01恨
乾景二十五年,六月初五,諸事不宜。
皇城北門的行刑台周圍人滿為患,不少百姓聚集在此,對於即將要發生的血腥一幕早已麻木。這些圍觀的人群,只不過是在此看熱鬧而已,並沒有人真正關心這個即將被斬殺的人到底犯了何事。
「帶人犯!」身穿灰色朝服的監斬官一聲令下,一個頭戴枷鎖,腳帶腳鐐蓬頭垢面的女人被拖拽了出來。
那個身穿囚服的女犯人,似乎是感到了恐懼,一直在不斷地掙扎著。可惜她被關了好些日子,滴水未進,自然是無法與那些身強力壯的衙役相抗衡,只能被拖拽著朝著刑台方向走去。
「唔唔…」女子髮絲凌亂,嘴裡被一塊看不清顏色的布堵著,根本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神驚慌而絕望,似乎有著莫大的委屈。而那樣明亮的一雙眸子,隱隱讓人覺得有些可惜。擁有這樣一雙眼眸的女子,怎麼會被處以極刑呢?
「午時三刻已到,驗明正身,準備行刑!」坐在看台上的官員似乎早已對行刑早已熟稔,一邊打著呵欠一邊下令。
被押上刑台的女子一聽這話,掙扎的更激烈了。她不要死,她不要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她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呀!
想到那日在太子府的情景,她的心又是一陣劇痛。原本那些她在乎的人,全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
「不…爹爹…太子…我沒有害太子妃,真的沒有,你們相信錦兒…」司徒錦被人押著,嘴裡卻不斷地嘶喊著。
她那嚴肅的太師爹爹聽到她辯解,卻轉過臉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司徒錦蒼白著臉,又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然而那個偉岸的男子卻走上前來,一把掐住她的咽喉,怒道:「沒想到,你竟是這般蛇蠍心腸的女人…我竟然會識人不清,引狼入室…來人,將這個謀害太子妃的兇手打入天牢,三日後問斬!」
她就這樣被定了罪。
也是啊,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她狡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切都是被人栽贓的。
「二妹,這都是你的命,怨不得任何人!反正要找個替死鬼,你不過剛好是那個合適的人選罷了…等你死後,太子重新納妃,到時候,姐姐不會忘記你的功勞的…算起來,你也算是死得其所…」那個溫柔賢淑的嫡姐卻在她罪名落實之後,悄悄地附在她耳旁說道。
呵呵呵呵呵…這就是她最親的家人啊!
她忽然不掙扎了。
劊子手驗明了她的身份,於是朝著監斬官微微一點頭。
「行刑!」
一聲令下,劊子手提起手裡的大刀,灌了一大口酒,朝著那泛著冷光的刀刃噴了下去。正在他舉起大刀,準備了結這個女子的性命時,忽然從人群中衝出一個披頭散髮個子嬌小的婦人來。她像是發了瘋一樣的衝上前來,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兒,仰天哀嚎道:「不要…不要殺我的女兒…她是無辜的,是無辜的呀…」
女子絕望的抬起頭,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婦人,忽然嚎啕大哭。可惜她嘴被堵了,根本發不出別的聲音。「唔唔…唔…」
「哪兒來的瘋婆子,還不給本官拉下去?!耽誤了行刑,你們可擔當的起?」那監斬官一見有人阻礙他行刑,頓時就惱了。
那些聽命行事的衙役立刻向那婦人圍了過去,拚命地往檯子下拖去。也不知道是那婦人真的發了瘋,還是衙役們顧及男女之別不敢使用蠻力,竟然讓那婦人一再的掙脫。
「唔唔…」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看到疼愛自己的娘親,不顧官家小姐的身份這樣護著自己,心裡又是一陣劇痛。
她雖然貴為太師府的小姐,可到了此時此刻,來護她的居然只有自己那不甚得寵的母親。
「我的錦兒是被冤枉的,她是冤枉的…青天大老爺,您要明察秋毫,為我兒伸冤啊!」江氏語無倫次的叫喊著。
「唔唔…」司徒錦掙扎著,她不想看到母親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生養她的女人是她唯一的牽掛了。
周圍的百姓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這個被斬殺的女子,原來就是太師府的刁蠻千金啊?」
「據說她總是任性胡鬧,難怪會有如此下場…」
「毒害太子妃那可是大罪,被殺也是活該!」
司徒錦聽著耳邊這些言論,怒極反笑。是啊,刁蠻千金!她怎麼會忘記了自己這個諢號呢?
為了得到爹爹那少的可憐的關注,她逼著自己成為了一個刁蠻任性的官家小姐。做出種種離經叛道之事,也不過是為了引起爹爹的關注。可是沒想到,一個渴望父女親情的女子,竟然在百姓眼裡是如此的不堪。
她好後悔自己那愚蠢的行為。
明明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卻為了那些不可能得到的奢望而將自己一步步逼到絕境。可是到頭來,就算是她名聲盡毀,也沒能得到一絲絲的憐愛。只會讓爹爹更加的厭惡她,甚至連累自己的娘親也一併被厭惡。
哈哈…
不知道何時,司徒錦嘴裡的布已經掉了出來。她仰天長嘯,尖銳的嗓音劃破天空,成為最淒厲的絕響。
那監斬官看到她如此瘋狂,生怕出什麼亂子,於是一狠心下令道:「趕快行刑!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太子交代的事情如果辦砸了,那他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江氏一聽這命令,頓時更加的驚慌了。「不…不要殺我的女兒…不要…」
「娘…女兒不孝…」司徒錦淚眼朦朧的喊道。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眼淚了,但沒想到,在最在乎自己的這個女人面前,她還是哭得像個孩子。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不…不要…」江氏聽到女兒的話,頓時一口氣沒有緩過來,就那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大人,這婦人沒氣了…」剛才還凶神惡煞的衙役,頓時變得膽小了起來。
司徒錦聽到這句話,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現在,連她唯一的牽絆也離她而去了。
那監斬官看到這個好的時機,於是大手一揮,喝道:「行刑!」
劊子手再一次將司徒錦按倒在地,舉起了手裡的大刀。
司徒錦雙眼充滿了怨恨地仰望蒼天,她怎麼就甘心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她若一切重來,她一定不會繼續癡傻的奢望那什麼狗屁的親情!那些害她的人,即便是化為厲鬼,她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刀起刀落,鮮紅的血漿噴射開來,染紅了大半個刑台。有些不忍心看的人全都轉過身去,而那個一直盯著刑台下某處的頭顱,死不瞑目…。
「小姐…小姐…您醒醒…」
昏昏沉沉之間,司徒錦只覺得頭痛欲裂。等到清醒了一些之後,她忽然反應過來。她不是死了麼?怎麼還會覺得頭痛呢?她還記得那刀刃割破皮膚時候的冰冷,以及血液噴灑出來的灼熱感。
耳邊不斷傳來的呼喚聲讓她無法思考,只能奮力的睜開眼睛,想要看看是誰在她耳邊吵嚷著,不讓她好過。
「啊…小姐,你醒了?」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面露驚喜之色,忽然朝著外面跑去。
司徒錦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心裡咯登一下。這不是她在太師府的繡房嗎?這屋子裡的擺設是那麼的熟悉,每一件物品都是她的最愛。
難道她沒死?她有些納悶的坐起來,但是頭部傳來的劇痛,讓她差點兒又栽倒下去。
「錦兒…我的錦兒…你總算是醒了,可擔心死娘了…」一個身穿深藍色薄衫的婦人見她清醒了過來,頓時喜極而泣。一邊拭淚一邊走上前來,將她擁入了懷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徒錦有些不解。但是看到娘親江氏安然無恙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她還是挺欣喜的。
「姨娘…小姐剛醒過來,肯定餓壞了。緞兒這就去弄點兒吃的來,您要留下來一起用膳嗎?」小丫頭很恭敬地站在一旁問道。
江氏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女兒,有些不自在的問道:「錦兒…想要娘親留下來嗎?」
司徒錦忽然想起來了,她似乎是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夏日。她親自跑去馬市,想要挑選一匹上好的寶馬送給爹爹做生辰賀禮,但沒想到那烈馬難訓,將她從馬背上甩了下來,這才撞傷了頭。結果被她那太師爹爹知道後,大罵了她一頓,還罰了她三個月不准踏出院子一步。
想到那些過去,司徒錦忽然笑了。「娘親…咱們娘兒倆好久沒有在一起用膳了,今兒個就留下來吧!」
聽到女兒的回答,江氏的眼眶又紅了。
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們母女之間便生疏了。她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太過軟弱,不能為女兒帶來益處,所以女兒寧願去巴結那正室周氏,也不願意跟她多呆。如今聽到女兒如此貼心的話語,她怎麼能不感動呢。
緞兒見她們母女之間有話要說,於是準備轉身離去。剛走到門口,卻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由遠及近,於是趕緊上前拜見。「奴婢給大小姐請安!」
司徒錦聽到這個稱呼,右手忽然握緊。
02虛情假意
一身無暇的白色紗裙,如墨的長髮隨意的披散在身後,就算是不怎麼裝扮都美得驚人的司徒芸一踏進門檻,便徑直朝著內室而來。那滿嘴的,還是假惺惺的噓寒問暖。
「聽說二妹妹騎馬受傷了,可好些了?」
「妾身給大小姐請安!」江氏一見到來人,立刻起身規矩的行禮。
司徒錦看到母親那樣的卑躬屈膝的給一個陷害她的仇人行禮,心裡也很不好過。但是臉上卻也沒有露出任何異樣,低眉順眼的假裝就要下床,卻被司徒芸給攔住了。
「二妹妹重傷未癒,還是在床上躺著吧。」
司徒錦知道她最喜歡做表面工作,於是打蛇隨棍上,說道:「多謝大姐姐!」
「自家姐妹,客氣什麼?!」司徒芸假裝大方的說道,但是眼睛裡,卻充滿了鄙視。若不是為了司徒錦收藏的那府幅稀世珍品,她才懶得到這個地方來呢。
再過幾日就是太師爹爹的生辰了,她這個嫡長女的壽禮絕對要是最好的!
司徒錦自然知道她來幹什麼的,畢竟重新活一遍,很多事情她都了然在心。
「大姐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看起來有些焦慮?」既然她不開口,那麼她就替她說好了。
司徒芸是太師府嫡女,一向是高高在上的。這等低頭求人的事情,怎麼能說得出口。不過,既然司徒錦都問起來了,她自然就順勢而上了。「早就聽說二妹妹蕙質蘭心,最懂得察言觀色,果然名不虛傳。唉…是這麼回事,再過幾日就是爹爹的壽辰,我想自己親自動手,臨摹一幅畫送給爹爹。聽說二妹妹這裡有一幅稀世畫作,所以想借來臨摹幾天,不知道二妹妹可否捨得借?」
司徒錦微微抿了抿唇,心裡冷哼道。
這個虛偽的女人,還真是口蜜腹劍。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什麼虛偽的話都說得出來!什麼蕙質蘭心,不過是為了給自己討要那名畫而找的借口罷了。
如果她真的是蕙質蘭心,又怎麼會掉入她所設的陷阱當中,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呢。
司徒錦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大姐姐說笑了,什麼捨不捨得的。總不過是一幅畫,大姐姐想要,妹妹我送給你就是了。」
司徒錦故意慷慨的說,就是料定司徒芸面皮薄,不會真的當著別人的面索要東西。
果不其然,司徒芸一聽她這話,立刻解釋道:「二妹妹誤會了,真的是借。大姐姐不是那貪心的人,那畫是你的外祖父留給你的,姐姐我怎麼能霸佔呢?」
就算是想要那畫想的要死,司徒芸也不好意思開口索要。
司徒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忍著笑說道:「既然大姐姐這麼說…緞兒,去庫房將那幅問鼎取來交給大小姐。」
緞兒雖然有些不解自家小姐的大方,但還是乖乖的去取了畫來。
司徒芸看著那氣勢恢宏的畫作,頓時驚為天人。雖然早就聽說過這幅名垂青史的畫作,但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那整個的構圖和不凡的筆鋒,讓她這個見過不少世面的千金大小姐也驚歎不已。
司徒錦冷笑著,暗中在那幅畫上做了個記號,以便將來好辨認。「爹爹的壽辰在即,我就不耽擱大姐姐了。咳咳…」
她假裝咳嗽了幾聲,很明顯是在送客了。
司徒芸本來也沒有打算多呆,於是很配合的起身,說了幾句事實而非的話,便匆匆的離開了。
等到那司徒芸一走,江姨娘忽然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不解的問道:「錦兒平時不是最寶貝那幅畫嗎?今兒個又怎麼肯借給大小姐了?」
司徒錦嘴角含笑,沒有打算讓江氏知道其中的原委。畢竟有些事情,還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娘親…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不過是一件死物,哪裡比得上姐妹親情!您也別多想了,我餓了,叫緞兒開飯吧!」
江氏見她如此懂事了,心裡也寬慰不少。
母女倆一起用完膳,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直到掌燈時分,江氏這才起身離去。
臨走之前,江氏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你母親最近身子不太好,你這個做女兒的,也該過去問候一聲。」
她嘴裡的母親,便是太師爹爹司徒長風的正妻——周氏,而司徒芸便是這府裡嫡出的兩位千金小姐之一,另一個嫡女,便是排行第三的司徒雨。
司徒錦隨口應下,便又陷入了自個兒的思緒中。
經歷過了那樣痛苦的煉獄,她早已不是那個渴望關愛的天真少女。既然老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她就要好好把握。她發誓,這一世,她再也不會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親情而做出那些傻事,她要為了自己而活。而那些阻擋她幸福的人,她都不會輕易放過!
正在愣神之際,緞兒匆匆從門外走了進來。「小姐…六小姐來看您了。」
司徒巧?她來幹什麼?
對於這個最小的妹妹,司徒錦沒什麼印象。只知道她膽子很小,經常被其他幾個姐姐哥哥欺負,而且還不敢吭聲。她怎麼會突然過來看她呢?
「二姐姐…」還不等司徒錦有所反應,一個較小的身影便閃了進來,一雙小鹿般的眼睛眨呀眨呀,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
司徒錦臉色有些陰鬱,不敢隨意相信任何人,只得淡淡的問道:「六妹妹怎麼過來了?」
「聽說二姐姐受了傷,姨娘便叫我過來瞧瞧。見到二姐姐無恙,巧兒也就可以放心了!」司徒巧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說起話來也是稚嫩的很,也沒什麼心機。
司徒錦見她衣衫破舊,頭上也沒什麼值錢的飾品,頓時有了幾分憐憫之心。這個最小的妹妹,雖然是個小主子,但是在府裡半點地位都沒有。由於其生母是嫡母的貼身丫鬟,是由通房丫頭抬上來的,地位卑微,所以連帶的,她也跟著受欺負。
「緞兒,去首飾盒裡,將我那套紅寶石的頭面取來。」司徒錦忽然開口吩咐道。
緞兒有些驚訝,但還是照做了。
將那套好看的寶石頭面送到自己的手裡,司徒巧驚訝的合不攏嘴。「二姐姐…你這是…」
「妹妹不嫌棄就拿著吧,回去記得替我向姨娘問好,多謝她還記得我這個刁蠻的二丫頭。」司徒錦不緊不慢的說道。
司徒巧眼中帶淚,感動得不得了。這個一向頑劣的二姐姐,果真如娘親所說的一樣,表面上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其實卻是個心裡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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