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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心奇劫》(中東系列之二) 作者:凌淑芬(全書完)

《失心奇劫》(中東系列之二) 作者:凌淑芬(全書完)

作者:凌淑芬

作品簡介:
從臺灣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未開化的國度
她見識到了阿拉伯男人的自大與霸道
尤以那個土番王發揮得最淋漓盡致!
偏偏她為了找尋妹妹什麼都可以不管
千方百計的打探人口販子的行蹤
仗著有他撐腰不顧自身安危深入虎穴
老是莽撞的挑釁他不可侵犯的威嚴
而忽略了他逐漸軟化的態度和眼眸──
他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認識她!
想他堂堂沙漠霸主是眾女子青睞的對象
反被她這個大女子支使得團團轉
甚至覺得自己的地位比不上一隻羊!
憑他的身手足以獨自對抗一群惡徒
卻因她被綁架初嘗驚慌的滋味
他受夠了跟在她身後為她善後
決定儘快與她『結定』將她繫於身邊!

相關作品:
《偷心契約》、《失心奇劫》、《沙漠浪子》、《沙漠青梅》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7 23:1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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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作弊了      淩淑芬

    為了寫中東的故事,我做了一堆功課。然而,也因為做了一堆功課,我的煩惱越查越多。

    舉例而言,回教的計時法與我們習慣的方式不同。他們是以太陽升落為標準,日出時分--大約是我們的淩晨六點--被視為白天的零時;日落時分則是夜晚的零時。也因此,回教時間與正常的計時習慣剛好相差六個小時,我們的中午十二點,在他們的演算法卻是正午六點。

    考量到讀者在閱讀過程會因為計時方式而產生混淆,我決定使用大家目前的計時方法,這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誤會。

    另外,由於回教的律令相當嚴苛,講求重懲重罰,即使小小的偷竊罪也會處以斷手的刑罰,所以回教國家的治安其實是相當良好的。更因為可蘭經中視酒為「毒液」,回教國家普遍不喝酒,當然也更難在街上找到供酒的酒吧。

    現在大家知道身為作者的難處了吧?功課做太多的結果,是發現自己東也不能寫、西也不能寫。

    為了配合小說的戲劇性,我不得不將實際情形在書中做適度的調整。所幸「黑市」這兩個字很好用,凡是違反禁律的事實,淩某人就全丟給「黑市」了。

    好了,別說我不負責任,我可是絞盡腦汁才為故事中的「壞」找到藉口呢!

    不多說,看書吧!
序幕

    熱。悶。渴。

    董青蘿抿了抿嘴,試圖減緩口腔內的乾澀。兩片唇擦生出龜裂的刺痛感,終於將她從迷濛中喚醒。

    「啊……」她呻吟著睜開眼睛,灼熱的日光幾乎刺穿視網膜。

    她偏過頭去,隔著眼皮先適應一下外在的強光。

    這是什麼地方?她震驚的彈坐起來,腦中一片空白。視線所及,只有蔓延無盡的黃沙。她為何會躺在沙地上?

    高低起伏的黃沙,一波接著一波蔓延到遠程的地平線,放眼望去除了單調的沙黃色,還是沙黃色。偶爾拂過一絲甚至無法稱之為「風」的氣流,帶起淡淡薄薄的沙煙,隨即又歸於沉靜。眼前的景色以「沙地」來稱呼實在太客氣,簡直就是「沙漠」!

    太陽當空照,惡毒的烘烤著她的四肢百骸。觸目所及,沒有人跡,沒有房舍,沒有車水馬龍,沒有噪音,什麼都沒有。

    這裡還是臺灣吧?

    一想到臺灣,個人資料也漸次流回腦海裡。她叫董青蘿,臺灣省臺北縣人,祖籍在上海,剛滿二十七歲,目前在忠孝東路三段一家獸醫院任職。

    腦子恢復正常運作之後,緊繃的情緒稍稍鬆懈下來。幸好!目前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場戲劇性的失憶症。

    可是,該死的!她仍然記不起自己怎麼會倒臥在一堆塵沙上。臺灣哪兒來這麼遼闊的荒漠?

    她掃視了四週一圈。身後,兩棵稀疏的樹木替黃沙增添了一點綠意,也為她提供了少得可憐的遮蔭。若非這小小的蔽蔭,她可能已在昏迷中烘烤成人乾。

    樹腳下,她坐臥在一小方草地上。草綠漸漸往前延伸,頂端指向一汪即將枯乾的淺水窪。

    水!她眼睛一亮,再也顧不得烈日和灰髒,拖著疲憊的身軀努力爬到水邊,湊近水面深深吮喝了幾大口。

    啊!甘美無比……第一次覺得黃褐色的沙水也能這麼可口。

    解除了脫水的危機後,她仍然伏在沙土上,等待水面的餘波平緩下來,仔細打量一下自己--「狼狽」,除了這兩個字,實在找不出更適切的形容詞。

    及肩的長髮本來以髮帶紮在腦後,而今髮帶早已不知去向。滿頭青絲淩亂的披在肩上,糾結著髒兮兮的碎沙與乾草,看起來就像跳進兩噸的灰堆裡,洗了一場沙浴。合身的黑色絲質長褲已經破裂到大腿,銀灰色的真絲上衣也沾滿了塵埃,所幸衣衫還很完整的穿在身上,沒有被撕扯的跡象。

    在這個當口仍然擔心自己的貞操實在有些多餘,不過,就當它是女人的直覺反應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喃喃自問。

    腦中的最後一抹記憶還停留在臺灣,幾個中東來的人口販子正在一間DiscoPub喝酒,當時她從死黨的口中接獲情報,匆匆趕過去與他們周旋。

    結果就在一眨眼之間,竟然已經從煙味濃重的pub空降到黃澄澄的漠地來。這之間究竟經過多少時間?又發生了多少事?那夜她連半口飲料都來不及喝,應該不會被人迷昏才對!

    千百個問號從董青蘿心頭竄掠,她茫然望著身旁的一切。

    咻咻颯颯的熱風吹拂而來,捲起她身旁的黃灰沙上,也刮開她腦中的一片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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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頭昏腦脹」的氣氛就像它的店名一樣,讓人頭昏腦脹。

    這就是Pub的共同特徵--重金屬音樂、空氣混濁、造型前衛的客人、扭動的軀體。空調設備呼出颼颼的冷空氣,以降低熱舞后的體溫。

    董青蘿只踏進這間pub十分鐘便確定自己的聽力受到損害。

    「阿陽,你確定我要找的人,今天晚上會出現在這種鬼地方?」她努力與喇叭爆出來的音波抗吼。

    今晚適逢Pub的週年慶,各路舞棍全彙聚在五十來坪的空間內,將舞池和餐桌的空隙擠得滿滿的。她和同伴艱辛的擠到一個角落,環視一圈週遭的裝潢。

    金屬餐桌圍繞著巨大的舞池,對面那幾間暗室據說只有老闆的好友或貴客才能預約,而她想談話的對象目前正待在其中一間小包廂裡。

    青梅竹馬的陳朝陽湊近她耳邊大吼:「分局裡上個星期傳來消息,一位元專走歐美與中東路線的人口販子來臺灣拓展市場,『頭昏腦脹』的幕後老闆就是他們在臺灣的接頭對象。目前兩方人馬已經取得共識,明天準備運出第一批『貨色』,今天在這間店裡幫他們餞別。」

    「中東」這兩個關鍵字眼讓她精神一振。「對方的老大是什麼來頭?」

    「警方只知道他是個英國與阿拉伯混血兒,向來以『約翰』做為代號。」陳朝陽雙手圈成喇叭狀,在她耳邊大喊:「他是中東地區人口販賣的大盤商。舉凡在該地活動的事項,很少有他不清楚的。而且據說他擁有完整的紀錄資料,對每件『貨色』的去路也瞭若指掌。我想起妳曾經提過令妹似乎在中東失去消息,才對他特別留心。」

    「謝謝,謝謝。」董青蘿感激的握住他雙手。「下個星期咪咪來注射五合一預防針時,就算在我的帳上。」

    陳朝陽滿懷希望的覷向她。「好!至於妳替咪咪打完針之後的那場電影就由我來付錢。」

    董青蘿好笑的推他一把,沒有把他的話當真。顯而易見,看電影的念頭大可?進太平洋了。

    打從七歲那年,董爸、董媽搬入陳家隔壁開始,陳朝陽就栽在他們嬌嬌美美的獨生女手上。而且一跌二十年。

    嚴格說來,董青蘿並非什麼閉月羞花的絕世美女,對異性卻別有一股獨特的吸引力。

    「清秀細緻」似乎成了她的專屬形容詞。一六三的身材不能算矮,卻因為太過清瘦而顯得單薄。巴掌大的小臉配上櫻桃似的小嘴,相形之下,一雙大眼睛更顯得靈動有神。

    她的肌膚呈現一種漂亮的奶油色,既不會白皙得令人擔心多看一眼都會讓她淤青,也不會黑到半夜走在街上被當成夜景。可惜,鄰家女孩的形象只會為她的專業帶來困擾,尤其當飼主牽著體型等於她二分之一的大型犬上門時,開頭第一句話通常是:「可不可以請塊頭更大的獸醫出來?」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份量加倍、專業不變,上個月她把削直的髮絲燙成蓬鬆的彈性卷,看起來更添幾分韻味,害他堂堂中正分局的魔鬼警官心頭小鹿亂撞。

    男人追求女人,不怕被拒絕,只怕對方沒發覺。就像董青蘿一樣!直到現在她還嫌他世面見太少,才會沒魚蝦也好。

    若不是自己佔擁天時、地利、人和,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得知她有一個自幼離散的妹妹,又可以趁著職務之便幫她探聽點消息,早八百年前使被她當成煩人的蒼蠅,趕到廁所清理病畜的排泄物了。

    「對面有動靜!」他睞見一道人影從包廂閃出來,連忙扯扯她的衣袖。

    「在哪裡?」董青蘿精神一振。為了這一刻,天知道她已經等了十年。

    「舞池另一端那個穿著長袍的阿拉伯人,看到沒有?」陳朝陽為她指明目標物。

    五顏六色的舞臺燈在暗室內亂轉,實在很難辨明客人的長相。她極力想看清遙遙彼端的人事物,卻只看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看到了!」銀白色的光線恰好掃過對方的臉孔。她的手心發熱,緊緊按在胸口。

    「他好像站在門口守衛,我們該如何接近核心人物?」

    「今、明兩天是這票人的大日子,他們必定不希望節外生枝。我亮出證件,表明只是進去問個話,臺灣的接頭人應該會配合。」陳朝陽還算有點經驗。

    「妳是當差的,他們是賊頭,兩方能對得上眼嗎?」

    「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警民合作』,員警和小賊偶爾也會互施小惠的。」他保證。

    「那就好。」她的眸心放光。「我只想確定約翰是否握有詳細的走私名冊,你能幫我問出來的話,那就謝天謝地了。」

    「但是那些中東人看起來不像會說中文,妳熊和他們溝通嗎?」

    「當然,你以為我學了四年的阿拉伯語是學假的?」董青蘿全神貫注於對面那個外國仔。

    「原來妳眼巴巴跑去找人學什麼阿里不答話,就是為了這一天?」

    「是『阿拉伯語』!」她瞪死黨一眼。

    從十七歲那年得知自己有個妹妹開始,她就把阿拉伯語列為將來必修的第二語言了。

    身為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的養父母從來無意隱瞞她的身世。即使董氏夫婦擔心在真相揭露之後可能失去心愛的養女,他們也平心的將之視為上帝的旨意。

    原來在她半歲大的時候,董父派駐到香港的分公司,當時香港政府破獲一個龐大的販嬰集團,長年向大陸的貧窮家庭收購嬰兒,再轉手賣給香港成日本的不孕夫妻,牟取暴利。

    當時董母擔任社福機構的義工,負責照管這十數個尚未長牙的小嬰兒。警方則依據集團的帳冊紀錄,一一聯繫孩子們的原生家庭。

    半年過去了,其他小娃娃陸續被送回家,只有一個從上海拐買來的小女嬰始終沒有人出面認領。警方試著聯絡女娃兒的父母,卻得到一個「該戶人家業已遷離本址」的消息,小娃娃頓時成了香港政府無處安置的山芋。

    社福機構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就地為她尋找收養家庭。而不孕的董氏夫婦眼看機不可失,連忙提出收養申請,正式成為她的法定雙親。

    二十七年來,他們從不吝於施與她愛和關懷!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一個可以哭泣或歡笑的臂彎。即使上天賜給她一雙親生父母,也不會像董氏夫婦如此稱職了。

    「我和妳媽咪早已商量好,妳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董父溫和的看著心情激盪的女兒。「如果妳希望與原生家庭取得聯繫,我們會在能力範圍之內,盡力幫妳找到他們。」

    一開始,董青蘿不想!她不願與一個將兒女當成賺錢工具的家庭扯上關係。

    「就我們所知,妳應該有一個妹妹。」養母揭露的消息卻改變了她的念頭。「我們和當地的戶政單位一直保持聯繫。在妳十一歲那年,妳的生父母又搬回原來的地址,但是最年幼的女兒卻失蹤了。大家都懷疑妳的父母又賣掉她,可是一來戶政單位人手不足,無法追查下去;二來政府機關也不重視這種小案子,所以妳妹妹失蹤的消息也就不了了之。」

    「他們賣了我還不夠,居然又賣掉另一個女兒?」青蘿無法置信。

    董母無奈的點點頭。「消息傳入我們耳中,我和妳爸爸無法坐視不理。可是在層層的官僚體系下,我們兩個外地人實在找不到施力點,只能儘量查出妳生父母后來居住的地點,以及當時在該地區比較活躍的人口仲介集團。」

    直到這一刻,她才體會養父母愛她多深。以她的個性,一旦知道真相後必定會努力找出妹妹的下落,於是他們儘可能先幫她做了訪查。光憑這一點,她便欠他們太多太多。

    「然後呢?」青蘿屏住氣息,等待最終的答案。

    董氏夫婦互相交換一下眼光,決定由董父開口。

    「當時有很多國外的人口販子前去內陸地區收購未成年兒童,賣到……嗯……比較『特殊』的場所。」董父儘量以最含蓄的措辭讓她理解。「妳的妹妹應該落在行銷中東市場的販子手中。」

    青蘿怔怔的望著父母,無法落淚,無法思考。

    她的妹妹!一個無緣的小血親。這十多年來,她究竟過著何其悲慘的人生呢?

    「我妹妹小我幾歲?」她輕聲問。

    「我們只知道妳的本家姓『杜』,以及那小女孩叫做『青梅』,除此之外缺乏任何資料。」董母溫柔的將她攬入懷中。

    杜青梅。有名有姓,妹妹的存在更加真實了。

    青蘿,青梅,這原是一雙姊妹的名字,如今卻人海天涯。腦中的空白開始凝聚,匯成一個鮮血淋漓的漩渦,如同一顆被剖開的心臟,疼出她再也禁受不住的淚。

    「爸,媽,我不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繼續獨善其身下去。如果妹妹和我一樣生長在充滿愛與關懷的環境裡,我還能試著遺忘她,開展自己的未來,可是現實並非如此。她可能活在一個悲慘的深淵,而我卻幸福無恙!」青蘿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

    從此之後,她的人生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

    她近乎饑渴的吸收一切與中東相關的資訊,積極結識她所能接觸到的每一個中東人。

    她的書架上堆滿了介紹中東地區的書籍,剪報簿內蒐集了與中東相關的所有報導。大學聯考放榜時,她痛苦的徘徊於阿拉伯語文學系與心愛的獸醫系之間,最後終於還是讓興趣佔了上風。為了平衡心中的罪惡感,她立刻透過大學的語言中心,與一位元阿拉伯學生進行語言交換。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她的一切苦心即將在今晚獲得代價。她即將從一個人口販子口中得到她需要的資料。

    董青蘿定定凝望著VIP包廂,彷彿擔心約翰會從空隙中飛走似的。

    「哇咧,完蛋了!」陳朝陽突然叫出來。

    「你不要忽然嚷嚷嚇人好不好?怎麼回事?」她驚魂甫定的拍拍胸口。

    「老四也來了。」陳朝陽懊惱的指著另一道接近包廂的身影。「那傢夥兩年前被我提過,最近剛從苦窯裡蹲出來。媽的!他如果看到我,一定先幹架再說,什麼正事都甭談了。」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平常應該廣結善緣嗎?」青蘿無奈的白他一眼。「沒關係,我自己過去好了。」

    「那怎麼行?」陳朝陽想也不想的否決。

    「我已經來到虎穴,只差臨門一腳,你現在叫我退回去,門都沒有。」她的意志更堅定。「你留在這裡等我消息,我馬上回來。」

    「喂,等一下……」

    青蘿靈巧的躲過牠的抓攫,順勢將一位女客往他的懷抱推過去。這一欄一阻的時間,已經足夠她遁入人群裡。

    困難的擠過滿室人群,來到包廂外面,她尚未發話,對方搶先一步。

    「妳想做什麼?」綽號老四的臺灣人惡狠狠的喝問。

    「員警。我和你們老大有約。」她晃了晃方才從陳朝陽腰間摸來的證件,不等對方看清楚便收回來。

    老四半信半疑的瞄她一眼。

    「……妳等一等。」看門狗閃進門裡,嘰哩咕嚕講了幾句後,又回身出來。「我老大說,今天原本不是員警討規費的日子,既然妳人都到了,大家交交朋友也好。」

    他們顯然認為警方收到今天有大人物上門的密報,藉故來揩點油水。青蘿正中下懷,也不急著否認,先隨他進入包廂再說。

    進房的那一刻,舞臺燈正好劃亮她的五官。她刺目的眨了下眼瞼,還來不及發話,包廂角落突然響起酒杯摔裂的嘩啦聲。

    「妳!」一個油胖的外國男人指著她,驚駭欲絕的表情彷彿看見了妖魔鬼怪。

    她突然用流利的阿拉伯語開場:「約翰,妳的膽子不小,走私人口的生意做到臺灣來。」

    「布……佈雷……」油胖的男人渾身發抖。

    「我有幾句話問你。你要乾脆回答也行,和我走一趟局裡也行,一切就看你的配合度了。」她冷冷的打幾句官腔。

    約翰陡然大喊一聲:「利德!」

    「你做什……」青蘿的後頸猶似針刺般的輕微戳痛。

    隨即,黑暗矇蔽了整個世界。

    而她甚至來不及涉入正題。

    然後,她來到這裡。

    她慢慢從溯思中回過神,約略明白自己中了暗算了。

    天性中實際的一面立刻發揮作用。

    眼下並非推敲約翰為何暗算她的好時機,先求生存比較重要。

    她的運氣不能算太差。目前正值十月份末尾,沙漠進入溫度較和煦的冬季期。即使白日裡仍然異常酷熱,卻比五、六月的盛暑宜人多了。尤其現在是近傍晚時分,氣溫大約為攝氏二十三度左右,與臺灣相距不遠,她的絲衫很適合遮擋太陽,又涼爽通風。

    不過據她所知,沙漠冬夜的氣溫會驟降到季度以下,這身衣料絕對無法抵擋如此的低溫,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有人煙的地方。

    悶悶鈍鈍的噪音忽然從她頭頂上掃過。轟轟轟轟……

    石破天驚的閃光從她的記憶庫中喚出一個名詞--直升機。

    「有直升機!」她得救了!青蘿連忙跳起來,脫下纖薄的外衣衝出遮蔽處,用力向天空揮喊:「救命啊!這裡有人!」

    飛機已經駛出百來公尺,駕駛人看得見她嗎?

    「哈囉!這裡有人!」她扯開沙啞的聲帶又蹦又跳,祈禱上蒼讓駕駛人低頭瞄一眼。

    「Help!」

    在心跳幾乎失律的瞬間,直升機的機身撇了一下。

    「救命啊!」青蘿更狂亂的揮動衣衫。

    對方看到她了!直升機緩緩飛回頭。

    「Yes!Yes!」她歡暢的尖叫起來。「我在這裡!救救我!」

    機體旋回到她的上方,小心翼翼的降低高度。螺旋槳捲起渦型的空氣因數,將黃沙撩成一股驚人的沙暴。

    「咳咳咳!」她無可避免的嗆咳起來。

    機體在上方十公尺盤旋了一陣子。青蘿將臉頰埋進前臂以抵擋風暴,一面等待對方將直升機停下來,救她回文明世界。

    良久,轟隆隆的巨大噪音終於靜下來。四周回歸平和,風沙也慚漸的飄降回地面……

    直升機消失在西方的一座沙丘後方。

    那個混蛋飛走了!

    她含著滿嘴沙子,啞口無言。

    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先吐掉嘴裡的黃塵,再深深吸一口氣。

    「王--八--蛋--」臺灣國罵統一了整片沙漠。

    好痛快!出掉這口惡氣,腎上腺素也被激發出來。

    直升機屬於中短程交通工具,而且它一路朝西北方飛去,可見那個方向必定有城鎮。

    幸運的話,她現在開始出發,日落之前便能抵達文明地帶--如果這片鬼沙漠裡真的有文明。

    她掉頭走回樹蔭下,試著找個容器盛水,做為旅途飲用。走出數步之後,腳下不期然踢中一個硬鼓鼓的東西。她用足尖撥開黃沙,一個水壺和一包肉乾赫然出現在眼前。

    想必是直升機駕駛人方才空投下來的。

    「他以為留下水壺和肉乾,就能平撫見死不放的罪惡感?」省省吧!她從來不是不念舊怨的爛好人。

    休息片刻後,她抱起食物和水,踩著滿地黃沙,開始踏上漫長的尋找文明之旅。

    「……墜機、螺旋槳解體、毒蠍子掉在座位土、漏油、遇到龍捲風、撞上沙漠鬼打牆……」青蘿吃力的爬著沙坡,一邊喃喃輕咒那個見死不救的無名氏。

    對方是否罪該萬死並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個專注的目標,來忘卻目前的多苦多難。

    飲水只剩下三分之二,頂多再支撐四個小時。倘若四個小時的腳程內皆沒有人煙……烈日當空,她卻打了個寒顫。莫非天要亡我也?

    她埋頭往前走,下一步腳底忽然踏空,差點滑下數百公尺長的下坡路。

    「啊……」她及時收住勢子,在沙丘棱線上穩住自己。

    登頂成功!

    「咩。」

    青蘿呆呆望進一雙水汪汪的羊眸。倘若這是海市蜃樓,距離未免也太近了,居然就映生在她的鼻端。

    「咩咩。」一雙沙漠綿羊眨著長長的睫毛,似乎正向她保證,妳沒有作夢,我是真實的。

    「呼--」另一個濕濕冷冷的鼻子頂了頂她的耳朵。

    「什麼東西?」她火速轉回身。

    一匹馬。一位馬背上的騎士遮蔽了烈日。

    以及一隻羊。全是活生生的。

    天不吐地帶突然冒出這三種生物,她的腦功能暫時失常,無法做出合理的演繹。

    展目往前望下去,五公里以外有一座城鎮。再回頭望向所來處,出發的綠洲也在視線範圍以內。亦即,她距離有人煙的地方前後不出十公里。

    難怪那輛直升機直接飛走了。

    「妳……嘰哩咕嚕……東方女人……獨自在沙漠……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馬背上的騎士倏然冒出一串又快又長的阿拉伯語。

    她筋疲力竭的軟倒在沙地上。「如果你能放慢說話的速度,我會非常感激。」

    「妳居然會說本國話。」騎士跳下馬背,蹲到她面前來,似乎對她能說流利的阿拉伯語頗為意外。防塵沙的頭罩蓋住他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笑吟吟的黑眼珠。「妳看起來很狼狽。」

    「謝謝你告訴我。」她當然知道。

    「這是我第一次救了別人的命。」騎士竟有幾分得意洋洋。「呵呵呵,原來當個救命恩人的感覺這麼好。」

    青蘿冷靜的望進他眼底。「你知道嗎?只要再送給我一盆熱水和一張乾淨的床,我甚至可以舔你的腳趾頭。」

    這是一個城鎮!一個貨真價實的城鎮!不是她想像中的落後部族!

    青蘿跨騎在馬背上,騎士坐在她身後,寵物羊悠哉遊哉的跟在最後頭。兩人一羊緩緩走在沙城的街道上。

    小鎮雖然迷你,卻出乎她意外的先進。

    馬路是由柏油鋪設而成,人行道上種植綠油油的行道樹。建築物以低矮為原則,以適應多風多沙的地形。道路兩旁蓋妥一間間的石磚小屋,幾乎每戶人家的視窗都裝上冷氣,表示小鎮擁有自給自足的發電設備。

    這根本不像普通沙城啊!若非前腳甫由沙漠踏入市鎮,她會錯以為自己蒞臨了某個歐陸小鎮。

    小鎮後方的居所以帳蓬居多,八成是提供給流動率較高的旅人或商販。遠方隱隱可見一片小巧的綠林,為沙城點綴出清涼的翠意。

    幾條較繁忙的馬路上行駛著吉普車、載貨小卡車,也跑著駿馬和駱駝,形成特殊的街道景觀。青蘿近乎著迷的看著這個文明與部族特色共存的沙城。

    「城裡有很多外國人。」她與某位路人甲的湛藍眸子互相對上。

    「在他們眼中,妳才是外國人。」她的救命恩人--麥達維加。利多。隆特史瓦。

    阿格亞。麥地尼克拉那--除了冗長的全名之外,還有一副過度友善的性情。

    直到她確實記牢他全名之後,他才應允她可以簡稱他為「麥達」。

    「你方才告訴我,這裡是沙烏地阿拉伯境內。可是鎮上的人種為什麼如此複雜?」

    她大惑不解。

    放眼望去,除了絕大多數的中東裔之外,尚且看得到白種人在街上走來走去,甚至有幾張東方面孔偶爾從街角飄過。

    中東地區向來排外性極高,難得竟有這等五族共和的景象。

    笑咪咪的麥達有問必答。「這座沙城是私人產業,鎮民幾乎都是城主的好友或親人。」

    原來如此。

    「麻煩你帶我到飯店去。我必須和家人取得聯繫,順便請他們匯點錢來……對了,鎮上有金融機構吧?」她當初是被偷渡出境的,身邊沒有護照,將來要如何回歸國門還是一個大問題呢!

    「不急、不急。我先帶妳去找我弟弟,他應該幫得上忙。」麥達看出她一臉愁容,連忙拍拍她頭頂。

    「不用了,你只要送我到飯店就好,其他問題我自己想辦法解決。」青蘿連忙討饒。

    還得認識另外一個什麼什麼隆特史瓦。阿格亞的人?天哪!再說,連他這個做哥哥的都濟不了事,換個弟弟上場也不會有太大作用。

    「沒關係,我們快到了,轉角過去就是我弟弟的地盤。」麥達的聲音充滿愉快。「我好像忘了告訴妳他擁有這個沙城。」

    「你確實忘了。」青蘿猛地回過頭。「下次再有這種重要消息,麻煩你儘早宣佈。」

    「好。」麥達欣悅的點點頭。「我弟弟原本只想為自己建構一個落腳處,但是這座小鎮完工之後,幾位舊屬下和朋友跟著遷過來,再加上一些來來往往的沙漠商旅,便形成今日的沙城了。」

    「聽起來令弟是個很能幹的角色。」青蘿恍然頷首。

    「能幹厲害是不消提的,可惜啊可惜!」麥達從鼻端嗤了一聲。

    「可惜什麼?」她問。

    「可惜那傢伙一點都不像個麥家的男人。」他若有憾焉的搖搖頭。

    「怎麼說?」她很湊趣的接著問。

    「麥家男人向來以溫柔多情而聞名,足跡飄蕩於世界各地,多少女士將她們的芳心獻給我們啊!」麥達重重嘆出心中之痛。「可是齊磊從小就不愛看漂亮女生,連人家女孩子主動送上門,他也原封不動的在人家脖子上紮個蝴蝶結再送回家,只差沒蓋上『品質無誤』豬肉印,實在枉費了麥氏祖先傳承給我們的風流天性,唉……」

    青蘿翻了個白眼,對於他的高度自戀不予置評。齊磊(Qirrei),這名字聽起來就很阿拉伯。

    駿馬轉過街角抵達目的地。

    齊磊先生的家由石磚和沙磚堆砌而成,平地面積保守估計約有一百坪,但只有單層建築。產業測方停著一架直升機。

    啊,原來是他!新仇舊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青蘿蹙起眉頭。

    麥達先跳下來,再協助她降落在地球表面。他們的抵達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幾個阿拉伯女人奔過來對麥達恭謹的行個禮,快速的說了一堆招呼的話詞,想來是他家的女傭之流吧!

    磚屋大門緩緩往兩側分開,男主人的身影出現在門框之間。

    青蘿屏住氣息。老天!他美得不像話!一個男人長得如此美麗,實在是罪過!

    雖然麥達也很俊挺優雅,但城主,他的美麗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和麥達年紀相若,約莫三十一、二歲,身穿傳統的白色「索布」--一種長袖高領的薄袍,衣擺到達小腿肚,衣衫下的胸肌結實有力。

    他的膚色融和了中東人的黝黑,與白種人的奶白,形成一種接近東方人的橄欖色調。

    他的臉頰瘦削。線條完美,豐潤的下唇誘人獻上一吻。

    墨黑的長髮用布條紮住,其中幾綹掙脫了它的同伴,彷彿有自我意識的飄晃在肩頭,一雙黑眸深邃不可見底。

    「你終於回來了。」超級俊美無敵大帥男開口了,低沉、輕柔,彷如一縷微風拂過肌膚,連聲音都好聽得不像話。

    這是她第一次被男色眩惑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假若他能改進一下說話的語調,去掉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暗示,一切就太完美了。

    「齊磊!齊磊!親愛的弟弟!我想死你了。」麥達戲劇化的張開手臂抱過去。

    回報他熱情的,是一記紮實的鐵拳,狠狠擊在他的小腹上。麥達坐倒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

    「下次你再擅自跑出城,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齊磊將哥哥的身體扯直,輕柔的語氣和強硬的表情形成反比。

    青蘿倒抽一口寒氣。完美男人表現出的小小不完美,將她的神智拉回現實。

    「妳又是什麼鳥?」齊磊終於注意到現場尚有第三者存在。

    「那架直升機是妳的?」她望望那架直升機,再望望美男子。

    「是又怎樣?」他的口氣毫不友善--不過依然那麼好聽。

    「這樣!」

    青蘿一拳揍向美男子的鼻心。
第二章

    齊磊輕輕碰觸自己的鼻端。

    鼻樑呈現輕微的腫脹,不過沒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的視線落在床上隆起的暗影,不速嬌客已經沉睡了三個多小時。揍他一拳後,她跟著麥達召來的女傭走了,進食、洗沐、睡覺,養回在熾日中蒸發掉的精力。

    傭人徵得他的同意,暫時將客人安置在他房裡,乘機去整理一間乾淨的客房出來。

    於是,繼被她痛揍一拳後,他的床也被佔據了。

    沒想到一個清弱的中國女人右鉤拳居然如此有勁道,她應該被列入「管制進出口」的名單。

    齊磊坐在窗臺前的沙發椅上,合上眼瞼。他等待的客人尚未抵達,時間或許夠他打個小盹。

    「我沒有暴力傾向。」床上忽然飄出歉然的柔音。

    齊磊張開眼睛,但沒有立刻搭腔。

    「這是我第一次打斷男人鼻樑。」青蘿把背後的枕頭墊高。

    窗簾垂下來,他又背對著光源,莫測高深的臉龐藏匿在暗影中,讓她瞧不真切。

    「我的鼻樑沒有斷。」好半晌,終於傳來他低沉的回答。

    青蘿發現,他的聲音很適合安撫受傷的小烏,前提是他沒有語含威脅的時候。方才他對哥哥講話的神態,足以讓罪大惡極的壞蛋不寒而慄。

    「我從來不曾對任何人動粗過,大概是陌生的環境和溫度讓我暫時性失常吧!」她的語氣飽含歉意。

    「瞭解。」陽光從簾隙中透入,正好投射在他的身上,將他圈成一環金色的剪影,平淡的語氣缺一之明顯的情緒。

    他實在是好看得離了譜,阿拉真神太不公平了。

    「宅裡的工作人員向我解釋過,今天下午有一隊遇到風災的商隊將會進入沙城,你趕著回來為他們調度張羅,才會匆匆丟下我。」雖然他的態度並不熱中,青蘿仍覺得有必要解釋,否則她會良心不安。「我依然認為把弱女子丟在沙漠是很缺乏英雄氣概的行為,毆打兄弟更稱不上慈愛的表現,然而我的行為終究是太魯莽了。」

    短暫的一瞬間,齊磊感到啼笑皆非。她這是在詠讚他。抑或貶損他?

    「瞭解。」他的語彙似乎只儲存了一百零一個標準答案。

    青蘿感到有些挫折。當主人的態度如此冷淡時,她如何厚著臉皮提出進一步的要求呢?

    「撇開所有的不愉快,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她在話調中添入大量的輕快開朗。「您好,我叫董青蘿,為了某些曲折離奇的原因而出現在阿拉伯。等我們更熟稔之後,你或許會有興趣聽一聽。」

    齊磊靠回椅背上,一言不發的打量她。

    照理而言,一個曬得半死不活的外國女人應該畏縮又驚懼、急著想逃跑,而不是像她這樣鎮定自若。

    麻煩!他在心底做下結論。一個略有姿色又禁受得起風苦的女人只會帶來麻煩,尤其在這種陽盛陰衰的沙漠小鎮裡。

    「中國女人都像妳這麼開放主動嗎?」他平穩的聲音恍然沒有溫度的撫觸,柔柔滑過她的肌膚。

    「中國女人有沒有這麼開放我不知道,臺灣女人像我這樣的倒是不少。」青蘿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天知道在他沒有溫度的盯視下還能維持開朗的笑弧,可是需要一點功力的。

    危險!她在心底做下結論。一個地位像土番王、又能控制情緒的男人,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她還是速速離開他的領土為妙。

    「妳來自臺灣?」濃眉飛了一飛。

    「是的。」話題轉往她期盼中的方向,青蘿連忙把握住機會。「請問我可不可以借用妳的電話,同臺灣家人報平安?」

    「不行。」他的回絕很平靜,也很乾脆。

    「為什麼?」青蘿愣了下。

    「誰會在沙漠中央埋設電話線?」日影偏移,映射出他美得要命的微笑--而且帶著明顯的椰揄。

    「你大哥明明向我保證小鎮上有聯外的通訊設備。」她話語隱含著控訴。

    「我哥哥?妳是說麥達?」他放鬆全身的肌肉,更深的陷坐進沙發椅內。「他八成是指城內的衛星通訊系統。」

    「那就對了。」她鬆了一口氣。「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通訊設備嗎?」

    「不行。」

    「為什麼?」她的眉心高高聳起來。

    「最近總部正在調整波段,這一、兩天暫時收不到訊號。」他舒舒服服的閉目養神。

    「怎麼會這麼湊巧?」她滿腹狐疑的問。他不會還記恨方才挨她一拳的事,存心找麻煩吧?

    「這種事偶爾會發生,妳最好儘早習慣它。」他閒閒的蹺起長腿。

    青蘿緊緊膛望著他,希望能看出一點點說謊或心虛的表情。結果,她當然失望了。

    此時此刻,這男人的笑容就像極了他那開朗到近乎討人厭的哥哥!

    「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居然連支電話都沒有?」薄慍的語氣洩漏出火藥味。

    「咩--」一聲動物的尖叫劃破所有寧靜。

    「咩,咩。」床角的飛飛被突如其來的慘叫嚇得跳起來。

    騷動來自於城西的廣場。

    齊磊迅速從沙發椅上彈起來,一秒鐘前的放鬆狀態彷彿只是出於她的想像。

    「妳和飛飛留在這裡。」他丟下簡潔的指令,蓄勢待發的軀體已經衝向門口。

    「等一下,發生了什麼事?」青蘿聽出那是羊群的尖叫,身為一個獸醫,她無法聽憑動物受苦而無動於衷。

    「我的『客人』到了。」他的話聲和眼裨同樣淩厲。「妳留在房裡休息,在我回來之前不要亂跑。」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青蘿火速翻開薄被,一個箭步跳下地面。

    然後,她立刻發現自己的失策!方才上床時。她的衣服褪到僅剩一件薄如蟬翼的長衫。光線從背後打入,玲瓏的曲線完全展露出來。

    「妳無法提供任何幫……」他的話聲忽然中斷了。

    這是所有男人看見女人春光乍現必然會有的反應,他是個男人,當然也不例外。

    「啊!我的衣服呢?」她花容失色,連忙拉起被單掩住自己的嬌軀。「妳還看什麼?快把它還給我!」

    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隆隆的動物蹄踏聲由遠而近,尖叫聲也一陣催過一陣。他的神色迅速恢復凝重。

    「『女人』幫妳備妥了衣服,收在櫃子裡。妳待在這裡不准出去。」話未說完,高大優雅的身影已經閃出臥房外。

    女人?他是指方才那位侍女?

    「如果你的主人習於把『女人』與傭僕畫-等號,顯然我和他必須進行一番溝通了。」她鄭重的警告飛飛。

    「咩。」飛飛明智的決定置身事外。

    罷了,她只是暫時困居在此處,又不準備久待。這個土番王如何看待女人不關她的事!

    青蘿拉開櫥櫃門,裡頭掛滿了寬大又累贅的阿拉伯女衫。可是情勢緊迫,她沒有時間挑撿,隨手拉出一件就往身上套去。

    另一聲尖銳的羊嘶讓她的心頭滴血。

    「飛飛。你乖乖看家。」她閃身追了出去。

    整群商旅非但進了城,情狀還相當悽慘。

    六、七個人都有明顯的脫水現象,駱駝背上的布絹貨物也沾滿了沙塵;沙漠暴風夾著大量沙石,威力相當驚人,刮在皮膚上往往半個小時就血肉模糊,直如被銳利的刀刃切割一般,布絹貨物當然更無法倖免。

    青蘿倒不關心財物,那群隨行的羊只和駱駝才是她注目的焦點。

    為了保持肉類新鮮,商旅通常將活羊及繁殖用的種羊,以趕集的形式流動於綠洲和沙城之間,駱駝更是比金錢更貴重的交通工具。目前人人受到妥善照料,連貨物都有專人收集,唯獨那群又痛又累的動物受到忽視。

    居民只是匆匆用活動柵欄在廣場中央圈成一個圓,將動物暫時關在裡頭,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們的需要。

    她邁開大步,直直奔向圈欄處。

    一道偉岸的人影打橫裡跨出來,阻住她的去路。

    「董小姐,您前來此處有何貴幹?」齊磊的語氣冰冷,他並不習慣自己的命令被人忽視。

    「我想看看自己能幫上什麼忙。」青蘿踮起腳尖看往他的後方。

    目前已經有十來位城民正在照料傷患,麥達的身影也混雜在他們之間,其中卻沒有任何獸醫的蹤影--或許沙城里根本沒有獸醫。

    「若您真的有心,不妨加入其他女人烹調食物的行列,目前傷患們非常需要補充營養。」這女人居然看不出來她正在佔用大家的寶貴時間!

    「麥地什麼什麼的先生,你杵在這裡和我吹鬍子瞪眼睛的時間,已經足夠我處理好那隻嚴重撕裂傷的小羊。」青蘿的語氣比他更堅定不移。

    她舉步繞過如山的大塊頭。

    「請你回去!」不周山又橫回她眼前。他下巴朝大屋的方向一點,冷冷的迸出命令。

    青蘿也發火了。

    「城主大人,你或許會很意外,可是在我的家鄉,『女人』除了是女傭的同義詞之外,還能代換為律師、法官、教師,以及目前最需要的;獸醫。」她伸出食指,每說一句便戳一下他的胸肌。「事情涉及我的專業領域時,我絕對不會讓步。所以,請移開你美麗的身體!」

    她再度繞過冥頑不靈的大塊頭,奔向動物圈欄。

    齊磊一臉陰煞的瞪著她的背影。什麼美麗的身體?既然這個臺灣女人這麼愛逞強,就任她去吧!現在不讓她吃點苦頭,將來不曉得還要自作聰明多久。

    十分鐘後,他發現自己被她支使得團團轉。

    「抓緊牠的頭!別讓他移動!」青蘿喝出不悅的嬌斥。腦袋從羊屁股後面探出來,又迅速縮回去。

    「我正在努力。」他使勁揪緊兩隻羊角,喃喃咒駡著。

    城內唯一的醫生借了她幾項醫療器材--說是「借」,其實是被她硬拗來的。醫人的道具當然不比醫動物的器械來得稱手,但莽蕩黃沙之中,勉強將就著也過得去。

    她選擇一根消過毒的線針,迅速為羊兒縫好臀部的撕裂傷。

    「好了,我們交換位置,你過來穩住牠的屁股,讓我檢查牠頸側的傷口。」她下第二個指令。

    挫敗的黑眸與羊兒的褐色眼眸相對。他該死的要如何穩住一隻羊的屁股?

    羊兒的眼神彷彿在說:我也很受不了這個拿針戳我屁股的女暴君,所以你並不孤單。

    「動作快一點,以後你們還有很多時間培養感情。」她用力拂開黏在前額的髮絲。

    其是熱啊!

    他喃喃咒駡了幾聲,繞到羊後面,用力按住牠的臀部。

    青蘿好心指正他,「你這樣不……」

    「妳又有什麼意見了?」他陰鬱的迸出攻擊。「要療傷就快動手,城裡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處理,我沒有時間耗在這裡和羊屁股相依相偎。」

    青蘿平靜的看著他。

    「好吧!隨你。」她聳聳肩,拿起棉花團沾一點消毒水,輕輕拂過羊兒的傷口。

    「咩--」羊兒陡然刺痛的叫出來,抬起後腿用力一瞪。

    中槍!

    齊磊坐倒在地上,兩手緊緊按著重要部分,徘徊在劇痛與破口大駡之間。

    「別說我沒警告你。」青蘿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唔……」他臉色慘白,甚至呻吟不出來。

    「唉,看樣子還是當渺小的女人比較好,起碼身上沒有那麼多『要害』。」落井下石雖然是小人的行徑,然而……阿拉!感覺真好。

    「妳……」他呲牙咧嘴,努力想從嘴角迸出一點聲音來。

    「好了、好了,我看你回去陪飛飛吧!牠應該比這些羊兒更友善,醫治的工作交給我一個人即可。」她寬容的拍拍他肩膀。

    好半晌,他終於緩過了氣,狠辣辣的視線幾乎想在她臉頰上雕花。

    「過來!」他火大的扯過羊尾巴。這女人若以為他會敗在一隻牲畜身上,她最好再仔細想過。

    青蘿本來以為他會跳起來大吼大罵,結果他還不錯,表現得滿有風度的,看來土番王的克制力確實培養到一等一的境界。

    「咩,咩。」受到驚嚇的羊兒蹦蹦跳跳的,硬是拒絕就定位。

    齊磊無聲的詛咒,開始尋找一個既安全又能達成任務的地理位置。當然他可以不恥下問,但是他不想讓她太滿足。

    觀察半晌後,他決定跨站在羊的兩側,用力按住牠背脊。

    很好!很完美的地點!

    不過幻想總是比現實美好。一旦他將如意算盤付諸實行,羊兒感覺背上壓著一個巨大的黑影,反而更死命的在他胯下蠕動。

    齊磊連忙跳開來,瞪著這只躁妄的四腳牲畜。讓牠如此接近他的重要部位絕對不是好現象,假若牠往上一蹬,麥家子孫滿堂的美夢就化為泡影了。

    情況陷入僵局。

    「怎麼了?」青蘿好整以暇的杵在旁邊,並不急著替他解圍。

    他重重爬梳頭髮,挫敗的眼神終於殺向她。

    「到底該如何抓住這只該死的羊?」飛飛從來不像他們這麼難搞!

    她滿意的笑了。當他的臉色變得更陰沉時,她笑得益發嬌燦明豔。

    「很簡單,你蹲到牠旁邊去。」她一步一步指示。「手臂圈住牠的軀體,再配合全身的力量往下施壓。喏,不就讓他動彈不得了?」

    齊磊依樣畫葫蘆,果然羊兒不若方才那麼難以壓制。

    「終於。」他如釋重負的咕噥。

    「瞧,向女人求助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痛苦,對不對?」她閒閒的評論道,拿起棉花團開始進行傷口的清潔工作。

    他以眼神警告她最好不要逼人太甚。

    四周忽然靜悄悄的。

    不知何時,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工作,興味盎然的觀賞他們角力。

    「你們太閒了,沒事做?」城主冰寒的音調並未提高,卻清楚的傳蕩在每個角落。

    所有人馬突然同時動了起來。

    「快快快,那些白米先放進倉庫裡。」

    「拿根繩子過來,這堆貨物快散開了。」

    「我去弄點東西給大家吃。」嘰哩呱啦的嘈雜聲又佔據廣場。

    青蘿心情好得不得了,哼著小曲兒,迅速忙完手上的工作。

    「。K,換下一隻。」她拍拍羊兒,讓他走迴圈欄加入同伴的行列。「你進去把最裡側那隻種羊趕出來。」

    齊磊回頭望望圈欄,再瞧瞧她和善可親的笑容,臉色越來越陰沉。叫他穿越一大群危險的牲畜--尤其每隻高度都正好到達牠的胯下--去抓那隻荷爾蒙分泌過度的種羊?牠看起來就是一副不好相與的狠樣,彷彿隨時打算讓接近牠的人後悔。

    而他無意擔綱那位後悔的角色。

    「阿伊,你過來替董小姐幫手,我回診所瞧瞧那些小販的傷勢。」他回首朝某個路人甲叫喚。

    「老闆,我正在修補漏水的麻布袋,走不開呢!」阿伊忽然變得勤快異常。

    「希勒,你……」

    「老大,維醫生叫我當他的助手,我也沒空。」被點到名的倒楣鬼迅速遁走。

    忽然之間,整片廣場沒有一個人停在原地。即使才坐下來喘口氣的城民,也趕忙跳站起來,動動手、跺跺腳,假裝很忙碌的樣子。

    齊磊逐一打量這群忘恩負義的傢伙,也不想想他們在誰的地盤上討飯吃。

    「如果你鬧完彆扭了,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吧?」青蘿涼涼的用柔荑?風。

    正在僵持間,一道開朗的呼喚聲突然插進來。

    「美女!」麥達張大了手臂,遠遠從另一端擒抱過來。「美女,我還以為看錯了人,原來真的是妳。妳休息夠了?」

    青蘿來不及閃躲,猛然撞入一堵結實的肉牆裡。「且慢……」

    「美女,妳很適合做本地女人的裝扮呢!」麥達笑呵呵的將她轉來轉去,像在把玩一顆陀螺。「看看妳,把鼻子都曬紅了。好了、好了,別待在這兒玩,快回屋裡去。待會兒曬成一張肉餅臉就很不好看了,女孩子應該愛美一點。」

    「放……放開……」胥蘿被晃得頭暈眼花。

    「住手。」終於有人解救她。

    她鬆了一口氣,感激的望向新任救命恩人--齊磊。

    「幹什麼?」麥達望向弟弟,眼神很無辜。

    「大庭廣眾之下,你對董小姐樓樓抱抱的,成何體統?」齊磊蹙著眉提醒哥哥。

    「沒錯。」青蘿連忙推開他,躲到齊磊背後。「貴國的男女之防不是極嚴謹嗎?請你放莊重一點,我還沒嫁人呢!」

    「我是妳的救命恩人,有什麼打緊?不然妳嫁給我好了。」麥達無時無刻不是笑嘻嘻的。

    「你沒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嗎?」齊磊發出明確的逐客令。

    「我那頭的事情忙到一個段落,剛剛聽見你四處找人過來接手,便想著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麥達興高采烈的拍她肩膀一掌。「對不對?美女。」

    青蘿嗆岔了一口氣。

    「不用了、不用了,我這兒有令弟幫襯就綽綽有餘。」再這樣被他捶打下去,她遲早會死於重度內傷。

    「真的嗎?」麥達搖搖食指提醒她。「可是妳待會兒還得照料那兩隻駱駝喔!我老弟對動物最不擅長,絕對控制不住他們。」

    「我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青蘿連忙表態,惠賜城主大人一票,救命恩人的熱情她消受不起。

    「真的嗎?」麥達悵悵然的退開一步。

    「不用懷疑,人類應該從失敗中求進步。」她用力點頭。

    對於她的強力支持,齊磊只是莫測高深的抬了抬眉角。

    「既然你這麼空閒,替我到診所探望那些傷患吧!」他的語氣雖然輕柔,卻明顯的不容拒絕。

    「好吧。」麥達儘管百般不情願,還是退後了一步。「美女,我走了。如果有需要就遣人來喚我,我一定會不辭萬苦、跋山涉水的趕來。」

    「感激不盡。」她揮揮手道再見。

    麥達萬般不捨的告別了他們,往維醫生的診所前去。

    「憑他這一手耍寶的演技,留在沙漠簡直是暴軫天物。」青蘿喃喃自語,啼笑皆非的模樣悉數落入身後那雙深沉的眼眸中。

    「還要我進去趕那隻羊嗎?」齊磊低沉的詢問。

    青蘿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正事上。

    「算了。」她決定放他一馬。「那隻種羊看起來生龍活虎,即使受了傷他不至於太嚴重。我們過去看看另外幾頭駱駝吧!」

    臨時的槽廄搭蓋在廣場右側,正好位於他們的斜對角,必須繞過整片混亂才能到達目的地。

    「跟我來。」他的用詞很簡潔,率先邁步走向廄廊。

    青蘿人矮腿不長,一路追在他的後頭比跑百米更艱辛。

    「你們兄弟倆的感情不太好?」她側身閃開兩大箱貨物,又避過幾位搬運的工人。

    「妳為什麼會如此問?」沿途的狼籍與紊亂似乎沒有帶給他任何困擾。

    這就是腿長和腿短最大的分別,她閃開一道從頭上掃過去的木樁,皺著柳眉暗想。

    手長腳長的人目標較明顯,你不必去避開別人,旁人自然會看見你。哪像他們短腿一族,苦苦在夾縫中求生存,還得小跑步追趕某些不懂得體貼的長腿先生。

    「因為你很少給你哥哥好臉色。」她提出觀察良久的結論。

    「誰說他是我哥哥?」他去給她一個很值得玩味的眼光。

    「可是,麥達明明是這麼告訴我的。」青蘿跑到他面前倒退著走路,逼迫他放慢步伐。這種事,她不認為麥達有必要說謊。

    焦點從路面移開是她今天犯下的第一個錯誤,也是最致命的一個。她腳下絆到某種繩索類的物事,往前踉蹌了一大步。

    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後方突然響起一連串驚叫。青蘿回眸探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猛不期然,排山倒海的木箱往自己頭頂罩下來。

    原來路旁堆積了整排貨箱,約莫兩公尺高,全部由幾條粗繩圍繫著。泥土地上打了幾根木樁,讓繩索固定在上面。其中一條綁繩剛剛被她的腳絆住,猛地被扯離了木樁,整排貨箱同時崩塌了下來。

    「當心!」一條矯捷的身影從側旁撲上前,將清弱的身軀撲倒在地上。

    她肺腔內的空氣盡數擠出來。

    震耳欲隆的巨響取代了所有騷亂,彷彿永遠不會停止。

    猶如過了一世紀之久,轟隆隆的躁動終於平息下來,她緊緊埋進一堵柔軟又堅硬的肉牆,不敢看他們兩人的死狀。

    可是,好像沒有痛的感覺……

    她冒險睜開眼睛,齊磊俊挺的臉龐就在五公分之外。貨箱結結實實的壓在他背上,而她,則平平安安的攏抱在他胸膛前。

    深不見底的眼眸也正梭尋著她,想從她眼中瞧出任何傷創或痛楚。她沒事!如釋重負的感覺浮上他的黑眸,隨即又一閃而逝。

    「我們還活著……」她驚魂甫定,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妳應該慶倖大部分的箱子都搬空了。」低沉的話音在胸膛深處震盪著,共鳴了她的神經末梢。

    所以,他也沒受傷。

    她短暫的合上眼臉,默默感謝上蒼保佑。

    「看來,我們總是給彼此帶來噩運。」自我調侃的淺笑漾上她的唇角。

    「噩運也還好,我只有一個疑問。」他挑動優美的眉線。

    「什麼?」

    「我真的有一副『美麗的』身體嗎?」他的表情竟然顯得極度困擾。

    「真的。」青蘿嚴肅的點點頭。

    他低低咒駡起來。

    四周響起雜遝的腳步聲。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中,在七零八落的箱堆底。他們猶如處在窄小的私人世界,暫時與外界隔絕。

    淡雅的體息從他身上傳散而出,漫揚於這一小方天地間,構築成她無法忘懷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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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主屋後方的小樹林是沙城的「風景勝地」,隱密性很高。中央地帶有一線小瀑布灌注進底端的水塘內,成為居民游泳避暑的好地點。透過精密設計的管道,水塘的清澤被導流至地底下,灌溉了全城的植物。

    「唉……」青蘿懨懨的吁了一口氣。

    幾天前衛星通訊系統終於調校完畢,她也順利和臺灣家人取得聯繫,請他們儘快匯點銀兩來。接著,她腦筋開始往其他方向打轉。

    當初無法來中東打探消息,是因為人生地不熟,如今人都踩在阿拉伯的漠地上,哪有不善加利用的道理?

    可是全城只有齊磊的直升機能最快將她送離開此地,偏偏他一會兒推說事多繁雜,一會兒推說直升機仍然在保養,就是不肯騰出一天的時間載她到其他大城市。她在沙城已耗了兩個星期。仍然等不到欲遠行的商團可以讓她同行。難道她註定了只能耗在沙城裡當米蟲,仰他的鼻息過活?

    她雖然從不以什麼世紀新女性為標榜,但失去獨立自主的能力仍然讓人很無法忍受。

    而且,每每回想起在臺灣的最後一夜,她心中就蹦出無限個問號,恨不能立刻找到那人口販子問個明白。

    「為什麼約翰看到我,會出現如此驚駭欲絕的表情?」她自言自語。「他們又為何把我綁來阿拉伯,卻委棄在沙漠裡?我昏迷的期間究竟發生了多少事?他們人呢?怎會突然失蹤不見?」

    「咩--」飛飛愛莫能助的頂頂她的手。

    太多太多的問號,太少太少的解答,她幾乎被紊亂的思緒逼瘋。

    「你主人一點濟弱扶傾的胸懷都沒有,太可恥了。」她忍不住向飛飛埋怨。「他唯一的優點就是做了這片人工樹林,讓我還有個散心遣懷的地方。」

    「咩咩。」羊兒慚愧的低下頭。

    宅子內的婦人告訴她,齊磊六年前斥下重金,聘請專人運來肥沃的黑壤土,並將本地的土質做特殊處理,再裝設好灌溉水源。才成就了沙城的世外桃源。在貧瘠的漠地裡構築樹林,耗需的財力並不小,她忽然對沙城的主人感到無限好奇。

    「你知道你的主人靠哪個門道營生嗎?」她低頭問飛飛。

    「咩--」我是一隻羊,我怎麼知道?

    「既然麥達是長子,他便不算正式的繼承人。也就是說,家裡再如何富裕,也應該是由麥達繼承,然而實際狀況卻不像這麼回事。那個麥達一天到晚消失玩樂去。也不像眉頭挑著重擔的掌門人。這兩兄弟究竟在搞什麼鬼?」她推敲不出個所以然來。

    「咩。咩。」飛飛決定地對青草的興趣比較大。

    「算了,我還是去池子邊泡泡腳比較實在。」她真是窮極無聊,才會對一隻羊自言自話。

    「咩!」飛飛同意她的結論。

    五分鐘後,青蘿衝出樹林,飛向主宅旁的小石屋。

    那裡是女人們的工作間,內部依據功能區分成幾個小隔室,舉凡洗衣、煮食、雜物收納、女紅縫紉等諸般工作,皆在此處完成。

    「快……快來人啊!」青蘿氣喘吁吁的衝進石屋裡。

    女人們愕然停下家務,紛紛回頭看向她。

    「林……林……林子裡出事了,你們……你們快跟我來!」她從急促的喘息中擠出求救訊號。

    幾名女人互相覷望了一眼。

    「出了什麼事?」廚娘芳麗負責問出大家的好奇。

    「有個又高又壯的男人在那裡……在那裡……」她不知道阿拉伯語的「強暴」該怎麼說。「在那裡做壞事!我本來想出面制止他,可是我們的體型相差太多了,我怕阻止不了,才趕快跑來找你們。我們得立刻過去救那個女孩才行!」

    好幾個女人噗哧笑出聲。

    「那個男人是何許人?」廚娘的臉色染上一抹淡紅。

    「我不知道。咱們先把女孩救回來,再來追查施暴者的身份也不遲吧!」這群女人看起來非但不著急,反而嬉笑起來!她簡直無法相信。

    「妳認得出那個女孩兒嗎?」另一位僕婦好奇的追問。

    青蘿迅速點頭。「她就是維醫生的女兒。」

    「哦--」一陣輕微的議論聲在女人堆裡喧譁開來,幾張赧紅的臉緩緩漾出竊笑,吱吱喳喳的交換起意見來。

    「維醫生的丫頭?那一定是索門沉不住氣了。」廚娘和幾個女人咬起耳根子。

    「曖,現在的年輕人哪!」另一位傭婦羞紅了臉,啐了一口。

    「大家安靜!」女管家站出來穩住狀況。「董小姐,假若妳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們必須繼續工作了。」

    「慢著!」青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們怎麼一點都不關心呢?方才的景象絕對不是普通的男女調情,那個男人很明顯的想強迫那個女孩。」

    熱心為懷的廚娘終於聽不下去了,決定站出來為她開釋解惑。

    「董小姐,索門並沒有欺辱維家的丫頭。」廚娘窘紅了臉。「他們正在『給定』。」

    「『結定』?」她只聽過強暴、侵犯、蹂躪。

    「結定是本地的習俗之一。」廚娘思忖著該如何措辭,才能讓她理解。「年輕小夥子倘若瞧上哪家的女孩兒,沒有把握女孩兒的父親願意允婚,便先將她佔為己有,她父親就再不能將她許給旁人了。」

    身後一票娘子軍紛紛點頭。

    「啊?」她傻眼了。

    廚娘快樂的解釋下去,「女孩若也中意那個佔有她的男孩兒,她父親通常會成全小倆口,出面為他們籌備婚事,結下一樁美滿的良緣。這就是結定的由來!」

    「那麼,女孩兒如果無意於對方呢?」

    「那便由她的父親提出法律控訴。讓對方接受法律的制裁。不過……」

    「不過什麼?」她糾著眉心緊緊追問。

    「根據麥氏部族的律法,失去清白的女孩不能再嫁給旁人,除非那個奪去她處子之身的男人死去為止。」

    「也就是說,她父親可以殺死那個男人?」青蘿睜圓了璨亮的杏眼。

    「當然不行。」滿屋子女人被她的結論嚇一跳。「殺人是違法的!在我們族內可要判死刑呢!」

    「讓我弄清楚一點。」她努力釐清混亂的思緒。「妳是說,本地的男人可以大大方方的強暴女人,而那個被強暴的女人只能選擇嫁給他;倘若她不願委身於他,那麼下半輩子也不能再嫁給其他男人,除非他哪天被車子撞死或被駱駝踩死?」

    「也不能這麼說。」廚娘聽出她的不以為然。「結定通常是由兩情相悅的男女……」

    「我從頭到尾沒有聽見『兩情相悅』的部分!」她惱怒的提出反駁。「女人必須為強暴自己的男人守活寡,這合乎哪門子公序良俗的要件?」

    女人們面面相覷。

    「這是部族流傳下來的規範,妳身為一個外人當然無法瞭解。」女管家莊嚴肅穆的指責她。「況且,情形也並非如妳所說的那般惡劣。麥氏部族的父親們都將女兒保護得很妥當。若是心存惡念的壞男人,絕對沒有機會得逞。」

    「我剛剛看到的情景可不是那樣。」她冷冷駁斥。

    「妳不瞭解……」

    「我看不瞭解的人是妳們!」她打斷女管家的萬言論。「奴性已經根深柢固的紮進你們腦袋裡,你們還視為天經地義。依我看,所有中東女人都該送出國去,接受兩性平權教育。」

    「妳妳妳,妳說這什麼話?」女管家氣得口齒不清。

    跟她們鐵定談不出個所以然來,青蘿不再浪費唇舌,懣惱的往主屋跑去。或許齊磊願意講講道理!

    她繞回主屋,一路直奔向書房重地。

    咚咚!兩下重擊擂向書房門扉,未等房內的人響應,她主動推門而入。

    齊磊停下工作,禮貌的從大木桌後頭站起身。

    「請進,別客氣,儘管把我的書房當成自個兒家裡。」低沉的嗓音夾著幾絲輕諷。

    青蘿太生氣了,拒絕陪他玩禮尚往來的遊戲。

    「林子裡出了事,一個叫『索門』的男人正對維醫生的女兒施暴。」她挑戰性的覷望他。

    「妳確定嗎?」他的回應很冷淡,不要不緊的反應和那群女人如出一撤。

    「我非常非常確定。」她重重點了一下腦袋。

    齊磊把下巴頂在雙手的指尖,靜靜打量她半晌。她整個人彷彿熠熠發著亮光,被怒火燒騰出耀眼的神采,水汪汪的雙眸盈滿慍意,兩頰也因為適才的急奔而明媚嫣紅。

    「好吧!我們過去看看。」他微微一笑,從書桌後挺起修長的軀體。

    青蘿一愣。「真的?」

    「難道這不是妳來找我的目的?」他好笑的反問。

    「當然是!不過……我是說……」她還以為他會像那些女人一樣,習以為常的揮揮手打發她。「算了,我們走吧!」

    這男人,總是讓她感到驚訝。

    感覺怪怪的……

    這條林間小徑她不知走了幾回,如今身邊多了一個他,氣氛硬是添了幾分曖昧。

    青蘿埋頭苦幹往前走,間或瞧瞧樹,瞧瞧草,瞧瞧跟屁蟲飛飛,便是不瞧身畔的高偉身影。

    「找到了嗎?」他閒適的發出問號。

    「找到什麼?」她愕然抬頭。

    「我也不知道。妳一直四處張望,我以為妳在我東西。」話中明顯藏著笑意。

    「妳還有心情說笑!」娟秀的俏臉登時沉下來。「動作再不快點,等我們趕到池畔,那女孩已經被毀屍滅跡了!」

    「任何人在本地犯了法,決計逃不過制裁,我可以向妳保證。」他一派氣定神閒。

    青蘿輕哼一聲。「即使治得了壞人又如何?他已經對那個女孩施暴了,受害者的痛苦已無法改變。」

    「既然如此,我們遲到早到也不會有任何差別,不是嗎?」

    「可是……」這句話還真有幾分歪理!青蘿登時無法反駁。

    「妳似乎曬不黑。」他天外飛來一句無關的話。

    「什麼?」這男人變換話題的速度真快。

    「妳平時老是在城裡逛逛走走,怎地肌膚仍然白得像紙一樣?」危險級的紫外線向來是白皙肌膚的大敵。

    「你現在想和我討論美白問題?就在某個女人被人淩辱的時刻?」青蘿停下腳步和他對峙,今天很有找人吵架的興致。「麥達還真說對了!你實在不像溫柔體貼的麥家男人。」

    「想必妳對麥家男人的瞭解,已經足夠判斷我像或不像?」齊磊問得渾不在意。

    「我是以麥達當標準。」她繼續尋釁。

    「那麼我確實很不像麥達。」他優雅的同意了。

    鬥氣也得有個勢均力敵的對象,人家擺明瞭隨她叫陣,老僧不動不聞,這場架吵得起來才怪。

    「快走吧!還嗑牙!」她沒好氣的繼續往前行。

    齊磊啼笑皆非。也不知是誰先找誰磕牙,居然還罵他?

    不過他天天悶在屋子裡,將近四天沒有出來散散步,今日下午雖然沒有鳥語、花也不香,總也享受到一番綠意。何況身而有一道嬌潤的纖影可以欣賞,走起路來柳腰款擺……他微笑欣賞純佳的景緻。

    「今天是妳第一次撞見有人在樹林裡偷情?」

    纖影的步伐明顯頓了一頓,似乎在考慮是否要和他恢復邦交。

    「你的意思是,城裡的情侶經常躲在這裡幽會?」她終於接下話帖。

    「可以這麼說。」他點頭同意。

    「可是我方才看見的景象絕對不是普通幽會!」她很堅持。

    「那只好等我親眼看到,再來下定論。」他不置可否的道。

    「別告訴我你花心血成就這片樹林,就是為了提供男人一個脅迫女人的場地。」她冷冷的嘲諷。

    「啊!我純潔的動機,被利箭刺得傷痕纍纍。」他一隻手按住心臟,絲緞般的音段猶如朗誦莎士比亞的臺詞。

    青蘿突兀的轉過身,齊磊平靜的與她相望。

    半晌,她終於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知道我的態度很惡劣,然而我真的看不慣貴部族的陋俗。」她挫敗的攤了攤手。

    「我接受妳的道歉。」他的眸心跳上淡淡笑意。

    青蘿開口欲反駁,想了一想,還是不說了。

    「你應該多學學麥達,他比你有紳士風度,絕對不會讓女士們無路可退。」青蘿又嘆了口氣。奇怪!她今天拚命在嘆氣。

    「很抱歉令妳失望,麥氏家族的浪漫因數全讓麥達繼承去了。」他的語氣變得很生硬。

    他不高興了嗎?青蘿感到迷惑。牠的性情委實太難以捉摸,每每和他應對時,她總覺得自己沉入一汪清冽的水泉中,四周都是平滑柔細的觸感,卻隨時在變換姿態,讓人看不真切。

    「啊……」林中傳來嬌弱的呻吟聲,終止了兩人的對話。

    「到了,就是那裡。」她精神一振。連忙潛向一顆巨大的花崗石後頭。「你看……」

    回首正欲提出指控,一隻蒲扇大掌冷不防從後方掩上來,矇住她的芳唇,便將她拖往另一個方向。

    「嗯--」憤怒的抗議聲全被掩在巨靈掌下。

    齊磊索性將她攔腰抱起來,輕鬆的姿態彷彿她沒有任何重量。

    左側比較靠近水源,植物生長得最翁森濃密。他選擇一株不高但甚是粗壯的樹幹,穩穩藏在後頭。由於樹身帶有輕微的斜度,他正好可以舒舒服服的倚著樹幹,讓她背貼在自己胸前。

    「選擇藏身處請先量量角度,我們躲在石頭後面,他們會瞧見影子。」淡爽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耳殼。

    青蘿停下掙扎的動作,認命的點點頭。

    「妳知道偷窺者必須接受何種懲罰嗎?」他放下懷裡的人兒,近乎無聲的咬她耳朵。

    你這樣捂著我的嘴,我怎麼回答你?她的眼神射出輕嗔薄怒。

    「剜眼。」他自問自答。「所以我建議妳在情況未明之前,最好別傻呼呼的闖進去,那對偷情鳥不會感激妳的。」

    她用力蠕動唇瓣,示意他鬆開手。

    他輕聲笑起來。「董小姐,我真的不認為現在是挑逗我的最佳時機。」

    青蘿徘徊於怒斥與大笑之間。討厭的傢伙!他就不能長相醜怪一點,性格死硬一點,而且缺乏幽默感嗎?如此一來,對他生氣比較容易。

    「嗯……」今人臉紅耳赤的噪音從池畔飄過來。

    樹幹輕微的斜角正好讓他舒適的半靠著,兩人沉浸在芬多精的淡香中。

    「啊……別……嗯……」嬌柔的呻吟聲盈滿了空氣間。

    青蘿的秀頰火辣辣的發紅。他還要竊聽多久才滿意?她蠕動身子,想甩掉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齊磊立刻按住她的小腹,阻止她製造出更多噪音。她輕喘了一聲,嬌軀更往後抵,想躲開他不規矩的手。

    齊磊突然震顫了一下,即使用力深呼吸,仍然克制不住自然的生理反應。

    令人尷尬的異物突然抵住她的俏臀,而青蘿馬上理解那項「異物」是什麼。

    色狼!色狼!她羞紅了雙頰,努力用眼神指控他。

    「妳如果能保持靜止,我會非常感激。」他牢牢箍緊她,制止她再做出任何妄動。

    一陣幽淡的暗香從她髮梢漫溢開來,鑽進他鼻端。沙城裡使用同一種香皂的女人不在少數,獨獨在她身上自成一種說不出來的芳純。

    換上米白色的阿巴亞(abayah)後,她看起來像個本地女人。所不同的是,本地女人太溫順、太服從,缺乏她活躍靈動的光彩。

    他承認自己仍保有男權為尊的心態,並不習於與獨立自主的女人交手。但今人意外的是,她友善而坦率,與她相處一點也不困難。

    董青蘿是個對自己有信心的女人。專業知識給了她受人尊敬的社會地位,教育則讓她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這種由衷而發的力量使她不必以壓倒男人來肯定自己,或以外表的強勢來激怒男人。

    當人們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心時,他們的性格會益發安定,因為他們明瞭自己不需要經由高壓手段,別人便能自然而然的信服,而董青蘿便是如此。

    儘管如此,他仍然貪看她氣呼呼的模樣。每回她的眸心射出火樣的神采,又極力克制自己別對他大吼大叫時,他使會產生笑的衝動。

    「啊--啊--」林子內響起誇張的狂喊。

    「你到底還要竊聽多久?」她掙脫大手的捂掩,轉過身尷尬的質問他。

    這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方才貼著她後臀的「不明物體」,現在抵住她前身的敏感部位。

    她幾乎可以聽見手榴彈在大動脈爆炸的聲音,全身血液以可怕的速度衝湧上她的頭部。

    「色情狂、偷窺狂。」她羞赧欲死的把他推得遠遠的。

    激切的動作震動了樹身,也震動了沉謐的氛圍。

    「安靜,妳想讓我們的行蹤被發現嗎?」他嚴厲的將她拉回懷中。

    「原來你也怕被發現,那還不趕快出面解決?」兩人的距離又縮短,她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擺。

    「啊--啊--」另一串男性滿足的叫聲加入女高音。

    噢!讓她死了吧……青蘿乾脆埋進他胸前,渴望能立刻鑽進水池裡,一路遁穿地心逃到北極去。

    「解決什麼?情況很明顯,維家女孩根本不需要我們出去拯救她。」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解釋太畫蛇添足。

    「亂講!」青蘿抬頭想反駁,嘴唇不經意掃上他的頰側。她直覺想退開身子,冷不防後腦被一隻結實的手掌心攫住。「你你你……你想幹嘛?」

    雖然問題很蠢,卻是大腦此時此刻唯一能想出來的語句。

    「我想做個實驗。」他的眼神深邃不可見底。

    「實驗什麼?」她很謹慎的打量他。

    「或許,實驗一下吻妳的感覺是否和我想像中相同吧!」他陷入沉思。

    「噢!」她不曉得該說什麼。

    「嗯,就是如此。」他緩緩點了點頭,彷彿自己也無法肯定。「可以嗎?」

    「你你……你在問我?」她傻傻的問。

    齊磊點點頭,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那那……」人家都找她商量了,不答應好像也怪怪的。「好吧!」

    於是,他俯首傾向她。

    青蘿膛望他壓下來的黑腦袋。他竟然用這種緩慢得令人發狂的速度挨向她,是想給她足夠的時間拒絕嗎?

    接著她愕然發現,即使他事前並未徵求她的同意,她也不會推開他。原來,她也好奇很久了;原來,她在等待著這個吻的降臨;只是與生俱來的女性矜持讓她遲遲不敢正硯心頭的想望。

    直到這一刻,她才領悟。

    她從來不是個浪費時間的女人,五秒鐘便足夠理清複雜的思緒。腦袋一旦跳到最後的結論,身體立刻付諸實行。

    柔媚如蛇的皓臂陡然勾住他的後項,將他蝸速前進的唇用力印往自己的唇上。

    齊磊只讓她的主控維持一秒鐘,男人的天性使他迅速奪回主控權。他突然捧高她的身體,迫使她必須夾住他的腰,驚訝的嬌呼全被他吞噬進嘴裡。兩人的身體之間沒有一絲縫隙,最敏感曖昧的部位也緊緊貼合在一起,猶如陷入緋紅色的催眠幻境裡。

    原來這就是吻他的感覺。濕熱,甜蜜,溫暖,暖洋洋如飲了上好醇酒。她無法聚集足夠的思考能力,只能放任自己去感受這一切。

    他的吻迅速轉變了節奏,原來的徐緩舒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火般的狂渴。

    他忽然轉換兩人的位置,將她緊緊壓抵向樹幹,熾熱的舌搜尋著她的唇內。她指下的背肌更加緊繃,充滿陽剛有力的侵略性。指尖忍不住滑入濃密的髮叢中,讓髮絲依戀的纏在她的纖指上。

    這倏忽而來的狂潮,豐沛而洶湧,遠超過他所能理解的範圍。

    在人事方面,他並不生澀,甚至算是小有經驗。以往卻從來沒有人能在短短幾天之內,對他產生如此強烈的吸引。更詭異的是,這份吸引力是五分鐘以前決定吻她時,他才發覺的。

    它一直在那裡,他竟然不知道。

    他不知道嗎?假若他不知道,當麥達對她表現出親暱的舉動時,他何必產生這麼強烈的反應。齊磊在心頭苦笑。

    「我們該走了。」男人的聲音從樹幹後響起。

    青蘿從迷幻中緩緩清醒,茫然看著他。齊磊正在輕囓她的香肩,方才顯然不是他在說話……

    她陡然醒悟過來,慌張的推推他。

    「喂!外頭那兩個人要離開了。」他們處身的位置太容易被發現!

    齊磊從心醉神馳回到現實只需要一秒鐘。

    無暇細想,他打橫抱起她,閃入小徑側邊的另一塊大石後,堪堪避開兩隻往外走的愛情烏。

    「維妮,我不會辜負妳的。」男人溫柔款款的說道。「明天我們就告訴維醫生妳和我結定了。」

    「嗯……」羞人答答的輕嗯像蜜糖一般。

    腳步聲漸漸從步道上遠去。

    男性典型的說辭,青蘿翻個白眼,不予置評。

    「妳還滿意他的保證吧?」這回發話者就是方才熱吻她的人了。

    「哪個男人偷完情不是這麼說的?真正實現諾言的人又有多少?」

    「我就沒這麼說。」黠戲的光彩讓他的黑眸鮮活起來。

    尷尬和狼狽又流回心中,她狠狠瞋他一眼。「你是異類。其他男人才不會像你這般,一個吻還以慢動作分解進行。」

    這是在抱怨嗎?

    他或許不是什麼情場高手、技巧高超,馬馬虎虎也過得去。或者……她事先有了麥達的吻做比較,再評估他的表現,便覺得不及格?

    「真抱歉令妳失望。我說過,麥家的浪漫因數全讓麥達繼承了。」

    這會兒他又變臉了!青蘿從他懷裡跳站起身,被他反覆不定的脾氣弄得上了肝火。

    「現在你又承認麥達和你有親戚關係,上回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並未否認我們的血緣關係,我只是反問妳;『誰說麥達是我哥哥?』」他跨出藏身處,率先走出樹林。

    「難道你才是哥哥,而麥達是弟弟?」她納悶的追上去。

    她一直把話題繞在麥達身上,他的臉色更陰鬱。既然她對麥達如此感興趣,方才又為何與他擁吻得難分難解?女人!永遠沒有讓男人弄懂的一天。

    「沒有人知道我和他誰是哥哥。」他的眼眸又轉回冷淡疏離。「他的母親是我父親的第一任妻子,我母親則是老頭子到國外洽公的偷腥對象。三十二年前,我的母親死於難產,老頭子事後聽到消息,遺人把我帶回身邊扶養。可是那個糊塗手下忘了順道帶走我的出生證明,從此再也沒人知道我的實際生日。不巧的是,麥達的生日也在同年同月的第十四天,仗著有超過二分之一的機會比我早出生,他就理所當然的以我哥哥自居。」

    「你是說,令尊娶了三任妻子?」青蘿被麥氏複雜的家族史搞得頭暈腦脹,不過她倒是記住一個不相干的重點。

    「在我們國家,男人可以合法娶四任妻子。」

    「正如同族裡的規範,男人可以合法強暴女人?」她冷冷的問。

    「當然不行。」他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強暴罪在世界各地都是違法的,在本地也一樣,強暴犯絕對會受到應得的懲罰。」

    「是『象徵性』的懲罰!」她反唇相稽。「貴部族要求女人嫁給強暴她的男人,或者守活寡,這算什麼基本人權?」

    「以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而言,妳對我們的律法似乎有許多意見。」他冰冷的反駁。

    「好說、好說!我只是慶倖自己並非出生在貴部族,以前還有機會享受到人身自由。」青蘿故意撩撥他。「在許多文明國家,女人擁有婚姻和身體的自主權。我們喜歡男人是我們的事,我們想和多少個男人睡覺也是我們的事,沒有人可以規定我們睡過一個男人之後,就不能再和其他男人交往,除非他死掉為止。」

    「聽妳說得這麼經驗豐富,妳又睡過多少個男人?」他柔聲問,神色卻充滿不詳的意味。

    「那是我的事,不必向你報備。」她雙手扠在腰上,不畏強權的討伐他。「偉大的齊磊先生莫非想以不貞的罪名吊死我?」

    「觸犯律法的女人不必被吊死,只會被綁在城中心,接受所有城民的唾吐。」冷笑扭曲了他完美的嘴形。

    「果然是蠻夷之邦所適用的規定。」她高傲的擺擺手。「算了,不跟你這井底之蛙一般見識,徒然浪費我的唇舌。」

    齊磊哭笑不得。這女人八成把他看成家有恆產的土財主,一輩子窩在阿拉伯沙漠,坐擁小小沙城就以為統治了全世界。她不知道自己正在跟一個普林斯頓大學的地質學碩士說話。

    一雙手逐漸發癢,渴盼拍向她香香嫩嫩的小屁股,一下,兩下,三下……

    「我要回去吹冷氣了,你慢慢在這裡曬太陽吧!」青蘿經過他身旁時,順手拍拍他的臉頰。「冷靜一點,可彆氣壞了你『漂亮的小臉蛋』。」

    漂亮的小臉蛋?他不可思議的瞪著離去的倩影。漂亮的小臉蛋?

    當天接下來的時光,沙城居民陷入五里雲霧中。

    他們冷靜如冰的城主大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陷入沉思,然後以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喃喃咒駡。

    而寄住在城主家裡的臺灣女人,整天都維持著快意的笑靨,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
第四章

    書房內的氣氛沉重而冷凝,兩名與會者圍著主子的大辦公桌,呈扇形而坐。

    齊磊靜坐在大皮椅上迎視他的安全主管,以及石油事業的執行董事。

    過去七年來,這兩個人深深被他倚為股肱。納亞身為他的安全主管,負責監控國際情勢,同時規畫麥氏油業以及沙城的保全系統。執行董事塞文則擔任他的經營執行者,讓他能安心的退居幕後遙控油業事宜,遠離一切的人事紛擾。

    「伊拉克最新的情勢如何了?」他靜靜聆聽手下的報告。

    「伊國境內最近又緊張起來。上回敘利亞攻擊約旦,海珊並未立即對敘利亞當局採取制裁行動,引起鄰國及支持者的不滿。目前他的政治地位岌岌可危,伊拉克隨時有改朝換代的可能。」納亞喂給他最新的中東國際情勢。

    齊磊將資訊咀嚼、消化完畢,輕輕嗯了一聲。「海珊下臺對我們的石油事業有何影響?」

    「重點不在於他的下臺,而在於將由誰來掌權。麥氏的石油加工事業掌控了近百分之三十的伊國經濟,倘若由斯尼教派的軍方繼續掌權,對我們的影響並不大;但若由什葉教派獲得幕後主導權,只怕他們會以課重稅的方式,逼使我們釋出公司股份,甚至進一步將石油加工事業也收歸國有。」納亞回答。

    「嗯。」齊磊陷入沉思中。

    「倘若我們擔心的事情成真,屆時便不只幾十萬美元的損失而已。趁現在局勢還大有可為,我建議您儘快向伊國政府施壓,表態支持斯尼教派。憑麥氏油業的經濟勢力,政府高層必然會受到牽制。」執行董事塞文提出自己的看法。

    「海珊和敘利亞的關係向來交好,對敘利亞表現和善也在意料之中,但是卻有人拿這件事情大做文章,引發支持者對他的不滿,其中內情顯然很令人玩味。」齊磊深思道。

    「您猜得沒錯,他確實著了人家的道。」納亞微微一笑。「據我所知,幕後黑手來自於兩股勢力,歐美國家只是其中一方。西方世界不滿海珊的作風是人盡皆知的事,敘利亞對約旦發動戰爭後,他們私下威脅海珊不得再興起國際事端,另一方面卻大力散播反對他的言論,讓他卡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第二股勢力呢?」他平靜等待預期中的答案。

    納亞頓了一頓,吐出三個字:「韓偉格。」

    「又是他。」齊磊毫不意外的冷笑。「敘利亞對約旦下手,就是他暗中搞的鬼?」

    原來如此,若非中東地區有個內應,歐美國家何來這樣的大好機會。

    納亞嘆了口氣,算是回答了。

    齊磊的臉色沉暗下來。韓偉格的崛起相當具傳奇性,過去十五年已隱然成為中東地區的地下君主,對世界政局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他們也只能知道韓偉格是新興部族「韓族」的首腦,至於他因何擁有如此龐大的勢力,各國領袖又因何對他忌憚三分,至今仍然是個謎。

    「伊拉克又犯著了他什麼?」他深深凝起眉頭。

    「韓偉格與海珊的嫌隙起源於伊拉克侵略科威特。他在科威特擁有豐沛的油田事業,海珊搶了他的地盤,便等於簽下結仇令。」

    塞文連忙插話:「且慢,照你的言下之意,韓偉格與海珊雙雙站對頭,他不會是擁護什葉脈的吧?」

    「沒錯。」納亞點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齊磊冷笑道。「姓韓的喜好玩弄權術是他個人的事,一旦回歸中東老家,大夥兒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否則麥氏家族好歹也是地頭蛇之一,過起招來不見得遜懼於他。」

    「我知道您會這麼說,兩個月前已動員所有人手,盡全力蒐集韓偉格的相關資料。」

    納亞的機動力從沒讓主子失望過。

    「人不可能沒有弱點。你們認為韓偉格的要害在哪裡?」他攢起眉頭,腦中開始巡思與韓氏有關的一切。

    納亞微微一笑。「五年前,我還必須回答『找不到他的練門』,現在情況就不一樣了。」

    「你是指,他現在有了妻小?」齊磊立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沒錯!」塞文彈了一下手指,眼神倏然發亮。「韓偉格於五年前秘密成婚,後來便將他的妻小安置在隱密的韓氏綠洲,從來不讓外人接觸真正的韓夫人。只要我們翻出他的巢穴。將他的家人拿捏於指掌中,他還能不乖順得像貓咪一樣嗎?」

    「話雖如此,韓偉格比任何人都明瞭自己的弱點。」納亞不若同事的輕鬆樂觀。「據說他將綠洲布上重兵防禦,又裝上最尖端的防護機關,更命令他的得力助手佈雷德全天候保護嬌妻,可見韓夫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不低。我們的人貿然闖入虎穴,不見得討得了好。」

    「嗯。」齊磊點點頭。佈雷德因神出鬼沒而聞名,又向來殺人不眨眼,他不會為了逞強鬥勝,白白讓手下去冒不必要的危險。

    「另外,韓氏綠洲週邊裝設了最尖端的反監視系統,目前沒有任何設備能夠突破它發出來的干擾波,找出綠洲的確切經緯度。」納亞苦笑。

    他有些訝異,很難想像納亞會發出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言論。

    「我還以為世界上唯一無法破解的隱形系統就是沙城目前使用的這一套。」這套設備是由安全主管一手監工張羅,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納亞苦著臉,掙紮了好幾分鐘以後,終於決定坦白招了。「……因為韓偉格的裝置與我們出自同一個設計師。」

    「麥達?」齊磊脫口叫出來。

    「是的……」納亞開始擔心掃到颱風尾。「麥達的功力如何您自己也明白,不消我多說了。」

    沙城的防衛系統有一個別緻的稱謂:「善者之門」--亦即,唯有態度友善的訪客才能通過沙城的大門。

    沙城唯一的聯外幹道上蓋築了一座拱門,外表看起來僅是城市景觀之一,實則內部藏建了精密的偵測裝置。任何訪客從這條幹道踏進城門時,不知不覺間已接受「善者之門」沉默的審問。

    「善者之門」能夠偵測出地球上所知的金屬元素,並配合內建的武器資料庫,查驗來者是否夾帶了任何危險武器。若系統分析出訪客藏匿了金屬武器,會依照情節輕重啟動警示系統,哪怕僅是一柄普通的防身小刀也難逃它的法眼。若來人夾攜了更複雜的生化武器,或其他破壞性化學物質,他絕對無法走出十步遠。

    另外,「善者之門」二十四小時發射精密的干擾訊號,足以阻絕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高科技偵測。它能讓沙城在雷達顯示器土隱形,在衛星相片中產生沙黃色的保護色。

    雖然旅人的口耳相傳也會為沙城帶來曝光的危險,然而沙漠地形隨著風勢每天都會改變,旅人只能靠天生的方向感摸索而來。從沒有任何人可以在地圖上確切標示出沙城的經緯度。

    如此精密的系統,如此完美的傑作,韓偉格竟然也擁有一套!

    「麥達的設計怎麼會落入韓偉格手中?」他的火氣逐漸升高當中。

    「遠在麥達開始研發『善者之門』時,國際間早已傳出風聲,許多國家元首紛紛表示他們的興趣。但麥達選擇將尚在雛形階段的半成品賣給一位法國富豪,因為……呃……對方恰巧有一個美麗的女兒。」納亞清了清喉嚨。「後來也不知怎地,那套原型落入韓偉格手中,他又另外找了一組人馬,改寫成韓氏綠洲目前的『隱形系統』,為他撰寫主程序的設計師據說也是亞洲數一數二的行家。我們雖然可以從麥達的原始碼下手找破綻,但『隱形系統』最後被修改成什麼模樣,我們實在無從得知。」

    一長串兒童不宜的三字經從齊磊嘴裡流洩出來。

    「總有一天我會把他的『傢伙』剁了,看他還能不能替麥氏惹麻煩。」他用力咒駡。

    「是、是。」塞文唯唯諾諾,只求別被暴風半徑掃到。

    「韓偉格就像我們身邊的強力地雷,平時雖然不會爆炸,卻難保哪天不會踩到它。」

    齊磊陰沉的說道。「光是知道他住在同一片沙漠而無法確知他的藏身處,就夠讓人寢食難安了。」

    「只要我們能知道韓偉格的系統是由何人接手,再聘僱商業間諜將它的原型偷出來,相信憑麥達的實力一定能夠將它破解。」寒文提議道。

    「沒錯!」納亞也有他的想法。「中東地區,對高科技交易很熟悉的人以莫勒幫居首。即使他們不知道當初是誰為韓偉格修改系統,也一定有管道可以查采,我們不妨找他們合作。」

    「這件事情由我來負責。」齊磊用力丟下鋼筆。「你們立刻把麥達抓回總公司去,要他著手研究原型的破綻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出對策之前別讓他回來見我!」

    「是、是。」塞文繼續唯唯諾諾。

    「還有,查到韓偉格的巢穴之後,先別輕舉妄動,我自有安排。」殃及親屬無辜向來不是他的作風,非到不得已,他不願破例。

    「是。」兩個大將跟著主子七年多,自然明瞭他的個性。

    他在沙城窩得太久,也該找點事情來活動筋骨。

    一山不容二虎,這幾年來,阿拉伯大沙漠著實擠了點……

    「你說什麼?」青蘿拉住傷患的手腕。

    「哎哎哎。痛痛痛……我的右手腕還沒復原啊!」沙漠商旅的團長阿基斯被她抓得哇哇叫。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青蘿歉然幫他揉一揉。「適才您說,遇到風襲之前商團曾協救過幾位中國女子,可否請你說得更詳細一些?」

    半個小時前,她甫來維醫生的診所歸還醫療器材,順道探望動物的主人們,不意竟從團長阿基斯的口中聽到這項重大消息。

    「那行人總共有一個男人和四個女人,當時正好陷入流沙裡。我們的商旅經過就順手將人救了起來,同行了四天之後,兩方人馬便分道揚鑣了,所以我能提供的消息也不多。」阿基斯揉捏被抓疼的傷手。她個兒嬌嬌小小的,力氣竟然這麼大。

    青蘿的心臟怦怦跳,默默感謝阿拉真主的神能。以時間來推算,那些女人極可能也是從臺灣綁過來的「貨物」。她滯留在沙城已經一個半月,原本還存著一絲消極的想法,短期內若無法離開沙城,乾脆找維醫生合作。他醫人,她醫動物,也好讓她賺點外快。

    沒想到無意間竟探到造麼重要的消息。

    「董小姐,病人該吃藥了。」男護士出現在病房門口。

    「請再給我五分鐘。」她央求醫護人員法外開恩。「阿基斯,那夥人有沒有提到他們想上哪兒去?」

    「沒有。」阿基斯愛莫能助。「帶頭的男人強兇惡霸得要命,連我們多看幾眼都會被他臭駡一頓,我哪敢找他說話。」

    「那幾位中國女人呢?她們沒有試著跟你交談嗎?」青蘿的眸中盈滿關切。

    「當然沒有。我們主動去找女人家講話多不合禮數,而且那個凶巴巴的男人也不會允准。也不想想我們是他的救命恩人,真是世風日下!」阿基斯越想越氣。「我瞧那些中國女人個個愁眉苦臉,根本不是心甘情願跟隨他。可她們又不像妳會說阿拉伯語,即使我想找她們問上一問,也是有心無力啊!」

    「董小姐,病人真的應該吃藥休息了。」男護士失去耐性。

    「再兩分鐘就好。」她回頭央求。「阿基斯,你再仔細想想,難道四天當中那個男人沒有提到他的去向?」

    看來獸醫小姐沒尋到滿意答覆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阿基斯苦哈哈的嘆了口氣,努力的想,用力的想,極力的想。

    「有了。」地彈一下手指。「我們分手的時候,那傢伙似乎提到他們要朝西走。當時西邊最近的城市只有嘉南,或許他們去了嘉南也說不定。」

    「嘉南?嘉南……」她喃喃念了幾遍。「嘉南離這裡有多遠?」

    「騎駱駝大概六天的腳程。但是請齊磊用直升機載妳過去,只要四個小時便能抵達。」男護士只想趁早打發掉她,床上的苦難同胞才有修養病體的機會。

    齊磊?去求他不如求沙漠降冰雹,或許機率更高一些。

    說起他,就不免想到他的居心叵測。

    據齊磊宣稱,最近沒有任何人欲出城,無法載送她到另一個大城市。然而她卻常常見到一些生面孔出沒在他家裡,隔了一、兩天又銷聲匿跡。這些人應該是外地來的訪客,會見完他之後又出城去才對。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呢?把她困在沙城裡對他有什麼好處?

    既然他喜歡玩神秘遊戲,她只好自己尋求出路。

    「阿基斯,多謝你了,治療動物的費用便算在我的帳上。」反正醫療器材與藥物皆由維醫生提供,她樂得慷他人之慨。

    「謝謝,謝謝。」笑意終於堆滿阿基斯黑黝黝的老臉。「我的動物們狀況都還好吧?如果情況許可,我們打算七天後往下一個目的地出發。」

    七天後?

    「請問你們下一個目的地是哪裡?」嬌豔豔的笑顏寫滿白皙的俏臉。

    「沙卡卡。」阿基斯忽然心頭揣揣。

    「沙卡卡離嘉南多遠?」青蘿溫柔的幫他捶捶背。

    「呃……大約半天至一天的腳程。」她不會是想與他們同行吧?

    「那麼,有個隨行獸醫與你們同行,你會不會安心一點?」

    果然!阿基斯苦著臉。

    「我想,最好經過麥先生的同意,我們再帶著妳一起上路比較妥當。」沙漠路難行,多一口人便多一分責任,遑論是個沒吃過苦的弱流女子。

    「他不是我的監護人,我的行動不必得到他的首肯。」青蘿胸有成竹的拍拍他臂膀。

    「恭喜你得到一個免費的隨行獸醫。」

    「請付錢。」一張帳單遞往齊磊鼻端前。

    他緩緩抬起頭,望進她笑意吟吟的水眸。

    「咳咳……我牽『賓士』去池子邊刷澡,兩位慢慢聊。」馬伕眼見情勢不對,找個理由先溜再說。依據以往經驗,董小姐來找主子麻煩時,圍觀群聚很容易受到池魚之殃。

    齊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先冷靜的餵馬兒吃完一顆蘋果,再叉起兩鏟子的乾料丟進馬槽裡。他拍掉身上的草料與馬毛,離開槽廄的陰暗角落,走到窗口就著陽光檢視她遮上來的請款單。

    崢嶸奇偉的霞雲射入塵間,彷彿火一般燃燒著他偉岸的身形,也燒出賞心悅目的美感。他實在是個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青蘿第N次在心頭讚嘆。

    齊磊對她讚賞的眼光並不領情。「我何時欠妳錢?」

    青蘿開始算給他聽。「最近飛飛染上輕微的皮膚病,我幫他的患部剃了毛,擦了藥,打了針,既然你是飛飛的主人之一,診療費當然向你追討。」

    「妳替動物看病,一次收四千里亞?」這個價錢相當於美金一千多元,足夠買兩隻飛飛。

    「當然不是。裡頭還包括阿基斯的二十雙羊,六雙駱駝,四隻騾子,再加上你的五匹馬,麥達的駱駝--」她扳著手指一項一項算給他聽。「林林總總、雜七雜八,加起來總共收你四千里亞,很便宜了。」

    他冷靜的開口,「首先,我從來沒有要求妳替我的動物看診……」

    「我慈悲為懷啊。」她插嘴。

    「其次,阿基斯不是我的老丈人,我為什麼要替他的動物付醫藥費?」他恍若未聞她的打岔。

    「是你自己承諾阿基斯有任何需要都能找你幫忙。我問過阿基斯,可是這次的風暴讓他損失慘重,他付不起我的診療費,所以我只好過來找你索討。」青蘿很心安理得。

    「如果我不付呢?」

    「別這樣!我寄人籬下,孤苦零丁,你不會連我的錢都想汙吧?」說得很可憐的樣子。

    「妳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這筆帳又該怎麼算?」他柔聲反問。

    青蘿嘆了一口氣。「你要怎樣才肯付錢?」

    「你要怎樣逼我付錢?」

    「講到『逼迫』就太傷感情了。」她跨向前一步,踏入夕陽為他劃歸出來的私人領域。「我向來篤信趕一匹馬前進,在牠鼻子前綁根胡蘿蔔比鞭打它一頓更有效果。」

    紅霞染嫣了白皙的俏顏,絳唇盈盈而笑,綻出細貝似的玉齒,唇片上淡淡的潤澤彷彿誘人舔嘗一下。肌理細膩骨肉勻,齊磊並不是不心動的。

    「妳在誘惑我嗎?」他的食指畫過白馥馥的臉頰,停留在她的嘴角輾轉不去。

    「試試看無妨。」她的眼光清亮又無邪。

    「倘若我接受妳的誘惑呢?」

    「那你的道德感就太敗壞了。」她甜甜一笑。

    這女人就是有辦法讓男人同時想吻她與想大笑。

    「我本來就不是個道德感強烈的男人,而且就我所見,妳在沙城裡並不需要用到金錢。」齊磊有些好奇她臨時跑來索錢的目的。

    「哪個出外人身上不帶點錢的!」青蘿無奈的攤了攤手。「我沒有身份證明,無法在銀行開戶或接收匯款,我父親只好郵寄旅行支票給我。可是臺灣的郵件寄到利雅德起碼需要十二天,而本地郵務人員從利雅德運回信件又需要四天,前前後後耗時半個月以上。要怪只能怪沙城的郵政效率太差,所以我現在囊空如洗的窘境是你造成的,找你麻煩也是應該。」

    「直接告訴我妳需要用錢的原因!」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她扯得忘了主題。

    「我說了,我要出遠門!」青蘿也強迫自己捺住性子。「阿基斯的商團下個星期將動身往沙卡卡,我想和他們一起離開。」

    她要離開?齊磊心裡一怔。

    「妳去沙卡卡做什麼?」雖然不關他的事,但他想知道。

    「沙卡卡距離嘉南只有一天的腳程,後者才是我的目的地。」她認為自己解說得夠清楚了。

    「妳去嘉南做什麼?」他有這個耐心陪她玩問答遊戲。

    「找人。」青蘿雙手盤在胸口,幾乎失去耐性。「城主大人,小的賴在您門下討生活已一個半月,您總算有時間關心我的來意。」

    齊磊挑了挑眉。他一直認定她是麥達的新任情人。以往那傢伙並非沒有帶情人回沙城過,大家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瞧在麥達最近忙著處理他發派的事務、暫時冷落了她,他才好心收容她幾天,難道情況不是如此?

    「我沒有過問旁人私事的習慣。」他垂下眼睫毛,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意外。「既然我現在有空,妳不妨從頭到尾告訴我一遍。」

    「多謝您喔!您真慷慨大方,願意施捨一丁點時間聆聽我苦情的遭遇。」青蘿無法克制話氣中的嘲諷。「我被一個叫約翰的人口販子綁架,從臺灣偷渡到阿拉伯來,這段期間他可能對我下了迷藥,所以我沒有任何記憶,也不知道歷經多少時間,我一睜開眼就看見你的直升機從頭頂上飛過去。接下來麥達救了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故事結束。」

    齊磊嘆了口氣,第N次捺下性子開口,「那妳現在為什麼……」

    「要到嘉南去?!」青蘿也陪他一起嘆了口氣,比他更不耐煩。「因為阿基斯曾經在沙漠上援救過約翰的手下,後來聽說他們往嘉南去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我跑一趟嘉南總沒錯的,懂嗎?」

    終於!齊磊吁了一口氣。要和她做理性對談實在需要超人的耐性。

    約翰的名號他並不陌生,對中東黑市稍微有些瞭解的人都會聽過那人的名號。然而,過去一個月約翰忽然從黑市裡銷聲匿跡,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莫非事情與青蘿詭異的遭遇有關?

    「知道了!」他離開窗戶旁,又走回馬槽前拿起飼料鏟。「要錢沒有,要人一個。」

    「人?誰?」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我。」

    「你?我要你做什麼?」青蘿啼笑皆非。

    「妳很懂得如何刺傷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他好笑的回視她一眼。「我打算後天動身去沙卡卡,只要你答應別惹麻煩,我或許可以考慮讓妳同行。」

    「和你結伴同行?」她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隨便妳要不要一起走,我不勉強。」他自顧自的為馬兒翻鏟草料。

    青蘿大大的遲疑起來。能夠早點出發當然是好事,而且他是沙漠上的老江湖,有他同行總是比阿基斯那累贅的動物和貨堆好一點,可是……就他們兩個人獨行而已,她和他又不熟,雖然曾經在樹林裡……總之,感覺多彆扭!

    「那……麥達會不會一起去?」她試探性的問,拖個替死鬼撐撐場面也好。

    「不會!」他的下顎緊了一緊。

    「這樣啊……」她在心裡犯咕嘀。「好吧!我讓你跟好了。」

    她讓他跟?!齊磊手上的鏟子差點握不穩。董家小姐顯然很嚴重的搞不清楚狀況。是誰讓誰跟?

    他霍地轉身,卻只瞪到一副離去的俏影,連輕鳴的馬嘶聲彷彿也為她的退場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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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隨著夕照半落至地平線下方,氣候也漸漸舒爽起來,幾位居民陪主子與他的嬌客走到城外,目送兩人踏向西北方的征途。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是古人的詩句,然而對宿居在沙漠上的人而言,「向晚」卻是最適合起程遠行的涼時。

    正如同多數的城市小孩一樣,青蘿不會騎馬。

    當阿基斯發覺她醫起動物來威震八方,卻連馬背都爬不上去時,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幸好妳改變主意不跟我們同行,他說。她又好氣又好笑,偏生技不如人,也沒有什麼反駁的立場。

    齊磊端踞在她身後,一派的意態優閒。

    身材偉碩的男人就是有這種優勢,背景加上幾道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凜然有赫赫之姿。

    「既然你有一架直升機,為什麼我們要騎馬出門?」她戰戰兢兢的倚在他胸前,生怕馬兒一不小心將她震落地面。

    為了防止強日曬傷,她的頭臉覆蓋在面紗之下,身穿白色阿巴亞長衫,全身包裹得密不透光,看起來倒似一尊手工精緻的瓷娃娃。

    「我這番出行不能驚動太多人,開直升機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關注。」他輕鬆地持著韁繩,完全信賴愛馬的方向感。「還有,不准再說我『漂亮的臉蛋』本來就很容易受人注目。」

    「我答應你。儘量別提起你有一張『漂亮的臉孔』以及一副『美麗的身體』。」青蘿漾起蓄意的微笑。

    他忽然鬆開馬韁,青蘿感覺兩旁少了一道攙扶的力量,忍不住倒抽一口寒氣。

    「你在做什麼?我快跌下去了!」她連忙抱緊他的手臂。

    「沒事,我只是提醒妳交通工具和糧食掌控在我手中。招惹我之前,最好先衡量自己的條件。」他滿意的收回韁繩。

    「勝之不武!」青蘿用力瞪他一眼。誰教她不會騎馬,這廂只好任人欺淩。

    「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他的輕笑聲中充滿椰揄。

    「你確定這些補給品夠我們四天的旅程使用?」上回陷困在沙漠的無助感仍然記憶猶新,她不想再品味一次。

    「放心,即使讓妳吃三人份都綽綽有餘。」他比較在意的是她的健康狀況。她終究不比本地女人,從未嘗試過在烈日下行進的艱苦,只能祈禱她比外表看起來更健壯。

    前行了一小段時間,騎馬的恐懼感漸漸從青蘿心中退除,她稍微放鬆下來,開始享受微風拂在頰上的清爽。

    一隻毛毛手突然從後腰摸上來,按向她的小腹。

    「你的手在做什麼?」她連忙撥開他,身子差點失去平衡。

    「幫妳調整坐姿,免得妳從側邊滑下去。」齊磊嘴角扭曲得相當辛苦,掙紮著別笑出來。「我身上沒有毒。妳打算這麼直挺挺的僵在馬背上,僵四天?」

    青蘿尷尬的瞪著馬鬃毛。「這是女人對不熟的男人應有的矜持,。K?」

    「我還以為文明國家的女人都講求性解放。」他滿足的睇見兩隻紅透透的耳殼。

    「性解放也要看對象!」她發誓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尷尬。

    「意思是我構不上妳的條件?」

    「意思是你少說點話,多看點路,否則迷了途可別指望我幫忙。」

    「『賓士』認路的能力比人類靈敏十倍,有牠掌舵,我安心得很。」他輕鬆自適的扶住她腰肢。

    為了生命安全著想,這次她不敢再強項了,只能在心頭暗暗氣惱他的藉機揩油。

    接下來數個小時,無論他如何挑動話題,她都打定了主意不搭睬,任憑他去唱獨腳戲。

    漠區日夜溫差極大,正午到子夜的十二小時內,溫度可以從攝氏四十度滑降到攝氏十度以下。依照星月來判斷,現在約莫晚間十二點。青蘿的錶針仍然走著臺灣時間,並未調整成怪怪的回教計時法。

    目前的臺灣,正是豔麗的秋未時分吧?

    渚雲低暗渡,關月冷遙隨。思鄉情懷總選在最奇怪的時間出現。她拉攏長衫的頷口抵擋寒意,離愁淡淡跳上眉頭。

    「妳在想什麼?」不知為何,他總能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心緒幻化。

    「想我的父母親。」她嘆了口氣。「我隻身在外又沒有證照,他們一定很擔心。」

    他沉默半晌。「妳可以先回家報平安,備妥了證照及資料再回阿拉伯接續尋人的計畫。」

    「我當時是被偷運出境,海關沒有我的離境資料,將來該如何入境臺灣還是個未知數呢!」愁緒躍上她的臉容。

    「旁人既然有法子將妳弄進來,我便有法子將妳弄回去。重點在於妳想走嗎?」他的語氣平淡。

    青蘿遲疑一下。好不容易才來到目的地,入了寶山,怎能空手而回。

    她終於搖搖首。「現階段妹妹可能比父母親更需要我,我一定要查出她的下落才能安心回家。」

    他的微笑只給風看見。

    再走兩個多小時,齊磊勒停馬步,翻身跳下沙面。

    「今天走得夠長了,該讓馬兒喘口氣。」

    青蘿在他的幫助下,重新站上地球表面。長時間屈坐在馬背上,落地的第一步顯得有些腳軟。

    「噢……」她渾身痠痛的扶住後腰,此時此刻若能有跌打損傷的膏藥該多好。

    「我們今晚先吃乾糧果腹,早點兒睡。明天一大清晨出發趕路,接近中午時分正好可以抵達一處避暑的綠洲。」他開始卸下鞍袋。

    「我想上洗手間。」她有點侷促的開口。向一個男人報備她的生理需求,感覺怪怪的。

    「妳走遠幾步就是,手電筒給妳。」他從鞍袋裡取出照明設備,隨便指了一個方向。

    「這種時候我沒有偷窺的心情,妳的貞潔安全無恙。」

    青蘿白他一眼,累得沒有力氣回嘴。

    接過手電筒,她哼哼痛痛的繞到一個小沙丘後面解決,再返回營地時,齊磊已經安頓好馬匹,在黃沙上搭好深色的布幕營帳。透過翻開的篷門望進去,裡面只鋪設了一個睡鋪。

    「你今晚睡在哪裡?」她來來回回只看見一頂小帳蓬。

    「帳蓬裡。」他遞給她兩塊肉乾和硬麥麵包。

    「那我今晚睡在哪裡?」她感覺不太對勁。

    「隨妳高興睡哪裡!」齊磊聳聳肩,回頭吃他的夾肉麵包。

    「你沒有準備我的帳篷和睡袋?」她神色不善。若非真的太勞頓,現在已經噴出岩漿。

    「我不介意妳分享我的。」

    「我很介意!」她低吼。

    他的表情首度出現不耐煩。「妳應該聽過輕裝簡從的原則,多帶一頂帳蓬只會增加駱駝的負擔,徒然拖慢我們的進度而已。」

    可恨的是,青蘿知道他是對的。

    「出發之前你就應該先知會我,我可沒有陪陌生男人睡覺的習慣。」話甫說出口,她馬上警覺到這句話可以衍生出多少曖昧的聯想。

    他劍眉一揚,眉宇間立刻跳現戲謔的線條。

    「什麼都別說!」青蘿搶先一步發出命令,黑暗安全的隱藏住她的赧紅。

    「遵旨。」他仍是聳聳肩,專心攻擊香Q有勁的晚餐,嘴角那抹狡黠的微笑卻如何也掩飾不去。

    青蘿膛視那抹可疑的笑容半晌。倘若他的腦袋裡藏著任何佔便宜的念頭,趁現在最好全蒸發掉,因為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我吃不下了。」她宣佈放棄乾硬的行軍糧。到底不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沙漠人,腸胃仍然無法適應。「我先去歇睡,晚安。」

    「晚安。」他點點頭,順手接過她吃剩的晚餐幾大口啃個精光。

    青蘿愣了一下,他吃掉她食物的動作是如此自然,彷彿……彷彿在對待很親暱的人一般。他習慣對每個女人都這樣,或,獨獨對她?

    強烈的疲憊感敲叩著四肢百骸,她累得無法再深想下去;鑽進帳子裡,蓄意使腦筋維持空白,準備讓睡意在三秒鐘之內擊昏她……

    十分鐘過去,睡神仍然在五百里外遊蕩,拒絕承應她的召喚。

    帳幕口響起窸窸簌簌的衣擦聲,齊磊也準備就寢。她連忙背過身子,緊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

    身旁的鋪蓋被掀開來,一副沉重的軀體潛進她身後的空位。帳幕內的空間正好足夠兩人棲身,她的背只好緊緊貼在他身上。

    一股淡雅的體息瀰漫於她的嗅覺系統……

    終日的走馬奔波並未在他身上留下異味,僅有淡淡的汗味飄過鼻端,一如她記憶中的清爽優雅。

    時光彷彿退回他救了她的那一日,重重疊疊的行李壓在身上,他的體息晃揚在鼻梢前……恍惚間,她竟無法肯定此時迴蕩於空氣間的,是他真實的存在,抑或腦海中盤桓不去的回憶。

    她把身體放平,偷偷睜開一道小縫偷看他。黑暗中,炯炯發亮的目光與她對個正著。

    「妳不是累了?」他的臉容看不真切。

    「我想家。」她胡亂搪塞個理由。

    「是嗎?」亮白的牙齒從夜色中一閃而逝,他在微笑。「如果我答應妳,獸性大發之前先哮幾聲狼嗥,讓妳有心理準備,妳會不會放心一點?」

    「誰怕你了?」青蘿氣悶的閉上眼臉。從前在沙城裡,她談笑用兵不憂不懼,現在離開他的地盤,她反倒縛手縛腳起來。真是詭異!

    「青蘿?」

    五分鐘後,暗夜裡響起他柔聲的輕喚。

    睡了!笨蛋!她故意閉緊眼皮子,不理他。

    「傲嗚--」一聲戲謔的狼嗥劃開了夜。

    喝!她飛快跳離鋪窩,閃到帳蓬的最角落,頭頂還險險撞塌了營帳。

    「你想做什麼?」提高警覺的模樣彷彿小綿羊面對著大野狼。

    「哈哈哈哈哈--」齊磊拚命捶打睡鋪,只差沒抱著肚子在上面打滾。

    「你……你……無聊!」最好讓他笑到斷氣!

    「妳……妳太有趣了,哈哈哈--」又爆出一串肆笑。

    「你……你……可惡的傢伙!」她開始四下搜尋有沒有稱手的武器。

    「對……對不起,是我……是我太惡劣了,我道歉。」他深呼吸了好幾下,很不容易才把笑聲停下來。「來,過來。」他拍拍她原先睡躺的空位。

    「做什麼?」她的語氣充滿防衛。

    「過來就是了。」他用一隻手撐著腦袋,好整以暇的覷望著角落的人兒。

    諒他不敢真的動手動腳!青蘿遲疑了一下,慢慢爬回原位。

    她還沒就定位,他已經從黑暗中坐起身來,隱匿在暮色後的神情讓人瞧不真切。

    他想幹嘛?青蘿充滿防衛性的覷瞪他。

    一隻大手握住她的下顎,暖唇落在她的鼻樑上,像是送給小孩了一個晚安吻。「我已經做過妳一直在擔心的事,現在妳可以乖乖回去睡覺了。」

    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聽得出他話語中的笑意。

    「你躺過去!別妄想越雷池一步。咱們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她白了他一眼。

    似瞋似瞪的神情,在暗夜中格外的明媚誘人。這種誘惑超乎他所能抗拒的範圍。

    「好,最後一個晚安吻。」他的眼眸顏色加深。

    青蘿想了想,決定再大方最後一次。「好吧!」

    齊磊緩緩傾向她,吻落了下來,鐵軀順勢傾覆住她的嬌軀。

    青蘿張開唇,迎接他入侵的舌尖。熱量以千百倍的力道讓兩人迅速的升溫,她的手心滑到他的背後,感覺手下健實的肌肉汩汩透出強勁的生命力。強而有力的心跳貼住她的酥胸,讓她的心房也受到感染,不斷加快速度。他全身肌肉越來越緊繃,相對於她的嬌軀越來越綿軟。

    這不再是安全無害的晚安吻。理智告訴他,他應該立刻停止,但她芳甜的滋味卻完全摧毀了他撤退的決心。

    她的衣衫如此單薄,美妙香軟的女體只有一布之隔,他只需要將它移開,讓她臣服於他的身體之下……

    任它發展下去吧!體內的小惡魔蠱惑著他。四周寧靜,全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不會有人打擾他們,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他可以的!他可以就這樣放縱自己,將她變成他的人。他們倆的體能相差這麼懸殊,她根本無力抗拒他……

    齊磊突兀的翻身坐起來。老天,他竟然想強佔一個全心仰賴他的女人!

    「夠了,回去睡吧!」他突然對自己產生極度的嫌惡感。

    青蘿的神智在一眨眼間恢復清明。老天!她差點在灰塵漫天的沙漠裡,與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繾綣。她瘋了嗎?

    「晚安!」她翻開舖蓋鑽進去,對自己頓時感到強烈的憎惡。

    他也躺回原位,背對著她,不敢再信任自己的克制力。

    無形的結緊緊纏繞在兩人之間,空氣彷彿凝結了,滯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叮鈴鈴鈴……一串細微的聲響震動了空氣因數。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青蘿突兀的睜開杏眼。

    「沒有。」粗率的回應仍然藏著未宣洩的渴求。

    叮鈴鈴鈴……

    「可是我明明聽見……」她倏然翻坐起來。「飛飛!」

    「搞什麼鬼?」他睜開眼瞼,所有睡意也跟著不翼而飛。

    「飛飛!」一定是牠!她認得出牠的鈴鐺聲。青蘿興奮的掀開帳幕。

    遠遠的,一抹黑影被月色拖拉成長條狀,從遠方的沙丘迅速接近他們的營區。

    「飛飛!」她大叫,開心的迎上去。

    「咩!」一人一羊在中間點相會,緊緊擁抱在一起。

    「飛飛,你怎麼跑出來了?累不累?想不想吃東西?要不要喝水?」她的問題有如連珠炮般發射出來。「你一路上都跟在我們後頭嗎?好厲害哦!飛飛最棒了,居然不會迷路。」

    「咩--」飛飛感動的在她胸前摩擦。

    「笨羊!你跟上來做什麼?」齊磊也吹鬍子瞪眼睛的追出來。

    「咩--」飛飛以眼神譴責。這兩個人居然把牠孤零零的丟在城裡,自己跑出來玩,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飛飛最棒了!」她心滿意足的埋進羊兒頸側,吸取牠熟悉的體味。「牠都已經跟出這麼遠了,我們讓牠一起去嘛!」

    「妳以為我們食物太多?不行!」他指向來時的路徑,堅定的命令羊兒:「飛飛,給我回去!」

    「飛飛的腳程也很快,不會拖累我們的。」她暫時?開舊怨,替羊同伴求情。「而且你自己也說,就算我吃三人份食物也綽綽有餘,既然如此,就把我吃不完的另外兩份分給飛飛好了。」

    「不行!」他斷然回絕。

    「我說行就行。」青蘿問他意見只是尊重他,可不表示他能為所有人作決定。「飛飛,來,我們回營地去。我弄水水給你喝。」

    「咩--」還是女生比較善良。飛飛感激的跟上去。

    兩票對一票。他輸了。

    很明顯的,在她心目中,他的地位遠比不上一隻羊。

    四天後,沙卡卡。

    青蘿佇立在旅店大廳,眺望著窗外的市景街道。

    失望是她對沙卡卡的第一印象,而後再沒有第二印象可言。

    沙卡卡並不殘陋,它的街道乾淨整齊,建築物普遍以二至三層樓為主。街上行人往返穿梭,馬路中央交錯著駝馬或汽車,一切和沙城的街景極為相似。

    所以她好失望,本來以為可以瞧瞧阿拉伯的其他城市長什麼樣子。

    再瞧瞧細節之處,青蘿不禁在心裡犯嘀咕。沙卡卡的城市建設甚至比不上沙城,市街造景也顯得相當粗糙,更別提坑坑洞洞的柏油路面。兩排電線杆醜陋的垂立在路旁,由一串歪七扭八的電線連接,哪像沙城把所有管線埋在地底下,景觀整齊多了。

    「我已經訂好了房間。」齊磊交涉完畢,從櫃檯走過來,交給她一枝黃銅鑰匙。「302室,妳先上樓梳洗和休息片刻,小弟會幫妳把行李拿上去。我出去辦點事情,晚餐之前回來。」

    方才她騰出幾絲注意力聆聽他的訂房過程,發現他使用了假名及偽造證件。無論齊磊此行的目的是什麼,他顯然決意保持低姿態。

    「你只訂一間房?」礙於中東禮節,女性出現在公共場合必須罩戴頭紗,她只好忍住摘下面紗、喘口氣的衝動。

    「妳的口音與長相皆不像本地人,難道指望旁人會相信妳是我妹妹?!」亦即她奉命扮演他的老婆。

    青蘿又咕噥起來。也罷,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只想儘快回房,衝去一身的灰塵。

    「飛飛也有地方睡覺吧?」

    「牠在馬房裡安頓得很好,妳不用為牠擔心。」他舉步向外走去,臨出門口突然頓了一頓,回頭叫住她:「記得!在我沒回來之前,妳千萬不要一個人亂跑,知道嗎?」

    青蘿頭也不回的揮揮手,算是說拜拜。

    他們棲宿的旅館屬於中小型規模,房間內部稱不上豪華,但還算寬敞舒適。比較讓她無法忍受的是中央那張雙人床。無論如何她擬定今晚獨佔那張床,某人若不喜歡打地鋪,最好另外請人添一個床位。

    青蘿看了看表,本地時間星期五下午四點,換算成臺灣時間是晚上九點。她拿起話筒,透過總機撥了一通越洋電話。

    「青蘿!真的是妳?」陳朝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囉唆,報過平安後便切入正題。「我已經來到沙卡卡,當初綁架我的那票壞胚子可能潛伏在另一個不遠的城市--嘉南。可是我在這裡人面不熟,你給一點建議吧!」

    「臺灣和阿拉伯平時又沒有往來,我再有多大神通也鞭長莫及。」陳朝陽很無奈。

    「不過局裡曾和美國聯手偵辦過跨國走私案,當時認識了一位元FBI的探員。不然我幫妳打電話問問他,美國人什麼閒事都管,或許他懂得阿拉伯的門路也說不定。」

    「OK。」青蘿精神一振,把信箋上的旅館電話號碼唸給他。「動作快點哦!限你半個小時之內回電。」

    就是這種不自覺的耍賴口氣,從小到大把他吃得死死的。陳朝陽嘆了口氣,默默領旨。

    他沒讓青蘿失望,二十分鐘後便有了回音。

    「你問出什麼了?」透過電話線,青蘿語音中的熱切一路傳燒到蔓爾海島。

    「問出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妳的消息。」陳朝陽悶悶的道。

    「你敢不說,回去我扒你皮!」青蘿的恐嚇百分之百是認真的。

    「我告訴了妳,好讓妳傻傻的衝到人家大本營去?妳想都別想。」陳朝陽威武不能屈。「妳留在旅店等我,我明早立刻出發,最快兩天之內和妳會合。」

    「開玩笑,等到你抵達,對方早溜到天不吐去了。」青蘿沒好氣。然而現在是她有求於人,若不設法讓小陳放心,他斷然不會老實招給她聽。「阿陽,你別為我擔心,我有個虎臂熊腰的本地人同行,不會出事的。」

    「本地人?妳上哪兒認識的?」陳朝陽心中警鈴大作。她身邊莫名其妙冒個野男人出來,那怎麼行?

    「反正是好朋友就對了。你若不說,我自己出去找,到時候問錯了話被滅口,你等著一輩子受良心譴責吧!」對於從小欺壓到大的死黨,她威嚇起來很得心應手。

    陳朝陽深深嘆了口氣,投降了。「我朋友說,沙卡卡和嘉南同屬於莫勒幫的勢力範圍,只要有黑道人物前往當地,必定由他們負責張羅。莫勒幫的總部通常設立在該城市的主要幹道上,幫徽畫著一枚黑色的太陽,很好找。」

    「多謝、多謝,我會記得帶土產回去犒賞你。」她也不管陳朝陽在話筒彼端拚命喂喁喂的叫,匆匆收了線。

    四點半。齊磊說他晚餐而回來,保守估計大概是七點左右。亦即她有兩個多鐘頭的時間進行自己的私務。兩個小時綽綽有餘了!

    她迅速戴好頭紗,從他的行囊裡不告而借幾張阿拉伯紙幣。

    下了樓,向接待人員問明主要幹道是哪幾條之後,她拿著櫃檯提供的觀光地圖出門了。

    五點三十分整,她站在一棟三層樓的老舊建築物前面,仰望招牌上的黑色太陽。陳朝陽說得對,莫勒幫的總部並不難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繞到建築物後方,發現那裡有一道防火梯。為了保險起見,她決定先探采裡頭的虛實如何。

    攀上第三層,她探望的那格窗戶屬於一間無人的辦公室,朝著走廊的那扇門恰恰開著。當她探長了頸子時,一道熟悉的高壯影子險險讓她跌下地。

    齊磊。他正好從走廊經過,前頭由兩個嘍囉引導著。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青蘿在腦中翻演了一輪。他們倆的目的地相同,可見她也找對了門路。既然如此,實在沒有必要錯過如此好的機會。

    打定了主意,她迅速走下防火梯,回到主街道的正門,大大方方走進大廳。

    男性接待人員從櫃檯後面起身,有點錯愕的打量這名不速之客。

    「我是撒馬拉先生的同伴,方才有事耽擱了,請你引我進去與大家會合。」她平穩的提及齊磊訂房時使用的假名。

    接待人員迅速收起錯愕的表情,禮貌的點了點頭。

    「請稍候。」他執起內線分機,低聲而快速的與某人交換一些行內黑話。

    此時青蘿很慶倖她遵循了中東人的穿著禮儀,得以將緊張的神情掩藏在頭紗下。

    「女士,請隨我來。」接待人員終於放下分機。

    安全上壘!青蘿無聲的鬆了一口氣。但能不能順利奔回本壘還是未知數,她懸著不安的心緒跟在對方身後。

    莫勒幫的門面擺設成尋常的辦公大樓。他們上達第三層樓,出了電梯,一條長廊往左右兩側延長開來。

    接待人員乘著原電梯下樓,由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站在電梯口接手。對方面無表情,揮揮手示意她跟上來。兩人往右轉,沿路經過幾間辦公室模樣的單位。旁人苦不言明,她一定會將本地誤以為僅是普通的事務處。

    來到走廊底端,打手模樣的男人輕輕叩了門,裡面傳來一聲沉穩的男聲,「進來。」

    於是青蘿走進去了。

    一道冰涼透心的眼光幾乎將她立斃於當場。那道眼光是屬於齊磊的,顯然他一點也不高興在此處見到她。若非怕她扯他後腿,他甚至不會承認認識她。

    「妳總算到了,我們都以為妳趕赴不及今天的約會。」齊磊的淡笑與必殺眼光呈兩極化。

    「撒馬拉夫人,稀客、稀客。」虛偽的招呼辭發自於一個腦滿腸肥的中東男人,五十餘歲,看起一副帶頭大哥的跩樣。

    會議室內部令人意外的寬敞,約莫有三十坪大小,擺設豪奢自然不在話下。室內中央擺放一套米白色的牛皮沙發,齊磊穩坐在左側的單人椅,離門口最近且背後無人站立。

    對方老大坐在齊磊對面的單人椅。七個保鏢一字排開在老大後頭,一副勢派赫赫的模樣。

    「女人家出門,難免多花點時間裝扮。」青蘿挑中齊磊右手邊的長沙發椅坐下。「兩位請繼續,別讓我中斷了你們的談話。」

    齊磊以眼神再次警告她不要壞事,而後把注意力移回對方身上。

    「耶墨,我們今天頭一遭談生意,怎麼你不像傳聞中那樣爽快?」他的語氣滿不在乎,嘴角掛著清冷的笑意。

    「撒馬拉先生,您的提議非同小可!尋常人連打探韓偉格的廚師都得擔心腦袋保不住,何況是替他設計高科技裝備的重要角色?所以我們的價碼要求高一些也是有苦衷的。」狡滑的光彩迅速從耶墨臉上掠過。

    「你不妨說個數目讓我參考參考。」

    「不多,這樣就好。」耶墨伸出兩根手指頭。

    齊磊的笑容消失。「兩千萬美金換一份設計圖?您的胃口很大!」

    「好說、好說。」耶墨狡笑得益發奸滑。「齊磊先生的大名遠播於中東的油產事業,我也久聞他的大名。今天如果有心刁難身為麥氏代表的你,未免顯得我不知好歹,可是……」

    「可是什麼?」他平靜的飛了一下濃眉。

    「莫勒幫之所以擁有如此靈通的消息管道,全靠幫中兄弟拿生命去掙換來的。我們成天在刀口上打轉,自然容易聽見一些規矩生意人所接觸不到的消息,今天也才有這個資格坐下來與麥氏討價還價。光憑這點『專業技能』,兩千萬美金實在不嫌高。」

    「你別忘了,我家主子是迫於情勢必須借重莫勒幫的『長才』,難保將來你不會有求於他。現在雙方各退一步,彼此都有好處。」齊磊陰森森的口氣令人渾身發涼。

    「在商言商,親兄弟也得明算帳。」耶墨微笑,價錢咬得很硬。

    「一千五百萬。」他一瞬不瞬的盯住對方。

    「兩千萬,一毛不少。」耶墨忽然斂去嘴角的狡笑。「曾經和韓氏陣營為敵的人目前都下落不明,尤其前陣子發生在約翰身上的慘事,我仍然印象深刻。你等於花兩千萬買幾條活生生的人命,難道還嫌不值得嗎?」

    青蘿重重一震。

    「約翰?他發生了什麼事?」問題衝口而出。

    耶墨橫她一眼,責怪她不該插口男人的對話。

    她焦急的望向齊磊。方才在旁邊乾焦急,還以為今兒個沒有機會發問,不料消息自動從對方嘴裡吐出來。如果耶墨不願意與女人談生意,只有齊磊能幫她問話了。

    拜託你……她無聲懇求。

    耶墨索求的高價在齊磊意料之中,他只需要點個頭應允下來,這筆情報就買到了。

    他如果有腦筋就該即刻拖著她離開此地,以免又節外生枝。

    畢竟他的計畫影響層面深遠,關係到數以萬計員工的生計,而她,只為了尋找一個從未謀面的妹妹而已。兩者怎能放在同一個天平上比稱?

    如果他還有理智,應該立刻離開!沒錯!

    然而,他卻聆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聽說約翰的手下躲來嘉南避難,既然貴幫是本地的地頭蛇,想來他是前來投靠你的。今天難得有這個機會,何不請他出來交個朋友?」

    青蘿丟給他一個感激涕零的眼色。

    「恐怕您的消息來源有誤,約翰的人並不在莫勒幫的羽翼下。」即墨的笑容變得很勉強。「倘若您沒有其他要事,那就四天之後再見了。」

    「慢著!我……」青蘿再一次插話。

    「青蘿。」齊磊並未提高音量,也沒有加重語氣,但聽聲音就可以知道他不高興了。

    青蘿暗暗焦急。可是內情很值得研究啊!耶墨一提到約翰的遭遇就臉色大變,可見他必定發生了某種意外。當初她前往利雅德就是為了找約翰問個明白,倘若他出了任何岔子,她的尋人豈不跟著化為泡影?在這種關鍵時刻,她最不需要中東男人愚蠢的自大症作祟。

    「拉克罕,送客。」耶墨向手下點了點頭,大有客人不走、他就硬趕的氣概。

    「是。」其中一位打手應聲上前。「撒馬拉先生和夫人,請!」

    「新朋友還沒出現你就想趕我走?這似乎有違主人的待客之道。」他的笑容不翼而飛。

    他們會不會打起來?青蘿心頭開始揣揣。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耶墨用力向手下揮手。「送客人出門!」

    「是。」震天價響的應和。

    然而,齊磊比所有人更快一步。

    打手們還來不及掏出隨身武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槍。

    他們臉色大變,紛紛摸向腰際的槍袋,齊磊的動作迅捷如獵豹,一招就制住耶墨的頸部要害,硬拖到自己身前做為人肉盾牌。

    拉克罕想傚法他的作風,反身立刻撲向沙發上的青蘿。青蘿雖然沒有打過架,終究也交了個青梅竹馬的員警朋友。打人的本事或許沒學到,防身術卻是練了幾招。

    她飛身撲向齊磊身後,順便推翻了他前方的單人沙發。齊磊立刻閃跨到沙發後方,輕巧的速度猶如夾在臂彎裡的人質沒有重量。

    兩人一進一退,默契配合得恰到好處。

    砰。砰。砰。砰。他連開四槍,四槍各自命中四個人的右手臂。

    砰。第五槍打穿了耶墨的腳踝。

    「啊--」耶墨殺豬似的痛叫起來。

    「叫他們把武器丟掉。」齊磊的眼神冷冽。

    好帥。偶像。青蘿蹲在沙發後拍拍手,杏眸寫滿了崇拜之意。

    笑意短暫的從他臉上掠過,隨即換上更嚴厲的譴責。「我再說一次,叫他們把武器放下。」

    「你們……你們……還不住手!」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滾下耶墨的臉頰。

    打手們遲疑了一下。

    砰。第六槍打穿人質的小腿。

    「啊--」耶墨的慘號聲響徹整棟建築物。

    眾打手不敢再遲疑,紛紛把武器擲在地毯上。

    青蘿緊捂著嘴巴,努力壓抑反胃的感覺。平時看慣了動物血,並不表示她習於面對一隻稀爛的人腳。

    「叫約翰的手下出來。」強硬的眼神盯緊面前七條大漢。

    「他……他不在我這裡……」耶墨臉色如土。

    喀喇,槍膛轉動的聲音彷若地獄傳響的喪鐘。

    「慢著!慢著!他真的不在我這裡!」耶墨殺豬似的尖叫起來。「兩天前佈雷德派人送來一個包裹,他看完之後就急匆匆跑掉了,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

    「誰是佈雷德?」她拉拉齊磊的袍腳偷問。Blade,好詭異的綽號。

    「佈雷德是……是……是韓偉格的左右手,專門幫他幹行刺暗殺的勾當。約翰就是給佈雷德滅的口。」耶墨拚命吞口水,恰似離了水無法呼吸的金魚。

    「包裹裡有什麼東西?」齊磊的聲音接近絕對零度。

    「是……是……」耶墨還想遲疑,耳旁響起扳機拉緊的聲音。所有怠慢頓時蒸發到九霄雲外。「好好好,我說、我說!包裹裡是一雙剜出來的眼珠子,和一副舌頭。佈雷德在警告那個人約翰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說了不該說的話。那人看了之後,嚇得屁滾尿流,隔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或許現在給佈雷德找到,滅了口也說不定。」

    強烈的反胃感讓青蘿幾乎想乾嶇。把一個人殺死再把他的殘塊寄給手下--或者,沒殺死之前使先剜了他的眼睛和舌頭?她想吐了。這不是她所瞭解的世界,太血腥,也太暴力。

    她深呼吸幾口氣,勉強按捺下極度噁心的感覺。「約翰的手下在你這裡待過數天,他一定曾經跟你提過約翰究竟看到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逼我……我不想死。」耶墨幾乎歇斯底里。

    齊磊面無表情的抬起腳,重重往他流血不止的足踝踏下去。

    「啊--」耶墨眼珠子翻白,講話已經氣若遊絲。「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說,約翰……約翰從臺灣帶了一個『寶貝』回來,佈雷德一定會感興趣……可是他們一行人在沙漠遇到風暴,分散了……那個寶貝失去下落……八成是約翰不死心,回頭向佈雷德勒索……所以……所以才被滅口……」

    青蘿的腦中一團混亂。臺灣能有什麼寶貝是神秘的佈雷德感興趣的?除了她們這些預定被販賣的人口,約翰究竟帶回了什麼東西?

    齊磊輕輕踢踢她,下巴朝門口一點,示意她該走了。青蘿回過神來,起身躲在他背後。耶墨護在兩人的面前,負責當他們的人肉盾牌,謹慎的朝外頭移動。

    五分鐘後,三人順利下達一樓大廳。

    離開之前,她猶不肯死心,向人質丟出最後一個問題。「你確定約翰已經死了?說不定他沒死,送來的眼睛和舌頭是屬於別人的。」

    「上……上個星期……一具無名男屍在利雅德被發現……眼睛和舌頭被割了下來……後來證實,就是約翰……」耶墨流血過多,咬字已經含混不清。

    青蘿的表情呆滯而空白。約翰死了,她的最後一絲線索落空了……

    「接住!」齊磊猛然將人質推向亦步亦趨跟上來的打手,反手拖住她,飛身閃向停在路旁的租車。

    三秒鐘之內車子啟動,兩個襲擊者飛馳而去。

    夕陽在天,人影散亂。
第六章

    齊磊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

    他做了生平第一次做的事情:臭駡一個人超過半個小時以上。明知管這女人的閒事只會惹來滿身腥,他還失心瘋的插了手,簡直瘋了!

    即使兩人遷出原來的旅店,另外用假名登記到另一家旅館的房間,他的詛咒也沒有停過;直到兩人進了新房間,放下行李,臭駡聲依然沒有斷絕。

    咒駡到口酸腳軟,旁邊的罪魁禍首依然沒反應,他終於停了下來。

    「我罵了這麼久,妳究竟聽進去幾句?」他突兀的質詢她。

    青蘿呆坐在床沿,容顏呆滯而蒼白。

    約翰死了。她妹妹的下落再也無人可以查問。人生,地不熟,門路又杳。強烈的失落感是如此沉重,她無法再做其他思考。

    「莫勒幫並不算什麼重要角色,然而他們擁有我一直在追尋的線民。即使?開這一點不談,現在莫勒幫八成也把我在調查韓偉格的事洩漏出去。一旦打草驚蛇,我的計畫得重新部署一遍。」他的脾氣忍不住又燃沸起來。「妳該死的根本不該闖進談判現場!」

    不行!青蘿挺直癱頹的背脊。她不能這麼輕易放棄。當年唐三藏西天取經也歷盡九十九大劫才修成正果,如今她只是碰到一個小小挫折而已,算得了什麼?中東的頭號人口販子雖然殉亡了,他的販賣紀錄必定仍留存在某個地方。她只要把這本「遺物」找出來,情勢仍然大有可為。

    目前他身旁的人被那個神秘的佈雷德嚇得半死,但她相信,只要她肯花時間鑽研,必定能找出某個可以滲透的管道。

    「佈雷德。」她忽地脫口而出。

    「什麼?」齊磊停下折來返去的踱步,陰目瞪睨她。

    「佈雷德。他是最後一個接觸到約翰的人,只有他知道約翰究竟從臺灣帶回什麼寶貝。」意志堅定的焦點移向他臉孔。「我有預感,若想查明所有謎團背後的真相,必須找出這個寶貝的秘密。」

    很好!顯然他方才說的話,她完全沒有聽進去。脾氣飆到極致,他反而乏力了。

    「所以呢?」他充滿耐性的坐回床沿,先探明她的計畫,以免她又做出什麼出人意表的舉動。

    「所以,我必須找到佈雷德。」她堅忍不拔的開口。

    「妳認為佈雷德會乖乖告訴妳約翰勒索他的內容,好讓妳拿同樣的內幕來威脅他?」

    他譏誚的問道。

    青蘿搖搖頭。「我的思緒還非常混亂,說不出來這其中究竟有什麼關聯。但是憑我的第六感,我知道約翰帶回來的東西一定非常重要,說不定和我的目的地有關!而這一切都得和佈雷德接觸之後才能獲得解答。」

    他並不搭腔,神色卻越來越陰沉。讓她扯進莫勒幫的事件就已夠糟糕,他不需要她再?進韓偉格的渾水。

    青蘿心念電轉,腦筋動到他頭上來。

    方才瞧他在人家的地盤上,單人支槍制伏了對方七、八名打手,那股悍勁光是看看都覺得很帥。出門在外,身旁有個免費打手也不錯。況且陳朝陽人在臺灣,總有無法幫上手的地方,齊磊的門路倒似頗靈通。最好想個法子誘使他站在她這條線上。

    「好了,你先別生氣,我道歉就是了。」

    「道歉是全世界女人想從麻煩中脫身最好的藉口。」他冷冷的譏嘲道。

    青蘿先忍下這一回。「根據我的觀察,你對韓偉格相當感興趣,卻也拿他束手無策?」

    「在我的地盤上,他動不了我;在他的地盤上,我碰不了他。大家半斤八兩。」齊磊往床頭一靠,存心看她準備如何動他腦筋。長到這把年紀,倘若會栽入遣將不如激將的老招數,他頂好別出來混了。

    青蘿依樣晝葫蘆的躺靠在他身旁,連兩腿在腳踝處交叉、兩隻手交疊在小腹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可是,妳不會遜到連人家手下的行蹤都打探不出來吧?當心佈雷德摸上家門口,你還在溫柔鄉里散步。」

    「什麼溫柔鄉?」他忽而側身一翻,將她壓陷在身體底下。「妳是說,這樣的溫柔鄉嗎?」

    「先生,你有點重。」青蘿清了清喉嚨,強迫自己無動於衷。

    「是嗎?」他拂開她散披在臉頰上的髮絲。「妳是第一個抱怨的人。」

    意思是,他的姘頭都習於乖乖承恩?

    「讓開!」她懊惱的推撼他。

    齊磊僅騰出一隻右手便將她的兩腕桎梏在頭頂上方。兩副軀體之間少了他右手臂的支撐,貼黏得更加親密。他的呼息噴拂在她的鼻端,弄得她臉頰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我注意到,妳似乎很習慣從我這裡騙誘妳想要的東西。」他黝黑的眼眸變深了。

    「或許,妳該提出一些真正的『甜頭』來換取我的服務。」

    「不行。」她搖搖頭。

    「為什麼?」他輕齧她的耳垂。

    「我怎麼可以用交換條件的方式來侮辱妳的人格。」她甜甜的解釋。

    「我不介意。」他抬起頭來端詳她。

    「還是不行。」

    「為什麼?」

    「因為你必須培養施恩不望報的情操。」

    齊磊險些笑出來。被男人以這麼曖昧的態勢壓住,還能理直氣壯得起來,大概也只有她一個人了。

    「無論如何,我已經想好該如何挽救今天的意外。」他翻身放她坐起來。

    身上少了他的重壓,青蘿反而感到空虛。

    「你想怎麼做?」她晃了晃腦袋,驅除這種不合理的荒謬感受。

    「明天我會聯繫沙城的手下,將妳和飛飛載送回去,妳留在這裡只會妨礙我的正事。」他欠身移下床,伸展一下完美壯實的身軀。

    當初為了瞞過韓氏無孔不入的耳目,才放棄搭直升機。如今談判破裂,莫勒幫八成也出賣了他的行蹤。沒有必要再藏頭縮尾了。

    「我不要!」她的反應是激烈的。

    冷硬的眼神將她的抗議悉數駁回。「令妹的行蹤我會一併幫妳尋探,妳乖乖回沙城等我消息便是。」

    麥氏旗下養了數十個頂尖探員,何勞他們倆親自出馬。

    他開始寬解衣物,準備沖個熱水澡。

    「我不要!」青蘿跪坐在床上,堅定的望睨他,「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找。你若想找人幫忙我,我高興還來不及,但若想把我剔除於行動名單之外,我絕不答鷹。」

    「妳或許還未搞清楚,我並非在和妳討論,而是作出一個決定。至於妳的意願如何,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他的話音雖然輕柔,其中的威脅意味卻不會被錯認。「妳念茲在茲只記著妹妹一個人,我的終極目的卻是為了數以萬計的生計,請你偶爾試著替別人想想。」

    這會兒她又成了不知體恤他人的壞女人了!青蘿怒由心生。

    「人各有志,妳的事業是妳的生命,我妹妹的下落對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她犀利的反唇相稽。「你和我非親非故的,沙城也不是我的家鄉,你沒有權利限制我的行動,更別提把我囚禁在那裡。」

    「那我就喚人替妳備一份假護照,明天將妳塞進飛離阿拉伯的班機,送妳回家鄉!我說得出做得到,不信妳試試!」他大跨步隱人浴室內。

    眶!毛玻璃的隔板門用力摔上,震得門框隱隱晃動。

    青蘿的眼光燒灼著浴室門,恨不得將它燒出一個洞,射穿裡頭那個土霸王的心臟。

    既然他如此不講道理,她只好宣戰了。

    古人說得好,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即使她人生地不熟,又如何?即使她身無分文,又如何?

    齊磊最好儘早明白一件事:她從來不是個溫馴聽話的女人。

    那女人溜了。

    隔天一早齊磊睡醒,愕然面對一間空蕩蕩的臥室。

    她非但自己溜走,還把他的現金洗劫一空。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分鐘後他證實了另一件更可惡的事:飛飛那頭蠢羊也跟她一起跑了。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輕敵。他天般的錯在太輕敵。儘管董青蘿處處表現出獨立自主的個性,他仍然以過去的經驗值為基準,認定女人不敢在陌生的國度裡亂竄,才會遭遇這等倒栽雛鳥手中的乖舛命運。

    幸好衣袍內裝仍留著幾個昨天用剩的銅板。第一件事,他先去電麥氏位於利雅德的總公司。

    「哇哈哈哈哈哈哈--」麥達毫不容情的恥笑聲沿著線路飛過來。「你……妳是說……你被美女搶劫了?哇哈哈哈哈……」

    可以想見,那痞子現在一定笑出淚來。

    「麥達,倘若我此刻站在你身旁,妳的腦袋已經滾進獸圈槽裡喂駱駝。」他的口氣冷到極點。「叫納亞來聽電話。」

    「納亞忙著去補你捅出來的樓子了。今天一大早我們就接到消息,莫勒幫想和韓偉格的人接頭,合作修理那個上門踢館的『麥氏走狗』,幸好消息給我們攔截下來。阿拉!看樣子你在沙卡卡還真忙,幹出了不少大案子,就可惜沒一樣成事的。哈哈哈哈……」

    麥達極盡撻伐敗將之能事。

    誰教親愛的弟弟把他困在總部,害他天天埋在電腦堆裡,沒有性感美女可以看,只能上網抓些香豔泳裝照解解饞!現在被他挖苦一下下也是應得的。活該!

    齊磊的臉色更陰沉。「叫納亞讓消息傳露出去,我要讓韓偉格知道麥氏一族在刺探他的防衛系統。」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的哲學也可以反過來用,既然我靠近不了山,何妨讓山來就我。

    「聰明、聰明,不愧是我弟弟。」啪啪啪!彼端響起麥達的鼓掌聲。

    「誰是誰的弟弟還未可知!你別高興得太早。」從小到大,兄弟倆為了爭排行已經打過N頓架!「你那方面的進展如何?」

    「唉,此時此刻不禁要為我的聰明才智感到痛苦。沒事居然寫了一個毫無破綻的隱形防衛系統,害我現在四處敲洞找縫鑽也找不到。可見一個人太聰明、太有智慧也會帶來困擾。」麥達重重嘆了一氣。「這種痛苦,凡夫俗子如你又怎能體會?」

    齊磊從嘴角迸出話來,「你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把你養在利雅德的香窟掘出來!」

    「香窟?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話雖如此,為了紅粉知己的安危,麥達還是乖乖招了。「要找漏洞很難啦!不過我有了新的辦法,和你剛剛耶招反其道而行的原理非常類似,可見我們是兄弟至親,血緣的影響深深根植在……」

    「麥達!」他的低喝充滿威脅性。

    「好啦、好啦!你這人很沒有幽默感耶!」麥達忍不住抱怨。「隱形防衛系統的原理是利用特殊裝貴發射電子反干擾波,因此雷達掃瞄到該地區,只會接收到反射回來的偵測波而自動演繹為該地區沒有特殊建築物。沙城和韓氏綠洲目前正是依賴此種方式運作。」

    「然後?」

    「然後我正在寫另一套『反隱形系統』,它能針對特定地區釋出一種特殊的電子訊號。這種電子波投射在任何物體上,都會被自動而無害的吸收掉,然而隱形裝置卻會將它……」

    「反射回來!」他頓時領悟。「我們再動用一組偵測衛星,掃瞄整塊沙漠地區,只要從某地區接收到反射的電於訊號,那就是韓偉格的藏身之處。」

    「答對啦!這招當然是一步險棋,畢竟它也會暴露出沙城的所在地。不過麥氏素來以商業為導向,在國際問的敏感度並不若韓偉格高,因此沙城曝光之後,頂多是讓幾個窮酸鬼摸上門找你借錢,還不至於帶來任何危險。」麥達喋喋不休的演說下去。「不過咧,根據我對你的瞭解,事後你鐵定會逼我再寫一套反『反隱形系統』的系統,然後我就……」

    「限你一個月之內把這套設備完成!」他中斷嘈雜的麻雀叫。「叫秘書先匯兩萬里亞到沙卡卡給我。還有,青蘿一定往利雅德去了,叫納亞派人攔劫她下來,我隨後就到!」

    通訊中斷。

    麥達嘰哩呱啦的噪音仍然在耳朵旁嗡嗡亂響。

    齊磊用力甩甩頭,總算擺脫掉耳鳴。上天明鑑!他愛他的兄弟,但是那傢伙若變成啞巴,他也不會太感傷。

    而且麥達說得沒錯,他的表現確實超乎往常的差勁。

    如果一切按照計畫進行,他早已與莫勒幫眾達成交易,此刻正隨著對方前往「線民」的巢穴之中。

    然而打從認識董青蘿開始,幸運兩個字就成為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他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團糟,被羊踢、被她捶、被槍打、被支使得團團轉,現在還得出動納亞幫他收拾爛攤子。

    他這輩子向來只有替別人--尤其是麥達--擦屁股的份,何時曾讓別人來擦他的?結果她小姐還變本加厲放了他鴿子,摸去他的銀子,和他結下樑子!

    此怨不出非齊磊。

    董青蘿最好儘早明白一件事:他從來不是個以德報怨的男人。

    沙卡卡每隔四十五分鐘發一班公車互連利雅德,沿途風塵僕僕,全程耗去了七個半鐘頭。

    好了,現在她安全抵達利雅德。接下來呢?

    在茫茫人海中探尋線索,談何容易?青蘿找到一處公用電話亭,試著撥通陳朝陽的電話號碼,但彼端的線路無人接聽。她頹喪的靠站在電話亭外,一股強烈的無依無靠感席捲而來。

    「別慌,先把事情的先後順序訂出來,妳就不會覺得如此茫然!」她告訴自己。

    首先,她必須找到一個落腳處,趁著休息期間和陳朝陽取得聯繫;其次,她必須開始探查佈雷德或約翰舊部下的行蹤。這種高來高去的神秘人物,大抵得從社會黑暗面著手。利雅德的治安良好,她只能深夜出來晃晃有沒有風月場所。

    主意打定,她低頭招呼了飛飛一聲,一人一羊背起行囊,開始尋找平價旅館--那種地方比較可能接受羊兒一起投宿。

    午後三點多,利雅德的氣溫依然灼熱燙人,青蘿深深吸進文明都市的氣息。重新回到大都市的感覺真好!

    沙城當然也很先進,但小鎮風光與大城市的氣氛終究不同。望著往來的行人,聽著汽車的引擎聲,她恍惚升起站在臺北街頭的懷念感受。所不同的是,建築物多了幾絲異國情調,人們的穿著打扮也充滿濃濃的回教風采。

    現在的她與任何回教婦女別無兩樣,身穿女用長衣,頭臉覆罩在面紗之下,只露出一雙烏靈靈的眼瞳。即使父母親此時從她身前經過,相信也認不出她來。

    「嗯?」青蘿從一棟七層樓的大廈底下走過去,適才閃過眼角的標誌卻讓她頓下腳步。

    她轉身,望見一個氣派非凡的石碑,碑上以英文字篆刻著本棟樓的稱號,TheHawn'sCommercialCenter--韓氏商業中心。

    韓偉格的﹁韓﹂。

    她再側頭望向馬路對面,另一棟八層樓的建築物與韓氏商業中心凜然對望。TheMa-dini--KlanaPetroleumBuilding--麥氏油業大樓,這是對面建築物的名稱。

    韓麥兩家還真是冤家路窄。

    最令她訝異的是,她以為韓偉格的行蹤多麼神秘,孰料她隨便晃晃竟然就來到人家的地盤上,得來全不費工夫。

    「飛飛,你留在這裡看著行李。」她將羊兒牽引到大樓外側的轉角,卸下行囊。「我進去瞧瞧,馬上就回來。」

    「咩。」溫順的飛飛只有同意的份。

    青蘿舉步邁向韓氏商業中心。目前她尚未謀策好任何良計,只想先探采對方的虛實。

    一切彷彿莫勒幫的景象重演,只除了這裡的氣氛更豪華正式。

    「女士,需要我的幫忙嗎?」大廳內,一位男性接待人員禮貌的攔下她。

    這人的舉止比一般接待人員更有自信,走路的態勢與上回見到的打手有幾分相像,青蘿料想他不是個單純的侍應員。

    大廳部分有專人化身為便衣接待,幾名穿上制服的警衛來回巡邏,四周的電眼設備幾乎毫無死角,韓氏大樓的戒護果然相當嚴密。

    「我和韓偉格先生有約。」她臉不紅氣不喘的撒謊。

    「您恐怕沒有。」對方一臉禮貌的微笑,也立刻戳破她的謊言。「這裡是韓先生代理人的辦公室,他本人極少前來本處。若您需要,可以向他的代理人約時間。」

    原來如此。青蘿在心裡暗暗點頭。

    「請問今天之內我可以和代理人會晤嗎?韓先生的朋友托我轉達一個口訊給他。」

    她漾出柔和友善的微笑,隨即想起自己的臉孔藏在面紗下,對方看不到。

    「韓先生的代理人相當忙碌,目前的預約已經排到四天之後。」對方也很伶俐,沒問清楚之前絕不放行。「可否請問是哪位人士央您前來傳訊?」

    「他自稱『佈雷德』。」青蘿鎮定的說出關鍵名字。

    笑容從他的臉上失蹤了兩秒鐘,隨即又躍上嘴角。「我想您可能找錯人,韓先生垃不認識任何叫『佈雷德』的朋友。」

    「你怎麼知道?妳是韓先生的秘書嗎?」青蘿穩穩的反駁。一個接待人員怎會知道主子有哪些朋友?然而他幾乎是出於直覺的否認了佈雷德的存在,可見佈雷德的名號在韓氏王國中是個禁忌,不能在公開場所提及。

    「不,我只是一名接待人員。」對方的嘴角抽動一下。

    「那就是了!上個星期,我明明和佈雷德約在這附近相見。」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撒謊道。

    「佈雷德並不在……」他及時煞住話,笑容開始不穩。「小姐,我恐怕無法幫上您的忙。您若堅持要見韓先生的代理人,我可以幫您預約時間,請您另日再來。」

    「不用了。」青蘿決定暫時撤退。「或許我真的找錯地方,告辭。」

    他方才匆匆停口的那句「佈雷德並不在……」,並不在什麼?並不在利雅德?這個可能性很大!她越想越興奮,迅速奔回飛飛等待的地點。

    「飛飛!我剛剛……」拐進轉角,青蘿呆住了。行李堆滿地,羊兒卻不知去向。

    「飛飛?」

    她惶急的四處張望,卻看不見羊兒的蹤影。大馬路上都是車子,牠如果被車撞了怎麼辦?

    「飛飛,你在哪裡?」她匆匆忙忙奔到大馬路外,努力想從每個街口或轉角發現羊兒的蹤影。「飛飛?飛飛,快回來!」

    時值阿拉伯人的午睡時間,路旁的商家探出頭來看她一眼,滿臉的不敢苟同,旋即縮回店裡吹冷氣。

    「飛--飛--」她也顧不得女人不應在公共場合喧譁的規矩,扯直了嗓門大叫。

    「你在哪裡?快點回來!」

    咩……熟悉的羊叫聲幾乎讓她軟倒下來。

    「飛飛?」回應飄自於下一條巷子內,青蘿快步奔過去。「笨羊!只會惹麻煩!早知道就不帶你一起來!」

    ……這些臺詞好熟!依稀是齊磊曾向她抱怨過的話語。她甩甩頭,將這可惡的名號用到腦後。

    奔過轉角,飛飛果然杵在原地等地。

    以及四個滿頭大汗的男女。

    以及一匹堵在巷道中央的黃馬。

    「嘶--」馬兒長叫一聲,任身後的人如何推牠、趕牠,怎麼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阿黃,你怎麼回事?快點走啊!」四人當中唯一的女子連連頓足。

    「再拖延下去,我們就趕不及將今天整理好的出土陶片送回營地,教授會氣死。」

    一位金髮白眉、操著美國口音的年輕男人苦笑道。另外兩個年紀更長的美國人只能陪在旁邊咒駡。

    飛飛站在人群的最週邊探頭探腦,看熱鬧看得很快樂。

    青蘿迅速打量這等陣仗。馬兒馱負的行李裝上印著「賓州大學考古學系」的字樣,馬背上的幾把鐵揪與鏟子沾滿黃沙,想來是來自美國的考古隊成員正要收工回營。

    四個人再度推頂馬屁股,另一人走向馬首拉扯牠的嘴勒,馬兒不走就是不走,硬和他們耗上了。四個人嘰哩咕嚕喝罵成一團。

    「牠腳底受傷了。」青蘿忽然開口。

    四個人愕然回頭,終於注意到身後多了一隻羊和一個身穿本地服飾的女人。

    「嘶--」馬兒又長叫了一聲,彷彿在附和她的觀察結論。

    「妳是……?」嬌小的女子輕聲問。

    通常外國女子並不需要遵守本地女人的服裝規範,她穿著考古隊的輕便裝扮,臉容卻圍罩著紗巾。那副頭紗讓青蘿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我是個獸醫。」她的注意力轉回馬兒身上,儘量以不甚流利的英語解說。「你們看,牠的右後腳一碰到地面就立刻縮抬起來,這是腳底有了傷口並且受到感染的徵兆。」

    「可是他幾個小時前走路還很正常。」一位年輕的美國人顯得很納悶。

    在街頭巧遇落難的異鄉人,青蘿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

    「馬腳的裂傷很容易讓細菌入侵,而後在蹄跟部位形成膿包。平時牠的病情尚稱輕微,症狀不會顯現出來。現在牠馱了重物,傷口被全部重量一壓,才會痛得無法走路。」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四個人忙不迭跟著點頭。

    「那現在怎麼辦?牠不肯走動,我們也沒有辦法帶他去獸醫院就診。」另一個年紀稍長的美國人很憂鬱。

    「只要把牠腳底的角質層割開,讓膿水流出來,即能暫時減輕牠的痛苦。」她環顧四週一圈,相中一把靠在牆上的彎揪。「我需要力氣大的人幫忙把牠腳底的蹄鐵褪下來。」

    幾個大男生自告奮勇,青蘿迅速教導他們應該以何種姿勢固定馬腳,大家一一就定位。黃馬甚有靈性,知道主人們正在解除牠的痛苦,也乖乖的沒有掙扎。

    三個男生遵循她的指示,將傷腳固定在其中一人的膝蓋上,另一個人迅速挑掉蹄鐵的針頭,用鉗子把鐵釘拔下來,將蹄鐵撬開。

    「好了,接下來的工作交給我。」她上前接手,背對著馬臀,將牠的右後腳夾在兩腿之間,用小鎚子沿著蹄腳輕輕叩打,尋找比較鬆軟的地方。「你們幫忙安撫牠,以免牠在治療的過程中亂動,反而被我割傷了。」

    「是!」大家現在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轟然大響的應和反而嚇了馬兒一跳。

    「乖乖,不要亂動!」青蘿直覺的用中文喝斥牠。

    嬌小的女人倏然望向她。「妳是臺灣人?」這個問題是以中文提出來的。

    青蘿猛地抬起頭,乍聽到故鄉母語,感動得幾乎泛出玉淚。「妳也是?」

    「抱歉打擾你們,不過,獸醫小姐,您的動作可不可以快一點?」美國佬擔心她們倆淨顧著聊天,馬兒等不及一腳踹出來,大家就跟著倒楣了。

    「對不起。」青蘿連忙繼續手上的動作。「我叫董青蘿,方才看你圍著頭紗,還以為妳是本地人。」

    「我確實是本地人。」嬌小女子的眉眼微彎,在面紗下淺笑。「我姓歐陽,大家都這麼稱呼我。你好!」

    「妳不是賓州大學考古系的學生嗎?」青蘿的手下摸到一處質地較軟的部分,就位於腳蹄內緣。

    她向其他成員討了一把鋒銳小刀,開始削掉表面的角質。

    「不是的,我丈夫是本地人,婚後我也跟著定居在阿拉伯。」歐陽友善的解釋道。

    「我未婚之前是考古系研究生。前陣子聽說賓大前來挖掘一處遺蹟,就央請以前的教授替我寫了推薦函,加入這次的考古行動。」

    青蘿的第一個反應是:「妳敢嫁給阿拉伯男人?聽說他們可以娶四個老婆!」

    歐陽笑意吟吟的眨眨眼睫。「放心,我老公娶了我之後,就知道他和其他三任老婆沒有緣分。」

    「我仍然覺得妳很勇敢!」青蘿不敢苟同的搖搖頭。「中東半島是我見過最不把女性當人的地區,有些部族甚至可以合法強暴女人,而且被強暴的女人還非得嫁給犯行者不可。我當時聽了差點氣死,把告訴我這件事的傢伙臭駡一頓,還被他回我一句多管閒事。」

    「聽起來很像麥地尼克拉那的傳統,妳朋友來自麥氏部族嗎?」歐陽好奇的看她一眼。

    「萍水相逢而已。我才沒有這個榮幸結交他當朋友。」她立刻否認。

    歐陽看得出她不欲多說,也識趣的沒有多問下去。

    「很少見到單身的臺灣女子出現在阿拉伯。你來拜訪親友抑或自助旅行?」她提出友善的疑問。

    「我來找人的,雖然進行得不怎麼順利。」青蘿重重嘆了口氣。通常她不會向陌生人吐露太多私事,然而茫無頭緒的挫折感,再加上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她的話忍不住多了起來。

    嗤的一聲,膿瘡終於被割開,一股黃白色的膿水噴濺出來。等傷處的膿瘡流盡之後,她示意旁邊幾位觀眾遞上乾淨的清水,將傷口徹底洗淨。

    「大功告成。」她再度和三個男生換手。「輪到你們上場!再幫牠把蹄鐵釘回去即可。」

    趁幾個大男人手忙腳亂地整頓黃馬,兩個女人在旁邊好整以暇的聊天。

    「妳想找什麼人?我先生在阿拉伯頗認識幾個人物,或許他幫得上忙。」歐陽看出她的鬱色,溫柔的拍拍她肩膀。

    青蘿感激的喟嘆一聲。「謝謝,不過我懷疑有任何人幫得了我。」

    「說出來聽聽吧!」

    她頹喪的垂下腦袋。「我想找一個叫佈雷德的人,可是要找到他必須透過另一個叫韓偉格的人;據說韓偉格又比佈雷德更難找,所以現在我也不曉得自己該找誰了。」

    「韓偉格在阿拉伯相當有名,尋常人恐怕很難接觸到他。」歐陽垂下眼睫毛。「妳找他們做什麼?」

    「唉!此中詳情實不足為外人道也。」她無奈又感謝的對同胞微笑。「不過還是謝謝妳聽我發牢騷。不過有個人可以訴苦,我感覺好多了。」

    「千萬別這麼說。妳的聲音甜甜軟軟的,令我聯想到一位熟朋友,我也覺得很親切呢!」

    「蹄鐵釘好了。」其中一個大男生叫道。

    「。K!」青蘿的注意力立刻回到動物身上。「牠現在可以正常行走,不過仍然無法背負重物。你們記得立刻帶他去獸醫院補一針破傷風,否則傷口很容易感染。」

    「是!」又是轟然應得震天價響。

    「謝謝妳。」趁著幾個大男生開始分背著行李,歐陽又拍拍她肩膀。「如果妳打算在利雅德停留一陣子,我們可以約一天出來喝喝茶、聊聊天。我好久沒有說中文了,好懷念。」

    「可以啊!不過我尚未決定投宿的地點,無法留下聯繫電話,或者妳先給我妳的電話號碼?」她提議。

    歐陽圓亮的眼珠轉了一轉。

    「這幾天我都待在考古隊的營區,不如妳上那兒找我吧!」她從口袋裡掏出筆,迅速畫下簡單的地圖及位址。「我老公偶爾會開車送我上下工,運氣好的話,你們或許能見上一面。」

    見她的老公算是運氣好嗎?青蘿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謝謝妳的幫忙,回頭見。」四個人揮別了她,重新踏上歸途。

    青蘿停在原地,眷戀的看著臺灣同胞消失在轉角。

    「咩--」飛飛舔了舔她的柔荑。

    「飛飛……我好想家怎麼辦?」她憂鬱的低下頭和飛飛四目相交。

    「別擔心,妳不久就會被塞上飛機,一路飛回家。」低沉冷酷的嗓音從巷子口霍起。

    青蘿霍地面對聲音的來處。

    幾道人影分別堵住兩端出人口,將她困陷在無法脫逃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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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放我下來!」青蘿激烈的掙扎。

    過去半個多小時,她頭下腳上的倒吊在某人肩膀上,種種反抗卻猶如以纖弱的羽毛去撼動不周山。她只能從路面的材質判斷自己到了何處。目前為止,她所經過的地點從人行道變為汽車地毯,再換成整齊的柏油路,最後進人某間宅邸,變成現下的高級大理石地材。

    「齊磊。麥地什麼什麼的,放我下來聽到沒有?我快吐了!」既然肢體動作無法奏效,她換個招數試試。

    這次的威脅奏效了。隨著天旋地轉的?物線動作,嬌軀劃成圓弧形飛出去,降落在一處柔軟的貴妃躺椅上。

    青蘿迅速翻直嬌軀,惱憤的瞪向末開化的山頂洞人。起碼他還存著些微的仁慈,沒把她的眼睛也蒙起來,讓她有機會看清楚自己被送往哪個刑場。

    「下次妳想逃開我的時候,行蹤最好更縝密一點,別在我的總公司樓下逛大街。」

    齊磊兩腿岔開,兩手扠在腰上,表情的火爆程度絲毫不亞於她。和熱辣辣的神情相反,他的口氣冰寒到了極致。

    「我又不是你的囚犯,你憑什麼當街綁架我?」她用力吐出嘴裡的髮絲。

    大理石廳柱,大理石地板,大理石壁爐,大理石牆面。各種深淺不一的大理石組合成這座豪麗的宮殿。光是身處的這間大廳,佔地便達五十坪,廳廊中央甚至有一座噴泉正潺潺沁著涼意。若再加上幾條走廊所通往的側翼,總面績令人難以估算。

    廳室設計采巴羅克風格,鑲金邊的壁飾繁複得恰到好處。法式沙發和茶几距離噴水池約莫兩公尺遠,既能欣賞池景又免於被水花濺濕。而她坐靠的法式貴妃椅則置放在右後方牆角。在廣大的空間中,自成一處小巧的休憩區。

    若非甫從三十六度的室外高溫走進來,她會錯以為自己飛抵涼爽的歐洲宮廷。倘若走廊上突然出現幾名穿著大蓬裙的中古仕女,她也不會意外。

    「憑妳偷走我的錢、拐走我的羊,我就能以回族律法將妳剁成四十八截。」他冷笑道。「妳不曉得偷竊在回教戒律中是一大重罪,必須處以斷手的刑罰吧?」

    「我才拿了你兩千里亞而已,一收到旅行支票就會連本帶利還給你。」青蘿當然知道他恐嚇的成分居多。

    「等我剁了妳的手,咱們再來談利息的問題。」他掏出懸掛在腰帶上的防身短刀,用力拉高她的手。

    「噢!你扯痛我了!」她痛叫出來。

    齊磊沉著臉,不情不願的鬆開。

    「這還差不多!」青蘿揉著手腕嘀咕。「你把我帶來這什麼地方?」

    齊磊被打敗了。他正在恐嚇她,而她卻只對這間房子感興趣。在她眼中,他就這麼沒有威嚴嗎?

    「這裡是麥達他母親的家。」他重重爬梳黑髮,眼神滿溢著陰鬱和挫折。「妳罵也罵不聽,說也說不動,到底該拿妳怎麼辦才好?」

    他的神情彷彿抓回一隻偷飛掉的小烏兒,明知該重重罰牠一頓,卻又狠不下心來。

    她的芳心怦然跳動,不由自主的垂下螓首。

    「我當時講得一清二楚,絕對不可能枯等在一旁,讓旁人去探查我妹妹的下落,誰教妳不聽……」愧疚感從四面八方向她湧過來。

    「所以妳選擇在莫勒幫眾正滿城搜尋我們的時候溜走?」

    她自知理虧,只能低頭把玩纖細的手指頭。

    室內陷入突兀的靜默,沉重的氛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良久,一隻大手忽而撥弄她的額發,讓滿頭青絲輕戀的蜷住修長的手指。

    「妳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冒險抬頭一瞥,黑眸中的如釋重負幾乎將她淹沒。但他的眼神遠不只如此,還包含了慍惱,憂慮,愛憐,無可奈何……錯綜複雜的情感交織一張情緒地圖,而地圖的目的地則標示出她的身影。

    是她的錯,害他擔憂。但他這樣看著她,會讓她……亂掉。

    他彷彿也察覺自己洩漏太多,立刻抬起頭,再度低頭盯望她時,所有情感已經斂去,只留下氣惱。

    但那短短的一瞬間,已讓她窺見太多真實的他。她深深吐納一次,腦中仍然有點昏沉,暫時無法消化這麼強烈的情緒衝擊。

    「我答應妳不會再偷跑。」她憑著直覺依進他懷裡,吸取這份滲入心肺的暖意。

    「我應該相倍妳嗎?」他輕聲問。

    「我這次是認真的。」青蘿舉起柔荑鄭重發誓。

    「難道妳以前的承諾都是假的?」他狐疑的問。

    青蘿吐了吐舌頭,隨他自己怎麼想。

    齊磊抑回一聲長嘆。總算,他的小鳥兒安全飛回來,沒有傷恙、沒有疼創,懸宕多日的憂慮終於消逝了。

    他俯首,在她頭頂印下一吻,目前只敢放任自己做到這個程度為止。

    「美女!」一聲殺風景的噪音中斷了兩人的體己時光。

    長廊尾端並未出現她想像的中古世紀貴族,而是麥達裹在傳統長衣下的身影。

    「麥達,你也來了。」她驚喜的瞪大眼睛。雖然這傢伙挺吵的,但開朗的個性很難讓人不喜歡他。

    「美女,嗚……美女,妳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妳。」麥達一如以往,打老遠就張大兩隻手擒抱過來。

    齊磊的動作比他更迅捷,在他撲上前的同時閃入航道之間。砰!麥達一腦袋撞上弟弟的胸膛,四平八穩被堵個正著。他還來不及表達抗議,後衣領已經被弟弟拎起來。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對青蘿摟摟抱抱。你當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沒規矩?」齊磊陰黑的表情暗示他很樂意痛揍兄弟一頓。

    「我現在被你抓蛇抓七寸,哪有機會對她摟摟抱抱?」麥達為自己辯解。若非兩人的身量差不多,他現在已經變成被鷹爪拎在半空中的小雞。

    「幸虧我搶先攔截下來,否則我的人又要著了你的道。」齊磊反射性的回答。

    他的人?!在場三位同時一愣。

    他……他是這麼看待她的嗎?青蘿微張著嫣唇,狂猛的紅潮浮現她的容顏。

    「嘻嘻嘻。」麥達以一陣壞壤的笑做為開場白。「我說老弟……」

    啪!冷不防一隻五爪手直直貼向他的正面,中止他所有言論。

    「我是指『我的客人』。」齊磊僵硬的糾正自己的話誤。

    「那為什麼你能對她摟樓抱抱,我就不行?」麥達的眼睛也很犀利。當真以為他沒看到兩人在躺椅上親親抱抱的體己樣?

    齊磊一時語塞。

    「你和我比?」他老羞成怒,充滿威脅性的逼進一大步。

    「喂喂喂,你做什麼?」麥達連忙掙脫他的拎抓,躲到一株巨大的盆栽後方。「這裡是我老媽的地盤,也就等於我的地盤,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別亂來哦!」

    「欠揍!」齊磊恨恨的瞪他一眼。

    「我老媽要見你,快去應命。」麥達神氣兮兮的傳達懿旨。

    「是嗎?」齊磊深深的攢起眉。這痞子不會藉故把他支開好對青蘿動手動腳吧?

    「信不信由你。別怪我沒提醒你,老媽的厭惡排行榜上,第二名是等人,第一名是等不到人。如果讓她火大了,後果自負。」麥達閒閒的打量天花板的紋飾,一邊吹口哨。

    齊磊的視線遊移在兄弟與嬌客之間,臉色陰睛不定。

    「青蘿,我送妳回房,等妳梳洗完畢正好準備用晚膳。」讓她暴露在麥達的「幅射能」之下太危險了,他不信任採花成性的兄弟。

    「我帶她去,我知道客房的路。」麥達從盆栽後面踏出來自告奮勇。

    一記絕對零度的眼光又把他冰回去躲著。「要你多事!」

    「沒關係,你先去忙妳的,讓麥連帶我去就成了。」青蘿主動說道,不想誤了他的正事。而且獨自在異鄉街道上流浪了一天,她渴望有個健談的同伴。

    「我說了我會帶妳去!」他的眼神足以讓火焰結冰。

    「……隨便你。」青蘿心裡直犯嘀咕。麥達只是天性熱情了些,其實半點危險性也沒有,真不懂他幹嘛防範得如此緊。

    「美女,我晚點去找妳。」麥達冒險從盆栽後面向她道別。

    兩人經過一重又一重的長廊,最後站定在一間廂房的門前,他轉身為女士打開房門。

    「我剛剛是一時失言。」他忽然開口,眼神並未看向她。

    她帶著疑問的神色挑了挑眉。

    「就是剛剛那個『誰的人』的問題。」他彷彿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我一時嘴快,就這樣。」

    一開始青蘿並不敢確定,然而當她仔細觀察他半晌,赫然發現:他在臉紅!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他的膚色健美而古銅,即使發紅也看不真切,洩漏秘密的是他的耳朵。它們正一點點的,一滴滴的,慢慢渲染成深沉的豬紅色。

    天!她無法相信齊磊會臉紅!她緊緊摀住嘴巴以免笑出聲。千萬不能笑。否則他一定會老羞成怒。

    「噢!」她從手指縫迸出聲音。

    「噢什麼?」

    「噢!我又沒有說不是。」她一說完立刻把兩片唇緊緊咬住。

    「……算了!」他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帶著慍怒的眼神離去。

    她一頭鑽進臥室裡,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笑。

    從來不知道可愛也能用來形容冷淡飄忽的齊磊,可是他尷尬又著惱的模樣,真的好可愛!

    「你和那位臺灣來的小姐結定了?」

    休憩廳的窗外緊鄰著人工園圃,滿地落花簾不卷,分外有幾分蕭索的秋息。

    養母坐在落地窗前的長椅上,眼眸微閉,彷彿傾聽著落英繽紛的聲息。

    他選定養母對面的長椅坐定,放鬆的伸展一雙長腿。

    「我們不是那樣的關係。」平淡無波的語調沒有洩漏出任何訊息。

    「那你打算何時與她結定?」母親端凝著地上的某一點,遵循女人不能直視男人的傳統。

    麥氏族長只娶了三任妻子,麥達之母是他父親的第一任。幼時他被帶回父親身旁,便是由麥達之母一手扶養長大,她猶如他的親生母親。也因此,在眾多手足之中,他與麥達的感情才會如此深切。

    養母與傳統阿拉伯女人一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生命由男人來做主,也從不違拗男人的意見--表面上。

    經驗教會齊磊,他們的娘若是這種溫馴又省油的燈,決計坐不上妻妾中的第一把交椅。

    「我已經說過,我們不是那樣的關係。」他靜靜的回答。

    「追求女孩於,謹慎一點也是好事,我能瞭解。」母親大人溫馴的點了點頭。「雖然、必須說,若是換成麥達出手,早在認識第三天便勾誘上手。」

    「我不像他全年度處於發情狀態。」他低吼。

    「幸好麥達結交的都是別族的女孩兒,否則後頭早跟著一大群為他守身的女娃娃。」

    母親恍若未聞他的評論。

    「麥達造了滿身花孽,當心他事到臨頭反而不『管用』。」他沒好氣的警告。

    「你說得是。」母親依照往例。從來不反駁男人的意見,然而不反駁與贊同絕對是兩碼子事。「麥達三天兩頭造花孽,你三天兩頭造油料。可也奇怪,你們倆造來造去就是造不出一個孫子。」

    「我和麥達若是造得出一個孫子,人類生物學就要改寫了。」他認命的沉入沙發裡,與普天下所有兒子一樣,等著被心急的老媽刮鬍子。

    「妳明白我的意思。」母親大人努力克制笑意,以免又讓他的焦點模糊戰略得逞。

    「有時想想,若能把你們兄弟的性情中和一下,那該有多好。」

    「我可不想與他的任何性情中和。」齊磊並不費神去掩飾話中的淡淡嘲諷。

    母親大人再度對他的評語充耳不聞。「麥達若能加入幾分你的冷靜沉穩,你若能學到麥達的一點風流調笑,我的世界就太完美了。」

    「完美的事物容易招天嫉。」到底累積了多年經驗,應付母親的逼婚他已經得心應手。「母親大人,您再不約束令郎,他遲早會染上愛滋病。」

    「你說得是。但染上愛滋病好過一輩子不知肉味,不是嗎?」忽然間,她看他的眼神變得怪怪的。「齊磊,孩子,你不會還維持著童子之身吧?」不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語:「不可能。上回你離開之後,樂雅那小妮子對你朝思暮想,即使旁的不算,在這裡你也該沾過葷腥才是。」

    「母親,您說到哪裡去了。」齊磊好笑又慍惱的瞪母親一眼。他無意和親長討論自己的性生活。

    「孩子,我說話唐突也是不得已的。」母親大人的視線投回地面上,但是在一轉一回之間,很清楚的殺給他一記白眼。「身為麥氏一族的主母,我的責任重大。好不容易盼得你帶一個女人回來,當然希望你們能有更快的進展。我相信你很快就會讓那位小姐臣服,對不對?」

    他啼笑皆非。「這種事情講求兩情相悅,也得對方有意才行,難道您要我使強蠻來嗎?」

    母親大人腦中咚的一響。兒子或許沒有注意到,他的言下之意只是顯示他不確定那女孩的意願,卻沒有反對自己這方的意願。有趣!

    「你說得是。母親這樣強逼你。著實太不成體統。」她溫順的低垂頭。「如果你無法早日和她結定……我瞧麥達也挺中意那女孩兒的,不如換他去試試看。幸運的話,明年我就能把孫了!」

    「激將法對我不管用。」他的口氣轉為冷漠,眼中的怒火卻顯現完全相反的意念。

    「你說得是,母親對兒子使用激將法是不合宜的。」母親綻出滿意的淺笑。「所以我答應你。我會盡力讓自己的言論成為承諾。」

    「您……」齊磊挫敗的望向母親。「這件事我自有主張,妳別?進來攪局。」

    「是。」母親馴良的點了點頭。「我相信妳不會讓我等太久。」

    「我和她才認識兩個多月,您不覺得應該給我們多一點時間培養感情嗎?」他無奈的攤了攤手。

    「你說得是。」母親從頭贊同到尾。「兩個月的時間確實很適合培養感情,我就知道你從不會讓我失望。齊磊,你向來是個孝順的孩子。」

    一切就此敲定。

    他的感覺就像剛打完一場硬戰,而且傷亡慘重。

    「老奸巨猾……」他低聲咕噥,卻很確定音量足以飄進母親大人耳裡。「若沒有其他事,我要回房療傷止痛了,您方才戳得我滿身瘡疤。」

    「別讓我耽誤你的休養生息。」她柔柔一笑,故意忽視他嘲諷的語氣。

    齊磊起身走向門口。他並不習慣認輸,但對象換成自己的母親,他只能選擇撤退。

    「齊磊?」

    「還有事?」他停下腳步。

    她溫柔的望著兒子。曾幾何時,他的肩膀比她印象中更寬闊。這些年來,他已蛻變成一個令母親感到驕傲的男子漢。

    「當年你父親為你母親建造這處宮闕,還來不及迎進女主人,她便先走一步。你父親將繈褓中的你以及這座宅邸一併托給我,就是為了提醒我,看照你的責任已落在我的肩上。」誠摯的母性以最無偽的面孔呈現在他眼前。「四年前,你父親,連同你另外兩位母親,以及其他幾位兄弟,過世於那場度假勝地失火的意外。若非我心臟的宿疾發作,沒有一同前往,現在也應該隨著他們同歸真神的懷抱。」

    「事情已過去這麼久,您別再傷懷了。」他柔聲道。

    養母搖了搖頭。「我不能不去想。如今麥氏僅剩你和麥達,倘若在有生之年不能見到你們兄弟傳下香煙,我沒有顏面到真神身旁與你父親相會。」

    「我知道。」他定定看著母親。

    「那就好。」她輕喟著合上眼瞼,靠躺回長椅上。「你回房去吧!一會兒該用膳了。」

    「是。」臨走之前,他再回望一眼紛麗的園景。

    窗外花香滿院,花陰滿地,夜靜月明風細。

    感覺怪怪的……

    青蘿正襟危坐在駕駛座旁,心裡暗自納悶。從出門到現在,她的車伕只是目不斜視的專心開車,沒有說話,沒有做什麼怪動作,因此奇詭的氣氛純屬一份直覺,她無法確切解釋出原因。

    「我只是去考古隊的營區找新朋友聊聊天而已,對方曾經畫了一張簡圖給我,所以真的不必麻煩你特地開車送我去。」她主動開敞一個主題,探探他的反應。

    「一點也不麻煩,我正好要出門。」齊磊簡潔俐落的回答。

    「噢。」她應了一聲,話題到此結束。

    車子停在號誌燈前,他仍然直望著正前方,立體的側麵線條顯得……心事重重。不一會兒,號誌燈轉變為通行許可,他催動引擎,繼續往利雅德市郊前進。

    車廂內,凝結的氣氛依然摧折著兩人的神經。青蘿決定嘗試另外一個新主題。

    「你……」

    「妳……」

    「咩……」

    兩人同時開口,飛飛的一顆大腦袋擠到前座來,笑咪咪的加入他們的交談。

    「飛飛,腦袋縮回去。」齊磊沉著聲音警告。

    「你先說。」她很有禮貌的邀請他。

    他沒有立刻開口,衡量著應該從哪個重點切入。

    「妳新認識的朋友叫什麼名字?」結果吐出來的是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她姓歐陽,是一個很率真的好人,」她順勢配合下去。

    「嗯。」

    又維持了好一陣子沉默。

    「你……」

    「妳……」

    「咩……」

    五分鐘後,兩人再度同時開口,飛飛也不甘示弱的加入混戰。

    青蘿忽然升起想笑的衝動。「沒事,我剛剛在打呵欠。你先說。」

    齊磊從後照鏡冷瞪飛飛,犀利的眼光足以殺退一支軍隊。明白主子沒有保育弱小動物的觀念,飛飛只好乖乖縮回後座,假裝觀賞窗外的風景。

    他又等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臺灣除了家人之外,還有誰在等妳?」語氣很像平淡的閒聊。

    「除了家人就是朋友囉!」她還以為他想談什麼敏感話題。

    「男朋友?」

    「各種朋友。」青蘿怪異的端睨他。「不過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感情很好,他應該等著我買土產回去賄賂他。」

    「男的?」他的耳朵豎起來。

    「對。」她聳聳香肩。

    「妳和他交往過?」他狀似不經意的問。

    「我們的感情比較傾向兄妹式的,和他談戀愛會讓我產生亂倫的錯覺。」她好笑的搖搖頭。

    陳朝陽從幼年起就戲言要追求她,她從來沒放在心上。他們倆太哥兒們了,培養不出愛情的火花。

    「嗯。」他點點頭,似乎打算終止這個話題。

    「你問這些做什麼?」她轉過身來面對他,美眸寫滿椰揄。「你想追我,所以先打聽一下敵情?」

    齊磊當然不是省油的燈。

    「妳希望我追求妳嗎?」他的語氣如絲綢一般平柔,而且以問題來代替答案。

    「不說就算了,希罕!」青蘿看回正前方。

    「咩。」飛飛同意,從後照鏡冰過來的眼光再度讓他轉頭欣賞利雅德的街景。

    有時候,曖昧不明也是一種美。

    汽車離開主要道路,轉入一條小街,街道盡頭便是考古隊的主營區。

    齊磊事先探查過,考古隊的挖掘地點位於沙漠某一處,除了在當地設立臨時營區之外,一些出土文物必須先經過清理,再寄往美國東岸的實驗室鑑定。因此隨隊教授另外向城郊一塊荒地的地主租借了幾個月,搭起臨時帳蓬,一些大型的儀器設備也儲放在此處。

    他停住車子,為她按開車門的控鎖。「你們倆乖乖在這裡等我,哪兒都別去,我中午過來接你們一起吃午飯。」

    她下了車,繞到後方為跟屁蟲開門。

    「放心,我已經答應妳不會再私自行動,你儘管去忙妳的吧!」她彎腰向他揮揮手。

    「你答應幫我調查約翰那本人頭帳簿的下落,可別忘了。」

    「我敢嗎?」他帶著嘴角那抹清淡的椰揄,迥轉到對向車道。

    青蘿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心理。

    「待會兒見,純情美少男!」她把兩手圈住嘴旁,大聲喊。

    「嘰--」他的車子突然撇了一大圈,差點撞上對向來車。

    嗶嗶!叭叭!各種憤怒的噪音齊聚在馬路上空,交織成璀璨的進行曲。

    罪魁禍首和寵物羊一溜煙鑽進巷子裡,逃離事件現場。

    越是冷靜的人,失去乎靜的模樣就越好笑。而且他彆扭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青蘿在肚子裡笑翻天。

    「嗨!發生了什麼事,瞧妳笑得這般開心。」她的運氣很好,來到主營帳前,歐陽正好掀開布門,將一包垃圾放在門口。

    「沒事,剛剛對我朋友惡作劇而已。」她獨自進入帳蓬內,讓羊兒留在外頭玩耍。

    這裡頭堆滿了古物,飛飛隨便碰破一個他們倆都賠不起。

    「妳來得正好,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留守大本營,怪寂寞的。」歐陽執起軟毛刷替一隻出土陶壺撢掉沙埃,灰塵隨著撥揮的動作瀰漫在空氣間。

    今天她並未帶上頭紗,一張清麗無瑕的容顏令人眼睛一亮。她的肌理晶瑩,丹鳳眼明亮有神,很有幾分中國仕女的古典風味。

    青蘿的支氣管不好,為了避免受到嗆咳,並未禮尚往來的把頭紗除下來。

    「為什麼只留妳一個人守營,其他隊友呢?」她好奇的檢規地上的瓶瓶罐罐。

    「他們出勤挖寶去了。」歐陽扮個鬼臉。「我比較倒楣,接下來三個月全得坐鎮總部,不能跟過去。」

    「為什麼?」真不公平。

    「因為,」歐陽嘆了口氣宣佈。「我懷孕了,六個星期,昨天剛檢查出來的。老公威脅我如果不肯負責靜態的工作,就立刻把我綁回綠……綁回家去,所以我只好聽話。反正每天能碰碰這些古物,我就心滿意足了。」

    她老公聽起來就像個典型的阿拉伯男人,有點專制。不過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她也無權置喙。說不定讓歐陽來評量齊磊,人家也會覺得他霸道呢!

    她在想什麼?歐陽正在談她的老公,她卻想到齊磊去了。難道她把這兩者的對應關係晝上等號?青蘿連忙甩掉怪怪的思想。

    「這樣也好。懷了孕的人確實不適合在烈陽下做粗重工作。」她暫時投歐陽的老公一票。「這是妳第幾個寶寶?」

    「第三個。」提到心肝寶貝,歐陽娟麗的臉容更柔和了。「老大今年四歲,老二兩歲,兩個都是兒子。我們夫妻倆本來打算見好就收,沒想到又懷了一個,希望這次能生個女兒。」

    「妳曾經後悔遠嫁到阿拉伯來嗎?」青蘿好奇的問。

    歐陽停下彈拭的工作,望向她,眼瞳顯得溫柔安詳。「從來沒有過。想想看,如果我當初留在臺灣,這輩子可能就此錯過了我老公……好可怕,我無法想像自己嫁給其他男人的景象。」

    她打冷顫的模樣讓青蘿笑了起來。

    「幸福就好。否則天高皇帝遠,出了事娘家也接濟不到。」

    「這就是妳擔心的問題嗎?」歐陽柔聲問。「妳愛上一個本地男人,怕距離太遠?」

    「我認識他才兩個月而已,他對我有什麼感覺還很難講,現在就談『愛不愛』的問題似乎早了一點。」青蘿垂下螓首,耳朵微微泛紅。

    「婚姻講求的是當事人的成熟度,認識時間長短反而在於其次。我和我老公好像也認識幾個月就結婚了。」這是過來人的經驗談。

    「有道理。」青蘿點點頭。

    「所以呢?」歐陽的眼睛燦亮,等待她宣佈答案。

    「所以,」青蘿拍拍她臉頰。「等對方克服他純情和害羞的障礙,我再告訴妳。」

    「聽起來好可愛!」

    兩個女人吱吱咯咯的笑成一團。

    蓬門突然往兩旁飛掀開來。帳幕內的空間並不大。青蘿又站在外側,受到氣流的衝激,她愕然的顛跡開幾步,也幸虧拉開了幾步的距離,讓她免於被衝進來的男人撞倒。

    五個彪形大漢凜凜杵立在營帳內,一前四後,幾乎佔去所有空間。五個男人手上皆握著一把制式手槍,對準她們的胸口。

    為首的男人開口,嘰哩咕嚕吐出一大串阿拉伯話,速度之快讓兩個臺灣女人頭昏腦脹。而且他的語調合著濃重的沙漠口音,更加難以理解。

    青蘿心念電轉。歐陽懷著六週的身孕,禁受不起折騰,她無論如何要保護朋友平安。

    「你們要的是我,放她走。」她往前站出一步。

    「你們要的是我,放她走。」歐陽也跨了出來。

    兩個女人同時吐出一字不差的語句。

    青蘿睞向新朋友,驚異她為何會說出此言。歐陽回望她,眼光也一樣帶著問號。

    她來不及解釋對方可能是莫勒幫的打手。前來找她的晦氣,或想挾持她向齊磊尋仇。

    歐陽自然也沒時間向她解釋自己那句話的含意。

    為首的男人露出一絲獰笑,大手一揮……

    「兩個都帶走。」

    這句話,她們倒是都聽懂了。
第八章

    「老闆……」機要秘書遲疑的從門口探進一顆腦袋。

    「我說過不想被打擾。」齊磊停下和幕僚諮商的會議,蹙眉的神色顯得相當不悅。

    「可是,大廳裡有一隻羊……警衛認出牠是您和麥達先生的寵物,所以……」秘書通報得很心驚膽顫。一隻羊想求見大頭頭,怎麼聽都覺得匪夷所思。

    齊磊放下文件。距離正午還有半個多鐘頭,飛飛的出現表示青蘿結束了她和新朋友的約會。他明明吩咐她留在營區,手邊的正事忙完就會過去接她,結果她又不甘寂寞的跑來公司。

    這女人也該學著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了。

    「請那位和羊兒同來的小姐到會客室等著,告訴她我忙完就下去。」他決定讓她好好等上一陣子。

    「是。」秘書聽話回去複命。

    麥氏大樓第七層的首腦辦公室,高峰會議又繼續展開,彷彿適才的中斷並不曾發生。

    「麥達的進展如何?」齊磊再度拿起研究報告,一面聽取安全主管的演示文稿,多年來他已練就同時處理兩件事而不打結的異能。

    「他的軟體研發已經告一個段落,目前只待發射訊號波的硬體設備裝上衛星,後天從美國飛射升空。四個小時之內就能開始做第一次的偵測掃瞄。」納亞提出最新的工作進度。

    「時間不能提前嗎?」後天。久了點。

    「將衛星安排在後天升空已經是我們的能力極限。」納亞搖搖頭。

    「好吧。」他回頭詢問執行董事。「塞文,我們必須做好各種準備,包括一旦必須撤離伊拉克員工時所需要的交通工具。現在擔心這件事可能太早,但不能不準備。」

    「是,我知道。我已經著手擬定撤廠備案。」執行董事的眉心寫上憂色。「無論伊國改朝換代也好,維持原狀也好,希望阿拉保佑不會發生任何流血衝突。」

    「嗯。」齊磊不置可否。老實說,他沒有那種悲天憫人的胸懷。

    叩叩叩。會議再度被中斷。

    「老闆?」秘書的腦袋又探進來。

    「又有什麼事?」他的表情冰冷,很不高興三番兩次被打擾。

    「樓下警衛說,只有羊,沒有小姐。」

    他一怔。怎麼可能?

    「叫警衛到大樓外面看看,她應該就在附近,或許跑到街角買東西了。」

    「警衛四處看了一圈,真的只有那隻羊而已!」秘書的表情相當肯定。

    青蘿愛動物如命,和飛飛的感情又如此交好,不可能放任牠穿越危險的大馬路,獨自橫越半座城市來找他。

    她人呢?不祥的預感讓他的心情與臉色一起陰沉下來。

    「大家先喘口氣,我下樓看看,馬上回來。」他丟下手中的資料資料。

    「是。」眾人應道。

    倘若被他發現她惡作劇,故意藏在大樓門外嚇人,她和飛飛的屁股就有得受了。

    想歸想,心裡隱隱一道聲音卻告訴他,青蘿不是輕佻幼稚的小女孩,玩這種無聊遊戲並不符合她的個性。

    電梯到達一樓,鏡面門尚未開敞,他已聽到飛飛的尖叫聲正在與警衛對抗。

    「乖乖,伯伯帶你到隔壁去,那裡有好吃的乾草等著你哦!」顯然這一人一羊正在進行拉鋸戰。

    他跨出電梯,正好望見警衛滿頭大汗,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根麻繩套在飛飛脖子上,死命想拖著牠到偏旁的會客室去。

    「咩--唔--」飛飛死命想賴在原地,即使腦袋被拖歪了也一樣拒絕投降。

    「放開牠。」齊磊步入大廳,眉心糾皺成波瀾。

    警衛發現大頭目出現了,連忙鬆開手,順便也鬆了口氣。

    「先生,我一直想牽他去會客室,別待在大廳嚇到往來行人,可是這隻羊死硬脾氣,拖也拖不動。」

    「隨著這隻羊一起來的小姐呢?」他再確定一次。

    「沒有什麼小姐,只有牠一個。」警衛誠惶誠恐的解釋。「方才我坐在警衛台後方,才一眨眼就看見這隻羊氣喘吁吁的衝進來,說來好笑,不過牠神色看起來還挺惶急的。我認出麥達先生曾帶牠來過公司幾次,以為是他又和您開玩笑,所以撥電話上樓知會您。」

    青蘿不可能放任飛飛四處亂跑!他深深呼吸一下,平撫心頭逐漸升高的焦躁感。

    「飛飛,過來。」他蹲下來與寵物齊高。牠的嘴角有一閃亮晶晶的反光,方才就因為咬著這件物事,羊咩聲聽起來有點變音。「你咬了什麼東西?給我看看。」

    齊磊摸索牠的嘴角。飛飛立刻張開嘴,原本含住的物事也掉入他掌中。

    「咩--」終於盼到主人的出現,牠欣慰的長叫著。

    青蘿的手鍊。

    飛飛怎會獨自出現,嘴裡又銜著她的手鍊?齊磊閉了閉眼睛,努力抑住跳起來大吼大叫的衝動。

    「飛飛,我們過去看看。」他迅速解開羊兒脖子上的麻繩,太陽穴暴躁的浮動。

    「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憨實的警衛也感到氣氛不太對勁。

    「上樓告訴納亞,我去了美國考古隊的營區。」冷沉緊繃的神色讓人不寒而慄。「還有,要他帶最精良的人手到那裡與我碰面。」

    好暈……

    腦袋昏沉沉的,吐納之間彷彿嗅聞到噁心的甜味……

    青蘿悠悠睜開眼睛,望著一堵髒灰色的鐵板牆。

    她怎麼會躺在地上?

    「老天……」她渾身痠痛的呻吟一聲,直覺想伸手揉揉太陽穴…-咦?雙手竟然動彈不得?!她霍然睜開眼臉,回憶也點滴滲回腦裡。

    「啊……」身後也傳來漸漸甦醒的呻吟聲。

    她很想轉頭過去,檢查難友歐陽的狀況,被捆縛的肢體卻無法做到。

    她們倆都被迷昏了。

    出現在營區的那群大漢將她們押解上一台廂型車,在她們能反抗之前,各自用浸過乙醚的濕布迷昏了她們。必須說。那群人實在很多此一舉,她們當時根本沒有反抗的意思。而且他們也未免太懶了一點,居然直接隔著面紗矇住她的口鼻。乙醚揮發得極快,目前雖然失去效用,卻在她的薄紗留下殘存的氣味,聞起來刺鼻極了。

    現下她們倆背對背捆縛在一起,蜷成兩隻蝦米似的昏睡在地上。限制她們自由的物事似乎是寬膠帶,兩人的手腕都被扭到背部之間,膠帶黏得結結實實,下肢也在腳踝處被捆紮起來。

    「歐陽,妳還好吧?」她無法看表,不能確定兩人究竟被挾持了多久。

    「我還好,妳呢?」歐陽的回應比她更虛弱。這可以理解,乙醚所引發的噁心甜味絕對是害喜症狀最佳的催化劑。

    「我也沒事,我們必須想辦法坐起來。」她的腳幾乎麻痺。

    「對。我數到三,我們一起從右側坐起來。」歐陽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始數:「一,二,三!」

    兩人奮力坐起身子,各自觀察自己這一側的地理形式。

    她們被關在一個貨櫃屋內。青蘿的方向正好面對大門,兩側鐵板牆擺放著長長的鐵架子,一路延伸到歐陽那一端。架子上空空如也,只覆蓋著厚厚的黃沙灰。牆面、地板、鐵架全漆成深淺不同的灰色,景緻只有「單調枯燥」四個字可以形容。

    「我這一頭是大門,四周除了空鐵架外什麼都沒有,妳那一端呢?」青蘿問。

    「我這一頭甚至連大門都投得看,只有空鐵架。」歐陽苦笑。

    青蘿用力掙動手腕,試試看縛結的牢固程度。「我們得先設法弄斷膠帶,恢復自由才行。那些人隨時會出現。」

    「等一下。」歐陽停頓片刻,語音突然加進幾許振奮感。「我看見鐵架子的隔板有一點缺口,切面滿鋒利的。我們用它來磨斷膠帶試試看。」

    「好。」青蘿精神一振。

    由於腳部也被纏住,兩個人站不起來,只好傚法毛毛蟲的行進方式,側著身體往鐵板的缺口蠕動過去。

    由於鐵架每層隔板的邊緣都往下拗了一吋,缺口的部分也是面向地面,她們必須側躺下來,其中一個人必須鑽進架子底部,讓缺口對準兩副身體之間的膠帶。

    青蘿自願當那個鑽進架子底部的人。幸好鐵架第一層離地約五十公分,體型嬌小的她可以很順利的蜷進去。

    「真抱歉把妳捲進這一場危機裡。」青蘿喃喃道歉,一面切磨腕上的捆縛。

    歐陽頓了幾秒鐘才回答:「難道這群人是衝著妳來的?」

    「應該是如此。」她嘆了一口氣。「我和朋友前陣子得罪了莫勒幫,這群人應該是他們派出來的手下,特地來找我們報仇的。」

    噢!她皺縮了一下,方才皓腕斜偏了幾公分,立刻被劉開一道小口子。

    「這些回教徒確實把『有仇必報』的教條奉為圭臬。」歐陽手下沒有停頓,努力的磨、使勁的磨。進度雖然緩慢,但可以感覺出腕部的壓力漸漸鬆弛了。「你們為何會得罪莫勒幫的人?」

    「我朋友有他自己的原因,至於我,則是為了我妹妹。」青蘿儘量以最快速的說法把故事背景交代清楚。

    不說還好,越講下去她越發現沿途遇到的困難還真不少,一關接著一關好似無止無盡。莫非上天真要她步上唐三藏的後塵,挨滿九十九大劫才讓她修成正果?

    夠了,真的夠了!即使只剩最後一場劫難,她都消受不起。而且唐三藏身旁好歹有個伶俐能幹的孫悟空,沒事還可以念幾句緊箍咒助助興,她身旁卻只得一個肚腸十七八轉的沙悟淨。

    「原來如此。」歐陽聽完所有原委後,頷了頷螓首。「令妹叫什麼名字?或許我們脫困之後,我可以幫妳四處問問。」

    「我不曉得她現在使用什麼名字,但我們本家姓『杜』……」啪的一聲中斷了她的話語,腕上壓力隨著這個輕響而忽然消失。「太好了,膠帶斷了。」

    她歡聲叫完,迅速蠕動出架子底部,兩人快手快腳把足踝的桎梏也撕開來。

    前途出現一絲曙光,歐陽的精神頓時回覆了許多。她站起來伸伸腰、甩甩手,擺脫體內最後一絲麻痺感。

    「我並未聽說過姓杜的人在阿拉伯活動,然而等我們脫離這場苦難後,我會儘量幫妳打聽看看。」她忽然苦著一張臉。「前提還得我們離得開這個大鐵籠才行。不瞞妳說,那群人也很有可能是針對我來的。嗚,我完蛋了……」

    「為什麼?」青蘿停下舒活血路的小運動。

    「因為我原本答應了老公今天在家休息,是我自己閒不住,才瞞過……瞞過『傭人』的耳目,偷偷溜出來,結果就這麼巧發生了綁架事件。」歐陽的表情變成百分之百的悽慘。「等我丈夫發現,他不把我綁回家裡囚禁滿十個月才怪。」

    「妳別太擔心了,或許他太高興找到妳,不會和妳計較呢!」青蘿說完幾句有點兒敷衍的安慰,立刻追問:「不過我是指,那些人何必抓妳呢?」

    歐陽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彷彿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

    「他們挾持我的理由,和妳那個原因很像。」她的臉容緩緩浮現出愧疚的神色,「董小姐,我一直沒告訴妳,其實我的丈夫……」

    砰!鐵門突兀的被撞開來,強勁的力道讓門扇重重彈向鐵板牆,又反彈回門框。

    砰!有人又把彈回來的門用力踢開。

    「啊!」兩個女人震嚇得抱在一起。

    刺烈的陽光從外側灑落,將門框間的人形裁製成完美的剪影……

    黃沙委地,整片營區瞧不見妻子的芳蹤。

    韓偉格走入營帳,環顧了四週一圈。一柄羊毛製的軟刷落?在地上,他彎身撿了起來。

    不久前,妻子可能還執著這柄小刷子,為鍾愛的古物器皿彈灰塵。景物俱在,佳人卻杳……

    充滿致命性的手指徒然收緊,啪的一聲,小刷子斷拗成兩截。

    「我只希望你們看緊她,別讓『夫人在哪裡?』成為我未來五十年的口頭禪,難道這個要求太過分了嗎?」韓偉格柔聲詢問默默跟在後方的心腹。他的相貌本來就脫出於傳統的俊美,現在又蒙上嚴厲的線條,更讓人喘不過氣來。

    韓氏防衛體系的首腦--裡那,無言的低垂下腦袋。

    「以往向來由佈雷德守護夫人,現下也不過離開一個月去執行我其他命令而已。三十天!你連三十天都守她不住?」他的語氣盈滿風雨前的寧靜,空氣間彷彿隨時會迸起天崩地裂的雷鳴。

    裡那的牙根緊了一緊,仍然無法回應主子的責難。

    韓偉格今生無條件信賴的人湊不滿五根手指,而他正是其中之一。如今,韓夫人竟然在他的監護之下被人脅持,他的失誤比任何人嚴重千萬倍。即使是韓夫人先欺瞞了眾人的耳目,私自溜離安全的防衛線,大家的警覺性太差仍然是不爭的事實。

    韓夫人失蹤了!數十位安全人員、傭婦、女侍全都失職了!事情就這麼簡單。

    「這是什麼?」韓偉格忽然開口,彎身從工作臺底下撿起一個金黃色的物事。

    星形飾品以K金打製而成,造型頗為巧致,用來做為項鏈墜子稍嫌小了點,可能是手鍊的墜飾。

    歐陽寧馨沒有佩戴飾品的習慣,連套上結婚戒指都賺它累贅。他四下張望一圈,並未找到串掛墜子的手鍊。

    「考古隊只有夫人一位女性,所以不太可能是其他的隊員遺落的。」裡那沉吟片刻,莫非脅持韓夫人的犯案者之中混雜了女性共犯?

    帳幕外突然傳來輕微的騷動,似乎有人回返營區。

    「你出去看看。」韓偉格簡潔的吩咐。

    裡那毋需主子囑咐,早已大跨步走出帳子外。

    正午的烈日難忍,正午的灼風難挨。空地上颯颯竄起夾著細沙的氣流,拂過面前彷若被沙紙刮擦一般。

    營區來了新訪者,腳邊--竟然跟著一隻羊。那羊似乎錯認自己是條狗,衝著營區最週邊的守衛咩咩叫。

    來人的體格和他、韓先生差不多,但骨架更瘦長一些。較令人訝異的是他的容貌,即使以男性的標準來衡量,他也俊絕得進人「美麗」的境界。

    火爆急躁的氣質稍微減低了訪客的「美麗」。但他的人,並未形諸於外。事實上,他正平靜的與守衛對答,長指下垂到身側,漫不經心的搔弄羊兒頭頂,制止牠繼續對守衛發出兇狠的咩叫聲。

    他的火氣,藏在眼睛底,藏在手指間,藏在四肢百骸裡,源源以無形的力道幅射向四周。守衛表面上與他進行平和的閒談,軀體卻緊繃起來,額角漸漸凝聚著汗珠。

    比起韓偉格形諸於外的強勢,訪客的壓迫感較為沉斂,卻同樣的令人無法忽視。

    裡那心頭一動,開始在腦中搜尋利雅德有哪些人物可能擁有如許的強魄。

    「本營區日前不對外開放,您有事嗎?」

    齊磊抬眼,望向介入談話的黑衣漢子。對方面無表情,似乎是這群看門狗的領頭。

    「我來找人。」齊磊的語氣也很冷淡。

    初抵達營地時,看見空地上佈滿了黑衣漢子,他以為自己即將與綁架者面對面交鋒,然而經過五分鐘的短談,情況卻似乎不是如此。

    第一,對方沒有認出他,可見他們並非留守在營區等著談條件的兇徒。

    第二,這群人相當有紀律,舉止間流露出近乎正規軍的氣息,並非莫勒幫的烏合之眾所能比擬。

    他努力捺下衝進去探找青蘿的衝動,強迫自己先探清楚虛實再說。要救回青蘿,只能以冷靜智取。

    「考古隊的成員尚未回返,請問您想找誰?」黑衣漢子顯然也在秤他的斤兩。

    說話間,巷子口又傳來雜遝的腳步聲。納亞的動作不慢,已經率領人馬趕過來。

    「老闆……」安全主管的喚聲在瞧清楚兩方對陣的情勢後。歸於無聲。

    黑衣漢子瞧著在他身後一字排開的陣仗,黑瞳立刻蹤人警覺之色。

    「我的未婚妻。」造足最簡潔,也最能立刻讓人明瞭他的重視程度的答案。

    未婚妻?難怪。裡那對於金飾物的疑問得到一部分解答。

    「很抱歉,令未婚妻並不在此處。」他率先做出沒有惡意的舉動--與對方握手。

    歷練多年的習慣讓裡那自然而然的伸出左手,以便右手能隨時保持靈活自由。齊磊正想和他交握時。卡在他指縫問的閃光卻阻止了自己。

    那東西小小的,亮閃閃的,很眼熟……

    青蘿的手鍊墜子!

    狂怒突然將他的眼前轟炸成一片紅雲。他們擁有青蘿的飾物!青蘿落人他們手中!

    一切依照直覺行事。

    齊磊反手擒拿住裡那的腕脈,雷霆萬鈞的直拳揮向他的門面。事出突然,裡那的反應也極快,伸出右手擋下臉前的攻擊,手腕一帶一勾反而扣住齊磊的右臂。齊磊趁他的左肋下方露出破綻,左拳重重擊了一記。

    裡那不欲戀戰,便吃下那一招,顛質的後退了幾步,也中止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戰。

    短短三十秒,兩人交握,出拳,纏鬥,退開,速度飛迅一眨即逝,旁人全插不上手。

    啪啪啪啪……

    淡淡的擊掌聲從帳幕口響起。所有人往聲音的發源處望去。

    「裡那已超過兩年不曾挨過外人的拳頭,閣下的身手矯健,佩服、佩服。」聲音主人微笑說道。

    韓偉格!齊磊的眼中倏然竄過利芒。原來是他!一定是麥氏在掘他巢穴的舉動被他知悉,才會抓走青蘿做為籌碼。媽的!他沒有用在韓偉格身上的招數,卻被對方搶先一步用了。

    「無論你基於何種原因綁走我的未婚妻,我都可以向你保證,你將會發現付出的代價比討到的好處更高。」他的黑眉冷冷一掀。

    「看來你的隱身功夫練得比我成功。我沒見過你,你卻認得出我。」韓偉格已從他的眼神明白自己的身份被辨識出來。

    齊磊冷笑。第三國家曾經以衛星監控過韓偉格,當時拍下大量照片,雖然韓偉格總是隱匿在某些人或物體之間,高科技的影像仍然清晰無比,他事後透過管道見過那些照片,從此將這個地下霸主的臉容牢牢烙印在腦海裡。

    「麥氏家族的齊磊,希望您聽過區區賤名。」

    「久仰、久仰。」

    兩位首腦的話音都很疏冷,韓偉格尤其平淡。也因此,齊磊隱隱感覺不太對勁。

    對方的表現不像有恃無恐等著與麥氏抗衡的模樣,事實上,韓偉格的肢體隱藏著緊繃的氛圍,與他自己有八成相像。他是為了青蘿的失蹤而驚怕,那麼,韓偉格呢?

    「我的未婚妻呢?」齊磊沉著聲嗓。採取直接的攻勢。

    「很遺憾,我沒有緣分與她相識。」韓偉格微笑的攤了攤手,然後,眼神冰冷。「我猜,您也沒有機會認識考古隊的隊員之一歐陽小姐吧?」

    「她是我未婚妻新結識的朋友,今天她便是前來找這位歐陽小姐閒敘,結果卻失去蹤影。」齊磊的胸口開始緊繃起來。「歐陽小姐也失蹤了?」

    「沒錯。」韓偉格的下顎緊了一緊,首次在眾人面前流露他的情緒--即使依然很輕微。

    齊磊深呼吸了一下,以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喃喃咒駡。

    該死!該死!該死!現在範圍更擴大,更無法確定是他的敵手,抑或是韓偉格的仇家綁走了他們的女人!

    而且,兩個男人同時想到,無論敵手衝著哪方目標而來,當時將兩個女人一齊帶走,可能只是為了不讓其中一人去通風報信。那麼,一旦發覺其中一人對他們沒有用處時,他們……會如何處置她?

    烈日當空,兩個男人的心頭卻逐漸發冷。

    他們各自叱吒一方。齊磊專走正道,經營龐大的油品事業;韓偉格略走偏門,隱為中東地區的地下霸主。兩人同樣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心愛的女人卻在鼻端前被人無聲無息的架走。天底下還有比此更諷刺的事情嗎?

    「當務之急,先弄清楚綁架者究竟是哪路人馬。」納亞主動切進談話裡。「光天化日下要帶走兩個人並非易事,我們分散開來,四處探問這附近的人家,或許會有人注意到一些異狀。」

    兩個男人迅速回過神來。關心則亂,但目前萬萬不是心亂的時候。

    「裡那,出動所有人馬,即使掘遍利雅德的每吋土地也要把夫人找出來。」韓偉格冷酷的下發他這邊的命令。

    「納亞。」齊磊也點了點頭示意,手下立刻分散開來。

    青蘿的新朋友竟然是韓偉格的妻子,事情過後,或許他會為了這個諷刺大笑三、四天,然而,現在……

    他短暫的閉上眼,心在滴血。

    她還好吧?他們是否傷害了她?她的心地良善,充滿愚蠢的正義感,即使對方不欲傷害她而打算加害韓夫人,她一定也會不暇思索的跳出來護衛。

    他只祈儔她能多為自己想想,或者,多為他想想。該死的!他什麼也不求,只求她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即可。但他瞭解。這不符合青蘿的個性。

    可惡的女人!他從來不曾為了任何人感受到這麼強烈而深刻的恐懼。

    她一定要讓他擔憂到心都擰痛嗎?

    「有消息了。」午後三點鐘,納亞衝進辦公室,眼睛迸發興奮的光暈。

    齊磊扔下電話筒,把正在被他施壓的利雅德市長晾在線路彼端。據那可憐的傢伙宣稱,韓偉格已經向地方政府放話,他的妻子若在本市出了任何意外,他將對利雅德展開報復性的恐怖行動。這會兒再加上麥氏威脅要撤走總公司,瓦解地方經濟……市長今天真的很不好過。

    「她們在哪裡?」他的聲音激動得隱隱發抖。

    「詳細方位還無法確定,但我們已經掌握了綁匪的行蹤,韓偉格的人目前也在趕過去的途中。這個人是正是邪還無法肯定,如果讓他搶先一步抓到人,我們不見得有機會親自問話,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搶在他們之前抵達。」

    「走!」他不浪費一絲絲寶貴的時間,抓起車鑰匙往門外衝。「是誰帶走了她們?」

    納亞迅速追在後頭。「您一定想不到,是約翰的手下幹的好事。」

    「約翰的人?為什麼他們要帶走青蘿?」他疑惑的回過頭,腳步卻片刻不曾停頓。

    「約翰生前與韓麥兩方都曾交過手,目前尚無法確定他的手下是衝著哪一方而來。」

    納亞搖搖頭。

    電梯迅速抵達七樓,齊磊一馬當先跨進去。

    「無所謂!只要他們落入我手中,不怕問不出話來。」他知道上百種迫人招供的方式,而且,每一種都很痛!

    電梯門緩緩合攏,將他野蠻的冷笑藏在門後。

    最後,他會讓那幫宵小懇求他給他們吐實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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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砰!貨櫃屋的鐵門被一腳踢開。

    利雅德東郊的午後,烈日仍然未斂去燒灼的溫度。光線由絕亮的戶外灑進微暗的室內,將門框間的男人映成完美的剪影。男人兩手扶扠在腰際,兩隻腳分岔開,威風凜凜的架式宛若從天而降的飛將軍。

    貨櫃屋內,寂靜無聲。男人靜靜等候眼睛適應室內的幽暗……

    「連隻鬼影子也沒有嘛!」麥達失望透頂。虧他PosE擺得這麼漂亮,美女居然不在,剛才豈不是白擺了?

    「咩--」一隻急切的羊從他兩腿中間硬擠進來,稍微破壞他完美的入場式。

    「喂喂喂,飛飛,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頂傷麥氏未來十五代的根本?」麥達連忙護佐重要部位。

    「讓開!」一隻強橫的手將他推往美麗的鐵板牆上黏住。

    至此,麥達英勇挺拔的雄姿終於不保。

    齊磊一眼就看盡了貨櫃屋的各個角落,沒人!青蘿一定被他們中途移送往別處了。

    地板中央盤著幾條撕裂的膠帶,應該是匪徒用來捆縛她們的鐐銬。這是她們自己掙脫的?抑或匪徒為她們鬆解開,以便押往新的藏匿地點?

    他仔細檢查膠帶破開的方式,不期然摸到幾許濕濕黏黏的觸感。血!

    一股野蠻的情緒在體內翻湧。青蘿見血了!必定是那群動作粗魯的人渣,切斷膠帶的同時也割傷了她。

    或者,他們根本就是蓄意讓她見血?她受到刑求了嗎?強烈的恐懼感揪緊他的胸口。

    女人本來就耐不住刑痛,遑論青蘿那樣柔弱的體質。倘若這幫人當真對她用刑……她怎麼禁受得住?他用力閉了閉眼睛。

    「把人帶進來!」任何加諸在青蘿身上的痛苦,他必定會以十倍的程度償報在他們身上!

    站在門外的納亞向某個人揮揮手,隨即,一個五花大綁的嫌犯被拖進屋子裡,直接攢在冰冷的鐵質地板上。

    犯人像蝦米般蜷曲成一團,殘破的衣物顯示他方才接受的審訊絕不「溫柔」;他的右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縫,淤青的左眼到了明天應該也會淪入與右眼相同的命運;腫脹的臉頰彷彿嘴裡含了半顆雞蛋,血絲汩汩從唇角邊流出來。

    「你們……你們有種就一槍殺了我……平白折磨人算什麼英雄好漢!」俘虜從破裂的嘴唇之間費力的擠出場面話。

    「殺你?我有一千種方式能讓妳比死更痛苦。董小姐人在哪裡?」急怒攻心的他已經亂了分寸。

    「我不知道……」俘虜的態度仍然很頑強。

    如果換在平常時候,齊磊會佩服他的硬脾氣。可是現在,現在!青蘿不知受了多重的傷,承受多大的痛苦,他沒有心情去欣賞對方的優點。

    齊磊忽然扯住俘虜的衣領,逼進他的面前一字一句的問:「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人在哪裡?」

    俘虜的氣息開始不穩。「早上還在這裡,現在……我也不知道……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

    「好,那我就殺了你!」他將俘虜的軀體撈起來,重重摔向牆壁。

    轟!巨大的聲響震動了整間貨櫃屋,震得每個人耳朵裡嗡嗡作響。俘虜像破布一樣軟倒在地上,連哼都哼不出來。

    「嘖嘖嘖!真高興除了我之外,還有人能被我老弟扁得這麼慘。」麥達倚靠在大門旁邊,咂咂舌頭講評。

    齊磊跨向前再度將俘虜撈起來。「約翰生前最信任你,你身為他人口販賣組織的核心成員,假若連肉票被囚禁的地點都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俘虜緊閉著眼睛,似乎連撐開眼皮的動作都需要耗盡全身的力量。

    「人……早上……還在這裡……」

    這麼頑固?齊磊氣急攻心,在沒有救回青蘿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具有關鍵性的意義,他沒有時間耗在這個廢物身上。

    「還不說?」他急怒到了極點,反而冷笑出來。「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拳頭硬!」

    威力十足的重拳搗向俘虜的小腹!他的嘴巴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一口濃濃的血從唇齒間噴吐出來。

    「好!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麥達興高采烈的在旁邊拍手。

    找死!齊磊倏然轉頭,必殺的眼光向他射過來。

    「喂,你瞪我幹嘛?又不是我把美女弄丟的!」麥達連忙閃到門外,一副生怕他衝過來開扁的樣子。「你頂好把他現場打死,大夥兒正好收工回家,也不用救什麼人了。」

    齊磊僵了一僵,抬高的拳頭凝在半空中。

    「唉,關心則亂!不怪你,不怪你!」既然老弟僅存著些許理智,麥達大著膽子繼續將他的虎鬚。

    「你……」齊磊忍不住想讓兄弟加入被痛扁的行列。

    「噤聲!」納亞本來一直杵站在門口附近,忽然踏進貨櫃屋裡,擋在即將翻臉的兩兄弟之間。

    「怎麼?有鬼?」被兄弟一瞪,麥達乖乖閉上嘴。

    砰砰--細微而沉悶的敲擊聲從某個角落傳來。

    這是什麼?齊磊閉上眼睛,專心捕捉聲音的來源處。

    砰砰砰--敲撞的聲音雖然悶悶的,卻很明顯是來自貨櫃屋裡,而且,聽起來彷彿從地底下響敲上來。

    他倏然睜開眼睛。「在地板下!」

    從平地進入貨櫃屋必須蹬上兩級臺階,之間的高低落差足以在整片地板下構築一處窄閉的空間。

    微弱的敲撞聲是從裡側的牆角邊響起。他再也沒有時間去注意軟癱在地上的俘虜,一個箭步衝到在後方,納亞和麥達跟著湧上來。

    細細檢查之後,果然發現角落裡有一處長方形的密閉掀板,與四周圍的地板密合得絲絲入扣,若非掀板挖了兩個食指粗細的圓孔,乍看之下還真不容易發現。

    這整片地板由實心實鐵打鑄成,僅憑兩根手指如何能掀得開來?

    「找一根鐵鉤來。」他緊繃著臉色命令,其中一個手下立刻應聲出去。

    阿拉保佑裡面的人是青蘿!然而午後的氣溫如此熾酷,倘若真是她被關在鐵板底下,現在只怕也折騰掉半條命了。

    青蘿,是她在裡面嗎?她為什麼不再發出聲響?她……還活著吧?齊磊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敢再放縱胡思亂想的心緒。

    「叫他們動作快一點!再拖延下去人也不必救了!」他回頭大發雷霆。

    納亞知道他心裡充塞的惶恐不安,無言的拍拍他的臂膀。

    「找到工具了。」出去跑腿的人匆忙提著一根鐵鉤進來。

    齊磊二話不說搶過來,用全身勁道把鐵板掀起來……

    清新空氣立刻對流進窒悶的窖洞裡。

    他火速丟下工具,伸手往地底下翻找。有人!

    「咩!咩!」飛飛大聲叫。

    齊磊小心翼翼的抱出軟綿綿的人體,將她平放在冰涼的鐵板地上。她的兩隻腳在足踝部分被人用布巾紮捆住,方才可能是利用膝蓋的力量踢敲鐵板地,以製造出求救的訊號。但窖洞裡的空氣太稀薄,那幾下踢打已經耗完她全身的能量。

    「美女!」麥達也搶到兄弟的背後探頭探腦。

    她的臉色蒼白得令人擔心,原本覆住俏顏的面紗現在纏縛在口唇上,制止她發出任何聲息。只要多往上綁一公分,她現在已經死於窒息。

    他差一點點便失去她!或者,他已經失去她了?齊磊的手在發抖。

    扇形的眼睫毛緊緊合掩著,在眼窩下方形成晦暗的陰影。他顫著手替她解開全身上下的綁縛,原本嬌紅色的櫻唇現在卻沒有任何血色。

    她胸口隨著細弱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平緩得彷彿隨時會停止。

    「青蘿……青蘿?」他輕輕拍拍她的臉頰,期待那雙耀眼燦爛的黑眼眸隨時會張開來,惡作劇的嚇他一跳。

    「她有很嚴重的脫水和缺氧狀況。要不要喂她喝幾口水?」納亞解下腰間的水壺。

    齊磊搖搖頭,先將她的頭頸固定好,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用力將空氣吹進她肺裡。

    一次、兩次、三次……

    「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聲讓眾人吐出悠在胸口的氣息。

    青蘿悠悠眨開眼睫。

    一張俊美絕倫的五官,是她睜眼之後第一張看見的臉孔,一如她所深信不移的。

    齊磊。她安全了。

    「嗨……」虛弱的笑容躍上她的肩角。

    粗嘎沙啞的低嗓恍若發自陌生人口中,聽進他耳裡,卻像是宇宙間最優雅的天籟。

    在他眼中,她從不曾像現在這麼美過。

    強烈的釋然感幾乎讓他全身的骨骼崩垮下來。他近乎虔誠的,將她緊緊鎖在懷裡。

    他差點失去她……只差一點點……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為任何事感到恐懼。然而,就在方才,或者該說,在她失去芳蹤的這幾個小時,他的世界損壞了,什麼都不剩,只留下深切入骨的恐懼……

    原來,將一個人這麼深刻的放進心田裡,放置在體內的最深處,是會讓人感到害怕的。

    這就是愛情嗎?

    他不斷收攏臂彎,越收越緊,恨不得將她揉回心裡那個最安全的角落,讓任何人都傷她不到、碰她不著。

    「喂!你快悶死她了。」麥達趕快過來解救臉色漸漸在發青的肉票。

    齊磊幾乎一拳將他打飛。好不容易才讓她又重新回到懷裡,誰敢來搶就是找死!

    「老闆,我們先讓董小姐補充失去的水分要緊。」還是納亞比較聰明。

    「啊,對!」齊磊忽然醒悟,急急忙忙接過他遞上來的水壺。

    青蘿從他的肩膀上抬起螓首,用力呼吸了幾大口氣。可以呼吸的感覺真好!方才差點窒息在他的懷裡。

    被他喂喝了幾口水後,喉嚨不再像黏滿了沙塵似的痛苦,精力也恢復了些許。

    「我們……」她用力嚥了幾下,才勉強成功的發出聲音來。「我們得趕快過去救歐陽,她被那群壞人帶走了!」

    開口第一句話就先關懷新朋友。

    「妳自己的小命都去掉半條,還有心思顧慮別人。」齊磊登時有點不是滋味。

    「你不懂……歐陽真的有危險……」她艱困的解釋著,雙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

    「那些人原本是衝著我來的,然而原因和你我都無關,只和韓偉格有關係,結果歐陽的身份被發現……」

    「停!」齊磊舉起一隻手阻止她。「妳說得一點道理都沒有,他們為了韓偉格而俘虜妳?妳和韓偉格有什麼關聯?」

    「就因為我和韓偉格一點關聯也沒有,所以我努力想說服他們,可是他們竟然堅持自己沒有抓錯人!你相信嗎?」虛弱的臉容上忍不住露出憤慨的神色。

    「慢慢來,一句一句講清楚。」他輕柔的替她拂開披散在臉頰上的髮絲。「要不要再喝一口水?」

    「不要了。」青蘿努力順過紛亂的氣息。「原來自從我踏進利雅德,約翰的舊部屬就盯上我了。可是我身旁一直有你或麥氏的人陪守,直到今天在營區落了單才讓他們有機可乘。」

    「我就說嘛!美女被人劫持,你要負最大的責任。」麥達興高采烈的指責他。

    「欠揍!」齊磊真的火了!這傢伙以為他不曉得嗎?若非他疏失得忘了派人隨侍在她身側,青蘿也不會被人中途架走。他已經夠擔心和自責了,誰要這只惹人厭的蒼蠅又蹦出來提醒他?

    納亞連忙擋在兄弟倆之間。

    「別鬧!咱們先聽董小姐說完。」這對主子還真令人頭痛!

    他又恨恨的瞪麥達一眼,才轉回青蘿臉上。「然後呢?」

    「約翰的人說,韓偉格的手下佈雷德殺了他們的老大。約翰生前待他們不薄,雖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們也無意陪他同年同月同日死,然而為老大報仇是江湖上的道義,於是他們綁架了我來威脅佈雷德。」

    「妳和佈雷德又有什麼關係?」齊磊開始懷疑她是否被悶壞腦筋了。

    「我也是這麼告訴那些人的。」青蘿吹開掉落在額頭上的劉海。「我說,『我壓根兒不認識什麼韓偉格,更不認識什麼佈雷德!如果你們搶先一步見到他,麻煩梢個訊兒給我,因為我也正想找他談一談,再見,後會有期。』但是他們不放我走啊!」

    齊磊希望她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因為他們其餘的人完全聽不懂。青蘿和佈雷德?這個故事一點道理也沒有!

    「後來呢?」

    「後來他們仍然拒絕解釋綁架我的背後原因,就在這個時候……」她說累了,先喘口氣。

    「『這個時候』怎樣?」七、八個人異口同聲提出問題。

    青蘿啼笑皆非。怎麼她變成說書人來著?

    「就在此時歐陽突然挺身而出,告訴他們,他們要抓的人應該是她。」說到這裡,她停下來,期待的等著大家追問原因。

    沒有人問。

    「所以他們直接把歐陽小姐帶走了?」齊磊約略聽出一點概念--雖然那幫人帶走青蘿的部分仍然很不合邏輯。

    「你們不好奇歐陽為什麼會這麼說嗎?」反而是她忍不住叫起來。

    「不好奇。」七、八個人又異口同聲回答,還以很整齊畫一的速度左右搖頭。

    「我明白了。」齊磊彎身將她抱起來。徼天之幸她安然無恙,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回家吧!妳已經受夠驚嚇了,需要好好休息幾天。」

    「那歐陽怎麼辦?」她焦急的扯住他的衣袖,不讓他就這樣一走了之。「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她就是韓偉格的妻子!那個只聞其名不見人、傳說中的妻子!」

    她迎上每一雙包圍在她身旁的眼睛,期待他們隨時訝聲呼出來的表情。

    她失望了。

    「我們都知道。」麥達幾乎有點同情的看著她。

    「什麼?」她簡直跌破眼鏡。「你們怎麼會知道?」

    「我們中午在營區撞見韓偉格,後來兩方人馬還合力追查你們的下落。」納亞也加人解釋的行列。

    「那……那歐陽……」她傻眼了。

    「韓偉格已經追上去,那群人跑不掉的。」

    「噢。」她點點頭。雖然歐陽也能獲救的消息讓她很高興,不過……情況實在有點爆冷門。「韓偉格的人往哪個方向追過去?」

    齊磊回頭望向納亞。方才他全心全意貫注在她身上,沒有心思去注意韓偉格的行蹤。

    「韓夫人被押往約翰位於城西的藏身處,方才我們共分兩路,韓偉格已經朝西方去了。」納亞回答主子的疑問。

    「不對!歐陽不在那裡!」她連忙揪緊齊磊的手臂。「那些壞人要帶走歐陽的時候,其中一個人提到『城西的巢穴肯定第一個被搜尋到』,所以他們並沒有把歐陽送到那裡去!」

    「那他們把人送到哪裡去?」

    「我不曉得。他們壓低交談的音量,說話速度又快,我只隱隱約約聽見什麼『撒隆巴斯』的地方。」

    「撒隆巴斯?」當場難倒一群人。

    好吧!她知道自己的語文聽力很差,也知道臺灣著名的痠痛貼布絕不可能在阿拉伯販售,然而這已是她所能理解的極限了。

    「撒隆巴斯……沙龍?巴斯……」麥達沉吟了一會兒。「帕勒斯的沙龍?有個叫帕勒斯的傢伙在沙漠邊緣經營一家沙龍,用來掩護利雅德的地下軍火買賣,順便抽取一點『場地清潔費』,約翰的人會不會躲在那裡?」

    「我們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青蘿央求道。

    「我們會過去看看,現在先派人送妳回家。」他向納亞點了點頭示意。

    「不要!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這兩個人從頭吵到尾。

    帕勒斯的沙龍位於城外四十公里遠的漠地邊陣,這一路上他們不斷的吵。從東城郊吵進城中心,再從城中心吵出西域郊,吵過整座利雅德城市,吵架主題只是「董青蘿應不應該先回麥氏宅邸休養」。

    最後的結論:其中一車人先送飛飛回去,以免牠流落街頭變成流浪羊,而青蘿則穩坐在後座八風吹不動。以一個意志力如此堅定的女人而言,她實在不像甫從囚窖裡脫困的小可憐。

    由於後座那兩個人實在太吵了,納亞只好拚命踩油門,另外兩部同行的侍從車也拚命的追,儘量讓六十分鐘的車程在半個鐘頭內疾駛完成。

    「自己都才從死神手中撿回一條命,還有餘裕管到旁人的閒事!難道韓偉格會蹩腳到連自己的老婆都救不回來?」齊磊繼續氣憤難平的嘮叨。「把面紗戴回去!這樣?頭露面的,好看嗎?」

    「這可難說,你們男人一天到晚出狀況,誰曉得能不能信任你們的辦事能力。」青蘿也動了氣,用力將紗巾披纏回嬌顏上。

    齊磊心火上衝。「也不想想方才是誰救妳脫離苦海的。早知道妳這麼不知感恩,當初就別教妳出來!」

    「你……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加起來也快六十歲了,吵起架來卻不比小孩子高明多少。納亞和麥達在前座死命的憋住笑聲,為了生命安全著想,還是安靜一點比較妥當。

    青蘿重重哼了一聲,俏臉撇朝向窗外的風景。什麼早知就不救她出來,希罕嗎?心頭霎時淹過又澀又苦又酸的滋味。

    她怎地不回嘴了?齊磊謹慎的窺探她一眼,卻只瞄到偏望向窗外的後腦勺。話題突兀的中止於此處,倒像是……倒像是他當真這麼想似的。

    他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麼,終止後座間詭異沉默的氛圍,不過……說什麼好呢?今天下午天氣不錯?妳這件衣服很好看?

    該死的!他在心裡破口大駡。自從認識她之後,他的表現沒有一次正常過,現在竟然連話都不會說了。他該死的為何要如此在乎她的想法?不,是她該死的為何要讓他如此在乎她?

    結論:一切都是她的錯!

    他媽的!

    「帕勒斯的沙龍到底還要駛多遠才會到?」飆向駕駛座的口氣超級火爆。

    「已經到了。」納亞方向盤一轉駛離柏油路面,趨向一條從公路分岔出來的顛簸小道。

    漠野一望無際,小道的頂端築立一棟阿拉伯風味的尖頂磚樓。

    沙龍擇蓋在沙漠邊緣有個好處:四周地勢平坦,倘若進行黑市交易的任何一方懷有不軌的意圖,事前也沒有地方可以布下埋伏。

    也因為如此,他們不需要接近沙龍,就已看清楚目前僵凝的情勢。

    韓偉格顯然並未上當的撲向西郊,直接殺來沙龍。超過十輛的黑頭車包圍了磚樓,每部車的防彈車門皆打開,後面站著四個持槍瞄準沙龍的安全人員。磚樓僅有兩層高,內裡不知藏著多少人,兩方人馬隔著十公尺的距離互相對峙。

    而,敞開的店門口,歐陽擋站在正中央,一柄銳利的匕首抵住她頸際,持刀的人穩穩躲在她身後,正是約翰生前形影不離的左右手,同時也是挾脅她們的主謀--利德。

    她和這傢伙在臺灣有過一面之緣,當初就是他綁架她來阿拉伯的。

    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陣線的正中央,定定望著被挾持的人質與綁匪。青蘿猜測他應該就是韓偉格,從她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的背影。韓偉格的左邊杵立一位體格魁梧的大漢,右邊則是一位相當瘦小的人,身高體型與她差不多,腦門上纏著男用防塵頭巾。

    歐陽的嘴角強噙著一絲微笑,臉容已經褪成雪白色。

    「歐陽!」青蘿開了車門就想衝出去。

    「慢著!妳留在車上。」齊磊及時拉住她。「不准和我爭論!」

    嚴苛冷利的眼神制止了她一切反抗。

    「讓我一起過去,我保證躲在你後面一句話都不吭。」青蘿柔聲央求他。

    他頓了一頓,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點頭。

    麥氏一行人的出現當然引起韓氏人馬的側目,韓偉格並沒有回頭,而是他身旁那個高頭大馬的漢子瞧清了他們的身份後,向其他人點點頭,默許他們加入這場對峙。

    齊磊將部署人手的事交給納亞負責,領著她直接走向韓偉格身旁。

    青蘿忽然注意到,方才在車上瞧見的那個瘦小男人不見了,韓偉格身旁只剩下那個寸步不離的大漢子。

    她的眼神和另一端的歐陽對上,歐陽彎出更明顯的微笑,似乎很高興她脫困了。

    老天保佑,這樣溫柔美善的女人,絕對不能讓她發生任何意外啊!青蘿暗暗祈禱。

    「你當初派人殺了我老大的時候。就該預料到今天的責難。」利德發話了。他的手臂勒陷進歐陽的脖子裡,讓她吃力的仰高嬌首。「即使你是韓偉格又如何?今天你頂多殺得了我,但是你老婆也只能跟著我們一起陪葬。」

    沙龍的門從裡側打開,利德的身影一閃,挾著歐陽消失進屋裡。砰的一聲,門又被摔上。

    青蘿又氣又急。目前可以肯定一切皆是為了韓氏與約翰的私怨,她只是莫名其妙被扯入其中的局外人。不過,若非約翰的人馬一開始錯看並且跟蹤了她,害歐陽必須披露自己的身份來保護她,而今也不會淪陷在敵人手中。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因此她無法毫不心虛的置身事外。

    「我真的不得不說,你幹嘛派人殺約翰?當初留他一命,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她指責的對象是韓偉格。

    突兀的指控讓韓偉格不禁回頭望向她。他的眼眸冰冷而深不可測,沒有任何關懷與情緒。這就是歐陽口中「深愛她的好丈夫」嗎?在他的神情上,她看不出任何與愛有關的情感,她甚至不相信眼睛這麼冰冷的人擁有人類的情緒。

    腦中倏忽浮現脫困之後第一眼見到的齊磊,那種無法掩飾的如釋重負,那種近乎恐懼的關憐,那種愛、怨、憤怒五味雜陳的情緒……這才是愛一個人必有的反應吧?

    青蘿被他看得背脊涼涼的,不由自主的躲回齊磊身後。

    「約翰是死於他和佈雷德的私怨,並非出於我的授意。」韓偉格停頓了很久,然後出乎眾人意外的回給她一個解釋。

    齊磊回頭瞪她一眼。又說話不算話了!然而。迎上她毛毛的眼神,他心頭一軟,溫熱的大手又包住掌心發涼的小手。

    「聽對方的口氣似乎有玉石俱焚的打算,再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他轉身向韓偉格低語。

    人的緣分很奇怪,原本是千方百計要挖出對方根底的對頭,如今卻肩並肩站在一起禦敵,而原因只是--他們的女人彼此是朋友。

    「男人控制世界,女人控制男人」--這句話還真該死的有幾分道理。齊磊苦笑。

    「當年帕勒斯為了逃生保命,在沙龍底下挖了一條地道,出口通往公路另一側,我已經叫佈雷德潛進去查采情勢。」韓偉格低聲回道。

    原來那個消失的小個子就是佈雷德。

    青蘿的手掌心捏了一把汗。佈雷德就在眼前,或許她有機會和他談談?她一定要弄明白約翰帶進墳墓裡的秘密是什麼,她一定要弄明白他的販賣人口紀錄落入何人手中。

    「韓先生?」

    低細的輕喚突然從她的後方響起,青蘿嚇了一跳。回頭一望,迎進與她等高的黑眼裡。

    佈雷德。他的五官全覆在頭巾之下,與她一樣只露出眼睛。然而那雙眼燦燦發亮,實在不像手段狠辣、殺人不眨眼的兇徒。他的聲嗓似乎經過變音,聽起來尖尖細細的,有點刺耳。

    「裡面有多少人?」韓偉格的注意力立刻移轉回手下身上。

    佈雷德多看了她一眼,才仰頭回答主子的問題。

    「裡面只有七個人,不過滿屋子都是串聯起來的炸藥,定時引爆器握在利德手中,看來他真的想和夫人同歸於盡。」他頓了一頓。「通道的另一端出入口位於沙龍廚房,我試過從暗處瞄準他,然而他一直站在客廳牆角,並且拉夫人擋在身前,我找不到有利的攻擊點。」

    韓偉格面無表情。

    「納亞!」齊磊無暇細想,直接向手下招招手。「你先送青蘿回去。」

    「我不要。」青蘿立刻拒絕。「歐陽為了保護我才暴露她的身份,現在她有危難,我絕對不會自個兒去躲起來。」

    佈雷德和韓偉格不禁深深看她一眼。

    「這種時候別和我爭論!」齊磊咬牙切齒的從嘴角迸出話來。

    「就是『這種時候』我才更應該留下來。」她轉頭對佈雷德說。「我們可以試試看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再潛回地道里尋找合適的制壓點,外頭由我出面做心戰喊話;我試著說服他接受交換人質的提議,不管他最後是否接受,只要他離開藏身的牆角,你就有機會制伏他。」

    「妳……」

    她立刻阻止齊磊的抗駁。「你們這幾個男人高頭大馬,若由你們出面他一定不肯上當,可是我的身材嬌小。威脅性也比較低,他較容易對我放下戒心。」

    「妳……」齊磊還有話要說。

    「你過來!」青蘿索性拖著他的袍襟,牽到空曠的地方咬耳朵。

    「妳曉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利德絕對會兩者通吃,將妳也一起綁進去!如果情勢陷入危急,韓偉格只想救回他老婆,根本不會在乎妳的死活。」齊磊又氣又急,巴不得真個保險箱將她牢牢鎖起來,誰也不給碰。

    「可是你在乎啊!」青蘿柔柔的說。

    他微微一怔,然後,耳朵紅了。

    「就因為我在乎,更不准妳強出頭!」他老羞成怒的低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臉紅的樣子很可愛?」她輕柔的笑出來。「好了,別為我擔心。我答應你一定會非常小心謹慎,即使兩人一起落入利德手中,好歹也有個照應啊!你就放心讓我去吧!」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明知道勸不動她,可是……該死!救他怎麼放得下心!她才剛脫困,身體還很虛弱!她應付得來任何突發狀況嗎?

    他忽然將嬌弱的身體樓進懷中,緊緊的,緊緊的,幾乎揉和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這可惡又勇敢的女人。竟然忍心不顧他的擔憂。但,這獨一無二的性格,不屈不撓的意志,正是他愛上她的原因。不是嗎?

    天殺的他為何要愛上一個正義感如此強烈的女人?她若能懦弱一點,無能一點,那該有多好。但若真的如此,她就和芸芸凡女一樣,也無法引得他動情了。

    「儘量將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知道嗎?」他瘖啞的提醒。「為我!」

    青蘿神情溫柔的點點頭。

    兩人走回韓偉格身前,臉色陰沉難看的齊磊對他點點頭。韓偉格也回以一個頷首。

    這份人情,記下了。

    幾位元負責傳達指令的手下圍過來,佈雷德迅速的指揮眾人。

    「我需要十分鐘的時間潛回去就定位。這段期間妳儘量干擾他的注意力,最好將他誘到門口。」他回頭對韓偉格說:「只要聽見裡頭傳來槍聲,大家立刻發動攻擊,衝進去救人。」

    大家都點點頭,分頭行事。

    青蘿鬆開齊磊的手,走出車線,兩手舉高佇立在空地的中心點。

    「利德,我叫董青蘿,之前和韓夫人一起落入你的手中,你應該記得我。」她朗聲讓話音飛入沙龍裡。

    「站住!不准再走近一步。」狠絕的命令聲從內側射出來。

    「我沒有攜帶武器,也不懂得如何用槍。」她朗聲說。「韓夫人的身體微恙,你何不和我們交換人質呢?你之前曾經為了我而來,雖然我並不明白原因為何,但只要擒住我對你有某種意義,那麼將人質換成我也沒有損失,不是嗎?」

    四周陷入沉默,凝重的空氣幾乎令人停止呼吸。

    時間一分鐘、兩分鐘的過去,冷汗從她額角一滴滴往下墜落。似乎直到永恆那樣久,裡側終於響起陰狠的回應。

    「佈雷德呢?」

    她心念電轉,忽然明白他並不知道佈雷德也在現場。

    「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利德立刻下第二道指令:「那妳也一起進來!」

    齊磊預想得沒錯,他確實想一箭雙鵰。青蘿深呼吸了一下,回頭看向齊磊。

    別為我擔心!她的眼神默默告訴他。現在佈雷德應該已接近制壓點了,她只要設法讓利德移動位置。

    「你先放韓夫人出來。」

    「妳再不進來,我就射穿她的腦袋!」

    「慢著!」青蘿退而求其次。「你起碼放她走到門口,讓我們看看她安然無恙,我才肯進去。」

    又是一陣讓人心悸的沉默。沙龍門悠悠敞開,歐陽出現在眾人眼前,一隻臂膀依然扣住她的脖頸。她的臉色更蒼白委頓,身上卻沒有任何外傷。

    「好!我進去了。」老天,保佑我安然度過這一劫。她短暫的合上眼睛默禱。

    亭亭的纖影轉眼吞滅在沙龍的門裡。

    真神,請讓她安然無恙。齊磊捏緊了適才納亞遞過來的手槍,默默祝禱。

    沉默重新籠罩大地!沙龍內安靜無聲……

    砰!砰!兩聲石破天驚的槍響震裂了蒼穹。

    他和韓偉格各自舉起槍,在第一時間內冷酷的瞄殺左右兩扇窗戶內的槍手。

    幾乎所有的槍聲都在同一時間響起,武器砰然大作的怒吼聲是世間唯一的語言。

    齊磊鬆開汽車手煞車,讓它往前滑行,身體安全的隱藏在防彈車門後,接近沙龍。

    韓偉格隱在車子的另外一側。

    裡面的情況不知如何,那兩聲檜響自然是佈雷德迸放的訊號,但,中槍的人是誰?

    青蘿正處於槍戰的正中心,很可能被彼我兩方的流彈波及,他不敢再想下去。

    所有人馬攻進了沙龍。陰暗的室內讓他們的眼睛花了幾秒鐘適應,隨即肢體肉搏戰在各個角落展開。

    敵方只有七個人,根本不是對手。他四處搜望,眼底只看得見角落裡的青蘿。她扶著韓夫人躲在一張翻倒的桌子後,而且很該死的擋在韓夫人前面。她就不會為自己的安危想想嗎?

    利德的右半身佈滿鮮血,正和佈雷德纏鬥。他縱身欲加入戰局,另一條人影比他更快速!韓偉格突然制住利德的手臂,在他回頭愕然探望的時候,一柄匕首狠快熱辣的刺入他的心口。

    韓偉格手腕翻轉,回手一抽,一股激烈的血流順勢噴灑出來。

    利德甚至來不及哼出聲。

    「惡……」青蘿閉上眼睛,不忍目睹這種慘烈的畫面。她當初選擇獸醫而非外科醫生顯然是正確的。

    一隻大手突然把她從桌子後撈起來。「妳有沒有受傷?」

    「齊磊!我沒有……」她的話來不及說完,紅唇已經被灼烈的壓力緊緊堵上。

    可憐的男人,她真的害他嚇死了……她好笑又輕憐的想,而後放縱自己投入他氣勢磅礴的情感中。

    除了零星的幾聲呻吟,沙龍內陷入死寂。

    「歐陽!」她忽然想起來,連忙從他懷中回頭。

    眼前所見的一幕是她熟悉的。韓偉格緊緊將委頓的妻子摟進懷裡,似乎想揉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如同齊磊對待她的模樣。

    他的臉孔深深埋進妻子的髮絲中,身體正在微微發抖。

    顫抖。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敢將心頭積壓多時的擔憂表露出來。

    歐陽是對的,她的丈夫深深眷愛著她。再強悍的男人也會在愛情跟前屈膝。

    「妳下次若是再敢不聽話,擅自離開……」韓偉格啞著聲音責駡妻子。

    歐陽立刻密密封住丈夫的唇,以委屈的吻向他訴說自己的愧疚。

    「韓先生,謙虛的我雖然不該浮誇自己的重要性,不過,您還真的少不了我。」即使經過變音,佈雷德的聲音聽起來仍然是笑吟吟的。

    韓偉格投給佈雷德氣惱與好笑交織的眼神。順過呼吸後,扶著妻子站起來,向青蘿伸出修長的大手。

    「謝謝妳以自己的身體來擋護我的妻子。」他低沉的語調又回覆為冷靜。

    「別客氣!」青蘿握住他巨大的手掌,第千百次重複:「歐陽是因為我才陷入危難,所以保護她周全是我應盡的責任……」

    「當心!」屋角某個方位,麥達突然警告的大叫。

    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

    一道持著短刀的人影倏然從地上躍起,滿眼血紅的撲刺向她和齊磊。

    齊磊無暇細想的將她壓在自己的身體下。他的體能禁得起一、兩刀的砍殺,她卻承受不住。

    「不要!」青蘿尖叫,只能眼睜睜望著利刃朝他的背心刺下來。

    打橫裡,另一抹纖巧的人影穿入行刺者的軌道上。

    佈雷德!

    行刺的餘孽手起刀落,劃開了佈雷德的頭巾!白光一閃,佈雷德的短刀也滑開行刺者的喉頭。

    世界彷彿變成一出慢動作的電影。

    鮮血從被割開的脖頸激噴出來,染濕了齊磊的背心!有人衝上前檢查他們是否受傷,有人不斷拍打她發怔的臉孔,有人頻頻詢問,有人在身前踱來踱去。

    但,外界的忙亂在這一刻都失去意義,青蘿如同入了定似的,只能怔怔望著頭巾落地之後的佈雷德。

    突然間,一切無解的問題都得到解答。

    她終於明白約翰將她綁架來阿拉伯的原因了,也瞭解他的舊部屬為何想挾持她來脅迫佈雷德,為老大報仇。

    約翰生前必然見過佈雷達的真面目,而這一趟臺灣之行讓他獲得一項意外的「收穫」。他將這個「收穫」與下屬分享,並且天真的以為可以拿這次帶回來的秘密武器--她,董青蘿--對抗佈雷德。

    他所沒預料到的是,佈雷德非但沒有聽信他,還因此讓他送了命。

    佈雷德。董青蘿。

    約翰的秘密就是--他在臺灣找到佈雷德的同胞手足!

    她與佈雷德--或稱呼為「杜青梅」--是孿生姊妹。



    第十章

    後來是怎麼結束的?她的印象反而不深刻了。

    她只知道齊磊陪著她一起發怔。當她也把頭紗取下來時,佈雷德和歐陽全傻了眼,連韓偉格都驚異得說不出話來。

    若是她和歐陽相識時沒有別著面紗,答案早就該水落石出了。或許,命運之神自有他一套獨特的幽默感吧!

    她和青梅沒能進行什麼感人的姊妹大團圓。

    因為有人發現利德在臨死之前啟動了定時引爆裝置,沙龍兩分鐘後即將引爆。

    回過神的齊磊趕忙抱起她,招呼了同行的人飛快退出屋外。

    韓偉格的人馬衝上他們的座駕,朝沙漠深處疾駛而去。麥氏一行人也跳上汽車,往反方向的市中心火速駛離。

    她和妹妹,再度背對著背分離。

    然而,姊妹兩人就算有時間好好談話,想來青梅也是不願的。

    當她們乍然相認時,她從妹妹的臉上看見驚愕訝異,接著,就是浮起防衛與疏離。

    青蘿忽然明白了。她不再是「杜青梅」,而成為「佈雷德」了。

    青梅是當年被父母賣到國外的無助小女孩,而佈雷德卻是優遊於刀光劍影的無情殺手。她的經歷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更不容許平俗如青蘿的人涉足。

    對佈雷德而言,她的主子和夫人就是她的家人,她已經有自己的家庭,再也騰不出「雙胞胎姊姊」的位置。

    對於這樣的結果,青蘿當然感慨,卻不傷心。

    她尋找妹妹的目的原本就只想確定對方安全與否、過得如何。她從來無意去打擾妹妹的世界,尤其在對方也無意讓她介入的情況下。

    如今,她的目的達成了--杜青梅安然無恙,這就夠了。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杜青梅為何會變成「佈雷德」呢?

    刀,這個綽號是青梅在刀槍世界裡闖下來的名號,或者另外有其他意義?

    且慢!「杜」與「刀」?該不會是當年的青梅太幼小,誤把自己的姓氏錯記成「刀」吧?杜與刀的拼音確實是相當接近的。

    無論如何,除非再度與佈雷德相遇,否則她的萬般臆想也僅止於猜測而已。她一直在追尋的目標終於有了答案,其他細節反而不重要了。

    折騰了大半天,傍晚時分,一群人終於順利返回麥氏宅邸。除了麥達中途脫隊,不知蹺頭上哪兒風流去。

    然而,阿拉真主為她和齊磊準備了第二份巨大的驚喜。起碼,對她而言是驚喜。

    青蘿和齊磊踏進華麗的玄關,落在最後方的納亞順手攏上巨門。滿腦子疲累乏力的她只有一個念頭:洗澡、睡覺。

    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從會客廳匆匆跑出來,青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陽?」

    「青蘿!」陳朝陽駭異的打量她。她秀髮散亂,娟秀的臉蛋爬滿了塵埃,怎麼看都不像混得很好的模樣。「看看妳,妳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阿陽!你居然跑來阿拉伯找我!」青蘿衝上去緊緊摟著死黨,興奮的又哭又笑又尖叫。「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誰帶你進門的?我爸、我媽還好嗎?告訴你哦!我見到我妹妹了!還有、還有……」

    「妳先喘口氣!我看妳都快昏倒了。」陳朝陽又心疼又自責。當初若堅持要青蘿留在沙卡卡等他,她也不會無人照應,平白遭受了這些磨難。

    齊磊愣在兩人後面。

    「他是什麼人?」他莫名其妙的回頭問納亞。

    「啊!今天之內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居然把他給忘了。」納亞歉然的回覆頭頭。

    「這位陳朝陽先生前幾天出現在沙卡卡街頭,四處打探董小姐的行蹤。我們的人聽說之後,立刻把他『請』回總部。經過臺灣方面證實,陳先生確實是董小姐的朋友,於是我自作主張把他請回麥氏宅邸,以免他繼續在街頭上問東問西。」

    「嗯。」齊磊陰沉沉的打量著擁抱在一起的兩人。

    青蘿曾經對他提起過,家鄉有個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想必就是陳某人了。以他同為男人的眼光來看,即使青蘿真把對方視為普通朋友,陳某人的反應也決計不止於如此。

    這傢伙對青蘿流露出來的保護性,以及摟抱時所顯現的親暱感覺,在在超脫出「普通朋友」的領域。

    這人分明對青蘿有不良的企圖!

    「夠了!」他氣惱的衝上前,用力扒開緊緊縷在一起的兩個人。「你好的不學,淨足學會麥達的劣根性!妳以為當眾跟男人樓摟抱抱的很好看嗎?」

    「阿陽是我最好的朋友,又不是普通人。」青蘿納悶的打量他,他吃了炸藥了?

    正因為不是普通人,他才火大啊!這可惡的女人,一點也不懂得站在他的立場想一想。

    「別忘了妳正站在麥氏的屋簷下,我說不準就是不准。」他強橫的硬將她拉回自己懷裡。

    這下子輪到陳朝陽不爽了。「你是什麼人?就是你害青蘿變成這麼悽慘的嗎?」

    「我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他鐵青著陰沉沉的雷公臉。「納亞!送客人回房間休息。」

    「喂,等一下……」青蘿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像麵粉袋似的被他頂在肩膀上扛起來。「你在幹什麼?放我下來!」

    陳朝陽想衝過來救駕,旋即被納亞阻攔在玄關處。

    齊磊怒氣衝衝的背起她,步伐毫不停留的拐過走廊轉角,繞過中庭花園,經過日光茶廳,停在自己房間外。他大腳一踢,房門轟地吐張著大嘴,等他踏進去之後,又轟地飛回門框裡。

    青蘿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出去。她倒抽一口氣,下一秒鐘,降落在軟綿綿的床褥上。

    她迅速翻身跪坐起來,怒目回瞪床前尚未開化的山頂洞人。

    「你真的很無禮!阿陽是我最好的朋友,受了我父母之托,千里迢迢跑來……你在幹什麼?」她愕然停下指責。

    「我,」齊磊咬著牙脫下長袍,用力甩到房間的某個角落。「要和妳結定!」

    「結……結……結定?」她傻住了。

    「對!」他解開腰帶,扯下長褲,踢飛短靴,轉眼間全身上下僅剩一條勉強蔽體的小褲。他兩腳劈開,站在床尾惡狠狠的瞪視她。

    「啊……呃……」她的櫻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忽然覺得口乾舌燥。

    他漂亮得不可思議!

    他的皮膚光滑得像一匹深褐色的上等絲緞,肌肉矯健的胸膛形成完美的倒三角形,在體格中段收束成一個讓男人羨慕的瘦腰,在瘦腰下方連接一個讓女人傾倒的窄臀。

    「身上沒有一絲贅肉」幾乎是所有小說用來形容男主角的老掉牙臺詞。很無奈的,她必須一字不漏的引用在他身上。他的體魄絕對非那種肌肉發達到令人反感的地步,而是屬於更溫和的質感--胸肌與腹肌的形狀完美,適當的結實,恰好得令人垂涎。

    平時的他若稱為傲然獨立,半裸的他則更氣勢磅礴。薄短的小褲幾乎遮掩不住任何……東西。

    他的熱度和體息隨著空氣微波蕩漾在她的鼻端,熱辣辣的紅流漫掃過她的臉頰。

    「你……你……你不能和我結定!」青蘿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他低吼。

    「因為……因為……」她無助的揮舞著雙手。「你應該比我更明白結定的意義。那不只是……不只是上床而已!那是更複雜、更永久的承諾。」

    「然後呢?」

    「然後……然後……」她衝口而出。「你為何要給我承諾呢?你又不愛我!」

    「誰說我不愛妳?」他更氣憤的咆哮。

    「啊?」青蘿又傻眼了。

    「如果我不愛妳,幹嘛千方百計把妳絆在身邊?如果我不愛妳,何必不辭辛勞的跑去救妳?如果我不愛妳,當初妳被那群痞子綁走的時候,我為何會比自己失陷或受傷還痛苦?如果我不愛妳,那個一天到晚吃妳豆腐的麥達又怎麼會被我流放出沙城?如果我不愛妳,現在臨時冒出一個臺灣來的情敵,我為何會這麼生氣?妳居然敢說我不愛妳!」

    青蘿呆呆聽他吼完。

    「你……你在向我示愛嗎?」若是,那他的方法也未免太特殊了。齊磊。麥地尼克拉那八成是全世界首位以臭駡心上人一頓來示愛的男人。

    「對!」他大聲響應完,迅雷不及掩耳的將她放倒在床墊上,沉甸甸的體重立刻翻壓下來。「現在示愛完畢,我要開始了。」

    「開始?開始什麼?」此時此刻,她的腦袋完全失去作用。

    「開始和妳『結定』。」慍怒而俊美的臉孔就在她眼前五公分處。

    「結定?」她喃喃重複,看著他用力扯開自己的衣襟,打算除去兩副軀體之間的礙事衣物。「結定……結定?結定!」她突然用力推開他,翻身坐到床角,怒目瞪著他。

    「我、不、要!」

    「為什麼不要?」他盛怒的捶褥榻一拳,震得整頂床隱隱晃動。

    「不要就是不要!」她索性背轉過身去。「你想要就儘管使強好了,反正我的綿薄力量也反抗不了你。」

    他居然怒氣衝衝的就想和她……和她那樣!他就不能先培養一點溫存的氣氛嗎?好歹這是她的第一次啊!

    四下寂靜無聲。

    她僵直著背脊,莫名的覺得委屈和想哭。

    良久,齊磊挫敗的揩了一把臉頰,咕噥幾句只有他自己聆見的辭彙。

    溫厚的手掌從身後繞上她的蠻腰,讓她倚躺著他寬闊的胸膛。

    「妳願意留下來嗎?」他誘哄似的在她耳畔低語。

    「留下來做什麼?」她冷冷的問,仍然不回頭。

    「替我暖床,順便生小孩。」

    「暖……?」她嗆到,兇惡的回過身來瞪他。「你當我是母羊、母豬嗎?」

    一迎上他狡黠又笑意吟吟的眼,立刻明白他故意拐她這一句。

    「我可不會找母羊、母豬替我暖床。」他輕笑,輕咬著她的耳垂。

    軟綿綿的熱力蕩漾在她的四肢百骸之間。

    「……你是真心的嗎?」她垂下眼瞼,手指在他的胸口畫圈圈。

    「妳何不留下來,自己挖掘答案?」

    她揚眉睨他一眼,似笑似嗔。他再也把持不住,渴切的攫取那一笑中的芳美。

    所有抗拒,全被綿綿無盡的情火融化……

    「我真的應該留下來。」

    「嗯?」

    「即使沒有你,我也應該留下來。」

    沉默持續半晌。「為什麼?」

    「麥氏部族有太多陋習必須被根除!所有女人必須接受再教育,兩性平權主義必須打進社會結構裡,婦女的工作權必須獲得保障,還有女童的教育和生活目標……」

    「老天!」

    無力複無奈的呻吟聲中,滔滔不絕的兩性演說依然在繼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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