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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城 作者: 郭敬明 (全書完)

幻城 作者: 郭敬明 (全書完)


幻城


        那一個冬天是我在凡世的最後一個冬天,大雪如柳絮,柳是我在凡世最喜歡的植物,因為它的花,像極了刃雪城中紛紛揚揚的大雪,十年不斷的大雪。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3-30 22: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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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很多年以後,我站在豎立著一塊煉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我的王國,面朝臣服於我的子民,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囂,面朝天空的霰雪鳥,淚流滿面。

  我的名字叫卡索,我在雪霧森林中長大,陪伴我的是一個老得讓人無法記得她的年齡的巫師,她讓我叫她婆婆,可是她卻叫我皇子,幻雪帝國的長子。和我一起長大的還有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櫻空釋。我們兩個,是幻雪帝國惟一僅存的兩個幻術師。


  我的名字在幻術法典上的意思是黑色之城,而我弟弟的名字翻譯出來是幻影。我們有不同的母親和相同的父皇,幻雪帝國的老國王。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國王,在兩百年前的聖戰中瓦解了冰海對岸火族的幾乎全部勢力。而那一戰也讓我的王族受到近乎不可挽回的重創,我的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在那場持續了十年的戰役中死亡,於是家族中的幻術師就只剩下我和櫻空釋,而那場戰役中死亡的巫師、占星師和劍士更是不計其數。

  那場驚心動魄的戰役成為所有人記憶中不可觸碰的傷痕,而在我的記憶中,就只剩下漫天尖銳呼嘯的冰凌和鋪滿整個大地的火種,天空是空曠寒冷的白色,而大地則一片火光。我在宮殿裡,在溫暖的火爐旁,在雍容的千年雪狐的皮毛中,看到父皇冷峻的面容和母親皺緊的眉頭。每當外面傳來陣亡的消息,我總會看見父皇魁梧的身軀輕微顫動,還有母親簌簌落下的淚水。而窗外的紅色火焰,就成為我童年記憶中最生動的畫面。畫面的背景聲音,是我的哥哥姐姐們絕望的呼喊,這種呼喊出現在我的夢境中,而且經久不滅,我掙扎著醒來,總會看見婆婆模糊而年老的面容,她用溫暖而粗糙的手掌撫摩我的面頰,對我微笑,說,我的皇子,他們會在前方等你,你們總會相見。我問她:那麼我也會死嗎﹖她笑了,她說:卡索,你是未來的王,你怎麼會死。

  那一年我99歲,還太小,連巫師的資格都沒有取得,所以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對那場聖戰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當我問婆婆的時候,她總是滿臉微笑地對我說:我親愛的皇子,等你成為了國王,你就會知道一切。對於那場戰役,我弟弟幾乎完全沒有記憶。每當我對他提到那場聖戰的時候,他總是漫不經心地笑,笑容邪氣可是又甜美如幼童,他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哥,這是天理,你不用難過。說完之後,他會靠過來,親吻我的眉毛。

  我和櫻空釋曾經流亡凡世30年,那是在聖戰結束之後。我記得在戰役的最後,火族已經攻到我們冰族的刃雪城下,當時我看到火族精靈紅色的頭發和瞳仁,看到漫天彌散的火光,看到無數的冰族巫師在火中融化,我記得我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樓上,風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灌滿我的長袍。我問我的父皇:父皇,我們會被殺死嗎﹖父皇沒有回答,面容冷峻、高傲,最後他只是搖了搖頭,動作緩慢可是神情堅定,如同幻雪神山上最堅固的冰。

  我和弟弟被40個大巫師護送出城,我記得我在離開的時候一直望著身後不斷遠離不斷縮小的刃雪城,突然間淚水就流了下來,當淚水流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一聲尖銳的悲鳴劃過幻雪帝國上空蒼白的天空,我知道那是我姐姐的獨角獸的叫聲。我的弟弟裹緊雪狐的披風,他望著我,小聲地問,哥,我們會被殺死嗎﹖我望著他的眼睛,然後緊緊地抱住他,我對他說,不會,我們是世上最優秀最強大的神族。

  護送我和釋的40個大巫師全部陣亡在出城的途中,我在馬車內不斷看到火族精靈和巫師們的屍體橫陳驛路兩旁。其中,我看見了和我一起在雪霧森林中成長的笈筌,她是那麼可愛的一個小女孩,天生有著強大的靈力,可是她也死了,死在一塊山崖上,一把紅色的三戟劍貫穿她的胸膛,將她釘在了黑色的山崖上,風吹動著她銀白色的長發和白色魔法袍,翩躚如同絕美的舞步。我記得馬車經過山崖的時候她還沒有閉上眼睛,我從她白色晶瑩的瞳仁中聽到她對我說話,她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你要堅強地活下去。

  我記得最後一個倒下的巫師是克托,父皇的近護衛,我和弟弟從馬車上下來,拉載我們的獨角獸也倒下了,克托跪在地上,撫摩著我的臉,他指著前面的地平線對我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前面就是凡世的入口,我不能再保護你了。他對我微笑,年輕而英俊的面容上落滿雪花,我看到他胸口的劍傷處不斷流出白色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掉在黑色的大地上鋪展開來,他的目光開始渙散,他最後的聲音一直在呼喚我的名字:卡索,卡索,未來的王,你要堅強地活下去,我親愛的皇子,卡索……

  我抱著櫻空釋站在大雪彌漫的大地上,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釋用手捧著我的臉,他問我,哥,我們會被殺死嗎﹖我望著釋幼小的面容,我說,不會,釋,哥哥會保護你,你會一直活下去,成為未來的王。

(2)

       已經是冬天了,幻雪帝國下了第一場雪。幻雪帝國的冬天會持續十年。而且在這十年裡面每天都會下雪。我仰頭望著天空彌漫的大雪,想到雪霧森林,在雪霧森林裡,永遠也沒有大雪,四季永遠不分明,似乎永遠是春末夏初,永遠有夕陽般的暖色光芒在整個森林中緩緩穿行。

  天空傳來一聲飛鳥的破鳴,我回過頭,然後看到了櫻花樹下的櫻空釋。櫻花的枝葉已  
經全部凋零,剩下尖銳的枯枝刺破蒼藍色的天空,釋的身影顯得那麼寂寞孤單。他微笑地望著我,他的頭發已經長到地面了,而我的頭發才剛到腳踝,冰族幻術的靈力是用頭發的長短來衡量的,所以,釋應該有比我更強的幻術召喚能力。他從小就是個天賦很高的孩子。

  釋望著我,笑容明亮而單純,他說,哥,下雪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雪花紛紛揚揚地落滿他的頭發,他的肩膀,他年輕而英俊的面容,而我的身上卻沒有一片雪花。我問他,釋,你為什麼不用幻術屏蔽雪花﹖我抬手在他頭上撐開屏障,他舉起左手扣起無名指,輕輕化掉我的幻術,然後對我說,哥,你那麼討厭雪花掉在你的身上嗎﹖他望著我,笑容裡有隱忍的憂傷。然後他轉身離開,望著他的背影,我的心裡感到隱隱約約的難過,這就是整個幻雪帝國頭發最長幻術最強的人,這就是惟一一個不用幻術屏蔽落雪的人,這就是我惟一的弟弟,這輩子我最心疼的人,櫻空釋。

  流亡在凡世的30年,我還幾乎沒學會任何幻術,我只能把水變成各種各樣小動物的冰雕造型以此謀生。而且我們還要不停地走,躲避火族的追殺,有一次,一個人拿走了我所有的冰雕,可是沒有給我錢,釋擋在他前面,咬緊嘴唇,一句話也不說地望著他,那個人把釋推倒在地上。於是我拿起一碗酒走到他前面,遞給他,那個人猙獰地笑,他說:小王八蛋,你想用毒酒毒死我嗎﹖於是我就拿著酒喝了一口,然後笑著對他說:原來你也那麼怕死。那個人暴跳如雷,端過碗去一飲而盡,他說:我他媽的會怕你一個小雜種。然後他就死了。在他臨死前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的時候,我對他說:你錯了,我不是小雜種,我有最純正的血統。

  我只是將那些流進他身體裡的酒結成了冰,結成了一把三戟劍的形狀,貫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殺人,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凡人的血和我們的不一樣,不是白色,而是熾熱的鮮紅色。我壓抑著自己的恐懼,當我望向釋的時候,我不明白他的臉上為什麼會出現那樣的笑容,殘酷而且邪氣。不過那個笑容一晃即逝。

  在那個人倒下的時候,天空又開始下起鵝毛大雪,我抱著釋,站在大雪的中央。釋望著我說,哥,我們再也不會被別人殺死了,對嗎﹖我說:對,釋,沒有人可以殺了你,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因為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未來的王。

  當我139歲的時候,我遇見了梨落,幻雪帝國最年輕也是最偉大的巫師。皇族的人在長到130歲的時候就會變成成年人的樣子,所以當時我抱著還是小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道,每個人都以為我是釋的父親,沒人知道我們是幻雪帝國的僅剩的兩個皇子。我還記得當梨落出現的時候,地面的大雪突然被卷起來,遮天閉日,所有人都四散奔逃,我抱著釋站在原地沒有動,因為我感覺不到任何殺氣。雪花的盡頭,梨落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大雪在她旁邊如楊花般紛紛落下,她下落,走過來跪在我面前,交叉雙手對我說,王,我來接您回去。

  那一個冬天是我在凡世的最後一個冬天,大雪如柳絮,柳是我在凡世最喜歡的植物,因為它的花,像極了刃雪城中紛紛揚揚的大雪,十年不斷的大雪。

  七天之後,當我和釋還有梨落站在刃雪城下,我突然淚流滿面。當我離開家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孩子,而現在,我已經長成和我哥哥們一樣英俊挺拔的皇子,幻雪帝國未來的王。新的城牆更加雄偉,我看到我的父皇和母親還有所有的巫師和占星師站在城牆上望著我,他們對我微笑,我聽到他們在喊我和櫻空釋的名字。釋抱著我的脖子問我,哥,我們回家了嗎﹖我們不會被那些紅色的人殺死了嗎﹖我吻著釋晶瑩剔透的瞳仁,說,釋,我們回家了。

  當城門緩緩開啟的時候,我聽到滿朝的歡呼,歡呼聲中,我牽起梨落的手,我說,我愛你,請當我的王妃。

  很多年以後我問梨落,我說,梨落,我在看見你七天之後就愛上了你,你呢﹖你什麼時候愛上的我﹖梨落跪在我面前,抬起頭來看我,她說,王,當我從獨角獸上下來,跪在你面前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說完她對我微笑,白色的櫻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落滿她白色的頭發,花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梨落的白頭發泛著微微的藍色,而不是和我一樣是純正的銀白色。因為梨落沒有最純正的血統,所以她只能成為最好的巫師,而無法成為幻術師。不過我一點也不在意。

  當我200歲的時候我對父皇說,父皇,請讓我取梨落為妻。當我說完的時候,整個宮殿中沒有一個人的聲音。在那之後一個月,幻雪帝國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在那場大雪中,梨落就消失不見了。

  後來我的母後流著淚告訴了我一切。因為父皇不允許一個血統不正的人成為我的王妃。我的王妃,只能是深海宮裡的人魚。

  我記得我衝進父皇的寢宮的時候,他正端坐在高高的玄冰椅上,而我,用盡了我全部的幻術將他擊敗了。當他躺在地上而我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已經老了,我心中那個征戰天下統令四方的父皇已經遲暮,那一刻,我難過地流下了眼淚,而我父皇,也沒再說什麼。我的弟弟,櫻空釋,站在旁邊,抱著雙手,冷眼看著這一切,最後,他笑了笑,轉身離開。

  有人告訴我梨落去了凡世,有人說梨落被化掉了全身的巫術遣送去了幻雪神山,而星舊告訴我,其實梨落已經被葬在了冰海的深處。

  後來釋問過我,他說,哥,你有想過去找她嗎﹖

  找﹖也許她已經死了。

  只是也許。也許她還活著。

  不必了,找到了又怎麼樣,我終將成為幻雪帝國的王,而梨落,永遠不可能是皇後。

  哥,你就那麼喜歡當國王嗎﹖難道你不可以和她一起走嗎﹖

  你要我如何放得下父皇,母後,我的臣民,還有你,釋。

  哥,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可以為那個人舍棄一切。說完之後釋轉身離開,而我,一個人站在蒼茫的大雪之下。我生平第一次沒有用幻術屏蔽,於是,大雪落滿了釋和我的肩頭。

  那天晚上,我夢到了梨落,就像星舊說的那樣,她被埋葬在冰海的最深處,她微笑著呼喚我的名字,她說她在等我,她叫我卡索,卡索,卡索……

  她從獨角獸上下來,輕移蓮步,跪在我面前,雙手交叉,她全身有著銀白而微藍的光芒,她仰起頭對我說,王,我接您回家……

  星舊是刃雪城中最年輕也是最偉大的占星師,也是惟一一個替櫻空釋占過星之後而沒有死掉的人。釋成年之後,有著和我一樣銀白色的頭發,可是裡面,卻有一縷一縷紅色如火焰的頭發。父皇叫過七個占星師替櫻空釋占星,前六個都在占星的過程中,突然爆斃,口吐鮮血而亡。星舊是第七個,我只記得他和釋互相凝視了很久,然後兩個人都露出了笑容,邪氣而詭異。

  星舊占星完畢之後,他走到我的面前,跪下,雙手交叉,對我說,卡索,我年輕的王,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來確保你的安全。說完他轉頭看了看釋,然後離開。之後,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關於占星的結果。

  只是很久之後他叫侍女給我一幅畫,畫中是一個海岸,岸上有塊佇立的黑色岩石,岩石旁邊,開滿了紅如火焰般的蓮花,天空上,有一只盤旋的白色的巨鳥。

  後來釋在我的寢宮看到了這幅畫,他的眼中突然大雪彌漫,沒有說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不知從什麼地方吹來的風,突然就灌滿了釋雪白的長袍。

  我拿著這幅畫回到了我闊別已久的雪霧森林。那些參天的古木依然有著遮天閉日的綠蔭,陽光從枝葉間碎片般地掉下來,掉進我白色的瞳孔裡面。草地無邊無際地溫柔蔓延,離離野花一直燒到天邊,森林中依然有美麗流淌的溪澗,溪澗旁邊,有美麗的白鹿和一些小孩子,他們都有純正的血統,有些是占星師,有些是巫師,只是,沒有幻術師,幻術師已經長大了,帶著一幅畫回來。

  我站在婆婆的面前,望著她滿是皺紋的臉,我說,婆婆,我是卡索。

  她走過來,舉起手撫摩我的臉,她笑了,她說,王,你長大的樣子和你父皇一樣,英俊而挺拔。

  婆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幅畫的意思﹖

  好的,我年輕的王。那片海岸,叫離岸,那塊黑色的石頭,叫煉泅石,幻雪帝國觸犯禁忌的人就會被綁在那塊石頭上面,永世囚禁。

  婆婆,那麼那只鳥呢﹖

  那是霰雪鳥,這種鳥總是在冬天結束春天開始的時候出現,因為它們的叫聲,可以將冰雪融化。

  那麼我在雪霧森林中為什麼沒看見過這種鳥﹖

  卡索,我年輕的王,因為雪霧森林裡沒有冬天,沒有雪。

  婆婆,那麼那些紅蓮呢﹖它們代表什麼﹖

  卡索,我不知道,也許星舊可以告訴你,可是我不能,我老了。我只知道曾經有個很老的國王告訴過我,他說那種紅蓮,在火族精靈的大地上長開不敗,它像征著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愛。

  婆婆,我和釋已經過了幻術師最高層的考驗。

  是嗎﹖卡索,成績如何﹖剩下多少櫻花﹖

  婆婆,沒有,一片也沒有剩下。

  我看見一個溫暖的笑容在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一圈一圈暈染開來,像是美麗的漣漪。耳邊傳來那些小孩子清亮如風鈴般的笑聲,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釋的笑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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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落櫻坡是幻雪神山下的一塊聖地,漫山遍野長滿白色的櫻花,而且永遠不會凋零,我和釋在那裡經過了最後的考驗,成為最頂尖的幻術師。我們要做的是將地上的雪揚起來,用每片雪花擊落每片櫻花花瓣,然後用雪花替換櫻花的位置。 我記得那天父皇和母後還有釋的母親蓮姬都格外開心,因為我和釋創造了幻雪帝國歷史上的奇跡,我們沒有留下一片花瓣。不過惟一不同的是,當釋的最後一片櫻花瓣飄落到地上的時候,我還有很多的雪花飛舞在空中。


  離開幻雪森林的時候,婆婆一直送我到森林的邊緣。我抱了抱她,發現她的身軀又佝僂了一點,只到我的胸口。而以前,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總喜歡坐在她的膝蓋上。

  婆婆,其實我一點也不想長大。

  卡索,你是未來的王,怎麼可以不長大。

  婆婆,以前我以為王高高在上,擁有一切,可是現在我卻發現,王惟一沒有的,就是自由。而我,那麼熱愛自由。其實我很想走出這座城堡,走出大雪彌漫的王國。婆婆,其實凡世的30年裡我很快樂,我目睹凡人喧囂而明亮的生活,有喜慶的節日和悲哀的葬禮,還有弟弟釋,那30年裡我用生命保護他,覺得他就是我的天下。婆婆,你一直在森林裡,你不知道,其實大雪落下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寒冷,何況城堡中的雪,一落十年。

  說完之後我就離開了雪霧森林,當我跨進刃雪城的大門時,我聽到身後傳來的婆婆飄渺的聲音,她說,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當梨落死後——我一直認為她是死了,葬身在冰海深處——我總是有一個重復的夢境,夢中我和釋走在凡世一條冷清的街道上,漫天鵝毛大雪,釋對我說,哥,我好冷,你抱抱我。我解開長袍抱緊釋,然後聽到前面有踩碎雪花的腳步聲,然後我看見梨落。她走過來,交叉雙手,對著還是個小孩子的我說,王,我帶您回家。然後她就轉身離開了,我想要追上去,可是卻動不了,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梨落消失在飛揚的雪花深處,不再回來。

  夢境的最後總會出現一個人,銀白色的長發,英俊桀驁的面容,挺拔的身材,白衣如雪的幻術長袍,像極了父親年輕時的樣子,他走過來跪在我的面前,對我微笑,親吻我的眉毛,他說,哥,如果你不想回家,就請不要回去,請你自由地……

  然後我就感到突然的寒冷,那個人總會問我,哥,你冷嗎﹖我點點頭,他就扣起左手的食指,然後念動咒語,我的身邊就開滿了如紅蓮般跳動的火焰,本來我對火族的火焰格外害怕,可是我感到真切的溫暖,而當我抬頭再看那個人的時候,他的面容就會模糊,然後漸漸彌散如霧氣一樣。

  從小我就是個沉默的孩子,除了釋之外我不喜歡和別人說話,從雪霧森林中回來之後,我一直失眠。每個晚上我總是站在宮殿的房頂上,看月光在瓦片上舞蹈,聽北面雪霧森林中靜謐的呼吸聲,然後一個人茫然地微笑,臉上有落寂的月光。

  我不想當國王,當我的哥哥們沒有死的時候,我希望自己長大之後可以和釋一起隱居到幻雪神山,我告訴過釋我的這個願望,我記得當時他的笑容格外燦爛,他說,哥,你要記得,你一定要記得。可是,當我的哥哥全部於聖戰中死亡之後,我就再也沒對釋說起過這個願望,而釋,也再也沒有提起過。

  後來我遇到梨落,於是我們兩個就整夜整夜地坐在屋頂上。看星光舞蹈,看雪紛紛揚揚地下落,鋪滿整個帝國的疆域。

  梨落死後,星舊給了我一個夢境,他要我走進去。在那個夢境中,我看到了白衣如雪的梨落,她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我聽到她的聲音,她說:很久以前,我是個簡單而幸福的人,每天有深沉而甜美的夢境,直到我遇見卡索,他夜夜失眠,於是我就夜夜陪他坐在空曠而遼闊的宮殿頂上,夜看星光在他銀白色的頭發上舞蹈,翩躚如揚花……….

  在我240歲的生日盛宴上,父皇端坐在高高的玄冰皇座上,他對我微笑,然後說,卡索,我宣布你為下一任幻雪帝國的王,我將在你250歲生日的時候,將整個帝國交給你。然後我聽到滿朝的歡呼和看到所有巫師與占星師的朝拜,而我,面無表情地站在喧囂的中央,心裡有著空空蕩蕩的回旋的風聲。

  父皇,也許我比哥哥更適合當國王。釋站到我旁邊,微笑,但堅定地說。

  釋,你在說什麼?父皇望著他,所有的巫師也望著他。

  我說,也許我比卡索,更適合當國王。然後釋轉過身來對我微笑,然後俯身過來親吻我的眉毛,他說,哥,我的頭發已經比你長了。我看到母後坐在父皇旁邊望著我,滿臉關懷。而旁邊的蓮姬,釋的母後,眼神裡有詭異的笑容。

  我記得那天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叫法榻的巫師讓尷尬的局面結束的,他站出來對我的弟弟說,小皇子,國王不僅僅是靈力最強的人,所以,你不可以代替你的哥哥。

  然後釋走過去,摸著他的頭發說,法榻巫師,可是如果像你一樣頭發只到膝蓋的人當了國王,那有人要殺死你,你應該怎麼辦呢?你能當多久的國王呢?法榻巫師,我要殺你,你有什麼辦法呢?然後釋轉身走出大殿,他的笑容詭異而邪氣,我聽到他放肆的笑聲一直回蕩在刃雪城上。三天之後,法榻死在他的巫術室中,衣服完好,可是身體卻完全融化成水,蔓延在玄武岩的地面上,如同死在火族精靈的幻術之下。

  法榻的死讓整個刃雪城陷入一片死寂。人們在懷疑火族是否有潛入幻雪帝國的疆域,甚至潛入刃雪城。

  我曾經問過星舊,我說,你知道法榻是怎麼死的嗎?

  知道,可是原諒我,年輕的王,我無法告訴你。

  連我都不能說嗎?

  是,連你父皇都不能說。你應該知道刃雪城中的占星師有自由占星自由釋夢的權利,也有保持沉默的權利。

  好吧,我也累了,我不想再了解下去。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是不是有火族的人潛伏在刃雪城中?

  王,沒有。如果有,我會告訴你,而且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王,只要有人威脅到你,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

  那法榻是死在火族的幻術下嗎?

  星舊轉過身,背對著我,然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離開了,大雪在風中四散開來,落滿了星舊的肩膀,我想走過去為他撐開幻術屏蔽,可是最後我還是什麼也沒做,然後轉身離開。當我走進宮殿的時候,我聽到鵝毛大雪中星舊飄渺的聲音破空而來,他說,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法榻死後三個月,刃雪城中突然火光衝天,每個人臉上都是火光映出的紅色。我在聖戰之後再一次看到了被燒成紅色的天空和父親冷峻的面容。起火的地方是幻影天,櫻空釋的宮殿。

  當我趕到幻影天的時候,大火已經吞噬了整個宮殿,我看到裡面不斷有宮女融化消散,最終變成白色的霧氣,如同聖戰中那些死亡的巫師。我想到釋,我突然看到釋的笑容出現在天空上面,於是我扣起無名指,在我身邊用幻術召喚出風雪,圍繞我飛旋,然後我衝進了火光之中。釋倒在玄武岩的地面上,周圍只殘留了很少的風雪圍繞著保護他,我把他抱起來,擁進我的雪花中,我看到釋用手捂著眼睛,白色晶瑩的血從指縫中不斷流出來,那一刻我難過得要死,他是我曾經想用生命保護的天下嗎?我就是這樣保護釋的嗎?

  釋用一只眼睛望著我笑了,然後他就昏迷過去,他在失去知覺前對我說了一句話,惟一的一句話,這句話只有一個字,他說,哥。

  我抱緊他,我對著已經昏迷的釋說,釋,無論誰想傷害你.我會將他碎屍萬段.因為,你就是我的天下。

  幻雪神山的祭星台。星舊站在蒼茫的霧氣中。

  星舊,你知不知道幻影天的大火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親愛的王,你父親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可是原諒我,我不能說。

  那我問你,是不是有火族的人要傷害釋?

  星舊走過來,跪在我面前,雙手交叉,他說,卡索,我未來的王,沒有人要傷害櫻空釋,你相信我。只是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後來釋就只有一只眼睛了。我看到釋戴著眼罩的面容心裡總是空蕩蕩地難過,而釋總是對我說沒關系,笑容甜美。

  他俯身過來,親吻我的眉毛,叫我,哥。櫻花在風中不斷凋零不斷飄逝,落滿我和他的肩膀。

  在發生了這麼許多事情之後,父皇開始擔心帝國的安全,於是他似乎在考慮將皇位傳給靈力高強的釋。而最終的結果也一直無法知曉,只是我每次經過蓮姬的旁邊,總會看到她詭異而妖艷的笑容。父親曾經在大殿上問過釋,他說,釋,你真的很想當國王嗎?

  釋說,對,我很想當國王。哥哥想要的是自由,請您給他自由,給我皇位。

  蓮姬的笑容蕩漾開來,傾國傾城。

  有天在櫻花樹下,我問釋,我說,釋,你那麼想當國王嗎?

  哥,你想當國王嗎?

  不想。我想回到雪霧森林,那兒沒有大雪,溫暖如春,還有婆婆,教會我第一個巫術的人。

  哥,既然你不想,那就讓我來當國王吧。櫻花如雪般飄落下來,我聽到天空霰雪鳥的破鳴聲中,冰雪開始融化。而蓮姬的笑容傾國傾城。

  又是一個冬天,大雪彌漫。深海宮的小公主長大了,我聽到很多人都在說她的美艷和光彩照人,以及她身上最純正的血統。皇族的王妃都是深海宮的人,我的母後是,蓮姬也是。她們在130歲以前都是人魚的樣子,而在130歲成年之後,就會變成傾國傾城的女子,進人刃雪城。

  這個小公主將成為你的王妃,卡索,她就是未來的皇後。父皇將剛變成人的公主嵐裳引到我的面前,我看到嵐裳美麗的面容和微笑,她在我面前脆下來,雙手交叉,對我說,卡索,我未來的王。那一刻,我突然地想到梨落,她現在也在深海宮的最底層,不知道她來世會不會成為純正血統的人魚。我望著嵐裳,幾乎要以為她就是梨落,兩個人的面容是那麼相似。她走過來牽起我的手,踮起腳來親吻我的眉毛。然後我聽到釋邪氣而冷酷的笑聲。

  父皇,也許嵐裳選擇的是我,你為什麼一定要讓嵐裳與卡索在一起呢?

  釋走到我面前,將嵐裳拉過去,撫摩她的頭發,對她說,你的頭發是真正的銀白色,你一定有最純正的血統,嫁給我,我可以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

  嵐裳微笑著說,釋,我親愛的小王子,我愛的是你哥哥,你在我心裡只是弟弟。其實當我還是人魚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你哥哥了。所以我愛他,我要成為他的新娘。我相信他可以保護我,讓我在他的肩膀下老去。

  是嗎?釋突然很神秘地靠近嵐裳的耳朵,他小聲地說,可是,卡索卻不是幻術最強的人,比如我要殺你,你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然後釋轉身離開,詭異的笑聲彌漫開來,夾著雪一起降落在刃雪城的每個地方。

  一個月後,嵐裳死在櫻花樹下,死的時候,她的下身是一條魚尾。

  我的父皇和母後對這件事情都守口如瓶,不讓宮中的人透露半句。只是很多人傳說,嵐裳是自殺的。只有蓮姬的笑容,依然詭異地彌漫在我的四周。

  婆婆,為什麼嵐裳死的時候下身居然是條魚尾?她不是已經變成人了嗎?

  卡索,人魚族是皇族千百年來的婚姻族,因為她們出身高貴,對水的操縱能力登峰造極,所以皇室和她們結合,會產生靈力最強的後代。這就是為什麼梨落不能成為皇後的原因。人魚族在130歲的時候會變成人形,可是,在她沒有與皇室王子正式結婚之前,如果她受到站辱,那麼她就會恢復成人魚的形狀。

  婆婆,你知道是誰玷污了嵐裳嗎?

  我不知道。

  婆婆,年嵐裳是自殺的嗎?

  我也不知道.卡索.我不是占星師,也許星舊能告訴你。

  星舊,可不可以告訴我嵐裳是怎麼死的?

  自殺,用水從身體內部刺穿了所有的內髒。

  那她為什麼要自殺?

  因為她受到玷污,下身恢復魚尾,她覺得是恥辱而且,她很愛你。

  那你能告訴我是誰玷污了她嗎?

  王,我以前總是對你說不能,那麼這次,我要讓你看一個夢境,你自己的夢境,這個夢境中有秘密,只是看你能不能看見,如果你能,那麼所有困擾你的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星舊給我的夢境其實就是我和釋通過幻術最高層考驗的那個場景,我和釋都在扣起左手的無名指,念動咒語,揚起地面的雪花。我一直在這個夢境中走進走出,可是我不知道星舊為什麼要我看這個夢境,我一直占不破。

  一直到這個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父皇在大殿上鄭重地宣布我為下一任的王,那天晚上我又進入了那個夢境,然後我發現了所有問題的答案。

  在那個夢境中,在我和釋同時施展幻術的時候,我是用左手扣起無名指,而釋的右手的食指,還在不意地曲伸。

  而右手食指的曲伸,是火族精靈的幻術手勢。在我逃亡出城的路上,曾經被我頻繁地看見。

  星舊,將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釋的秘密的?

  從我為他占星開始。我檢查過從前替釋占星的那六個占星師,從他們的屍體上,我發現了他們死亡的原因。

  他們為什麼會死?

  很簡單,因為釋用幻術殺死了他們。很簡單的幻術,就是將那些占星師身體裡的水結成冰,刺穿他們的內髒。只是因為釋是皇子,沒人會懷疑他,那些占星師也不會提防他,所以他可以輕易得手。

  那你呢,星舊。

  當釋施展幻術的時候我就悄悄地將它破解了,那種小幻術還難不倒我。可是釋知道了我對他的提防。占星那天,當所有人走後,他走過來對我說,星舊,你是個偉大的占星師,如果你把今天的事情忘記,那麼你就可以繼續活下去,否則,你會領略到幻雪帝國中最偉大的幻術。然後他對我笑,笑容詭異。

  釋為什麼不要別人替他占星?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會火族幻術。

  那麼法榻的死呢?

  是釋殺了他。

  那幻影天的大火?是釋點燃的。

  那麼……嵐裳的死呢?還是釋所為的嗎?

  釋玷污了她,然後嵐裳羞愧自盡。

  那麼.星舊.當初你給我的那幅畫是什麼意思?

  王,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是不能夠告訴你。王,你知道嗎?其實在釋成人的那一年,他叫我替他占過星,我是第一個替他占星的人。那一次,我給了他一個夢境,那個夢境我自己都沒有見過,詭異可是華美。總有一天我會將那個夢境也給你,因為,你也是那個夢境的主人。

  星舊,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夢境嗎?

  不能。可是有一個夢境,我現在就可以給你,那是嵐裳死前的夢境。

  說完之後星舊離開,去了祭星台。而我,站在刃雪城的大門前面,舉目四望,大雪籠罩了整個黑色的大地,我看那北方雪霧森林的綠色綿延在地平線上,心裡難過。恍惚中,我聽到法榻死時融化的滴水聲,聽到幻影天宮殿在大火中崩塌的聲音,聽到嵐裳死時的人魚唱晚,然後我聽到釋在大火中叫我,哥。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滴在漢白玉的台階上.結成了冰。

  遠處傳來星舊飄渺的聲音,他說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那天晚上我坐在宮殿的屋頂上,在清朗如水的月光下,我走進了嵐裳的夢境,夢境中,我看到了還是人魚時的小嵐裳,她在刃雪城旁邊的冰海海域游泳,她在海中,輕盈得像一只蝴蝶。同時,我也聽到了她心裡的聲音,她的聲音如同絕美的歌聲,婉轉如同傳說中的人魚唱月。

  "我知道屋頂上的那個男人就是卡索,幻雪帝國未來的王,我總是看見他每天晚上坐在屋頂上面,眼睛裡落滿星光,他的臉上有寒風刻下的深深的輪廓,眉毛斜飛人鬢。風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吹動他及他如雪般的幻術長袍,他的頭發在風中展開來如同光滑的絲緞。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失眠,只是我知道自己在看到他之後,每個晚上都會來這裡,我想像著自己和他在一起,我們在同一片星光下。

  奶奶告訴我,我是深海宮最美麗的孩子,我會成為未來的王妃。當我變成人的時候,我就會成為他的妻子,卡索,我未來的王。我會陪著他每天晚上坐在屋頂上,每天晚上看星光,所以卡索,我未來的王,請你等我.等我……
(4)

       當我看見釋的時候釋正站在幻影天的斂泉邊上,釋的倒影清晰地出現在水面上,旁邊的櫻花樹上堆滿了雪,雪花紛紛揚揚地掉進泉中,將釋的倒影輕微地搖晃。

  釋,眼睛還是看不見嗎?

  是的,哥。不過沒有關系。釋的笑容天真無邪,甜美如幼童。


  那麼漂亮的眼睛,你忍心把它燒掉嗎?

  釋望著我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他才緩慢地說,哥,星舊告訴了你什麼?

  沒有什麼,只是我想看看你的眼睛,現在,將你的眼罩摘下來。

  如果我說不呢?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我是未來的王,而你不是。

  那好吧,也許一切都到盡頭了。釋緩緩摘下他的眼罩,然後我看到了他完好無損的晶瑩的瞳仁,不過是火焰般的鮮紅色。

  釋,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學火族的幻術?

  因為它強大。

  你要那麼強的幻術干什麼?

  為了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

  當國王嗎?這就是你最大的心願嗎?

  釋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問,釋,泫榻是你殺的嗎?是。

  為什麼?

  因為他阻止我成為國王。那麼嵐裳呢?

  也是因為我而死的。因為她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我,而她的選擇,會影響父皇的判斷。

  釋,我沒想到你竟然為了皇位會變成這個樣子。

  哥,你可以說我是為了皇位。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有個心願,為了這個心願,我不惜犧牲一切。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沒有人。釋摸著自己的頭發,對我說,哥,你看我的頭發,那麼長,所以,沒有人可以阻止我。

  當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手中的冰劍已經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望著我,他說,哥,想不到你真的會殺我。然後他俯身過來,微笑,親吻我的眉毛。他說,哥,在我死了之後,請你自由地……

  然後釋的眼睛就安然地閉上了。他躺在我的懷中,像個嬰兒一樣安睡。他雪白晶瑩的血液從他的胸膛流出來,在落滿雪花的地面上蔓延開來,所過之處,迅速地開滿了如火焰一般的紅蓮。大雪從天而降,落滿了我和釋的一身。

  然後我的頭發突然變得很長,像是釋的頭發,全部出現在我身上。

  我回過頭,看到站在我身後的婆婆,她的笑容慈樣而安然,她像小時候一樣地叫我,她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我走過去,緊緊地抱著她,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過地哭了。

  雪霧森林,我在婆婆的木屋中,我曾經在這裡長大,而釋的笑聲還似乎縈繞在屋頂上,婆婆在替我梳頭,她說,王,你的頭發好長。我突然想到了釋的頭發,然後感到一陣一陣尖銳的憂傷從心髒上劃過。我看到釋瘦小的身影在大雪中奔跑的樣子,我看到那個被我殺死的凡世的男人將釋推倒的樣子,我看到我抱著年幼的釋走在風雪飄搖的凡世街道,我看到雪霧森林中我們一起長大的痕跡,我看到我將劍刺進釋的身體,我看到釋慢慢地閉上眼睛,我看到釋的血流了一地,我看到雪地上,開滿了紅蓮。紅蓮盛開的地方,溫暖如春。

  我將這一切告訴了婆婆,她安靜地看著我微笑,她說,卡索,釋留下了一個夢境,他要我交給你。

  婆婆給我的夢境比星舊給我的更加真實,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因為夢境的冗長,或者因為我與釋有最親的血緣,我在釋的夢境中竟然忘記了我是卡索,而只記得自己是幻雪帝國的幼皇子,櫻空釋。

  我是幻雪帝國的二皇子,我叫櫻空釋。我和我哥哥一起在雪霧森林中長大。我哥哥的名字叫卡索,黑色之城。我和哥哥曾經流亡凡世30年,那30年,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他用他僅有的幻術來維持著我在凡世的生活。哥哥第一次殺人也是為了我,當時我看到哥哥冷峻的面容,感到異常的溫暖。

  每當冬天下雪的時候,哥哥總會將我抱進懷裡,用他的衣服替我遮擋風雪。所以一直到後來我都不用幻術屏蔽雪花,我希望哥哥一直將我抱在懷中,可是從我們回刃雪城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再抱過我。後來我們回到了刃雪城,然後我們失去了自由。可是,我記得哥哥曾經說過,他一輩子最熱愛的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自由。

  我總是看到哥哥一個人坐在屋頂上看星光,看落雪,每當看到他寂寞的樣子我就感到難過。特別是在梨落死了之後,哥哥幾乎沒有笑過,而以前,他總是對我微笑,眼睛眯起來,白色的整齊的牙齒,長而柔軟的頭發披下來,覆蓋我的臉。

  因為哥哥要當國王所以梨落就必須死,哥哥沒有任何的反抗。可是我知道他內心的呼喊。哥哥告訴過我,他其實並不想成為國王,他想做的,只是去幻雪神山隱居,做個逍遙的隱者,對酒當歌。

  我曾經發過誓,我一定要給卡索自由,哪怕犧牲我的一切,所以我要成為國王,然後用我至高無上的權利,給哥哥所有他想要的幸福。我知道這樣是近乎毀滅的舉動,就連卡索也不會答應,可是,我在所不惜。泫榻,嵐裳,我的幻影宮殿,一切在我眼中只是雲煙,只有卡索的快樂,是我命中的信仰。其實在我心中,從我記事開始,哥哥就是我心中惟一的神。

  哥哥將劍刺進我的胸膛的時候,我感到那麼難過,不是為我將要消失的生命,而是因為我最終還是沒有給他自由,國王這個位置還是會囚禁他的一生。當我倒下來的時候,哥哥再次抱住了我,這是他在刃雪域中第一次抱我,於是我開心地笑了,我想告訴他,哥,請你自由地飛翔吧,可是我還沒有說完,就再也發不出聲音。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輪廓分明的面容上,我怕他會感到寒冷,於是我曲起食指,念動咒語,將我流出來的血,全部化成了火焰般的紅蓮,圍繞在他身旁。

  哥,請你自由地……

  當我淚流滿面地從釋的夢境中掙扎著醒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婆婆慈祥的面容,我撲上去,抱著她,大聲地哭喊出來。

  當我抱緊她的時候,我碰掉了她頭發的發釵,於是她銀白色的頭發散落下來,鋪滿了一地,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長的頭發。

  我問她,婆婆,您的頭發……

  婆婆笑而不答,然後我聽見身後一個冷靜的聲音告訴我:她才是幻雪帝國幻術最強的人,她是你父皇的爺爺的母後,當今幻雪帝國最好的幻術師和最好的占星師,所以她才可以給你最好的夢境。

  然後我轉過身,看到一身白衣的星舊。他微笑著對我說,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然後給你釋的另外一個夢境,也是你自己的夢境。星舊繼續說,釋在死之前就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一定是死在你的手上,因為只有你一個人才可以輕易地殺了他。他叫我在他死後將他的靈力全部傳承給你,同時給你他最後一個夢境。

  我摸著自己突然變長的頭發,發不出任何聲音。

  星舊將我帶到冰海邊上,這個地方似曾相識,黑色的懸崖,白色的浪濤,翻湧的泡沫,飛翔的霰雪鳥。

  星舊,這是哪兒?

  離岸,我畫中的地方。

  你帶我到這個地方干什麼?告訴你嘗干你的前世。

  我的前世是什麼?

  你自己進入夢境中去看吧

  我走進星舊給我的夢境,然後發現自己仍然站在離岸,只是沒有了星舊的影子。我茫然四顧,然後看到了煉泅石,黑色而孤獨地矗立在海邊。當我走近的時候,我看到了煉泅石上捆綁著一個人,頭發凌亂地飛舞在海風中,面容像極了我的父皇。他的肩上,停著一只巨大的霰雪鳥。

  鳥兒,你知道我最想什麼嗎?我聽到那個被囚禁的人說。

  其實我想要的只是自由,我想推倒這塊石頭,哪怕跌入海中粉身碎骨,我也不想囚禁於此失去自由。

  那個人停頓了一下,然後笑了,他搖搖頭,說,你怎麼會懂,我告訴你有什麼用。他看著霰雪鳥說,鳥兒,你知道嗎?來世我想成為幻雪帝國的皇子,我不是想成為國王,而是因為那樣,至高無上的我就可以擁有我想要的自由。來世我最想要的就是自由。

  然後那只霰雪鳥突然騰空而起,然後開始向著這塊巨石俯衝,一下一下地撞,最後它撞死在這塊煉泅石上,鮮血在黑色的岩石上綻放,如同鮮艷的火餡般的紅蓮,而捆綁那個人的鏈條也被撞開,那個人微笑著跌落懸崖,浪濤一瞬間就將他吞沒了。

  然後我又看到了星舊,海風灌滿了他的白色長袍

  他舉起右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然後看到了那塊黑色的岩石。

  我撫摩著岩石上的血跡,那些血跡已經差不多消失掉了,只有一些滲進石縫的血液干枯在那裡,被永遠地留了下來。

  卡索,那個因觸犯禁忌而被囚禁的巫師,其實就是你的前世。

  星舊,你說這是釋給你的夢境,那麼釋呢?

  釋的前世也在裡面,他就是那只為你而死的霰雪鳥

  然後我突然感到一陣劇痛穿越我的胸腔,我張開口,然後看見白色晶瑩的血液從我的口中洶湧而出,一滴一滴地掉在黑色的海岸上,血液流過的地方,全部盛開了火焰般的紅蓮,所過之處,溫暖如春。天空一只巨大的霰雪鳥橫空飛過,當我抬起頭的時候,它一聲響亮的破鳴,然後飛往了更高的蒼穹。

  哥,請你自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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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

        在我350歲的時候,我終於成為了幻雪帝國的王……

(1)

       在我350歲的時候,我終於成為了幻雪帝國的王。我站在刃雪城恢弘的城牆上面,看到下面起伏的人群,聽到他們的呼喚,他們在叫我,卡索,我們偉大的王。那些人從來沒有見過剛繼位頭發就這麼長的國王,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釋的靈魂延續在我的生命裡,銀白色的長發飛揚在凜冽的風裡面,我聽到釋的亡靈在天空很高很高的地方清亮地歌唱,我聽到他低聲地說,哥,請你自由地……


  我能感受到釋的頭發在我身上留下的寂寞的痕跡,它們的主人已經在多年前死在我的劍下,白色的血跡,伸開的手指,放肆綻放的蓮花……一切的一切像是天空最明亮清朗的星像圖,可是沒有人能夠參破裡面埋葬了多少絕望,星舊參不破,我也參不破。

  每當我仰望天空的時候我就會看見霰雪鳥倉皇地飛過,破空嘶啞的鳴叫,凄涼得讓人想掉淚。我可以看見高高站在獨角獸上的梨落,看見她快樂地操縱風雪,我可以看見嵐裳在海中輕快得如同一只蝴蝶,聽到人魚唱晚彌漫整個幻雪帝國,我可以看見釋頑皮得如同個孩子的面容,笑容英俊而又邪氣,頭發長長地四散開來,看到他左手捧著一團飛舞的雪,右手捧著一團閃爍的火,腳下盛開無數的紅蓮。

  我的弟弟是最愛我的人,只是他愛得太慘烈,他就像個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盡管他有著成熟男子最完美的面容,其實他的內心像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一樣,又任性又脆弱,他的靈力比我都強,可是他卻連反抗都沒有就死在我的劍下,死的時候還在笑,可是笑容裡綻放了那麼多的難過,因為他不能給我自由,不能再和我一起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讓風灌滿我們的白色長袍,不能再和我一起,回到雪霧森林,回到一切都沒有開始的最初。

  還有梨落,被我父皇葬在冰海深處的最偉大的巫師,在屋頂陪我失眠的美麗的女子,還有嵐裳,愛得轟轟烈烈的女孩子,看到她死時的魚尾我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我的手掌裡面,在圍觀的人群散去之後,我難過得哭了,眼淚掉下來灑在嵐裳雪白晶瑩的頭發上。

  然而他們都是亡靈,我只有伸出手,對著蒼藍色的天空伸出手,虛無地握一握,然後再握一握。

  宮女和侍衛們都在說,我是歷史上最寂寞的一個王,白天我習慣捧著一卷卷羊皮幻術法典,靠在櫻花樹下,學習那些古老而生僻的幻術,而晚上,我會坐在屋頂上,看星光如揚花般飄落,偶爾有櫻花花瓣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落到我的肩膀上,我會撿起來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偶爾可以聽到遠處雪霧森林裡的那些小孩子的嬉鬧和森林沉沉的呼吸,我淡然地笑,在抬頭望天的時候。

  大風凜冽地吹過去,轟轟烈烈地吹過去。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下來。

  某一天我恍惚地想起在雪霧森林的時候,在我連巫師都還不是的時候,婆婆總是捧著的臉,摸著我柔軟而細膩的長發說:卡索,當你成為幻雪帝國的王的時候,你的日子會突然間變得如河水一樣平靜,一千年,一萬年,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漸次走過。

  我是個孤獨的國王,按照幻雪帝國的慣例,每個舊國王退位後都不能再呆在刃雪城,包括皇後,妃子,都要隱居於幻雪神山。所以我總是在偌大的宮殿中聽到自己孤單的腳步聲。因為我沒有選皇後和嬪妃,因為我忘不了梨落忘不了嵐裳,那些善良而深情女孩子。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梨落從獨角獸上走下來,跪在我的面前,雙手交叉,對我說,王,我帶你回家。她的笑容好溫暖,讓我連風雪都不怕。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嵐裳死在櫻花樹下的樣子,蜷縮著身體,眼淚從眼角流下來。

  有時候我會去雪霧森林,與那裡的孩子一起玩,教他們一些很好玩的幻術,婆婆總是站在我的旁邊,安靜地看著我。有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對我說,你是最好的王,以後我當你的護法好嗎?我說好,那你的頭發要變得很長很長哦,你現在的靈力還不夠,我的東南西北四大護法全部空缺著呢。看著那個男孩子干淨的面容我想起釋小時候,眼睛很大很透明,漂亮如同女孩子,笑起來像綻開的櫻花,又干淨又明亮。

  很久之後,婆婆對我說,卡索,你永遠像個小孩子,看著你坐在那些孩子中間笑得一臉落寂,我的心就狠狠地痛起來。

  是啊,我就是個孩子,可是我還是在流亡凡世的30年裡長大了,抱著我的弟弟行走在俗世的風塵中。現在釋已經消失在天空上,而我卻穿上了凰琊幻袍,戴著雪嵐冠,坐在玄冰王座上,俯視著我的子民,成為他們心中永遠光芒的神。只是有人知道,神內心的孤獨嗎?

  有時候我會像幾百年前一樣像個孩子般躺在婆婆的膝蓋上,以前我的頭發短得可以束起來盤在頭頂,而現在我的頭發那麼長,沿著我的凰琊幻袍散落開來鋪滿一地。婆婆說,卡索,你的靈力越來越強了。我說,婆婆,靈力再強有什麼用,就好像一個人空守著一處絕美的風景,身邊卻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沒有想要去守護的人了。婆婆,現在除了你和星舊我都很少說話了,我發現我不想對別人說話,我從來沒有覺得刃雪城那麼空曠那麼大,像一個巨大而輝煌的墳墓。

  婆婆,我想去看父皇和母後。說完我感到婆婆撫摩我頭發的手突然停下來。

  王,不可以,幻雪神山是個禁地,刃雪城裡的人除了占星師可以去祭星台占星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踏進幻雪神山一步。

  為什麼?我只是想去看我娘。

  卡索,經過這麼多年經過這麼多事,你應該明白,有些事情是沒有為什麼的,這只是幻雪帝國的規矩,盡管在凡世人心中我們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是神也是被禁錮的。卡索,你知道嗎,以前王族的人背上都是有翅膀的,雪白色的羽翼,柔軟的羽毛,可是現在王族的人雖然可以自由地使用幻影移形術,卻沒有人可以飛翔了。

  婆婆,我娘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很想她。

  卡索,不是你母後不想,而是她不能。

  為什麼不能?

  卡索,有些事情是不被允許知道的,以後你總會明白。

  那我去問星舊。

  星舊也不會告訴你,因為他和我一樣,是這個帝國最偉大的占星師,占星師自由占星自由釋夢,誰都不能強迫,而且,星舊也知道,什麼事情可以說,什麼不可以。

  我抬起頭望著婆婆布滿皺紋的臉,她的笑容溫暖但模糊,像隔著濃重的霧氣盛放的蓮花,遙遠得如同幻覺,我似乎又看到了雲朵上釋的亡靈,他漣漪一般徐徐散開的笑容。

  天空飛過巨大的霰雪鳥,鳴叫聲撕裂了一片蒼藍色的天空。我的眼睛微微地疼痛起來。

  幾個月後我還是去了幻雪神山,因為我在落櫻坡欣賞凋零的櫻花的時候,看到了以前蓮姬身邊的一個宮女,她的頭發居然到了腳踝,也就意味著,她比刃雪城中任何一個巫師都厲害。而這幾乎不可能。

  幻雪神山隱藏了太多的秘密。我想要揭破。

(2)

       看到我娘的時候,她站在一潭泉水邊上,頭發軟軟地散在她腳邊,無法估計的長,可能比我的頭發都還長,一頭白色的獨角獸站在她的身旁,櫻花一片一片飛進她的頭發裡面,水光映在她臉上。

  我輕輕地喊,娘。


  母後轉過身來,然後看到了我,看到了她身著凰琊幻袍頭發飛揚的兒子,幻雪帝國現在的王。

  然後她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而顯得恐怖,她身子向後晃了晃,手上采集的櫻花花瓣紛紛散落。她只是一直搖頭,然後對我說,你快回去,快回去……

  娘,你不想讓我來看你嗎?娘,我想你了,我在刃雪城裡好寂寞,你過得還好嗎?

  母後還是搖頭,只是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我剛想走過去,但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微,只是一些雪在腳下碎裂的聲音,但是我還是聽到了,母後也聽到了。還沒等我回過頭去,母後已經扣起拇指和無名指,指了指泉水,又將手指向我,我還沒看清楚就被一股從泉中飛出來的水流包圍了,然後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在昏迷前的很短的瞬間,我聽到了出現在我身後的那個人的聲音,是蓮姬。

  剛剛是誰在這兒?蓮姬的聲音還是像以前一樣,如同冰凌一樣尖銳而寒冷。

  沒有人,我在看櫻花凋落。

  那你為什麼使用瀲水咒?

  我的行動沒必要向你彙報,我甚至可以隨心所欲地對你使用水殺術,你信嗎?

  在我面前你用水殺術,你不想想在幻雪神山裡面你算老幾。

  然後我感到一陣尖銳的寒冷侵入骨髓,迅速上行到腦中,然後我失去了知覺。我眼中最後的畫面是娘淚流滿面,櫻花殘酷地飄零,如同釋死時的那個冬天。

  雪霧森林永遠是溫暖的,陽光如碎汞滿地奔跑,野花絢爛得無邊無際。我醒來的時候睡在婆婆的屋子裡面,火爐散發溫暖的木柴香味,婆婆坐在我的床邊,笑容安詳而淡定。在門口,星舊背光而站,門外明亮的光線將他的剪影勾勒得格外清晰。我看到了他手上的落星杖。我知道那是婆婆占星時的巫術杖。

  婆婆,您的手杖……

  王,我已經把落星杖送給星舊了,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幻雪帝國最好的占星師了,我已經老了。婆婆撫摩著我的頭發溫和地說。

  那麼最好的占星師是不是有權利說想說的話呢?星舊突然轉過身來,望著婆婆。他的表情冷酷而生硬,如同祭星台上冰冷的玄武岩。我從來沒想過星舊會用那種表情對婆婆說話。

  不能。有我在你就不能。婆婆的語氣更冷,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嚴肅的樣子,我甚至看到了她手指的曲動,很明顯,她已經在暗中積蓄幻術能量了。風從門口洶湧地闖進來,灌滿星舊的占星袍,而婆婆的發釵也跌落下來,銀色的長發飛揚糾纏在風裡面,我感到令人眩暈的殺氣。

  於是我小心地走到他們中間,以便及時阻止他們之間的爭鬥。

  婆婆,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一切?我是幻雪帝國的王,我有權利知道的。

  你知道了不會幸福,肯定會被毀滅掉的。

  難道你覺得他被毀滅得還不夠嗎?他一輩子都會這麼孤單寂寞下去,刃雪城裡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與生活在一個墳墓裡有什麼區別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您也死了,那他要怎麼活下去?以前就是因為很多事情我不敢講,所以總是模糊地去暗示王,可是結果呢?他殺死了自己最愛最疼的弟弟。婆婆,還不夠嗎?

  星舊,你不告訴他他只是寂寞地活下去,但是你告訴了他他就不會再有生活了。

  婆婆,難道淵祭真的那麼可怕嗎?

  對,沒見過她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一個人可以可怕到那種程度。

  我聽見了他們的每一個字可是依然不明白,於是我轉頭問星舊淵祭是誰。

  淵祭她是……

  住口!你再說一個字我會讓你的存在變為幻雪帝國的曾經!婆婆舉起了左手,手指上已經開始有細小的風雪圍繞著指尖飛旋。

  我看見婆婆的臉突然變成蒼藍色,我知道這樣下去星舊必死無疑,我突然站到婆婆前面,撐開屏障保護星舊,我對婆婆說,婆婆,你的幻術比不過我的,我不想對你動手。而且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只要你不傷害星舊。

  婆婆看了我很久,我看到她眼中四射的光芒。我似乎看見了婆婆年輕時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在一瞬間,婆婆眼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去,我看到她的面容說不出的蒼老。

  我突然心疼了,我覺得自己很過分。站在我面前的是把我一手帶大的婆婆,那個心疼我勝過全世界的婆婆。

  婆婆低下頭,低低地說,對,我的幻術是比不過你的,卡索,我知道你是不會對我用幻術的……

  當婆婆說到“用”字的時候她突然閃電般的出手,然後手指沿著我的手背劃上我整條手臂,我的整個左手被堅固的寒冰凍住,完全喪失能力,然後我看見對面星舊被婆婆在三招內控制住了,星舊筆直地倒下去如同一棵倒下的樹。

  婆婆的確是刃雪城中最好的幻術師。

  當婆婆倒下來坐在地板上的時候,她很明顯地老了,她說,卡索,我還是敗給你了。我以為自己的幻術比你強,卡索,你真的長大了。

  我望著婆婆沒有說話。從釋的頭發長到我身上的那天開始,我就學會了火族的魔法。當婆婆制住我的左手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防備我的右手,於是我用火族最簡單的魔法就擊敗了她。

  婆婆站起來,走到門口,背對著我和星舊,她說,也許是天意吧,星舊,如果你想說你就說吧。婆婆的皺紋裡面流過閃亮的痕跡,我低著頭不敢去想那是什麼。

  星舊走過來對我說,王,你見到你的母後了吧。

  見到了。

  那她用的幻術你見過嗎?

  我突然想起,母後使用的幻術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甚至連聽說都沒有。我不知道母後怎麼可以直接操縱液態的水,那是違背幻術法典的,我從小學習的幻術都必須將水凍成冰雪霜才能操縱的。

  那個幻術是瀲水咒,比幻影移形更強大。幻影移形只能自己行動,但瀲水咒卻可以通過操縱水而移動任何東西。

  那幻術法典上為什麼沒有記載?

  幻術法典?那只是幻雪帝國最老的國王對後世所開的玩笑。

  星舊走出屋子,站在空曠的草地上,仰望蒼藍色的天空,占星袍被吹得如同一面颯颯作響的旗幟。

  其實刃雪城只是幻雪帝國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在這個城內,巫師、劍士、占星師安靜而幸福的生活,草長鶯飛,日月輪回,草木枯容。這是個理想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靈力比別人強大而侵犯別人,弱肉強食在這個城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刃雪城中的王不是靈力最強的人。在我成為一個占星師的那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訴我,她一直覺得這個冰族的世界不穩定,有什麼東西掩埋在和平的背景下面,熱鬧的街市,幸福的人群,堅固的人倫,繁華的盛世,一切似乎都是水中的倒影,一晃傾城。我從來不懷疑那個人所說的一切,從來不會。

  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刃雪城中最年輕但是卻最偉大的占星師嗎?

  不知道,是天賦嗎?

  不全是,從小我和那個人就是靈力高強的孩子,我們一直想占破刃雪城的秘密,所以我頻繁地出沒祭星台,可是依舊占不破,可是一天一天,我的占星能力日漸增強最終超越了刃雪城裡所有的人。直到一個月前婆婆將落星杖交給我,於是我參透了雜亂的星像。

  一個月前?

  對,王,你已經昏迷一個月了。

  婆婆的嘆息從火爐旁傳過來,我看到火光跳躍在她的臉上。她說,我沒想到你的靈力已經強到可以參破這個幻雪帝國最大的秘密,所以才敢把落星杖交給你,也許這是天意吧。不過星舊,我還是不明白,你的靈力不可能會強到占破那個秘密的。

  星舊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漸漸如霧般消散。

  星舊,告訴我,刃雪城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我隱約覺得事情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幻雪帝國的秘密就是:幻雪神山才是真正的幻雪帝國,刃雪城只不過是個水晶花園般的玩具宮殿。

  那這與我的毀滅有什麼關系?

  讓我來說吧,婆婆慢慢地站起來,望著我,我看到她蒼老的面容格外心疼。

  你覺得以前你娘的幻術強大嗎?

  大概和梨落差不多吧。

  那現在呢?

  刃雪城裡除了你和我也許就再沒人可以勝過她。

  那就對了。

  婆婆,你這樣說我越聽越不明白。

  星舊說,那我給你一個夢境吧,我不是這個夢境的制造者,我的靈力沒有強到可以制作如此逼真的夢境,就像婆婆曾經給你的釋的那個夢境一樣。這個夢境是你娘給你的。

  我走進我娘的夢境,如星舊所說的一樣,夢境逼真得無以復加,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娘居然擁有了超越星舊的釋夢能力,在夢中,我娘對我說話,我伸出手,居然可以摸到我娘的臉,盡管我知道那是幻覺,可是我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淚流滿面了。

  我抬起頭,太陽在地平線的上面,惶惶然惶惶然地,沉下去。

  暮色四合。

  卡索,我終於看到了你穿上凰琊幻術袍的樣子,英俊空靈如同你曾經的父皇,當你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時,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注定還是要離開你,我走得很放心盡管很不舍,我知道你長大了。可是當我走進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突然極度地害怕,我從來沒想過幻雪帝國居然有這樣的秘密。我本來以為你的靈力已經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可是當我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發現裡面的宮女都可能和你的靈力不相上下。

  而且幻雪神山中有樣東西和你必然會有聯系,那就是隱蓮。

  幻雪神山的統治者叫淵祭,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只是每個人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淵祭都會派她的宮女送來隱蓮湯,喝掉之後,每個人的靈力增加五倍。

  而且,隱蓮最大的作用是可以復生。我害怕你知道。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使櫻空釋和梨落復生,你是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我叫婆婆不要告訴你這個秘密,可是我最終還是在幻雪神山裡面看見了你,那天我好難過,我仿佛看到你生命的盡頭雪花滿地。

  卡索,我知道我是不能阻止你進入幻雪神山了,可是你一定要明白,這裡的人每個都是靈力卓越者,比如蓮姬,我在她手下過不了三十招。

  卡索,我的孩子,請你快樂地活下去,你是我在世上惟一的牽掛了……

  我還是決定了去幻雪神山,如同婆婆預料的一樣,她對我說,其實從我知道事實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不能再阻止我了。

  我對刃雪城中的大臣們宣布了我的決定,整個刃雪城大殿裡沒有人說話,寂靜得如同墳墓。盡管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奇怪但是沒人反對我,沒有人會為了這種看上去很平常的事情反對他們的王,只有星舊沒有說話,他站在下面,眼中大雪彌漫,他知道這個看上去很平常的事件背後是如何的波濤洶湧。

  我突然想起我告訴婆婆我要去神山的時候婆婆哀傷的表情。

  我問她,婆婆,我怎麼才能見到淵祭,怎麼才能拿到隱蓮?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婆婆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哀傷。

  我走過去抱著婆婆,對她說,婆婆,我知道我的靈力要對抗淵祭是很可笑的,可是為了釋和梨落還有嵐裳,我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

  我感到脖子上一陣滾燙,婆婆的眼淚一點一滴地流進我的凰琊幻袍。

  當那些大臣散去之後,星舊依然站在下面,望著我,我對他說,星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關於那個世界的一切。

  星舊說,那個世界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靈力強誰就主宰一切。你不要以為幻雪神山很小,其實那是由無窮多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的,所有的世界在同一個時間中運轉,錯綜復雜。比如你看見你娘的那個泉水邊,那個水邊的宮殿在水中的倒影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光線的反射,比如你看見一個沒有出路的山谷,其實穿過山谷盡頭的那片山崖,後面又是一個世界,甚至一朵櫻花裡面也可以包藏了一整個巨大的空間,而那朵櫻花,就是那個世界的進口。王,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星舊,我需要帶什麼東西去?

  王,你需要帶的不是東西,而是陪同你的人。一個人是絕對沒有可能走到淵祭面前的。其實即使是很多人,要見到淵祭,也是要等待奇跡的。

  我明白。

  星舊走上來,從雪白色的長袍裡拿出一卷羊皮紙,我攤開來,然後看到了星舊的字跡。

  片風,風族精靈,善風系召喚術。

  月神,冰族,從小屏棄白魔法,專攻黑魔法,善暗殺,進攻。

  皇柝,巫醫族,從小屏棄黑魔法,善療傷,巫醫族的王。

  潮涯,巫樂族,善巫樂,繼承上古神器無音琴,巫樂族的王。

  遼濺,冰族,劍士,善進攻,原東方護法遼雀之子。

  星舊,冰族,占星師。

  望著手中的卷軸,我一直沒有說話,我知道星舊安排的這些人全部都是潛伏在刃雪城各個角落裡的靈力超凡的人,但同時星舊也讓我明白了淵祭的可怕。

  我說,不行。

  星舊說,王,這些人是刃雪城裡最強的人了,雖然不全是冰族的人,但我可以用人頭擔保他們會對王絕對的忠心。

  星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山。刃雪城裡面不能沒有人留下來幫我管,哪怕這只是一座玩具宮殿。

  王,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占星師的話,你們連路都找不到,更何況北方護法那裡沒有占星師肯定過不了。

  北方護法?

  對,王,幻雪神山裡和我們刃雪城中一樣,也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護法。可是和我們四個護法全部都是武將不同,幻雪神山裡面的四個護法分別司四種不同的力量。東方護法司戰鬥力,北方護法司占星,南方護法司巫樂,最厲害也最可怕的是西方護法,司暗殺。沒有人見過西方護法,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甚至可能是個精靈,是個魔獸,或者一顆石頭,一朵花。而且西方護法是除了淵祭以外惟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幻雪神山和刃雪城的人。在見到四個護法之前,你們會見到一個大祭司,名字叫封天。她的幻術,不會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幻術低。

  不行,還是不行。星舊,你必須留下來,你可以從星宿家族中重新找個占星師和我一起,你是我可以放心地將整個帝國交付的人。

  王,你不明白,我已經是星宿家族中靈力最強的占星師了,沒有人……

  然後我看到星舊突然閉上了嘴,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游離而傷感。我看著他這個樣子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星舊轉過頭去,他說,王,那我再回去問問我父皇。然後他離開了大殿。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我馬上使用了幻術隱身幻影移形到他前面,然後我看到星舊銀白色的頭發垂落了幾縷下來遮蓋了他輪廓分明的面容,頭發下面,兩行清亮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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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當天晚上,我坐在屋頂上面,那天晚上的星光特別好,那些破碎的星光如同蝴蝶如同揚花一樣緩緩飄落在我的肩膀上面。

       我望著藍黑色的天空,小聲地念著釋的名字,我仿佛看到了他的面容在天空上面,又高又淺又透明,無法靠近,無法觸摸。

       然後我看見了星舊,他高高地站在城牆上面,大風凜冽地將他的長袍吹得如同撕裂的旗幟,仿佛有一股風從他的腳下升起來,將他的頭發吹得全部向上飛揚起來,我看到他的嘴唇不斷地翕動,我知道他在念動咒語。

       我依稀記得看見過婆婆用過這樣的魔法,好像是占星師間互相通信息用的。可是我看見星舊臉上的表情,又難過又哀傷,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星舊這個樣子。我記憶中的星舊,表情冷峻得如同堅固的千年寒冰。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問星舊昨天晚上在哪兒的時候,他對我說,王,我在我的宮殿裡占星,希望了解更多關於幻雪神山的秘密。

       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蜷縮起來,我沒有再問下去。

       我只是不明白星舊為什麼要騙我。


       我固執地要星舊留下來,而且固執地要去幻雪神山。

       當我那樣告訴星舊的時候,星舊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後來他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像是所有的冰都融化開來,笑容如水一樣在他臉上徐徐散開,他的嘴角有溫柔的弧度,笑容很漂亮。他說,王,你這樣真像個小孩子。然後我看到他的眼淚流下來。

       他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我以星宿族下任王的名義,希望你能駕凌幻星宮。

       我第一次來到幻星宮,來到傳說中幻雪帝國最精致最輕盈的宮殿,整個宮殿像一只展翅欲飛的白色蒼鷲,我看到大殿前面的廣場地面上的六芒星圖案。

       星舊的父皇和母後以及宮中所有的人全部站在門口迎接我,他們的頭發全部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飛揚在風裡面。雖然我從小就聽說過占星家族靈力高強,但我沒想過他們的發色會如此純淨。我在一瞬間裡想到梨落,如果不是她的發色有微微的藍色,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是我的王妃,我得到了我的幸福,也許釋也不會死。我抬頭看蒼藍色的天空,看天空上游移的雲朵,看雲朵上歌唱的亡靈。看得我心中一陣空蕩蕩的。

       星舊從大門中走出來,懷抱中抱著一個女子,頭發及地,閃亮的銀白色。星舊用幻術在身邊召喚出風雪圍繞成屏障,保護他懷中的人。星舊的眼睛異常的溫柔,他看著懷中的那個人,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個人身上,頭也不抬地對我說,王,這是我的妹妹,星軌。


       我終於知道,原來星舊有個妹妹,可是這個妹妹,卻是整個星宿族的心裡的傷痕,如同很多年前的聖戰一樣,不願提起,不願觸碰。

       星舊說,當星軌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擁有了一千年的靈力,頭發長長地包裹著她,整個家族特別榮耀,我的父王母後甚至喜極而泣,因為星軌必定會成為家族中最偉大的占星師,甚至成為刃雪城裡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占星師。可是,當父皇為星軌舉行了最初的新生占星之後,整個家族的人陷入沉沉的哀傷。因為星軌的星像是被打斷的,她的壽命只有250年。而且,她對外界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很細小的危險都可以對她構成無法估計的威脅。星軌從出生後就一直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為整個家族占星,當初為你弟弟櫻空釋占星的時候,也是星軌叫我去檢查那幾個占星師的屍體,叫我提防櫻空釋的。可是整個家族對我妹妹的存在守口如瓶,因為如果國王知道了我妹妹,他肯定會要我妹妹去擔任御用占星師的,在皇宮裡沒有人保護她她隨時會死掉的,所以整個王族就隱瞞了這個秘密。我妹妹的占星靈力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當我拿到婆婆的落星杖的時候,我就把它交給了我的妹妹,於是我知道了刃雪城最大的秘密。其實婆婆對我的靈力估計沒有錯誤,她只是不知道,我有個全世界最好的妹妹。那天晚上我站在城牆上與我的父親交換信息,我問他能不能讓星軌和您一起進入幻雪神山,最後父王說叫我決定。於是我決定相信您,我的王。

       我看見星舊俯下臉,親吻星軌蒼白的面容,星軌睜開眼睛,看著星舊微笑,小聲地叫,哥。

       那一剎那我似乎覺得鬥轉星移,幾百年前我和釋的時光碎片又紛紛湧到我的面前,一陣一陣尖銳的憂傷劃過我的心髒。

       王,我把星軌交給你,我希望你用全部的力量照顧她。她能在幻雪神山中給你最正確的指示,我相信我的妹妹。只是,她太脆弱了,不能受任何的傷害。

       我從星舊手中接過星軌,我發現星軌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真的是個讓人憐惜的孩子。我突然想到我在凡世抱著還是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頭的樣子。


       當我離開刃雪城開始走向幻雪神山的那天正是冬天剛剛開始的時候,刃雪城裡的冬天,大雪一落十年。我站在刃雪城的門口,望著恢弘的城牆沒有說話。誰都不願意相信這麼偉大的帝國竟然只是被人操縱玩耍的玩具宮殿。

       我第一次見到了月神,那個被星舊反復提起的人,她的臉似乎是用冰刻出來的,冷峻而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左手隱隱發亮,我知道那是她殺人時用的武器,月光。那種光芒在月神的手裡會幻化為鋒利的光刃,比最鋒利的冰刀都要犀利。她的頭發很長,竟然和梨落一樣泛著微微的藍色,我突然覺得好熟悉。可是星舊卻告訴我,梨落和月神的發色不純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梨落是因為血統的不純淨,而月神則是因為魔法的不完備,因為她從小學習的魔法就是暗殺的黑巫術。她穿著一件及地的淡藍色長袍,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斜倚在城門口那兩棵參天的櫻花樹上。那兩棵樹是被父皇施過魔法的,可以無限制地向上生長,接近天宇。月神仰頭看天,淡藍色的天光從上面落下來融化在她晶瑩的瞳仁裡。

       遼濺以前我在刃雪城每百年的盛典上見過他,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我也是個小孩子。父皇叫遼濺出來和我比試幻術,因為他是東方護法遼雀的兒子。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這個眼神犀利,性格倔強的孩子,當他被我擊敗在地上的時候,他依然咬著牙齒不服輸地看著我。父皇對遼雀說,你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是個很好的東方護法。而現在,轉眼百年如煙雲般飄散開去,那個倔強的孩子現在站在我的面前,面容硬挺,星目劍眉,銀白色的頭發用黑色的繩子束起來,飛揚在風裡,他說,王,我會盡全力保護您。

       皇柝比我大三百歲,他的面容上已經沒有少年的那種桀驁和乖戾,而是有著沉澱下來的沉著和冷靜,他穿著一身全黑色的長袍,頭上烏黑的發帶,他的銀白色頭發在黑色的襯托下顯得那麼純淨。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彎下腰,什麼都沒說,只是他手上已經結出了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透明的圓球,我知道那是白魔法中的防護結界。他跪下來,將左手舉到我面前,說,王,只要我不死,這個結界就不會破,而這個結界不破,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我望著他,他的眼中似乎有無窮的風雲聚散又合攏,瞬息萬變。那樣的光彩是年輕如我和遼濺所無法比得上的。

       而片風和潮涯安靜地站在最遠處,風吹起他們的長袍,翻飛如同最唯美的畫面,年輕的片風和傾國傾城的潮涯,他們的笑容像揚花一樣散開,潮涯甩開如雲的長袖,將地面的櫻花瓣揚起來,片風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動了動無名指和食指,然後突然一陣風破空而來,卷著那些花瓣飛到我面前,紛紛揚揚如雪般落在我的腳邊。

       我知道,他們是這個刃雪城中最強大的人。


       我告訴了他們關於幻雪神山的一切,我不想隱瞞他們什麼,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們全部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我們的生命和你在一起。

       星軌躺在遼濺的懷裡,我看到她對我的笑容,從她的眼睛裡,我看到她對我說,王,不要害怕。
  
       我對來送我們的星舊說,星舊,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王,幻雪神山是個殘酷的世界,請你不要相信裡面任何一個人,而且神山裡面的那些極其強大的幻術都是不能傳授只能繼承的。

       不能傳授只能繼承?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如果你娘要將她的那些幻術傳授給你那麼她就不能再使用那些幻術,王,其實你應該相當熟悉這種繼承的,你忘記了釋在你身上留下的靈力嗎?釋的長發就是另外一種本質一樣的繼承。

       那你能告訴我關於淵祭的一些事情嗎?

       不能,王,甚至連我妹妹都不能。每次我們對淵祭進行占星的時候,天像就會突然大亂,關於淵祭的一切,只能靠王自己去探索了。

       那你對我這次進入幻雪神山的行動進行過占星嗎?

       進行過。

       結果如何。

       星舊抬起頭來,望著我說,王,命運有時候是可以改變的,就像傳說中最偉大的占星師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而改變命運一樣。有時候死亡是最偉大的復生。

       星舊,我不懂。

       王,其實我也不知道,本來如果星像完全呈現絕路和死崖,我會覺得很自然,可是整個星像裡面卻到處都埋藏著生機,可是每個生機背後都是死門。王,一切就靠你了,你是我們帝國中最偉大的幻術師,請你福澤我妹妹,福澤每一個人。星舊跪下來,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說。

       我對他點點頭,走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我說,你放心,我會像待釋一樣待星軌。

       當我們走了很遠之後,我回過頭去看我的帝國,我曾經舍棄了自由犧牲了釋和梨落換來的帝國。星舊還是站在城門口,我看到他的幻袍在風裡翻飛不息。

(4)

       星軌確實特別虛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一天中大多數時間她都躺在遼濺的懷裡,看上去似乎睡著一樣。甚至當風雪稍微大一點的時候,皇柝不得不撐開屏障保護她。只是當危險來臨的時候,她會突然睜開眼睛,告訴我們躲避的方法。星軌的靈力確實非同尋常,她甚至不需要動用占星杖進行占星就知道危險的來臨。

  比如當我們進入神山的時候,星軌突然叫我們左轉躲在樹木背後,然後我們就看見了  
我們右邊緩緩走過幾個宮女,頭發長長地拖到地上。有一次,我們走進了一個山谷,走到中間的時候,星軌突然掙扎著起來大聲叫著我們後退,當月神最後一個退出山谷的時候,山頂的大雪突然崩塌,整個山谷被埋葬,在大雪崩塌的轟然之聲中,星軌急促的呼吸顯得那麼微弱像要斷掉,她真的如同水晶蝴蝶一樣,連任何風雪都承受不住。

  當我們快要進入幻雪神山的宮殿的時候,我們幾乎遇見了蓮姬,如果不是星軌叫我們停下來,我們會與她撞見。當我們停下來的時候,蓮姬從我們前方不遠處緩緩走過,有一剎那她停下來轉身望向我們這邊,於是片風召喚出了疾風,地上的大雪被卷了起來,遮蓋了我們隱身躲藏的那片櫻花樹林。

  幻雪神山裡面四處長滿了珍貴的藥材和致命的毒藥,皇柝總是不緊不慢地講給我們聽,哪些草可以解毒,而哪些草必須回避。曾經潮涯看見一種素淨而小巧的花想要摘的時候,皇柝告訴我們,那種花的名字叫熵妖,用它制成的毒藥是種幾乎可以不讓人發覺的慢性毒藥,可是當死亡的一剎那,那些彌漫全身的毒素卻會集中在一起衝向頭頂變成無法解除的劇毒。皇柝講述這些草藥的時候,眼光溫柔而安靜,像是在講自己最心愛的人。

  只是月神說,這種毒,我們經常用於暗殺。

  在進入幻雪神山的第十三天,我們終於走到了幻雪神山的中心入口,很可笑的是那座恢弘的城門上居然寫著“刃雪城”三個字。

  我曾經設想過千萬次這個帝國的神秘和繁華,可是當我走進去之後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房屋高大而金碧輝煌,可是全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一條長街筆直地通向看不到盡頭的遠處。

  星軌輕輕地說,王,長街的盡頭,你會看見封天。

  我走到遼濺面前,俯下身看著星軌,我問她,我有可能勝過封天嗎?

  星軌的眼睛閉著沒有睜開,可是我看得見她眼中隱藏著的淚光。表情從未有過的絕望。

  我撫摩著她的頭發,輕聲地對她說,星軌,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也許很難勝她,但是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

  星軌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她說,王,不是這個樣子。

  風。疾風。

  地面的大雪突然被卷起來,就像當初梨落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一樣,當雪花落盡之後我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大祭司。封天。

  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星軌的表情那麼哀傷。

  因為我在長街盡頭看到了一張我格外熟悉格外依賴的面容,我的婆婆。

  如果是別的人我還可以用火族幻術暗殺他們,因為沒有人會對我的右手有防備,可是婆婆已經熟悉我的火族幻術,而且對於冰族的幻術,我沒信心可以贏過婆婆。

  這是一場必定會輸的戰鬥。

  婆婆看著我慈祥地笑著對我說,卡索,當你出生的時候我為你占過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出現在彼此敵對的位置上,看來,命運還是按照它被設定好的軌跡前行著。

  卡索,我的孩子,沿著這條街一直走,走到盡頭就是東方護法的宮殿滅天白虎。東方護法的名字叫傾刃。

  我望著婆婆比十多歲的小男孩還短的頭發喉嚨裡哽得說不出話來。婆婆已經把她的靈力全部過繼到了我的身上,我看著盤旋在地面上的長發再看看婆婆,天上的雪花不斷地落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我走去去抱住婆婆,為她撐開屏障。現在一個很小的巫師都可以讓婆婆沒有還手之力。我抱著婆婆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過地哭了。

  當我和婆婆告別的時候,婆婆緊緊握著我的手,我感受到婆婆手上蒼老而粗糙的皮膚,她握得那麼緊,我的手都感受到針樣的刺痛了。我知道婆婆對我的牽掛。

  我帶著婆婆和釋的靈力,婆婆的聲音從後面飄渺地傳過來,她說,王,在刃雪城裡面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對任何人都不需要講究公平,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當站在滅天白虎神殿前面的時候,遼濺突然對我說,王,你知道嗎,我父親,也就是您父王的東方護法遼雀,從小對我非常的嚴格,在他眼裡我必須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從小學習格鬥、力量、廝殺,很多時候我因為練習的強度過大而昏倒在雪地裡,每次醒來我都躺在溫暖的火爐旁邊,周圍是木柴的清香味道和一碗熱湯。盡管我父親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但是我知道是他抱我回房間的。雖然他的面容老是很嚴厲,可是我知道他對我的關愛。所以我從小就發誓我要成為最好的東方護法。可是在我還沒有變成成年人的樣子的時候,我父王就死了,被火族精靈殺死在聖戰中。父王希望我成為最好的戰神,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遼濺,你是想告訴我什麼?

  王,我希望能讓我對付傾刃。

  遼濺,我知道你的力量很強,可是……

  王,請讓我試試吧。遼濺在我面前跪下來。

  看著他堅定的面容我沒有辦法拒絕,可是我看不到他命運的盡頭是不是落滿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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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當見到傾刃的時候我很驚訝,我以為傾刃是像遼濺的父親遼雀一樣是個魁梧而粗獷的男子。可是不是的,當我見到傾刃的一瞬間我幾乎要以為我見到我弟弟櫻空釋了。他們都一樣有著精致的五官和深深的輪廓,飄逸如風的長頭發,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他的雙眉之間有一刀明亮的傷痕,像是刀刃。淡淡的像牙色。我知道那是靈力聚集的表現,正如櫻空釋的眉間有片櫻花痕跡,我的眉間有道閃電,月神地眉間有道月光,而星軌的眉間有個六芒星。傾刃的頭發溫順地散下來,眼神游離而飄散,笑容又天真又邪氣。我不知道這樣的外表下面怎  
麼會隱藏可以成為東方護法的力量。

  傾刃坐在他的王座上,笑著對我說,你就是那個可笑的城堡裡面的王,卡索?

  我說是的。

  他還是笑,一些頭發從頭頂上滑落下來散在他的眼睛前面。他說,你們一起上吧,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說,想殺你的是遼濺,不是我。遼濺才是真正的東方護法。

  真正的東方護法?哈哈,不要笑我了。你們一起上吧。

  我用冰族幻術凍結了我整條左手手臂,我說,遼濺是會殺了你的,我不會動手。

  月神說,王,婆婆告訴過你不要講究什麼平等……

  月神!這是我的決定。我不想遼濺讓他父皇失望。

  然後我聽見遼濺從後面走上來的腳步聲。他說,我叫遼濺,刃雪城裡下任的東方護法。

  傾刃的目光突然變得格外寒冷,我感受到周圍彌漫的殺氣。他說,刃雪城只有一個就是這個,東方護法也只有一個就是我。在傾刃還沒說完的時候,遼濺突然對傾刃出了手。可是這次偷襲卻沒有對他構成任何威脅。

  我終於知道傾刃的力量是多麼的不可思議,遼濺在他的手下走不過十個回合。可是傾刃還是敗了,從他一開始就敗了。因為他太低估我和遼濺,也太相信我們。

  當遼濺進攻第一回合的時候,還沒等到傾刃接觸到他,他就突然彎下身子,後退,而我急速上前,一上手就是火族最毒辣的炎咒手刀,直刺心髒。當傾刃在我面前倒下去的時候他還是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打敗。他英俊的面容在生命最後快要消散的時候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和遼濺看著他在我們面前化成一灘雪水,沒有說話。

  我們沒有想過這麼容易就擊敗傾刃,預想中遼濺和我任中一人會受重傷,甚至皇柝連巫醫結界都布置好了,准備隨時把我們送進去。然而兩個人毫發無傷。

  可是傷痕出現在看不見的地方,在夕陽墜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

  遼濺一個人走在前面,他沒有說話,背影在夕陽下顯得很落寂。我知道他內心的難過,因為他背棄了他的父親對他的期望。我知道放棄一個人的尊嚴有時候比死亡還要痛苦,我知道遼濺為了我所做的犧牲。因為如果不是為了繼續朝前面那個看不到盡頭的征程上走下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暗殺的行為的。

  那天晚上我們休息在一片長滿櫻花的山坡上,很亮的月光如水一樣鋪瀉開來,半夜的時候我突然醒過來,然後看到了遼濺背對著我站在山坡最高處的那塊岩石上,月光沿著他的頭發和幻術長袍流淌下來,我看見他的背影就覺得很傷感。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聽見了遼濺唱歌,就是那種在戰場的軍營裡可以被反復聽到的歌,傷感而蒼涼,聲音破碎可是嘹亮,高高地響徹在雲朵之上。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在那場遮天蔽日的聖戰裡被我反復地聽到,那些戰士總是在悲愴的夜裡反復地唱著這首歌謠,一直唱一直唱,沒有停息。

  後來月神走到了遼濺旁邊,我聽到他們的說話。

  月神說,遼濺,其實很多時候一個人都是要放棄很多東西的,因為必定有另外一樣東西值得我們去放棄一些什麼。比如你想要保護的人,想完成的事情,等待實現的夢境。遼濺,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被人看不起,因為我只會暗殺術,盡管我的靈力比同族的孩子高很多,可是我的父母依然看不起我,他們說我是個讓家族恥辱的小孩。在我沒有長大的時候,有很多比我大的小孩子欺負我,有很多次我被那些頑皮的男孩子推倒在地上,他們揪我的頭發,操縱冰塊來砸我,每次我都抱著身子不說話,等他們累了我就爬起來拍干淨自己身上的雪然後回家。我的母後是個漂亮的女人,她看見我滿身狼狽的樣子總是很生氣,她不問我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只是一直說我是個讓家族傷心的小孩。

  月神,你為什麼不學習白魔法只學黑魔法,而且只學其中的暗殺術?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和我的姐姐月照一起學習巫術,我們很乖,靈力一天比一天強。父皇總是撫摩著我和姐姐的頭發,對我們說,以後你們會成為刃雪城裡僅次於皇族的最好的幻術師。那個時候,父皇的面容很溫柔,雪花在我們身邊不斷落下可是卻落不到我們身上,因為父皇總是把我們放在他的屏蔽之下。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知道什麼是溫暖。可是有一天,我姐姐被殺了,很突然地死在回家的途中,我記得我還在指著路邊的櫻花樹告訴姐姐你看上面的花瓣多好看。可是等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姐姐的瞳孔已經渙散,我看見她臉上茫然的表情,然後她的魔法長袍突然被風吹得飛揚起來,然後我姐姐在我眼前筆直地倒下去。我嚇得忘記了說話,手中的花瓣散落了一地……後來家族的人出來找我們,我姐姐已經死了,而我昏倒在姐姐的旁邊,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睡在雍容的前年雪狐的皮毛之中了。後來我的族人告訴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我只會說一句話,那句話是,姐姐,你不要嚇我,你醒醒……

  那個時候你就開始學暗殺術?

  對,因為我不希望以後當有一個我想要保護的人出現的時候,我還是無能為力地站在他旁邊,看著他倒在我的腳邊上。

  霰雪鳥刺破天空的悲鳴回蕩在高高的天頂上。我看了看睡在我旁邊的星軌,她蜷縮在皇柝為她設定的防御結界中,安然地像躺在一個巨大的安全的卵中一樣。

  遼濺和月神的背影在那個晚上格外的清晰,他們兩個高高地站在山坡上面,長袍翻動。

  我轉過了身繼續睡去,只是夢中又夢見了我的弟弟,夢見他被我殺死的那個冬天。大雪滿城。

(6)

       我終於發現了幻雪神山是多麼的龐大而不可思議,當我站在一片如同冰海般遼闊的水域面前的時候。星軌告訴我,這片水域是南方護法蝶澈守護的領地,而在這片水域的背後,則是南方宮殿破天朱雀。

  這麼遼闊的水域只有用幻影移形了。我扣起左手手指,准備召喚風雪。


  不行,王。星軌的氣息微弱但是急促。王,這不是個簡單的湖,在這個湖面上起碼疊加了十個結界,那些我沒感應到的結界可能更多。也就是說,可能不小心,站在你旁邊的人就突然進入了另外個世界,而那個世界裡有什麼,我不能占破。也許等待我們的是漫天尖銳的冰刀,也許是鋪滿整個大地咆哮的烈火,也許是美麗的長滿櫻花樹的山麓,也許直接可以跳過南方護法的領域,甚至我們可能直接見到淵祭。所以王,請您不要輕易使用幻術,因為靈力的彙聚是會引起結界出入口動蕩變化的。

  我站在這片水域面前,水光凌亂地照在每個人的臉上。

  我說,星軌,那我們如何過去?

  潮涯走到我身邊,說,王,用我的無音琴吧。然後她從頭發上拔下發釵,然後那只發釵立刻變大變寬,成為一把很大的黑色古琴。

  我終於見到了這把我父皇的御用樂師的琴,通體黑色,卻有著白色晶瑩的琴弦。琴的尾部被燒焦了。

  潮涯說,這把琴是我的母後用的,聖戰中這把琴的尾部被火族精靈燒焦了。在聖戰中我的母後曾經在凡世呆過幾年,世間的人驚艷於我母後的琴技,我母後在凡世留下了一把無音琴的復制品,以後的世人代代相傳成為人間的名琴,人們把那把琴叫做焦尾。無音琴可以自由變化大小而且不需要幻術支持,所以不用擔心會改變結界的分布。我們可以把這把琴當作凡世叫做舟的東西,借以渡海。

  當我們站在琴身上緩緩飄過水面的時候,潮涯笑了,她說,王,我從來沒想過這把琴還有這種用途。

  海的另一邊就是破天朱雀宮,整個宮殿就是一把琴的樣子,當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裡面突然傳來悠揚的琴聲,仿佛從天空上直接破空而下,又像從內心深處如波濤一陣一陣打來。地面的雪突然紛紛揚揚地卷起來,周圍的櫻花樹開始飄落無數的花瓣,那些花瓣很整齊得飄落在我們腳下在我們前面鋪展出一條花瓣的軌跡。空氣裡彌漫濃郁的花香,每個人站在花瓣的中央嚴陣以待,皇柝撐開護法結界保護星軌,我們相背而站成為六芒星的陣形,我隱約感到蝶澈馬上就會出現了。

  可是當所有的花瓣都落地之後,蝶澈還是沒有出現,只有樂曲比先前更加悠揚。

  我看見潮涯的臉色很不好,我問她,潮涯,你怎麼了。

  潮涯說,王,如果你要我與這琴聲的主人抗衡的話,我是沒有任何勝算的。我看到她臉上低落的表情。

  可是當我轉過身的時候,我看到了星軌更加絕望的表情。然後星軌睜開眼睛,緩緩地說了一句話,然後我看到她眼中的淚水。那一句話讓我們每個人站在原地沒有動,大風凜冽地吹過去,櫻花放肆地頹敗。

  星軌說,彈奏這首樂曲的只是蝶澈手下的一個宮女。

  破天朱雀和滅天玄武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宮殿,玄武宮恢弘而雄峻,萬丈高的城牆筆直地參入雲天,宮殿裡面到處陳列著三棘劍、冰刃、魔法杖。宮殿裡所有的人全部是身材高挑而結實的男子。整個宮殿仿佛都是雄性的力量的凝聚。

  可是在破天朱雀裡,所有的事物都有著柔和的輪廓,天頂是一層很薄的冰,外面的天光可以淡淡地灑進來,整個宮殿漂浮在一種淡藍色的光芒裡面。宮殿四處可以聽見樂聲,在花園裡到處可以看見長裙及地的宮女抱著琴微笑,櫻花在她們身邊緩緩飄落,如同那些華麗而奢侈的夢境。

  蝶澈斜倚在王座上,赤裸著雙足,頭發沿著身體傾瀉下來,她看著我,沒有說話,可是她的白色晶瑩的瞳仁卻像在對我說話,她說,卡索,你來了。

  我從小在刃雪城中見過無數的美女,宮殿裡的妃子們和以美貌著稱的人魚族。可是我不得不承認蝶澈的容貌是我所沒有見過漂亮,甚至這種容貌在最華麗的夢境中也沒有出現過。望著她的時候我覺得周圍的空氣很恍惚。她的眼睛繼續對我說話,她說,卡索,你來了。

  當月神拍拍我的肩膀的時候,我才突然回過神來。月神靠著我的耳朵說,王,剛才她對你用了攝魂術,請小心。

  我看了看蝶澈,她的笑容傾國傾城。

  月神走上去,看著蝶澈說,你的暗殺術在我面前還是不要使用為好,你的那些幻術不及我殺人的十分之一。

  那你完全可以殺了我。蝶澈說話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緩慢飄渺得如同夢境一樣,模糊不真實,仿佛湖面長年不散的霧氣。

  我看見月神手上已經出現了光芒,我知道那是她用幻術前的征兆。

  不要,月神。星軌的聲音從後面出現。

  為什麼。月神轉過身望著星軌。

  星軌說,因為即使殺掉了蝶澈,我們依然過不了破天朱雀宮。

  星軌從遼濺的懷抱中下來,走到我旁邊,伸出虛弱的手臂,指著大殿的盡頭,對我說,王,你看見那面牆了嗎?

  我順著星軌的手看過去,宮殿的盡頭,是面高大而精致的牆壁,直達到宮殿的頂部,上面刻滿了人物,中間是個絕塵艷麗的女子,也就是高坐在王座上的蝶澈,她的周圍有無數懷抱古琴的樂師,可是整面牆壁上,只有蝶澈一個人有表情,周圍所有的樂師的表情全部都是空洞而迷茫的,沒有瞳仁,沒有目光。而蝶澈惟一的表情,就是她現在高傲而又傾國傾城的笑容。

  星軌說,這是嘆息牆。

  然後我聽到潮涯急促而濃重的呼吸聲。她走到那面牆壁前,伸出手撫摩這角落裡的一個樂師的畫像,低著頭不說話。過了很久然後她轉過身來說,這是我娘。傺楝。先帝御用的樂師。

  潮涯說,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面牆。我以為那只是我們巫樂族的傳說。

  我問,潮涯,為什麼有這面牆我們過不去?

  王,這面牆不是一般的牆,任何刀劍幻術水火雷電在它面前都是徒勞。只有最美妙精准的樂聲才能感動它。曾經有無數的巫樂師想要感動這面牆,可是沒用。自古只有一個人感動過這面牆壁,她就成為了這面牆壁的守護神。她就是蝶澈,傳說中那個有著絕世容顏的女子。所以,即使我們殺掉蝶澈我們依然過不了破天朱雀神殿。

  潮涯走到蝶澈面前,對她說,對於我們巫樂族的人來說,你無疑是我們心目中的神,我想聽聽您的樂曲,我想看看什麼樣的旋律才可以感動嘆息牆。

  算了吧,我怕你聽到我的琴聲一頭撞死在你的焦尾上。

  潮涯的臉變得很蒼白,身子有著輕微的抖動,我知道她在強忍著怒氣。蝶澈對她的無音琴的藐視誰都聽得出來。可是潮涯還是沒說話,她走過去單腿跪下,說,請您為我們彈奏一曲吧。

  蝶澈看著潮涯,然後嘆息著說,算了吧,我的琴聲你聽多少遍都還是學不會的。

  潮涯還是堅持跪在她面前。蝶澈站起來,說,那好吧,你們洗耳恭聽。

  我終於見到了蝶澈的那把幻蝶琴,那把琴其實根本就不是琴。蝶澈站起來,雙手向前伸出去,五指張開,然後迅速打開手臂,在她的十指間突然多出了五根綠色閃亮的琴弦。當她用如白玉雕刻的手指波動碧綠色的琴弦時,我看到無數的綠色閃光蝴蝶從琴弦上不斷地飛出來,飛出來。那些樂聲竟然凝結成蝴蝶的樣子紛飛在空氣裡面。我沉淪在琴聲中無法自拔,那些早就沉澱在記憶深處的往事又全部翻湧上來,如同白色的櫻花瓣一瞬間就飛遍了回憶的四壁。釋在我眉毛上的親吻,梨落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的樣子,釋倒在燃燒的幻影天中的樣子,嵐裳死在櫻花樹下的樣子,夢境中梨落葬身冰海深處的樣子,那只霰雪鳥撞死在煉泅石上的樣子,紅蓮如火般盛開的樣子……

  然後我突然感到身體裡穿來一陣一陣的劇痛,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看到那些綠色的蝴蝶不斷鑽進我的身體,然後融化在我的血液裡,一瞬間走遍我的全身。我突然明白原來蝶澈的琴聲中居然隱藏了另外一種暗殺術,可是等我想抵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的手臂全部不能動彈,我感到眼前的事物開始逐漸模糊起來,只有蝶澈的笑容,如同春風一樣蔓延在四周,傾國傾城。

  在我的意志快要消散的時候,我看到遼濺和星軌已經倒在宮殿的地面上,他們銀白色的頭發無力地散落在他們旁邊,片風扣起無名指召喚出疾風圍繞在他的四周,那些綠色的蝴蝶正在尋找著破綻進入他的身體,我看到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只有月神和皇柝,沒有受到危害,蝶澈的暗殺術對於月神來說不能構成任何威脅,而皇柝的白魔法防護結界,也不是那些蝴蝶所能夠穿越的。

  然後我聽到潮涯的聲音,她說,王,我不能彈奏出超越蝶澈的樂章,因為我的感情沒有她豐富,我直覺她內心肯定有一段難忘的往事,不然她不會有這麼深情的琴聲。王,我知道您內心有很多被掩埋掉的感情,破裂而又激越,請把那些感情做成夢境,傳給我,我希望借助王的感情來毀掉嘆息牆。

  我已經分不清潮涯在什麼地方對我說話,我的眼前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紛飛的綠色蝴蝶,於是我開始將我的記憶制作成夢境,那些我和釋在一起的日子,我抱著他走在凡世的日子,我從幻影天中救出他的樣子,我最後一劍殺死他時他對我微笑的樣子,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那種感覺很奇怪,如同進入了一個深沉的夢境,夢境中什麼都沒有,就是一片純淨的蒼藍色,如同幻雪帝國冬天結束春天來臨時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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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皇柝在為片風療傷,遼濺虛弱地坐在地上,懷中的星軌還在沉睡,而潮涯,俯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來的白色血液曼延了一地,如同積雪融化時的寒冷的雪水。而蝶澈跌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她的容貌在頃刻間似乎老了幾百歲。而月神手中鋒芒的月光已經指在她的脖子上。

  而宮殿盡頭的嘆息牆,已經崩塌成碎片,塵土飛揚起來,然後漸漸沉落。


  蝶澈一直搖頭,她說,不可能,一個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怎麼可能毀掉嘆息牆。

  月神收起了手中的月光,她說,看來已經不用殺她了,她已經死掉了。

  在離開破天朱雀的時候,潮涯對我說,王,其實在我們巫樂族的傳說裡面,蝶澈是個最好的女神,美貌而且善良。王,如果你精通音律的話你應該明白,能夠彈奏出那麼華麗的樂曲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個心地險惡的人。

  月神說,所以我也沒有殺死他。王,其實她對我們沒有用最強大的暗殺術,不然遼濺星軌早就死在她手下了。當我真正和她交手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暗殺術不在我之下。

  我回過頭,破天神殿已經變得失去了那種淡藍色的光澤,我知道蝶澈已經收起了她所有的靈力,那座宮殿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而華麗的廢墟,我看到不斷有宮女樂師從裡面走出來,我知道肯定是蝶澈叫她們離開的。因為在我們通過嘆息牆的時候,蝶澈說,卡索,這座宮殿我已經不想再守下去了。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感情,濃烈而又絕望,可是我發現了另外一種完全凌駕我之上的感情,所以我沒有必要再守護這座破天神殿,我想也許我也會去凡世,彈彈琴,唱唱曲,讓世間的凡人也記住我的幻蝶琴,如同記住潮涯的母後的無音琴一樣。

  然後我看到她的笑容,如同揚花般輕盈而溫暖的笑,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已經不再是那個高傲而凌駕一切的南方護法,而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懷抱著自己的琴,彈奏憂傷的樂章。

  我對她彎下腰,以我的帝王的身份,我不知道以前她的生命裡有一個怎樣的人,匆匆地穿行過她生命的軌跡然後離開,但那麼短暫的時間也可使她在幾百年幾千年後還是這樣牽掛。蝶澈給了我一個夢境,她告訴我那個夢境裡面有那個人的樣子,這個夢境她一直做每天晚上做,一直做了一千年,在那個夢境裡面,是一個鋪滿櫻花花瓣和積雪的院落,有風吹過,地面的櫻花就如同落雪般飛揚,一個人出現站在積雪的中央,笑容溫柔而燦爛,濃黑的眉毛,閃亮的瞳仁。他走到蝶澈面前,彎下腰,俯下臉對她微笑,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陽一樣燦爛,然後一陣風,地面櫻花放肆地飛舞起來,在半空中變成如血的紅色,他的頭發和長袍同時飛揚起來,發出颯颯的響聲。然後畫面靜止,一切如霧氣般漸漸消散。

  夢魘·蝶澈·焰破

  我叫蝶澈,出生在巫樂族。我的母後告訴我,當我出生的時候,濁越星正好升到天空的最高處,那些冰冷的清輝在漆黑的夜空中彌散開來,最後落在我的瞳仁中變成晶瑩的魂。

  我從小就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頭發比我的哥哥姐姐們都長,他們都很疼愛我,總是把我抱起來放在肩上。他們總是不斷地聲聲叫著我的名字,蝶澈,蝶澈,蝶澈。

  我最喜歡的小哥哥名字叫遲墨,他是我們巫樂族的年齡最小的男孩子,頭發柔軟得如同裂錦的絲絨。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

  我的小哥哥和我一樣,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他教我各種各樣的幻術,教我怎樣控制幻化成光線的琴弦,溫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

  在我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遲墨總是帶我到雪霧森林的深處,看著那些巨大的飛鳥從森林的陰影中呼嘯著穿過,凄涼而破裂的鳴叫在蒼藍色的天空上拉處一道一道透明的傷痕。小哥哥總是望著那些倉皇的飛鳥對我說,蝶澈,你想過要飛到天空上面去看一看嗎?我想知道,雲朵上是開滿了櫻花,抑或是住滿了亡靈。

  每當遲墨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總是看到那些在陽光下變得深深淺淺的斑駁的樹影落到他白色晶瑩的瞳仁中。很多次我都錯覺小哥哥的眼睛是黑色的,那種如同紫堇墨一樣純粹而詭異的黑色,包容一切,籠罩一切。我總是感到深深的恐懼,可是每次遲墨都會對我笑,笑容干淨而漂亮,像那些明亮的陽光碎片全部變成晶瑩的花朵,在他的面容上如漣漪般徐徐開放。

  我一直執著地相信著哥哥的身上有花朵綻放時的清香。如同我相信他的衣服上有著花的精魂。

  剎那的芬芳,卻可以永生永世流轉。

  遲墨比我年長十歲,在我120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小哥哥遲墨已經130歲了。在那個清晨,當我從屋子裡跑出來准備去找遲墨陪我去玩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雪地中央的遲墨,我長大成人的小哥哥。他轉過頭來的一剎那,我聽到周圍櫻花源源不斷盛開的聲音。

  遲墨站在我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長長的白色的披風如同浮雲般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遲墨比我的父皇和我所有的哥哥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筆直的劍鋒一樣斜斜地飛進兩鬢的頭發,眼睛明亮如同清輝流瀉的星辰,臉上有著如同被凜冽的寒風刻出來的深深的輪廓。他面朝著我,嘴角上揚,露出白色的牙齒,我看到小哥哥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燦爛的笑容。

  櫻花在他的身後放肆地盛開。

  他走到我的面前,彎下腰,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早上好。

  十年之後,我也成為了大人的樣子,我站在遲墨的面前對他微笑如同他十年前對我微笑一樣,遲墨眯著眼睛看我,他的睫毛長而柔軟,他說,蝶澈,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比我娘都漂亮。

  遲墨的母後是我父皇的一個側室,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去了,他的母後的死亡因為某種不知道原因而被隱瞞,除了我的父皇和我的母後,再也沒有人知道。

  遲墨從小就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可是他一直安靜而且心地善良,溫和且與世無爭。長大後依然是那個樣子。他會因為一朵花的盛開而露出舒展如風的笑容,會在抬頭看天的時候看得笑容滿面。每天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宮殿最高的城牆上彈琴,無數的飛鳥在他的頭頂盤旋,羽毛散落下來覆蓋在他的瞳仁上讓他的眼睛變成鴿子灰,雲朵盛放如同沉醉的紅色花朵。

  他就這樣生活了百年,每次我問他,哥,你就不寂寞嗎?

  他望著我,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我和遲墨是家族中靈力最強的人,我是我父皇的驕傲,可是遲墨不是,父皇不喜歡他。在我小的時候每次父皇看見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走開,留下哥哥一個人。可是遲墨從來都沒有難過,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望著我,每當我回過頭去總是看見他如同櫻花般明亮的笑容,他站在地平線上安靜地看著我越走越遠。

  我問過我的父皇為什麼不喜歡遲墨,那是我第一次問他,也是最後一次。因為父皇溫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樣凝結起來。然後他撫摩著我的頭發對我說,蝶澈,當有一天我老去的時候,你就會成為巫樂族新的王,你會站在大殿的中央為我們偉大的王彈琴,你的樂律會響徹整個幻雪帝國。你是父皇的驕傲。而我抬起頭,總是看到父皇尊嚴如同天神的面容,他撫摩著我的長頭發,對我微笑,笑容如同沉沉的暮靄。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我的父皇,只是看著小哥哥我會覺得那麼憂傷那麼難過。因為我崇拜我的父親,他是巫樂族史上最偉大的一個琴師。遲墨也崇拜他,每當他提到父皇的時候,他總是兩眼放出光芒,神色格外地尊敬。可是,我的父皇不喜歡他,我總是為遲墨感到難過。

  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的王的御用樂師,也是巫樂族上最精通樂律的一個男子,以前有很多巫樂族的王都是女人,她們的樂律柔軟華麗,然而我父親的樂律卻如同噴薄的烈日,如同那些怒吼的風雪,我沒有聽見過我的父皇成為御用樂師的第一次演奏,我只是聽家族中的人互相傳說,他們告訴我,在那天,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都飄蕩著父皇樂律的精魂,所有的飛鳥都從幻雪帝國的四面八方一起飛上高高的蒼穹,那些飛鳥破空的鳴叫在刃雪城上空彌久不散。

  我是我父皇的驕傲,他每次都把我帶去刃雪城中參加各種各樣的祭典,他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對所有的巫師劍士占星師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們家族最好的樂師。我在父皇的頭頂上俯下臉,看到我父皇仰面的笑容。大殿中有著呼嘯的風,我的頭發和長袍在空氣中散開來,我看到周圍那些人的面容,他們在對我微笑,只是我總是想起遲墨的面容,我想知道,那些紛紛飄落的細小的花瓣是不是又落在了他長長的睫毛上面。

  每次我離開巫樂族的宮殿去刃雪城的時候,我的哥哥遲墨總是會站在大門口送我,他總是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我等你回來。

  我離開宮殿的時候總是會回過頭去望我的哥哥,看著他的長袍翻飛在風裡面,看到他安靜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門邊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圍不斷有細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牆上,如同自盡一樣慘烈而溫柔。

  而每次我回來的時候,我總是會看到遲墨坐在最高的城牆上面等我,他的膝蓋上放著架古琴,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出悠揚的旋律,那些謎一樣的飛鳥依然盤旋在他的頭頂上面,羽毛簌簌地落下來,我看到我安靜而氣宇軒昂的小哥哥,我總是想要熱淚盈眶。

  當我和遲墨已經長大已經離開雪霧森林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回去過。遲墨也沒有再帶我到森林的盡頭去看那些一邊悲鳴一邊穿越樹木高大的陰影的飛鳥。只是偶爾我們會站在宮殿最高的那面牆上,眺望冰海彼岸的方向。

  我的哥哥總是被冰海岸邊凜冽的風吹得眼睛發疼,可是他仍然固執的不肯閉上眼睛直到淚流滿面。我問他為什麼不閉上眼睛,他轉過頭來對我說,為什麼那些鳥兒可以在天空裡面自由地飛翔而我卻必須在風裡面那麼懦弱?

  我看著我的哥哥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可是他轉瞬又笑了,他說,蝶澈,不用想了,有些事情本來就沒有答案的。說完他對我很清朗地笑,笑容如同彌漫的花香。

  遲墨總是問我,蝶澈,你知道冰海對岸是什麼嗎?

  我告訴他,父皇對我說起過,冰海的對岸是火族人居住的地方,那是個邪惡的種族。

  遲墨總是望著冰海對岸的方向很長時間不說話,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我可以想像,他的眼睛裡面肯定落滿了天空上飛鳥的影子。

  海邊的風總是很大,小哥哥每次都會問我,蝶澈,你冷嗎?然後他會走過來解開他的長袍把我抱在懷裡,我聞到花朵放肆盛開的味道。我知道那些花的精魂又開始翩躚起舞了。

  遲墨成為了我的家族中和我同輩的惟一的一個男巫樂師,我的另外的哥哥們全部沒有通過巫樂師的資格,本來巫樂族的歷史上就很少有男的樂師,所以我看到我的遲墨哥哥穿上樂師黑色鑲著金邊的華麗的幻術長袍的時候感到恍惚的幸福,又慢又模糊,可是蕩氣回腸。

  可是我還是聽到了我的父皇在我背後的嘆息聲,當我轉過頭去的時候,我看到一滴眼淚從我父皇的眼角流下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皇哭。

  我的小哥哥從小就不喜歡和人說話,總是一個人呆在一個地方,安靜而平凡。

  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蝶澈,你想和我一起離開嗎?

  當時我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我問他,離開?遲墨,你是說離開我們巫樂族的宮殿嗎?

  遲墨看著我,眼中的憂傷如同倉皇的落日,他走過來抓著我的肩膀,俯下臉來望著我說,蝶澈,我很想帶你離開,我們可以去冰海對面,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我看著遲墨的面容,他臉上的痛苦的神色如同一道一道深深的刻痕。

  我說,哥,其實你要我到什麼地方去,我都會跟著你去的。

  然後遲墨把頭埋到我的肩膀上,他沒有哭出聲音,可是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進我的脖子,我從來不知道巫樂族的人的眼淚會有這麼滾燙,幾乎都要把我灼傷了。

  遲墨低低地說,蝶澈,我哪兒也不要你去,你應該在巫樂族的宮殿裡快樂地生活下去,成為巫樂族新的王,別忘記了,你是父皇最心愛的女兒。

  天空的霰雪鳥倉皇地飛過去,一聲一聲鳴叫,一道一道嘶啞的傷口。

  當我190歲的時候,我的父皇正式宣布我成為巫樂族下一任的王。那天在空曠的宮殿上,我父皇的聲音格外洪亮,他的聲音久久地飄蕩在宮殿的上面。我站在大殿的中央,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風一直將我的頭發吹來遮住我的眼睛,我想看到遲墨的笑容,那麼我就不會這麼不知所措,可是我從紛亂的頭發間看過去,只能看到遲墨模糊的笑容,我能看到他白色的牙齒挺拔的眉,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的笑容卻像隔了層水氣。可是我還是突然就安靜了,因為我聞到周圍花朵盛放的香味。

  在我的繼任儀式的最後,我見到了幻雪帝國高高在上的王,他來參加我的繼任儀式。他和我的父皇一樣,挺拔而威武,可是卻有著一層不容侵犯的神聖的光輝。他走到我的面前,對我微笑,然後對我說,蝶澈,我知道你是你父皇最心愛的女兒,我送你一把琴,你把手掌伸出來。

  當我伸出手掌的時候,我的十個指尖突然感到一陣細小的疼痛,然後那種疼痛一瞬間就消失了。我抬起頭看著王,他對我微笑,他說,蝶澈,你試試你的靈力。

  當我念動咒語的時候,我突然看到有十根綠色閃光的琴弦從我的雙手之間放射出來,然後一瞬間就籠罩了整個大殿,當我用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的時候,我聽到了我從未聽到過的樂律。

  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對我微笑,他說,從此以後,這把琴就叫做幻蝶琴。

  然後我和整個大殿中的所有家族的人跪下來,我聽到所有的人對王的朝拜和祈禱。

  可是當王快要走出大殿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停在我的小哥哥遲墨的前面,我的哥哥遲墨跪在地上,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看到王突然變了臉色,他的眼中突然湧動起無數紛飛的風雪,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父皇,我看到父皇驚恐的面容,王的臉上彌漫著一層冰藍色的殺氣,我感到一陣沉重的壓力覆蓋到我的身上,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王的幻術是多麼不可超越。

  我聽到父皇蒼老的聲音,他低低地說,王,我知道怎麼做了。

  我看著王離開了大殿,風灌滿了他的凰琊幻術袍,翩躚如同展翅的蒼鷺。在他離開大殿的時候,我的小哥哥突然倒在了宮殿的地面上,他的眼睛閉著,頭發沿著長袍散落開來,口中不斷湧出白色晶瑩的血液。

  父皇走過來,抱起他,然後離開了大殿。當他走到大門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對我說,蝶澈,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巫樂族的王,你身上有著整個家族的命運。

  父皇已經離開了,所有的人也都離開了,只有我站在空曠的大殿中央不知道應該去哪兒。我抬起頭仰望高高的穹頂,淚如雨下。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的小哥哥,遲墨。

  從我的小哥哥離開我的那天開始,我就做著相似的無窮無盡的夢境,夢裡面都是遲墨干淨的笑容,他白衣如雪地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氣宇軒昂,他在等著我回家,無數飛鳥在天空上聚攏又彌散開來,如同那些瞬息萬變的浮雲,羽毛飄落,櫻花綻放,我的哥哥在風裡面衣袍翻動。我的哥哥在彈琴,手指干燥而靈活,他的樂律卻又破裂又明亮,如同撕裂的朝陽。我總是聽到哥哥對我說話,訴說他向往的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愛。夢境的最後,那些飄舞的櫻花總是一瞬間就全部變成紅色,鮮紅得像朝陽融化在水裡變成幻影一樣的光影和色澤。然後一切消失,在漸漸消散的霧氣中,我哥哥的笑容時隱時現。

  我總是問我的父皇,我的哥哥遲墨去了什麼地方,他有沒有事,怎麼一直不來見我。

  我的父皇總是默默不語,只是望著天空用手指著那些掠過天宇的霰雪鳥的身影,他對我說,蝶澈,你看那些鳥兒,多麼自由。

  我會突然想起以前,我的小哥哥遲墨帶我去雪霧森林深處看那些穿越陰影的飛鳥,看著那些樹木的陰影落進他的瞳仁裡面幻化成詭異的黑色。可是一恍神一剎那,已經是一百多年過去了。

  天邊滾動著雷聲,如同密集的鼓點般響徹了整個幻雪帝國。

  我的哥哥遲墨死於200歲,也就是我190歲的時候成為巫樂族的王的那一年。

  是我殺死了我的哥哥,我最愛的遲墨哥哥,那個身上有花朵綻放的清香的哥哥,那個最疼愛我的哥哥,那個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寂寞”的哥哥。

  在我哥哥遲墨失蹤一個月之後,我做了個夢,夢境裡面,遲墨被關在祭壇下面,黑暗而且潮濕,他被釘在一面牆壁之上,低著頭,他的頭發散落下來遮蓋了他英俊的面容,我看不到他的臉,可是我知道,我的哥哥肯定很痛苦。

  我去找了我的父皇,然後我的父皇告訴了關於我的哥哥的事情。父皇的敘述緩慢而且迷幻,如同一個模糊可是感覺清晰的夢境,當夢醒的時候,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的父皇告訴我,其實遲墨的母後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她的母後有著火紅色的瞳仁和火焰般飄動的長頭發,因為她是火族的人。在父皇娶她的時候,她還是冰族女子的容貌,可是當她兩百歲的時候,她的頭發和眼睛突然變成了焚燒一切的火焰,紅色成為了破天的火種。

  遲墨的母後為我的父皇生下了遲墨,在遲墨出生的時候,他的母後用冰劍剖開了自己的肚子,然後無數閃耀的火種滾落到地上,遲墨出現在火焰裡面,神色安詳,眼神靈動。然後火焰緩緩地熄滅了,遲墨的頭發和瞳仁變成如同父皇一樣的白色,可是父皇知道,遲墨在兩百歲的時候,一定會恢復火族的樣子。

  那天王從遲墨身邊經過的時候,就是發現了遲墨,我的哥哥竟然是火族的後裔,所以王叫我父皇讓遲墨消失掉,而且是用殘酷的刑法,於是我的哥哥必須在牆壁上被五把冰劍釘在上面十四天,然後等待血液流干才可以慢慢地死去。

  當我聽到這的時候,我的眼淚不斷地流出來,我想到了小哥哥單薄的身體。

  我終於在祭壇的下面暗室中見到了我的哥哥遲墨,他被幾把冰劍釘在厚厚的玄武岩牆壁上,紅色的血液沿著那些穿刺他胸膛的冰冷源源不斷地流淌下來,曼延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看到他的頭發和瞳仁已經變成了火焰一樣的鮮紅色。

  我走到他的腳下,他從上面俯下身子看我,我看到他頭發覆蓋下的臉,他的表情沒有痛苦和怨恨,依然平靜而充滿感恩。

  他對我說,蝶澈,你已經知道一切了吧?

  我望著遲墨紅色的瞳仁,點點頭,說,知道了,小哥哥。

  他說,蝶澈,你不要難過,我從來沒有恨過父皇,我更加喜歡你。我能夠來這個世界上走一次,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請帶我照顧父皇,照顧巫樂族的每一個人。

  當我去的時候正好第三把冰劍洞穿他的胸膛,我聽見血肉模糊的聲音,沉悶如同粘稠的岩漿汩汩流動。

  我看到哥哥皺緊的眉毛看得心如刀割。

  遲墨望著我,他說,蝶澈,不要難過,還有兩把冰凌。然後我就可以睡會了。

  我說,哥哥,王為什麼要對你這麼殘忍,我不允許。

  然後我走過去,召喚出手中的冰劍,然後一劍洞穿了他的咽喉。

  我的哥哥遲墨頭低下來,頭發覆蓋住我的臉,他的眼淚滴在我的眼睛上,我聽見他喉嚨裡模糊的聲音,他說,蝶澈,為什麼這麼傻,為了我而犯法典?

  我說,哥,我怎麼可以看著你這麼難過。

  遲墨的鮮血沿著我手上的冰劍流下來,漸染了我的整個巫樂族的幻術長袍。

  因為我殺死了王要求酷刑而死了遲墨,所以王對我大發雷霆,我的父皇看著我的時候眼中只有憂傷和憐惜,我走過去抱著他,一瞬間蒼老的皺紋在他臉上彌漫開如同生長迅速的藤蔓植物。

  他說,你怎麼辦呢?

  我說,父皇,我已經不准備當巫樂族的王了,我會離開這個宮殿,隨便找個地方,隱居,度過我的剩下的一生。

  我的父皇沒有說話,我只聽到飛鳥破空長鳴,我抬起頭,恍惚中想起那些飄落的灰色羽毛和我遲墨哥哥的眼睛,憂傷一晃一晃,傾國傾城。

  當我准備離開宮殿的時候,我在高大的城牆腳下遇到了一個女子,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淵祭,她問我,是不是願意去看看我對哥哥遲墨的感情能不能感動傳說中的嘆息牆,我回過頭去看住著我的家族的宮殿,覺得它是那麼渺小如同一個水晶花園。

  淵祭說,對,它就是一個水晶花園。

  我突然轉過頭去,我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淵祭沒有回答我,她說,我知道你是靈力最好的樂師,願意去看一看巫樂族的神話中的嘆息牆嗎?

  我低著頭想了想,發現刃雪城中再也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於是我點了點頭。

  在我點頭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周圍空氣裡無數的花朵凌空開放,無數的花的精魂。那不是幻覺,因為我看到了淵祭手指的曲伸和她動用的幻術。

  當我離開刃雪城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無數的畫面,我看到我的哥哥站在積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對我微笑,我看到飛鳥的陰影落到他的眼睛裡面如同彌散的夜色,他眼中的一場一場聲勢浩大的幻滅,我看到遲墨站在城門口守候我歸來的目光閃爍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轉,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最高的城牆上彈著琴等我回家,風吹動他的頭發朝正北方飛舞,他的幻術袍永遠干淨而飄逸,我看到我星目劍眉的哥哥被釘在牆壁上,他的眼淚掉下來浸潤了我的臉也浸潤了他的藍色的幻術袍,大朵大朵的水漬在長袍上綻放開來如同蓮花……

  身後傳來密集的雷聲,轟轟烈烈如同一座城市的崩塌。

  我抬起頭,周圍全部是花朵盛放時的清香。花的精魂。

  小哥哥,小哥哥,我最愛的遲墨,終於消散在我的眼前。

  哥,請你原諒我,我要離開了,離開這個紛擾的宮殿,離開這個埋葬了我蒼翠年華的幻影之城。也許天的盡頭,我會再次看見你的亡靈,那個時候,請你對我微笑,如同撕裂朝陽一樣的微笑,讓我可以笑著流完我的眼淚,然後讓我聽見你自由的,歌唱。

  因為星軌一直昏睡沒有蘇醒,所以我們一直沒有辦法上路,因為前面是北方護法星晝的領地,如果沒有星軌,我們的每一步都是不可預測的煉獄。

  縱天玄武神殿在一座雪山的最高處,即使站在南方護法的領地依然可以看見,那個白色恢弘的宮殿如同最鋒利的三棘劍一樣伸向蒼藍色的的天空,詭異可是華美,在星軌沉睡的那幾個晚上,我們都可以看見縱天神殿尖頂上的那些星星,按照很奇怪的軌跡變換著它們在天空的位置。偶爾整個神殿會發出耀眼的白色光亮,那些白色的光芒映射到漆黑的天空上,投影成一個巨大的六芒星,如同星舊星軌眉間的痕跡。

  在星軌昏迷了三天之後她突然醒了過來,可是頃刻又昏睡過去,在她醒來的片刻裡,她口中不斷洶湧出白色的血液,她抓著皇柝的長袍,痛苦地說,帶我……回破天……神殿……然後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沒有再醒過來。

  當我們把星軌帶回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破天神殿之後,星軌開始醒過來,虛弱地像是全身的靈力都要散去一樣。皇柝一直把她放在白色防護結界裡面,然後星軌一天一天地好起來。
(8)

       就這樣我們在破天神殿裡面呆了接近半個月,然後星軌終於可以站起來了。

  星軌告訴我,原來占星師之間有種最特殊的牽制,那就是靈力高強的占星師可以輕易壓制靈力弱的占星師,甚至可以輕易地控制和殺死靈力弱的占星師。那是占星家族從最久遠的冰原時代就開始流傳的,沒有人可以逃避這種限制,所以身為占星家族的人如果靈力弱的話是最最悲哀的事情。也就是說,一旦進入縱天神殿的控制範圍,如果北方護法星晝願意的  
話,星軌的能力就完全無法施展,甚至星晝可以輕易地就將星軌殺死。而且縱天神殿又是在最高的雪山上面,所以星晝控制的範圍比任何一個護法所控制的範圍都大。

  我問星軌,難道星晝的靈力真的那麼強大嗎?

  星軌轉過身去,她說,王,很強大。王,你知道婆婆是個多麼好的占星師吧,在以前她給過你的那個夢境,裡面的真實感連我哥哥都制作不出來,可是婆婆用的占星杖是落星杖,而星晝的占星杖卻是縱星杖。你可以看見她神殿上的那些星星,它們在不斷地變化位置,星晝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占星師所能達到的境界了。

  我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皇柝走過來,他抱起星軌如同抱起自己的小女兒,他微笑著對星軌說,那你在北方護法的領域的時候就永遠呆在我的防護結界裡面,不要出來,我可以保證你不會被星晝殺死。他的笑容沉著而堅定,我突然想起以前我的父皇,在火族攻到刃雪城下的時候,他也是這種表情,堅定如同最堅固的寒冰玉。

  月神說,皇柝,那你怎麼辦,你不會任何黑巫術的,有人進攻你怎麼辦?

  皇柝笑了笑,他說,沒有關系。

  片風說,不要緊,我會站在皇柝身邊一直保護他的。而且還有遼濺,我想除了北方護法,沒有人是我和遼濺兩個人的對手的。

  之後的三天,星軌每天晚上都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占星,我看到她不斷地對著天空舉起落星杖,那些星光聚集成一束很明亮的光線,將星軌籠罩在裡面,周圍總是有很大的風。星軌的頭發和占星袍總是向上飛揚起來,我隱隱地感覺得到大地的震動。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長時間和如此強度的占星儀式,我們每個人都站在山坡下面,沒有說話,當第三天星軌占星結束的時候,那些天上的星光所凝聚成的光柱突然如同玻璃一樣碎裂開來散落在星軌腳邊,我看到山頂上星軌的身影筆直地向後倒下去,長袍獵獵飛揚。只是沒有等到星軌的身體接觸到地面,皇柝已經走上去抱住了星軌,然後馬上把她放進了早就召喚出的防護結界。在那個透明的光球裡面,我看到星軌的嘴角不斷有白色的血液流出來,如同她昏迷在北方領域的時候一樣。

  在那三天裡面,星軌找出了詳細的進入縱天玄武神殿的路線,包括什麼地方停下,什麼地方要連夜行走,星軌的靈力透支到接近枯竭,皇柝撐開恢復靈力的結界,將星軌放在裡面。然後帶著她出發了。因為一進入北方護法的領域,星軌就必須一直呆在皇柝的結界裡面,否則會被星晝輕而易舉地殺掉。

  星軌選擇的路線復雜而又曲折,路過了森林,湖泊,沼澤,石林,因為星軌占星的精確,我們總是與北方領域裡的那些占星師擦肩而國,沒有正面衝突,一路上星軌都在使用靈力壓制其他除了星晝的那些占星師,以免我們在見到星晝之前就消耗掉大量的戰鬥力。

  在行走了十天之後,我們站在了雪山的最巔峰上,縱天玄武神殿矗立在我們面前,宮殿高得幾乎接近天空,城牆仿佛有幾千刃,筆直地向上延伸。星軌在防護結界裡告訴我們縱天神殿的分布,它是按照六芒星的位置布置宮殿的,六芒星的每個角上有一個很高很高的塔樓,上面是最利於占星的位置,而六芒星的中心,就是星晝的大殿,而大殿的中心,則是星晝的縱星王座,那個寶座是用幻雪神山祭星台的玄武岩打造成的,而且星晝賦予了這個王座無窮的靈力,與她的靈力彼此輝映,彼此彌補。

  我們站在縱天宮的門口,星軌說,王,我們現在進去,星晝應該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如果月神悄悄地進行暗殺,應該會成功的。

  月神走過去,抱著星軌外面的透明圓形結界,說,星軌,你不用擔心,我會用我的暗殺術來殺掉那個讓你痛苦的人。

  然後我們的頭頂突然響起一個飄渺的聲音,那個聲音說,月神,你還是直接來見我的好,不然你會像你的姐姐一樣,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卡索,我尊稱你一聲王,為了不讓你迷路,我告訴你來見我的路徑,你們現在站立的地方是痃雷祭星台,只要直走,在遇見的第二個路口左轉,你們就可以看見我了。王,我在那等你……

  然後周圍開始響起尖銳而破裂的笑聲,連掩住耳朵也沒用,那種笑聲還是輕易地就進入大腦裡面來回響徹,讓人覺得格外難受。而當我回過去看星軌的時候,我才明白星晝為什麼要笑,因為星軌已經昏迷在防護結界裡面,口中噴薄而出的白色的血液已經染透了她的大部分占星袍。而皇柝的嘴角也開始有血液流出,他單腳跪在地上,雙手向後伸展開來如同飛翔的霰雪鳥,他在竭盡全力維護星軌周圍的防護結界。可是那個結界已經開始變薄變小,我看見皇柝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身體也開始有明顯的晃動。

  可是那陣笑聲突然消失了,就如同響起時一樣突然不可琢磨。

  那個聲音說,卡索,來見我吧,我就是你要找的星晝,北方護法,幻雪神山裡最偉大的占星師。我在縱星王座上等你……

  看來星晝早就對我們的行動一清二楚,我們低估了星晝的能力。片風望著高聳入雲的的痃雷祭星台說。風在縱天神殿的四面八方湧動,我們每個人的頭發和幻術袍都被吹得獵獵飛舞如同旗幟。

  月神說,我們的行動都在星晝的掌控之中,看來我們除了聽她的別無選擇。

  星軌從防護結界中抬起頭,對我說,王,我沒有想到星晝的能力是那麼強大,那不是我所能夠對抗的。王,對不起……

  遼濺走過去,跪下來,把臉貼在星軌周圍的結界上,對她說,星軌,沒有人會怪你的,你好好睡,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當星晝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星軌和皇柝已經昏倒在地面上,皇柝的防護結界被消耗得只剩下一些碎片,而星軌,早就俯倒在地上喪失了所有的知覺。當我們從痃雷祭星台走到縱星王座的途中,星晝的靈力的越來越大,而星軌受到的影響也越來越嚴重,而皇柝也越來越不能支撐防護結界。星軌強忍著撕裂般的劇痛,嘴唇被她自己咬流出鮮血,我看見遼濺的手握得很緊,可以看見白色的骨頭。

  卡索,你來了。

  當星晝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完全看不到她嘴唇在動,只聽到她的聲音從整個空曠的大殿的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傳來,恍惚得如同夢境。我只希望星晝不要操縱夢境控制他們,因為我看見片風和遼濺的臉上已經出現了恍惚的表情。而月神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因為那些暗殺術對於她來說是很容易化解的。月神的表情凝重而充滿殺氣,我看到了她手上的月光逐漸凝聚成一把冰劍的樣子。

  星晝的聲音再次出現了,她說,月神,我知道你想讓我看到你手上的月光,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殺著不是那支冰劍,你會在進攻之後馬上將冰劍向我投過來,然後你會利用我擋掉冰劍的瞬間用孔雀膽的毒加在幻術裡面操縱風雪包圍我,我就不能動彈,否則一碰到那些圍繞我飛旋的風雪那些毒就會進入我的身體,而我不動,你的月光刃就會長驅直入。我說得對嗎,月神?

  我看到月神沉著的表情,可是她眼中驚恐的表情還是無法掩飾。

  星晝的表情依然詭異而恍惚,飄渺如同夢境。

  我第一次感到絕望。從進入幻雪神山開始,從封天,傾刃,到蝶澈,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絕望過。星晝可以洞悉所有人的思想,那麼所有的進攻對她來說都是沒用的。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打敗她了。

  我望著月神,她也望著我,我知道她想讓我一起出手,於是我點點頭。

  但是馬上我就發現即使我和月神聯手,我們也一樣不可能打敗星晝。我們的每次進攻都被她提前預料到,我們出手的方位,幻術,甚至出手的速度都被星晝預料地分毫不差。

  我和月神俯倒在地上,星晝的微笑依然恍惚而飄渺,如同霧氣中黑色的曼佗羅花,有著令人沉淪和恍惚的香味,可是卻危險而致命。

  卡索,你是不可能讓你弟弟復活的,你連縱天玄武神殿都過不去,更何況在我之後的西方領域,還是讓你們死在這裡吧,縱天神殿的靈力又會增加了。

  然後我看到了星晝手上出現一個光彩變幻不定的光球,我知道那是占星族獨有的夢境,星舊和星軌都曾經使用過。我知道月神和我只要進入那個夢境之中,我們就再也不會醒過來。

  可是我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反抗了,靈力如同在紅日之下的霧氣一樣迅速消散,我看了看月神,她俯倒在地上望著我,我看到她眼中絕望的神情。

  就當我要墜入夢境的時候,突然一陣凜冽的風從後面破空而來,然後無數的尖銳的冰凌從我肩膀上面飛過去,然後我聽見一陣一陣冰凌刺入血肉的沉悶的聲音。

  我抬起頭,星晝張大了嘴,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鮮血還是沿著那些貫穿她胸膛的冰凌不斷流出來,一滴一滴地灑落在縱星王座上。

  我回過頭,看到片風站在我的背後,閉著眼睛,眼淚從他眼眶中不斷湧出來,皇柝跌坐在地上,而在他面前,是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星軌,頭發散開來,雙眼睜開,望著縱天神殿的上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洞而麻木。

  星晝突然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她的聲音依然飄渺不可捉摸,她說,你們盡管過了北方縱天神殿,可是你們永遠也不可能過得了西方護法的領域,因為西方護法……

  星晝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些貫穿她胸膛的每根冰劍上都突然長出了尖銳的倒刺,我聽見星晝身體碎裂的聲音。原來擊敗她的幻術不是簡單的破空冰刃,而是漸次玄冰咒,第一次攻擊成功之後馬上會在那些冰劍上長出新的冰劍,發動第二次進攻,這種魔法一般都是對付靈力比自己高很多的人的,因為這個幻術太耗費靈力。是某種意義上的同歸於盡。只是我不知道,身為占星師的星軌怎麼會冰族幻術師的最厲害的魔法。

  其實我很想要星晝把話說完,可是她再也不能說一句話了,她的身體倒在地上,臉上的表情依然詭異而模糊,我隱約感到她知道什麼秘密,可是卻無法確切地捕捉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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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將星軌葬在縱天神殿的背後,那片長滿櫻花和鳶尾的山坡,遼濺用他的寶劍為星軌挖掘出墳墓,盡管他沒有說任何話,可是我看到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進埋葬星軌的黑色泥土中,當墳墓挖好之後,遼濺的寶劍已經被地下堅硬的石頭磕出了很多道缺口,他抱起星軌,把她放進去,然後用手一捧一捧地將黑色的泥土掩蓋到星軌的身上,看到泥土把星軌瘦弱的身體埋葬的時候,我的心裡像是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無止盡地往下掉,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痛,太陽穴像被很亮很亮的細小的光芒扎著一樣隱隱作痛。


  月神站在最遠處,站在一棵櫻花樹的下面,風吹起她的頭發和長袍,皇柝站在她的旁邊,也是沉默沒有說話,潮涯坐在星軌的墳前,開始彈奏巫樂族的安魂曲,我知道那是巫樂族的最偉大的巫樂,只有歷代的帝王才能有資格在死後讓巫樂師為他彈奏安魂曲,因為安魂曲會消耗掉巫樂師很多的靈力,而聆聽的人會在死後擁有不滅的靈魂。

  那天晚上我又聽見了遼濺蒼涼而雄渾的聲音,破碎地飄蕩在縱天神殿的上空,很多的占星師出來,他們站在縱天神殿的各個塔樓上面,望著我們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們很多都是以前占星家族的人,在很多年前隱居到幻雪神山。他們高高地站在天空之上,長袍翻動如同絕美的白色蓮花。沒有人說話,只有遼濺的歌聲和潮涯的巫樂高高地飄蕩在雲朵之上。

  在那天晚上我快要入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星舊,我不知道他在刃雪城裡是不是已經占蔔到她妹妹的死訊,抑或是毫不知情地繼續在祭星台上為星軌祈福,每天望著幻雪神山的方向,想念星軌安靜的笑容。我突然覺得很難過,可是又說不出來。於是只有沉沉地睡過去,等待紅日破曉天光大亮。

  我沉溺在黑暗中不想蘇醒過來。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有沒有哭,我只知道夢中我好壓抑,難過從喉嚨深處不見光的部分一寸一寸往上湧,眼前全是星軌最後躺在地上,躺在白色血泊裡的樣子。

  我終於知道了星晝的死因也知道了星軌的死因。原來星晝不是片風殺的,殺死星晝的人是弱不禁風的星軌。片風說,當他一進入神殿中央的時候他就聽到星軌對他說話,星軌說,片風,等一下你盡量保護自己的靈力同時要裝出無力抵抗星晝的樣子,等到我在空中懸浮出冰凌的時候,請用最急速的風將它們刺穿星晝的胸膛。因為星晝會以為我在她的控制之下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所以她不會花任何力氣來預測我的行動,只是王和月神他們的行動會被星晝了如指掌的。片風,請一定幫我,這是我們通過縱天神殿的惟一辦法。

  片風對我說,當時我完全不知道星軌所說的惟一的辦法就是犧牲掉自己,因為在星晝的控制下星軌真的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要動用靈力而且特別是占星族不擅長的進攻類型的幻術,那幾乎就是要消耗盡靈力的。我只是很興奮於可以打敗星晝,卻忘記了星軌孱弱的身體。等到我看到冰劍全部刺入星晝胸膛並且分叉出無窮的尖刺的時候,我開心得像個孩子,我笑著去看星軌,然後看見她躺在血泊裡,兩眼望著天空,沒有表情,卻像要說無窮的話。我只覺得手中操縱的風全部不聽我的召喚,往四面的空間裡消散掉,我攤著空虛的手掌難過地掉眼淚。

  我裹緊凰琊幻袍,周圍的雪花不斷飄落在我的頭發上。自從我弟弟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用過幻術屏蔽雪花,可是從來沒有一次雪花掉在我身上有這次寒冷,我裹著幻術袍不想說話,固執得像個小孩子。

  在離開北方領域的時候,皇柝給了我一個夢境,他告訴我,星軌一共留下了四個夢境,第一個讓我在離開北方領域的時候打開,第二個在進入西方領域時打開,第三個,在沒有線索沒有方向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打開,最後一個,在我見到西方護法的時候打開。

  第一個夢境的華麗和美好,超越了我所有的想像,如同最璀璨的煙火盛放在深藍色的天空裡,光影變換,時光流轉。

  夢境裡,星軌一直在自由地奔跑,盡管她一生從來沒有自由奔跑過,她的笑容彌漫在一片鋪滿櫻花花瓣的雪地上,星軌一路跑過去,花瓣在她身後緩慢地,緩慢地,飛揚起來,飛揚起來,起來,起來……

  王,原諒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了,盡管我很舍不得。我的出生是個錯誤,我從小就是個讓家族心疼的孩子,我的父皇和母後總是為了我掉眼淚,我看著他們蒼老的面容總是在心裡感到最深沉的難過。還有我的哥哥星舊,他是最偉大的占星師,有著偉大的胸懷和溫柔的笑容,有著對我無窮無盡的放任和縱容。可是我的星像注定是被打斷的,我的生命必然會在某個彌漫櫻花香味的清晨或者月光籠罩的黑夜悄然中斷。所以,我想這樣死也沒有任何遺憾了。我總是在行進的途中需要你們的照顧,要遼濺抱我,要皇柝為我消耗靈力做防護結界,要片風操縱風為我吹散天上陰霾的烏雲。很多時候我都想強大起來,不讓你們擔心,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甚至連走路的能力都沒有。

  王,我從出生開始一直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為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占蔔預言。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櫻花凋零的凄涼和月落時的靜謐,沒有聽過一朵花開放時微弱的聲音。我很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我想感受到外面的風吹動我的頭發和長袍。王,我很感謝你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中讓我走出黑暗的祭壇,讓我站在陽光下面。我看到了滅天神殿恢弘的城牆,聽到了感動了嘆息牆的潮涯的樂律,見到了占星族的神星晝,盡管我死在她的手下,可是我沒有埋怨過。

  王,我能了解你對你弟弟和梨落嵐裳的感情,濃烈而深沉,在蝶澈的宮殿裡面你把那些夢境給潮涯的時候,我就已經感受到了你內心澎湃洶湧的情感,王,我只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而快樂地活下去,我希望有一天,復活的釋能再一次俯過身來親吻你的眉毛,叫你哥,就像我曾經對我哥哥星舊做的一樣。只是以後我不能再親吻我的哥哥了,王,請替我照顧他。

  王,前面的道路我不能為你占星了,請你勇敢地走下去。其實我在蝶澈的宮殿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會死在縱天神殿裡面,那個時候我不敢告訴你們任何人,因為命運是無法改變的,我只能笑著接受。

  王,在進入縱星神殿之前我曾經為你占蔔過西方護法的領域,可是星像卻是一副從來沒有過的樣子,我不知道是因為西方護法特別強大還是西方領域特別奇特,我只能告訴你,西方領域是脫離於幻雪神山的另一個獨立的結界,整個結界由西方護法的幻術支撐,我無法預測那個世界的樣子,也許也是和前面幾個護法一樣的恢弘的宮殿,也許是一片冰封的雪原,甚至可能是一個火族的世界,在你殺掉西方護法的時候,他的靈力會崩潰消散,而那個世界也會隨著消失不見,然後你們就會看見淵祭,幻雪神山的統治者。

  王,我要離開了,你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愛你們每一個人。王,請先不要告訴我的哥哥我的死訊,因為他是那麼愛我,我不想讓他難過。我一想到他如同劍一樣狂放而斜飛入鬢的眉毛皺起來,我的心就如同被一寸一寸割下來一樣痛。

  就像你弟弟說的那樣,王,請你自由地飛翔吧……

(10)

       在我們即將離開縱天神殿的那天,我接到星舊從刃雪城中寫過來的信,用掣風鳥傳遞過來。信上說,王,我占星時知道了你們已經過了北方護法的縱天神殿,心中特別的安慰,希望你們早日回來,王,請替我好好照顧星軌,星像上好像顯示她一個人獨自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你不要讓她孤獨的一個人行走,她從小就怕寂寞的,請陪在她身邊。

  我的手握不住信紙,一陣風吹過來,那張信紙很輕易地飛了起來,朝蒼藍色的天空飛  
去,飛入了我們不可知的世界,沿著西方領域的方向緩緩地飄過去。

  我在心中設想過一萬種西方領域的樣子,光怪陸離或者刀山火海,然而當我踏上西方世界的時候,我仍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看見的,居然是凡世的樣子。

  我們進入西方護法的領域時太陽剛剛升起來,俗世的氣息格外的濃厚,有著提著花籃的清秀的小姑娘,花籃裡裝著新鮮的茉莉,用線穿起來一大串一大串,沿著沾滿露水的青石板路面沿街叫賣。路邊的各種茶肆酒肆裡面有著喧嘩的人聲,此起彼伏。有路邊賣煎餅的貨郎,對著所有過往的人群兜售著煎餅和廉價的笑容。也有身後掛著華麗配劍的長衫年輕人,頭發束起來,眼神明亮而驕傲。也有站在橋上的青絲羅帶的年輕女子,她的頭發是黑色的,在風裡面飛得格外輕盈。

  而真正讓我驚訝的是,當我們幾個有著長到地上的銀白色頭發的人出現在凡世的時候,他們居然沒有一點驚慌,每個人的笑容依然穩定,甚至酒肆裡的小二居然跑到我們面前問我們要不要落腳休息。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現在沒有了星軌,一切都只有靠月神的來自於殺手本身的接近於野獸的敏銳感覺來躲避危險。

  月神說,王,這不是簡單的凡世,因為我感覺得到很多殺氣。

  我說,我明白,一般的人不可能看到我們的樣子而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們小心地前進,精神集中到甚至可以分辨出腳下雪花碎裂的聲音,月神在我旁邊,小聲地告訴我,街邊哪些小販是絕頂的殺手,哪些婆婆是靈力高強到無法估計的幻術師,而哪些乞丐,才是真正的乞丐。

  當我們走到這條繁華的長街的盡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間奢華而歌舞升平的客棧,那間客棧門口有個有著深黑色眼睛的漂亮的小男孩子,正在玩一個白色的的如同雪球一樣的圓球,我走過去,蹲下來對他說,小弟弟,哥哥可不可以玩玩你的球?然後那個男孩子對我笑了,如同最清澈的泉水一樣干淨而舒展的笑容,他把那個球給了我,我拿到手上,然後臉色變了。因為那個球是真實的球,也就是說,這個凡世裡的東西全部都是真實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西方護法的靈力居然強到這種地步,居然可以將幻術實化。我嘆了口氣,想叫他們停下來,明天再說。

  當我轉過頭去想要告訴他們的時候,我看到了遼濺空洞的眼神,他望著我完全沒有表情,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藍色,然後他突然地倒下來,死在了進入西方領域的最初的地方。

  當遼濺到下來的時候我還完全沒有反應,而片風已經一步跨過去抱住了遼濺,可是已經晚了,皇柝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然後他的手僵硬地停在那裡,無法動彈。

  皇柝扣起左手的無名指然後沿著遼濺的身體在他的皮膚上的虛空游走了一遍,然後他抬起頭來望著我,表情嚴肅,他說,王,遼濺死於中毒,慢性毒。

  皇柝告訴我下毒的人必定是個暗殺高手,因為他算准了遼濺會在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刻突然暴斃。可是這種慢性毒的潛伏期很長,也就是說早在我們沒有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遼濺就已經被人下毒了。

  我看見皇柝的眼睛中突然有一絲很模糊但是詭異的光芒一閃而過,可是之後他又恢復了冷靜得近乎殘酷的表情,他說,王,在之前的行程中,誰最有機會在遼濺的身上下毒?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我知道他們全部明白了皇柝的意思,只是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我說,每個人都最有機會下毒,月神,潮涯,片風,你,和我。

  片風說,皇柝,你不該懷疑我們任何一個人。

  月神冷冷地說,如果我要殺他,他會死得相當完美,你根本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他死亡的原因。

  潮涯沒有說話,低著頭,風吹過來,她的頭發糾纏地飛起來,有些遮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的柔弱,我知道在蝶澈一戰之後,潮涯的靈力消耗格外嚴重,沒有可能是潮涯。

  皇柝說,我沒有懷疑任何人,我只是在稱述一個事實,而且我也相信我們之中不會有人會暗殺遼濺。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那個人的暗殺技術是多麼出神入化。

  那天晚上我們在客棧住了下來,那家客棧有著格外奢華的裝飾和建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我們幾個人住在聽竹軒,那是幾間坐落在一片濃郁的竹林裡面的精致的木舍。那些蒼翠的竹葉上還殘留著積存的雪,偶爾有風過來的時候那些雪花就從竹林間如同花朵一樣紛紛飄落。

  潮涯很喜歡這個地方,她說在刃雪城裡面從來都是高大而恢弘的宮殿,有著參天的玄武石柱和高不可及的天頂。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房子。

  遼濺被我們葬在屋子背後的空地上,潮涯本來想為他彈奏安魂曲,可是她的靈力已經無法支持,她對我笑了笑,我看的到她笑容裡面的難過。

  那天晚上潮涯吃過飯之後最早去睡,我看著她走進房間,我從她的背影裡看得出她的疲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無法睡去,我腦海裡面不斷重復著從進入幻雪神山到現在的畫面,一幅一幅,不斷從夜色中浮現出來又隱沒到夜色中去。我不得不承認西方護法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厲害的對手,對於他的進攻,我們甚至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我突然發現,原來暗殺術真的是幻術裡面最難以抵抗的。

  我翻過身,面向窗戶,看著月色從窗柃流淌進來鋪滿地面。然後我突然從床上躍起來,閃身到窗戶後面。

  因為我看到月神突然出現在我的屋子的後面,月光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格外的清晰。月神背對著我,站在屋子後面的空地裡,站在遼濺的墳墓面前。我無法想像在這樣的晚上月神去遼濺的墳墓干什麼。突然天空上面有雲朵飄過來遮住了月亮,在那些明亮的月光突然減弱的時候,我看到了月神手上的月光,我不知道現在月神想動用幻術干什麼,這裡沒有任何敵人出現,甚至沒有任何人出現。

  正在我奇怪的時候,皇柝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月神身後,在那些凜冽地風裡面,皇柝地幻術長袍竟然紋絲不動,我知道他的全身已經布下了防護結界。

  可是月神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出現,月神低低的疾呼了一聲“誰”然後迅速地轉身,然後她手中的月光刀刃已經出手了,從下往上斜刺皇柝。從她說話到轉身到出手,總共不過一剎那。我終於知道了月神的暗殺的速度和實力,以前我一直低估了她的能力。

  可是皇柝似乎早就知道她一定會出手,所以他很從容地伸出手架住了月神的光刃。

  月神收回手,說,竟然是你。

  皇柝面容冷酷,他說,為什麼不可以是我。你在這裡干什麼?

  月神冷笑,她說,你又在這裡干什麼?

  皇柝說,這個不用你管。

  月神說,這個也不用你管。說完之後她轉身離開。

  在月神就要走出屋子背後的空地時,皇柝背著月神,低聲說,月神,這間聽竹軒只有我們幾個人,你為什麼一出手就是那麼厲害的殺招?

  月神停下來,可是依然沒有轉身,停了一下,然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就離開了。

  皇柝站在夜色中,我看著他的背影,他的防護結界已經撤掉了,風灌滿了他的幻術長袍,他的銀白色長發飄揚在月光裡面。

  那個晚上我沒有睡著,後來我又起身看了看遼濺的墳墓那兒,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皇柝已經回去了,空地上除了月光什麼都沒有。

  第二天早上,我打開房間的大門的時候,月神和潮涯已經起來了,月神站在竹林間,潮涯坐在石凳上彈琴,兩個人映襯著白雪和翠竹,長發和長袍飛揚在風裡,如同一幅絕美的畫面。我看到遠處閣樓上已經有很多的男人在張望,我知道月神和潮涯在凡世絕對是驚若天人。沒有任何一個凡世女子可以比擬她們的美貌。

  皇柝和片風也從房間裡面出來了,月神看見皇柝的時候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而皇柝也是一樣,似乎昨天晚上兩個人之間的針鋒相對甚至彼此出手都沒有發生過。我也沒有問他們昨天晚上的事情。

  皇柝走到我面前說,王,我們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問他,什麼事情?

  他說,星軌的第二個夢境。

  當我走進星軌的第二個夢境中的時候,我才發現星軌的這個夢境格外的簡單,因為夢境裡面什麼都沒有,周圍好像是濃重的灰色的霧氣,只有星軌的聲音不斷地說,去找這裡外號叫太子的人,他的名字叫熵裂。

  我問了店裡的小二是否知道這裡有個人叫熵裂,他抓抓頭然後笑著對我搖了搖頭,我說那麼太子呢?然後我看到他的眼中露出恐懼的表情。

  你找太子做什麼?問話的人是在大堂裡面的一個戴著鬥笠的人,他的鬥笠樣式格外的奇特,遮住了他的臉,只能從鬥笠的縫隙裡面看到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我可以看見尖銳的光芒一閃而過,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袍子,低著頭正在吃一碗面。

  我說,你認識太子?

  他說,認識。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不是人的人。

  那麼他是神了。

  可以那麼說。因為在這個城市中,他就是神。

  為什麼?

  因為他的地位,財富,幻術,相貌,智慧都是無人可以超越的。

  我說,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去找他?

  不可以。

  為什麼?片風問。

  因為我不高興。

  我剛想走過去,然後月神就伸手在我背後碰了碰我,我聽到月神對我說,和他保持六尺的距離。我望著月神,她一直看著那個人,我知道她的感覺肯定不會有錯,因為我也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的不尋常的氣息。

  月神走過去,俯身下去在那個人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她抬起身子望著那個人微笑,那個人看著我,然後說,好,我帶你去。

  片風說,為什麼你現在你又願意了?

  那個人說,因為我高興。

  那個人說完轉身走出了客棧,於是我們跟著他走出去。我問月神,你對他說了什麼?

  月神笑了笑,說,那個時候我手上的月光刃已經抵在他的後背上,我只是對他說你不帶我們去那麼你就會看見一截月光刃從你的胸口穿出來。

  那個人在凡世的街道上快速地行走著,而現在我才發現他絕對不是個普通人,因為他的速度快得驚人,無論我們如何快速移動,他始終保持在我們前方一步。

  他領著我們走過了很多個復雜的街巷,有些繁華而人群湧動,而有些則冷落且詭異,他似乎對每個地方都很熟悉。

  在走了相當久之後,一個很大的莊園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個人說,走進大門,然後一直走,走到盡頭,你就可以見到太子。

  我向門裡面望去,一條很長很長的青色石板路延伸到盡頭,石板上覆蓋著白雪,白雪的盡頭是一個雕刻精致的厚重的木門,上面有著精致的銅扣和環。

  我轉過頭來問他,太子在裡面嗎?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片風說,那個人是在什麼時候幻影移形的?

  月神說,那個人沒有幻影移形。因為我在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就曾經試過了,在這個世界裡面似乎我們的幻影移形術被封印了。

  那他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月神的表情突然很嚴肅,她說,因為他的速度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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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那是個很大的院落,青石板上的積雪顯然是剛下的,因為那些雪是純淨的白色,而且沒有一點被人踩過的痕跡。我們從那條石板上走過,周圍安靜得可以聽見雪花在我們腳下碎裂的聲音。

  片風扣響了門上的銅環,那善朱紅色的木門發出沉悶而深厚的響聲,不過裡面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片風說,難道那個人騙我們?

  當片風的話剛剛說完的時候,那扇門已經自動地打開了。裡面不僅有人,而且有七個。

  我們走進去,然後那扇門又突然關了起來。如同它自動打開一樣。

  片風問,誰是熵裂?

  沒有人回答。

  房間有一扇窗戶,通過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色,那是個積滿雪的庭院,有著怒放的紅色的梅花,那些梅花掩映在那些雪花之中,顯得格外冷艷,當風吹過的時候,那些樹枝上的積雪全部簌簌地往下掉。窗戶的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長衫,劍眉,星目。他的腰上有著一個純白色的玉佩,一看就知道價值連城,在那個玉佩的旁邊,是把通體黑色的劍,白金吞口。可是除此之外,他身上沒有任何奢華的東西,長衫舊可是干淨挺拔,剪裁格外合身。他站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身體也沒有動,只有他的長衫在從窗口吹進來的風中颯颯作響,他的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銳利的劍。他似乎對這裡突然多了我們五個人完全不在意。

  在他的旁邊,也就是在這間房間的最裡面的角落裡坐著個頭發全部是銀白色的老人,這個老人的頭發是銀白色並不是因為他有著冰族最純正的血統,而是因為他是凡世的人,凡世的人到了老年的時候頭發都會變成銀白色。他的穿著顯得地位格外尊貴,紫色的長袍上繡著條金色的龍。他的目光格外輕蔑,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輕視,他甚至在悠閑地修著他地指甲,誰都可以看出他的指甲必定是他的最得心應手的武器,因為他的指甲堅硬而鋒利,如同十把小巧卻吹毛斷發的劍。

  在房間的另外一邊站著個衣著艷麗光彩逼人的中年婦人,盡管不再年輕可是卻有著真正的成數的風韻,她的頭發高高地盤在頭頂上,發髻上插著很多細小地發釵。可是我知道那絕對不是簡單的發釵,那些像繡花針一樣的裝飾品隨時都可以變成她手中的致命的殺人工具。我突然將目光集中到她的手上,因為我突然發現,她的手上戴著很薄的透明的手套,無疑她是個用毒的高手。

  在房間的最裡面正中央的地方,是個彈琴的女子,在她的面前是一架古琴,琴聲一直彌漫在這間房間裡面。她的面容很年輕,可是奇怪的地方在於她的臉上卻有著不符合她的年紀的滄桑,她的眼角甚至都出現了一些細微的皺紋。當我觀察那個彈琴的女子的時候,我發現潮涯也在看她,然後我看見潮涯轉過頭來對我微笑,我也馬上明白了潮涯的意思。

  在房間中央是一個軟榻,上面一共有三個人,左邊的一個是個魁梧如同天神的男子,在四處飛雪的天氣下他依然敞開著衣襟露出堅實的胸膛,右邊的是個絕美的婦人,衣著考究且表情高傲。在她的腳邊跪著一個俾女,正在為她捶腳。

  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發現月神也在看我,然後她對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她和我的判斷一樣。

  我走到那個配劍的年輕人旁邊,然後他轉過身來對我說,算你有眼光,還知道我是太子。

  我說,你不是。

  那個年輕人的表情突然很尷尬,他說,為什麼我不能是太子?

  因為你不夠放松,你太緊張。你裝作不在意我們走進房間其實只是你怕別人發現你臉上表情的慌張,所以你背對房間面向窗戶。

  那個年輕人沒有說話,退到一邊,眼中有著憤恨的光芒。

  月神走到那個修指甲的老人面前,那個老人嘆了口氣,說,看來還是騙不過你們。我的確就是太子。

  月神笑了,她說,你絕對不是。

  為什麼?那個老人面無表情地問。可是他臉上的皺紋卻有不能控制的顫抖。

  因為你比那個年輕人更加慌張,你為了掩飾你內心的不知所措於是修指甲,不過這只能更加暴露你的內心。你故意作出地位尊貴的樣子,有著高貴的服飾和藐視一切的神情,可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這裡地位最低的人。

  那個老人的臉已經因為惱怒而變成了醬紫色。

  我繼續走到那個頭上插著細小銀針的婦人面前,她笑著問我,難道我也不是?

  你不是。

  為什麼?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一個用毒高手。

  不錯。

  那麼你就不可能是太子。

  為什麼?

  因為用毒的人內心都不是真正的純粹,即使可以成為最好的暗殺高手,卻不能成為統領一方的豪傑,太子既然可以縱橫這個城市,那麼他必然不是依靠暗器用毒來達到目的。而且,就算太子善用毒,那麼也不會在頭發上插上那麼明顯的暗器也不會讓我故意看見你的手套。這本來是你們計策中一個很高明的招數,因為這是暗殺護法的領域,所以你們料定我必然會以為暗殺術越好的人地位就越高。可惜在我的小時候,我的父皇就告訴過我,一個內心不是真正寬廣而偉大的人,是無法達到最高的境界和地位的。

  潮涯走到那個彈琴的女子面前,對她說,你可以休息了。

  那個女子抬起頭來看這潮涯,沒有說話。

  潮涯笑了,她說,除了蝶澈沒有人比我更加了解樂律,你的樂律裡面有著最細膩柔軟的感情,你的內心也必定和你的樂律一樣細膩而柔軟,太子不可能擁有像一個純粹的女子一樣細膩的心思,因為即使太子是個女人,那麼她也必定是個有著和男子一樣剛強和堅韌的內心世界。

  然後潮涯坐下來,她說,讓我來彈吧。然後整間房間裡都是那種悠揚華麗如同夢境的樂律,那種曾經感動了嘆息牆的樂律。

  月神走到中間軟塌的前面,對著那個男的說,下來吧,你的地位輪不到坐這個位置。

  那個男的沉默了很久,然後從軟塌上下來,他望著月神,似乎在問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月神說,你的身材太魁梧,可是卻沒有什麼用,那些肌肉只是徒有其表,完全沒有實用價值,你信不信,潮涯,也就是那個彈琴的女子都可以輕松地擊敗你。

  然後月神走到那個女子面前,彎下腰,她說,太子,見到你很高興。

  可是當月神抬起頭來地時候,她卻是看著那個捶腳的俾女,她說,太子,您可以休息了。

  於是我開心地笑了,月神的判斷和我一樣。真正的太子其實是那個捶腳的俾女。

  然後那個俾女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她站起來,望著我們,嘆了口氣,說,你們怎麼會想到是我?

  因為我們排除了那個婦人,而最後剩下的就只有你。

  太子抬起頭來,我可以看見她的面容,秀氣的臉可是卻有著不容侵犯的神色,雙目不怒自威。她說,你怎麼知道不是她是我?

  我說,本來我也沒想過是你,而且她沒有任何不適當的舉措。只是我突然想到,當你的俾女在為你捶腳的時候,你絕對不會是危襟正坐,除非為你捶腳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而且,太子,你捶腳的手泄露了太多的秘密,你的力量拿捏得格外精確,每次的力道都是一樣的,而且你的手指比一般人靈活很多,無論是用暗器或者召喚法術,都會有更強的威力。

  太子叫那些人全部退下了,月神料得沒錯,那個衣著高貴修指甲的老人的確是身份最低的一個,他走在最後面。

  當太子換好衣服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如同我的弟弟櫻空釋和東方護法傾刃一樣,都是美到極致的男子。他沒有任何的動作,可是卻讓人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壓力,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神秘而模糊。

  當所有人退出去之後,太子說,你們來找我做什麼?

  我說,我也不知道,是星軌給我一個夢境,叫我來找你的。

  星軌?熵裂的聲音不經意的顫抖了一下,盡管他隱藏得很好,可是無法瞞過月神的眼睛,他似乎也知道不能掩飾,所以他咳嗽了一下之後說,對,我認識她。

  然後熵裂告訴我們,原來在熵裂曾經還呆在刃雪城中的時候,星軌曾經救過他,因為星軌在一次占星中偶然發現了熵裂的星像中出現劫數,於是她用夢境提前告訴了熵裂,那個時候熵裂還是冰族裡面一個即將隱退的幻術師,所以,直到現在他一直感激星軌曾經對他的幫助。

  熵裂說,既然是星軌叫你們來的,那麼你可以問七個問題,隨便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現在你可以開始問了。

  這是不是個普通的凡世?

  不是,這是西方護法用靈力幻化出來的一個結界,裡面的人有一部分是真正的凡世的人,而有些卻是跟隨在西方護法身邊的絕頂的暗殺高手。這個世界中有著一個最大的組織,叫做千羽,因為裡面所有人的名字都是鳥,最厲害的兩個人是鳳凰和烏鴉。其中最厲害的人不是鳳凰,而是烏鴉。而這個組織的領袖,就是西方護法。

  怎麼才能離開西方領域從而見到淵祭?

  找出西方護法,殺死他,然後這個結界也會隨著他的消失而崩潰。

  怎麼才可以找到西方護法?

  等。

  等什麼?

  等他來找你。

  如果他不來呢?

  那就一直等。

  西方護法是誰?

  不知道。

  誰知道?

  沒有人知道。好了卡索,七個問題已經問完了,你可以離開了。或者你願意的話你也可以住下來,我保證這裡的房間比外面任何一間房間都要好。

  我剛想說好,我們就留下來,可是月神已經搶先替我說:不用,我們還是回客棧去。

  我不知道月神為什麼不願意繼續呆在這個地方,只是我相信她的判斷,所以我點點頭,沒有反對。

(12)

        當我們回到客棧的時候,客棧的大堂裡面突然多了七個人,我看見太子轉過頭來對我笑,他說,我們也住這裡。

  太子對我說,在這個世界中,到處都有暗殺的高手,鳳凰和烏鴉是最厲害的兩個人,可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我和我的手下住在你們附近,你們有什麼事情盡管可以找我或者差遣他們去做,盡管我們的幻術可能比你們差很多,可是,在這個暗殺的世界裡  
,強者和弱者不是靠靈力的強大來區分的。

  在那間客棧裡面我們又見到了那個玩球的漂亮的小孩子,店小二告訴我他是店主的兒子,店主有事情出了遠門,於是把他留下來交給他照顧。當我看見那個小孩子的時候沒想到他還記得我,他走過來,對我說,哥哥,陪我玩球好嗎?

  當聽到他叫我哥哥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幾百年前,在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大人而釋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抱著他走在凡世風雪冰天的路上,釋躺在我的臂彎裡面,安靜地睡去,表情溫暖,因為他是那麼信任我。在他心裡面,我一直都是他的神。可是他最最信任的神卻將劍洞穿了他的胸膛。將他的血灑滿了大雪覆蓋的地面。

  我抱著那個小孩子,用力地抱著,一瞬間我產生了幻覺,覺得我抱著的孩子就是釋。我小聲地說,好,釋,哥哥陪你玩。

  我的眼淚流下來,滴在我的手背上。

  那間客棧其實比我們看到的要大很多,我們居住的聽竹軒只是很小的一個部分,在這個客棧裡面,有著小橋流水,也有著櫻花滿園,在我們的那間房間背後還有個長滿凡世各種植物的花園,有著如同凡世鮮血一樣的紅色梅花,也有著我最喜歡的柳樹,只是還沒有長滿柳絮,沒有開始飄零出一片一片的傷感和頹敗。

  暮色四合。似乎凡世的夜晚來得格外迅捷而且轉瞬就完全沒有光亮。刃雪城中即使到了夜晚,周圍的積雪和千年不化的寒冰以及恢弘的白色宮殿,都會反射出柔和的月光或者星光。可是在這個客棧裡卻不是,黑暗似乎有著令人感覺壓迫的重量,整個客棧裡只有在院落門口掛著幾個紅色的宮燈,那些宮燈在風中飄搖不定,那些微弱的光芒仿佛隨時都會熄滅,除此之外就只有自己房間裡的一盞油燈。

  店小二將我們五個人安排在南面的一排房間,當我走進自己的房間的時候,暮色已經濃到看不清楚房間裡的東西了,於是皇柝走過去將那盞油燈點燃,就在皇柝背對著我們的時候月神悄悄地在我背上寫了四個字,我抬起頭,望著她,她沒有任何表情,皇柝已經轉過身來,他說,王,您早點睡吧。要我為您布置防護結界嗎?

  不用了,你小心保護你自己。

  我送他們幾個出去,看著他們房間裡面的油燈一盞一盞亮起來,我才關好門。

  我想靜下心來,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從遼濺的死到現在的熵裂,我隱約覺得西方護法的行動已經完全展開了,可是我卻找不到進行防範的切入口。

  我左面的房間是潮涯,右邊是皇柝,再兩邊是月神和片風。而熵裂和他的那些手下就住在我們對面的北方的淺草堂裡,在南北中間是個大約有七八丈的空地,中間有著濃郁的長青松柏和嶙峋的山石。

  在那天晚上,當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我的屋頂上的腳步聲,准確的說是我感覺到的,因為那個人的動作實在是精巧細膩,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屋頂上肯定有人。

  正當我准備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我的油燈突然熄滅,我的眼睛無法適應突然的黑暗,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幾道破空而來的風聲,幾點寒光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突然從床上躍起來朝旁邊掠開一丈,那些寒光幾乎貼著我的長袍飛過去,我的肌膚甚至都可以感覺得到刺骨得寒冷,我不得不承認剛才我幾乎就死在那些寒光之下,那些寒光可能是尖銳的冰凌,或者袖裡劍,或者毒針,但無論是什麼,都差點要了我的命。

  在我橫向掠開的剎那,我突然反手向上一揮,一道冰刃急射屋頂,我聽到瓦片碎裂的聲音以及鋒刃割破肌膚的聲響,然後有人從屋頂上跌落下來。

  我衝出房間,然後看見皇柝站在南北房屋中央的空地上,他正在往北方的屋子飛快地走去,他聽見我打開門的聲音,對我說,王,看見一個黑色衣服地人嗎?他剛從你的屋頂上跳下來。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轉過身來看我。

  我說,不要讓那個人走掉。

  於是皇柝身形展動如同一只逆風飛揚的霰雪鳥,我從來沒有想過皇柝的幻術也是如此高強,我一直以為他只會白巫術的。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於是轉身奔向潮涯和月神的房間。

  和我預想的一樣,月神不在房間裡面。可是讓我感到無法解釋的是潮涯居然也不在房間裡面。她會去什麼地方?或者她是不是已經被西方護法的手下或者就是被西方護法殺掉了?

  我感覺到冰冷從腳下一點一點地升上來。

  片風出先在我的身後,我說,和我一起去北邊的那些房間,有個暗算我的人現在正在裡面。

  當我趕到北方的那些房間時,皇柝已經站在那裡了。他胸口的長袍被鋒利的劍刃割出了一道很長的口子。

  他轉過來對我說,王,那個人穿著黑色的夜行衣,我剛才在山石那裡和他交過手,他善於使冰劍,我胸口的被他的劍鋒掃了一下,然後他就突然一閃身竄進了這邊的房間。

  誰的房間?

  沒有看清楚。可是,他的劍卻掉在這裡。

  他抬起手,手上有一把冰劍,誰都可以看出那絕對不是凡世的東西,那是用幻術凝聚成的劍,鋒利且有靈力凝聚在上面。

  可是當我從皇柝手上接過那把劍的時候,我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那把劍的劍柄上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讓人覺得格外滑膩,這是劍術裡面最忌諱的,因為如果一個人連劍都握不穩,那他絕對使不出最好的劍法。可是能夠傷皇柝的人,絕對劍法不會弱。

  在他說話的時候,住在北邊房間裡的人全部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站在走廊裡面。

  熵裂最早出來,因為他根本沒有睡,依然穿著同白天一樣的衣服,甚至頭發都梳理得很整齊,英氣逼人,全身散發出花一樣的味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如同天空上最閃耀的星星。

  他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有人在我的屋頂上,他剛剛對我進行暗殺。

  我看到熵裂的神色變了。

  他轉過身看著那些人,然後他對皇柝說,你看見他的確是穿的黑色夜行衣?

  絕對是。皇柝望著出現在走廊裡的人,冷冷地說。

  那麼從你追趕他看見他奔入這邊的屋子到現在,一共多少時間?

  不是很長。

  不是很長是多長?熵裂問。

  我突然明白了熵裂的意思,於是我替他問,夠不夠一個人重新換好衣服?

  皇柝一字一頓地說,絕對不夠。

  站在熵裂旁邊的就是那個英俊的配劍少年,我現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伢照,他同熵裂一樣,穿著白色的睡袍,睡袍裡面是一套白色地睡衣,赤腳,頭發沒有梳理,柔順地披散在肩膀上。

  那個白天衣著華麗高貴可是身份卻最低的老人名字叫潼燮,他批著一件白色的狐皮披風,披風裡面,是件藍色的繡著一只青龍的真絲睡袍,看著那只青龍,我突然想到現在自己就是呆在西方護法青龍的領地上,可是面對越來越詭異可是完全沒有線索的事情,我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

  同熵裂一樣還沒有睡的人還有那個白天正坐在軟塌上的那個婦人,她叫銥棹,她的旁邊是那個和她一樣坐在軟塌上的那個肌肉很發達的男子,熵裂告訴我他的名字叫魚破,可是他卻顯然已經入睡了,他是被吵醒的,因為他的臉很紅眼睛裡面全部是血絲,頭發凌亂,顯然是經過一場大醉。我明白一個人在大醉之後被人吵醒是件多麼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我沒有問他問題。

  而那個戴著透明手套的用毒的婦人,熵裂說連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外號,而她的外號卻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針!她穿的卻是一件純黑色的柔軟的睡袍,奇怪的是她的手上依然戴著那個透明的手套,難道她連睡覺的時候都戴著?

  我問皇柝,你是不是說暗殺的人穿的是黑色的衣服?

  是。

  那麼會不會是她?我指著針問皇柝。

  不會。

  為什麼?

  因為那個暗殺您的人穿的是緊身衣,而針卻是穿的寬松柔軟的長袍,這種衣服在行動上特別不方便,會發出特別重的聲音。有經驗的暗殺高手絕對不會穿著這種衣服行動。

  所以,這裡只有你的懷疑最大。我轉過頭去,看著那個白天彈琴的女子說。熵裂告訴我,她的名字叫花效,曾經是一家青樓中的有名的琴師。

  她說,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裹著一件寬大的灰色長袍,我很想看看長袍下面是什麼。

  你以為是什麼?黑色的夜行衣?

  也許是,也許不是。

  然後我看到花效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說,如果我說不呢?

  那麼你會立刻死在這裡。熵裂輕描淡寫地說,可是我知道他說過的話總是有效,而且絕對有效。一個人若是到了他這種地位,每次說話都會變得小心而謹慎,因為說錯一句話,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去糾正犯下的錯誤。一錯就是死。

  花效低著頭咬著嘴唇,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看到皇柝手上已經凝聚好了靈力,因他的左手開始隱隱發出銀色的光芒,我也將左手的無名指扣上,好防備花效突然的逃跑或者進攻。

  可是花效沒有逃走,也沒有出手,只是她脫下了那件灰色的長袍。

  看到她脫下來我就已經後悔了,因為裡面沒有夜行衣,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她裡面竟然沒有穿衣服。

  花效咬著嘴唇,我看到她眼中已經有了淚光。

  我轉過頭去,對她說,對不起,是我弄錯了,你穿上衣服吧。

  月神和潮涯呢?熵裂問我。

  她們兩個人沒有在房間裡面。

  那你為什麼不懷疑她們?熵裂看著我,他的目光變得格外尖銳而寒冷,如同閃亮的針尖。

  不會是月神。我淡淡地說。

  為什麼?這次發問的是皇柝。

  我望著皇柝,想起那天晚上他和月神的針鋒相對,我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秘密。只是皇柝一直沒有告訴我,月神也沒有說。於是我問皇柝,你為什麼那麼懷疑月神?

  我不是懷疑月神,我是懷疑每一個人。

  那麼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在我進入那間房間的時候,月神在我背後寫了四個字:小心油

  燈。那盞油燈是你點燃的,你點的時候沒有發現已經只剩下一點油了嗎?將燈油放掉的人肯定是精確計算過的,那些燈油剛好可以支撐到晚上他來暗殺我的時候,因為當突然進入黑暗的時候,人的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麼潮涯呢?皇柝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潮涯為什麼不會在房間裡面。她應該是會呆在房間裡的,因為她的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我看大家還是先回自己的房間,等明天再說。

  那麼月神和潮涯怎麼辦?

  沒有辦法,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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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我腦子裡一直在想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多少可以猜到一些東西,可是依然很模糊,我知道自己肯定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卻不能清楚地想到是什麼。

  那天晚上似乎過得特別快,也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情。


  當早上我起床走出門的時候,我發現熵裂她們已經站在門外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月神和潮涯也站在外面,潮涯在撫琴,笑容安靜而恬淡。

  我走過去,問,潮涯,昨天晚上你……

  潮涯,你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熵裂沒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

  很好,我睡得很安穩,連夢都沒做就一覺到天亮。

  那就好,你身體弱,要好好休息。熵裂的笑容依然安定,可是我的手心裡卻已經有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潮涯為什麼要說謊?

  月神,你呢?熵裂繼續問。

  我沒在這裡,我出去了。

  我問,你去了什麼地方?

  她望著我說,王,昨天晚上我發現一件事情,我晚上到你房間告訴你。我看得出月神絕對不是故弄玄虛,她肯定發現了一些事情。

  王,晚上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訴你。皇柝望了望月神,然後對我說。

  那天晚上皇柝告訴我,其實遼濺不是死於慢性毒,因為之後他將遼濺的屍體從墳墓中挖出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發現他的頭頂上,在濃密的頭發覆蓋下,有根細小的針,針上有劇毒。

  皇柝說,王,你還記得當我們剛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也就是在遼濺死的時候,我們周圍有什麼可疑的人嗎?

  月神告訴過我有幾個絕頂的殺手,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出手,因為當時月神在那裡,沒有人敢在月神面前出手。

  王,你記得嗎?當遼濺昏倒的時候,是片風第一個跑過去抱住他的,好像片風知道遼濺要倒下去一樣。當時我很清楚地記得片風抱著遼濺的頭。

  皇柝,你想說什麼?

  王,我沒有想說什麼,我只是告訴你我發現的一些被我們遺漏掉的事情,王,請您自己判斷。

  正當這個時候,月神出現在門口,她看見皇柝在我的房間裡面,什麼話都沒有說。

  皇柝看了看月神,然後對我說,王,我先回房間了。

  那天晚上月神告訴我的是同一件事情,她說她在我被暗殺的那天晚上她沒有在房間就是因為她去看了遼濺的屍體。月神說在墳墓四周的那些草已經全部枯萎了,因為遼濺的屍體上有毒,而且在遼濺的頭發裡面有一根很小的銀針。

  我沒有告訴月神皇柝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只是問月神,你覺得是誰殺死了遼濺?

  月神沒有懷疑我們中的任何人,她說,王,你記得那個滿頭插滿銀針的婦人嗎?

  針?

  對,我很想看一看,她頭發上的針是不是和遼濺頭上的針一樣。

  當月神剛剛准備離開我的房間的時候,她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王,昨天晚上你被暗殺的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是說……

  看見黑衣人和發現黑衣人跑進熵裂他們房間的都是皇柝,全部的話都是他一個人說的。而且他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刃割破了,王,你想過會是你發出的冰刀割破他的衣服的嗎?

  我看了看月神,心中開始覺得恐懼和寒冷。

  那根針已經被月神從遼濺身上取下來了,針是銀白色,卻也不是銀的,比銀堅硬很多,針尖在燈光下發出詭異的綠色,很明顯上面有劇毒。針頭是鮮紅色的格外醒目,當我仔細看的時候我赫然發現那紅色的針頭竟然是雕刻出的一個鳳凰的頭!

  鳳凰!我失聲喊出。

  月神看著我,表情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剛想伸手取拿,月神制止了我,她說,王,這種毒很厲害,就算沒有傷口,毒素也會從皮膚上滲透進去的,雖然不致命,但是也會傷得不輕。

  我看著那根針,沒有說話。可是我卻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從皇柝的話裡,從月神的話裡。

  那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睡得很安穩,夢境卻一個接一個,在凡世呆久了,突然夢見在刃雪城中的事情,覺得一切虛幻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晃一晃的,幾百年就這麼過去了。曾經和釋一起的日子卻再也找不回來,只有在夢境裡面可以見到那個任性而英俊的釋,冷酷的時候讓人覺得滿臉殺氣,可是開心的時候,笑容甜美像個小孩子,又任性又霸道。我的弟弟,櫻空釋,可是現在他卻在天空上面哀傷地歌唱,不知道亡靈怕不怕冷,他是不是還是任性地不用屏障屏蔽雪花,讓那些如同櫻花花瓣一樣地雪落滿他的肩膀,落滿他的頭發,落滿他如同利劍一樣的眉毛。夢境裡面沒有紛爭,沒有王位,沒有血統區分,沒有廝殺和背叛,只有我們兄弟兩個人,高高地站在刃雪城最高的那面城牆上,長發逆風飛揚,雪花櫻花從我們的頭發裡,長袍間飛快地掠過去,長袍飛揚開來如同綻放的千年雪蓮,純淨而透明的白色。一千年,一萬年,我和釋就那樣站在那裡,俯視整個幻雪帝國,俯視我們的子民,俯視潮起潮落的冰海,已經冰海對岸遍地盛放的火焰般的紅蓮。

  一只巨大的霰雪鳥從刃雪城的城牆上空低低地飛過,然後無數的霰雪鳥擦著我們的頭頂飛過去,我聽到翅膀在風裡鼓動的聲音,那些巨大的白色飛鳥全部隱沒在天的盡頭,然後蒼藍色的天空上面依次出現了那些我一直不能忘記的人的面容,頭發微藍色的梨落,敢愛敢恨得讓人心疼的嵐裳,我的哥哥姐姐,還有那些在聖戰中死去的冰族的人們,他們的微笑彌漫在天空裡面,最終如同霧氣般漸漸消散了。

  夢境的最後,我孤獨地站在刃雪城冬天一落十年的大雪中,周圍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只有雪在風中的怒吼綿綿不斷地衝進我的耳朵,然後刃雪城在我身後無聲無息地倒塌了,塵土飛揚起來遮天蔽日。

  我的眼淚開始流下來,從夢境中一直流到夢境結束,流到我從床上坐起來,流到夢醒的那一刻。

  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頭靠著牆壁,我聽見自己小聲地說:

  釋,你過得好嗎?哥很想你……

  當我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竹葉上還剩下一些積雪,在風中很細小很細小地飄落下來。

  我走到客棧的大堂裡面,我發現月神他們已經在那裡吃東西了。除了那個彈琴的女子花效沒有在之外,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裡面。奇怪的地方在於,月神和一個人坐在同一個桌子,而那個人就是熵裂手下最善於用毒的那個婦人,針。

  我走過去,在針旁邊坐下來,然後店小二過來問我要什麼,正在我叫東西的時候,針對我說,卡索,晚上到我的房間來一下。

  我疑惑地抬起頭,望著針,不知道她想要干什麼。

  她對著我笑了,笑容神秘而模糊,她說,王,我知道你的一個朋友遼濺死於一根毒針,晚上你過來,我就告訴你關於那根針的事情。

  我望著月神,她沒有說話,低頭喝茶,於是我轉過頭去對針說,好,晚上我來找你。

  那天晚上我把月神叫到了我的房間,我對她說,月神,你陪我去找針。

  月神說,好,王,請千萬小心。

  我和月神等到了所有的人都入睡後才走出房間,可是當我們來到針的房間外面的時候,裡面卻沒有點燈,而且沒有任何聲音。一片黑暗。

  我扣起了無名指,然後風雪開始繞著我的身體不斷飛舞,而且越來越密集,因為我怕一推開門就會有無數的毒針像我射過來。我回頭看了看月神,她也將左手舉起來,舉過頭頂,然後她手上的月光將她整個身體都籠罩在裡面。

  然後月神推開了門,在月神身上的月光射進房間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針,她正面對著我們,坐在椅子上面,對我們微笑,可是笑容說不出的詭異。正當我們要進去的時候,月神突然叫了一聲然後飛快地往後退,我也馬上往後面飛速地掠過去,因為我也已經看到了針手上地那些寒冷的光芒。

  她頭發上的針已經全部被拔了下來,被她放在手裡,隨時可以出手。

  可是我和月神一直在外面等了很久她都沒有任何動作。我們加重了身體的防御然後走進去,針的笑容依然詭異。而我終於發現了她的笑容為什麼會顯得詭異。因為她的笑容已經凝固了,沒有任何變化。

  她死了。月神收起手中的光芒說。

  第二天早上針的屍體被安葬在客棧背後的那塊空地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她的墳墓面前,新挖的泥土堆成一個土堆,在雪白的積雪中顯得格外耀眼。她曾經戴在頭上的那些見血封喉的毒針也隨著她埋葬了。我們知道,在她的墳墓上面不會被蒼翠的青草覆蓋,因為那些毒針上的毒會蔓延在土裡面,成為她曾經是暗殺術的高手的見證。

  原來她就是鳳凰。潮涯緩緩地說,頭發飛在眼前遮住了她的面容,可是依然遮不住她臉上的疲憊和無奈。

  我回頭看了看皇柝,他依然沒有表情,可是他眼中的光芒依然閃耀,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我只看到他一直盯著針的墳墓,沒有說話。

  在鳳凰死了之後的幾天,整個客棧都很平靜,依然每天都有人入住,每天都有人離開,只是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麼。也許就像熵裂說的一樣,我只有等待西方護法的到來,完全沒有防備的能力。月神經常都不見蹤影,皇柝總是呆在屋子裡面,片風和潮涯總是陪著那個店主的兒子玩球。而我,總是站在聽竹軒前面的竹林中,看著那些細小散亂的雪花從竹葉上簌簌地掉下來,掉在我的頭發上,掉在我的肩膀上,掉在我的白色晶瑩瞳仁中融化開來。

(14)

       只是在三天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讓所有的人重新陷入恐慌之中,因為鳳凰根本就沒有死。

  那天那個店主的兒子哭著跑過來,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他最喜歡的那些花枯死了,然後他把我帶到了客棧後面,當我到了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突然沉默下來沒有說話,後來月神和皇柝也來了,他們的表情和我一樣嚴肅。


  因為在聽竹軒後面的那快寬闊的草地中央,有一大片草已經枯死了,很大的一塊,像是一片明亮的傷痕。

  皇柝說,那塊土下面有問題。

  然後月神走過去,手上凝聚出月光向地面劈下去,然後那塊地面突然裂開,在裂開的土壤中,我看到了一大把針,那些針上淬著劇毒,所以那些草會大量大量地枯死。只是那些針的頭部,卻不是鳳凰的樣子。

  皇柝說,我們應該再看看針的屍體。

  針的屍體被重新挖出來,陽光照在針僵硬的屍體上。

  皇柝指著針手指上的淤血說,王,你看她的手指。

  我問皇柝,為什麼會有那些淤血?

  皇柝說,因為在她死後屍體已經僵硬了,可是還有人動過她的屍體,有人硬把她的手指掰開。

  月神說,因為當有人要殺針的時候,針已經把她頭發上的針拔下來握在手上了,可是針還沒來得及把針射出去,那個人就殺死了她。然後再硬掰開她的手指把她手上的針換成鳳凰用的針,好讓我們以為針就是鳳凰。

  熵裂沒有說話,他的表情一直很嚴肅。過了很久,他輕輕地說,把她埋下去吧,不要再動她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大堂吃飯的時候,皇柝突然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他在告訴了身邊的店小二他要什麼之後就什麼也沒說了,只是攤開手掌,我看他手中是一張白紙,紙上是從地裡挖出來的針。

  我仔細地看著那些針,因為我知道皇柝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叫我看這些東西,當我在燈光下看了很久之後,我突然動容,然後我看見皇柝的微笑,他知道我已經發現了秘密。

  因為其中有根針上面有著血跡,也就是說,那個把毒針從針手中換下來的人被針刺到了,所以現在他必然已經中了毒。

  皇柝說,解那些毒必須要幾種特別的藥材。

  我看到皇柝的眼睛很亮,然後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我說,只要我們找到了客棧中誰買了那幾種藥就可以知道誰中了毒。

  皇柝點點頭,說,知道誰中了毒,就知道誰是鳳凰。

  客棧每天都會有運貨的馬車停在門口,然後店小二和掌櫃會去清點那些客棧需要的貨物,當然也會有藥材。如果是居住在客棧中的客人定的貨,那麼就會有搬運的工人直接將貨物送到客人的房間裡面去。

  我們發現每天都會有藥材從這個城市中的各大藥鋪中被運到這個客棧中來,一大部分是客棧燉藥湯用的補藥,而另外卻有一小部分藥材是被送進銥棹的房間裡面。

  當我和皇柝把這件事情告訴熵裂的時候,熵裂卻搖搖頭說,絕對不是銥棹。

  熵裂告訴我們,原來銥棹一直都在吃藥,因為在很多年前,她就有傷一直沒有醫好,在居住在太子的府邸時,都是有專門的人為她每天送藥,只是當搬到這個客棧來之後,只有把藥送到這個客棧。

  熵裂說,銥棹吃的那些藥都是些恢復靈力的藥材,絕對不是解毒的藥材。

  當我們和皇柝離開熵裂的房間的時候,皇柝對我說,王,我們應該看去看看銥棹的藥方。

  落草齋是這個城市裡面最大的一間藥鋪,那些為銥棹送藥的人全是這個店裡的伙計,我們走進那間藥鋪,找到大夫,然後問他要銥棹的藥方。

  那個大夫很勉強地笑,但是他的笑容裡的漫不經心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說那是病人的隱私,作為醫生不能隨便給別人。

  皇柝走上去說,如果你答應給我們看那張藥方,我可以答應隨時替你醫治三個人。

  那個醫生很輕蔑地笑著說,我自己就是全城市最好的大夫,我為什麼要你替我醫治病人?

  皇柝看了我一眼,然後我走上去,拉過旁邊的一個伙計,一揮手,一把冰劍突然就刺穿了他的胸膛,我看到那個大夫驚慌失措的面容,當那個伙計的鮮血不斷地噴薄而出蔓延到地面上的時候,我和皇柝笑著轉身離開,當我們跨出大門的時候,我們聽到了那個醫生顫抖的聲音,他說,請你們留下來。

  皇柝用手上的凝聚的光芒輕撫那個伙計的胸膛,然後那個被冰劍刺出來的不斷流血的傷口慢慢愈合了,最後竟然成為一段光滑的皮膚,仿佛從來沒有受傷過。那個醫生早就攤坐在地上,眼中是驚詫和恐懼。

  那張藥方被我們拿在手上,粉紅色的紙張,薄而透明,上面大夫的字跡龍飛鳳舞。在藥方的最後,是三味奇特的藥材,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

  皇柝說,這三味藥是最好的解毒藥材。

  我望著皇柝,他的眼睛裡又出現了那種奇特但是格外吸引人的光芒。我知道他的意思。

  當我們回到客棧的時候,我在淺草堂的院落裡看到了銥棹,她穿著一件灑金的黑色長袍,華麗而充滿神秘,她的面容冷傲而神秘,如同黑色的曼佗羅花盛開時的詭異。可是當她看到我的時候,`她突然露出了笑容,如同風吹開冰凍的湖面,那些微笑在她臉上如同細小而精美的漣漪徐徐散開,她說,王,卡索,你還好嗎?

  我說,還好,我看見你每天都在吃藥,你身體還好嗎?

  她攏了攏額前的頭發,笑著說,沒關系,只是一些養傷的補藥,謝謝王的關心。

  那天晚上皇柝來到我的房間,他對我們說,卡索,我們應該去一下銥棹的房間。

  我說去干什麼?

  去看看她的藥材裡面是不是只有補藥。

  我告訴皇柝,我們應該叫月神。

  皇柝看著我,遲疑了很久,然後說,為什麼要叫月神?

  我說,如果銥棹是鳳凰,那麼只有月神才可能和她較量暗殺術。

  皇柝望著窗外的夜色,然後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當我和月神皇柝來到那個房間的門口的時候,銥棹已經睡了,因為房間裡沒有任何燈光。

  在伸手推門的一剎那,我突然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以前有過同樣的情景出現過,我回過頭看月神,她的表情也是一樣,我們彼此對望了一會兒,然後同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我們推開門,可是還是晚了,銥棹躺在地板上,臉望著天花板,面容上是驚恐的不可置信的扭曲的表情,她的咽喉上有著一道很細小的傷口,可以看出是一劍致命。殺她的人肯定是銥棹完全沒有想到的人,因為她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如果不是出其不意,沒有人可以讓銥棹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因為熵裂曾經告訴過我,銥棹的靈力絕對可以達到幻術師的水平。

  月神點燃銥棹房間裡的油燈,然後我們看到了她的床邊的那個櫃子,那個櫃子已經全部被打開過了,可是都沒有關起來。櫃子裡全部都是藥材,可是皇柝卻告訴我,那三味解毒的藥已經全部不見了。

  月神說,這樣看來銥棹不是鳳凰,真正的鳳凰就是殺死銥棹的人,她來偷藥,可是被銥棹發現了,於是殺了銥棹,可是我們突然來了,所以她還沒來得及關好櫃子就只有走了。

  我問月神,那麼你覺得鳳凰是誰?

  月神說,現在就去房間看看。

  房間裡一個也沒有,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堂裡面,除了潮涯。

  熵裂坐在大堂的中央,片風坐在他的旁邊,花效坐在大堂的一側,可是她沒有彈琴,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另外一側是那個配劍的英俊的年輕人伢照,伢照旁邊是那個老人潼燮和那個肌肉發達的男人魚破。

  我問熵裂,剛才有誰不在這裡?

  熵裂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在天一黑就開始在這裡喝酒的,其間伢照和魚破曾經離開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夠不夠殺一個人?月神繼續問。

  熵裂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說,不夠,絕對不夠。

  伢照冷冷地看著月神,說,連殺只雞都不夠何況殺人。

  熵裂低聲地問我,這次死的是誰?

  銥棹。我回答他。

  然後我聽到皇柝的驚呼,他說,我們竟然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然後他衝了出去,我和月神也跟著他衝出客棧,我隱約地感覺到了皇柝要去的方向。

  當我們趕到落草齋的時候,落草齋已經陷入了衝天的火海中,站在那片火海面前,我突然覺得似乎重新回到刃雪城中,在幻影天的大火裡,釋倒在地面上單薄的身體,他的白色晶瑩的瞳仁。

  火光彌漫在皇柝和月神的臉上,我看到他們變換不定的表情。

  我問皇柝,你怎麼知道這裡會出事?

  因為我們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王,你還記得那三味藥嗎?

  記得,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

  可是,王,你知道嗎,那三味藥是幻雪神山和刃雪城裡才有的東西,凡世的一個普通的大夫怎麼可能知道這三味需要靈力凝聚才可以生長的藥材?

  那麼那個大夫……

  對,那個大夫是另外的人喬裝的。

  月神緩緩地說,你們最好去問問潮涯,今天晚上她在什麼地方。

  第二天晚上,在我們將銥棹的屍體下葬之後,全部的人都聚集在客棧的大堂裡面。那天晚上花效遲遲沒有出現,熵裂叫店小二先把菜上上來,那天的菜很豐盛,可是所有的人都不是很有胃口,沒有人在面對接二連三的死亡之後還會有很好的胃口。當店小二把菜擺完之後,花效還是沒有出現,於是熵裂叫店小二先退下去,我們繼續等花效。

  當我們幾乎要以為花效也被人暗殺了的時候,花效出現了,她穿得很隨便,臉上沒有任何裝容,臉色顯得很蒼白。

  熵裂沒有問什麼,我也沒有問什麼。然後大家開始吃飯。

  在開始吃飯不久,我突然看到月神面容上彌漫出殺氣,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那麼充滿殺戾的的表情。然後她手中的月光突然出現,她轉身衝了出去,當門打開的時候,月神看到了走廊上店主的小孩子,他抱著柱子,驚恐的表情,張大了嘴望著聽竹軒的方向,眼神裡的恐懼無窮無盡地彌漫出來影響了每一個人,月神朝著聽竹軒的方向飛掠過去,長袍在風裡發出裂錦般的聲音。

  我隱約感覺到鳳凰已經出現了,我不放心月神,於是跟著展動長袍飛掠過去,可是我的胃中突然一陣劇痛,眼前出現斑斕的色彩,無數的幻覺從地面升騰起來,我回過頭去,看到所有的人全部倒在了地上,我突然意識到飯菜裡面被人下過毒。只是皇柝和潮涯依然站在黑色的風裡面,風將他們的長袍吹動起來,我眼前突然一黑昏倒過去。在我昏過去的時候,我眼前最後的畫面讓我想叫出聲來,因為皇柝已經對潮涯出手了,他的防護結界已經全部展開,而潮涯的無音琴也已經出現了,我看到無數的白色晶瑩的蝴蝶從黑色的琴弦上幻化出來,我知道潮涯已經學會了蝶澈的暗殺術。只是我不知道,皇柝和潮涯,誰會被對方殺死。只是我已經無能為力,黑暗突然崩塌下來,我被埋葬在最深的不見天光的深淵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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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依然在大堂裡面,周圍的人也漸漸蘇醒過來,皇柝正在照顧那些中毒的人,奇怪的是潮涯也站在他的旁邊,月神也已經回來了,她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面沒有說話。

  我剛想去問皇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皇柝已經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說話。我望著皇柝的面容,覺得一切變得越來越不可預料。


  月神走過來,跪在我的面前對我說,王,對不起,沒有保護你。

  我說,月神,你沒事就好。你追到那個人了嗎?

  月神說,沒有,我筆直地追過去,卻發現越追殺氣越淡,然後我就明白我被人調走了,等我回來的時候,您已經昏迷了。

  之後的幾天又是漫天漫地的大雪,整個客棧的氣氛都很壓抑,因為不斷有人死去。在某些晚上,我甚至可以聽見死去的人的亡靈在天空之上倏忽而過的聲音,那些絕望,恐懼,宿命,背叛,暗殺,溫暖,鮮血,櫻花,所有的幻覺夾雜在如同鵝毛一樣的大雪中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之上飄落下來覆蓋了整個黑色的大地。

  我已經厭倦了死亡帶來的黑暗沉重的感覺,那種如同粘稠的夜色一樣令人窒息的惶恐。可是死亡還是不斷地出現在客棧裡面。而這次死的,竟然是片風。

  片風死的時候是正午,太陽從竹葉間搖晃下細小瑣碎的陽光。聽到片風的慘叫的時候,皇柝正在我的房間裡面。然後我們和皇柝同時衝了出去,當我們趕到片風的門口的時候,花效也從淺草堂趕了過來,她的氣息非常急促,她說,剛才我好像……聽到……

  然後她就沒有說話了,因為她看到了皇柝臉上凝重的表情,我相信這個時候我的表情也一樣。可是當我們去推片風的門的時候,居然沒有推開,那扇門居然是從裡面鎖掉了的。

  皇柝看著我,他說,殺死片風的人應該還在裡面。

  然後我看到花效驚恐地退後了很多,我轉過身對她說,你退後吧。

  然後皇柝伸出手召喚出防護結界,把我和他一起籠罩在裡面。當我和皇柝破開門地時候,裡面卻沒有任何的反應。我已經做好了准備迎接任何進攻的准備,可是裡面安靜得如同一座空曠的墳墓。實際上裡面的確如同一座墳墓。片風躺在地面上,面容恐懼而扭曲,如同銥棹死時的表情一樣。

  片風的房間因為在最角落裡面,所以沒有任何窗戶,這扇門是惟一的出口。很明顯,暗殺的人依然停留在房間裡面。

  可是皇柝突然對我說,王,我們去找人,然後他轉過頭對花效說,你留在這裡,看著這個出口不要讓凶手跑掉。

  然後皇柝拉著我離開房間,我想告訴皇柝怎麼可以把花效一個人留在那裡,可是皇柝在拉著我的時候,用手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勢,我知道他應該有他的打算,於是我跟著他離開。可是在轉過走廊的時候,皇柝突然停了下來,他叫我安靜地看。

  從我這個角度看出去,我只能看到花效的上半身,她的下半身被走廊的圍欄遮擋了。可是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走過去,打開房間的門,然後露出了詭異而神秘的笑容,可是門裡面卻一直沒有人走出來,可是花效卻將頭轉過去看走廊的盡頭,好像已經有人從房間裡走出來又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一樣。我回過頭去看皇柝,他的表情依然是冷漠而堅硬,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這間客棧的酒相當的有名,熵裂是個懂得享受的人,於是他總是頻繁地在大堂裡面大擺酒席,店小二當然對這樣的客人格外喜歡,所以當他上菜的時候他的笑容格外動人。沒有人面對進帳的財富不笑容滿面的。

  皇柝和我還有月神坐在一張桌子上,伢照魚破還有熵裂坐在一張桌子上,只是花效沒有來。

  皇柝喝了一杯酒,然後轉身對熵裂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鳳凰是誰了。

  然後我看見熵裂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上,那個晶瑩的陶瓷杯子碎裂開來,酒灑了一地。他身邊的伢照和魚破的臉色都變了。

  熵裂問,鳳凰是誰?

  然後皇柝突然撐開防護結界,月神手中的月光突然暴長出一把光劍,而我也已經召喚出所有的靈力,身邊圍繞著無數的冰凌不斷飛旋,潮涯的琴聲也突然變得尖銳而刺耳,無數的白色蝴蝶從晶瑩的琴弦上飛出來在充滿了整個大堂。

  氣氛突然變得格外緊張,無數的風從地面升起來在房間裡左右盤旋,所有人的長發和長袍都被吹起來,大堂中的燈光變得飄忽不定,甚至整個地板都在震動,因為所有人的靈力都已經凝聚起來了,熵裂他們顯然已經意識到了一場大戰馬上就要來臨,所以他和伢照魚破潼燮都扣起無名指召喚出了自己的武器,伢照的是一把彌漫著紫色光芒的狹長的冰劍,魚破的是一把不斷變化的三棘劍,潼燮的是一根冰藍色的幻術召喚法杖,而熵裂的武器竟然是馭火弓,那把通體紅色的弓箭是在冰族傳說中被封印禁止使用的兵器。

  那個店小二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癱坐在地上,正企圖爬出去,可是身體卻被恐懼控制發不出力氣,他很緩慢地向門口移動,口中說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皇柝突然閃身擋在他面前,他說,放心,我不會輕易地殺你的,因為你殺死的人太多了,我不會要你輕易地死的,鳳凰。

  然後那個店小二的面容突然變得格外鎮靜,仿佛剛剛那個嚇得癱坐在地上的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現在他的目光堅定而銳利,渾身散發出逼人的殺氣。

  他轉過來看著我,月神,潮涯,然後問我們:你們怎麼知道我就是鳳凰?

  然後潮涯突然輕輕地笑了,她對鳳凰說,請過來為我們彈奏一曲吧,花效。

  然後我看到鳳凰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她說,你連我是花效都知道。

  熵裂的表情格外驚訝,我知道,沒有人會想到是花效,這本來就是個接近完美的暗殺計劃,而且是個連環的暗殺計劃。

  鳳凰轉過身來,望著窗戶外面,輕聲地說,烏鴉,你可以出來了。

  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轉過身去看著窗戶外面,可是外面只有凝重的夜色,可是我突然聽到長袍掠風的聲音,當我回過頭去的時候,鳳凰已經飛掠向窗戶,我知道她想衝出這間屋子,因為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對抗房間裡所有的人。

  可是鳳凰在靠近窗戶的時候突然跌落下來,她回過頭來看我,臉上是憤怒的表情。

  我走過去對她說沒,我早就知道你會逃走的,所以我已經將四面的圍牆幻化成堅固的寒冰,包括大門和窗口,如果我沒有解除幻術,這裡的人絕對出不去。

  鳳凰臉上的光芒暗淡下來,她的面容變得說不出的蒼老。

  她問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從你第一天在我屋頂上暗殺我的時候開始。

  你怎麼知道是我?

  因為那天你的灰色長袍下面什麼也沒有穿。皇柝說那個黑衣人絕對沒有時間換衣服,可是,要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卻只需要很短的時間。

  所以你就懷疑我?

  還沒有,那個時候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然後你又殺了針。

  你怎麼知道是我殺了針?

  當時我的確不知道是你殺了針,我只是懷疑店小二,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店小二。

  為什麼?

  因為那天早上當我和月神告訴針晚上我們會去找她,可是她在我們去之前就已經被人殺死了。當我們和針談話時只有店小二在我們旁邊,所以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懷疑店小二。你將針殺死之後又將自己所使用的鳳凰針放在她的手上,然後把她的針取下來埋進土裡面。你想讓我們懷疑針就是鳳凰。我們本來也的確相信了,可是你忽略掉了針上的劇毒,那些劇毒使地面上的青草全部枯死。所以我們發現了針其實不是鳳凰,殺死針的人才是真正的鳳凰。因為你在取下針頭發上的毒針的時候,忘記了戴手套,所以你的手已經中毒,可是你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再也沒有彈過琴。

  可是你必須解毒,但是你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拿那些解毒所需要的藥材,所以你悄悄殺掉了藥鋪的大夫,然後易容成他的樣子,去找那些珍奇的藥材,然後放進他的藥鋪裡面。然後你本來想繼續讓我們轉移懷疑的目標,所以你把銥棹的藥方的最後三味藥改成了那三味解毒的奇藥,可是這卻讓我更有了懷疑你的理由。

  為什麼?鳳凰問我。

  因為一個凡世的醫生絕對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這三味藥材。所以我和皇柝知道了那個醫生絕對不是普通的人,而銥棹也絕對不是鳳凰。

  然後呢?

  然後你去偷藥,結果被銥棹發現,於是你就殺了銥棹。

  然後我聽到了鳳凰的笑聲,她說,如果是我殺了銥棹,那麼我又怎麼會一直在大堂裡陪著熵裂喝酒呢?我望著她,她的眼睛裡全是嘲諷。

  那個時候我看見你出現在大堂裡面,我也幾乎動搖了自己的判斷,當時潮涯不在,我於是想到了兩種可能性,一種就是其實你一直在大堂裡面,而進去偷藥的其實是那個店小二,而那個店小二,當時我以為就是烏鴉。第二種可能就是潮涯,我不得不承認對於潮涯的不在場你做得相當高明,當時讓我和月神皇柝全部將懷疑轉到了潮涯身上。

  那麼你們怎麼又重新相信潮涯而懷疑到我身上呢?

  因為那天的下毒。我不得不說你的計策相當高明,你故意叫烏鴉引開月神,因為如果月神在那裡,她一接觸那些飯菜她立刻就會知道有人下毒暗殺,在她走了之後,所有的人全部中毒,那個時候你也裝做中毒,本來這是你計劃中最高明的一招,可是卻也是你露出破綻的一招。因為皇柝在之前就檢查過飯菜,他那個時候已經發現飯菜裡面已經被人下過毒,可是他沒有說出來,只是他提前配好了解藥,准備看到時候誰沒有中毒,那麼誰就是下毒的人。只是那個時候陰差陽錯,潮涯並沒有吃任何東西,所以她也沒有中毒,而那個時候你也假裝中毒,所以皇柝馬上就作出判斷潮涯就是下毒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沒有懷疑下去?

  因為你吃了皇柝的解藥。

  每個人都吃了,為什麼沒有懷疑他們?

  皇柝緩緩地說,因為我的解藥本來就是種毒藥,沒有中毒的人臉色會變成藍色而自己並不自覺。當我要對潮涯動手的時候,我就發現你臉色已經變了。所以我知道了,其實真正下毒的人是你。

  然後我接著說,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們開始完全相信潮涯,於是我們問了潮涯為什麼很多個出事的晚上都沒有在房間裡面卻要說自己在房間裡面睡覺。可是潮涯依然告訴我們她什麼地方都沒有離開。於是那天晚上我們就躲在潮涯房間裡面,然後半夜的時候,你進來了,然後對她用了迷魂香,將她迷昏之後你就把她搬到了床底下,然後離開了。於是我們也就明白了為什麼以前每次出事的時候我們去看潮涯,她都不在房間裡面,其實她就在床底下,而當天快亮的時候,你又去將潮涯搬到床上,所以潮涯會說自己一直呆在房間裡面,這樣在我們看來格外明顯的謊言就會使我們懷疑到潮涯身上去。你的計劃的確很周密。

  所以你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我?

  對,可是還不敢確定,直到當片風出事的時候,我們才肯定你就是鳳凰。

  那天你們是故意把我留在那裡的?

  對,我們在轉角的地方看到你開門放暗殺者出來,盡管我們沒有看到有人出來,可是我直到房間裡面肯定有人出來過,不管他是用的隱身或者什麼別的方法。

  你們怎麼又會想到店小二也是我的?

  曾經我們以為店小二是烏鴉,可是後來我們發現店小二也是你。首先你從來沒有和店小二同時出現過,每次有他在的時候你都不出席,我們都是在等你,而你每次也是在店小二退下去之後才姍姍來遲,而且從來都是沒有任何的化妝,臉色蒼白,因為你剛剛卸掉易容成店小二的裝容。而且在我們要去找針和找銥棹的時候,都是只有店小二在我們面前,只有他才可能聽到我們的對話。而且,那天晚上皇柝拾到的劍的劍柄上很滑膩,後來我發現,那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只是燒菜的油煙,只有店小二的手上才會有那麼多的油膩。後來我又仔細看過你的手,一個琴師的手上是絕對不應該出現那麼多油膩的。你可以看看潮涯的手,干淨,細膩,柔軟,干燥。這是一個琴師必須的條件。

  皇柝走到我身邊,說,在我們知道了店小二其實就是你之後,我們猜測烏鴉另有其人,因為殺死銥棹的時候,你的確是陪著熵裂在喝酒,所以,殺死銥棹的人應該是烏鴉,而且,片風死的時候那間房間是從裡面鎖住的,而當時你和我們一樣在外面,所以殺人的也是烏鴉。

  鳳凰看著我,她嘆了口氣,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無能的王,昏庸而且懦弱,原來我錯了,你一直沒有說話其實你比誰都清楚。你還有什麼要問我嗎?

  有,第一,我們並沒有看到烏鴉從那個房間裡面走出來,她是隱身嗎?可是在這個世界中,隱身和幻影移形是被封印的,為什麼烏鴉可以使用?

  第二,烏鴉是誰?

  鳳凰看著我,然後很詭異地笑了,她說,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都明白,我絕對不會告訴你地。

  你已經沒有反抗余地了。

  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就算你不殺我,烏鴉也會殺我,我對烏鴉的幻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可是,如果我不說,烏鴉也許會救我,因為……

  可是,鳳凰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看到了她臉上的詭異的藍色,可是她自己仍然不知道,我說,花效,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花效的表情顯示出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毒了,看來這種毒是讓人不能覺察的。

  然後花效突然大叫一聲,也許她已經明白過來,她奔到牆上的那面銅鏡前,然後她開始發瘋一樣大聲叫著,不可能,烏鴉不可能殺我……

  可是已經晚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然後她的身子向後倒下去,皇柝跑過去抱住她,急促地問,告訴我烏鴉是誰?快!

  烏鴉是,是……

  可是花效沒有說完。她永遠也無法說完了。

  烏鴉不會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死去的人。只有死去的人才會真正保守秘密。

(16)

       大雪一直沒有間斷過,轉眼已經到了凡世的新年。我記得在我流亡凡世的那幾十年中,我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這個凡世間最熱鬧的節日。客棧的門口掛滿了紅色的宮燈,大雪從天上不斷地降下來,越是臨近新年雪花越是大,如同鵝毛一樣紛紛揚揚地鋪滿了整個大地。那些紅色的宮燈在風雪中來回地晃動,溫暖的紅色的燈光彌漫到街上。

  大街上不斷有孩子在雪地裡奔跑,他們穿得都很臃腫笨拙,眼睛明亮笑容燦爛,有著  
孩子所特有的單純和歡樂。有時候月神和皇柝會站在門口,偶爾那些小孩子會走過來好奇地看著他們。因為他們的頭發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沿著幻術長袍蔓延下來如同流淌的水銀。月神和皇柝都會蹲下來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很難想像這兩個對著小孩子笑容溫暖而包容的人會是刃雪城中最厲害的兩個角色。而且其中月神還是一個最頂尖的暗殺高手。不過當我看到月神的笑容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溫暖,我從來沒有看過月神的笑容,原來月神笑起來的時候如同最和煦的風。舒展而飄逸。

  潮涯總是喜歡那個店主的小孩子,我覺得那個小孩子格外像櫻空釋小時候。在我們流亡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釋的父親,因為我已經變成同我的父皇一樣桀驁而英俊的成年人的樣子,而櫻空釋依然是小孩子的身體和面容,眼睛大大的,漂亮如同女孩子。我總是抱著釋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看著他在我懷裡東張西望興高采烈的樣子,我就會不自覺的笑起來,在很久之後,在我們回到刃雪城之後,在釋也已經變成一個比我都還要英俊挺拔的王子之後,釋告訴我,他說,哥,其實我最懷念你在凡世的笑容,眼睛眯起來,長長的睫毛上落滿雪花,白色的牙齒,嘴角微笑的弧線又溫柔又堅強。他俯下身,親吻我的眉毛,頭發散落下來覆蓋我的臉。

  客棧裡面漸漸的沒有人居住了,因為所有的浪子都要趕回去,即使沒有家的人,也會尋找一個像家一樣的地方,否則,一個人住在客棧中,在半夜醒來聽到窗外深巷中淅瀝的雨雪聲的時候,肯定會感到空曠的孤獨。

  只是,我已經過了好幾百年那樣的生活了,每天在空如墳墓的刃雪城中來回地踱步,在屋頂上看星光碎裂下來,在冰海邊聽年輕的小人魚的歌唱,而我總是一遍一遍地懷念曾經在幾百年前,那每當黃昏降臨時就會出現的人魚唱晚。

  客棧中又有了新的店小二,是個普通而老實的人,從小生長在凡世,看見我們這些長著及地的銀白色長頭發的人他還吃驚了好久。

  新年逐漸來臨,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溫暖,我看著每個人臉上靜謐而恬淡的光芒,我心裡總是感到一種很平淡的快樂。開心的時候甚至我們幾個人會站在聽竹軒前的那個空曠的院落中施展幻術,潮涯用琴聲召喚出無數的蝴蝶,縈繞在整個客棧的天空上,月神將手中的月光打碎,懸掛那些閃光的碎片在周圍光禿禿的樹干上,如同閃光的星星躲藏在樹干之間。而我總是把地面的雪花揚起來,然後扣起無名指,用幻術將那些飛揚的雪花全部變成了粉紅色的櫻花花瓣。那個凡世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他很開心地笑了,甚至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過來看,在他們眼中,我們幾個白發長袍地人是最偉大的神。

  我身平第一次體會到凡世簡單而明亮的歡樂,我發現原來幻術帶來的不只是殺戮,死亡,鮮血,它帶來的還有希望,正義,以及高昂的精魂。

  可是在新年到來的那天晚上,死亡的陰影再次覆蓋過來,那些被遺忘的慘烈和破碎全部再次翻湧起來,如同永遠不醒的夢魘。

  在那天晚上,當我們圍坐在大堂中間的桌子上的時候,突然屋外傳來伢照的呼喊,我看到皇柝和月神的臉色同時改變了,皇柝說,烏鴉。

  可是,當所有的人衝出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伢照站在院落中,披散著凌亂的長發,眼神幽藍而詭異,他赤裸著上身,手中拿著他的獨特的紫色的冰劍,嘴角的笑容如同詭異的陰影。

  熵裂走過去,問他,伢照,你在干什麼?

  伢照沒有說話,眼中突然彌漫無窮無盡的雪花,只是依然掩蓋不住他眼中幽藍色的陰影。

  正在熵裂准備走過去的時候,潮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飄渺而虛無,她叫熵裂退後,因為,伢照已經被夢境控制,而現在能操縱夢境的,只有她。

  潮涯的琴聲急促而激越,一瞬間似乎有無數的銀白色的絲線貫穿了周圍的所有的空間,無數的白色的蝴蝶從空間中幻化出來。我知道潮涯在操縱夢境,她想將伢照從那個可怕的夢境中轉到她所創造出的夢境中去。

  伢照的長發突然向上飛揚起來,他的周圍似乎有著向上旋轉的狂風,可是當我回過頭去看潮涯的時候,我看到了潮涯口中不斷湧出來的白色血液,那些白色血液落到院落黑色的地面上,變成無數支離破碎的蝴蝶。然後皇柝跑過去,將她放入他的防護結界中。

  潮涯的眼神恍惚起來,她在昏迷之前的一剎那對我說,王,原來我控制不了那個夢境,因為那個夢境的制造者,太強大。

  伢照的死亡格外慘烈,他將他佩帶了一輩子的紫色冰劍高高舉起來,然後朝自己的胸口插下去,在那支冰冷的冰劍刺入他的胸膛的時候,我聽到血肉被撕裂時發出的沉悶的聲音,然後伢照眼中的藍色陰影突然消失,重新變成白色晶瑩的瞳仁,我知道他已經從夢境中出來了。可是他出來,只能看著自己面對死亡。

  他向後倒下去,在他的身子傾斜的時候,他望著我和熵裂說,王,太子,請小心冰藍色的……

  可是他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的眼睛望著蒼藍色的天空,失去了任何的表情。

  新年還是來了,在死亡的白色籠罩下姍姍而來。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

  大雪開始降下來,一片一片,落滿了整個世界。

  桌上有燈,那盞油燈的光芒柔軟地散在屋子的四周,昏黃色的燈光讓這個冬天蕭殺的氣氛減弱了很多。

  潮涯依然躺在床上,皇柝的防護結界依然籠罩在她身上。

  月神站在窗戶邊上,風從夜色中破空而來,她的頭發四散開來。

  皇柝問,王,伢照的死你有什麼看法?

  我只能說是烏鴉做的。

  月神轉過身來對我說,不一定,說不定西方護法已經出現了。

  我問月神,那麼,會是誰?

  月神說,誰都有可能。月神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潮涯,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王,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凡世的冬天其實比刃雪城裡的冬天更冷。盡管是在新年,可是當那些頑皮的孩子玩累了回家去之後,整個街道就變得格外冷清,地上有他們放過的焰火紙屑和玩過的燈籠,殘破地堆積在兩邊積滿白雪的街道上。

  月神站在風裡,長發和長袍從她的身後飛揚起來,她說,王,我鄭重地向你說一些事情,第一,我懷疑潮涯,第二,我懷疑皇柝。他們兩個中間,有一個就是西方護法。

  我看到月神眼中彌漫的漫天風雪,我突然覺得身體像被抽空了一樣,我虛弱地問她,為什麼?

  關於潮涯,王,我問你,在經過蝶澈的破天神殿之後,你覺得潮涯操縱夢境的能力怎麼樣?

  絕對已經達到一流的占星師的靈力。

  那和我比呢?

  說實話,應該在你之上。

  的確,王,潮涯的制造夢境的水平已經在我之上,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她已經可以算是一個優秀的占星師了。我學過的暗殺術中就有操縱夢境這種方法,而伢照也是死在這種暗殺手法之下。可是,王,你知道嗎?今天籠罩伢照的那個夢境,連我都有能力去破除,只是當時潮涯已經開始動手,我想那個夢境對於潮涯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於是就沒有動手,可是潮涯居然被那個夢境所傷,等我想要動手的時候,伢照已經死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月神看著我,緩慢地說,潮涯完全有能力破除那個夢境,可是她沒有救伢照,而且她在裝受傷。

  那麼皇柝呢?

  既然潮涯是在裝受傷,那麼皇柝就應該發現,可是皇柝沒有說出來,他和潮涯一起演戲。而且,皇柝身上有很多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是一種直覺。

  風從長街的盡頭,從月神的背後吹過來,那些寒冷凜冽的風如同薄而鋒利的冰片,一刀一刀切割在我的臉上。我看著月神,覺得從來沒有過的絕望。

  我不得不承認,西方護法是我遇見過的最厲害的對手,甚至他不用現身,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我身邊的人,而我只能站在雪地中央,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

  那天晚上當我回到客棧的時候,潮涯房間中的燈已經熄滅了。皇柝房間中的燈也已經熄滅了。

  我躺在床上,可是夢魘一個接著一個壓到我身上,那些死去的亡靈在天空之上綻放成恍惚的漣漪,他們在我的耳邊說話,微笑,黯然神傷。那些前塵往事破空而來,席卷了我夢境中那些安靜站立的記憶,所有的事物崩塌碎裂,轟隆隆地坍塌下來,而我站在一片廢墟中,站在那些枯萎翻黃的櫻花花瓣的屍體上,淚流滿面。

  幾只巨大的霰雪鳥橫空飛過,那些清冽的鳴叫在我的白色的瞳仁上刻下一道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痕。

  夢境的最後,大地上又開滿了火焰般的紅蓮,如同幾百年前釋死亡的時候一樣,那些紅蓮如同岩漿一樣從天的盡頭噴湧出來,從雲朵的縫隙裡噴湧出來,最終淹沒掉了一切。

  火光衝天。

  被夢境操縱而死亡的第二個人是魚破,同伢照一樣,他用三棘劍貫穿了自己的胸膛,依然是藍色的詭異眼神,陰影般模糊的笑容,以及從地面洶湧而起的狂風。

  當我們趕到魚破身邊的時候,他已經用三棘劍洞穿了自己的胸膛,無論是月神還是潮涯,都沒有來得及破解籠罩他的夢境。

  然後是第三個,潼燮。

  熵裂在看到倒在地上的潼燮的時候,沒有說任何話,只是一直望著蒼藍色的天空。過了很久,他才說,我的手下最終還是全部死了。下一個也許應該是我了。

  新年終於還是過去了,可是在這個新年中卻彌漫了太多的死亡的氣息。我們沒有告訴那個新的店小二這些人的死訊,因為他是那麼單純而簡單的一個人,也許一生都不會經歷這些離奇的死亡和詭異的暗殺。他只是個簡單而幸福的凡世的人,滿足自己的生活,開心地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一百年然後從容而平靜地離開。有時候我都在想這樣的生活也許才是真正快樂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樣,是一個被無窮枷鎖禁錮的一個王,靈力絕頂,可是卻永遠孤寂。

  那個店小二依然每天忙碌,用笑臉開始迎接那些重新開始流浪的浪子和旅途中的行人,那個店主的孩子依然每天玩著他的那個冰藍色的球,看見我們的時候開心地笑著叫我們陪他玩,整個凡世依然是按照它的慣有的軌跡運行著,沒有任何異樣。

  可是,死亡的氣息依然籠罩在我們頭頂上,如同濃重而渾厚的烏雲,經久不散,不見光,不破風。

  沒有人知道伢照和魚破是怎麼會被夢境操縱的,按照他們的靈力而言,是不可能輕易被人操縱到自殺的地步的,除非是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有防備,然後跌進夢境之後就再也無法出來。可是在經過那麼多離奇詭異的死亡之後,伢照和魚破不可能還是那麼放松警惕,除非用夢境控制他們的那個人是個他們絕對不會去懷疑的人。在事情發生之後月神這樣告訴我,我聽了沒有說話,皇柝也沒有,因為我們都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做,完全迷失方向,似乎可以等待的就是烏鴉和西方護法來繼續殺人。

  皇柝突然說,王,你們還記得星軌的第三個夢境嗎?

  月神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她說,當然記得,星軌告訴我們,在沒有線索沒有方向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打開。

  那個夢境是個冗長可是簡單到極致的夢境,因為整個夢境就是櫻空釋,我的弟弟。他英俊桀驁的面容,夢境裡面,釋朝著遠處跑過去,遠遠地跑過去,櫻花和雪不斷從他身後落下來鋪滿了他跑過的痕跡。在最遠的遠處,地平線跌落的地方,釋變成了他小時候的模樣,他站在地平線上對我微笑,大雪簌簌地落下來堆積在他的手上幻化成一個雪白的球,他的聲音從地平線上飄渺地彌漫過來,他叫我,哥哥,你快樂嗎?你,快樂嗎?

  我一直無法明白星軌為什麼要將這個夢境給我,是讓我可以回憶櫻空釋嗎?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如果只是讓我回憶櫻空釋,那麼她為什麼要叫我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時候打開呢?

  我突然想起以前星舊給我的一個夢境,就是那個我和我弟弟在落櫻坡通過幻術師資格的夢境,也許和那個夢境一樣,有些細節一直被我們忽略了。

  於是我重新走進了那個夢境,我仔細觀察著在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在夢境的最後,我終於發現了星軌想要告訴我們的秘密。

  雪已經停了,只是青翠的竹葉上依然有著厚厚的積雪,在風的吹拂下會像揚花般灑落。

  潮涯在院落中彈琴,我和皇柝在房間中,彼此沒有說話。

  然後我們突然聽到了潮涯的尖叫聲,從我的這個角度從窗口望處去,潮涯的眼睛變成了詭異的藍色,她的長袍和長長的頭發突然向上飛起來,她的琴被她用靈力懸在她的頭頂正上方,無數的白色的蝴蝶從琴弦上幻化出來圍繞著她自己飛旋。

  皇柝望著我點點頭,他說,王,的確和你預料得一模一樣。

  當我和皇柝走到院落中的時候,潮涯頭發凌亂地飛舞在風裡面,她的瞳仁越加詭異地藍,而那個店主的兒子站在潮涯旁邊,嚇得驚慌失措,他含著眼淚害怕地說,姐姐,你怎麼了?

  我走過去,在那個小孩子面前跪下來,撫摩著他的發髻,對他說,姐姐沒有怎麼,姐姐只是被你的夢境暗殺術控制了,她沒事。

  那個小孩子望著我,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他說,哥哥,你在說什麼?

  我突然一揚手,一道鋒利而短小的冰刃突然飛揚出來劃斷了那個小孩子系頭發的黑色繩子,然後他的頭發長長地散落在地上,超過了我在這個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裡見過的所有人的頭發,包括熵裂,熵裂和他比起來更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而潮涯的頭發突然停止了撕裂般的吹動,安靜地散落下來,沿著她的幻術袍如同水銀泄地。她的眼睛是純淨的白色,瞳仁又干淨又純粹如同最潔淨的冰。她說,小弟弟,我說了我沒事,我只是中了你的夢境控制而已。

  然後那個小孩的面容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冷傲和凜冽,如同鋒利的朔風從面上不斷吹過。

  他看著我,沒有說一句話,可是眼神卻依然銳利而森然。

  我說,烏鴉,你可以停止了。

  烏鴉望著我,他說,你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烏鴉的,這不可能。

  我說,對,的確不可能,可是我還是知道了。

  烏鴉望著我,然後望著潮涯,他說,你們是在演戲,潮涯根本就沒被控制?

  潮涯說,是的,我是在演戲。可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見過的操縱夢境最好的人,我差點就沉溺於你的夢境中無法蘇醒了,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備,我想現在我應該是用琴弦把我自己勒死了吧。

  烏鴉望著我說,你們怎麼懷疑上我的?

  銥棹死的時候,鳳凰肯定在大廳裡陪熵裂他們喝酒,所以殺死銥棹的絕對不是鳳凰花效,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讓西方護法親自來做,所以肯定是烏鴉殺死了銥棹。

  那麼你們怎麼懷疑到烏鴉是我?

  因為我們看了銥棹咽喉的傷口,發現傷口是從下往上切進皮膚的,也就是說殺死銥棹的人是從比銥棹矮很多的地方出手,然後以劍洞穿了她的咽喉,所以我們想到殺死她的人一定是身材格外矮小的人,而且是個她絕對不會懷疑到的人,因為她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

  還有呢?

  還有就是片風的死。那個時候皇柝說暗殺者絕對還在那間屋子裡面,可是我們卻沒有看到有人從房間裡面出來,其實的確有人從房間裡面出來,那個人就是你,因為你的個子太小,還沒有達到花效的腰的高度,所以就被走廊上的圍欄遮擋掉了,從我們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是花效看著一個透明的人走出來一樣。

  所以你們就想到是我?

  還沒有,那個時候只是覺得蹊蹺。然後進一步懷疑你卻是因為月神的一句話。

  什麼話?

  你還記得當那天我們全體中毒的時候,有人引開月神嗎?那天我們打開門的時候,你出現在走廊上,表情驚恐地望著聽竹軒的方向,於是月神追了出去,可是月神回來之後對我說“我越往那個方向追殺氣越淡”,然後我突然想到,其實那股殺氣根本就是你站在門口制造出來的,你本來就是暗殺的頂尖高手,制造殺氣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等月神出現時你就突然收回,讓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到你。

  烏鴉望著我,臉上是陰毒而怨恨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說下去。

  然後就是星軌的夢境,星軌在夢境裡重復了櫻空釋,也就是我弟弟小的時候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同你一樣的是,他的手裡也有一個同你的球一樣的球,不過是雪白色,開始我不知道這個夢境是什麼意思,可是到後來我明白過來,我記得在我剛剛進入這個由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的時候我見過你,可是那個時候你手上的球是雪白色,而現在你的球卻變成了冰藍色,我記得伢照死的時候對我說的“王,請小心冰藍色的……”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要我小心的是什麼,可是現在我知道了,他是要我小心你的那個冰藍色的球。後來我問了潮涯,潮涯告訴我,的確靈力高強的夢境操縱者可以將夢境凝聚為實體,也就是你那個球,然後觸碰過那個夢境的人就會在一瞬間被夢境吞噬,所以我們要潮涯去試試你的那個球是不是殺人的夢境。結果不出我們所料,那個球的確就是你操縱的殺人的夢境。

  烏鴉望著潮涯,他說,原來你並沒有被我的夢境控制,你只是裝出來的樣子?

  潮涯點點頭說,對,皇柝已經在我的身上下了防護結界,一般的幻術無法進入我的身體,而且不要忘記了,我也是操縱夢境的人。

  烏鴉站在我們的當中,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樣子就是一個乖巧的小男孩,可是誰會想到他就是這個世界中僅次於西方護法的暗殺高手呢。

  皇柝的結界已經將周圍的空間凍結了,而潮涯也將琴弦召喚了出來,烏鴉站在中央,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他眼中的色澤變幻不定。

  然後他突然就笑了,他走過來,抬起頭望著我對我說,哥,你抱抱我好嗎?

  那一瞬間我覺得周圍的空氣被攪動得形成巨大的旋渦,一恍神我竟然看見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我的弟弟櫻空釋,他的頭發晶瑩如雪地披散下來,乖巧純真的面容,望著我微笑,如同幾百年前那個在我懷中沉睡的小孩子,會在夢境中安靜地微笑的釋。我眼前開始出現大團大團華麗的色澤,整個腦子裡都是我弟弟的聲音,他說,哥,你抱抱我好嗎?抱抱我好嗎?好嗎?好嗎?

  然後釋踮起腳來伸手撫摩我的臉龐,可是當他的手要觸及到我的時候,皇柝在我身上種下的防護結界卻突然出現,一個晶瑩透明的球將我籠罩在裡面,釋被突然出現的結界彈開倒在雪地裡,他趴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睛裡面滾落出來落在雪上,他哭著說說,哥,你為什麼不理我?

  我的心突然如同刀割一樣,撕裂的疼痛從胸腔中穿湧而出,我走過去,彎下身子准備抱起我的弟弟,我說,釋,不要害怕,哥在你身邊。

  在我彎下腰的一剎那,釋突然變成了烏鴉,周圍的幻覺一起消失,我看見烏鴉詭異的藍色的面容,然後一道冰冷的白光突然出現在他的手上,然後閃電般劃向我的咽喉,我已經來不及後退了,一瞬間身體如同凍結一樣。

  可是當烏鴉手中鋒利的冰刃出現在我的咽喉前面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烏鴉凝固的笑容,他的冰刃再也無法前進一寸,因為我看到了一道月光從他的胸膛穿湧出來,然後我看到了站在烏鴉身後的月神,她的面容冷酷而光芒閃耀,頭發飛揚在空中,如同蕭殺的吶喊一樣撕裂而鋒芒。

  然後烏鴉慢慢地在我面前倒下去,在他身體快要落到地面的時候,他凄涼地對我說,哥,你為什麼不抱抱我?為……什麼?

  周圍的空氣裡突然出現大片大片的櫻花,然後一瞬間變成了如同凡世的血液一樣鮮紅的顏色,我聽到大地的震動,如同天邊沉悶而鈍重的雷聲。

  我抬起頭的時候眼淚無聲地展翅滑落,我聽到釋在天空的聲音,他說,哥,請你自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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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聽竹軒的背後又多了兩座落滿雪花的墳塚,鳳凰和烏鴉並排躺在冰冷而堅硬的泥土之下,我不知道當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們的土壤上會不會長出青翠柔軟的野草,我只知道,他們墳墓旁邊的櫻花樹,在來年的花季,會開得格外燦爛而奪目。

  其實櫻花是種最殘忍的樹,它的根下埋葬的屍體越多,它就開得越燦爛。如同朝霞夕陽一樣流光溢彩。


  月神和皇柝站在風裡面,他們的表情疲憊可是依然堅韌,幻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只是潮涯的表情格外的傷感。在烏鴉死的那天,潮涯對我說,王,也許幫您復活了您的弟弟之後,我就會離開這個紛擾的世界了。

  我問,為什麼?

  潮涯說,這個世界有著太多的廝殺和血腥,無數的亡靈棲息在雲朵之上,每日每夜不停地歌唱,那些黑色的酈歌總是穿進我的胸腔,讓我覺得難過可是無力抵抗。王,也許我應該和蝶澈一樣,去凡世,尋找一個愛自己的男子,也許他根本不懂得幻術和樂律,可是我只要他有干淨明朗的笑容和堅實的胸膛,那麼我寧願舍棄我千萬年的生命在他肩膀下老去。王,您知道我的母後嗎?就是你父皇的御用樂師,其實她早就已經死了,因為她就是去了凡世,在那個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凡世微笑著死去,她死的時候,她的丈夫在她的身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而她的丈夫,已經白發蒼蒼。這是我的母後在死前最後給我的一個夢境,我總是為這個夢境而憂傷。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難過,我在難過地想,我為什麼要是個被禁錮的神?

  我對潮涯說,幾百年前,我就在為這個事情而難過了,因為為了我的自由,我失去了我最愛的弟弟。

  潮涯轉過身來,雲朵從我們兩個人的頭上倏忽地飄過去。緩慢無聲地飄過去。

  新年已經過去。

  日子依然流淌如河水。有時候我躺在高大的櫻花樹的樹干上的時候,我總是眯起眼睛望著天空那個潮濕的紅日,如同躺在河底,看著水面的落葉無聲地漂過去,然後再漂過去。

  就像婆婆說的那樣,我終於成為了一個安靜地等待時光覆蓋而過的寂寞的王。

  可是西方護法依然沒有出現,我和月神皇柝潮涯依然被困在這個用靈力幻化出的凡世裡面無法移動。

  我曾經將這裡的情況用幻術記載在一卷羊皮紙上,用掣風鳥傳遞給了星舊,我問星舊,現在應該怎麼辦。

  可是當星舊的掣風鳥飛回來的時候,他的紙上卻只有兩個字:等待。如同當初我問熵裂我們應該怎樣才可以見到西方護法時的答案一樣。

  熵裂已經離開,他走的時候大雪已經停了,他站在我和月神皇柝潮涯面前,氣宇軒昂,依然是這個凡世裡最偉大的人。

  熵裂笑著對我說,王,我所能夠幫你的已經全部完成了,其實我沒有幫助你任何事情,鳳凰和烏鴉已經死了,剩下西方護法不是我能對抗的。王,請您自己小心。

  然後熵裂在我面前跪下來,抬起頭望著我,他的笑容溫暖如同穿街而過的陽光,他說,王,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可是卻最偉大的幻雪帝國的統治者,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請用掣風鳥召喚我,就算我已經死亡,那麼我的子孫也會出現在您的面前不會有任何猶豫。

  我難過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熵裂轉身離開,他的身影逐漸縮小,然後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消失在冰雪融化的地方。

  我可以想像熵裂一個人長袍紛飛地行走於凡世明亮的喧囂中的樣子,氣宇軒昂,一個人就算失去了所有,可是他不會失去他生命中的精魂,而正是這種精魂讓一個人成為不滅的神。熵裂就是這樣的人。

  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皇柝,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長發柔軟地散落一地,如同一幅最安靜的畫面,經過無數的廝殺的格鬥,他們的靈力也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們的頭發已經超過了刃雪城中所有的幻術師,甚至超過了星軌和星舊。

  潮涯低著頭站在他們背後,我可以看見她眼中的淚光。

  然後我聽到精美的樂律突然騰空而起,衝上無窮空茫的蒼穹。周圍的空氣在潮涯幻化出的蝴蝶的飛舞下被激蕩起一圈一圈透明的漣漪,我看到周圍路人驚若天人的表情,他們望著潮涯,望著這個有著及地的白色長發的絕塵艷麗的女子,忘記了說話。

  只有不滅的樂律如同精魂一樣飛舞盤旋在透明的天空上面,飛鳥匆匆穿過,浮雲如同錦緞般漸次撕裂。

  無數的透明的傷痕出現在天空裡,然後又緩慢地消失。

  熵裂離開的第三天,他的屍體被發現在城門外的那條塵土飛揚的驛路旁邊,當我們趕到他的身邊的時候,大雪重新從天而降,一點一點地覆蓋到他的屍體上。他的屍體已經冰冷僵硬了,臉上的表情驚詫扭曲。

  我站在熵裂的屍體旁邊仰望著長滿鉛灰色雲朵的天空,我聽見寒冷凍裂我的骨骼的聲音,我甚至可以看見那些裂開的裂縫,一道一道如同白色的閃電。

  潮涯沒有說話,只是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眼淚。

  皇柝正在檢查熵裂的屍體,而月神也站在他的旁邊。

  我走過去,問皇柝,他是怎麼死的?

  皇柝沒有說話,只是掀開了熵裂胸膛的衣襟,在熵裂堅實的胸膛上,有三個血肉模糊的洞,肌肉被殘忍地撕裂開來,那些白色的血液已經凝固,熵裂的眼神空洞而驚恐,望著天空,喪失了所有的語言。我轉過身,不忍心看,而潮涯早已經後退了很多步開始低下頭嘔吐。

  然後月神突然說,王,你看他的手。

  當我去看熵裂的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熵裂的左手手指維持著一個奇怪的造型,而那恰恰是占星師占星時的幻術召喚手勢。

  王,你知道熵裂以前是一個占星師嗎?

  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我。

  月神望著我說,那麼他為什麼在死的時候還要占星呢?或者說是不是因為他占星發現了一些什麼東西所以他才被暗殺掉?

  我望著天空,無法回答出月神的問題,我只覺得西方護法的面容在天空上時隱時現,可是我無法看清楚那到底是張什麼樣的面容。而惟一可以感知到的,是西方護法輕蔑的嘲笑,那些從他眼中散發出來的寒冷的光芒如同銳利的鋒芒刺進我的軀體。

  櫻花放肆地頹敗,那輪血色的夕陽惶惶然地沉到地平線以下,周圍的風突然變得凜冽而空洞。

  客棧依然人來人往,凡世的喧囂依然如同不滅的經年一樣流轉不息,日升月沉,草木枯容,繁華如同紅顏身上的纖纖素衣,一簇一簇抖落。那些傾國傾城的女子依然在編織著如夢的歌舞升平,那些快馬平劍的少年依然奔馳在空曠的風塵之上蒼穹之下驀然回首來路的凄惶與悲壯,誰知道那飛揚的長袍和閃電般的劍鋒下,埋葬了多少等待的目光,以及多少曾經清晰得毫發畢現的回憶。誰在乎那些在廝殺中流亡的血統和吶喊中迎風獨立的慘烈。

  我只知道我在很多的晚上都是淚流滿面。

  我總是漫步在聽竹軒的空曠的院落中,每一步都讓我覺得凄涼。曾幾何時,在聽竹軒和淺草堂中,那些鼎沸的人聲和歡笑的霧靄,每日每夜如同不散的霧氣一樣籠罩這裡,而那種人世的喧嘩和清亮曾經讓我覺得那麼溫暖。可是現在,人去樓空,物是人非,那些挺立在風雪中的竹子依然蒼翠如玉,那些櫻花依然放肆地盛開和凋謝,只是再也沒有人走在我的身邊叫我王,對我微笑如同解凍的春風,星軌、遼濺、片風、針、伢照、潼燮、魚破、銥棹、熵裂、甚至鳳凰和烏鴉。只是他們的面容都已經模糊地氤氳開來,如同終年不散的霧氣,模糊得如同想前世。

  院落的櫻花樹又重新發出新的葉子,一點一點充滿希望的淺綠色。潮涯總是坐在那些高大的樹木下面彈琴,只是沒有用任何的幻術靈力,只是彈奏著精致到極至的旋律。那些客棧中的人總是對潮涯的容貌和琴技驚若天人。可是潮涯依然如同在刃雪城中的大殿中一樣,閉著眼睛,完全忘記了周圍的喧囂。在經過蝶澈和鳳凰烏鴉的戰鬥之後,潮涯已經成為了最好的巫樂師,她的頭發已經如同月神皇柝他們一樣了,又長又晶瑩純白。可是她眼神中的憂郁卻總是讓我難過。

  潮涯總是在那些樹木的陰影下,在早春來臨的清亮的陽光中撫琴一直撫到淚流滿面,然後在太陽漸漸隱沒的時候,在光影混亂地彌散的時候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站在遠處看著她寂寞的身影看得心裡一道一道透明的裂縫。我抬頭看著那輪倉皇的落日恍惚中發現我們已經在凡世停留了好幾個月了。

  我朝潮涯走過去,可是剛走了兩步我就停了下來,因為我看見月神出現在潮涯的背後,穿著一件純黑色的長袍,上面有著藍色的星光圖案,我知道那是月神最好的一件幻術袍,上面的星光其實全部是散落的靈力,可以幫助主人在召喚幻術的時候增加很多的靈力。

  月神站在潮涯背後,她對潮涯說,站住。

  潮涯回過頭來,她的表情平淡如水。她望著月神,沒有說話。

  潮涯,殺死伢照的那個夢境是很厲害的暗殺術嗎?

  潮涯低著頭說,對,那個夢境的制造者的靈力絕對是凌駕在我之上。

  那麼你覺得是你的釋夢能力高還是我呢?

  潮涯回過頭來望著月神,她說,不知道,也許我們一樣吧。

  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卻可以輕易地破掉那個夢境呢?

  當我聽到這的時候,我就知道月神要做什麼了。

  潮涯回過頭來,陽光在她的頭發上流淌如同明亮的溪澗。只是她周圍的風開始湧動起來,一圈一圈透明的漣漪從空中凌空散開。

  月神站在她的對面,表情冷漠,可是我看到了她手上的閃爍的光芒,銳利如同森然的冰凌。

  然後潮涯坐了下來,安靜地開始彈琴,悠揚而婉轉,無數的鳥群在她頭上聚攏來,盤旋著飛舞,我感覺到周圍空氣中不經意的一陣一陣的顫動。潮涯的聲音很模糊,飄渺如同從遙遠的地方破空而來。她說,原來月神你一直在懷疑我。

  月神說,因為你值得懷疑。

  然後潮涯的笑容像是一朵突然綻放的蓮花,一下子擴散得如同漫天的煙霧,那些白色的蝴蝶全部湧動出來如同鋪天蓋地的落雪,而月神也早已經開始移動開了,她的那些光芒在那些白色的蝴蝶中如同若隱若現的閃電,那些破碎的蝴蝶屍體如同簌簌落下的雪,安靜而沉悶地跌落到黑色的地面上容入到那些積雪之中,當最後一道閃電突然如同撕裂的錦緞一樣破空而過的時候,一切的畫面都靜止了,然後我聽到潮涯的無音琴的琴弦一根一根崩斷的聲音,無數細小尖銳的月光從潮涯身體裡穿湧處來,然後潮涯在月神面前筆直地倒下去,她的眼神渙散開來漸漸模糊了。

  而我的眼中已經潮水湧動。只是喉嚨如同被掐住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月神轉身來的時候看見了我,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晃動,然後又恢復了她冰冷的容顏,她說,王,你在。

  我說,我在,我在。然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月神說,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潮涯就是西方將軍。

  如果你猜錯了呢?我的聲音無力而軟弱。

  月神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著對和錯,有些錯誤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要成就一些事情那麼就必要犧牲一些事情,王,不是嗎?

  我轉過身離開,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我背對著院落中的月神說,月神,如果潮涯是西方護法的話,那麼你覺得你可以那麼輕易地就殺死她嗎?

  凡世現在依然春寒料峭,偶爾還是有雪從天空中簌簌而下,我不由得想起刃雪城中的冬天,冬天裡一落十年的大雪。

  我站在房間的窗戶旁邊,月光如水一樣流淌在地面和樹葉上,風將樹枝的陰影搖晃得如同奇怪而煩瑣的幻術手勢,我聽到天空上烏鴉嘶啞的鳴叫,一聲一聲如同落到我的頭頂上,沉悶得讓人感到惶恐。

  我對著月光伸出我的手,我動了動左手手指,然後我弟弟的面容從天空中浮現出來,他叫我哥,哥。他的面容不斷地改變,有他微笑如同陽光地笑容,有他冷酷時如同寒冰的面容,有他死的時候望著我的絕望的面容。可是這一切都是幻覺,這幾百年來我就是靠著這種記憶鏡像的幻術支撐著我孤單得可以聽到風聲的時光,支撐著我可以一點一點地看著我的年輕的歲月如同馬匹一樣從我身上奔跑踐踏而過。而現在,有誰才是像釋一樣完全值得我相信的人呢?有誰可以因為我的笑容而高興好幾百年呢?

  釋,你知道嗎,你再叫我一聲哥,我就可以淚流滿面了。

  客棧中間依然人來人往,只是和我一起吃飯的人只有兩個人了,皇柝和月神。

  當我開始吃飯的時候,月神突然用手擋住了我,她說,王,現不要動這些飯菜。

  為什麼?

  月神說,因為這些飯菜有毒。然後她望著皇柝,冷冷地說,我們的飯菜不是全部由你負責的嗎?怎麼還會有毒?

  皇柝沒有抬起頭,只是淡淡地說,你是在懷疑我嗎,月神?

  沒錯!然後月神的月光突然如同暴長的鋒芒一下子逼到了皇柝的咽喉,我出手一道冰刀切斷了月神的光芒,我說,月神,夠了,不要再彼此懷疑了。

  月神突然閃身到皇柝面前,她說,不可能。

  皇柝在她凌厲的招式下已經越來越難移動了,我跑過去,用風雪凍住了月神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月神突然驚詫地看著我,仿佛不相信我會對她動手,而這個表情,也成為了我看見的月神的最後一個表情。皇柝在我凍住月神光芒的時候突然將手重重地擊打在月神的咽喉上。我回過頭去,然後看到了皇柝詭異的微笑。

  然後月神倒在地上,我看到她眼睛中哀怨的神色。然後那種哀怨漸漸轉成了難過和憂傷,我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晶瑩的眼淚。

(18)

       月神和潮涯被葬在客棧的背後,和遼濺片風安葬在一起。月神和潮涯的墳塚還是黑色的泥土,而片風和遼濺的墳塚上已經長出了嫩綠色的草。一離一離的演示著死亡和生命的彼此糾纏。寒冷的風籠罩在墳墓的上空,我和皇柝站在墳墓的前面,彼此都沒有說話,大風呼呼地吹過去,我和他的長袍獵獵地作響。

  皇柝,你為什麼要殺死月神?


  因為她要殺我。

  可是你沒看見我已經出手了嗎?她根本就沒機會殺你了。

  皇柝沒有說話,只是依然有詭異的笑容彌漫在他的臉上。他說,王,我們就在這個地方分開吧。

  分開?你是說……

  我是說我要回到刃雪城中去了,盡管也許你覺得那是個玩具城堡,可是那個地方畢竟有我的整個族的人在等著我,我是他們的神。

  你是說你要放棄以後的行程嗎?

  王,你覺得你還有以後的行程嗎?這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而我也已經疲憊了,王,我要離開。

  當皇柝走的時候,我突然對他說,皇柝,其實你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對不對?

  皇柝沒有回過頭來,他說,卡索,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你覺得你還有希望經過西方護法的領域嗎?連西方護法都過不了,那你怎麼可能戰勝淵祭呢?

  當皇柝快要消失在濃厚的霧氣中的時候,我跑到他的面前攔下了他,我的劍筆直地指向他的咽喉,我說,如果你是西方護法,我絕對不會要你走出去。

  皇柝看著我,臉上是恍惚的笑容,他說,可是我說我不是,你會相信嗎?

  皇柝最後還是死在了我的手下,他在我的劍下流淌了滿地白色晶瑩的血。我聽到他喉嚨中模糊的聲音,他說,王,您不要再被禁錮了,自由地飛翔吧……

  皇柝被我殺死的地方是在這個西方護法靈力幻化出來的凡世的盡頭,那個地方是一大片耀眼得如同清澈的陽光的金色麥田,那些風從麥田上面匆匆地跑過去,然後奔向這個凡世的盡頭,在那個盡頭,我隱約地看到雪花寂寞地落下來,落下來,我知道走到了那個盡頭,我就可以回到我的刃雪城,回到我的寂寞得可以聽見時光碎裂的聲音的生命,然後在那裡孤單寂寞地再回幾百年幾千年。

  皇柝倒在這片麥田中,臉上是如同月神死的時候一樣的憂傷的笑容,他的頭發在金色的麥田中如同閃亮的水銀,隨著起伏的麥浪無邊無際地流散開來,長袍早已被血浸濕了,貼在黑色的泥土上面如同死亡的蒼鷺展開的黑色羽翼。

  我仰望蒼藍色的天空,上面的鳥群低低地向我壓過來,它們盤旋在麥田上面不肯離去,如同我一樣,如同我這個迷惘而絕望的王一樣,因為我也喪失了自己的方向。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天真的孑然一身,我想到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亡失,白色的瞳孔和飛揚的長袍消散在戾殺的空氣裡面,我再次聽到亡靈的歌唱,所有死去的人站在天空上面,他們透過雲朵向我俯視,可是在我抬頭看天的時候,我難過地心如刀割。

  我還是沒有知道西方護法到底是誰,如同一個經久不散的夢魘般讓人無法掙脫也無法看清。我甚至不知道月神皇柝,甚至潮涯和片風遼濺,他們是不是因為我的不信任和無能而死亡,也許真正的西方護法正在我的背後看著我微笑。那霧氣中的蓮花一樣的微笑。

  我告別了那間客棧的店小二,我想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要孤獨地走下去。

  那個店小二送我離開,他沒有說什麼話,就是個單純的凡世的子民,和我千千萬萬的子民一樣,只是他不知道我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偉大的神。

  當我離開的時候我回過頭去看那個漸漸縮小的客棧,青瓦白牆,柳木扶疏。已經有梨花開始開放了,那些一點一點的白色如同細小而溫柔的雪,彌漫在空氣裡面,又從空氣中聚攏。

  我轉過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因為我的眼淚已經開始流下來。

  一幕一幕,時光殘忍而空曠地跑過去,我看見遼濺站在他的父皇面前,對他的父皇說,父親,我會成為最好的東方護法。我看到月神寂寞而堅強的樣子,偶爾笑的時候如同舒展的春風。我看到星軌倒在血泊中瘦小的身影,聽到她叫我要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看到片風快樂地操縱著風的樣子,看見潮涯彈琴時一群圍繞著她翩躚的白色蝴蝶,看見皇柝為我撐開的防護結界,看見熵裂最後慘烈的死亡……

  我只覺得胸腔中有什麼東西漸漸地分崩離析,一片一片尖銳的碎片……

  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繁華的街市,周圍已經沒有凡世的人。我躺在空曠的草地上面,陽光從頭頂溫柔地覆蓋下來。周圍的空氣裡有著凡世春天來臨的香味。

  當我坐起來開始考慮我應該做些什麼的時候,我突然看到在草地的最遠出,在地平線跌落的地方,那裡的空氣出現了透明的旋渦,我知道肯定有一個靈力卓越的人出現了,我隱隱地感覺到大地的震動,然後我看到地平線的地方突然洶湧起無數鵝毛大雪。如同當初梨落出現的時候一樣,我的記憶開始輕微的搖晃,如同散亂的倒影。

  然而當所有的雪花落盡之後,我看到了我無法相信的畫面。

  星軌高高地站在空中,凌空而立,風從她的腳下面洶湧地往上衝,她的頭發長袍向上飛揚如同撕裂的錦緞。

  星軌下落到地面上,然後緩緩地走過來,我看著她模糊而詭異的笑容如同觀望一個幻覺。

  她走到我的面前,仰起面孔,對我說,王,你還好嗎?然後她的笑容一瞬間彌漫開來。

  我覺得身體的力量一點一滴流失,仿佛連站立的力量都喪失了。

  我問她,星軌,你不是在北方護法星晝那兒就死了嗎?

  星軌的聲音出現在我周圍的空氣裡,可是我看不到她嘴唇在動,她的臉上惟一出現的就是那種詭異的笑容。她說,你以為憑星晝的靈力可以殺死我嗎?

  那麼你……

  我就是你找了很久的西方護法。星軌。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星軌的笑容在我面前變得越來越詭異越來越模糊。星軌怎麼會是西方護法?我的腦海中不斷出現這樣詢問的聲音,如同從天而降的審問。

  王,我親愛的王,我不是給了你最後一個夢境嗎?叫你在看到西方護法的時候打開的,您忘記了嗎?

  星軌的笑容如同符咒。

  在星軌的夢境裡,她的樣子同出在我面前的時候一樣,模糊的笑容,詭異的聲音。她告訴我,其實一切只是她的游戲。

  她說,王,你是我哥哥最信任的人,所以我知道你不簡單,於是我盡我的能力來幫你度過了前面三個護法,因為如果你死在他們手上,那就太沒意思了,他們那些人敵不過我的一根手指。我想和你玩一個游戲,一個殺人和被殺的游戲,你是個很好的對手,只因為我的生命太無趣,所以我又怎麼可能放過這樣刺激的事情。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找到誰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可惜我哥哥信錯了你,你的思想比我想像的要簡單得多。卡索,我會讓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掉,這是一場偉大的追逐和廝殺,到最後如果你身邊的人全部死了,那麼我就會出來告訴你,我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只因為你已經不能奈何我了,論靈力,你比不過我,盡管你有一個靈力卓越的弟弟給你的繼承幻術,可是你還是不是我的對手。

  王,星的路線已經被我設定,請跟我來,玩這場最好玩的游戲……

  當我從星軌的夢境中掙扎著醒來的時候,星軌的笑容依然在我面前,只是周圍的景色漸漸清晰,我看到了草地和頭上的陽光,可是內心卻如同冰雪籠罩。

  星軌在我的面前,我看到她手上突然出現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武器,無數的仿佛閃亮的黑色緞帶一樣的東西圍繞在她的手指間,又似乎是有形的一縷一縷的風糾纏在一起。周圍的空氣全部凝結一樣讓人感到窒息,我聽到星軌的聲音高高地飄蕩在我們的頭頂上,她說,卡索,你現在孤單一個人,我看你怎麼過我這裡!

  我突然覺得很疲憊,然後我低聲緩慢地對她說,是嗎?那你回過頭去看看。

  因為我已經看到潮涯,皇柝和月神出現在星軌的身後。他們三個人的長袍翻湧如同變換的流雲。他們是我最信任的人。

  星軌的神色仍然安靜,只是她望著我的時候眼神中多了一些光芒。她說,原來他們都沒有死。

  我說,是的,他們都沒有死。我寧願我死,我也不願意他們死掉,因為他們是刃雪城裡最優秀的人。還有片風甚至包括死在你手下的遼濺和熵裂。他們都是最優秀的人。

  你連遼濺是被我殺死的都知道?從那個時候你就開始懷疑我了嗎?

  不是的,那個時候我根本想不到是你。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就是西方護法的?

  從很多的方面,首先就是遼濺的死。因為我們在他的頭頂發現了一根劇毒的針,所以我們全部被引到一個你設下的圈套,以為遼濺是被人用毒針殺死的,其實不是,後來皇柝在遼濺身上發現,其實凝聚到他頭頂的那種劇毒是從叫做熵妖的那種慢性花的毒轉換過來的,也就是說遼濺在我們進入西方護法的領域之前就已經被人下毒了。而那個時候,他整天都抱著你,最有機會親近他而且不被人察覺地對他下毒的人就是你。

  對,遼濺是我殺死的,而且也的確是用的熵妖那種慢性毒。然後呢?就從這一個簡單的推想就知道我是西方護法嗎?

  不是,除了遼濺的死然後就是你的死。

  我的死?

  對,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死亡是你最精明也最厲害的手段,誰都不會懷疑到一個死去了的人。因為皇柝在你身上下的防護結界是最好的一種結界,是他的生命所在,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死的話那麼一般他的結界裡的人就不會死,否則如果防護結界被攻破那麼先死的人肯定是皇柝自己。可是你還是死了,開始皇柝和我都以為是因為你太虛弱的體質和占星師之間奇妙的克制所造成的,於是只是難過。難過你的死亡。然而你哥哥給我的信中卻說,他占星預感到你一個人去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叫我不要讓你孤單地一個人。當時我以為星舊占星到你的死亡,以為你去了冥界。可是後來知道,你是去了自己幻化出的西方領域,等待我們走進去。就因為你怕你哥哥告訴我你沒有死的事情,所以你才叫我先不要對你哥哥講你已經死亡的消息。

  星軌的眼神越來越寒冷,她望著我,冷冷地對我說,說下去。

  然後還有在北方護法星晝那兒,其實殺死她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當她死的時候她正想說出西方護法是誰,因為她看到你在我們之間覺得特別可笑,可是你沒有讓她說話的機會,你再次召喚了幻術殺死了她。只是那個時候我們只是以為你用的是漸次玄冰咒,而且我們很奇怪身為一個占星師的你怎麼可能會這麼復雜高深的黑魔法,因為一般只有最好的幻術師和司暗殺的巫師才會這種幻術。

  然後我們就進入了你的西方領域,之後你和鳳凰烏鴉制造出一系列的死亡,讓我們根本無時間來想以前你的一些問題。直到在伢照死亡的時候,我又開始懷疑你。

  為什麼?

  因為月神對潮涯的懷疑,本來潮涯和月神都有能力破除那個夢境,可是很奇怪的地方在於潮涯的釋夢能力比月神強,可是卻破不了那個夢境,很顯然有一個比潮涯的釋夢能力更強的占星師在周圍,而你,就是一個最好的占星師。本來你利用潮涯來讓我們懷疑到她的身上,可是你忘記了一點,那就是不可能同時有兩個西方護法。如果潮涯是假裝受傷,那麼皇柝為什麼要幫她隱瞞呢?所以,我告訴月神,潮涯和皇柝都不可能是西方護法。

  所以你們就假死來引誘我出來?

  還不是,那個時候只是懷疑到你,真正讓我們下定決心引你出來的是熵裂。

  熵裂?你們怎麼會知道是我殺了他?

  因為他的手勢,他死的時候手上是你們占星師最常用的占星手勢,開始我們以為熵裂是占星師,可是潮涯說她感覺不到他身上有任何釋夢和占星的靈力存在,所以我們知道熵裂是在告訴我們殺他的人就是個占星師,而且是個會頂尖幻術的人,因為一般的人絕對不可能有能力殺死熵裂。

  所以你們就彼此假裝廝殺引誘我出來?

  對,而且這是個很冒險的舉動,我知道只要你對我們的行動占一次星,那麼你就會知道我們其實是在演戲。可是我相信你太驕傲太自負,你會低估我們所有的人。更何況這一切都是按照你的預想一一實現的,所以你根本不會想到這裡面還有秘密,所以你也不會對我們的行動做占星。

  皇柝站在星軌的背後,他說,我和月神潮涯其實一直都在王的身邊,我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現。因為我們知道,你是個驕傲的人,你從來不把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裡,對於孤單的卡索,你肯定會現身,因為你不認為卡索一個人是你的對手,所以你會出現在他的面前,看他錯愕驚詫的表情,只可惜卡索並不是你想的那麼沒用。

  星軌望著我,她的笑容自信而輕蔑,她說,卡索,你信嗎,我可以不動手就讓你死在這裡。

  我望著她沒有說話。

  她說,我知道你不相信。你還記得你最愛的婆婆嗎?你記得她把靈力過繼到你身上之後緊緊地握著你的手嗎?你還記得她粗糙的皮膚讓你的手覺得針刺一樣疼嗎?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她可能真的用針刺了你嗎?然後我聽到星軌放肆的笑聲。

  我的回憶突然恍惚起來,心空蕩蕩地往下落。

  然後星軌突然對我出手,黑色的緞帶如同閃電一樣向我刺過來。可是我卻簡單地閃開了。

  星軌望著我,眼中有憤恨的神色。她說,你聽到這個事情之後你為什麼沒有一點慌亂?

  我望著星軌,我告訴她,因為相信人性,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總有值得我相信的東西,比如婆婆對我的愛。我沒有任何理由懷疑。

  星軌沒有說話,只是她的長袍獵獵地飛揚在她的四周,很久之後,她說,卡索,看來我哥哥的確沒有看錯你,你是個了不起的王,可是我敢保證,如果你們一起對我動手,雖然我不可能贏過你們,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有足夠的能力在我死之前讓你的血染透這片草地。

  星軌手上的黑色緞帶突然飛速地擴展開來,如同風一樣迅捷地將我和皇柝他們隔開,當我躲開那個緞帶的糾纏的時候,我看見月神潮涯和皇柝已經全部被那些黑色的緞帶分開了,每個人都獨自守護著,星軌在我們中間,她駕御風站在高高的空中俯視我們,臉上是詭異而光芒四射的笑容。她說,游戲的最高潮到了,王,你是個很好的對手,我們繼續……

  月神的月光被黑色的緞帶糾纏著,那些光芒在濃重如同夜色的黑暗下變得越來越暗淡,我聽到月神急促的呼吸,她的衣服和發飾飛揚在空中,隨著她的跳躍而飛揚。潮涯的白色閃亮的琴弦同星軌黑色的緞帶糾纏在一起,逐漸勒緊,如同彼此廝殺的黑色蒼龍和白色冰龍,無數的白色蝴蝶從空中破碎掉墜落到地面上,如同雪花一樣細小而破碎,而皇柝在每個人身上都撐開了防護結界,星軌的黑色緞帶撞在結界透明的外牆上發出尖銳而清越的響聲,如同閃電一樣彌漫在周圍的空氣裡。

  我已經召喚出了幾十把冰劍,那些冰劍懸在星軌的周圍,可是一直不能擺脫不了那些黑色緞帶的糾纏,有的冰劍甚至被那些緞帶包裹住然後被勒緊破碎成一塊一塊的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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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可是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潮涯的蝴蝶騰空而起,以為上面已經沒有了黑色的壓制,月神的月光也在黑暗中突然變得光芒四射,因為星軌突然收回了所有的緞帶。

  然後我看到了星軌臉上憂傷的笑容,如同當初那個純真的小孩子。

  她望著我,對我說,哥。


  我轉過身,看到了我身後的星舊,氣宇軒昂,白色的占星長袍一塵不染,表情依然冷傲而嚴肅。他的頭發飛揚起來,在風中一絲一絲散開。

  哥,你怎麼會來?星軌望著星舊,低聲地說。這個時候,星軌似乎只是個溫柔婉順的女孩子,只是當初那個被星舊從幻星宮中抱出來的孱弱的小女孩。

  你不要管我是怎麼來的,星軌,告訴我,你真的是西方護法嗎?

  星軌沒有說話,只是我看到她的眼睛中出現一閃而逝的光芒。她低著頭問,哥,如果我是,那麼你會原諒我嗎?

  不會。

  為什麼?

  我告訴過你,卡索是我最敬重的一個王,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傷害他,那麼我都不會原諒,而且,你殺了那麼多的人,星軌,你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聽到那些亡靈從天空上面走過的聲音嗎?

  哥,我不在乎那些人,我只在乎你,你真的不願意原諒我嗎?

  對,我不會原諒你。星舊轉過身背對著星軌,我看到他臉上滾落下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草地中。

  星舊對我說,王,我們動手吧。

  星舊,可是他是你的妹妹……

  我沒有這樣的妹妹。星舊打斷了我的話。

  哥,你真的要對我動手嗎?

  是的。

  我不是你的妹妹嗎?

  星舊抬頭望著天空,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他說,我的妹妹星軌是個善良而單純的女孩子,會在我的懷抱裡安靜地睡覺,會等待我的歸來,只是她已經死了,死在我的記憶裡,她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然後我看到星軌的眼淚,如同碎裂的光芒一樣,四分五裂。

  哥。我聽到星軌的聲音,如同死水一樣的平靜,可是誰都可以聽到裡面的絕望。她說,哥,早知道你不會原諒我,那我根本不願意再多活幾百年,也許在我兩百歲的時候死在幻星宮裡會是最好的結局,因為,你永遠都不會討厭我。

  然後我聽到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音,那些黑色的緞帶從星軌的背後刺進去,然後從她的胸膛洶湧地穿刺出來如同噴薄的黑色海浪,星軌的身體倒在草地上,發出一聲低沉而壓抑的墜地聲,在她倒地前的最後一瞬,她哭著說,哥,哥!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在星軌死亡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晶瑩透亮的球,我知道那是星軌留下來給他哥哥的夢境。

  星舊站在遠處高高的山崖上,星軌躺在他的懷裡,如同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兩個的時候一樣,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面,他撐開屏蔽保護著星軌,目光溫柔得如同春天深深的湖水。

  星舊,你怎麼會突然從刃雪城裡面趕過來的?

  因為我一直在占星祈福我的妹妹和王您,然後我突然感到了我妹妹的危機,因為我感到有幾個幻術靈力格外高強的人正在對星軌圍攻。於是我趕過來,穿越了已經成為空城的東方南方北方護法的領域,然後到達了這個由西方護法的靈力幻化出來的凡世,然後我看到了王您,月神,潮涯和皇柝,而我的妹妹,星軌,站在你們中間。在那一瞬間,我知道了,原來星軌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

  星舊,你不是最心疼你的妹妹的嗎?怎麼會……

  卡索,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喜歡我的妹妹不會少於你喜歡櫻空釋。所以,請不要再說起這件事情,因為每次提起,我都會像死一樣難過。

  王,我會離開你,因為我的妹妹已經死了,我沒有再想要守護的人,而你,已經強大了,不需要我的保護了,王,也許我會隱居在幻雪神山裡面,守護在星軌的墳墓的旁邊,當她的墳頭撒滿櫻花花瓣的時候,我想我會淚流滿面的。

  王,你是我最敬重的一任刃雪城的王,我會永遠為您祈福,只是現在,請讓我離開吧。

  我望著星舊的面容,說不出話來。

  而星舊和星軌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大雪茫茫的盡頭,我隱約聽到星舊蒼涼而悲愴的歌唱回蕩在高高的蒼穹上,無數的飛鳥聚攏又彌散開,櫻花如同傷逝一樣,殘忍地降臨。
夢魘.星軌.雪照

  我叫星軌,我是我的父皇最心疼的一個女兒。我的父皇是刃雪城裡最好的占星師,預言興亡,占蔔吉凶。

  我的父皇是我見過的最剛毅的男子,我看到過他站在幻星宮最高的落炎塔上占星的樣子,面容嚴峻如同幻雪神山祭星台千年不動的黑色玄武岩。風從他的腳下洶湧而起如同咆哮的海嘯,他的占星袍飛揚起來如同無邊無際的黑色翅膀,我總是看見一只展翅欲飛的蒼鷲。

  幾百年幾千年,歲月如潮水一樣流過他的身體,我相信他也不會有任何的變化,因為他是那麼堅強和剛毅。

  可是他看著我的時候,臉上會有如水一樣憂傷的表情,我那麼剛毅的父皇會為我流下難過的淚水。

  因為我是個讓人擔心的孩子。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後就流著淚告訴我,我的星像是被打斷的,我只能活到250歲,然後等我過了250歲,我的生命就開始出現一種無法預測的軌跡,因為我隨時都可能死掉。我的母後告訴我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掉在她純紅色地長袍上浸染開來,如同一朵一朵嬌艷的花。我伸出小手抹掉了母後的眼淚,我告訴母後,即使只有兩百年,我也會開心地活下去。

  然後我看見我地母後泣不成聲。

  當我出生的時候,我的家族為我的降生感到巨大的幸福,因為在我新生的身體上,已經凝聚了一千年的靈力,我的母後告訴我,我出生的時候,頭發已經比她的長了,那些如同晶瑩的雪一樣的發絲緊緊地將我包裹起來,我在裡面安詳地沉睡。

  我的父皇喜極而泣。

  可是我是個讓人擔心的孩子。

  我的父皇為了舉行了最初的新生占星儀式,我的母後告訴我,在那個占星儀式上,我的父皇格外的高興,他的笑容如同撕裂的天空一樣豪邁,家族的人都被他的快樂感染了,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父皇笑的樣子。

  可是當父皇占星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整個占星壇突然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可以看到父皇占星杖上空破碎斷裂的星像,我的父皇在占星壇的最高處身體一個搖晃,然後倒在了冰冷的玄武岩上。

  我是個被打斷的孩子。我是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

  我是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

  我在幻星宮的最下層的暗室中睜著眼睛難過地想。

  我的身體越來越弱,甚至一陣風都可以讓我口吐鮮血。當第一天我的父皇將我抱到這個黑暗的地下室的時候,我的父皇難過地掉下了眼淚,他說,星軌,我的好女兒,你呆在這裡吧,你不會有事的,父皇是最好的占星師,父皇可以改變星座的軌道的,你不會死的。

  我在父皇的懷裡望著他,然後點頭。我說,父皇,我相信你,您是最偉大的占星師。

  然後我閉上眼睛。因為我知道,我現在的靈力已經超越了我的父皇,可是連我都沒有辦法改變星宿的位置。

  我的哥哥叫星舊,和我一樣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只是他的命運不像我一樣詭異,靈力也沒有我強大。

  可是我愛我的哥哥。因為他總是在我覺得自己是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的時候對我說:

  你讓我想成為更好的人。

  因為這一句話,我倒在他的懷抱裡難過地哭了。

  在我130歲之前,我都是個孤單的小孩子,我在幻星宮的最下層,我沒有見過真正的星像,只在占星杖上看見過它們銀色的清輝。我沒有見過紅如蓮花的噴薄的落日,沒有見過如同黑色淡墨一樣模糊氤氳的日暮下的群嵐。我沒有見過雪花落在櫻花樹上然後櫻花花瓣飄落到肩膀上的樣子。沒有見過我自己的宮殿,幻雪帝國中最輕盈飄逸的幻星宮。

  我只在我哥哥星舊的敘述中一點一點地想像它們,想得心裡越來越難過。

  我的哥哥總是堅定地告訴我,他會成為更好地人,我不會在250歲的時候死去。

  我看著他年幼的面容,心裡好喜歡我的哥哥。

  當我哥哥130歲的時候,他成年了,當他參加完成年禮之後走到幻星宮的最底層來看我的時候,我以為我看到了我的父皇。

  我的哥哥變成了和父皇一樣堅毅挺拔的占星師,我看到他的純白色占星長袍。看到他飛揚的長頭發。

  我緩慢而幸福地說,哥。

  星舊走過來,把我抱起來放在他的膝蓋上,他說,星軌,我正在一點一點地變得強大,你一定要等我。

  我點頭,然後看到哥哥的笑容溫暖地散落在我的身上。

  星舊對我說,星軌,哥哥不會讓你死的,我會改變星宿的軌跡,我要讓你一直在我的身邊。因為你是讓我想變得更強的人。你是我全部的天下。

  你是我全部的天下。

  哥哥一直都不知道,我為他的話每次都感到難過,我總是在想,有一天如果我突然就死了,我的哥哥在這個最黑暗的地下室找不到我,那麼他,如此剛毅而堅強的他,會不會為我難過得流下眼淚呢?

  我的哥哥告訴我外面的一切事情,包括現在誰是幻雪帝國的王,誰是最好的幻術師,他總是提到卡索的名字,因為我哥哥認為,他是一位最好的王子。溫和,善良,而且氣宇軒昂。我的哥哥說,他是個偉大的人,將來必定也會成為偉大的君王。

  我的哥哥告訴我,等有一天他強大到可以改變命運,那麼他就可以讓我走出這個黑暗的囚籠,讓我站在刃雪城最恢弘的大廳中為卡索占星祈福,因為我是最好的占星師。

  我看著哥哥神采飛揚的面容幾乎要信以為真了,可是我知道,一切只是個華麗的夢境,可以用來安慰自己也安慰哥哥的夢境,我知道自己最後的生命必然會莫名地中斷於某個早晨或者某個血色的黃昏,可是我還是感謝我的哥哥給了我這個生活下去的希望,只是心中依然有心疼和難過,不是為我,而是為我最喜歡的哥哥星舊。

  我的身體有著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體質,因為我在130歲醒來的第一天早上發現自己還是小孩子的身體,於是我發現自己永遠都長不大了。

  那天我躲著不見我哥哥,我想到星舊我就淚如雨下。我的哥哥已經是一個長風而立的男子,而我,卻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我不要我的哥哥看到我而為我難過。

  可是星舊好像已經知道了,他站在空曠的黑暗中溫柔地告訴我,星軌,我知道了你的事情,不過哥哥沒有任何的改變,我還是喜歡星軌,因為星軌就是星軌啊,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還是星軌。

  我在黑暗的另外一頭,看著站在中央的的哥哥,他的臉很溫和,頭發軟軟地扎起來,我看到了他的那見黑色的占星袍,上面灑滿了幽藍色的六芒星。然後星舊轉身看到了我,他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膝蓋上,他說,星軌,這件占星袍是王送給我的,因為我准確預言了一場災難,星軌,我正在逐漸強大起來,請你一定要等我。

  我哥哥將臉俯下來,親吻我額間的六芒星。他說,

  星軌,你讓我想成為更好的人。

  我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一日一日地逐漸消亡我的歲月,我忘記了外面的喧囂和高昂的精魂,與世隔絕,看著命運的線孤獨地纏繞纏繞,而我在其中安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有一段時間,我的哥哥沒有來看我,因為,那個時候,火族和冰族的聖戰正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樣在冰海兩岸洶湧,所過之處是一片措手不及的覆沒。

  我站在底層仰望黑色的天頂,想像著最上端的世界裡是不是火光彌漫,那些冰藍色的雲朵是不是已經被燒得如同紅色的蓮花。

  我每天都在占星祈福,因為我的哥哥在戰場上。我總是想像著他高高地站在懸崖上,舉起占星杖,光芒從他腳下地地面迸裂而處,他觀測著星像對千軍萬馬運籌帷幄。如同刀刃一樣的風割破他的肌膚,我看到他堅毅如同父皇的面容。

  在那段漫長的日子裡,我的父皇總是代替我的哥哥下來陪我,他把我放在腿上如同我剛剛出生的時候一樣。

  我總是詢問他關於外面的戰事,我的父皇總是告訴我,星軌,不要擔心,因為我們的王是最偉大的王。父皇告訴我,哥哥是戰場上最年輕的占星師,可是功勛卓著,我可以想像得到星舊神采飛揚的樣子,想像他站在獨角獸上縱橫沙場的樣子。我信任我的哥哥因為他是我心中最偉大的人。

  每當我露出安慰的笑容,我的父皇總是難過地嘆息,我知道他又想起了我短暫如同流星的生命軌跡。我總是撫摩著他蒼老的面容,告訴他,父皇,請不要為我擔心,因為哥哥會為我改變星宿的位置。我甚至用這個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來安慰我年老的父皇,我的父皇對我點頭,他說,對,你肯定能一直快樂地活下去。

  然後他轉過頭去,可是我依然看到他深陷的眼眶中滾落的淚水。

  我不知道過了幾十年或者幾百年,當我的哥哥星舊重新站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知道聖戰已經結束了。我的哥哥凱旋歸來。我看到他已經正式穿上了幻星家族的王者幻袍,我幸福得熱淚盈眶。

  星舊抱起我,他裂開嘴角開心地笑,放肆的笑容如同燦爛的朝陽,他的笑聲溫暖地將我包裹在裡面,我覺得像是在母親的身體裡溫暖得可以沉睡過去。

  星舊對我說,星軌,我終於成為了幻星族的王,我會逐漸強大的。

  我看著哥哥認真的面容用力地點頭。我甚至開始相信他為我編織的這個夢境了。

  可是夢境依然是夢境,總有一天會如同水中的幻覺一樣消散。而我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天竟然來得那麼快。

  似乎我的生命要提前終結了。我躺在冰冷的黑暗中難過地想。

  在我190歲的那天,我突然覺得胸腔中一陣撕裂的痛,然後我失去了知覺,在我倒在黑色的玄武岩地面之前,我看到了自己口中洶湧而出的白色血液,一點一滴流淌在地面上如同狹長的溪澗,最終漫延開來,模糊氤氳,如同我消散的知覺。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依然一個人躺在地面上,我慢慢地坐起來,然後用衣袖小心地擦地面的血跡。一邊擦我的眼淚一邊滴下來,我覺得從沒有過的難過。我不是因為痛不是因為死亡的降臨,而是我突然想到我再也看不到哥哥神采飛揚的笑容了。於是難過就突然從喉嚨裡湧出來。我坐在冰冷的地上想著我的哥哥。

  那天晚上星舊來看我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他,我怕他難過。他依然在講外面的世界,唯美的櫻花,絢麗的流嵐,雄渾的山脈和安靜的大海。我看到他英俊的面容心裡一陣空蕩蕩的難過,我想我以後都不可以看到這張臉了。

  以後的日子頻繁地吐血,我的身體一天一天惡化下去,可是我沒有讓任何人知道。我總是在哥哥和父皇面前安靜地笑,我不想他們難過,因為他們是我在世上最愛的兩個男子。

  不知道是哪一天,當我從黑色的地面上醒過來,習慣性地開始擦地面的血跡,然後我看到了站在黑暗中的一個女子,黑色的長袍如同用最濃重的夜色浸染出來的。她望著我,肯定而毫不猶豫地對我說,我可以給你永恆的生命。

  我可以給你永恆的生命。我不知道在我面前說這句話的女子是誰。

  我是淵祭。

  我心裡說不出的恐慌,我說,你怎麼會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麼?你是占星師嗎?

  她說,我不是占星師,我是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的神。

  她說,如果你願意做我的西方護法,我就可以給你永恆的生命。你可以自由地穿越幻雪神山和刃雪城,隨便你居住在什麼地方。

  我望著她,問,可以一直留在我哥哥身邊嗎?

  可以,只是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就必須出現在我的面前。

  好的,我答應你。

  你這麼快就答應我?你不問問西方護法是做什麼的?

  我不想問,只要可以一直呆在我哥哥身邊,隨便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想我還是告訴你好,因為西方護法是個最殘忍的護法,因為它掌管暗殺,也許你會被所有人看不起。

  只要你不叫我去殺我哥哥以及我別的親人就可以。至於別人的輕視和鄙夷,比起可以呆在我哥哥身邊一直陪他來說,如同柔弱的蛛絲。

  淵祭望著我,她說,很好。很好。然後她如同煙霧一樣消散在我的前面如同詭異的幻覺,我甚至懷疑有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可是我的身體漸漸好起來,我的吐血開始減少最後停止了,我又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我的哥哥站在我的前面,彎下腰看著我的臉,他告訴我,星軌,你讓我想成為更好的人。

  我望著哥哥的面容終於哭了,我抱著星舊,我對自己說:

  哥,我終於可以不離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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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星軌的死亡讓西方護法的領域開始震動,無數的霧氣從地面升起來彌漫了整個天地,我知道這是結界將要消散前的狀況,在所有氤氳的霧氣漸漸消散的時候,我看到周圍的凡世已經消失盡貽,眼前重新出現白雪皚皚的神界。

  只是這個神界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恢弘和壯觀。我回過頭去看到月神和潮涯驚異的神色。


  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高高的台階,一級一級似乎延伸到無盡的蒼穹。在台階的最盡頭霧氣彌漫中,似乎有著宮殿的飛檐峭壁和流光溢彩。

  然後我聽到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冰冷而高傲,她說,卡索,走上來。

  那個階梯似乎沒有盡頭,我們走在上面幾乎要絕望了。因為那個隱沒於霧氣中的神殿似乎從來沒有靠近過,一直走,一直無法接近。

  每個人都沒有說話,周圍安靜得讓人覺得恐懼。

  我知道在台階的盡頭就可以見到淵祭,那個傳說中無所不能的神,那個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的神。

  當我們終於站在台階的最高處的時候,周圍的霧氣一瞬間消散了。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似乎大得足夠撐到天宇得宮殿,刃雪城同它比起來如同一座小孩子用雪堆出來城堡。那個城堡的牆面上處處流光溢彩,月神告訴我,那些光澤其實是靈力凝聚而成,如同我的凰琊幻術袍上凝聚的靈力一樣。整個宮殿上空飄揚著精美而華麗的樂律,那種樂律超越了潮涯感動嘆息牆的樂律不知道多少倍。

  在宮殿的天空上面突然出現一張巨大的面容,幾乎布滿了整個蒼穹,那張面容格外模糊若隱若現,可是我卻感覺到似曾相識,我覺得我一定在某一個地方見過,只是面容太模糊,我看不清楚,那張面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她對我說,卡索,走進來。

  那個宮殿比我們想像中都還要大,我們穿行於其中如同走在台階上一樣漫長。在宮殿的盡頭是一個抬頭可以看見天空的院落,院落的中央是一個水光瀲灩的蓮池,我知道裡面盛放的就是我一直尋找的隱蓮。而我也看到了斜倚在蓮池邊上的人影,我知道那就是淵祭。

  可是當我走到院落當中的時候,我幾乎搖搖欲墜,我似乎處於無窮的幻覺當中,周圍有華麗的色澤不斷出現又不斷消失,因為我看到斜倚在蓮池邊上的,蓮姬的笑容。

  蓮姬的笑容如霧氣般彌漫開來,傾國傾城。

  你就是淵祭?

  對,我就是淵祭。蓮姬的嘴唇沒有動,可是我依然清晰地聽到她的聲音。

  王,你認識她?我聽到月神在我身後問我。

  對,我認識她,她是我父皇的側室,蓮姬。

  然後我聽到月神潮涯和皇柝在我身後不可置信的聲音。

  蓮姬說,卡索,你能夠走到這裡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不過如果不是你身上有你弟弟和封天的靈力,我想你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我想復活釋和梨落嵐裳。

  你想,可是你知道我想不想嗎?

  你一定要想。

  然後我聽到蓮姬詭異的笑聲,她說,卡索,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和我說話,即使是你。你不要以為你過了前面幾個無能的人就可以在我面前這樣張狂,我隨時可以讓你死得粉身碎骨。

  我問淵祭,難道釋不是你的兒子嗎?難道你不愛他嗎?

  你的父皇只是一個平凡的帝王,怎麼配讓我為他生育兒子,櫻空釋只是我用一片櫻花花瓣和一片紅蓮花瓣還有一片霰雪鳥的羽毛幻化出來的,他的死我怎麼會心疼。

  我突然想起曾經釋和我爭奪王位時蓮姬詭異的笑容,我突然明白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開始觀看這場在她眼裡的游戲,因為一切都是她在操縱。

  蓮姬突然說,卡索,你想得很對,那的確是我玩的一個游戲,你和你弟弟幾生幾世的淵怨糾纏都是我操縱的星像,你知道我用的占星杖嗎?我用的是誕星杖,一切星宿皆由我創造,世間所有的恩怨糾葛都只是我手下的游戲。

  我不想再說話,我只是堅定地告訴蓮姬,請讓我復活他們。

  蓮姬看著我笑,笑得格外輕蔑。

  我突然出手,我將凰琊幻術袍上凝聚的靈力全部調動起來然後左手召喚出風雪,右手召喚出烈火,那一瞬間我用盡了自己全部的靈力攻向蓮姬。

  在我身行剛剛展動的時候,月神已經搶在了我前面,她周圍的月光發出森然的冰藍色,一片一片如同尖銳的刀鋒,而潮涯早已經席地而坐,她的無音琴已經幻化開來,無數白色的琴弦如同閃電一樣向蓮姬刺過去,所過之處飛揚起無數的白色蝴蝶,而我們身上已經籠罩下了皇柝最完美的防護結界,他將結界全部給了我們,而他卻像個沒有任何防御能力的小孩子一樣站在那裡。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戰,沒有退路的最後一戰。

  可是蓮姬只是動了一動食指,然後我們身上的防護結界就如同碎裂的岩石一般瓦解分崩離析,我們所有的幻術全部反彈到自己身上,胸腔中的血液噴薄而出。

  當我們四個人倒在地上而蓮姬卻神色悠閑地坐在那裡地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婆婆告訴我的話是真的,淵祭原來真的不可戰勝。

  蓮姬走到我的腳邊,她站著高高在上地俯視躺在地面上的我。月神和潮涯皇柝已經失去了知覺,他們躺在地面上,躺在自己身下的血泊裡。

  蓮姬對我說,卡索,知道自己的渺小了嗎?

  我沒有說話,可是內心的絕望卻洶湧地穿行出來,在我面前流淌成為一條黑色的波濤湍急的河。

  蓮姬望著我,說,卡索,你也不用絕望。我可以幫你復活他們。

  我問她,為什麼。

  她低下頭看我,笑了,她說,因為我的游戲,還沒有結束。

  然後她將如同流雲般寬大的衣袖一揮,然後蓮池中突然盛放了無數紅如火焰的蓮花。

  我終於看到隱蓮了。

  蓮姬告訴我,隱蓮可以讓人復活,可是並不能立刻復活他前世的記憶。而且隱蓮本來就是一種神界靈力最強的植物,用它復活的人會專轉世成為前世最向成為的人。而當他面對面見到讓他復活的人的時候,他的記憶才會全面地蘇醒。在記憶蘇醒之前,他只會隱約地覺得自己要去一個地方,要做一件事情,而這件事,就會讓他看見使他復活的人。

  我可以知道他們復活後都變成了誰嗎?

  不可以,只有當他們見到你之後,他們的記憶才可能復活,然後他們才會告訴你,他們是誰。

  然後蓮姬笑了,她說,卡索,其實游戲並沒有結束,游戲才剛剛開始。然後她就如同霧氣一般消散在我的面前。

  當我離開淵祭的宮殿的時候,我站在那個高入雲朵的台階頂端仰望天空,櫻空釋,嵐裳,梨落的面容漸次出現在天空又消失掉。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出現了三個新生的孩子,他們是我的弟弟和我愛的人,他們自由而單純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

  只是我不知道,釋,當我蒼老得快要沒入夕陽的余輝的時候,我還能見你一面,抱一抱你,聽你叫我一聲“哥”嗎?
櫻花祭

      因為我有希望,人有了希望就可以安然而平淡地生活下去,一千年,一萬年,笑著面對時光的亡失和生死的漸變。

(1)

       在離開幻雪神山之後的一百年中,我成為了一個寂寞而滿足的人。

  因為我有希望,人有了希望就可以安然而平淡地生活下去,一千年,一萬年,笑著面對時光的亡失和生死的漸變。

  我知道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釋,嵐裳和梨落正在一天一天地長大,他們總會在某一  
天長大成人,我希望他們可以快樂而幸福地站立在這個世界的大地上,眯著眼睛微笑著仰望藍天面對蒼穹。無論在我有生之年是不是還可以見到他們,無論他們還記不記得我。

  其實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簡單而滿足,宮女們開始說我是個溫暖的國王,因為我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我會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抬頭看天空急促飛過的霰雪鳥看得笑容滿面。

  我總是回憶起幾百年前星舊給我的一個夢境,夢境中,我是那個被捆綁在煉泅石上的觸犯了禁忌的巫師,而我弟弟櫻空釋則是那只為了我的自由而血濺冰海的霰雪鳥。以前我總是為這個夢境而淚流滿面,而現在,我卻可以安然地笑。因為我知道,釋必定和我一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是個漂亮的小男孩,也許會有一個和我一樣喜歡他的哥哥與他相依為命,就像當初我和他流亡凡世時一樣。

  只是星舊已經離開了刃雪城,我不知道他帶著他一生最疼愛的妹妹卻為了他自殺的妹妹去了什麼地方。他告訴我要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在回到刃雪城之後,我曾經去過幻星宮,我見到了星舊和星軌的父皇,我告訴了他星軌的死亡和星舊的離開。當我說完一切的時候,我看見他已經淚流滿面了。

  他說告訴我,也許星軌選擇死亡是一種解脫,只是她在死的時候,星舊都沒有原諒她,被自己愛著的人恨是一件最悲哀的事情,而比這個更悲哀的則是帶著這種感情悲哀地死去就算她愛的人已經原諒她了,可是她還是無法知道。

  他對我講了很多他們兄妹的事情,我看到這個遲暮的老人對時光的回憶。那些往事一幕一幕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裡,我看到往事起伏在他渾濁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星舊小時候的樣子,看到他和星軌站在一起明媚地笑。我突然想起星舊抱著星軌離開時的背影,那麼難過那麼絕望。

  我走過去,抱著他,他的身軀已經佝僂瘦小了,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叱吒風雲剛毅的幻星族的王了。

  當我離開幻星宮的時候,星舊的父皇跪下來,交叉雙手,對我說,王,我尊貴的王,您是我見過的最仁慈最善良的帝王,我用整個占星族的名義為您祈福,王,請你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同星舊一樣,婆婆也離開了刃雪城,她的頭發依然很短,而且不可能再恢復以前的靈力了。我摸著自己的頭發心裡一陣一陣地心疼。

  婆婆離開的時候告訴我,卡索,你是一個偉大的王,你甚至比你的父皇更加偉大,你的父皇擊潰了整個火族,讓冰族的勢力發展到鼎盛,可是我覺得你比你的父皇更加有資格稱為一個偉大的帝王。因為你深厚的感情和偉大的胸襟。卡索,我要離開這座刃雪城回到幻雪神山了,我已經老了。而你的命運的軌跡,才剛剛顯現。總有一天,你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都會回到你的身邊。王,請您耐心地等待。

  我望著婆婆步履蹣跚地離開,身影越縮越小逐漸模糊,大雪在她身後凝重地落下來,無聲無息。我想起在以前,我和釋還只是雪霧森林中頑皮的孩子,穿著白衣,扎著頭發,坐在婆婆的膝蓋上聽她叫我們皇子。周圍有野花盛開的清香和獨角獸一閃而過的痕跡。陽光如同水一樣將整個雪霧森林浸泡在其中。而一眨眼,幾百年的歲月就這樣喧囂而又恍惚地奔跑過去,我已經如同父皇一樣穿起了凰琊幻術長袍,站在最高的城牆上,聽到無數的人對我的呼喊朝拜。而當初疼我抱我叫我皇子的婆婆,卻已經垂垂老去了。

  婆婆的身影消失在落雪的盡頭,天空突然狠狠地黑下來,我聽到周圍的風掠過樹梢的聲音,空曠而遼遠。

  而月神皇柝和潮涯,也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告別了我。我知道,刃雪城只是我一個人的刃雪城,我還是要一個人寂寞地呆下去。

  我第一個見到的復活的人是嵐裳,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人魚,在冰海裡面快樂而自由地游來游去,我看到她純淨的銀白色長發,閃亮的色澤如同清輝流瀉的星辰。

  我去過深海宮看過那個沒有長大成人的小人魚。深海宮的宮主告訴我,她的名字叫剪瞳,出生在一百多年前,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來歷,她被發現的時候被一大團海藻包裹著。當人們拂開海藻的時候,她們看到了她熟睡的清秀的面容。我真鯛她就是嵐裳。

  我站在深海宮的宮殿裡,望著外面海水中的剪瞳,想起幾百年前嵐裳的樣子,心裡終於釋然了。那個曾經讓我心疼的女孩子終於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中翩躚了。

  深海宮的宮主告訴我,剪瞳總是說她要嫁給我,她們問她為什麼,她總是說不知道,臉上是迷惘的表情,可是她還是堅定地告訴別人,她要嫁給刃雪城裡的王。

  從那以後我總是坐在宮殿高高的房頂上觀望著剪瞳。只是剪瞳從來都沒有注意到我。我突然想起以前,在我習慣每天晚上坐在屋頂看星光如揚花般舞蹈的時候,嵐裳就躲在冰海岸邊的一個小角落,那個時候她就這樣默默地注視我,而現在,則是我這樣默默地注視她。

  我覺得一切像是一種命中注定地償還。可是我心甘情願。我希望看見小剪瞳一天一天地成長起來,然後我就會將她接到宮中,我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了。

  當剪瞳130歲的時候,她變成了傾國傾城的女子,整個深海宮陷入一片恐慌。因為剪瞳的容貌和幾百年前死去的嵐裳一模一樣。

  在剪瞳蛻掉魚尾成為人的那一年,我將她接進了刃雪城,並宣布剪瞳成為我的側室。

  迎娶剪瞳的那天,整個刃雪城格外地沸騰,因為這是我成為王之後第一次迎娶女人作我地側室。

  我坐在玄冰王座上,下面所有的占星師巫師劍士排在兩邊,在大殿中央的大道盡頭,我看到了盛裝的剪瞳,光彩照人,格外明艷。可是她的表情依然迷茫。我看到她眼中有彌漫的風雪。她孤獨地站在大道的盡頭,像一只受傷的野獸。

  於是我站起來,微笑著對她招手,我說,剪瞳,過來,不要怕。

  當剪瞳一步一步走向我的時候,兩邊站立的人群沿著她走的地方漸次跪下,他們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低著頭,我聽到響徹整個大殿的朝拜。

  我看到剪瞳的眼睛越來越清亮,她臉上迷惘的表情也漸漸地消散,我知道她的記憶正在一點一滴地蘇醒過來。而我也也一樣,似乎也經歷了一次重生,前塵往事如落雪般紛紛湧過來,我看到幾百年時光清晰的痕跡鋪展在大殿的地面上,鋪展在剪瞳的腳下。剪瞳像是從時光的一頭走到另外的一頭,走到了我的所在。

  當剪瞳站在我面前抬頭望著我的眼睛的時候,我從她的眼睛中已經看不到風雪看不到渾濁了,我知道她的記憶已經全部蘇醒過來了。於是我試著輕聲叫她,嵐裳。然後她熱淚盈眶。她跪下去,眼淚灑落在我的凰琊幻術袍上,她說,王,我等了你好久。

  我抱著她的肩膀,看著她,我說,剪瞳,讓我照顧你一輩子,我想要給你幸福。

  然後我看到剪瞳類淚光中的微笑,聽到所有人對我的歡呼。

  可是我看到剪瞳眉間依然有無法抹去的憂傷,我想也只有等待時光將前世的傷痕撫平了。

  自從婆婆離開雪霧森林之後,那個森林裡面的孩子就失去了狠多的溫暖,每次我去的時候,那些孩子都拉著我的長袍的下角小聲地問我,王,婆婆去哪兒呢?她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總是彎下腰撫摩他們的面容,告訴他們,婆婆狠快就會回來的,有王在這裡陪你們,你們不用害怕。然後那些孩子們就開心地笑了。

  我總是躺在雪霧森林裡的草地上,陽光如同傾覆一般散落在我身上,溫暖而且讓人覺得安全。我一直在找這裡會不會有梨落轉世的影子,我想看到梨落小的時候,我想看到她一點一點長大成人的樣子。

  而最終我還是看到了梨落,那個我愛了幾百年而且還將繼續愛下去的女子。

  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她依然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可是我知道她肯定已經快要滿130歲了,因為她臉上有著成人般堅毅的表情。她出現的時候如同一只渾身都是力量的矯健的小獨角獸,她穿著黑色的靴子,長長的腿露出來,如同身手敏捷的月神一樣。她的頭發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微微的冰藍色。

  她望著我,表情奇怪,我知道,在她的記憶深處,肯定有著一張和我一樣的面容。我微笑著站在她的面前,望著她沒有說話,我在等待她想起我。

  只是她站在我的面前,一直望著我,沒有說話,我看到她臉上迷惘的表情。

  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她抬起頭看著我,始終不肯說話,我從她的臉上看到梨落的面容,於是心裡一陣空蕩蕩的疼痛。我俯下身對她說,你別怕,我要走了,等你130歲的時候,我會再來看你的。

  後來有人告訴我,那個女孩子叫離鏡,天生就不能說話。她沒有純正的幻術師血統,不過她天分很高,靈力也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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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當離鏡130歲的時候,我再次去了雪霧森林,在雪霧森林的出口的地方,我看到了長大成人就要離開雪霧森林的離鏡,她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大雪在她的身後緩慢地飄落下來,我望著她,一瞬間仿佛時光倒流,我看到在凡世的長街盡頭我第一次看到的梨落,美麗得如同最燦爛的櫻花。

  我走過去,離鏡輕輕地從獨角獸上下來,她跪在我的面前,雙手交叉,然後抬起頭望  
著我,雖然她一句話也不能說,可是我卻似乎清楚地聽到空氣裡她的聲音,就如同幾百年前梨落對我說話一樣,她說,王,我來接您回家……

  我走過去,抱著離鏡,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我對她說,梨落,我好想你。

  離鏡成為了我的正室,刃雪城的皇後。在我們的婚禮那天,整個刃雪城沉浸在一片喜悅的氣氛中,看了太多的殺戮,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面對突然而來的幸福我竟然感到措手不及。

  我望著窗外的蒼穹,不知道這一切會不會又是命運與我開的一個玩笑。只是,即使這是幻覺,我也心甘情願地沉淪進去了。

  我祈禱了幾百年的幸福時光在我的面前漸漸顯現,我覺得心裡像要哭泣般的幸福。

  可是讓我辛酸的是,同剪瞳一樣,離鏡的眼角眉間同樣有著憂傷,也許是幾百年的等待太過於漫長,所有人都等得幾乎絕望吧。

  離鏡和剪瞳陪在我的身邊,因為剪瞳本來就是深海宮的人,所以靈力超卓,她總幫我處理刃雪城裡的事情,每件事情都讓我覺得很滿意。我總是看見她勞累的身影,看見她不斷地閱讀那些巫師占星師呈獻上來的夢境,她總是將帝國裡面發生的事情及時地告訴我,然後我再告訴她怎麼做。

  有幾次我都看見剪瞳疲倦地趴在我的宮殿裡睡著了,我看著她的疲憊總是很心疼。然後我總是將她輕輕地抱回寢宮。然後看著她熟睡得如同孩子的面容。我曾經告訴過她,不用太傷神,可是她笑了,笑容燦爛如同嵐裳陽光般的笑容。她說,王,我不累。能夠幫到你,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而離鏡一直給我溫柔的呵護。

  每次我從大殿回到寢宮的時候,我總是可以看見離鏡在門口掌燈等我,那盞紅色的宮燈被她提在手裡,我看到她的頭發飛在風裡面,她的面容溫柔而安靜,我似乎聽到她的聲音,她在說,王,請跟我回家……

  每天晚上看見離鏡為我掌燈我就會覺得溫暖,甚至在大殿裡累得憔悴的時候,我只要想到離鏡還在門口的風裡掌燈等我歸家,我就覺得格外溫暖。那盞微弱的光明,總是在黑夜中讓我知道方向,讓我知道,有人等著我的歸去。

  我告訴離鏡不要每天在風裡等我,那樣會讓我很心疼,可是離鏡每次都微笑著搖搖頭,然後將頭埋在我的胸膛上,我聞到她頭發上的香味。

  我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是真的沒有遺憾了嗎?

  我對著蒼穹,忘記了語言。

  在我內心深處,最最牽掛的人,卻還是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裡,離鏡和剪瞳都知道,我一直在等待我弟弟的消息,可是,他卻像是消失了,一直沒有音訓。難道是淵祭和我開的又一場玩笑嗎?

  每次我仰望天空的時候,櫻空釋的面容總是會浮現在空空蕩蕩的天宇上,當有霰雪鳥悲鳴著飛過的時候,我總是會聽到釋的聲音,我聽到他在對我說,哥,你過得好嗎?你幸福嗎?我很想你……

  在一天晚上,我突然從夢裡掙扎著醒過來,然後突然淚流滿面,最後抱著離鏡失聲痛哭,因為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永遠也不能見到我弟弟了。

  我突然想起淵祭的話:用它復活的人會轉世成為前世最向成為的人。

  我想到,如果釋還是想成為我的弟弟,那麼我就永遠見不到他了。因為我的父皇母後已經去了幻雪神山,在那個地方,是不允許有後代出生的。

  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黑暗裡,關於釋的一切都重新從心裡深處湧動起來,被來已經被埋葬得很深了,可是傷口突然撕裂,血液又重新噴湧出來。

  離鏡一直站在我的旁邊沒有說話,她的頭發溫柔地散落下來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抱著她的腰,我說,離鏡,我好想念釋。

  可是在之後的一個月,我再也沒有大段大段的時間來想念釋了,不能像重前一樣站在離岸旁邊望著那塊煉泅石一望就是一天。

  因為,火族越過冰海,他們的火焰已經燒在了冰族的大地上。

  在很短的時間中,似乎一切突然回到了幾百年前的聖戰的時候,漫天呼嘯的尖銳冰凌和鋪滿整個大地的火種,我依然是坐在刃雪城的大殿裡面,可是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裹在千年雪狐雍容的皮毛中的那個小孩子了,而我,已經成為了主宰刃雪城的人,我像當年的父皇一樣,高高地站在大殿的上面,穿著凰琊幻術袍,面容如同幻雪神山上最堅固的冰。

  可是我依然聽到前方傳來的將士不斷陣亡的消息,我甚至可以想像出在戰場上火光衝天的樣子,無數的巫師在火焰中融化消散的樣子,就像當初看到死在我面前的護送我出城的父親的近護衛,克托,看到被三棘劍釘在高高的山崖上的芨筌。

  在占星師不斷送回來的戰況的夢境中,我知道了為什麼火族會這麼強大,因為他們的王子太強大,在那些夢境裡面,我可以看到他輕松地屈伸著右手手指,然後冰族的優秀的巫師就死在他的面前,如同當初我和月神他們一起進攻淵祭時實力的懸殊。

  傳回夢境的占星師們告訴我,那個火族的王子叫罹天燼。我在夢境裡看到他的面容,火紅色的短頭發如同跳躍的火焰,邪氣可是英俊的臉,雙手的紅色劍和眼神中詭異的光芒。

  在有一個夢境中,我看到罹天燼輕易地用一招就殺死了我的一個巫師,我悚然動容,因為即使是我,我也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用那麼簡單的招式殺死那個巫師,因為那個巫師在刃雪城裡已經是很頂尖的人了。

  刃雪城裡的巫師逐漸減少,最後我決定親自去戰場上,有些大臣反對,有些大臣支持,可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當我穿上戰袍准備離開的時候,離鏡和剪瞳站在我的背後,我看到她們已經脫去了臃腫飄逸的宮服而換上了幻術長袍。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我知道,無論我走到什麼地方,她們都會跟著我一起的。

  當我走到刃雪城黑色高大的城門前的時候,我發現早就有幾個人在那等我了。

  我看到月神,皇柝,潮涯,和蝶澈。我看到他們的笑容,她們跪在我的面前,叫我,王。

  蝶澈告訴我,她在凡世已經知道了冰族的事情,因為這場聖戰聲勢浩大,早就已經超過了我的父皇那一輩的戰爭,因為火族有了個靈力似乎天造的王子罹天燼。

  當我們來到戰場上的時候,無數的火光映照到我們臉上,當時我們站在一個很高的山崖邊緣,下面就是火族和冰族的人在彼此廝殺,我看到白色的幻術袍不斷消散在紅色火焰中,一點一點如同霧氣散盡。

  然後潮涯和蝶澈同時坐下來,她們的琴弦幻化在空中,潮涯的白色琴弦,蝶澈的綠色琴弦,無數的蝴蝶從琴弦上紛湧而出然後如同閃電一樣急促地衝向下面的火族精靈。然後我看到那些火族的紅色精靈不斷被蝴蝶籠罩然後被蝴蝶穿越進身體裡,最後那些蝴蝶從他們的身體中穿刺出來,我看到他們紅色的身體支離破碎。整個天空上都飄蕩著潮涯和蝶澈的樂律精魂,我看到蒼穹上的流雲飛速地變動。

  蝶澈和潮涯都用上了最厲害的巫樂暗殺術。因為蝶澈告訴我,下面有靈力籠罩在每一個火族精靈的周圍,那些靈力,全部來自罹天燼。

  然後下面的冰族的巫師中有人回過頭看到了我,於是他指著我高叫,看啊,我們的王。

  所有的人都振奮了,無數的白袍展動如同飛翔的霰雪鳥,那些火焰漸漸消散。

  我回過頭看到潮涯和蝶澈的笑容,她們的確是幻雪帝國最好的巫樂師。

  可是,我馬上看到了潮涯和蝶澈臉上的笑容突然死掉一樣僵硬。我問她們為什麼,她們沒有回答我,可是我已經知道了答案,因為我回過頭去,看到了潮涯和蝶澈的蝴蝶全部被火焰包圍了,每只蝴蝶都支離破碎,然後墜落下來。

  我看到遠處山崖上有個紅頭發的人站立在最尖銳險峻的那塊岩石上,他臉上的表情輕蔑而詭異,他的右手高高地舉起來,我看到他扣起的食指。

  我知道,罹天燼出現了。

  潮涯和蝶澈突然同時對我說,王,您先回到我們駐扎的地方,這裡讓我們來守,您先回去。

  我沒有同意,可是所有的人都堅持,皇柝走到我面前跪下來說,王,請你一定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我突然覺得恍惚起來,這句話曾經被我無數遍的聽到過,我身上殘留的也只剩下櫻空釋的記憶而已了,可是,我還能見到我的弟弟嗎?

(3)

       我回到了大軍駐扎的地方沒,然後夜色突然濃重地降下來,我坐在一塊岩石上,望著天空雜亂的星像,空空地發呆。周圍有劍士蒼涼而雄渾的歌聲激蕩在凜冽的風中,我突然向起了遼濺,曾經也聽他唱過這樣悲愴的歌曲,聲音撕裂而又嘹亮。我望著天上黑色的雲朵,不知道上面有沒有遼濺的亡靈。

  我看到周圍劍士們疲憊的臉,看到散落一地的冰劍和盾牌以及占星手杖。


  然後有人回來,滿身血跡,他的手上托著一個夢境,他被人抬到我的面前,他將那個夢境交給我,然後手無力地垂下去。

  我低著頭,輕聲說,把他安葬了吧。

  潮涯和蝶澈都死在了罹天燼的手下,那個夢境是她們最後共同用靈力凝聚起來的。

  在夢境裡面,潮涯和蝶澈記錄了罹天燼的每個招幻術,我知道她們是想讓對罹天燼多些了解。可是在夢境裡面,罹天燼的幻術可以用完美來形容,除了淵祭,我從來沒有見過誰的幻術有那麼精純和華美,大氣如同翱翔在天的鳳凰。

  在夢境的最後,是幾個破碎的畫面,蝶澈和潮涯倒在地面上,罹天燼站在她們面前,當我看到他用腳踩在潮涯的臉上的時候,我的眼眶像要裂開一樣疼,我的手指因為太用力而陷進了手掌的肌膚,血液沿著我的手指一點一滴地流下來。

  然後他動了動右手,潮涯和蝶澈的屍體轉瞬成為了灰燼,魄散在凜冽的風中。

  我的眼淚流下來,迅速地結成了冰。

  整支軍隊被我們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由月神和皇柝帶領,而另外一部分,則由我和離鏡剪瞳帶領。

  當分手的時候,皇柝和月神告訴我,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可是分開後地第三天,我就接到夢境,皇柝陣亡。

  那個夢境是月神給我的,月神告訴我,皇柝是為了保護她而死的,他們也是遇到了罹天燼而全軍覆沒,當月神和皇柝圍攻罹天燼的時候,皇柝被他的幻術火焰帶上了高高的蒼穹,那些火焰托著皇柝飛到了很高,然後就突然消失了。

  月神說,其實皇柝本不會死的,只是因為在打鬥的時候,皇柝把所以的防護結界都給了月神,而自己,完全沒有防護能力。在夢境中,我看到月神淚流滿面的臉,我從來沒有看過月神為誰動過感情。可是她這樣的表情,讓我覺得好難過。

  夢魘·皇柝·月瀲

  月神,我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了,因為我已經感到了靈力在我身體裡如水一樣流失。

  只是,我好擔心你,因為你一直都是個沒有得到幸福的孩子。

  請原諒我稱呼你為孩子吧,因為我比你大很多。在我的眼裡,你是個最讓人憐惜的人,盡管的外表很冷漠,可是我知道你內心的溫柔。

  我知道你之所以會學習暗殺術是因為你在很早的時候就被殺死的姐姐,你很愛她。所以你希望以後可以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我也一樣。所以我將我所有的防護都給了你。

  因為我喜歡你。

  你知道我為什麼知道你姐姐的事情嗎?因為在很早以前,巫醫族和你們家族有很深的淵源,甚至我和你死去的姐姐是有婚約的,可是你的姐姐死了,我不能帶給她下半生的幸福。在我已經成人的時候,你和你姐姐都還是小孩子,我看著你們覺得很快樂,因為你們的笑容是那麼單純而明亮,如同刃雪城裡最明亮燦爛的櫻花。

  可是我並不是因為你姐姐才喜歡上你的,因為你是月神,你就是你,所以我才喜歡你。沒有誰替代誰,你就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月神。

  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喜歡你,因為我覺得自己不夠好,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蒼老了,我比你大了接近兩百歲,我想你應該找到一個年輕的男子,然後他可以給你幸福,可以讓你不需要再用自己冰冷的外表來對抗世間的險惡。

  我想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自由地笑了,像你小時候一樣的笑容,單純而又明亮,如同最快樂的風最溫柔的雲。

  你知道嗎?在幻雪神山裡的那一段時光其實是我最想念的日子,我總是看到你笑看到你嚴肅看到你思考時的樣子,我總是在不斷地懷疑你因為我內心恐懼你真的是幻雪神山裡面的人,可是你不是,你是我最心疼的月神。

  以後的路你一定要堅強地走下去,我不能再照顧你了。我在你身上種下了一個防護結界,以後你有危險的時候,它會自己打開保護你,這是我惟一能夠為你做的事情。

  月神,原諒我吧,以後不可以保護你了,盡管我想一直呆在你的身邊,安靜地看著你生活,沒有難過和憂傷,那麼我就很快樂了。

  曾經我聽人說過,雲朵之上會有亡靈的居住,我想我也會到上面。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天上看到你,如果可以,我想我就不會懼怕死亡了。因為我還是可以觀望你的幸福。

  月神,不要再這樣封閉地生活了,你身上的冷漠對你是一層最嚴重的枷鎖,我想你逃脫,我要你逃脫。

  月神,請你堅強地活下去,帶著我的生命一起活下去,我的生命延續在你的身上,所以你不可以不快樂。

  月神,我要離開了,很難過,很難過,因為我要離開你。我喜歡你,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月神,因為你就是你,所以我喜歡你……

  我無法估計罹天燼的幻術極限,因為他的幻術靈力似乎無窮無盡,大片大片土地的淪陷,我覺得無比悲涼。

  我對著蒼穹想到我的父皇,我想如果我死在沙場上那麼我應該用什麼顏面去見我父皇的亡靈,如果刃雪城千萬年的基業毀在我的手上,那麼,我應該如何面對我的血統。

  大風從山頂洶湧地吹過去,無數的雪降下來,然後飄落到地面上卻無法堆積,因為整個大地已經被火焰燒得變得微微發燙,我甚至可以預見那些邪惡的火焰肆意吞噬刃雪城的樣子,無數的女人和孩子的哭喊,獨角獸的悲鳴,霰雪鳥嘶啞而割裂天空的啼叫……

  站在山崖上,我望著遠處的天空,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弟弟,釋的面容又浮現在天空裡,我對著釋說,釋,也許哥哥不能再看見你了。

  之後死的一個是月神。冰族勢力的一般被覆沒。

  剩下的一半軍隊由我統領,可是也日漸減少,甚至已經快要退到刃雪城了。我突然想到我父皇時的那一場聖戰,火族也是幾乎要攻到了刃雪城的城牆下面。

  可是,這一次,刃雪城真的要滅亡了嗎?

  在月神要士兵傳給我的夢境裡面,月神的笑容安靜而溫和,我以前看見的都是滿臉冰霜滿臉殺氣的月神,月神微笑得極少極少。而現在,月神的笑容如同刃雪城裡最燦爛明亮的櫻花。

  她說,王,我知道我一定會死,因為罹天燼的幻術不是我所能夠抵抗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幻術達到那麼精純的境界,連王你也不能。只是我並不感到哀傷,我知道皇柝的亡靈在雲朵之上等我,他說過他希望我快樂地活下去,可是我讓他失望了。但是從某種意義上,我卻是真正地快樂了。在以前的日子裡,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因為我是專門學習暗殺術的惡劣的孩子,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也從來沒想過要他們愛我,我總是任性地想,我不需要他們的愛,我只要愛我的姐姐。可是皇柝讓我知道了愛的博大和無私。王,我現在身上有著皇柝的防護結界的存在,每當我有危險的時候,那個結界就會打開保護我讓我覺得溫暖。這讓我覺得像是皇柝的生命延續在我的生命裡,可是我沒有好好的把兩個人的生命延續下去。當罹天燼的火焰擊碎了皇柝的結界,如同鋒刃的火焰穿刺我的咽喉,我聽到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我抬頭望著蒼穹,我想,皇柝在上面肯定會難過的。他說過,我是他在天下最獨一無二的月神,他喜歡我,他會觀望我的幸福。可是我讓他失望了。

  王,請你堅強地活下去,皇柝要我對你說,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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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站在山崖上,望著天邊湧動的火光,喉嚨最深處不見陽光的地方湧上來無數的傷感和絕望。

  我隱約地聽到天邊沉悶的雷聲像是鼓點一樣,我感到了腳下大地的震動。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火焰要從地下噴湧而處。


  當我轉過身的時候,我看到了離鏡,她站在我的背後,手上提著一盞紅色的宮燈,她望著我,像是在說,王,我帶您回家……

  那一刻我難過得流下了眼淚,也許只有在梨落面前,我才可以像個小孩子,因為梨落永遠會包容我,給我溫暖。

  風吹起離鏡的頭發,她的頭發綿延在空中如同最純淨的藍色絲絨。我走過去,牽起她的手,回去。

  王,我希望你回刃雪城去,我和離鏡留下來守在這裡,因為您和刃雪城是幻雪帝國的命脈,而我們,則無關緊要。剪瞳望著我,對我低聲說。

  什麼無關緊要,我走過到剪瞳的面前,望著她,說,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幾乎全部消失了,你和離鏡就是我全部的天下,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所以我不會回去。

  王,你一定要回去,在刃雪城裡面最後防守,因為刃雪城是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安全,那麼要回去我們一起回去。

  王,不可能,全部撤退回讓敵人更容易追過來使我們全軍覆沒。我和離鏡在這裡抵抗,好讓您安全地回去。

  不可能,要回去也是你們回去。

  王……

  不用說了。我轉過身准備離開,然後看到了離鏡。

  我對她說,離鏡,我不會離開你們的,我會守在你們旁邊,好嗎?

  然後我看到離鏡溫柔的笑容,她對我點頭。

  然後我就和她一起離開,我聽到剪瞳在我身後的嘆息。

  當我走過離鏡的身邊的時候,我的右側肩上突然被人重重地砍了一下,一陣劇痛讓我失去了知覺,在我昏倒在地面上之前,我看到了離鏡眼中的淚光。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回了刃雪城。

  我走到刃雪城最高的城牆上面,看到不遠處的火光,我知道罹天燼帶領的火族的精靈已經過來了,可是離鏡和剪瞳呢?

  我走回大殿,然後看到只有幾個人還在大殿裡面,一個年輕的巫師對我說,很多人都已經逃亡了。沒有人想過這場戰爭會勝利。甚至我自己都沒有想過。我在很多的夢境裡都看到過罹天燼的幻術,那不是我所能夠抗衡的。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一個滿身血跡的士兵跑進來,他年輕的臉上是悲愴的表情,他攤開雙手,然後我看到了他手心裡的兩個夢境。

  我突然覺得一陣眩暈,然後倒在了玄冰王座上。

  我知道,離鏡和剪瞳,也已經離開了。

夢魘.離鏡.魚淵

  王,我以為再也無法看見你了,可是,當我在雪霧森林中看到你的時候,我幾乎要熱淚盈眶,那些如同飛雪一樣的往事從我的內心深處翻湧起來,我忘記了所有的語言。只記得那些星光如同揚花般飛揚的夜晚,我喜歡躲在冰海的岸邊,看你在屋頂上寂寞的身影,看星光在你如同銀色絲緞般的頭發上舞蹈,看你的眉毛斜飛入鬢如同鋒利的寶劍,我喜歡看你的長袍在風裡展動如同絕美的蓮花。

  可是,王,你叫我的名字,竟然叫的是梨落。我是嵐裳啊,前世為你自盡的嵐裳啊。

  那一刻我是多麼難過,無窮無盡的難過。所以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其實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因為前世我無法成為你最愛的女子。

  王,在我還是嵐裳的時候,我自盡的一刻想到你的面容,我是多麼想成為你生命中最愛的那一個女子,可是我知道,梨落比我先遇見你,而且她那麼善良,那麼美麗。每次我想到她被埋葬在冰海最深處我就覺得憂傷。她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

  我不怪櫻空釋,因為我知道他和我一樣愛你,而且他的愛超越了簡單的親情、愛情,是那麼濃烈而又絕望。如同他所喜歡的櫻花最後暮春的傷逝,一片一片如同自盡般的傷痕。

  當我轉世之後,我知道我按照我的意願變成了你前世最喜歡的女子,我的容貌幾乎和梨落一模一樣,可是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幸還是我的悲哀。我只知道,當你叫我梨落的時候,我多麼難過。

  每天晚上我總是為你掌燈等待你的歸來,我喜歡在夜色中等你,當我看到你從夜色最濃的黑暗中出現的時候,我總是會感覺到幸福。因為我讓你感覺到,有人在等待你。

  而被人等待,應該是一種幸福吧。

  我總是傻傻的想,我應該是幸福的吧,因為卡索等待了我幾百年,甚至隔世了依然等著,而且耐心地等待我的長大。我是個多麼幸福的人啊。

  也許王您覺得好笑吧,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因為你是個那麼善良而深情的人,可是你總是憂傷和難過圍繞著,王,記得你的弟弟對你說的話嗎,哥,請你自由地飛翔。

  王,當你熟睡的時候,我總是聽到你低低的呼吸聲,可是你的眉毛總是皺起來讓人覺得是哥受傷的小孩子。

  你在別人面前都是堅強而剛毅的王,可是在我面前,我總是看到你脆弱的一面。我總是看到你盈滿淚水的眼睛。那讓我多麼難過。

  所以我只有每天晚上點一盞宮燈,然後掌燈等待著你的歸來。等待著你的溫暖。

  王,盡管我前世是深海宮的人,我對水的操縱能力登峰造極,可是那不是我所喜歡的。相反,我覺得梨落這樣血統不純的女子,才可以帶給你最多的溫暖。所以成為梨落這樣的女子我覺得比成為靈力卓越的幻術師更好。因為可以給你更多的溫暖。

  王,今世我是個無法說話的女子,我無法告訴你我就是那個等待了你幾百年的小人嵐裳,我無法告訴你在你叫我梨落的時候我有多麼難過。可是我想,如果我能夠說話,那麼,我不會告訴你我是嵐裳。如果我做那麼多的事情給你那麼多的暗示,你都不能明白我是誰的話,那麼,告訴你又有什麼用呢?

  可是王,我還是離開了。

  當我死在罹天燼的手上的時候,我很難過,不是因為我快要消散的生命。而是我突然想到:

  沒有我為您掌燈,您在回家的路上,會覺得難過嗎?

  沒有黑暗中的那盞光芒,我擔心你像個小孩子一樣怕黑怕迷路。

  王,如果有來生,我願意一直為您掌燈,等待你歸家。

  王,我要離開了,不過請你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夢魘.剪瞳.霧隱

  我終於成為了血統純正的女子,成為了深海宮靈力卓越的人魚。

  可是,我卻永遠地喪失了卡索的愛。

  在我的前世,我沒有陪著卡索一起生活下去,因為我是個血統低下的巫師,我沒有深海宮人魚的頂尖靈力,我無法為卡索延續下靈力更加精純的後代,於是我被葬在了冰海的最深處。那個寒冷得幾乎連魚都沒有的地方。我清晰地記得刺骨的寒冷刺破我的肌膚的感覺,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以及靈魂漸次離開身體時的惶恐。

  我仰望著高高的水面上的蒼穹,那裡只有很微弱很微弱的天光滲透下來,我含著眼淚呼喊我的王,可是我知道,他永遠都無法聽見,甚至,他不會知道我去了什麼地方。我的眼淚同海水混在一起。我想起卡索的面容,他的臉上總是彌漫著霧靄一樣憂傷的表情,隱忍地生活下去,順從於命運。

  然後我的生命消散在冰海裡。在我生命消散的最後一刻,我的周圍突然出現大群大群的深海魚類,我看到它們閃光而森然的鱗光。

  我叫剪瞳,這是我轉世之後的名字,我被深海宮的老人們發現於一團濃郁的水藻中,綠色的細若游絲的海藻將我嚴實地包裹起來,當她們拂開那些水藻的時候,她們看到了我的面容。

  其實她們不知道,年幼的我也不知道,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了,她們發現我的地方,正是我被囚禁被埋葬的地方。

  我終於知道了命運的無常和殘忍,如同一個霸道的人注定要讓世間所有的人嘗盡命運軌跡中的無奈和可笑,那些充滿嘲諷和黑暗的時光的裂縫。

  當我年幼的時候,我的記憶依然殘存在卡索的身上。我總是聽到有隱約的聲音告訴我,我要成為卡索的妻子,我要嫁給刃雪城偉大的王。

  這樣的聲音反復出現在我的夢境和生命裡,如同不可抗拒的召喚。

  而在我成年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這種召喚的意義,因為它要我靠近卡索,靠近這個身上殘存著我幾百年前的記憶的男人,靠近我前世中最珍惜的溫暖。

  我靠近他了,站在他的面前熱淚盈眶,可是他卻叫我,嵐裳。嵐裳。

  我潸然淚下。

  我想他也許已經忘記了,那個站在長街盡頭,那個跪下來對他說,“王,我接您回家”的梨落了。

  然後我成了他的側室。我的靈力的確比前世的我有了很多的精進。我可以輕松地閱讀那些大臣呈送上來的夢境,可是輕松地釋夢告訴他們正確的做法,我可以看清楚事情的本質,我可以讓卡索可以不那麼累。

  其實我的身心都是疲憊的,不過每次我看到卡索在夢境中甜美的笑容我都會覺得快樂。因為我知道,他是個憂傷的男子,那個為了天下憂傷的男子,可是卻永遠不關心自己的男子。宮女們告訴我,以前,卡索總是累得趴在大殿的桌案上,然後深沉地睡去。

  我總是希望可以為他多做些事情,因為前世,我不能成為陪伴他的女子。

  卡索每次都會對我微笑,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他說,剪瞳,不要那麼累。

  而我總是對他微笑,在他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純銀色的頭發。一晃一晃,在他眼神的波紋裡,晃動成前世我和他初次見面時漫天的落雪。

  只是,在我嫁給卡索幾年之後,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成為了他的正室,她有著同我前世一模一樣的容貌,我聽到卡索溫柔地叫她,梨落,梨落。

  我站在人群裡,傷心的感覺如同滅頂,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滴在他們牽手走過的紅毯上。

  鐘聲響起來,我聽到人們的祝福,那些歡呼聲在我的頭頂洶湧而過,我像是躺在奔流的溪澗下面,聽著流水從頭頂漫過去,無聲無息地漫過去。

  從那以後,我經常一個人呆在大殿裡,為卡索處理那些冗長而煩瑣的夢境,聽所有大臣的上奏,日復一日地消耗我的靈力。而卡索,總是早早地就回寢宮去了,他說,因為離鏡在寢宮的門口,掌燈等他回家。他說怕她在風裡面,會很冷。

  我望著卡索離開的背影總是難過,可是我什麼也不說,繼續釋夢,繼續消耗我的靈力,我想,我成為一個靈力超卓的女子,為卡索分擔憂愁,這是多麼的理所當然。

  可是,我不知道卡索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在空曠的大殿中,會冷嗎?

  我想我這一生,也許都是要奉獻給卡索的。因為我愛他。因為他是個應該得到幸福卻一直被幸福隔絕的人。每次我看到他臉上如霧靄般沉沉的憂傷,我就想看到他笑的樣子,如同陽光,清澈而明亮。

  終於我還是為卡索而死了,死在火族的新的王子手上,罹天燼的幻術超越了我太多,我一直以為我是人魚中靈力最好的人,可是,我發現,即使我的靈力再多一倍,我也無法贏過罹天燼。他天生就是上蒼的寵兒。

  在我死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笑容,模糊而邪氣,如同火族大地上長開不不敗的紅蓮。他對我虛空地伸出手,然後我的身體就從地上升了起來,如同有手把我凌空托起。

  然後我看到罹天燼的眼神中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說,剪瞳,雲朵上住滿了亡靈。

  他的手指突然合攏,然後我的身體裡突然傳出撕裂的劇痛,那一瞬間我的頭顱高高地飛起來,我看到了下面自己四分五裂的身體。純白色的血液浸染在黑色的大地上,如同積雪融化一樣。

  周圍的一切漸漸模糊,我恍惚地看到天空上卡索的面容,他的臉上依然有著如霧靄般沉沉的憂傷,他還是叫我,嵐裳,嵐裳。

  我想告訴他,我是梨落啊,幾百年前接您回家的梨落啊。我的憂傷從胸腔中洶湧上來,卡索,為什麼在我死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呢?難道你真的沒有感覺嗎?

  卡索的面容消散了,我聽見自己的頭顱落在大地上發出的沉悶的聲響。

  我想對卡索說話,可是再也發不出聲音。

  我想告訴他,無論如何,請你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5)

     我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面,大風凜冽地從我的臉上吹過去,我的凰琊幻術袍在風裡發出裂錦般的聲音。

  我俯看著我腳下夜色中黑色的疆域,厚重而深沉的疆土,我看得到上面無數的冰族巫師和火族精靈的廝殺,白色和紅色慘烈的糾纏。紅色和白色的血液和絕望的吶喊一起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道一起衝上遙遠高絕的蒼穹,裡面還有獨角獸和掣風鳥的悲鳴。


  我突然想起了幾百年前自己死去的哥哥和姐姐,他們的獨角獸就死在幾百年前的那一場聖戰中,而幾百年後,當他們的弟弟成為了新一任的王,可是卻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滅國的危險。

  我的心如同蒼涼的落日,有著絕望的暖色光芒,可是卻將沉入永遠的黑夜。

  我將那些夢境懸浮在我周圍的空氣裡,我看著那些光球上浮動的光澤,淚流滿面。

  櫻空釋,剪瞳,離鏡,皇柝,月神,潮涯,蝶澈,以及早些死去的片風,星軌,遼濺,還有離開我的婆婆星舊和父皇母後。我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他們從夜空中浮現出來的面容,然後又如同煙霧般消散了。

  地平線的地方傳來沉悶的雷聲,如同急促的鼓點敲打在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

  我看到白色的巫師袍在火焰的吞噬下四分五裂,那些火焰迅速地曼延到了刃雪城的叫下,我看到城牆內四散奔逃的人群,聽到小孩的啼哭,婦人的吶喊。

  之後,我看到幾千年幾萬年屹立不動的刃雪城大門轟然倒下,那厚重黑色的城牆倒塌的時候,我聽到我內心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眼淚流下來。因為我看到了我的父皇堅毅的面容,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失望地望著我。

  我沒有想過,刃雪城竟然在自己的手中被毀滅了。

  我看到了城牆下站在黑色戰車上迎風而立的罹天燼,他的頭發如同火焰一樣。我看到他充滿邪氣的笑容,突然想起了我的弟弟。我難過地對著天空喊,釋,釋!

  我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知道是罹天燼。

  我念動咒語,扣起無名指,然後無數的冰劍從我的胸膛穿越而出,我看到自己的血液沿著那些鋒利的冰刃汩汩而下,一滴一滴灑落在黑色高大的城牆上面。

  那一刻,我突然聽到了遼濺蒼涼的歌聲,就是那些在沙場上被反復吟唱的歌聲騰空而起,在凜冽的風裡,一瞬間傳送開去,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在聆聽。包括雪霧森林中所有年幼的孩子,包括刃雪城中四散奔逃的人群,包括幻雪神山裡所有靈力高強的人,包括深海宮中美麗的人魚,歌聲如同光滑細膩的絲緞一樣飄蕩在高高的夜空中。

  我的視線漸漸模糊,我不知道選擇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對還是錯,只是,我想,生命的最後,我要給自己自由。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做出選擇,也許以前我會因為種種牽絆而活下去,即使活得如同囚禁也無所謂,可是現在,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都不見了,我還活著做什麼呢?我想起那些美好的傳說,似乎天空上雲朵上真的住著亡靈,我想,也許,釋,我可以再看看你了。

  我倒下去,在我倒下去的時候,我看到了出現在我身後的罹天燼,我看到他如同紅色霧氣一樣氤氳的瞳仁漸漸清晰,最終變成如同火焰一樣清朗的光澤,然後,他的眼眶中突然噙滿了淚水,他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哀傷。

  然後我聽見他難過而低沉的聲音,他說,哥,你怎麼可以離開我,你怎麼會離開我……

  我突然明白過了,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倒在地面上,對著我思念了幾百年的弟弟伸出手,可是我的手指已經沒有力氣再握到一起了,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除了釋,沒有人會有那麼邪氣可是又甜美如幼童的笑容了。

  然後周圍在一瞬間黑了下去,我陷入永遠的黑色夢境。

  身邊突然溫暖如春,仿佛盛開了無數的紅蓮。

  釋,原諒我,沒有等到你。


夢魘.罹天燼.殤散

  我是罹天燼,火族最年幼的皇子。可是,我的靈力卻超越了我的任何一個哥哥姐姐。

  每次他們看見我的時候都會躲得很遠,因為他們怕莫名其妙地死在我的手上。因為,我從來不覺得生命有什麼值得我尊重的地方。生命只是一個脆弱的夢境,只要我高興,我就可以捏碎它。

  我的父皇很寵愛我,我在火族皇室的家族裡幾乎為所欲為。我的父皇總是對我說,成大事者不需要在乎小的瑣事。所以,我成長為桀驁不馴為所欲為的男子。

  我是火族裡最英俊的男子,甚至火族的人裡面從來沒有出現過我這樣精致的面容,我的父皇總是把我看作他最大的驕傲,他總是對我說,燼,你會成為火族最偉大的王。

  我的父皇喜歡帶我站在火族疆域最高的山頂上俯瞰腳下起伏的大地,他告訴我,這就是我將來的王國。我看著下面黑色中隱隱發出火光的大地,內心空曠而蕭索。我告訴父皇,這裡不是我的理想,這裡的土地永遠貧瘠,父皇,你看冰海的那邊,看到了那些白色的大地和宮殿嗎?我會將那片土地印上火焰的記號。

  我的父皇望著我,眼神森然,他說,你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這樣的張狂和不馴。

  我不知道我內心為什麼有著那麼強烈的願望要打破那座白色的城堡,我只是覺得那座金碧輝煌的城堡如同一個監牢。可是它到底囚禁的是什麼,我卻無從知曉。我只是隱隱地知道,我要打破它。

  我的靈力似乎是天成的,火族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像我一樣可以操縱如此精純的幻術,在我沒有成年的時候,我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家族中所有的人了,包括我的父親。整個家族為我的靈力感到惶恐,只有我的父親很是驕傲和自豪。我記得他被我打敗倒在地上的時候,他沒有說話,只是過了很久,他突然笑了,笑聲蒼涼而嘶啞,他說,不愧是我的兒子,然後他望著天空大聲地喊火族歷史上最好的幻術師是他的兒子,罹天燼。

  我不喜歡我家族的任何人,我總是孤獨而桀驁地站在風裡面,長袍飛揚如同火焰,我喜歡天空孤獨的濯焰鳥,它們總是一只一只單獨地飛,從來不和其他的鳥一起。只是我總是覺得那只孤獨而龐大的鳥兒是在尋找著什麼,為了它尋找的東西,它可以這樣幾百年幾百年心甘情願地寂寞下去。

  我喜歡這樣的鳥,因為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不顧一切。

  我總是伸出手指對著它們的身影變換我的手指,我看到從我指尖發出的光芒,我知道自己擁有最好的幻術和靈力,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什麼。

  我只是隱約地覺得,我要毀掉冰海那邊的國度。

  於是,在我成年之後,我終於做到了。我終於站在了冰海對岸的白雪皚皚的大地上,用火光照亮了整個蒼藍色的天空。鋪滿整個黑色大地的火種。

  殺死那些穿著白色長袍的冰族巫師簡直不用任何的力氣,我的靈力凌駕於他們百倍之上。我記得我殺死了兩個容顏絕世的巫樂師,還殺死了另外兩個擁有同樣絕世容顏的女子,這兩個女子,似乎就是冰族的王的妻室。其中一個在死後下身變成了魚尾,我看著她死在我的面前突然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仿佛在很多年前有過一樣的畫面,死亡的人魚,流淌的眼淚,和記憶中模糊的櫻花的傷逝。

  我高舉著手中的火紅色的劍,召喚著所有火族精靈前進,我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刃雪城,看到了它高高的如同監獄般的城牆,還有城牆上迎風站立的冰族的王。

  我的笑容突然撕裂如同璀璨的蓮花。

  我想我快要實現我的理想了,這座城堡必定會毀在我的手上。

  當我邁上城牆的時候,我看到了冰族的王,可是胸腔中突然一陣劇痛,如同地震產生的深深的裂痕。腦海中湧動著華麗的夢魘,所有的記憶在我的眼前一幕一幕閃過,我突然恢復了所有的記憶,我是幻雪帝國的二皇子,我是櫻空釋。

  在我前世死的時候,我看著我哥哥的面容那麼難過,我想到我還是無法給他自由,這座刃雪城必定會如同監牢一樣囚禁他的一生,他永遠都無法按照他的意願活下去。

  所以我想,如果有來生,我要成為靈力最強的人,我要毀掉刃雪城這座囚禁了我哥哥幾百年的牢籠,我想看到我哥哥站在陽光下自由的微笑,因為我曾經見到過,在流亡凡世的時候見到過,那個微笑是多麼溫暖,多麼好看。

  那是可以讓我潸然淚下,讓我用一生去交換的笑容。

  我想哥哥可以重新抱著我,走在風雪飄搖的街道上,為了我而用幻術殺死侵犯我的人,因為他告訴我,我就是他的天下。

  我想親吻他的眉毛,因為他的眉上總是有著憂傷的表情,如同沉沉的暮靄一樣憂傷的表情。每次看見他的樣子我都好難過。

  我的哥哥應該是自由地翱翔在天上的蒼龍。

  而來世,我真的成為了靈力最強的人。我成了火族最年輕可是最霸氣的皇子。

  當我站到刃雪城最高的疆域上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哥哥,卡索。可是,我卻無法相信我看到的畫面,我看到他胸膛上穿越而出的鋒利的冰刃,看到了我哥哥的血液從刀鋒上汩汩而下。

  然後他倒下去。

  我心目中惟一的神倒在了我的面前,我仿佛聽到整個世界崩塌的聲音。

  在他倒下去的時候,我哭著叫他,我說哥,哥,你怎麼可以離開我。

  他的目光同以前一樣溫暖而柔軟,充滿憐惜,我知道,他幾百年都在掛念我,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可是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有模糊的氣息從他的嘴唇間發出來,我知道他是想叫我的名字,釋。

  我走過去,抱著我的哥哥,他躺在我的膝蓋上,他的手伸出來,想要撫摩我的面容,可是卻突然垂了下去,然後我看到他眼中消散的光芒。

  哥,你為什麼不抱抱我?為什麼離開我?

  我抬起頭,天空浮現出我哥哥燦爛如同朝陽的笑容,那是他在凡世突然長大成人的樣子,那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我哥哥的懷裡,我還是個小孩子,可是,卡索,已經成長為如同父皇一樣英俊挺拔的王子。他望著我微笑,那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了。

  我想起哥哥為我殺人的樣子,想起他抱著我走在凡世的樣子,想起他將我抱進長袍中不受風雪的樣子,看見哥哥把我從幻影天的大火裡救出來樣子,我看到哥哥臉上憂傷如暮靄的樣子,看見天空上無數的亡靈。

  一陣又一陣連綿不斷的劇痛在我胸腔中撕裂開來,火紅的鮮血從我口中噴湧而出染紅了我和哥哥的幻術長袍,一瞬間,那些血液全部變成了盛開了紅蓮,紅蓮過處,溫暖如春。

  哥,有我在的地方,你永遠都不會寒冷。

  請你,自由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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