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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契約》(中東系列之一) 作者:凌淑芬(全書完)

《偷心契約》(中東系列之一) 作者:凌淑芬(全書完)

作者:凌淑芬

作品簡介:
哇拷!
嬌滴滴的校園美女不愛名牌衣物只要出土文物
為了找出兩千年前的「精銅化文明」
她跟著老教授掘遍了中東半島的每一處
只差沒去敲敲利比亞狂人海珊的大門
問他家後院可不可以借她挖個幾分鐘
跟據最新消息他們來到阿拉伯大沙漠
她這臺灣女人受夠了這遍地「沙豬」的國家
又因一身T恤牛仔褲「太過暴露」沒人敢理她
害她「問沒路」而迷失街頭、餓得頭昏眼花
堂堂國立大學碩士竟被一個小鬼騙去妓院
只怪她貨色太上等,正適合拿來招待地下首腦
可憐她只得高唱「難道美麗真是一種錯誤?」
所幸眼前的恩客簡直是阿諾+劉德華的化身
這下她賺到了!一挖挖到個世界超級大帥哥!
什麼?為了考古隊的安全和挖掘工作順利
她必須答應做他的禁臠?!這…這……
好吧!到時候他便知道她的厲害……

相關作品:
偷心契約》、《失心奇劫》、《沙漠浪子》、《沙漠青梅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7 23:3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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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回淩某人撰寫過一段時期的詼諧小品,就會冒出一本風格稍微變異的作品。我想,這種寫作現象幾乎已經成為習慣了。第一次的轉折階段是在舊作《遇見妳,認栽》;第二個拐彎的地方則是《水樣的女人》;而今,讀者看倌手中的這本作品,應該算是第三階段的畫分點吧!

    擬寫格局太龐大的作品,其實是很耗損腦細胞的,只能偶一為之,免得淩某人變成植物人。如果親愛的讀友們看完本書,表示認同與支持,在下可能得有點抱歉的告訴各位,下一本類似的作品可能還會拗上一段不短的時間。而如果讀友們看完之後認為不星歡,那也沒關係,因為接下來的淩淑芬又會恢復「正當」了。

    本書的形成,不可謂不曲折離奇。原本我痛定思痛,打算將冷氏兄妹的故事完成的,可是想著想著、編著編著,不知怎地,原定的男女主角忽然換了一對,變成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新故事,讓我自己也覺得又好笑又莫名其妙。

    比較糟糕的是,本書有一部分劇情原定是安排給冷氏兄妹的,這下子先把「公款」給挪用了,他們倆該如何是好?

    沒奈何,只好先寫了再說。

    記得嗎?淩小女子曾經強調過,信手撚來才能成就好的作品,至於冷氏那兩口子,只能日後再重新編造了。無論如何,我會儘量想法子在新的年度償完這筆舊債的。詹姊,冷氏的故事暫時還交不出來……我對不起妳!

    另外,我想先向親愛的讀友們聲明一點,這個故事並沒有設定續集,除非哪一天淩淑芬的腦筋又秀逗了,臨時想到揪某個人物出來寫寫(不過我看很難,裡頭好像也缺乏適合寫續集的角色。),所以,假若有人看完之後打算為續集催生,淩某人只能告訴您,「孩子,醒醒吧!」

    猶記得在創作本故事的時候,懶病發作,無論如何也沒法子讓自己固定在電腦前面十分鐘。

    朋友周XX聽說後,用很嚴肅的口氣問我:「妳是不是陷入低潮?」

    低潮!多麼光明正大的藉口,我逮著機會立刻用很渴望的語調回答:「對呀!對呀!妳怎麼知道?」

    周XX一聽,想也不想地倒打我一耙,「算了!我才不信呢!妳這種人只會偷懶,低個鬼潮。」

    當場就害我破功。

    好啦?我承認,我真的只是偷懶,而且懶得心安理得。

    距離上一本稿子脫稿的三十多天以後,詹姊打電話關切我的進度,我厚著臉皮回答,「呃……才寫不到一萬字。」

    「一萬字!」可以想見詹姊的臉錄了一半。「隔了這麼久才寫一萬字?」

    又再過了三個多星期,詹姊再度詢及在下的進度。

    我老著臉皮回答:「第一章剛寫完。」

    「第一章?」詹姊驚叫。「頭一次聽妳講起的時候,我以為開頭章節已經寫完了,怎麼現在才結束第一章?我扁妳哦!」

    既然詹姊看到這篇序言時我已經交稿了,乾脆坦白承認吧!

    首先,親愛的詹姊,一開始我的說法是「不到一萬字」,您老人家「才一萬字」的假定已經與事實有誤差,其次,我認罪好了!所謂的「不到一萬字」只是美化之後的說法,事實上我當時只寫了三個字--「第一章」。

    我可沒有說謊哦!「第一章」,剛寫完。

    不可以!不可以!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了,法律追訴期已過,妳不可以打我……啊啊啊

    謝謝……謝謝詹姊留我一條小命……繼續把這篇序完成……

    總之,拗呀拗,賴呀賴,我不想工作就是不想工作。無關乎低潮,無關乎瓶頸,只是天生懶蟲嚴重作祟,一碰到秋冬季節交替更變本加厲,讓我硬是坐不住十分鐘的工作監。

    當我無聊到極致的時候,可以將本書的每個章節、每個場景的大綱列出來,甚至沒事做的將人物表也寫好了,細部範圍包括裡頭小嘍囉的性格和姓名全在帳上。真的夠無聊了吧?我以前從沒幹過這種水磨功夫!整本故事的劇情一幕幕在我腦中流過,無比清晰,詳細的程度遠勝過我曾經創作的每本故事,可是,我就是無法坐回電腦前,把十萬字好好打出來。

    就是懶!不明所以的懶!史無前例的懶!

    等我順利將稿子送到詹姊手中時,距上本稿子的截稿時間已經有三個月。

    花三個月去磨一本作品,雖然不是我紀錄中拗得最長的,卻是我持續耗在同一部作品最久的。(曾有一本舊作我熬了七個月,可是當時拗歸拗,期間仍然有其他作品完成。〕

    詹姊,我真的、真的對不起妳……

    好啦!我發誓,接下來的幾個月一定會努力寫稿,日夜匪懈、焚膏繼晷,開創革命的新局面……喂喂喂!您嘴角那抹冷笑是什麼意思?您不相信我呀?雖然我自己也不是很相信,好歹先給點面子好不好?

    不過,說真的,懶也懶夠了,接下來真的得好好努力才行。為了我位在淡水的新居著想,不得不如此。近來淩某人最快樂的消遣,莫過於和我的設計師討論新窩的裝潢設計。

    打個預告吧!下一部作品已經有了著落。你們看,起碼我偷懶的那三個月沒有白混,腦袋依然在轉動。按照計畫,我打算撰寫一個新的系列,不過細心的讀者看倌們應該會注意到,淩淑芬的系列都不會綿延太長,兩本算正常,三本是極限,四本算超人,五本不可能。

    (新的順口溜就這樣發明了耶!〕所以目前的計畫是三本。

    至於書名叫什麼呢?呃,嗯,啊,噫,還沒想到。等我想到了再說!

    (親愛的虎克貓,姊姊在寫稿的時候,請妳收斂一下貓爪,不要湊過來幫忙按鍵盤好嗎?)
第一章

    初夏

    臺灣的考古學界裡,稍微懂一些門道的圈內人都知道,T大的「考古系」和C大的「古文明研究學系」打從一成立初始,就將對方視為眼中釘。兩個系所明爭暗鬥了十幾年,大至每一項的古老新發現、學術發表成果,小至每年的新生人學分數,總之任何可以拿出來比較的名堂,雙方人馬都能提出來爭個你死我活。

    每次在公開的學術研討場合,兩方隨行的研究生都縮在角落咬指甲,生怕各自的系主任哪根神經失靈,當場扭成麻花狀,痛痛快快的幹上一架。

    糟糕的是,C大的古研系系主任今年居然獲頌亞洲地區考古學界的最高榮譽--金杵獎。這下子簡直把T大的施仁道教授氣得牙齦發酸,用「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來形容還算情節輕微了,連他夜裹說的夢話都是:「姓朱的,祝你感冒!」

    本來嘛!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只要其中一方願意稍稍退讓,兩位考古學龍頭起碼還能維持基本的和諧程度,偏偏好死不死,兩方人馬最近居然相中同一種研究主題--精銅化文明。

    國際考古學組織最近發佈一項足以顛覆人類文明史的資訊--遠在西元前兩千年「亞述文明」出現之前,中東區域已經出現了更早期的人類文明。由於那個時期的人類已經掌握精密的冶銅技巧,因此考古學界將之命名為「精銅化文明」。

    可惜的是,精銅化文明的地點仍然不明確,有點類似消失的印加或亞特蘭大城,後世的研究者只能掌握大概的地點,卻還沒有人員正的挖掘出精銅化文明的遺址。

    「那位『豬教授』--」施仁道特別調「豬」字。「發現了人類歷史上失落的一環,他的功勞的確足供後世談論幾百年。」

    教室內,七名研究所學生兼考古隊成員低低哦了一聲。過去八個月以來,今兒個是他們第一次聽見教授不帶絲毫芥蒂的提起朱為先,臉上還掛著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這就不免讓人聯想到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典故了。

    施仁道拍了拍圓滾滾的肚皮,很滿意自己在席間引起的驚奇效果。

    「各位同學,除了消失的古印加文明和瑪雅文化,姓朱的進一步探求『精銅化文明』的存在證明,難道我們不應該給他熱烈的喝采嗎?」

    坐在歐陽寧馨隔壁的印尼僑生石俊賢塞過來一張紙條--

    臭鼬鼠給雞拜年!

    她忍不住咬著下唇,以免自己偷笑出來。同時傳回自己的見解--

    請問「黃鼠狼」上哪兒納涼了?

    「歐陽同學!」施仁道覷見自己的首席愛徒竟然只顧著和旁人眉來眼去,不滿的眼光當下瞄射過來。

    「教授。」寧馨清了清喉嚨,趕緊正襟危坐。「朱教授的貢獻或許驚人,不過您的地位當然勝過他多多。」

    施仁道被她的巴結逗得眉開眼笑。好徒弟!不枉他的苦心教導。

    金陽透過窗櫺,渲染著歐陽寧馨的嬌容,幻射出彩色的炫麗。

    二十四歲,應該是花樣佳人最璀璨的年華。精緻的化妝品、名牌衣物、粉紅色的愛情事件,構築成粉嫩佳麗的完美世界。但是歐陽甯馨的人生卻不依循著正常的腳步走。

    並非因為她不美,沒有人追。其實她的五官細緻優雅,尾角斜挑的丹鳳眼符合所謂「桃花眼」的特徵,嬌雅的嘴唇有若瓔花。眉不畫而黛青,唇不點而含丹,容顏皮相互分之百的中國味,完全符合古典美女的標準。

    然而,她卻一頭栽人以男人為主軸的考古界,無法自拔。

    考古是她的樂趣、她的生命、她的事業、她的一切!

    四年的大學加上兩年的研究所生涯,她一頭栽人考古學的古老氣息中,隨著施仁道教授的考古隊挖遍各文明古國的遺蹟,也成為隊上最年輕俏麗的成員。

    旁人眼中沙塵滿天的不毛之地,往往是歐陽寧馨最嚮往的文明天堂。對她而言,把前人掩埋於時間塵跡中的遺物挖掘出來,重現於今人的眼前,這種成就感和榮耀簡直無法以言語來形容。

    「各位,你們可明瞭朱教授的遺憾是什麼?」施教授繼續發表演說。

    在座成員搖頭的動作整齊劃一,先由右到左、再由左到右,滑晃過四十五度之後停住,等待教授宣佈他已經講過八百次的答案。

    「那就是,姓朱的和普天下每一位考古學者一樣,無法掌握『精銅化文明』確切的發祥地。」施仁道年過半百的臉孔霎時洋溢著少年人的紅潤光輝。「這也是我代表本校即將洗雪前恥的最佳時機。」

    最後這段話非但是新詞,而且聽起來大有玄機。

    過去一年,全球考古學界掘遍了中東半島每一處可能的區域,只差沒敲敲海珊的大門,請問他家的後院可不可以借挖幾分鐘,可惜,「精銅化文明」仍然只是傳說。

    且聽施仁道的這席話,儼然有門路似的。

    「教授,您……您已經掌握『精銅化』的可能地點了?」寧馨失聲叫出來。

    「是的。」施仁道晃著微凸的小腹走向黑板旁的世界地圖,狂熱的眼波迸射出精光。

    「諸位同學,我有極可靠的證據顯示,『精銅化文明』的遺址鐵定在這個地方!」

    他的食指重重地落在地圖上的某一點。

    中東半島,沙烏地阿拉伯境內,阿拉伯大沙漠!

    沙烏地阿拉伯

    電風扇欲振乏力地吊在天花板上轉動,試圖揮趕空氣中厚重襲人的熱氣。沙漠巡邏軍辦公室裡,擺著幾張半新不舊的辦公桌。午休時間剛過,幾位行政兵瞇著睡眠不足的浣熊眼,壓根兒沒把上門找碴的臺灣人放在心上。

    砰!施仁道拍打士官長的辦公桌,暴跳如雷。

    「你們在搞什麼鬼?為何不准我的考古隊進駐沙漠區?我已經申請到各項合法的研究執照,包括貴國政府核准的挖掘許可證,你沒有權力限制我和隊員們的行動。」

    士官長阿里打個懶洋洋的呵欠,甚至懶得用正面的角度瞄他們,遑論杵在老教授身後的妙齡女郎。

    這個臺灣女人一進辦公室就搶著向行政兵問話,「誘惑」他堂堂士官長的部下、阿拉忠實的門徒,真是不知羞恥!她若屬於阿拉伯男性的女眷,早就一巴掌被打平在地上,接受不守婦道的震撼教育。

    「我是為你們好。」阿里拿了根牙籤剔牙。「阿拉伯沙漠向來由各支遊牧民族統管,尤其考古隊預定前往的西部地區更是我國政府軍觸及不到的死角,無論你們申請到的證件多麼齊全,一旦進了沙漠地帶都跟廢紙沒兩樣。」

    施教授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寧馨實在擔心他會乾脆上演一場「關公中風記」,立刻倒地不起。

    她的算盤打得好。有錢能使鬼椎磨,說不得,只好撥電話回臺灣,叫她大哥電匯三、五十萬過來,先應應急再說。

    「請問,有誰能夠做我們的嚮導和保鏢,護送整隊研究人員進人西部地帶?」

    阿里的聽力顯然不對女人產生作用,繼續抖動他的兩隻泥蹄子。

    寧馨委實受夠了該死的大男人主義國家!自從她踏上中束半島,沿路所受的烏煙瘴氣可比臺北交通全年的廢氣製造量。

    她向教授使個無奈的眼色,施仁道立刻用他「男人的聲音」重複她「女人的問題」。

    「這個嘛……」阿里的聽力雖然暫時性地恢復正當,可是說話能力仍然受到阻窒。

    一張五十元美鈔順利治好他的語言障礙。

    「嘿嘿。」他痛快地乾笑兩聲。「沙漠區被四支主要的遊牧民族割據,不過真正具有統籌權力的,以『韓族』(Hawn〕為首,全世界沒人敢不賞韓偉格面子。如果你們可以爭取到韓偉格的援護,考古隊就算想挖出核彈基地也沒人敢吭聲。」

    師徒兩人一聽,這下子可樂了。

    懸宕了多日的通行問題終於見到曙光。誰都知道沙漠部族的另一個代稱就是「流動強盜窩」,既然「韓族」名為遊牧民族,想必和各部落擁有相同的共通點--逐「財寶」而居。

    出門在外,只要錢能解決的問題那算小事。幸好這次的考古之旅獲得幾家大財團的經費支持,花小錢打通關節還不至於讓大夥兒捉襟見肘。

    「請問……」寧馨再度開口。

    而阿里的耳朵也再度為她關閉。

    一股子強烈的氣悶幾乎讓她牙齒酸、手腳軟。沒辦法,只好望向自己在阿拉伯國境內的「法定發言人」。

    「歐陽,妳還是回旅館去吧!我來負責與他們交涉。」施仁道低聲囑咐她,難得露出一絲鬆懈的笑容。「我想,這些阿拉伯士兵比較樂意在純男性的場合談公事。」

    「好吧,有事再聯絡我。」寧馨咕咕噥噥的,實在受夠了中東半島上的臭男人!這個「臭」字既含有侮罵的意味,也代表中東男人特有的體臭對她的淩虐。

    推開沙漠巡邏軍辦公室的大門,氣溫高達攝氏四十度。

    下午四點,阿拉伯的熾陽依然不屈不撓。

    阿拉真神!她認輸。

    寧馨挫折地佇立在麥迪那街頭。眼前有四條道路可供抉擇,而每一條路都長得一模一樣。只要有一位善心人士願意告訴她哪條康莊大道通往聖麥地亞會館,甚至要她舉旗投降都可以。

    「請問--」她主動迎上一位看似相貌溫和的中東男人。

    這位看似溫和的歐吉桑並不比其他過路客友善多少。

    她已經十分熟悉他接下來必定連續的動作。首先,被她攔下來的男人瞄瞄她的前後左右,再檢查自己的四面八方,確定眼前膽大妄為的東方女人缺少男人伴隨;而後,再上上下下打量她牛仔褲和襯衫的裝扮;最終,露出一副不敢苟同的鄙棄眼色,彷彿她「暴露」的衣物污染了城市觀膽。結局則是,他甩甩頭,不屑一顧地離去,徒留給她一串冷冷的嗤哼。

    「謝啦!」寧馨澀澀地道。

    阿拉伯政府是不是每年把全國的男性公民集合起來排演一次?

    由此可見,中東婦女主要的亡歿原因恐怕是--因迷路而餓死街頭。

    真是要命!現在她該如何才好?男人拒絕答理她,女人沒有男人的允許也不敢主動和她說話,到底誰能為她這只迷途羔羊指引方向?

    「美麗的小姐,妳迷路了嗎?」身後突然響起的中東腔英文,強烈的解脫感幾乎讓寧馨手腳無力。

    「對!請問你可不可以幫……」她忙不迭回頭,滿腔的感謝詞登時梗在喉嚨裹。

    一個穿著傳統回教服飾的小男孩,身高不滿一米二,頂多十歲模樣。這種「小人」能提供多少助益,顯然有待商榷。

    她盯著笑咧著嘴巴的小男生,突然靈光一閃。「還是……你也迷路了?」

    那也好!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或許他們倆可以結伴而行,如此一來,她的身畔就有「男人」啦!

    「NO!」小男孩漾開滿嘴不整齊的細牙,可愛又快樂。「這一帶的道路我很熟悉,只要付我五塊錢美金,我可以替妳引路。」

    「真的?」她眼中亮爍的火花可比奧運聖火。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付錢!」小男孩攤大手掌,絲毫不跟她客氣。

    「我必須回到聖麥地亞會館,你真的認識路?」儘管付了帶路費,她依然心存懷疑。

    「當然,跟我來!」小男孩一溜煙衝出去。

    寧馨趕緊追在他身後。好不容易遇見「燈塔」,可別讓他照錯了方向。

    隨著小男孩在大街小巷鑽竄了十來分鐘,兩人拐了個彎,迷宮般的街道豁然開朗,橫在眼前的是一條光明坦途。

    她開始對附近的道路產生似曾相識的印象。對了,方才陪同教授前往公家單位的時候。他們好像曾經走過這一段馬路。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她順手摸了摸小鬼的頭頂。

    「大膽!」原本一直笑吟吟的小男生突然停下來,臉色大變地喝罵她,「男人的頭頂豈容得妳們女人家說碰就碰?」

    寧馨當場氣結。連一個十歲的小毛頭都培養出大男人主義的傾向,沙國的全民教育顯然推行得相當成功。

    「你給我客氣一點!我第一次揍小孩子屁股的待候,你還沒出生呢!」這口慍氣憋太久了,她非抒發抒發不可。

    小男孩恨恨地瞪她一眼。

    老實承認,還當真瞪得她有點心底發毛。

    「還不快點跟上來!」他粗聲粗氣地吆喝,腳下的速度加快了。

    寧馨不敢放慢步伐,在他後頭追得氣喘吁吁,頓時很後悔為何要得罪自己的救命恩人。

    「喂,等一下!」路經一條彎道時,她稍稍停下來,有些迷惑地打量右側的街景。「我認得那塊餐廳招牌!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好像從它底下走過去。小鬼,你是不是帶錯路了?」

    「妳很煩耶!」小男孩失去耐性地回頭。「那種商業招牌城裡起碼有兩百個。如果信不過我,咱們在這裹分道揚鑣,妳自己想辦法走回去好了,頂多我再去找其他外快。」

    瞧不出這臭小子派頭端得還滿大的!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她啐了一口,再度踏上跟著「燈塔」跑的艱辛路途。

    兩人左拐右彎地走了二十多分鐘,終於停在一棟陌生的建築物前面。

    「到了,就是這裡。」小男孩順利完成任務。

    寧馨細細打量這棟三層樓的建築。雖然它的外觀堪稱堅固乾淨,然而她敢拿自己的榮譽打賭,假若這兒是「聖麥地亞會館」,她願意拜小男生為終生的導師。

    「小鬼,你真的以為我連自己的落腳處都認不出來?」她蹙起燠惱的柳眉。

    「妳懂不懂規矩?這裹是後門。」小男孩彷彿很遺憾自己高估了她的聰明程度。「一般觀光旅館禁止我們這種賺外快的小孩出沒,我能把妳往前門正廳帶嗎?」

    「噢。」他的說法滿有道理的。寧馨不得不頷首贊同。

    他們身處的街道還算乾淨,然而人煙並不稠密,斑駁的柏油路也坑坑洞洞的,感覺起來確實很像一般建築物的防火巷之類的。

    她謹慎端詳著標的物,以及眼前一扇油膩膩的黃鏽鐵門。

    「妳打開門進去,裡頭是廚房,只要交代廚師一聲,他們會派手下送妳回房間。」小男孩講得老氣橫秋。

    「瞭解。」她試探性地推開一道縫隙,濃烈的肉糜香氣撲鼻而來,可見裡面確實是料理間,心頭不由得多信了幾分。「那就謝謝你了……咦?」

    她才一轉身,小男孩居然便跑得老遠了。動作戌也真快!

    上面那一個『戍』應該是一個心再加上戈,念ㄙㄜˋ但是注音打不出來!

    「嘿!你叫什麼名字?」她遙遙朝著遠去的小影子大叫。

    「阿--齊--」答案立刻回覆。小男孩轉個彎,失去綜跡。

    阿齊。聽起來類似打噴嚏的聲音。

    「算了。」她搖搖頭,打算在最快的時間內回房梳洗,儘快睡個好覺。

    鐵門推開,一股厚實得幾乎嗆鼻的食物氣息熏向她。寧馨忍不住打了個貨真價實的噴嚏。

    驀然間,一把大鍋鏟從正前方揮過來。

    「喂!女人不能進來這裡!」一位胖嘟嘟的師傅指著她的鼻子大罵。

    甯馨嚇了老大一跳,趕緊後退抵著鐵門避過。等她離開中東半島,她會找個距離最近的女權組織,申訴這些日子以來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

    「我在街上迷失方位,有個小孩帶領我從後門進來。」她強迫自己發揮耐心,與這群異類周旋。

    「小孩?後門?」所有工作人員停下手邊的炊事。

    仔細算了一算,廚房內約莫有兩位穿著廚師裝的男性,以及四、五位幫忙的手下。

    「對,小孩。」她勉強擠出淺笑。「他自稱『阿齊』。」

    「哦--」大家顯然非常熟悉這個名字。「妳是阿齊介紹來的。」

    「不是『介紹』,是『帶路』!」寧馨下意識糾正。「我本來就住在這問旅館。」

    男人們怪異的咧笑令她產生異樣的不自在。

    「OK!OK!」他們笑呵呵地安撫她。

    胖廚師回身向角落的下廝打個手勢,寧馨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已經被一個手長腳長、相貌似黑猩猩的雄性哺乳動物拎起來。

    「嘿!懂禮貌一點,我是客人!」她拚命拍打黑猩猩的手臂。

    兩造當事人的體型實在相差太多了。黑猩猩根本視她的花拳繡腿如同蚊子叮,隨手一撈將她頂在肩膀上,搬運麵粉袋還比扛她來得更具挑戰性。

    「你想幹什麼……喂……」粉拳像鼓槌一般,咚咚地敲打在肉牆上。直到今日,寧馨才真正體會到「蜻蜓撼石柱」的個中滋味。

    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誤會,可以想見的是,那票男人漾露出來的笑容透著淫猥的意味,情況絕對比她預料的更加兇險。

    壯碩而且散發體臭的身軀阻礙她一切視野。異發突起的狀況非但讓她感到心驚,外加三分的洩氣!好歹她攻擊得千萬分辛苦,這頭黑猩猩居然連步伐也沒顛躓一下,太不給面子了!

    頭頂下的地板改變了面貌,不復庖廚內的油膩和腥羶氣。俗豔的鮮紅色地毯覆蓋了她的整片視界。

    黑猩猩踩踏上一條筆直的長廊,兩側廊上交錯著核桃木雕門。每一扇門內究竟上演著什麼戲碼,她不得而知,但從縫隙間流蕩出來的呻吟,想也知道劇情絕對排得上限制級中的限制級。

    廊內的燈光亮得足以看清室內的裝漢,卻又暗得幽幽晃晃,完全搔到人心混沌的癢處。半亮半暗的明度彷如回到中古世紀的沙龍或酒吧,空氣閒飄浮著淡淡的熏香,煙草和雪茄的氣味交錯在其間。不知從哪個角落播放著三○年代的幽怨情歌。一切的一切在在令她越思量越心驚。

    寧馨不敢想像自己究竟淪落進何處,即使答案已經呼之慾出。

    「我被騙了。」她喃喃自語,受騙的憤怒暫時取代了畏懼。「堂堂臺灣T大考古系的高材生,居然被一個十歲不到的小毛頭騙了!」

    黑猩猩呵呵呵地蠢笑起來,猶自不客氣地拍拍她的翹臀。

    「不錯!很好,一級棒!」

    「嘿!你放客氣一點!」她險險氣暈了。

    他的步伐終止在長廊的底端,一扇金、紅漆相間的木門微掩著。黑猩猩隨手敲了幾下,逕自走進去。

    『老大,新貨到了!』

    砰地一響,寧馨被粗魯地扔在地毯上,閃閃發亮的星星奪走她短瞬的視覺和聽力。

    『這娘兒們是誰?』沙啞的男聲從右側角落飄過來。

    大房閒裹也是幽暗朦朧,四周的佈置只能一言以蔽之--俗麗得四肢無力。傳統的中東帷帳遮掩了牆璧的真面目,正中央一張四柱大床被輕紗籠罩著,偶爾順著中央空調流動的氣息而泛起波瀾,看起來萬分的詭異奇情。觸目所及的顏色,除了紅,仍是紅。大大小小、深深淺淺、各種不同色系的紅。

    這間特種營業的頭頭包準是豔紅色的頭號擁護者。

    據說,酷愛紅色的人,本質上具有隱藏的暴力特質。

    除了床輔,室內另一張大傢俱就屬角落的四腳桌。中東風情搭配著法式的傢俱,氣氛說有多不搭調就有多不搭調。

    『阿齊釣她來的。』兩人以嘰哩咕嚕的阿拉伯語交談,讓她鴨子聽雷,有入耳沒入腦。黑猩猩咧開大嘴邀功,『聽說今天晚上要招待重量級的客人,咱們正好進個東方妞讓客人嘗嘗鮮。』

    寧馨不耐煩了。

    「兩位紳士,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進行交談是一種極端失禮的行為。」即使他們想謀財害命,也得讓她當個明白鬼。

    『這女人沒幾兩肉!』書桌後的男人隱在黑暗中桃剔著。『而且嘴巴也利得像刀子,我可不想讓她乎白得罪了姓韓的,壞了我的大事。』

    『可是,老大,她的容貌長得標緻。』黑猩猩急急地探出足尖,頂高她的下顎。『您看,東方女人很少長得像她這麼清秀嬌媚的。您瞧瞧她那身白鈿鈿的肌膚,還有那對胸脯也豐潤得恰到好處……』

    「你幹什麼!」她嫌惡地怒斥,揮開那隻油臭味橫溢的爛皮鞋。

    「這種上等貨,男人一抱進懷裡骨頭都酥了,哪裡捨得不沾幾口!」黑猩猩拚命推銷她出去,希望換得幾百塊賞殘。「反正老嬤嬤那兒有藥可以讓她乖得像貓咪,在床上夠勁得像……嘿嘿嘿……」

    兩個男人一起發出淫穢的笑聲。

    「好,帶她到貴賓室準備準備。」書桌後的男人揮了揮手。

    寧馨再度被扛回黑猩猩肩上。全身血液迅速逆流向腦部,從眼前望出去的世界猶如經過哈哈鏡的折射,開始膨脹變型,耳朵也響起嗡嗡的異響。

    「故我下來!」她的腦袋快爆炸了,空胃被他的鐵肩頂得幾乎穿孔。「放開……」

    他們重新回到長廊。黑猩猩打開某一扇門,接著,她像袋垃圾般被扔進軟綿綿的緞鋪。厚重的木門又喀答關上。

    「我的頭……」她呻吟一聲,轟隆隆的耳鳴挑戰腦神經的極限,腦部的充血隨時可能從耳道迸發出來。

    她還未來得及端詳新牢籠的一切,房門又被另一夥惡客推開。一個老得看不出年齡的婆婆帶頭,身後跟隨另外一位肌肉橫生的雄性保鏢。

    「你們想做什麼。」寧馨拚命往床裡頭縮。她不會傻到以為他們是來救她出去,或者聆聽她被綁架的經過。

    老太婆向保鑣示意,他馬上走向前,運用全身的力量將她緊緊壓陷在床墊上。

    「不要!你們聽見沒有?救命呀!」

    男人壓根兒不理會她的叫喚,偏頭吩咐道:「老闆吩咐,只要用尋常的迷藥就好。」

    『我剛調配出一款春藥,你們不拿她試試看嗎?』老太婆蠕動沒有牙齒的嘴巴。

    男人大搖其頭。「老闆說韓偉格的傳說雖然多,可是誰也不曉得他在那方面管不管用。如果替這女人下了春藥,他臨時支持不住,可能會惱羞成怒,到時候反而壞了老闆的生意。」

    『知道了。』老太婆從隨身的錦盒裡倒出幾樣粉未,和著清水調勻了,綬緩移近床墊。

    「不要!求求妳!」枯瘦的鷹爪突然捏緊寧馨的鼻端,她不得不張開嘴巴喘氣。「不」

    一碗水朝著她的嘴內硬灌下去,強烈而噁心的甜味幾乎衝昏她的意識。她試圖掙扎,力量卻無法與彪形大漢匹敵。藥水梗在喉嚨裹硬是不肯吞下肚。老太婆使勁扳住她的下顎,看似秋樹枯枝的手臂竟然使出驚人的巨力,她不由自主地放鬆喉頭肌肉,咕嚕咕嚕幾聲,整腕甜水霎時奔竄進空胃。

    慘了!

    『可以了嗎?』大漢問。

    『我的迷藥藥性既快又強,幾秒鐘內即使一頭獅子也迷得倒,這年輕丫頭擋不住的。』老太婆乾瘦的容顏充滿了成就感。

    頭好暈!寧馨軟軟地癱在床上,甚至使不出一點力氣舉起手,支扶著有如走馬燈般旋轉的頭顱。所有的景物在她眼前扭曲、扭曲、扭曲……

    『成了!』老太婆乾扁的唇浮起得意的冷笑。『走吧!』

    兩人對床上呻吟的女人不再多看一眼,直接離開房間。

    根本不該來的!

    韓偉格的表情隱藏在氤氳的煙霧後頭。

    紅金兩色又錯的帷幔,遮掩了牆角懸吊的熏燈,這就是白煙薄霧的來源。酒宴真正的客人和主子總數隻有四位,而四人各自偎躺在傳統的阿拉伯軟帳裡。

    約翰仍然和五年前一樣,永遠認定越鮮豔的顏色就越美麗有格調。俗不可耐;韓偉格嫌惡地想。這傢伙的人和他的品味一樣糟糕,只適合在紙醉金迷的世界,經營一、兩家豔窟、賭場。地下道里的老鼠再怎麼奮鬥,頂多只能移民到街道上頭,卻永遠逃脫不了猥瑣和縮藏的宿命。

    就像豹翰這種人!

    今晚若非一時無聊,他根本不可能拜訪約翰的銷金窟。

    「時間差不多了。」淡然的語氣由嚴苛的唇間吐出,聽起來毫不經意,低沉的嗓音卻傳達出無庸置疑的威權。

    這種聲調專屬於對自身極端有信心的男人,深深知道每一個由他口中吐出的字眼都會完美地被人執行。

    不會有人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無情而森冷的字句缺乏笑意。也不會有人認為可以和他討價還價,因為談判只可能導致一個結果:己方全盤皆輸,後果超乎一切想像。

    「韓先生,您累了?」約翰簡直像被烏茲槍掃射一樣,火速從軟臥裹彈直了胖軀。

    悠揚的樂音嘎然停止,舞者無助茫然地停下姿釆,其他兩名同伴持杯的手僵在半空中。

    「裡那!」韓偉格無視於主人的問題,朝合掩的門喚了一聲。

    音量並未抬高,門外的貼身隨從卻立刻接收到訊息。

    「韓先生。」無聲無息的黑影閃進來。「您準備離開了?」

    「先生」是韓偉格命令大家對他的統一稱呼,聽不出尊卑區分,因而使得很多不明內情的西方政要栽了跟頭,日後再也不敢藐視如此簡潔的稱謂。

    「可是,韓先生,我已經為您打點妥了今晚的睡房。」約翰萬萬料想不到東方美人連秀出來的機會也沒有。

    「你自己慢慢享用吧!」他緩緩直起身,偉岸的體格完整地暴現在眾人眼中。

    一股窒息的壓迫感讓所有在場者下意識的轉開視線。他很高,約莫六呎二吋,相較籃球選手的個頭卻又矮了一點。他的塊頭也很結實壯碩,比起相撲或摔角選手的誇大體型又稍稍遜弱。然而從他身上源源散發一股森猛的銳氣,利度超過有形的刀槍劍戟,根本無法容人直視。

    韓偉格,名義上為遊牧民族的首腦,實際上卻是中東半島的地下君王。他擁有屬於自己的權力核心,勢力範圍廣及中東半島的政治、經濟、軍事各領域,甚而影響國際間的互動。

    伊拉克由海珊統治,巴基斯坦為阿拉法特的天下,伊朗、科威特、阿富汗每個國家各自擁有它們的統治者,這些大頭頭彼此之間或許友好,或許斷交,但黑幕後統歸由一個專有名詞主導:韓偉格。

    他就是他!不是企業,非關組織,更有別於他特意昭揚的「遊牧民族」幌子。韓偉格代表著一個龐大的私人王國--首腦和他所屬臣民的關係。

    威權、專制是韓氏帝國唯一的處事原則。在這片地下權力磁場,他擁有絕對的掌控力,任何人妄想與之對峙,只會喪失在中東,乃至世界舞臺立足的能力。

    約翰腦中浮起一個全然無關的疑問:過去曾經承受韓偉格恩澤的女人,究竟要花多少心力才能說服自己別在他身下顫抖?

    「韓先生,關於我提到的那筆生意……」

    「上一回撥給你一百顆飛彈的時候,我記得曾經聽你提到過,是要轉賣給法國的。」冷冷的弧度勾上韓偉格的嘴角。「結果貨物卻出現在南非,你--怎麼解釋?」

    「那……那是……」約翰緊張的程度足以腦溢血。「一切都是誤會!我的手下弄錯了意思,以為飛彈交給價碼出得高的國家就成了。我拿生命擔保,這回絕對不會再出錯。」

    「誤會?有道理。」他深思道。「或許,我最大的誤會是以為一個妓院老闆適合搞軍火買賣,你說呢?」

    約翰的嘴巴張了又合,完全作聲不得。

    「還是管好你的老本行吧!」他經過約翰身畔,順手拍了拍主人肩膀,笑意如冷冽刺骨的刀。「起碼這一行穩穩當當,用不著拿生命出來擔保。」

    冷汗從約翰的汗腺如泉水般湧出來。沒出聲,半因為面紅耳赤,更多數的原因則出於他不敢。

    真正有權勢的男人,一言足以定江山,因此韓偉格不輕易談笑耍玩。從不!再玩下去,他真的會連老命也保不住。

    「是,韓先生,謝謝您……原諒我。」約翰的臉孔已轉為土灰色。「店裡新來一位東方姑娘,保證還是處女,沒讓其他男人沾過。我遣人送到門口讓您隨車一起帶回去,請您不吝笑納。」

    韓偉格懶得停下來多談。妓院中的女人他不感興趣,然而帶回去也好,總有地方或者功臣可以賞賜的。

    他隨便擺了擺手,離開酒宴房間。空氣中的肅殺隨著他的身影移向娼館正門口。

    室內回覆正常的大氣壓力,身後的宴會客人偷偷喘著氣。

    專用賓士車停靠在俗豔庸麗的大門口,司機恭恭謹謹地立在駕駛座外頭待命。

    「韓先生,請。」貼身保鏢裡那拉開後座車門。

    韓偉格欠了欠身,正打算坐進去。

    娼館內匆匆忙忙趕出三道人影,一左一右的碩大男人攙押著虛柔的女紅妝。

    「韓先生,我家主人說這個禮物是送給您的。」

    他絡於表露出一丁點超乎淡然以外的情緒--不耐煩。

    「日後我會派人過來載……」微慍的語氣在他瞥見「禮物」的嬌型之後,無聲地化為輕煙。

    被龜奴挾住的「貨色」緩緩轉動無力的頸項,速度猶如放慢了十倍的錄影帶。全然呆滯的反應透露出她被下過迷藥的事實。

    清秀。這個形容詞首先躍人韓偉格的腦海。然而誘引住他目光的原因,卻不僅僅出於東方女孩的眉清目秀而已。當她的臉孔轉向微仰的角度,星眸半睜半閉之時,精巧的五官像絕了古中國的仕女圖。

    他一直以為藝術作品中,東方人黑白平板的技巧並非最特出的,沒想到一旦畫中人兒真正化為實形實體的模樣,看起來出乎意外的優雅可愛。只不過,她那身豔俗的粉紅色沙龍減低了靈秀的氣質。八成是約翰親自挑選的!這傢伙對女人的品味或許有長進,其他方面仍舊不能冀望太多。

    東方女人對他而言是全新的體驗,吃慣了山珍海味,偶爾來上一道清淡小品嚐嘗鮮也好。至於新鮮感褪去之後該如何處置她,則是以後的問題。

    「裡那,送小姐上車。」斥退的話中途轉了口。

    裡那顯然沒料到主子會看上阿里的示好禮物,卻聰明的不加議論。

    安頓好迷眩的乘客後,賓士引擎啟動,悄然無聲地消失在夜色中。

    遠方的命運,依然未知。

    歐陽寧馨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被痛醒的。

    起初,她以為那股痛覺來自大腦亂烘烘的迷障。

    「喔……」輕虛的柔夷下意識支住額角,勉強凝聚起來的微力讓她成功地睜開眼瞼。

    望出去的世界漸漸凝聚、定形,蠕動曲張的線條硬化為實質影像,而後,混沌的神智稍微恢復偵測能力--她正坐在一輛行駛中的車子裡。而且那種隱隱的痛感與量眩的頭部無關。

    事實上,嗅醒她的力量並不是具體的存在,反而有若一根無形的細針,一點一點地釘砭著她的側臉。

    有人坐在她的身惻,正精銳地打量著她。強大的意念甚至將她從迷霧中喚醒。

    她緩緩偏首,其實腦海仍然像一攤軟趴趴的漿糊。

    「你……是誰?」眼眸勉力地貶巴著,同車者的影像依然隱藏在黑暗當中。

    對方並不回答。車廂內騷動著冷暗森然的因數,一種專屬於掠奪者的保護色。

    啊!一切記憶迸回她腦中。寧馨無暇細想,反手撈過一隻坐墊護在胸口,背心緊緊抵著車門,彷彿這種姿勢帶給她莫大的依靠似的。

    「你……你是什麼人?想帶我去哪裹?」

    「妳叫什麼名字?」沉啞的男低音惡化了她的驚懼。

    幸好,對方還能以英文溝通。

    「不干你的事!我警告你,本國的律法極端嚴格,綁架可是唯一死罪,更甭提販賣人口!我命令你立刻送我回聖麥地亞會館!」

    「妳命令我?」一抹白光切開全然的黑暗,對方笑了。

    「沒錯!」她迅速檢查自己的身體,是否有受傷或隱痛的徵兆。驀然,女性私密的部分擴散著極細微的疼痛。

    寧馨嚇得魂飛天外。莫非--非她已經被--

    「故心吧!妳的貞操安然無恙,起碼約翰是這麼保證的。」男人醞釀著濃濃的興味,似乎被她逗樂了。「如果妳感到輕微的不適,可能是老嬤嬤驗明正身時動作太粗魯的後遺症。」

    他居然可以透過黑暗,看穿她的一舉一動。寧馨直覺的感到訝異。隨即,對方的語句化為有意義的字服,在她腦中生效。

    她竟然曾經像雌性牲畜一樣,被陌生人進行百分之百私密的檢驗!

    「他們--他們怎麼可以--」怒氣有如爆發的火山,震得她全身發抖。她不能忍受!絕對不能!「我命令你立刻把我載到警局,否則將來有得你好受!」

    「妳認為我會輕易被一個女奴的挑釁所威脅?」對方好整以暇地開口,隱隱約約還嗅聞得到他啜飲威士卡的酒香。

    她當然瞭解自己的立場有多麼岌岌可危,然而,除了擺出狠硬的姿態表達抗拒,真的不曉得還有什麼方法可行。

    哀求嗎。別傻了,一來不符合她剛強的性格,二來她也知道示弱無濟於事,徒然讓壞胚子龍心大悅罷了。

    「你想要什麼條件才肯送我回聖麥地亞會館?」動之以利試試看。

    「妳呢?」低沉的男音明顯逗著她好玩。「妳想要什麼條件才肯跟著我?」

    「死!」斷然冷絕的口氣完全不容商榷。

    暗夜中的男人低低笑了起來。

    「裡那。」他輕聲朝前座示意。

    直到此時寧馨才發覺前方有另外兩個男人存在。他說得對,如果他們不肯放人,她一點勝算也沒有。

    入夜的麥迪那彷芳一座死城,烏漆抹黑的街道渾然沒有人煙,害她想認個路都很困難。

    慘了,這下子不曉得會被載到哪處豔窟做生意!她忽然很後悔當初為何不聽哥哥的勸,留在臺灣混吃混喝。

    接下來的路程,無論她如何冷嘲熱諷,如何挑戰綁匪的權威,身旁的男人卻一派老神在在,甩也不甩她一句,唯獨那一雙炯炯的利眸持續盯視著她,老鷹抓小雞似的。她言詞攻擊得越激烈,瞳中笑謔的意味就越明顯。

    沒見過壞人嗎?寧馨心裡暗咒。不過在未弄清楚對方實力之前,動手動腳絕非明智之舉。她的性格雖然頑固強悍,卻不是毫無理性的衝動。

    「妳叫什麼名字?」對方忽然又問。

    「……歐陽寧馨。」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她豁出去了。

    「歐陽寧馨?」對方以生硬的發音重複一次。「我記住了。」

    何謂他記住了?他記住受害者的名字做什麼?

    車子無聲無息地緩下引擎,直到全然停頓下來。

    她嚥了口唾液,好強的天性卻怎麼也不允許自己出口求饒。眼角餘光偷偷瞥往窗外,瞧瞧未來的葬身之地的風水像不像龍穴福地。

    然而,所見的景象讓她愣住了。聖麥地亞會館熟悉的大門正向她招手!

    「你……」她錯愕地瞪回男人臉上。

    「親愛的女士,妳的目的地到了。」

    喀嗦一聲,中央控制的車鎖彈跳起來。

    「你要放我走?」她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這傢伙在玩弄哪門子玄虛?

    黝暗中,他的白牙一閃。「除非妳改變主意,甘願留下來陪我。」

    寧馨放棄和突來的幸運爭辯,反手打開車門,火速地跳下房車。速速離開方為上策,也顧不得退場方式是否夠尊嚴了,先跌撞進安全的旅館再說。要死也是下車以後的事!

    身後,一縷幽長的低喃俏俏追上來,鬼魅般地勾誘著她的聽覺。如夢如幻,更若一串堅定的咒語--

    「妳不需要以死相脅,我會讓妳心甘情願地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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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喝!」寧馨狂亂地從軟輔坐直。冷汗如流泉,撲簌簌淌下她的額角。

    耀眼的晨光刺激著她的視神經,勉強眨了一眨,旅館房間的輪廓漸次浮現於眼簾。

    是夢?床角的粉紅色沙龍讓昨夜點滴溯流回她的心田。

    不,是真的!她險些被一個小鬼頭賣進娼館,沒想到強盜窩裡也出善人,又原封不動的送她回來。

    那個黑夜中的男人究竟是誰?他的口音相當殊異,排除了中東人說英文的濃重腔調,摻雜著淡淡的英國腔,又有點法國人的咬字方式。簡而言之,就是特立獨行。若他們有機會狹路相逢,即使她無法辨視出他的長相,聽憑他的說話發聲也能準確地指認出來。

    我會讓妳心甘情願地來找我。暗夜男人魔幻般的咒語迴蕩在她耳際。

    寧馨打了個哆嗦,在二十五度的室溫內,突然覺得畏寒。

    轟隆!一票男人跌撞進她的房間。

    施仁道從地板上爬起來,錯愕地盯視著她。「歐陽!妳回來了?」

    迷離的焦點移向整群不速之客,一時間彷彿又墜人愛麗絲夢遊仙境。她不應該出現在自己的房間裹嗎?

    「先生,您介不介意從我身上移開?」持有備份鑰匙的經理禮貌地提醒考古隊成員。

    「妳沒事吧?」施仁道惶亂地疾奔到她身畔,上下打量著她。「昨天我們等到三更半夜妳都沒現身,半個小時前過來敲門叫妳,房裹也沒有回應,我們還以為妳出事了,趕快叫經理開門讓我們進來看看。」

    「抱歉害大家擔心了。」她甩了甩頭,試圖擺脫腦殼裡的迷亂餘暈。「我很好,謝謝你們。」

    一定是昨夜那帖迷藥殘留的效力作祟,她睡得太沉,才忽略了同行夥伴的叫門。

    其他同僚謝過旅館經理,全部圍向她的床畔。

    「妳昨天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阿拉伯人很忌諱女性單獨在外頭行走的。」教授的另一名得力助教江冠宇細心觀察她。「妳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

    此時向大家報告她昨夜的奇遇,只怕徒增困擾而已。難保施教授擔心過度,不會以安全為由要求她回臺灣。

    「我迷路了,多虧了員警先生送我回來。」她勉強地淺笑著,打迷糊眼。

    「小江說得對,妳的氣色很差。」施教授憂心仲仲。「今天我打算前往韓偉格代理人的辦公室,不算是很重要的行程,不如妳留在旅館休息。」

    「教授,出發前大夥兒商量好了人人平等,您不必讓我享受休假待遇。」歐陽甯馨不讓鬚眉的性子隊員們都瞭解。「而且您想拜訪的人等於持有咱們未來的『通行證』,怎麼能說是不重要?」

    每個人面面相覷,卻沒人願意出面擔任諫諍的敢死隊。她一一迎視同僚的眼,以意志力逼回所有勸退的企圖。

    「這個嘛……」小江咳嗽一聲。

    「我要換衣服,各位打算留在現場,欣賞免費的脫衣秀嗎?」寧馨作勢要翻開薄毯子起身。

    「那是什麼?」小江眼尖,被她皓腕上的閃光吸引住。

    大家的眼光登時集中在她的腕上,包括寧馨自己。

    那是一隻造型簡單的煉飾,設計卻相當獷達,明顯應該是男性專用的腕煉。手指粗的金屬煉條環成圓周,鎖扣巧妙地融合了裝飾的功能,兩塊指甲大小的金屬片互相扣住,形成一個完整的平面,上頭雕刻著一個古阿伯文。沒有人讀得懂那個文字。

    考古隊雖然不乏精通阿拉伯語的好手,然而對古文可就沒研究了。

    無論煉飾的原主兒是誰,手腕絕對比女人強壯許多,所以才會在寧馨腕上繞了兩圈,長度恰恰好。原本她以為腕鏈由鐵或銀打造而成,可是細心地查驗之後,赫然發現飾物的質地竟是精純的白金。

    一般而言,為了挖掘工作方便,考古界人士罕少佩戴手環、腳鍊等飾品。寧馨不禁納悶,是誰為她戴上這副變相的手銬?又為了什麼?

    「呃,我昨天向街上的商販買回來的,好看吧?」她急中生智,隨口找個藉口搪塞過去。「各位仁兄,表演結束。麻煩移動你們的腳步,十分鐘後樓下大廳會合。」

    為了發掘劃世紀的精銅化文明,她和考古隊的每一位成員已經投注太多血汗和時間,絕對不容許區區的突發事件阻撓這次的機運。

    遊牧民族的頭頭居然還聘用代理人、成立辦公室;這就教人不得不感到莫名其妙了。畢竟,性喜遊牧的人還需要辦公室做什麼?

    考古隊一行人抵達所謂的「辦公室」時,再度受到不大不小的一頓驚嚇。老天!這不叫

    「辦公室」,應該叫做「辦公大樓」才對!

    麥迪那的主要幹道上,巍峨聳立著一座七層樓的建築物,龐然的主體被眾多低矮的傳統建築包圍,看起來鶴立雞群。他們的目的地位於第七層,不過大夥兒暫時被人口處的一塊石造指針震懾住。

    TheHawn'sCommercialCenter--韓氏商業中心。

    要命!整棟樓都屬於那個叫什麼「韓偉格」的!年頭都變了,原來乾沙漠的遊牧民族這麼有搞頭。

    「怪怪!」施仁道喃喃低語。「情況有點出乎意料……歐陽,妳哥哥的勢力範圍不會正好深及這楝大樓裡吧?」

    寧馨只能勉強笑兩聲,不敢搭腔。

    教授之所以有此一問,自然是有原因的。方才在隊員們離開旅館大廳之前,她隨意抬手理了理額發,下滑的長抽襯衫正好暴露她的手腕。眾人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一旁的經理宛如被十管加農炮轟到,一眨服間就「飛」到她面前,連講話的語音都駭異得發顫了。

    「小姐,您……您怎麼沒提過您和『那位先生』交情匪淺呢?敞店如果事先知道了,決計不敢像前幾天那樣怠慢。」以敬畏來形容旅館經理的姿態還嫌輕描淡寫了,他壓根兒就是誠惶誠恐。

    自從她抵達中東以來,就屬今天早上最被當成人看。現場沒有一個人搞懂發生了什麼事,唯有寧馨稍微理出一點頭緒。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經理一定是看見了腕上的白金手鍊,才會生出異樣的激動反應。

    來不及多加思索,她以中文含糊地向隊員解釋,「我哥哥的電腦公司曾經和這間連鎖旅館有商業往來。或許經理先生接到上級指示,對我們客氣一點吧!」然後匆匆忙忙離開戲劇化的現場。

    同伴都知道她哥哥於科技圈的威名,在臺灣具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歐陽牧比唯一的妹妹足足年長了一輪,再加上他們的父母早逝,寧馨等於由哥哥一手帶大的,感情自然親密勝於一切。以歐陽牧保護過度的天性來看,他確實有可能先把考古隊的行程打點得妥妥貼貼。

    大夥兒不疑有他,暫時被她蒙唬過去了。

    唯有寧馨自己沿路咀嚼著其中的神秘玩味。

    一行人進入韓氏商業大樓,直接搭乘電梯升上七樓,由施教授與甯馨邁人豪華辦公室裡,與韓偉格的代理人進行首次接觸。其他成員留在外面的休憩區稍事停候。

    「先生,您好,我們是來自臺灣的考古隊,昨天和您預約好會面的時間。」

    施教授利用幾分鐘的簡短時間,言明今日的來意。

    奉持著「代理人」的名義,中年男人的態度雖然堪稱客氣,但包裹字閒分明沒把他們故在眼裡。從頭到尾寧馨僅瞧見對方二分之一的臉孔,其他的部位全隱藏在文件夾後頭,一副「我很忙,你們說完就快離開」的樣子。

    「別說韓先生行蹤飄忽,即使他此刻就在現場,也不輕易接見尋常訪客。」代理人淡淡地道。

    「那麼我們應該如何與韓先生取得聯繫呢?」施仁道依然不屈不撓。

    「我會把你們求見的訊息傳達給他的,請耐心等候通知。」聽起完全沒有誠意,符合普天下官僚人士共通的說詞。

    她聽得暗暗擰眉心。到底遠來是客,他們沒必要留下來繼續聽這個代理人大放厥詞。

    「教授,算了,我們另外尋找管道。」她低低扯動施仁道的衣角。「什麼人養什麼狗,代理人的態度這麼惡劣,主子的人格也不可能高潔到哪裡去,我就不信非得求姓韓的賞臉不可。」總算她還顧及對方的顏面,以對方聽不懂的中文評論。

    而後,奇蹟又發生了。

    代理人霍然起身,強猛的程度幾乎推翻臀下的皮椅。

    「妳--妳--」他錯愣的視線凝在她手腕上,又移回她嬌容,上上下下起碼瞧了四、五次。

    又有人被雷打到!施教授發現對方的異狀,心裡暗暗歡呼「哈利路亞」。

    「這位小姐,請妳等一下。」果然,對方的態度立時客氣了兩倍,忙不迭拿起話筒嘰哩咕嚕地交談起來,言行百分之百的謙恭順從。不一會兒,他請示完畢,必恭必敬地向兩位訪客示意:「麻煩兩位與我進來,韓先生這幾天正好停留在麥迪那,他願意立刻接見兩位貴客。」

    轉眼閒身份突然暴漲,不速之客立刻變成貴客了。

    「客氣、客氣!」施仁道無暇推敲己方的好運,連忙拉著愛徒跟上代理人的腳步。

    辦公區另外有一扇門,通往未知的內室,代理人敲了兩下,極端景仰恭慎地推開門。

    依據中東習俗,寧馨必須走在男人的後方。

    因此,當事情發生時,施仁道看不見她的反應。

    「所羅多,你出去吧!把門關上。」幾句沉暗淡然的咬音洩漏房中人的身份。

    寧馨的臉色驀然發白,雙眼直直地勾勒著韓偉格乍然清朗的輪廓。

    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幾乎讓人打從心底感到顫悸。樣式尋常的中東長袍裹住他一身威猛,卻困圍不住迸故的陽剛意志。這個男人不需要任何服飾妝點,體膚下的王者氣息已然昭然若揭。

    暗夜中的男人!她腦中晃過一陣暈眩。

    怎麼可能!他……他就是韓偉格?

    「嗨,又見面了。」嘴角的微笑絲毫沒有軟化他的威猛。

    施仁道警覺地回頭望向她。「你們認識?」

    甯馨宛如跌人零下五度的低溫,脊椎拂過冰沁沁的寒意。我會讓妳心甘情願地來找我。

    「一面之緣。」她喃喃地坐向距離韓偉格最遠的單人沙發,白金腕煉隱隱露出衣袖外緣。

    遠程的深眸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

    兩人都很明白,是他在她身上標註出專屬的記號。

    她試圖忽略那雙洞悉一切的黑瞳,並且隱藏住自己突然覺得赤裸裸的惡劣情緒。

    「那太好了。」施仁道喜孜孜的,如獲至寶。「是這樣的,韓先生,我今天來訪的目的是為了替學術界的重大發現請願--」接下來他滔滔不絕的解說,從考古隊的目的、成員,介紹到未來的展望。未了,報告到一段落,「--因此考古隊進駐沙漠的事,還得請韓先生的部族多多支持保護。」

    韓偉格終於收回視線,淡淡微笑著,「事實上,歐陽小姐已經和我討論過考古隊的路線,而我也提出相等的交換條件了。」

    他要她!儘管這個要求從未明確地表達成文字,兩位元當事人卻心照不宣。

    「哦?」施仁道愕然。愛徒認識大首領已經讓他萬分驚訝,沒想到他們倆甚至討論過考古隊的動向了。

    「教授,可不可以讓我私下和韓先生談一談?」她儘量維持音量平穩。

    「當然……當然!」老教授存著一肚子疑問和茫然,站起身離去。

    密室裡剩下兩位核心人物。

    王見王!

    韓偉格的膚色介於白種人與中東人之間,劃歸在金黃的橄欖色調。五官構成一張凹凸分明的面譜,比中東人過度立體的臉孔更吸引人,又比白種人的程度更深刻。

    歐亞混血兒!她萬萬料不到一個混血男人,竟然可以在排他性強烈的中東半島佔有神秘而崇高的權位。

    「韓先生,您到底想做什麼?」她無法克制口氣中明顯的敵意。

    韓偉格勾起一抹笑,偏頭點了一點身旁的空位。

    寧馨產生瞬閒的遲疑,終於還是執行了他的旨意。衝動只會壞了大事,人在屋簷下,必須暫時服從,她的性子雖然烈了一點,但還不至於有勇無謀。

    「我喜歡妳穿著牛仔褲和T恤的模樣,比昨夜那身俗氣的沙龍清麗太多了。」他輕聲道,食指描繪著她的臉型。

    雞皮疙瘩浮上寧馨玉臂。

    「你可不可以少喜歡我一點?」

    「考古隊可不可以少挖我的沙漠一點?」他淡淡反擊。

    「阿拉伯沙漠不屬於你的私人財產。」

    「它當然是。」

    寧馨快被他的高高在上氣死了。

    「昨天夜裡烏漆抹黑的,你看不清楚我,我也望不清楚你,敢問閣下到底相中我哪一點?」她發動攻詰。「我相信自己絕對不是你見過最富吸引力的異性,光是身材就及不上本地女人的肉感。你更甭抬望我當一隻乖順的小貓咪,每天喂你吃飯、替你剝葡萄皮。」

    遊移的大手俏俏移向她後腦,在寧馨意識到之前,猛然被驟發的巨力壓撲向他的胸懷。

    咄咄逼人的烏眸就在一公分之外。

    她輕抽一口寒氣。

    親密的熱氣拂向她雙唇。「知道嗎?我喜歡妳怕我的樣子。」

    「我才……才不怕你。」她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液。

    「妳當然怕我……」他微微探向前,微熱的嘴唇抵住她的櫻口,透著淡淡煙草味的氣息勾引著她。

    那是一種墮落,一種沉淪,一種意志對意志的魅惑。

    「那……那又如何?」她納訥的說,勉強把持住立場。「我肯定也不是唯一一個怕你的女人。」

    「可是,妳害怕的方式和其他女人不同。」他的語音幾近呢喃。「她們就像驚嚇過度、只懂得四處亂飛的蝴蝶,拚命拍動脆弱的翅膀,單憑一根指頭的力量就足以定生死。而妳,卻是一朵百合花。」

    「花比蝴蝶……更脆弱。」寧馨甚至不敢太用力吐納。這種交換彼此呼吸的情境太親暱,遠超過她曾經體驗過的經歷。

    「不,」笑意蹦上他的瞳心,加深了那股冷傲狂妄的魅力。「平時的妳就像一朵含苞的百合,習於將粉嫩嫩的花心隱藏在花瓣內,教人只能感受那股細緻清雅的含蘊,卻捉摸不定妳怒放之後的姿采。凡人若想輕舉妄動地攀折妳,終至會被花瓣底下所隱藏的鋼枝鐵幹嚇著,而後他們才恍然大梧:哦!原來這朵百合由強硬不屈的硬莖保護。」

    「我的保護色也……和你無關。」寧馨恨死了自己虛軟無力的語氣,偏偏就是沒法子順順當當地講出完整的句子。

    「可是,我很好奇。」他低喃回轉的話語有若催眠一般。「真的,我一直猜想著,折斷鐵鑄的花莖究竟需要多少力氣?」

    她的心中一寒,悚然認知到一個事實:韓偉格是個恐怖的男人!在他的字典裹沒有「憐香惜玉」四個字。即使他打出溫存體貼的幌子,必然也出於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

    長期處於陽盛陰衰的生活圈,她從不知道自己也有對男性產生畏懼的一天,而韓偉格的觀察很正確--她怕他。

    寧馨打了個哆嗦,猛地察覺自己全然的無助。

    「妳在發抖。」他突然探出舌尖,觸了下她的櫻唇。「遊戲還沒開始呢!」

    他為什麼不乾脆吻她算了?寧馨絕望地想。

    如果他真的做了,她還可以視之為直接的侮辱,名正言順地反抗他。可是,現在這種情境,他的唇隨著說話的一開一合,輕輕觸著她的。苦有似無的情悸激起體內的不安,以及一股莫名的乾熱。

    她憎厭所有的不確定性,從來不願意居於絕對的弱勢,和韓偉格貼近的感覺偏偏充滿了變數。

    「我不會陪你玩遊戲的。」她顫巍巍的堅持實在欠缺可信度。

    「妳當然會。」韓偉格驀然鬆開她,臉色恢復原本的嚴苛和公事化。「十天之後,我的手下會帶領考古隊進入沙漠,打點監護和聯絡的細節。而妳,自然有人會載送妳到我的私人宅邸,希望妳准待出現。」

    在她還未回覆之前,他已經按下肘旁的通訊鈕。

    施仁道忙不迭推門進來,又期待又怕受傷害。

    「施教授,我和令門生已經討論完畢,不如由她來發佈最終的結論。」韓偉格輕鬆地瞄向她。

    只有女主角瞧出他冷硬無轉圜餘地的眼神。

    「歐陽?」施教授被兩人的暗潮洶湧弄迷糊了。

    這個該死的男人!她暗恨。姓韓的彷彿很大方地將決定權交回她手中,其實明知她一點選擇也沒有。

    精銅化文明的遺址很可能就在咫尺之外!這是考古界人士畢生期待的榮躍,也是她苦盼了無數個晨昏、終於即將成真的夢想。猶記得出發往阿拉伯的前夕,大夥兒興奮得睡不著覺,秉燭夜談時曾說到,只要能挖出一丁點的成績,死亦不足惜。

    而全隊同仁鑽研多日的心血,竟取決於她一個簡單的動作:點頭或搖頭。

    寧馨又惱又恨,偏偏不能在隊員面前失控。

    「韓先生,任何一個有教養的男人都不會提出像你這樣的交換條件。」

    韓偉格微微一笑,意態閒適而自得。

    「誰告訴妳我是個有教養的男人?」
第三章

  如果韓偉格有意向考古隊展示他在本地的通天權勢,那麼他確實成功了。

    考古隊前進沙漠的那一天,所經路段全部交通管制。

    整墜臺灣同胞望著前方開道的六部警車,尾後跟隨的十八名韓氏護衛隊,以及兩旁路人、駕駛人紛紛投注過來的好奇眼光,真的被震懾到了。

    韓偉格有可能持有任何特殊身份,獨獨不會是他宣稱的「遊牧民族的頭頭」而已。

    到了沙漠邊緣,車行改成兩路駱駝隊伍。載有寧馨的那隊人馬轉了個彎,直趨一處面積約四公頃的大型綠洲,該區劃分屬於韓偉格的私人住處。

    綠洲也有私人的,由此可見這男人的獨特權力了。

    「這麼張揚,有必要嗎?」寧馨跨坐在駱駝背上,發出不以為然的冷嘲。

    奉命護送佳人的裡那騎在她身側,沿路下來第一次開口。

    「韓先生向來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他想做的事。」終極保鏢的眼睛甚至沒朝她的方向斜瞟一眼。「他不需要向任何人炫耀。」

    顯然她和裡那對彼此都隔著一層距離,兩人互不欣賞。既然如此,寧馨也懶得搭腔。

    在這幫護役傭僕眼中,她充其量只算主子的玩伴女郎,不過無所謂,她也沒打算振作自己的形象,因為他們的認定是正確的。

    假若韓偉格喜歡「買」一個女人作伴,將他自己降格為嫖客的身份,她還有什麼好彆扭的?大家半斤八兩,誰也不必瞧低誰。儘管讓這群野蠻民族去據地稱王好了,與她無關。

    綠洲到了。

    寧馨一看,下顎險些收不回去。那不叫「住處」,而是「宮殿」!

    回教的傳統建築物呈現在她的眼前,誇大無止盡的堂皇和囂張。遠遠望去,綠洲中央部分蓋了一座圓頂的宮闕,最高處還搭造成尖尖的形狀,完全符合「阿拉丁神燈」裹頭的景緻。圍繞著那座主建築的小亭殿,大大小小約莫十來處,完全佔據整片地盤。

    天!姓韓的是怎麼做到的!

    這裡是綠洲呀!字典上定義得清清楚楚,「綠洲」泛指沙漠上有水草的地方,能供人紮營棲住就算很安適的了,他如何能將建築物搭蓋在地形隨著風向而改變的沙地上?如何做到的。.即使把北京的紫禁城遷搬到中東半島,也不過就這麼回事吧?專屬的發電系統提供全區建築物中央空調的設備,連街燈都大刺刺地在白天點亮。

    前幾次交手經驗而定下來的預設立場剎那間被推翻了。韓偉格絕對超出她原本想像的、只是阿拉伯本地一個稍有權勢的土財主。絕對不是!

    甯馨迷眩地任由裡那領隊,直直通向尖圓頂的主宮。直到這一刻,才稍稍意會到自己可能在跟什麼樣的男人打交道。

    中心部分的主體宮闕為了因應錄洲的土質,沒有法子建構太高,因此從平向發展,內部中央空出來做為中庭花園,整體呈「口」字形構造。她一時還無法估算總面績。

    裡那帶領她進入正廳,交給一群阿拉伯女人。

    「韓先生晚上才會回來。」說完,大哥他帥帥地扭頭走人了。

    看樣子這座「口」字型宮闕屬於韓偉格居處的主屋,裡那另外住在眾多屋殿的其中一間。

    進了主宮,寧馨反而失去方向感。那群女人嘰哩咕嚕地說著阿拉伯語,讓她完全聽不懂。她只知道自己被她們拉著走,穿越很多處走廊、廳室,最後進入一閒香氣氤氳的浴堂。

    韓偉格實在應該為了他浪費空間的罪名而被判無期徒刑。一間三十坪大小的方室就只提供洗沐的功能。她馬上聯想到臺北的老家--比起這整片產業,臺灣人所謂的「豪宅」頂多構得上「穴居」的資格。

    女人群開始動手扯她的外衣,寧馨終於從愕然中清醒過來。

    「喂!妳們做什麼?」自從她踏人阿拉伯國境,這是第二回有人想剝除她的衣物!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其中兩位阿拉伯女人對她比手晝腳。

    「我聽不懂,但是妳們別想亂動我身上的衣服。」她燠惱極了,誓死護衛嬌軀。

    她廉價屈就她們的主子,可不表示底下的猴子猴孫也能濫假虎威,對她失了禮數!

    「嘀嘀咕咕……」一位帶頭的中年婦女似乎失去耐性,突然又動手過來扯她衣鈕。

    「嘿!幹什麼?」甯馨和那幫女人糾纏起來了。「故開我!妳們再胡來,別怪我不客氣!」她柳眉直豎,發揮玉女神掌的功力一一拍開摸過來的手。「走開--」

    忙亂之中,浴室門被另一位中東婦人推開,寧馨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手中已經塞進一隻無線電話。

    「電話,韓先生。」進來的婦人以彆腳的英語單字示意。

    太好了!甯馨決定和姓韓的談清楚她應有的尊嚴地位。

    「喂!」開場白很氣惱。

    「我又哪裡衝犯到妳了。」慵懶低沉的男音干擾著她的聽覺。

    她立刻命令自己按捺下坪動的芳心。

    歐陽寧馨,妳這算什麼反應?話筒那一端的男人打算「嫖」妳呢!

    「你知道我現在人在哪裡嗎?浴室!你知道我身旁的女傭想做什麼嗎?剝光我的衣服!」她低吼。

    「……聽起來很有趣。」韓偉格的回應雜混著性感和戲謔。

    寧馨差點被他渴望的音調逗笑。不行,她哥哥指導過她一項商場哲學--和敵人進行談判時絕不能率先軟化態度。

    「韓先生,我恐怕得要求你在傭人面前為我樹立應有的權威,我不希望我在她們眼裡沒份量,認為主子的玩伴是可以任意欺侮的,還有--」

    韓偉格簡潔地打斷她的話。「放心吧!沒有任何人敢對妳無禮,我相信她們只是準備協助妳淨身而已。」

    「合下向來習慣讓七、八個女人幫你洗澡?」尖銳的問題一出口,寧馨便想咬掉多事的舌頭。

    她聽起來宛若疑心病太烈的女人!天曉得,韓偉格即使喜歡讓美國的第一夫人親自為他刷背,也不關她的事。

    「不,我喜歡讓七、八個壯男為我抹肥皂。」他的說話方式仍舊靜靜淡淡的,但她百分之百聽出他話裹的笑意。「這個說法會讓妳開心一點嗎?」

    「你--」寧馨氣結。「你打電話回來就為了和我閒嗑牙?有事快說!說完我要回去洗『戰鬥澡』了。」

    「我只想知道妳的旅途是否安適。如果還需要什麼物品,告訴我,晚上順道替妳帶回去。」他懶洋洋地道。

    平復的芳心再度錯亂了節拍。就因為韓偉格太專制威悍,他偶發的體貼反而更加沁心入骨。只要身為女人,只怕都很難抗拒這樣雄渾的嗓音、不經意的輕柔。

    一個男人怎可能同時顯得高壓又溫存?

    她沉默半刻,先消化掉肌膚下的暖流。「沒有。不過你可以立刻幫我一個大忙,麻煩轉告這票娘子軍讓我單獨沐浴就好。」

    「嗯。今天晚上八點我會返回綠洲,我們倆一起進膳。我想和妳獨處,仔細看看妳……」無盡的意味勾結成纏綿。「知道嗎?我已經好奇太久了。妳肌膚的觸感是不是和看起來的質地一樣,宛如上好的東方蠶絲?妳的唇呢?像不像鮮軟多汁的櫻桃,比我預料中更清甜?還有妳的柳腰,我以目測就能判斷出它甚至比我兩手環握的圓周更纖鈿。我想,比較適合我的手掌盈握的地方,應該是妳的胸脯吧?豐滿又圓潤,如果我用嘴而不是用手……」

    這男人……這男人實在太……太猥褻了!寧馨的耳朵彷彿被燙著似的,忙不迭將話筒扔進其中一位女奴的手中,遠遠躲避到角落。

    色狼!真不曉得該如何看待他的露骨。她下意識揉撫玉臂上的雞皮疙瘩。

    可是,韓偉格是說真的嗎?今夜就想佔有她?

    他確實有這個權利!他們倆事先已談定了交易,她心甘情願跟他,直到考古隊結束了挖掘工作,回臺灣為止。施教授曾私下詢問韓偉格的交換條件,她不得不搪塞道,她老哥曾經與韓氏的生意互通過有無,而且韓偉格拒絕讓女人跟進沙漠地區工作,聽說與某種宗教禁忌有關。因此在大夥兒的工作期間,她必須留守在他的私人別院,事後再與夥伴們會合。

    瞎掰的藉口保全了她日後在隊員面前的尊嚴,也成就了施教授的研究之行。

    既然是她自己點頭頜允的,為什麼她仍然感到心慌?

    韓偉格--

    素亂的腦子猛地浮起他的影像,高大黝黑的體魄壓覆著她的纖柔之軀,白床單纏縛在兩雙腿之間……

    「不要想了!」玉手緊緊撫住羞熱嫣紅的玉顏,宛如追麼做就可以抵禦驟湧的紅潮。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他遲到了!

    真該有人教教他準時的必要。話說回來,教了又如何?他是韓偉格,他可以不守時,沒人敢抱怨第二句話。

    「有種你不要給我出現。」寧馨小口小口地飲啜著醇厚甘邑,頰惻兩朵豔霞見證了她淺薄的酒量。

    神緒開始有些輕飄飄的。她沒醉,只是微醺,陷進很適合入睡的狀態。或許是潛意識逼使她喝幾杯小酒,先衝昏她一直試圖忽略的道德觀吧。以迷離的眼光看出去,世界更加純美--

    傭奴引領她前來的宴客室,與臺灣人習慣看見的歐化裝潢迥異。一張軟式臥墊擱置在室內正中央,目前為止她瞥見的每間堂室都擺置著同樣的躺椅,差別只在於這間宴客室內的躺椅比較寬大。一面落地窗將中庭造景盡收眼底。姓韓的想必花了不少錢將沙漠開墾成花圃。

    低矮的圓木桌設放在臥墊側邊,方便主子躺著吃喝拉睡。糜爛的生活習性讓人不得不懷疑,姓韓的如何維持完美的體魄?

    呵--好舒服!寧馨打個困懨懨的呵欠。

    好想睡……

    一片天鵝絨飄落在雅俏的鼻尖。她皺了皺鼻樑,下意識撥開。那片頑皮的絲縷改為著落在嬌嫩的頸際。

    「嗯……」嬌慵的胴體因為酒意而燒燙,質地沁涼的天鵝絨正好驅散難耐的懊熱。她忍不住哼出舒爽的嬌吟,蠕動了下柔軀,眼眸依然緊閉。

    沐浴後換上的沙龍受到輕蠕的動作影響,前襟袖口緩緩敞開來。天鵝紱被她的體溫煨貼得熱了,順著春光暴現的玉膚悄俏往下溜。

    她的胸扣鬆開,一陣輕柔的壓力覆上潤潔誘人的酥胸,挑戲頂端的粉紅色蓓蕾。

    「唔……」她翻了個身,意識迷糊地忖度,為何這張臥墊越睡越熱?

    壓力感漸次移向更低的疆域,天鵝絨卻相反地翩飛回她的容頰,沸燙地蓋掩住她的吟哦。

    好熱……她難耐他蠕扭腰肢,恍惚察覺一種陌生的物體輕攏慢撚,挑弄著她女性的最隱密部分

    「啊!」一張眼,距離不到五公分的超大特寫險險嚇暈了她。他!韓偉格!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寧馨低首,立刻瞧覷到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天!這男人訓練有素,一轉眼就完成她需要五分鐘的脫衣服動作。

    而且,他的手--

    「色狼!」她慌亂地併攏腿,直覺踢向敵人最貼近她的部位。

    「妳不喜歡?」他深邃的眼漾著明明白白的笑意和火苗。單憑一隻手便制止了睡美人踢打的繡腿。

    酒氣和睡意頃刻蒸發得一絲不剩。

    「只有登徒子才會趁人不備。」她七手八腳攏回開敞的衣襬。當初發明這款沙龍的設計師一定是個男人,而且很恨女人,才會議女人披掛這種一拉就曝光的涼快衣物。

    「如果妳不希望令男人的意志力失控,就應該穿上保守的護身盔甲。」韓偉格斜躺在臥墊上,單手支撐著腦袋,一徑以純男性的眼光盡覽無限春色。

    羞赧的紅浪拂向她的薄嫩臉頰,她說服自己追是酒意發作的緣故。但願他能移開那雙具有異稟的眼瞳,別再試圖用眼波褪除她的「盔甲」。

    「我沒有其他選擇,女傭打開給我挑選的衣櫃裹,只有同一款式但不同顏色的沙龍。」她沒好氣地回嘴,莫名地想逃離他的盯望。

    「嗯。」濃濃的鼻音又哼出他鼻腔,這表示他大哥的情慾重新被撩燃。「我喜歡看見妳穿上屬於我的衣服。」

    「你喜不喜歡乾脆在我身上烙個印?」

    「不。但是妳如果喜歡,我會找人安排。」韓偉格寬容地拍了拍她的臉頰。

    寧馨直勾勾地瞪住他。

    起碼姓韓的沒肉昧兮兮地回她一句:不可以,我會心疼。

    「希望你不會把遲到當成好習慣。」她力圖恢復沉穩熟斂,微顫的語氣卻有些失敗。這是在幹嘛?抱怨嗎?神經!

    韓偉格換成慵懶的坐姿,身後仍然靠倚著黃緞繡花的抱枕。他的衣領也鬆開了,強壯結實的胸瞠大方地開放給她觀賞,鬆脫的襟口八成也是她適才神魂迷亂時,禮尚往來的結果。

    一綹自然鬈的劉海垂蓋了飽滿的天庭,頸後的長度則交由皮革發圈統治,鬆懈而優閒的外觀並未減低那一身咄咄逼人的況味。撇開他神秘權高的地位不談,韓偉格可以輕易成為一名卓越的時裝男模特兒。

    想及這傢伙換上名家設計的男裝,走在伸展臺上搔首弄姿,她越想越覺得繆趣,忍不住捂著唇偷笑。

    「應該有人教教妳,不准取笑我。」他慵懶地道,反手轉起一片熏羊肉喂進她嘴裡。

    「取笑你又如何?」她好玩地挑釁。「難道你想打斷所有開你玩笑的人的狗腿?」

    「不,我通常會殺了他們。」他露出淺淺的笑。

    寧馨的笑弧僵凝了一下,搞不清楚他是說真的,或者隨口講講而已。半晌,她決定答案應該是後者。

    「你真會開玩笑!」不過她已經失去談天說地的興致。

    「妳又開始怕我了。」他恬淡的語意卻一點也不為她的退卻感到困擾。「繼續和我說話,我喜歡聽妳談笑的聲音。」

    我喜歡妳這個!我不喜歡妳那個!她的生活似乎依存著他的喜好而運轉,起碼短期內必須如此!

    伴君如伴虎。寧馨再度提醒自己,這是她甘願選擇的。

    「你白天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提到,如果我還有其他需要,今天晚上可以和你談談。」她斂了斂笑鬧的語氣。

    「妳需要什麼?」他撚起另一口卡布沙,由羊肉和米飯調煮而成的中東傳統食物,再度遞向她唇畔。

    看她吃比他自己進食更有意思。韓偉格笑笑。

    「一支電話。」

    「哦?」他揚高劍眉。

    「我們的交易並不包括中止我和外界通訊。」她冷冷地堅持。「如果缺少通話系統和施教授聯絡,我怎麼曉得你有沒有依約做到守護考古隊的工作?而且我每隔一週固定要打電話回臺灣,向家人報平安。」

    他考慮半刻,持起她方才未飲完的甘邑,不經意地就著口紅印子喝了一口。

    「可以。還有呢?」

    這男人何時變得如此好商量了?甯馨一時之閒有點狐疑自己的好運。

    「你手下那票娘子軍完全不懂英語,我和她們根本沒有法子溝通。」憶起差點被強剝衣服的景像她就很憤慨。「勞煩安排一個可以瞭解我在說些什麼的侍女在此,好嗎?」

    「當然好。」第三口肉食繼續哺進她口中。

    鹹辣有勁的口感相當美味,她卻怔了一怔,心思稍微轉移了。

    「這是豬肉。」古怪的視線掃向他。「我還以為回教徒不能吃豬肉。」

    「誰告訴妳我信奉回教。」他反問,親暱狡邪的表情讓人抓摸不清底牌。

    確實沒人提過,可是她一直以為中東人全部崇拜阿拉真神的法典。

    從短短一句話便暴露出她對他的認識之淺薄。她瞭解韓偉格的程度幾近於零,舉凡他的背景、他的權力來源、他的謀生方式、他的國籍,甚至「韓偉格」三字是真名或是代號也一無所知。誰知道?他很可能名列國際刑警的通緝排行榜榜首,姦淫擄掠無所不為呢!

    隱匿在心靈深處的縮拒重又浮上抬面,而且每發作一次,強度就比前一次更多、更烈。

    她的確怕他,出於一種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緣由。

    寧馨移開視線,眼前那張輪廓俊美的臉龐突然不再具有吸引力。

    「看著我!」韓偉格強橫的大手突然竄過來,專制地捏住她下顎。

    乍然而衝猛的動作驚擾了她浮動的心緒。她輕抽一口氣,下意識旋向墊鋪邊緣,滿心想拉關彼此的距離。

    估計失當!位於她這一側的水果餐抬被她踢倒在地毯上,三隻水晶小碟摔成碎片。

    「別動。」韓偉格立刻下令。

    遲了一步,她的雙腿臨時收不回勢,重重地落在碎片上。嬌細的痛呼隨之響起。

    「呀!」一片半豎直的碎片刺人粉梅般的腳趾。

    「讓我看看。」他動手檢驗小小的傷口。

    「好痛!流血了,怎麼辦?」她哭喪著臉,捧起腳踝控訴。

    「誰教妳不聽話。」

    「姓韓的,都是你!你給我小心一點,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又驚又怒的矛頭憤慨地指向他。

    她天不怕地不怕,連死人骨頭也敢挖出來玩耍,偏偏就怕見紅。

    「這麼快就和我生死相許?」韓偉格忍不住好笑。也不過就拇趾零點五公分的血口子,瞧她嚷嚷得驚天動地,活像有人拿開山斧劈了她兩刀似的。更絕的是,她淚眼汪汪的神情出乎於自然,甚至不是裝出來扮嬌弱、博取憐愛的。

    他慢條斯理地抹掉足趾頂端的紅珠子。第二顆又緩緩在傷口凝聚。

    血!好可怕!

    她惱起來又想踢人。「放開!」

    螳臂焉能擋車!三寸金蓮理所當然又被罪大惡極的歹人制伏。

    似笑非笑的嘲謔在黑眸深處跳躍。

    毫無任何預警的,他張口含住她的腳趾,舔掉流勢緩慢的血液。

    寧馨全身一震,反應能力徹底從大腦內退兵。

    舔吮腳部!這應該算是一項極端卑躬屈膝的行徑,向來被人類拿來折辱弱勢的一方。而他,怎麼能夠?怎麼能夠平反這種謙卑的舉止,轉而成為誘引的手段。

    妖惑又催眠的眼神緊緊鎖住她雙瞳,其中流轉著戲弄,笑諷,終歸統一成勾魂攝魄的魔力。

    吸吮的動作改為輕舔,濕軟的舌尖纏綿著她的腳趾,遊移上腳跟,而後膝蓋,徐緩推開遮蔽的衣障,戲引著凹陷小巧的肚臍,接著來到胸脯中央的峰谷,最後,黏粘上她微啟的桃唇。

    「別--」顫巍巍的羞退給與他更進一步侵略的空間。

    她聞起來清雅純淨,真確地符合了韓偉格對於蓮花的想像。高潔驕傲的蓮花只適合遠觀,不供人賞玩,而他卻想試試攀采它的成就感,將它納入私人的收藏,仔仔細細把玩眷寵。

    他完全不溫柔。本質上,他就不是個溫柔的人,也不覺得有必要細緻地對待寧馨。

    她承受得住,他知道。纖雅的皮相下隱藏著一身傲骨,使她拒絕太輕易地投降、示弱。

    古銅的男體挑逗著他試圖征服的乳白玉軀,抑抑績續的喘息,來來往往的輾轉。韶光踩跨過兩具交纏的軀體,任由暗夜奢侈地損耗殆盡。

    透過落地窗瞧向天庭,霜淡的暮色宛若晶瑩明透的黑琉璃,映著澄輝的千里皓月。沙漠的夜晚,星點可數。

    「這件事情交由你負責,別讓我失望。」韓偉格掩上一隻卷案,扔給凝坐在右前方的男子。

    男人稍微疏了神,克沒接住直飛過來的文件。硬殼夾子砰地翻跌在大理石地板上,遍灑出十來張報表紙。

    「當然。」他蒙上一層難堪的羞紅,蹲下來笨手笨腳地拾撿著檔。

    像隻狗一樣!韓偉格擰起不悅的眉心。

    「你走吧!外交使節的用車和機場專機已經準備好了,你直接離境,不准在國境內逗留太久。我不希望讓媒體看見一位理應訪問法國的聯合國官員出現在阿拉伯。」

    男人的臉色紅了轉白,白了又紅,蠕動著豐厚的嘴唇似乎想抗辯些什麼,最終仍舊明智的選擇緘默。

    「韓先生,再見。」短悍的手拉開門把。

    「順便,」韓偉格冷冷出聲,暫時制止他離去的快步。「替我帶一句話給你的『老闆』,我很不欣賞他暗中資助愛爾蘭共和軍的愚行。」

    矮胖將軍的臉孔倏然轉呈死灰色。

    「你--你怎麼知--」他陡然拔尖了嗓門。

    韓偉格無意回答他的疑猜,氣定神閒的姿態與對方的慌亂形成極端對比。

    「天下沒有韓先生掌握不到的秘密。」幽幽的,清清的,會議室的暗角揚起一串鬼魅般的細音,分不出發自於男腔或者女嗓。靈幻的尖細音調充滿詭嘲。

    矮胖將軍猶如被兩噸重的水泥袋砸中,換來滿頭滿腦的灰頭土臉。

    姓韓的不是人,是魔鬼!他張著隱形的天羅地網,牢牢捆縛著每隻布偶,一舉一動盡在他的操控中。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或者,他們該懷疑的是,究竟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我會把話帶到。」重重挫敗的訪客拖著腳步消失。

    牆角驀然揚起刺耳的笑聲。

    「看樣子,你嚇壞了將軍。」

    「也該有人嚇嚇他們了。」韓偉格擺擺手,渾然不當一回事。「你也去忙你的吧!我三天之內要見到從中國送來的『貨色』。還有,臺灣考古隊那邊,有空替我過去巡視一趟。」

    「是。」沿著牆角陽光照射未及的陰影內,一道瘦削的人形移向書櫃,掀了掀機關掣,閃進設計精巧的暗門。「你需要的資料就在書櫃第二層的保管盒,供君閱覽--前提是,如果你能破解我設計的關卡。」最後一縷尾聲被合攏的暗門隔絕。

    書櫃無聲無息地滑回原來位置。

    「佈雷德……」韓偉格獨自面對空蕩蕩的會議室,又好氣又好笑。

    那傢伙明明被他遣派到世界各地跑腿,連睡眠待間也消耗在各國班機上,到底從哪兒挪出時間來設計謎題考驗他的?

    他緩步來到書櫃前,先花了幾分鐘找到「保管盒」。這次,藏匿檔的收納盒偽裝成一面鏡子,著實騙過他幾十秒。「盒子」尋覓到了,他開始和鏡框背面的拼圖格子奮戰。

    謎題由一百格半公分見方的小鋁塊構成,那傢伙還很狠心的以雷射製圖,解謎人必須翻轉到特定角度才瞧得清小格子的圖像。

    十分鐘後,一百格鋁片全部回歸正確的位置。缺了兩顆門牙的柯林頓肖像對他扮鬼臉。

    「很幽默。」韓偉格啼笑皆非地嘀咕。

    移開鬆脫的鏡框,一塊三吋半的磁碟片掉人他手中。

    嗡鳴的電腦運作聲迅速成為會議室的主要音源。幸好那個陰陽怪氣的傢伙沒有另外安設密碼來胡搞瞎搞。

    電腦螢幕馬上秀出被調查者的人頭照。

    歐陽寧馨巧笑倩兮的素顏閃人他的視覺系統。

    調查內容相當詳盡,從她出生的那一刻到踏入他宅邸為止,每項資料都逃躲不過佈雷德的偵探。

    原來歐陽寧馨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大哥,是她父親第一任婚姻的產物。直到她七歲那年,父母親俱歿,才被十九歲的哥哥接過去扶養。

    十七年後,嬌妍的小妹妹成為考古隊尖兵,而充滿愛心的大哥哥則躍上亞洲十大電腦專家的排名。顯然歐陽家系擁有優良基因。

    有趣!韓偉格撩高蘊著笑意的嘴角。

    來到檔最尾端,一根燃燒的火柴棒突然蹦出來,放音系統開始演奏「虎膽妙算」的主題曲。

    「這塊磁片將在五秒鐘內自動銷毀。」喇叭的機械音告訴他。

    韓偉格放聲咒駡。

    遲了一步!磁片內部暗藏的腐蝕性藥劑已經發揮作用,電腦螢幕猛然跳動著灰白紊亂的記號。他只來得及將磁片退出磁碟機,避免電腦線路受到更進一步的損傷。

    「該死!」加上今天這部光榮捐軀的成品,這已經是他個人使用過的第三十二部電腦!他不得不開始懷疑佈雷德那傢伙和IBM公司掛鈎,企圖賺取鉅額的電腦維修和更新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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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就這樣讓他給吞吃入腹了。

    寧馨既懊惱又困擾。

    更氣人的是,這傢伙「吃了就跑」,隔天一早醒來便瞧不見他的人影,至今已經失綜了十二天。她去詢問那票娘子軍主人的下落也沒用,因為彼我兩方根本無法溝通。

    不過韓偉格恪遵了他的承諾,第二天起她的臥室多了一具行動電話。然而,她向韓大主子提到需要藉由電話聯絡施教授和臺灣家人,他竟然也就把電話設定成只能撥通這兩組號碼。氣煞姑娘也!害寧馨火大到甚至不想知道姓韓的如何握有她臺灣家裡的電話號碼。反正他神通廣大嘛!有什麼事情瞞得過他?

    「我可以自行更衣,謝謝妳們。」傭女趨上前服侍她漱洗,被寧馨冷淡地摒退。

    她難得晏起一次,今天睡到過午一點才起身,眼睛剛眨開就發現侍女已經在門外隨時待命。努力完成分內工作並非傭婦們的錯,因此她開始學著以平常心看待娘子軍的過度服務,一旦遇上無法忍受的事情,直說也就是了,起碼她們還分辨得出她拒絕的語氣和表情。

    「嘰哩咕嚕--」女侍打著吃早餐的手勢。

    「不,我想先去花園散散心。」也不管女奴們聽懂了沒有,她直接邁向中庭的出人口。

    「嘰哩嘰哩嘰--」身後又拉起一長串的阿拉伯語,也不曉得想告訴她什麼。

    寧馨翻個白眼,決定還是聽而不覺比較方便。

    頭一遭步人中庭的訪客,通常會產生誤人森林公園的錯覺。放眼望去,青碧蓊鬱的柏樹形成主要的植物生態,林木下方間成點綴著野杜鵑、雛菊等花種。

    經過多日的觀察,她已經明瞭這片造景之所以能生存下去的原因。所謂「中庭」其實建構成大型的溫室,透空的頂部由整幕玻璃罩覆蓋,內部的水分、濕氣、溫度經由高科技系統來控制。地表土壤全是人工鋪灑的。工人們當初不知運來幾卡車的肥沃黑士,也不知鋪設的厚度有多少,才能提供柏樹林紮根生長的空閒。

    當年美國政府在夏威夷建造人工的「威基基沙灘」,成為世界一大名勝,而今韓偉格先生在沙漠綠洲創造奇蹟,移植一座小型的柏樹森林,功力想必又更遠勝過美國政府多多。

    「真是大人物。」她喃喃抱怨,摘下一朵杜鵑,湊近俏鼻下深深嗅聞。

    將一個甫得手的女人眷養在宮殿裡,十天半個月不聞不問的,若非重量級人物,有誰能扮得出這等不縈於懷的氣魄。

    韓偉格實在應該受封「物化女性代表人物」的美譽。

    她鬱鬱地籲出一口氣,繞過兩株纏偎共生的柏樹。

    「啊。」猛不期然從樹軀後面伸出一隻巨掌,微微使個勁就將她拉跌在根幹上。著地之處,感覺起來還溫溫熱熱的……

    韓偉格慵散的黑眸鎖住她。

    「你--怎麼--」寧馨的舌頭打成無數個錯愕的結。

    他回來了!

    韓偉格何時回返的?為什麼沒人通知她?他獨自待在中庭樹林做什麼?她還以為韓偉格會猴急地立刻「臨幸」她。無數的疑問徙她心中晃過。然而這些問題都太敏感,寧馨不願意讓他認為自己很關心他的行蹤。

    於是,問號升到喉頭,化成沉默不自在的凝視。

    失蹤多時的大老闆開始動作,將誤打誤撞的百合花仙子調整好姿勢,安然枕在他懷裡陪著他吐納芬多精。深沉的眼依然糾結著她的視線,分析、玩味著其中每一抹複雜的情緒。

    「妳想說什麼。說出來!」大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輕輕施力扥局她的素顏,輕緩的語氣柔化了字句間的命令意味。

    歐陽甯馨終究是歐陽寧馨,即使她努力想掩飾自己的不在乎,但年輕氣盛的女孩總是缺少幾分歷練,無法隱藏得百分之百成功。小百合般的清新無偽從她寸寸體膚裡渲透出來。

    他低下頭,親暱地舔滑過絲質花瓣似的柔唇,滿意地發現一陣哆嗦竄伏過她的玉膚。

    「你很喜歡舔人。」她開口的第一句評論連自己也萬分意外。怎麼忽然想到這句話。

    「我只喜歡舔妳。」壞壞的邪氣躍上鷹眼。「告訴我,妳和臺灣的家人聯絡得如何了?」

    相同的,他的第一句問候也超乎她的料想之中。

    這男人委實遠超過她所想像的深沉。他並沒有問她住得舒不舒服,傭人服侍得妥不妥當,餐飲方面習不習慣,有什麼需要抱怨的地方。只說,妳和家人聯絡得如何?

    像他這種大開大合的男人不會專注於小家子氣的問題,而且對自己屬意安排的一切也太有自信。

    無論如何,韓偉格斂沉的性格很值得她學習。

    「你怎麼曉得我已經和家人取得聯繫?」雖然是多此一問,寧馨仍舊想確定他是否暗中囑咐手下監聽她。

    他有點倨傲地笑了笑,無意回答任何沒有營養的問題。

    三、五隻纖小的灰鴒翩然飛過樹林上端。

    「好漂亮。」她的注意力稍稍轉移了。

    而他不喜歡她的分心。

    霸道的熱唇重重壓在她的嬌軟上。

    「唔……你別……」

    天知道暗地裹有多少雙眼睛正凝視著他們倆,隨時等著衝上來承應主人的召喚,而韓偉格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她做愛?

    「不要。」她驟然感到失措。

    寧馨的反抗激起他的征服欲。韓偉格低低笑了一聲,狂放又自負,不容推拒地將她放躺在草地上。

    叮叮咚咚的粉手捶在他身上全變成花拳鏽腿。

    「為什麼不要?」他邪魅地問,挑弄的手排開礙事的衣物--無論是她身上的或他自己的。

    「有人在看……」她輕喘,努力抵禦著頑戲逗引的大手,雖然戰跡並未見功。

    「讓她們看!」純男性的朗笑驚動另一波林內的雀烏。

    轉眼閒,啾啾嚶啼,桃紅色的纏綿,為翠煙樹林添上濃豔的媚色--

    飛絮飄落在乎靜的水波上,被彩魚輕輕卷沉下去。清脆的裂水聲掩過氣弱的輕喘。

    過後。

    韓偉格重新挺坐起來,他的百合安穩地蜷臥在懷中。他一面用間歇的細吻偷走她的嬌籲,一面體貼地撫掉她沾上的黑士和草屑。

    「告訴我,妳還需要什麼?」他舔弄著白玉似的細緻耳朵,熨熱的熱氣呼在她頸後。

    寧馨終於睜開一隻美眸,瞳中閃過淺淺澀澀的惱慍。

    「別在事後立刻提起這個問題。」她低聲地埋怨。

    「為什麼。」韓偉格轉而在柔潤的香頸吮出紅紅的吻痕。

    「那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廉價,彷彿以『性』來交換更多的承諾、更好的待遇。」幽怨的語調似乎在控訴他,或者她本人。

    「不准這樣侮辱妳自己。」他握住她下顎,瞳心染上輕微的燠惱和不悅。「我從未將妳視為娼妓。」

    「哦?那麼請問尊貴的韓偉格先生是如何看待小女子的?」寧馨故意刁難他。

    她就不信韓偉格講得出既尊重又體面的答案。

    「妳是我的百合花。」他有夠狡黠,選擇一個不痛不癢的答案。

    「老奸巨猾!」同樣是埋怨,這次的語氣聽起來嬌嗔多了。

    「告訴我,妳還需要什麼?」他仍然追問著。

    這麼強?她需要什麼,他全部端得出來?甯馨望向前方十平方公尺的青草地,決定縱容一下久未發作的孩子氣。

    「我希望這塊旱地立刻變成水汪汪的大池塘,你辦得到嗎?」她笑嘻嘻的表情簡直壞透了。

    韓偉格重重吮咬了她的耳垂一下,懲罰她使詐。

    「謹遵君命。」右手在柏樹根部窸窸窣窣地摸索著。

    隱約一聲細微的喀答聲,繼沙漠森林之後的第二項奇蹟在她眼前降臨。

    十公尺見方的空地上,整片泥士表面忽然上升了十公分,接著從正中央部分劃開一條縫,向兩側緩緩滑開,他們甚且可以聽見齒輪運作的細微聲音。機器很快地停止運作,一汪澄澈有遊魚的小水塘加入柏樹林的景觀。

    林間繚繞著啁啾鳥嗚,多彩的熱帶魚拍動水的波紋,隱隱似乎有輕風拂掠。好一幅青綠水暖的風光!

    甯馨生乎第一次體會到啞口無言的滋味。

    「妳還需要什麼?」現在輪到他笑意盎然的表情壞透了。

    「啊……」她口吃了。什麼跟什麼呀!

    怎麼辦,好想打他哦!最好把他海K得扁扁的,連帶揍掉他臉上那抹妄自尊大的微笑。

    「嗯?」他懶洋洋地催促,這聲「嗯」哼得性感誘人。

    氣結的女戰神勉強披上一件外衣遮蓋著嬌軀,拒絕再和他進行理智溝通。奢餘的要求只會讓這男人乘機彰顯他的驕矜自滿。

    「你儘快找來一個能和我溝通的侍女就好!」她憤慨地跑回臥室。

    豪邁暢快的長笑一路追隨她身後。

    滿足歐陽寧馨的需要成為兩人的較勁遊戲。

    無論從前有多少個女人奠定了他謬誤的想法,認為物質可以收買侍妾的芳心,反正「誤解」在他心田已轉變為「事實」,基於民不與官鬥的情操,甯馨樂得陪他花他自己賺入囊袋裡的銀兩。

    沙漠上雖然交通不便,韓偉格卻賜予她開通的資訊來源,舉凡衛星電視、各種女性時尚雜誌、國際考古月刊、英文報紙等等,每天定時定點送進她手中。運來迎去的過程,只苦了負責送禮的聖誕老公公里那。

    「我看中《風尚雜誌》第一百四十四頁的風衣」、「《仕女雜誌》這一期的焦點服飾很亮眼」、「那個模特兒的珍珠項鏈滿好看的」,一開始她的目標相準在無聊又沒營養的衣服珠寶上。反正女人就是沒腦袋嘛!她樂意符合中東男人的幻想。

    當珠寶首飾一樣一樣從義大利、法國專機運來,除了塞滿衣櫃,她一輩子也不可能去碰之外,其他的也沒什麼多特別的感受。

    接下來的要求就刁難多了。

    「聽說耐吉公司曾經發售過一款球鞋,依照喬登的腳型設計的,全球僅製造二十五雙。」

    球鞋在四天之內送達,腳踝部分附贈麥可喬登的親筆簽名。

    「我喜歡全長一百二十尺、配備自動雷達導向系統的遊艇。」口氣有點火挑釁意味了。

    十天之後遊艇駛進阿拉伯港,鑰匙經由專人遞交進她手中,歡迎女主人有閒來坐。船隻被命名為「東方百合號」。

    她很想質問他,為何不乾脆取名「五月花」?

    「我想要兩隻盂加拉虎。」語調簡直惱怒之至。

    這回的時間花耗得比較長,韓氏宮殿的其中一間先施工更改為適合猛獸生活的環境,調節好濕度、氣溫、植物型態。然後,老虎快快樂樂地遷居進來,脖子上的頸圈由該國元首親自挑選。

    真是……真是他媽的!

    最近這一回合的戰利品,終極保鑣親自將車鑰匙放進主子的新歡手中。他的五官永遠只有一副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韓先生為妳添購了上星期指定的跑車,車身經過特殊改裝,由歐洲數一數二的電腦鬼才研發出全自動的駕駛系統,目前全世界只有五輛。」

    「那輛跑車能不能發射地對空飛彈?」

    正常的中東男人早被她輕慢的態度嘔得吐出三公升淤血,裡那卻一徑地缺乏情緒反應。

    「歐陽小姐,韓先生托我代問,妳還需要什麼?」

    「一位能與我溝通的侍女這份『訂購單』已經提出一個多月了。」她懶得再賞賜機會讓韓偉格展現實力、勢力與財力。

    「韓先生說,妳點選的『物品』需要多花一些時間培訓,下個星期應該可以順利送達本地。」任她提出的問題驚憾危疑,裡那不見不聞。

    「他決定派遣一名侍女去學英文?」她很好奇韓偉格居時會指派來哪款哪樣的侍婦。

    「無論如何,韓先生會滿足妳所有需要。」言下之意是--請妳不要再刁鑽多問了。

    「是嗎?」她忍不住冷嘲熱諷。「如果我覺得日子無趣,希望獲贈一名同樣具有服務功能的情夫呢?」

    無論裡那真的漠不關心,抑或腦中已謾駡過幾百句「賤貨」,黑黝黝的臉依舊隱藏住所有情緒。

    他沉默了足足兩分鐘,黑眼珠木然得令人失望。

    「我會代為請示。」

    踏人前廳的十分鐘以來,寧馨維持著不變的姿勢--站在通往內殿的廊道口,定定凝望著兩名男人。

    七十坪的前廳呈正方形,韓偉格的專用皮椅放在廳堂的最裡側,周圍環旋著一圈同質地、同款式的沙發。料想是平時參會訪客的處所。男客直立在中央地帶的空處,並未被賜坐。他努力想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蠕動的站姿卻洩漏了他的緊張。

    一個人的職業多少反應在外露的氣質上。年輕人光裸著上身,條條憤鼓的肌肉猶如剛從健身房走出來,眉宇之間的風流相一望而知不是什麼高明的出身。

    她移轉回韓偉格身上,不明白大頭目召喚她前來前廳,特地向她展現這匹種馬的目的為何。

    「妳向我要求的,記得嗎?」韓偉格勾著一隻馬克杯,修長瘦削的手指肖似鋼琴師。

    「他是誰?」寧馨的語氣同樣疏離、不透心事。

    「美麗的小姐,納隆接受韓先生的召喚,前來為妳提供服務。」年輕人主動表明自己的身份,因應職業所需還?給她一記魅惑的眼波。

    一名男妓。

    韓偉格為她找來一名男妓。

    寧馨深深吐納一口氣,咬住下唇,心頭忽然覺得空空的。

    「為什麼?」她輕問。

    原本她還以為,在韓偉格眼中她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直到此刻方知,他從沒有將她視為一個「真人」。

    人與人之間會佔有、會吃醋、會保護私屬所有。人與寵物之間卻沒有相同的困擾。充其量,她只像他的寵物。小狗狗喜歡上某種玩具或骨頭,愛狗的主人馬上會應允寵物的需要。

    送她一個男人,就等於送小狗一根骨頭,哄哄她、讓她高興就成了。幾曾聽過人類因為小狗多了一根玩具骨頭而嫉妒的?

    心寒的感覺摧折得她全身無力,連呼吸也萬分的艱難。

    「我還以為妳需要名男伴。起碼裡那是這麼轉述的。」他依然不痛不癢,安閒從容地斜靠在皮椅內,君臨著塵凡俗世的愚民。王者風華從他的坐姿、言談、神情透露出來。

    相信任何人那不會將韓偉格視為尋常的池中之物。

    那麼,他是如何說服自己做出這樣的混蛋事?

    「我懂了。」她靜靜地開口,靜靜地移步,靜靜地停駐在年輕男人的身前。

    沉謐的氣氛反而映照出暗潮洶湧。

    男妓不自在的蠕動一下壯軀,嘴角的笑容有些發僵了。

    「你不介意我試用一下吧?」她頭也不回地問,彷彿韓偉格的反應和她完全不相干。

    「當然。」冷淡的回覆賜給她通行令。

    寧馨暗暗咬牙。只有面前的男人看出她亮得奇怪的眼神。

    「吻我。」她命令油頭粉面的男子。

    年輕人有一瞬間動也不敢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告訴他氣氛為何會如此詭異。

    「快!」她提氣喝了一聲。

    年輕人嚇了一跳,下意識摟住彷彿稍觸即斷的纖腰,重重吻下巧美的唇瓣。

    無論他如何輾轉吸吮,接受服務的女客明顯地並沒有投入,但是這種認知僅限於當事人才能發覺,從第三者的眼光來看,情景依然香豔刺激。

    熟練的指掌撫溜過玲瓏曲線,悄俏從衣襬下緣探進去,感受著雪肌玉膚的誘惑。

    一聲細微的、幾不可聞的喀喇聲從皮椅把手上響起。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寧馨突兀地中止試用。

    「好了。」她不由分說,扯起男妓的手往內殿拖。「你合格,跟我進來。」

    蓄意裝顯出來的平靜面具消失了!

    杏仁形的桃花眼熠熠發亮,雅秀的玉容浮上紅豔的光暈。她就像枕戈待旦的雅典娜,整個人浸身在狂野的情緒裡,戰鬥意志被高高地挑釁起來。

    腎上腺素猛烈分泌,昭揚她已經過度激動的心念。

    年輕男妓不由自主地被她扯拉進去,完全失去自主的行動力。

    「呃……」他不太確定。

    「住口!」中庭景色模糊地從她眼角飛掠過去,千種萬種的美景也無法引住她的步伐。

    她恨死了韓偉格,也氣死了自己!如果韓偉格以為她不敢享用這名男妓的服務,他就大錯特錯了!她保證立刻表現給他看!

    「站住。」冷酷的禁制令從前廳飛揚出來。

    她聽而不聞,一股腦兒闖回自己的寢居。

    「我叫妳站住。」黑色的陰影突然欺壓上前,準確地拉扣住她的手腕。

    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互相衝突,她顛躓了一步,幾乎跌倒。

    「放開!」她狂躁地扭動手腕,無論如何也要掙開他。「我現在就回房享用我的專屬寵物!」

    「出去。」韓偉格簡短地囑咐男妓。

    「不準!」她大吼。「納隆是我的『禮物』!你大大方方贈送的『禮物』!除了我,任何人也沒有權力支指他。」

    「我改變主意了。」他回答得簡潔有力,深黑的眼眸同樣渲染著精光。

    「你憑什麼?」寧馨用力捶打他,一聲聲砰砰作響,從胸膛的最內側震盪出來。「你這個混蛋!你憑什麼這樣羞唇我?憑什麼?」

    韓偉格靜靜擁住她的腰,任她洩憤。

    「別碰我。」她狠狠拍開腰際的大手。「或許夜晚的我屬於你,其他時間卻任憑我自己支配,我很樂意留下納隆!」

    「妳敢。」他瞇細黑眼瞳,埋藏在個性底下的威脅天性終於表露出來。

    「我為什麼不敢?你有種送我一個男人,就得有種讓我『用』。」她怒髮衝冠地繞過韓偉格,又想動手拉回嚇愣了的年輕人。

    「歐陽寧馨!」他突然喝出轟隆隆的咆哮。

    下一瞬間,天地在她玉足底下倒轉,寬厚的男性肩膀猛地頂起她的小腹。寧馨狂忿他倒懸在他肩上,劇烈掙扎的動作絲毫不能影響他的步伐。

    遠方的端點,兩個無助的傭婦站在走廊上,不敢接近糾纏成麻花辮的主人們。

    「放開我!青絲散亂成黑色的瀑布,紅顏因為怒火而嬌嫣,反而構成極端引誘人的狂野美態。「你沒有權力限制我的休閒娛樂,放我下來!」

    韓偉格大腳踢開她的寢室門扇,直接攻向正中央的四柱大床。

    「如果妳這麼想要,我可以給妳。」他毫不溫柔地甩下蠅量似的負擔。

    噢--背脊跌陷進床墊裡,寧馨吞回一聲硬氣的呼吟。

    「我不需要你!」她翻個身立刻跪坐起來,全然未察覺前襟已經滑出一大片春色。「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你!滾!」

    他的黑眸加深了暗澤。

    「妳沒有選擇。」斜撇的弧度掛上他的嘴角。

    黑影激狂地壓向她,在她能尖吼出拒絕之前!絳唇被密密實實地防堵住。

    「走開……唔……」

    「相信我,妳完全沒有選擇。」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睡在別人的床上。」嘖嘖的咋舌聲溜過曠蕩的房間。

    韓偉格在睜眼之前準確地探向匿藏的槍。

    枕頭下卻一樣武器也沒有。

    「別衝動。」再度響起的尖音帶著一點嘲謔。

    短短三個字讓他聽出訪客的身份。

    「佈雷德。」他厭煩地眨開眼瞼。「總有一天我會賞你一顆子彈。」

    「我衷心期待。」房內黑暗的角落隱隱浮現佈雷德的輪廓。

    韓偉格偏頭先檢視身旁的睡美人,確定她已經陷入極度疲憊的深眠,不會被兩人的交談打擾。

    房間籠罩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從落地窗望出去,依稀瞭望到幾顆爍璨的星輝。銀玉月盤悄然懸在中天的位置。

    「現在幾點了?」低沉的噪音震動了空氣,儘量避免驚吵到枕邊人。

    「半夜三點整,你足足陪她在床上耗了十個小時。」佈雷德嘿嘿怪笑。「我想金氏世界紀錄應該會對你的『異能』表示敬畏。」

    「閉嘴。」韓偉格緩緩移向床沿。

    「今天下午的戲碼已經傳遍了整個宮城。」佈雷德對他向來沒有敬畏之心,嘲弄起來也就不遺餘力。「真令人驚訝!你以前從來不反對讓侍妾眷養一、兩位情人的,甚至鼓勵她們保有固定又乾淨的男伴,以免你離開之後耐不住寂寞。」

    佈雷德知道主子有一句名言--要求人類壓抑與生俱來的慾望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再加上韓偉格對情人鮮少保持太長久的興趣,所以也就缺少佔有慾。只要別玩得太離譜,他向來不限制她們的社交生活。有時候,他甚且樂意發派男伴給臨幸頻率不高或漸漸失寵的女伴。以免她們胡亂找個對象,弄出一身髒病。

    因為不重要,所以不在意。而今天的他卻明顯地相當在意,這是否表示床上那位被他累壞的美人兒有點重要性?

    「我的愛情生活不關你的事。」他披上外袍,冷冷表明拒絕討論的意思。「你三更半夜吵醒我,就為了和我談論傭人說閒話的內容?」

    「當然不是。」佈雷德立刻以絲綢般的細音安撫他的起床氣。「聽說政府軍最近又蠢蠢欲動。色克加的酋長要我叮嚀你,如果他們部族的禁地再度被外人襲擾,他們會正式向入侵者宣戰,彼我兩造的交易則立刻取消。」

    「他想威嚇我?」森涼的冷笑惡化了他的霸性。

    「既然酋長掌控了西區沙漠大部分的石油開採權,咱們任他作威作福一陣子,又有何妨?」佈雷德深諳能屈能伸的技巧。

    「知道了。」他下逐客令。「告訴那個老傢伙,我會制止政府軍的輕舉妄動。如果他喜歡宰割每一個闖入禁區的迷路客,我也不反對。」

    「是。」佈雷德的眼芒閃耀著趣意。「有一個小問題令我很好奇。你打算睡回自己的床上嗎?畢竟這裡的枕頭底下是摸不到槍的。」

    「滾!」床頭幾的拆信刀變成飛鏢,火速飄向探子的門面。

    「不要催嘛!這就走了。」飛影迅捷地閃向出口,一縷輕揚的笑聲音杳蕩漾著餘波。

    在萬籟俱寂的荒漠夜裡,即使一丁點的細微聲響也像鼓樂隊合鳴。

    寧馨輕輕嗯了一聲,翻動痠疼的嬌軀。

    「誰……」含糊的呢噥聲宛若入口即化的綿綿糖。

    「沒事,繼續睡。」他的長指輕劃過她紅撲撲的臉蛋。

    「呵……」菱唇輕輕一聲呼出呵欠,重新歸複到深沉的眠夢。

    不知從何待開始,他發現自己養成了欣賞她睡態的習慣。

    深眠中的歐陽寧馨嬌嬌憨憨的,渾然不像清醒時的精利。如果將她白日的模樣比擬成刺蝟,那麼,入夢的她就像溫馴的貓咪,只差沒細細地打著呼嚕。

    她舒服地哼出一縷長氣,白胖鬆軟的枕頭抱擁在胸前,好像世界已經太平,天下沒什麼好煩心的。

    瞧她這麼好睡,一絲甜甜笑意懸在唇角,莫非夢中見到的景物都是好山好水?

    無論寧馨夢見了些什麼,肯定與他自己的夜魅截然相異。像他這樣徘徊在刀光劍影、爾虞我詐的男人,夜裹寧願無夢。

    韓偉格放棄了回到自己房裡的念頭,褪下外袍,重新躺回床上。

    懷裡擁著她的感覺,其實還算不錯。

    或許,他會習慣的。
第五章

  韓偉格替她買了一個中國小丫鬟。

    當年輕羞澀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向她報到,寧馨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小姐,妳好,我叫青梅,今年十六歲,裡那先生分派我來伺候妳。」一口清脆的普通話帶著濃濃的寧波口音。

    「裡那?」極度的驚愕讓她的口氣聽起來稍微尖銳了一些。

    小青梅對她異常的反應有點不知所措。

    「裡……裡那先生……就是外頭那位壯壯的男士,他剛才告訴我--」聲音細細怯怯的。

    「我認識裡那。」她耐心地插斷話,儘量避免再嚇著這只小文鳥。「我不明白的是裡那從何處找來妳的。妳是華裔的阿拉伯人嗎?妳的家長呢?」

    要命!這小丫頭甚至還未成年!青澀的少女臉蛋就像初開的春花,雖然不是十分美麗,卻秀氣得惹人憐惜。像這樣荳蔻年華的小女生怎會到韓偉格的門下討生活?

    「我打從中國的上海市過來的,幾個星期前有一位先生到我家鄉,和我爹爹談妥了僱用我幫傭一陣子,不過要離開中國,我和爹爹討論過後也就答應了。」青梅偷偷打量她逐漸變色的容顏。「小……小姐,妳……妳不喜歡……青梅嗎?」

    甯馨簡直不敢相信。

    「讓我弄清楚一件事。」她的玉容呈現鐵青。「妳是說,韓偉格派人到中國買了妳過來。」

    小女生雖然不認識什麼韓偉格的,可是多少也摸清了女主人的問題重點。

    「是呀!」青梅急切地邀功。「小姐,妳甭看我年紀輕,其實我什麼都會做。我能洗衣燒飯劈柴火,打掃的本事也很俐落,還有人派了一位先生教我說阿拉伯語和英語,我已經可以講得很流利了。真的!求求妳別生青梅的氣,別趕走青梅!」

    原來裡那所說的語言培訓就是這麼回事!韓偉格找人替青梅惡補兩個月的阿拉伯語。如此一來,青梅既能以中文與她交談,又能以阿拉伯語與其他傭婦溝通,符合了她所要求的「能和我溝通的女侍」。

    「他『買下』妳!」寧馨火大得幾乎暈眩。

    這是第二次了。他第二次送個活生生的人到她面前。

    那個自大狂妄、該砍一千次腦袋的傢伙!他憑什麼把人當成牲畜走獸來買賣?

    旋風般的俏影刮向前廳,襲過韓大主子的書房、臥室,沿途還險險撞倒了正提著髒衣服迭洗的僕婦,最終目標瞄準正廳旁的會客室,頗有「擋我者、殺無赦」的氣魄。這回她尋定了韓偉格的晦氣。

    鼓拳正待擂開會客室,雕花門率先一步打開,免於承受她怒拳的命運。

    「喝!」迎面走出來的訪客陡然被一隻憤懣的粉拳嚇到。

    寧馨硬生生收住玉手捶下去的速度,救回一位元無辜的路人甲。

    驚魂甫定的訪客是個壯實的白種男人,蓄留著服帖的西裝頭,銀白色的髮絲襯托得圓臉紅通通的,年紀豹莫五十歲。

    「抱歉。」她僵硬地向無辜的戰火波及者頷首為禮,儘量避免開口打招呼,以免不小心讓滿腔的忽火失控地焚燒起來。

    「沒關係。」白種男人身後跟隨一大串安全人員裝扮的大漢,離去之前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幾眼。

    正好!閒雜人等迴避出戰區,省得干擾她的興師問罪。

    砰!寧馨反手摔上門,極度憤怒的質問聲隨著竄上前的步伐開始出口。

    「閣下為何惡劣得如此之徹底?天下第一大惡人也難以望及你的項背!」她駐足在大皮椅的正前方,居高臨下忿睨他。

    「謝謝,我也是努力了很久才有今天的成就。」他禮貌地頷首道,偶爾也會尊重「做人要謙虛」的至理名言。

    「你--」寧馨的舌頭打結了。若非對手的體重超出她兩倍有餘,實在很想演練一記過肩摔。

    韓偉格根植於人性深處的強悍氣魄又浮上表層,轉眼間就從有些驕寵的表像僵化成冰人。

    「別太衝動!」驟然銳利的目光強化了他的威脅性。「我可以包容妳激亢起伏的情緒,甚至縱容妳的張牙舞爪,然而那並不包括太失敬失禮的舉止。」

    她瞇細了眼瞳,研究著這男人的性格特點。

    很多人誤以為所謂的「酷」等同於沉默寡言,或陰暗的個性,臉上永遠只有一號表情。然而在她眼中,「冷」與「酷」絕非表現在外的倨傲冷然,如此一來反而讓人有跡可循。真正的「酷」應該如同韓偉格這樣。

    他絕非毫無表情,相反的,他最常掛在臉上的面具就是現在這抹淡淡漠漠的、平平靜靜的、讓人抓不住線索的笑容,事實上稱呼這種表情為笑容有點太美化了,充其量只能歸類為「牽動嘴角肌肉」的動作。

    韓偉格的天性極度深沉,永遠把情緒掩藏在淺淺冷笑的表情後頭,讓人打從心底茫然起來,無法拿捏分寸,於焉,旁人恐懼和敬畏交織的心念構成了他驚人的威權地位。

    但是她不在乎!她有更要緊的議題必須質問他。

    「你憑什麼。」甯馨下意識揚高倔強的俏鼻尖。所幸韓偉格依然安坐在皮椅上,她得以更容易地睥睨他。「青梅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娃,你憑什麼教她離鄉背井二千里?」

    原來是為了那個小丫頭!韓偉格籲出無奈複無聊的喟息。

    「上回那名提供服務的男妓也才剛滿十八歲,妳的反應與現在完全不同。」

    「那不同!男妓的事情我並未責怪於你,是因為在你僱用他之前,對方已經從事販賣靈肉的營生,既然他已先輕賤了他自己,旁人又有什麼可議的。」她越來越憤忽。「然而青梅完全是兩回事。她今年才十六歲,對整個世界懵懵懂懂的,自己都還需要長輩大人照護,你憑什麼擅自介入她的生命,將她帶往一個完全未知的國家?她的家人、朋友、兄弟姊妹在哪裡?」

    「假若妳挑剔那個東方女孩年紀太輕,我會處理掉她,另外為妳選擇更合意的。」他稍微用點兒勁,女戰神立刻顛躓人他的懷中。

    「你敢!」寧馨悚然一驚。姓韓的該不會索性滅口吧?

    「放心!那個小女僕的身世沒什麼值得妳難過的。即使她繼續留在上海老家,再隔一年半載也會步上她兩個姊姊的後塵,被父親賣給東南亞的人口販子當娼妓。妳寧願稚嫩的小同胞一雙玉臂千人枕,也好過跟在妳身邊跑腿服侍?」

    寧馨爭辯不過他鏗鏘有力的說詞。「可是……人類和畜生有所差異,不應該成為買賣的商品。」

    彷彿她說了一個天大的趣談似的,韓偉格忽然嘿笑出聲,越笑還越厲害,樂不可支地埋進她頸後喘氣。

    多天真的小女人!她純淨的人生觀簡直是他的最佳娛樂。

    濕熱的氣息呵向她敏銳的感覺神經。寧馨勉強抑下雪膚下層的疙瘩。

    「你笑什麼?」她氣惱極了,有些下不了臺。

    「沒什麼。」他輕啄她潤瑩的鼻尖,輕描淡寫地說:「在我眼中,庸庸碌碌的眾生與牲畜並沒有差別。」

    寧馨猛然向後幾吋。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她一直知曉韓偉格的矜貴狂放,卻沒想到他已經偏執到駭人的地步。

    「『上帝是我的牧羊人,我必不致匱乏。』聖經詩篇第三十三章。」韓偉格若無其事地聳了聳寬肩。「妳看,我並非第一個將人類視為獸類的先驅。你們所信奉的上帝已經早數千年將你們歸類為牛羊畜生,而祂是你們的牧羊人,宇宙閒唯一的智者。」

    他言語中以「你們」做為主詞,猶如他已超脫了人種與動物的分類。

    「那不同,上帝是上帝,你是你。」寧馨漸漸對他的論調感到心驚。

    「妳錯了。在這個世界上,能夠主宰、支配他人命運的人,就是上帝。」他氣定神閒,渾然未將她逐漸累繃的表情放在心上。

    她頓時頓悟,在韓偉格眼中,為了顧全整體局勢的利益,犧牲幾百、幾千,甚至幾萬名小人物根本不算什麼。

    天知道她雖然不至於純潔到相信人性本善、天下既均等又太平,然而視眾生如芻狗的觀點還是太狂故偏執了!

    李白稱他自己為--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

    而韓偉格更勝李白一籌,即便連萬物之神「上帝」,在他看來也不過爾爾。

    她突兀地跳下他懷抱,遠遠跨開兩大步距離。「你好恐怖……你真的好恐怖!」

    冷藍色的寒意將他的瞳仁凍成兩潭玄冰。

    「回來!」他不樂意見到她縮回抗拒的硬殼裡,一點也不!

    她用力搖頭,手心不自覺地摩挲著臂膀。突然覺得不寒而慄。

    「不,我想獨處……我必須好好思考一下。」

    「妳開始把逃離我當成習慣了。ˊ他的語氣摻加了警告的意味。

    空氣浮漫的曲張氣氛驀然增加壓力,擴展成無形、無質的網。恍惚間,他的方向彷彿幻化成撒網的源頭。寧馨一步步倒退,緊蹙著眉心,慘白的容顏毫無一點一滴的血色。

    「那是因為你令人不得不逃避!」她振作起最後一絲尊嚴,揚足跑開使人窒息的氛圍。

    「我叫妳回來!」震怒的低吼在她身後爆開。

    頸後根根豎起的汗毛告訴她,韓偉格以驚人的高速欺近而來。門,就在兩公尺之外。她想躲開他!即使明知無路可退,即使明知他擒縛得著,她依然想躲逃,越遠越好。

    「該死的妳!」

    距門框僅僅一步之遙,兩隻如同銬鎖的手臂猛地圍抱上來,瞬間擠乾她肺腔內每立方公分的空氣。

    「咳咳,咳--」她無法克制地嗆咳起來。

    「妳以為自己逃得到哪裡去?」陰風怒吼的低喃聲在她耳畔質問。

    寧馨興起陰森森的哆嗦。

    「放開我。」顫動的部位擴及她的聲帶。「你答應過不強迫我,要我心甘情願--」

    「何必?我已經發覺妳永遠不可能心甘情願。」兇猛的呢語有若悶悶的響雷。

    她嬌喘一聲,身子突然被帶了半圈,堅硬火熱的唇重重掩上她,充滿懲罰的意味。

    她改變主意了。以前她盤算得太輕易,能抗爭的就抗爭,該放棄的就放棄,頂多充任他短暫而聽話的玩偶娃娃。

    然而,她錯了!錯在低佑了韓偉格,高估了她自己。即使她甘願退化成沒有反應的洋娃娃也不成,因為他不會允許!

    她怕!真的怕!

    「不要!」寧馨死命地推、捶、踢、打,甚至達顛狂惶亂的地步。

    他索性將掙扎的佳人壓抵向牆面,將她圍困在石材與肉身、冰冷與沸騰之間。

    「住手。」他知道自己真的嚇到她。

    「你到底還要耍弄我們多久?何時才能將其他人當成真的『人』看待?」寧馨的髮絲散了,心情亂了,頹喪的儀容映著她的潰決。

    「別說話。別再惹我動怒。」他輕輕低喃,聲音帶有安撫的味道。

    纖細的骨架子在他懷中顯得如此脆弱,彷彿單手便足以斷折。韓偉格已經測驗出這朵粉雪百合的韌度,看似堅強的鐵莖遠比他想像中更脆弱。雖然他還不確定該如何栽植這朵小百合,可以想見的是,折斷她旺盛的生命力絕非他的願望。

    環摟的臂膀越圈越攏,直到兩人緊緊黏貼成一體,再也無所分隔。

    冷汗從她額上滴落他臂彎。

    一股類似溫柔的情緒滿溢於胸腔,暖熱如溫流。

    他不能太心急。

    「不要怕我--」瘖啞的嗓音讓韓偉格自己也感到訝異。

    寧馨姣美的菱唇依然輕抖著,偶爾露出幾顆玉米似的雪白貝齒。

    看憤了他頤拾氣使的狂態,現在的謙柔和順反而使她不知道該如何應措。

    「我以為……你喜歡我怕你的樣子。」她抬高清弱的水眸。

    「我改變主意了。」

    密吻再度接管一切交談,這回,帶著迥異於以往的溫存。

    他橫手一抱,擁著百合花坐回大皮椅。兩人貼近彼此分享體膚氣息,卻沒發生更進一步的親暱,這是以往尚未出現過的詭譎現象。

    她帶著些許畏懼地審視他,試圖從他的臉上探出蛛絲馬跡。

    誰能揭開韓偉格完全無偽飾的面目呢?或者,他的面具太多層了,臨到終了,連他也忘懷自己實質的臉譜是哪一張?

    「我只說一次,日後不會再重複。這是妳最後一次從我眼前逃開,日後不許再發生第三次。」他低下頭,俊毅的鼻端觸著她的鼻尖,堅定而專斷的喃語掀起她全身的寒顫。「別忘了,我並沒有勉強妳,是妳出於自主的意識決定和我交換條件。所以,一旦成為我的人,妳一輩子也別想逃開,除非我容許。」

    寧馨不願吭聲。

    「告訴我,妳需要什麼?」他再靠近一些就能舔吻她的櫻唇。

    很耳熟的問題!甯馨莫名地覺得受傷害。

    韓偉格總是在苛待過她,或寵愛過她之後提出來。莫非他認為給與姬妾要求的一切,就是最佳的補償或回饋?

    「嗯?」他輕聲催問。

    「……我想念考古隊的同伴。」她迫切需要與俗世的正常人接觸。

    一根食指抬高她纖白的下顎,黑瞳看進她靈魂的最深處。久久長長的沉默,讓人以為他不會給與回應了。

    「我會叫人安排。」

    「小江!」歡欣的喚聲從營地邊緣傳過來。

    向晚時分,沙漠漸漸低轉成涼爽宜人的溫度,最適合進行揮汗挖掘的工作,考古隊成員紛紛集合在營區中央,準備進行開工前的意見交換。

    不期然的,久違多日的寧馨突然蒞訪現場。嘰哩呱啦的驚喜聲馬上沸騰起來。

    助教小江最接近她,差點被撲上來的考古隊之花撞倒。

    「哇!」他樂不可支。「歐陽,妳這個沒良心的女人,現在才想到我們。」

    「沒辦法,你們一點也不讓人思念。我白天起床的時候不會想,吃飯的時候不會想,無聊的時候不會想,睡覺的時候不會想,就連翻到皮夾裡面與大家的合照時也不會想,真的,我一點也不想念你們。」

    眾位隊友打從心眼兒裡舒暢起來,虛榮心得到滿足。

    她分出一隻胳臂勾住第二位同伴的脖子。「哈囉,老石,難道您老人家從來沒聽過『水士不服』這句成語?」

    區區兩個多月不見,印尼僑生就吃胖了幾公斤。

    「有啊!」石俊賢笑嘻嘻的說。「水和土本來就不能服用。這句話跟我發胖有什麼關係?」

    「胸無點墨!」她點了點僑生的額頭。

    整隊同僚擁抱成一團,嘻嘻哈哈地打鬧成一片,彷彿回到昔日的工作情景。以往,在開工之前或收工之後,大夥固定會來上這麼一段嬉鬧時間。

    「教授呢?」直到寒暄遍了每位夥伴,她甫注意到施仁道的缺席。

    「他出去琛勘東邊的新領域,來回大概十分鐘的車程,應該很快會回營地來監督。」小江提供興奮的解答。「我們的挖掘工作相當順利,已經找出一些精銅化文明的生活遺蹟,教授認為,如果繼續往東方深入,應該會有更可觀的斬獲。」

    「真的?」她輕籲著失落的喟嘆。「真希望我也能和你們一起工作。」

    「若非妳的緣故,我們也無法順利進入沙漠區,所以妳的功勛已經夠彪炳了,麻煩不要再來和我們搶功勞。」石俊賢咋咋舌頭。「女人的貪婪慾望真是恐怖。」

    「你!」

    一場攻防戰現場開打了。

    「小朋友們,別鬧了。」小江趕緊出面主持正義。「歐陽,先招呼妳的朋友進拖車裡坐一坐。」

    寧馨陡然醒悟。對哦!她還有同伴。靦腆的愧疚感霎時衝熱了全身。

    「嗨--」她不好意思地挨向司機先生。「抱歉,疏忽你了。」

    原本她料想韓偉格會派遣裡那或其他人手,載送她前來考古隊的紮營處。孰料臨出發前,吉普車的駕駛位置卻由大頭目親自上陣。事出突然,他甘願成為司機而受到忽略,也不能歸咎於她。

    「無所謂,我的時間很充裕。」韓偉格銳利的目光幾乎灼傷人,顯然不太樂意受到漠視。

    「我不耽誤你辦正事了,你先走吧!隔幾個小時再來接我沒關係,我會留在營地裡等你。」為了對他開放門禁的行為表示感激,寧馨儘量體貼他繁忙的行程。

    原本僅是針刺刺的黑眸,立刻蒙上清晰分明的慍惱。

    「我說過一點也不忙!」霸悍的鐵腕勾住她的纖腰,直直欺近拖車。

    她的感恩招致反效果!

    寧馨被他多變的情緒搞得莫名其妙。她體諒姓韓的工作忙碌,自動及早放他抽身,難道也不成嗎?他著惱些什麼?

    車廂內迎面撲來颯涼的冷氣,舒緩了空氣間的燥悶。

    老好人小江對任何人都缺乏戒心,傻呼呼地向貴客伸出手。「韓先生,您好,我叫江冠宇,謝謝您對於本隊工作的鼎力相助。」

    「嗯。」韓偉格隨便應了一聲,對他示意要握手的動作視而不見。

    她不悅他瞪視他,而後回頭對小江抱歉地笑笑。「對不起,韓先生比較粗線條。」

    「當然、當然。」小江尷尬的表情馬上雪霽天晴朗。

    任憑兩隻毛毛蟲在他鼻端下進行交談,韓偉格根本不放在心上。四下環顧了拖車內一圈,角落的陳列小木櫃收放著眾人過去三十多天來辛勤的收穫。

    小木櫃最裡側,一圈鏽綠色的指環引起他的注目。

    「這樣東西從哪裹找回來的?」他大步走過去取出指環,銳悍的眉心若有所思地蹙緊。

    「施教授出外探勘場他的時候,在東部地區翻挖到的。」小江熱心地提供考古資訊。

    「這個拾環可能是精銅化文明的遺蹟,外行人看不出門道。」她補充一句,言下之意暗示他不僅就別亂碰。

    韓偉格忽地冷哼了一聲。

    「歐陽,真的是妳?」爽亮的嗓門撲進車廂裡。

    考古隊的大家長千呼萬喚始出來,紅光滿面的笑容幾乎照亮整片沙漠。一大一小兩個人馬上摟成一團,重複著方才上演過的瘋狂慶團圓。

    狹小的拖車擠進這許多人,一時之間顯得壅塞。

    「外頭的人告訴我妳來了,我還不相信哩!」施仁道的雙眼炯炯發出璨光。「韓先生,好久不見。」

    「嗯。」韓偉格的嚴苛分外彰顯出老教授的過度熱誠。「你在哪裡撿到這個指環?」

    他好像非常關心首飾的來源。太關切了!寧馨怪異的眼神直勾勾看著他。

    「我想想看……」施仁道的咧笑停頓了幾秒鐘。「應該是在營區外發現的。」

    「江先生方才告訴我,你私自進入東合沙漠探勘?」

    「呃……因為……」施仁道立刻想解釋。

    韓偉格完全不能他機會。「當初我和貴工作隊曾經約定保護每位成員的人身安全,條件是你們必須待在我設定的範圍內。施先生,你似乎違反了我們的口頭契約。」

    「可是……」老教授猶自做垂死的抗辯。

    「記住!我的人只負責看護信守承諾的對象。」最後通牒以完美的警嚇語氣撂下,大頭目飄飄然閃身,走向拖車的入出口。

    「喂,你要上哪兒去?」寧馨愕然地追到門口,暫時忘記指責他疏冷失禮的言談。

    「離開。」韓偉格頭也不回,迅速邁向吉普車的方向。

    「你不多坐一會兒?」剛才他還板著臉表達留下來的意願,不是嗎?

    「我很忙。」

    簡捷有力的回覆險些氣煞人。

    搞什麼!她很不滿。姓韓的得罪遍了應該得罪的人,轉頭一走了之,善後工作交給她處理,她該如何向大家解釋?

    「他的脾氣一向這麼不好相處,還是今天比較特別?」小江打量訪客遠去的背影,提出滿肚子疑惑。

    「或許是每個月的生理期作祟吧!」石俊賢走人車廂,正好捕捉到小江的最末一句。

    「拜託!我們討論的對象正好是個男人。」小江很想揍他。

    甯馨任由兩位同伴嘻嘻哈哈,兀自發了一會見怔。

    韓偉格如此執著於一項古物,原因實在值得推敲,莫非他知道了什麼她並不清楚的內情?

    偷眼向施仁道瞄過去,她發現老教授的表情也一陣陰一陣晴,情狀並不比韓偉格的詭異高明多少。

    施仁道發覺了她的打量,立刻收斂起一切思慮。

    「喂!大夥兒準備開工了。歐陽,妳也一起來。」

    「好。」她告誡自己丟開雜亂無章的念頭。

    無論其中有什麼可議之處,韓偉格的手下自然會守護教授一行人--這是他們倆最初的交換條件--而她比在場的任何人都瞭解韓偉格的能耐。

    沒什麼好掛懷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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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注意那間獨立的屋厝已經好一陣子了。

    整片產業裡,它是唯一構築成巴羅克造型的房舍。單樓層的小宮閣卓然挺立在主宮的正後方,隸劃為韓偉格的私人聖地。雖然他平時寢居出入都在主殿,可是每天多少會抽出幾十分鐘,遁入他的聖他裡韜光養晦一番。而這段休憩期間,絕對嚴禁外界的人事或電話干擾。

    屈拾算算,她來到綠洲已歷經了四次月圓。沙漠裡,能殺時間的消遣寥寥可數,儘管宮城內提供了絕大多數的聲光娛樂和資訊,看久了、玩多了總也會厭煩。過膩了慢無目的的歲月,她不由得開始對未涉足的地域感到好奇。

    挑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沙漠的白日當然永遠陽光燦爛,她決定私自探訪這塊韓氏禁區。

    小心翼翼地推開原木巨門,一道垂直通向地下的階梯赫然橫在眼前。

    「沙漠地區也能挖蓋地下室?」突梯的驚異感打從她心底翻湧起來。

    不過,只要想及他能把整片線洲翻建成微縮的城市,打造一間區區的地下室似乎是輕而易舉。

    梯道的端點掩隔著一座鐵門,乍看之下頗有幾分銀行保險庫的況味。她試琛性地頂了頂鐵門,出乎意料之外,居然無聲推開了兩、三吋。

    居爾特民族的傳統音樂嚶嚶揚揚地流洩出來。韓偉格正待在裡頭!

    她遲疑了一下,該不該擅闖進去。然後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難道還擔心他吃了她不成?

    反正他也早「吃」過了。

    靈秀的嬌影輕輕巧巧地掩進地下穴居。

    好亮!燈具點明了正方形大空間的每個角落。寧馨霎時被豔白色的光閃花了眼睛。

    好大!這是她第二個觀察所得。聖地的佈置采極度簡單的方式,四面牆上懸掛著大大小小的藝術畫作。正中央鋪上花紋優雅的波斯地毯,然後就是一隻荼幾,一張舒適的軟臥,隱藏式音響幽咽地吟頌著古老的傳統民謠。

    合著眼的韓偉格躺靠在臥墊上,手中端著一隻水晶杯,黃澄澄的酒液將指尖透染成琥珀色。

    她停在原地半晌,不太確定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經入侵。

    「過來。」雄渾暗沉的口吻穩穩發出旨命。

    他知道了。

    寧馨疑惑地瞅著他緊閉的目眶。韓偉格是如何感應到她的現身的?

    「打擾了。」她依從了他的旨意,翩翩移向絲緞軟臥。

    一如以往,他全然不顧寧馨端莊凝坐的姿態,大手一撈,將她安置在最適切的地點--他的懷中。

    從這個打橫的角度,她的焦距正好迎向對牆的一幅古畫。

    一個深情款款的女人衝著她漾出典雅的微笑,流泉般的長髮披散香肩,秀顏因為久遠的年代而泛出暗黃褐。

    她足足瞪著這幅世界名畫一分鐘。

    「沒想到你偏好蒐集複製畫。」她清了清喉嚨。

    「我從不蒐羅贗制的事物。」韓偉格依然攏上濃密的睫毛,長指懶懶滑遊在她的玉臂上,品味著百合花瓣般的膚觸。

    甯馨改為瞪向他,這回足足持續兩分鐘。

    「……我以為蒙娜麗莎的真跡應該陳放在羅浮宮。」她突兀道,要求得到合理的解釋。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一隻慵散的眼眸眨開細細的縫隙,明顯流露出逗弄她的趣味。

    「你……偷來的?」甯馨試圖弄懂韓偉格的言下之意。

    「我何必?」將他視為宵小的揣測惹得他蹙起兩道劍眉。韓偉格親暱地咬了她的下唇一記,以示懲罰。「這幅畫來自法國一位已故政治人物的捐獻。如果妳喜歡,我可以轉贈給妳,反正兩年多來面對著同一張笑臉,我也看厭了。」

    「謝啦!」她悶悶地哼了一聲。「可惜蒙娜麗莎小姐太出名燙手了,全世界沒人有膽子接手銷贓。」

    「放心,我會幫妳安排買主。」他笑。

    寧馨嘆了口氣。「假若我要求擁有天上的月亮,你會不會把它摘下來送給我?」

    「不曉得,我試試看。」韓偉格笑謔的睨著她嚴肅的俏模樣。「妳想要嗎?」

    寧馨洩氣地偎躺回他胸前。「算了。」早八百年前她已放棄試驗這男人的能耐。

    沆穩安定的心跳在她耳畔件動著規律的頻律。怦怦、怦怦、怦怦……

    他曾經讓多少人如同她這般,聆聽著令人覺得安全的心音她忍不住抬眸,以纖指代替眼睛,仔細撫過他俊臉的每一吋。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賞析,韓偉格的容貌都算卓然特出的俊朗。在中國面相學上,高挺的額頭象徵智慧;兩道又粗又黑的濃眉,以及眉心那豎深切直立的溝紋,在在顯示出面容的主人剛強難屈的性格。他簇密的睫毛比女性更完美出色,寧馨登時有點吃味。頑皮的指尖下游到嘴部,輕輕描繪他優雅卻薄細的輪廓。

    聽說,薄唇代表無情。

    兩片唇突然張開,戲謔地齧含著她的手指。

    他又咬她!他很奇怪,總是不愛規規矩矩地親吻,若非用咬的,就是用舔。不過甯馨退一步思量,這男人哪可能講究規矩呢?

    「你是誰?」她呢喃出蘊藏了許久的疑惑。

    「我還以為妳已經熟透了每一吋的我。」韓偉格低笑,再度調整兩個人的姿勢,方便他在交談的時候淺舐豐潤的嫣唇。

    鮮豔的紅潮浮上她的頰側。

    「我不是指『那方面』!」她忍不住嗔道。「我是說你--真正的你,你的背景、你的家庭、你的一切。」

    韓偉格頓住偷香的動作。俊臉上慵吞吞的表情很容易誤導旁人,以為他正在整理思緒,然而,她卻辨識出在他瞳孔底層回轉的警戒。

    外頭那兩頭盂加拉虎常常流露相似的神色。當牠們認為自己受到監視或者威脅,卻又不確定這份外力的介入具有危險性的時候,即會表現出這款若有所思的疏離。

    「相信我,妳已經比絕大多數的人都接近真正的我。」他緩緩開口。

    「接近?可是我並不認為我們曾經『接近』過。」她有些嘲諷地笑笑。「我常常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你的玩具,就像這些昂貴的藝術品一樣。」她比畫向牆上的畫作。「你擁有我們,可是並不珍惜,一旦新鮮感過去了,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轉送給別人,甚至不會感到心疼。」

    「妳永遠不會被轉送給別人。」他靜靜反駁。

    「當然,一旦成了你的人,一輩子也別想逃開。」寧馨表情冷淡,引述他的口頭禪。韓偉格微微挑高了黑眉,似乎在打量她是否又動了無名鬱火。

    「告訴我,妳需要什麼?」

    「又來了。」她實在煩透了同樣的問題一再重複。為什麼精細如他卻不能明白,即使蒐羅了全世界的金銀財寶送到她面前,她也不會心動。

    她身上掛著「非賣品」的標籤!

    寧馨突然生起躁鬱的情緒,猛地跳開他的懷抱。

    「不許走!」專橫的臂膀緊緊箝住她。

    「你留我幹什麼?我想要的東西你永遠給不起。」她硬是想遁離他的掌握。

    「妳怎麼知道?」他的反駁也藏著耐人尋味的弦音。「妳從未說出真正想要的東西。」

    會嗎?甯馨愕然幽靜下來。他們彼此玩著捉迷藏的遊戲,是因為她也拒絕放出真心?

    可是,她怎麼能夠?她已經失去了女性的尊嚴和純淨,這顆芳心,是她僅存的唯一。她如何肯定一旦交遞出去,韓偉格會懂得珍惜?

    突然間,鐵門敞開一條細縫,飄進一縷尖尖細細的怪聲。

    「抱歉,打擾了兩位的閒聊。」

    寧馨被第三道人聲驚擾,迷茫的杏眸瞟向聲音的來源處。

    「佈雷德,滾開。」韓偉格的俊臉升起陰霾。

    佈雷德(Blade),刀,什麼樣的人會將自己的外號取成一把「刀」?她納悶著。

    「不行。」尖細的聲音斷然回絕。「你必須親自走一趟。」

    「現在我沒有心情容忍你,立刻離開!」

    「那麼你最好開始培養情緒。」尖音頓了一頓。「出事了。」

    韓偉格慍怒的表情在短瞬間收斂得無影無綜。「出了什麼事?」

    「有人闖入禁地,酋長實踐了他的威脅。」尖音突然猶疑幾秒鐘。「最老的那個失風被擒了去,可能……」

    他霍然站起身,臉色瞬閒從陰沉轉變成鐵青。

    「妳可以繼續待在這裡,或者回寢室。」簡捷地囑咐她一句,他大步踏向門口。

    一股不祥的預感蔓延在她四肢百骸,與那天在營區的異樣感受一模一樣。她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心臟卻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

    「慢著!是誰出了意外?」寧馨連忙拉住他的衣柚,不曉得自己為何感到如此驚慌。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韓偉格橫瞥她一眼。

    「不行!」他獨斷地抽回袍袖,頭也不回地離開。

    「是誰出事丁。究竟誰出事了……」寧馨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放進鍋子裹的熱帶魚,隱約感覺到整鍋水被人放在火爐上加溫,卻又該死的無法肯定。徒然讓漸次滾沸的水溫折磨得喘不過氣來。

    寢室的波斯地毯幾乎被她的踅步踩破了,而她依然只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喃喃自語,對於如何澄清目前的迷霧絲毫沒有概念。

    頭一遭,她發自內心地憎怒自己受限為禁臠。

    「小姐。」青梅端著一盤冰糖果凍,俏生生地踏入女主人的內堂。「韓先生遣人到南洋採買的椰子凍,今天晨閒剛剛送進城,妳想不想嘗嘗鮮?」

    「青梅!」她心中一動,急急忙忙搶到小女侍面前。「裡那在不在城裡?」

    「我…我幾個鐘頭前瞧見他陪著先生行色匆匆地出去了,後頭還著一大群人。」小青梅被她突兀的舉動嚇到。

    韓偉格的去來往返很少需要勞師動眾的,通常只有一個裡那隨行。至此,寧馨加倍確定他趕去處理的「意外」鐵定不單純。

    「妳可知道他們上哪兒去?」緊迫盯人的杏眼瞅著怯澀的小女生。

    「我也不確定……」青梅囁嚅著。「剛剛聽車庫的技師聊起,他們好像朝北邊的沙漠去了。」

    北邊!考古隊紮營的地點正巧位於北漠地區。

    這個巧合掀起她體內驚心動魄的潮浪。

    肯定是考古隊出了意外。

    無論如何,務必要經過親自的求證她才能心安,即使事後觸怒韓偉格,她也認了。她必須親赴營區一趟!

    可是沒有交通工具,她斷斷無法離開這個綠洲一步。

    「青梅,我交給妳的那些車鑰匙、船鑰匙,妳收放在哪裡?」她急切地扯著小青梅。

    韓偉格送給她的禮物、地契,她向來隨手扔給青梅去打理。

    「放在五斗櫃的抽屜裹。」小女生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旁觀女主人粗魯地拉開櫃子,抓出一把BMW的車鑰匙。「小姐……妳要出門呀?」

    「嗯。」寧馨沒空和她細談,轉了身疾速奔出房門。

    如果問題輕易可以解決,這個當口韓偉格早就回城了。該死!她起碼落後了幾個小時。

    「小姐!」青梅眼巴巴地追出去。「漠地裡到處是流沙,韓先生交代過,一定要有人陪著妳才能外出的。妳不可以擅自離開呀!」

    「別纏著我。」飛煙般的倩影掃掠過門廳,玄關,直接襲向大門右側的庫房。「妳要不就跟上來,否則便留在主宮裹等我回來。」

    「我……我……」青梅無助地回望著巍峨殿室,再打量女主人疾奔而去的背影。

    還是跟上去比較保險!寧願陪著小姐誤蹈險惡的流沙,也好過獨自留守在宮內,承受韓先生的怒氣。

    「小姐,等等我!」

    整片營區焦毀殘敗的景象令人心驚。

    做為奈水間和休閒區的拖車焦黑得瞧不出原本的面目,外接的發電機也燒烤成一團廢鐵。每一具營帳連根被抽出沙地,一道一道割裂得完全無法彌補。

    所有的挖掘工具集中在營區中央,目前正接受煉火的洗禮,至於考古隊辛苦了數個月所發現的古物,更甭想安然無恙。

    哀鴻遍野,原來就是這等慘烈的景緻。

    韓偉格的峻顏冷冽到了極點,哼也不哼一聲。

    眾位考古隊員呆愣地環視這一地狼藉,不敢相信他們離開營區才短短四個小時而已,前後竟然已產生掀天撤他的動盪。

    「我們昨天挖到一處遺址……很開心……今天特地進城喝香檳慶功……」好好先生小江被突變衝暈了腦袋,語言能力暫時受到剝奪。

    才兩百四十分鐘的差別而已!

    「有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凜冽的狂風揚起漫天的沙煙,颳起韓偉格的衣裾。他陰狠的嗓腔,銳利程度不下於隱隱割痛的風勢。

    「對了,施教授呢?」一名隊員突然回過神,想起自願留守營區的大家長。

    「臨出發之前,他提過想到東側的新地點再做一次探勘,或許正好避開歹徒的攻擊。」小江終於恢復正常。

    「該死!」韓偉格吹了一聲長哨,靈駿的愛駒嘶鳴著回應,快步從週邊跑到主人身旁。

    他翻身上馬,馳向東首的色克加禁地。十來名手下立即跟隨主子的塵煙。考古隊員發現情狀有點變異,無暇細想,各自吆喝了幾聲,跳上越野吉普車,追循大龍頭的方向。

    遠遠望向沙漠中心,-管粗大挺直的木柱招引著眾人的眼光。

    一行人趕抵目的地,陡然被木柱上的物體抽乾了氣息。

    施仁道被捆吊在柱身上端,眉眼口鼻嚴重地扭曲紅腫,幾乎分辨不出原來的相貌。木柱下端,數量驚人的石瑰零零散散灑了滿地。

    渙散無神的視線投注在遠方,似乎無聲控訴著壯志未酬的遺憾。

    投石致死!這是回教徒對於竊盜罪的犯人所栽處的極刑。

    「教授……」小江跌跌撞撞下了車,啞然仰望老人的遺體。

    考古隊員全部呆住了。

    沒有人能夠移動一步,哪怕是張嘴驚叫都成了劇烈耗力的動作。

    多年來的師生情誼,舊時相處的欣悅,一幕接著一幕浮現腦際,旋又褪幻成昨日黃花。施教授殉亡了。死了。不會再活轉了。

    「教授!」不知是誰突然號哭出聲。淒厲的叫喊震醒了隊員迷茫的心。

    「施教授!」淚水奔竄出每雙目眶,大夥兒沒命地跳下車,衝向受盡折辱的大家長腳下。「快把教授放下來!」

    赤紅色的狂潮激起韓偉格體內的蠻勁,他面無表情地凝坐在馬背上,只有咬緊的牙關表露出隱藏的震怒。

    色克加酋長的攻襲,等於正面挑釁他的威權。

    四名手下出發審查禁地週遭是否有理伏,才剛翻過一座沙的,立刻發現另外兩個被捆綁的弟兄。

    「韓先生,找到兩名我方的守衛。」四人攙回委頓的殘兵。

    咻咻!又狠又準的長鞭將兩名手下的臉孔劃出血痕。

    辦事不力的隨從甘願領受責罰,翻身又跌回沙地上。

    「發生了什麼事?」他面色鐵青的問。

    「色克加一族突然進襲……」其中一名敗將抿了抿乾裂迸血的嘴唇。「他們人多,酋長壓制了我們三個,然後對施仁道用刑。他要我們轉告韓先生,姓施的擅闖色克加的禁地,應該處以終極死罪,可是他無意衝犯韓先生,所以……故過我們。」

    咻!第三記長鞭打暈了戰戰兢兢的敗將。

    韓氏從眾紛紛垂下眼睫,迴避主子燙傷人的怒焰。

    「裡那!」催魂令迸射著絕對的森冷無情。」把這兩個成事不足的廢物送到非洲挖礦,終生不准離開礦坑!」

    「是。」裡那恭謹地領命。

    從營區的方向揚起一陣翻滾的黃煙。BMW跑車的超強引擎旋轉出怒吼,直直衝向色克加禁區。

    嘎吱一聲,跑車煞停在吉普車旁。玲瓏的嬌影從駕駛座閃出身。

    寧馨狂急的視線陡然固定在隊員以及老教授身上,疾速的步伐猛地凝住了。

    「怎……怎麼回事……」她的雙腿險些失去撐持力。

    大夥兒為何哭得這樣傷心?教授呢?他為什麼躺在沙地上,動也不動?

    血!碎石推漬染著觸目驚心的腥紅液體,看起來充滿孤寂的死意。

    她的眼前晃起一陣花白暈眩,再也支援不住。

    「小姐。」青梅瞧著她的異狀,不敢過去攙扶。

    堅穩有力的臂膀突然出現在她背後,抱住軟弱的軀殼。

    「出了什麼事?」她白著一張迷亂的容顏,尋求解答。

    韓偉格的太陽穴隱隱抽動,並未回覆她的質疑。

    「妳們先回去。」他舉手向三尺開外的青梅示意,要她過來攙走女主人。

    「不!」寧馨激動地揪緊他的前襟,彷彿溺水的泳者攀住唯一的救生艇,卻無法確定這艘救生艇能否穩穩地承載住她。「回答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

    此時她恐怕已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對她解釋太多隻會造成更大的誤會,他寧願等到兩人回去安定舒適的綠洲城,再把禍事的肇因向她說個分明。

    鎮靜的眼眸仔細審視她的神色,他突然回過神。他從來不曾對女人升起保護欲,為何獨獨對她特別?

    一股莫名的抗拒從心底深層浮漾上來,緩緩掙出他的牙關。

    「施仁道違背了我的禁令,私自闖入色克加族的神聖禁區。」冰藍色的冶酷躍上他眉宇之間。

    甯馨迷濛的雙眼全然失去焦距。他的說法彷彿僅僅在意著施教授是否遵行了命令,至於營區裡的混亂、隊員們的悲喊泣訴,全成了次要的問題。

    她勉力讓雙腿撐起全身重量。「我要看看教授……」

    「別過去。」韓偉格不肯放人。

    「故開我!教授一定不會有事的。」寧馨固執地想掙脫他的掌握。

    「他死了。」他的口氣轉為強硬。

    「不可能。」狂烈的反駁如疾飛的箭矢。「好端端的,教授怎麼會死?他的身體那麼健郎,一天到晚活蹦亂跳--」

    「他死了!」韓偉格抓緊她的肩膀,強迫她接受殘酷的現實。「妳聽見了嗎?施仁道已經死了!」

    「亂講!」寧馨混亂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抗拒死神的降臨。「你胡說,我不相信!昨天我才和教授通過電話,他還笑嘻嘻的,要我隔幾天過來找他……不可能!讓我見教授!讓我見他!」

    韓偉格緊緊將她護進寬闊的胸膛。「別看他!只要記著他生前的模樣就好。」

    他沉斂的心跳宛如催眠師的拾令。怦怦、怦怦、怦怦……寧馨呆愣著、暈亂著,任由兩道悵惘的淚水垂下臉頰。

    為什麼會這樣?一切應該都在掌握之中,不是嗎。韓偉格曾經許下承諾,他的人會保護考古除所有成員,而她也就這麼確信了。

    現在,他聽起來就像事不關已的旁觀者,徹頭徹尾的無情。她曾是這麼的相信他……

    「你騙我。」她的容顏茫亂而蒼白。「你應允過保護考古隊的同仁,所以我放棄挖掘的工作,用自己來換取大家的工作空間。為什麼你食言了?」

    他靜靜迎著她的控訴。

    「為什麼營區變成一團廢墟?為什麼教授會死?為什麼?」她猛然掄起拳頭,狠命地捶打他的軀體,也捶出自己滿滿一顆心的劇楚。「你騙我!你騙我!什麼狗屎韓偉格,原來也不過是個下流的騙徒!你沒有遵守自己親口承諾的約定!是你害死了教授。都是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不言不動,任她在自己身上發洩怒氣。幾名韓氏手下震驚地瞪視這個失去理智的女人,從未見過主子容許低等的異性對他如此大不敬。

    氣急攻心和激狂的情緒在她體內形成衝擊,霎時讓她失去了理智。寧馨不顧一切地踢打、嘶吼,奔竄的熱泉淌滿了雪白的粉頰。她多麼希望自己手中有槍,可以準確無誤地射倒這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為什麼死掉的人不是你?」她的手酸了,心累了,頹然靠伏在他的胸口抽泣。「為什麼……」

    韓偉格尖刻的唇抿成直線,打橫抱起神智昏亂的女人,直接走向她駕駛來的座車。

    「裡那!」他粗嘎地呼喚貼身護衛。

    保鏢迅速坐上駕駛座,示意嚇壞了的小女侍坐在自己身側。

    「不!我不和你回去,我要和朋友待在一起。」寧馨的神魂短暫地回返腦袋裡,立刻動手去拉車門把。

    「不准。」瘖啞的聲音終於顯露他的情緒,雖然其中藏著遺憾,卻包含更深沉的獨佔欲。

    後座與前座之間的有色玻璃緩緩升了上來,擋開前面兩雙探測的眼睛。

    「你沒有權力扣留我!」她用力推離他的胸瞠,眸子裡閃爍著清楚的怨懟。「我們的交易結束了,我不想再見到你,放我下車。」

    「住口!」強橫的唇封住她的抗爭。

    寧馨纍纍咬住唇瓣,無論他多麼溫存的親吻,挑逗地以唇舌勾動她,說服她暫時故下封閉心房的柵欄,她仍然無動於衷。她已履行了單方面的信約,是姓韓的食言在先。

    再也不了!她只甘心受騙上當一次,日後再也不會了。

    「從現在開始你沒有權利碰我。」森涼的眼眸掩不住嗔怨恨意。

    韓偉格凝視著她,臉上閃過一道幾近痛苦的神情。

    「我不……」千百句的勸慰、辯解即將脫口而出。到頭來,仍然藏放回心裡。

    她別開慘白的臉,整顆心浸淫在深切的哀悼裡。不看他,再也不想見到他!

    車廂內空氣凝結了,彷彿又重又厚實的蛹繭,沉封住一顆脆弱的芳心。

    過了片刻,韓偉格探出指尖,輕撫她黑緞般的長髮,試圖誘引她上鎖的心門再度為他敞開。

    「一切都是意外……讓我補償妳,告訴我妳想要什麼?」他低聲輕語。

    就在這一刻,他一再重複的問詞,引領寧馨認清了兩人關係的本質--韓偉格永遠不會懂的。

    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也只會是一隻寵物。不管未來多麼受眷顧,露澤持續多長久,到頭來一樽還酹江月,她仍舊脫卻不了妾寵的枷鎖。

    他以為傷心可以用捉摸得著的實物修補,然後便船過水無痕。他也以為歡樂可以用眼花撩亂的珍寶堆砌出來,年年讓桃花笑春風。

    他永遠不會瞭解!

    淒絕的寒意躍上她胸口。傷懷到了極處,她反而生出一股想笑的衝動--荒謬地、苦苦地大笑一場。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我只想要回一件東西。」

    「說。」

    她一字一句地呢喃出聲--「我的自由。」



    第七章

  「裡那?」

    「在。」

    「帶人挑了色克加。」

    「是。」

    「記住,不准留一名活口!」

    頭七了。

    寧馨怔忡地想著,聽說,人亡故之後,魂魄會於第七天夜裡拜訪生前的重要地點,最後一次見見親密的家人友伴。

    施教授今夜會前來探望她嗎?

    怕是不會了。此刻,他的骨灰已經飄揚過海,由其餘的同伴送返鄉里。沙烏地阿拉伯與臺灣相隔兩地,何其遙遠,教授的靈魄如何能找得著她?

    隊員們的歸程與來時相同,懷抱的卻是兩樣的心情。彼時的歡欣期待,竟然換來大家長殉亡的下場。早知如此,當初無論如何也不願白走這一遭。

    大家都走了,回去臺灣,為何她獨獨被扣留下來?

    她好想回家,回到親戚兄長身邊,回到她熟悉的生活環境。

    「為什麼拒絕吃東西?」韓偉格一臉陰沉地聳立右她的軟臥旁。

    她逕自飄望向中庭的繁花綠林,哼也不哼一聲。

    「我應該先警告妳,絕食抗議對我向來不管用。」他不悅的口吻已經接近低吼了。

    她並非蓄意以絕食做為消極抵抗的手段,只是單純地缺乏饑餓感而已。

    韓偉格挫敗他爬梳烏髮。

    過去七天,他表現出來的耐心程度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傷心落淚時需要倚靠,他便主動將她擁進懷裹,長達數個小時,把手邊一切事務擱置下來;她喜歡默默發呆不理人,他便也由得她去。即使她想到著惱處、開口罵人的時候,他也一言不發地任由她出氣。

    他根本回想不出自己縱容過哪個女人到像她這樣的地步。甭說女人,即使鬚眉漢子也無膽在他跟前這麼放肆。

    「妳到底想要什麼?說出來!」一旦他的問號以強橫的命令句說出口,就代表他真的陷入懊惱當中,而一時又找不到適當的方式解開眼前的困境。

    「讓我回家。」她第一千零一次重複冷森森的要求。

    「除了放人,我什麼都可以給妳。」

    「除了自由,我什麼也不要。」寧馨厭憎地跳下床,轉頭想離開有他存在的空間。

    韓偉格終於決定自己忍耐夠了她的陰陽怪氣。他已經表明自己的最底限在哪裡,倘若歐陽寧馨無法接受,那就太可惜了!

    他光憑一隻臂膀就勾回溜逃的倩影,在她能反應之前,懲罰性地鎖住她的唇,彷彿要補償多日來的渴望。

    從意外發生的那一日開始,寧馨便縮回孤冷疏離的空殼裹。雖然她無法禁止他的撫碰和索求,卻蓄意克制自己產生任何反應。他已該死的開始思念她了--思念那個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急躁愛鬥氣的歐陽寧馨。

    溫熱的唇輕巧逗引著她的反應。一開始他沒有成功。但是韓偉格並不心急,經驗教會他,欲速則不達,尤其是面對她的時候。

    他稍微施個力,讓懷中人兒的雙腳離開地球表面,完完全全依賴他的撐持。寧馨畏怯地輕抽了口氣,下意識環緊他的頸項。體膚的密切接觸與她驟開的門戶,賜與韓偉格進一步的空間。

    唇舌黏觸著唇舌,齒牙交纏著齒牙。他的深吻醇厚得幾乎使人心醉,意到深處,還得抑止這個簡單的吻演化得太投入。因為他親吻寧馨,目的並不在於引導出她的慾望,而是她的軟化,即使她只是暫時的卸下心防亦無所謂。

    「啊!」青梅端著兩盤羊肉炒飯,無巧不巧地選在養眼的時刻闖進來。「對……對不起……」一張小臉羞得全都紅了。

    寧馨猛然回神,氣怒又羞赧地推開他。

    怎麼轉眼之間就被他攻城掠地了,真沒出息!她暗惱。

    「抱歉。」使壞得逞的邪光佔據了他眸心。寧馨俏臉嫣紅,雙眼射出火花的美麗形態,最讓他心動。

    「走開,別留在我跟前纏人!」她掙開他的懷抱,搶坐到距離他最遠的長椅。

    「青梅,替小姐上飯。」韓偉格很滿意她終於表露了哀傷與冰冷以外的情緒。

    小女侍發現主子終於解決女主人不肯進食的問題,開心極了,把兩盤中式美食端了進來,放在他們倆面前。

    「把食物撤下去!我不想吃飯。」寧馨撇開慍怒的嬌容。

    小女侍愣了一下,尋求男主人撐腰。

    「好,換一盤義大利麵上來。」他順勢命令下去。

    「青梅,不准再上菜,我不餓。」

    「還不快去?」他皺起子夜黑般的濃眉。

    「不准走!」寧馨一樣很固執。

    「青梅!」他低喝。

    小青梅卡在兩隻鬥牛之間,裡外難做人。現在她聽從女主人的命令也不是,順服男主人的指示也不對。

    「哎呀!你們兩個真是討厭!你一來我一往的,教我聽誰的意思做事才好?」向來好脾氣的嫩丫頭終於動肝火了。「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連小孩子吵架也比你們倆講道理。我說小姐,妳再如何傷心也該有個限度,何苦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人是鐵、飯是鋼,如果妳繼續不吃不喝下去,施教授地下有知也會難過的呀!還有您,韓先生,老廚師下廚煮飯是相賞辛苦的,你一口氣換一樣菜,豈不是在折騰人嗎?我不管了,就這兩盤炒飯,你們倆一人一份,誰也不許再多話,趕快坐下來給我吃得乾乾淨淨!」

    兩個大人同時讓小女生的爆發吼得一愣一愣的。

    寧馨望著她兩手扠在腰上,怒氣衝衝的俏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好呀!青梅,妳翅膀長硬了,不肯聽我詰了?」她拉長了晚娘臉。

    「青梅怎麼敢?」反正能冒犯的人全冒犯了,小女生乾脆侃侃而談。「小姐平時待我就像親姊妹,又疼愛又關心,而韓先生則是我的衣食父母,恩澤也一樣深重如山,所以我應該公平一點,誰也不幫襯。」

    採取中立原則的牆頭草通常死得最慘,青梅年紀雖小,卻深諳夾縫中求生存的技巧,偏頭瞧瞧男女兩造的情況差不多了,拍拍屁股,決定光榮退場。

    「韓先生,小姐,青梅先下去了,待會兒再來收拾餐具碗盤。」小女生深深一鞠躬,然後一溜煙鑽出充斥著火藥味的戰區。

    被青梅這麼一攬和,氣氛居然莫名其妙地活絡起來。糾纏在她與韓偉格之間的緊繃情結,明顯地舒緩了。

    她總是如此輕易他放棄自己的堅持。寧馨幽幽地嗔怨著。好像在他面前,她無論憤懣、哀傷或者抗拒,都沒能持續太久。她究竟怎麼了?

    或者該問,韓偉格究竟把她怎麼了?

    「不準!」霸道的蒲扇大手突然伸探過來,牢牢將她鎖進胸前。

    寧馨陡然被他跋扈的劇烈動作震駭到,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不准什麼?」她討厭他狂傲強烈的命令方式。

    「不准再退縮回去!」直匆匆的熱氣噴吼向她的嬌顏。

    慍怒盈滿了他的深眸,險險讓人忽視那一閃而過的驚疑。

    韓偉格很不安,而且這份動搖是為了她的抗拒而衍生的……寧馨心中怦然悸動,趕緊排開一切危險的猜疑。

    不,她不能再想下去。一個男人若要因著一個女人而變得惶亂,其中必須包含極深沉、極穩厚的情感,而韓偉格,叱剎風雲的韓偉格,俯仰之間世界大勢可以為他而改變的韓偉格……怎麼可能呢?

    她甚至懷疑他的心中有沒有「愛」和「情」的存在。

    就讓其他絕色佳麗為韓氏愛寵的寶座爭個妳死我活好了,她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我並未放棄離開的想法。」寧馨回躲著使心跳騷亂的思緒。

    「我也沒有放棄扣留妳的意思。」

    明智銳利的精瞳,洞悉一切。

    「小姐,妳就彆拗氣了,聽聽青梅的勸吧!其實韓先生對妳真是好得沒話說,千方百計想逗妳開心,您別再成天繃著臉,跟他生悶氣了。」青梅從雛菊叢裡剪下幾株澄美的小黃花,移插到她寢居的宮廷式花器,嘴裹還哈哈咯咯地提供愛情諫言。

    「妳越來越多話了。」寧馨給她一記白眼。

    上個月小女生卯起脾氣衝著主子們大吼之後,發覺男女人主人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嚴厲可怕,從此體內的語言儲存量便像開了匣似的,一天到晚囉哩叭唆的。

    「對不住,小姐,青梅不敬了。」青梅察覺女主人即將失去耐性,吐了吐舌尖,不敢再多嘴。

    寧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

    考古隊回國也屆一個多月了,獨獨她留在阿拉伯,有家歸不得。施教授殉職的消息一定會登上臺灣的媒體,到時候一渲染開來,哥哥發現她遲遲沒有回家,必定會擔心。本來她猶可藉由電話向家人報平安,然而殺千刀的韓偉格不知道發了什麼癲,竟然將她的通訊裝置收撤回去,教她想聽聽家人的聲音也不可得,她該死的恨透了繼續當米蟲。

    她要設法離開這裡!即使逃跑也在所不惜。當然,韓偉格恐怕早已掌握了她位於臺灣的地址,她深深瞭解他的能耐。可是,只要能潛回自己的國家,被他搜到又如何?他還能硬將她綁回沙烏地阿拉伯嗎?

    「小姐,妳可曉得城裡最外間的大會堂快要改建完成了?」青梅耐不了幾分鐘,吱吱喳喳的麻雀性子又發揚光大。「工人連夜趕著施工,什麼舞臺、燈光呀、音響設備呀,全部搭置得差不多了。」

    「韓先生找人替大會堂裝音響做什麼。」她攏緊水波眉,無法理解。

    「這就是青梅拚命誇讚韓先生對妳好的原因呀!」小女生好興奮。「聽說有-個很有名的劇團正在世界各地公演,好像演什麼『可憐的世界』……」

    「悲慘世界?」寧馨大大感到驚愕。

    主演「悲慘世界」的劇團確實幾個月前開始了世界巡演之旅,但是中東國家並未排入他們公演的行程呀!而且即使有,也萬萬輪不到前來緣洲上演。這座人工城市區區幾百名人口,都是韓偉格的重要兵衛,就算他們對文謅謅的藝術公演感興趣,龐大的劇團也必須考慮到演出成本和收益。

    不過,話說回來,財雄勢大的韓偉格向來把金錢列為細枝未節的問題,她沒事去為劇團的賺頭憂心,這才叫莫名其妙。

    「對對對,就是『悲慘世界』。」青梅熱切地點頭。「韓先生知道妳喜歡聽音樂劇,特地把他們找來城裹公演一回,專門演給小姐觀賞呢!」

    寧馨受到強烈的震懾。單單為了她?他何必這麼費心?

    即使她向來排斥他以物質收買人心的手段,或者擅自運用權術得到所欲的一切,可是……當他千方百計,只為了她一個人而計量,若說她無動於衷,簡直是不可能的。

    「拜託……」挫敗的嬌容累緊埋進素手,彷彿如此一來就能壓下眼眶發酸、發熱的衝動。

    他可不可以住手,可不可以別對她費心了?她明白他想補償,儘管嘴裡從未說些什麼。但,她寧可韓偉格放棄這一切取悅她的動作,讓她逃遁得更安心一點……

    逃?

    寧馨猛然抬起頭。

    「小姐?」青梅被她驚疑不定的反應嚇到了。

    對了,逃!趁著最近這一陣子錄洲城裡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眾多,她混雜在其中遠走,應該加倍容易。錯過了現在的大好良機,以後更不曉得要苦待到何年何月。

    她不能想太多,僅要專注在一件事情上即可:如何逃離韓偉格?

    幸好她的護照一直由自己收藏,免除掉為了偷取證件而驚動守衛的困擾。只要她能弄到一襲工作人員的衣裝,跳上回大城市的工程車,就可以設法搭機離境。

    「青梅,妳說得沒錯,韓先生為我實在太費心了。」她儘量勉強自己表現出若無其事的神情。「我想探訪一下大會堂目前的施工進度,妳陪我走一趟好不好?」

    韓偉格駐足在專屬地下室的鐵門外,相當訝異於眼前的奇景。

    玲達.伊德透過隱藏式音響詠懷著她逝去的愛--變身怪醫,他個人並未特別欣賞這出音樂劇,但是播故這塊CD的人已經由她的音樂喜好洩漏出身份。

    她頭一回涉足這閒私室的情景跳回他的腦中。同樣的人物,同樣的場景,中間也不過跨越個把月,心境卻前後相隔如一世。

    穩健的手推開隔門,觸目一片寧靜的暈黃,恍然產生家居式的溫暖。

    寧馨像只嬌慵懶散的波斯貓,蜷成一團陷進軟臥裹。指閒的水晶高腳杯映照著桌上的燭光,透明的酒液因而飄染成金黃色。她的面容許久未曾出現過如此溫馴平和的神情了。

    雖然,他的私人聖地從來不許策二雙腳踏人;也雖然,他已經命令自己不准再縱容她,韓偉格卻忽然不急著宣佈自己的到臨。

    「過來。」她的姿態完全符合他當時的表現--合著眼,舒適自若招呼來客。

    韓偉格喜歡站在主控的地位,於是一分鐘之內,兩人已一齊沉人軟臥裡,她穩妥地安置在他懷中。

    「被人支使和命令的感覺這麼不好受嗎?」杏仁形的鳳眼睜開來。

    「我很樂意供閣下差遣。」懶洋洋的虎眼斂去了平時的精銳利芒。

    寧馨迴避那雙若有深意的眸心。他好像無時無到將她審量得清清楚楚,什麼也隱瞞不過,而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為何突然對我這麼溫柔?」韓偉格固定住她的下顎,拒絕讓她繼續閃躲。

    菱唇劃上遲疑的線條。「為了感謝你。」

    「謝我。」他的嘴角吊著自嘲與諷笑。「我還以為妳恨我。」

    「沒錯。可是那份憎厭並未妨礙我去體會你的用心。」她輕聲吐白,「這些日子以來,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見了,也感受到了。我不是瞎子。」

    「然後呢?」他就著執杯的素手啜飲她的波本。「妳有什麼打算?」

    不經心的疑問讓寧馨貶動了幾乾眼睫毛,還以為她的計畫漏出口風。

    韓偉格應該沒發現吧?

    今天工人正式完成改建的工程,好好休息過一夜,明兒清早即將全數載回麥迪那。她心知肚明,這種好機會可一而不可再,若是錯過了,接下來難講會等到何年何月。過去幾天她已經順利拿到一襲工作服,是從負責清洗的女眷那兒偷過來的,黑衣、長裙,外加蒙面的棉布全部具備,她的容貌隱藏在布料之下,綠洲的守衛根本看不仔細。

    能否成功地逃離阿拉伯,就在此一舉了。

    韓偉格向來有早起的習慣,只要她今夜拖延住他,儘量消耗他的精力,明天清晨遲上一、兩個鐘頭起身,她的逃脫成功率就大幅提高。

    當然,所謂的拖延,代表著「某些方面」的付出……

    寧馨無可抑止地羞紅了臉。

    她想騙誰呀?如果她對自己夠老實,就應該承認,無論芳心深處多麼怨怪韓偉格,她仍然想保留一絲絲溫柔的回憶。起碼多年之後追懷起來,所有關於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的記憶都是甜美深摯的。

    「我仍然沒有放棄離開阿拉伯的念頭。」她大膽地迎視他。最危險的計略就是最安全的方式。

    「我也仍然沒有放妳走的意願。」韓偉格搶在她反辯之前開口,「我知道妳想反問我留著妳做什麼。」

    「真聰明。」寧馨澀然咕噥著。她在韓偉格眼前根本藏不住秘密,還是儘早走得好。

    「妳難道沒發覺,妳很容易使男人著迷?」

    「我?」寧馨錯愕地抬眼。

    「嗯。」他緩緩將青絲纏繞住修長的手指,再欣賞烏髮滑順開來的流線。桃情的舌尖又開始逗舔她的唇,濕濕熱熱的氣息噴得她酥癢癢的。「妳典雅的美貌別有一番風情,不若那些大胸脯的女人,胸圍的尺寸遠比姓名或臉孔更讓人記得住。妳的家世背景賜給妳一定程度的品味,教育水準則使妳談論的時候言之有物。妳的腦筋聰明,懂得如何和我周旋,讓我的日子永遠不寂寞。最重要的是,妳的膽量與生命力同樣旺盛,不會一見到男人發脾氣就畏畏縮縮。」

    突如其來的表白使她愣住了。著迷?她無法想像韓偉格為了異性而入魔的情景。

    「為何這麼驚撼?難道妳以為我挑女人只重視三圍數字?」他的眼瞳突然加深色澤,邪氣地溜瞟著玲瓏美軀。「即使如此,男人也很容易愛上妳。」

    「那麼……」寧馨無法阻止嫣紅在臉上氾濫成災。「你……愛上我了嗎?」

    「或許吧!」韓偉格輕笑,圓圓滿滿的柔情幾乎淹沒她。

    他是認真的嗎?她細細打量他輪廓深刻的五官,一如以往,什麼也看不出來。韓偉格永遠自成一套尊榮的格局。尋常男人在表達愛慕之意時,不免因為花前月下的烘托而顯得軟性、溫存。唯有他,即使向女人虛心表白,仍然不改偉岸高傲的本色。

    被他愛上又如何?她所認知的韓偉格孤芳自賞,遺世而獨立。

    不曉得他何時才會有高處不勝寒的感受?

    「我太瞭解你這樣的男人,權位與事業第一,男女情愛永遠擺在次要地位。被你愛上的女人不見得幸福,徒然替自己烙下『韓偉格專屬』的標籤,增加一層枷鎖罷了。」她嘆了口氣。「如果讓我選擇,我寧可你別愛上我,日子才能過得清爽無負擔。」

    「妳沒有選擇!」他語意深沉的用詞說得她心慌慌。「記得嗎?一旦被我看上,妳永遠別想逃開,除非我容許。」

    可是她非逃不可。倘若繼續留下來,非但可能失了她的人,也失了她的心。而她……害怕!

    「你真的不願意還我自由?」她近乎絕望地問。

    強橫掩上來的唇是他的回答。

    甯馨幾乎被小女生嚇得口吐白沬。

    「青梅!」

    偉大的逃脫之旅臨時浮出變數。十分鐘前,全部男女工人已經集合在綠洲的最外緣,一一跳上兩部卡車。就在她準備加入女性人手的行列,小青梅竟然從後頭冒出來,拉住她的衣袖。

    「妳這是在做什麼?」她呆呆打量青梅穿著的女眷服裝--樣式與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小姐,我就知道!」小青梅淚眼汪汪的控訴。「前天我收洗妳的髒衣物,發現妳偷藏了一套工人的服裝,就知道妳一定打算逃走。」

    「妳有沒有告訴別人?」她的眼前立時浮現自己被韓偉格逮回去的模樣。

    「沒有。」青梅表現出一臉很講義氣的傻相。「小姐,青梅要跟著妳。」

    「別傻了。」她連半秒鐘也用不著考慮。「目前我這尊泥菩薩都自身難保,如何能分神照顧妳?」

    「青梅可以照顧自己,不用小姐操心。」小女生想了一想,又補充一句。「而且以前都是我照顧小姐的。」

    她翻個白眼。「妳乖乖待在韓先生身邊,他一定不會虧待妳,將來等妳年紀大一些,說不定還會為妳安排好出路。如果硬要跟著我,我可什麼束西也沒法子給妳。」

    「青梅什麼都不想要,只要小姐肯讓我繼續服侍妳,青梅就很開心了。」小女生比她更執拗。

    咚冬咚!司機敲打鐵鑼,示意卡車即將開動。

    「青梅,我叫妳回去,妳聽見沒有?」寧馨急了。「妳真是越來越不聽話。」

    「鳴哇!我不管,小姐走到哪裡,青梅一定跟到哪裡?」小女生突然哇啦哇啦大哭。「韓先生當初找青梅來,就是要我服侍小姐的……嗚嗚嗚……小姐不可以丟下我,青梅要跟著妳……嗚嗚……我……我不要離開小姐……」

    幾雙好奇的眼睛瞥向她們。寧馨又氣又急,再延宕下去,她們倆非穿幫不可。

    「我要回臺灣,而妳卻持有中國大陸的護照,臺灣海關不會讓妳人境的。」她開始考慮打昏小女生的可能性。

    「我有日本護照!」青梅連忙擦乾眼淚,掏出她的證件獻寶。「當初韓先生的手下嫌我家鄉的公家機關辦事速度太慢,替我弄了一份日本護照,所以青悔也可以去臺灣喔!」

    天!這個世界上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她想逃走,偏偏小女侍發現她的行蹤,她想阻撓青梅,偏偏人家擁有其他國家的護照。韓偉格連處理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都能無心插柳柳成蔭。

    咚咚咚咚!開車前的最後一次通告。

    「好吧、好吧!快跟上來。」她暫時地投降了。「記住,沿路沒有我的吩咐,不准開口講話。還有,從現在開始改口稱呼我『姊姊』,免得旁人覺得奇怪。」

    「是,小姐……我是說姊姊。」青梅破涕為笑。

    寧馨無奈地嘆口長氣。沒辦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頂多到了機場,她為青梅訂一張飛往上海的機票,送小女生返家與親人重聚。否則回臺灣,她可想不出妥善的方式安置這個小女生。

    卡車引擎噗嚕噗嚕啟動了,捲起陣陣的沙塵黃煙。兩個東方女生擠在女眷的車廂,偏首望向居住數個月的綠洲小城。

    車輪的痕跡將沙地劃分開來,猶如一道橋樑,她在這頭,韓偉格在那頭。

    今番作別,恐怕後會無期。

    芳心點點滴滴,總是淒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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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啊……」寧馨倏然從魅境中驚醒。

    國際考古月刊滑下她的膝頭,叭噠一聲,輕細的響音迴蕩在空氣中,再度讓她震動了一下。

    她回家了?雙眼看出去的世界彷彿隔著一層水晶簾。她迷茫的手探測著玉頰,卻摸到滿掌的濕氣。是淚?是汗?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真的回家了,回到臺灣的家!觸目所及,俱是她熟悉的景物--採光明亮的起居室,華麗中含著溫馨的古典傢俱。抬起腕錶一看,時針悄悄然跨過數字「3」。秋未午後的陽明山,氣溫開始轉變成令人哆嗦的冷沁。

    七天前潛逃回臺灣,入境,回家,種種過程就像一場透明的夢幻,而且簡單容易得超乎她的預期。

    韓偉格想必氣壞了吧?她欺瞞了他,而且視他苦心佈置的禮物於無物。

    適才的甜魅中,她夢見韓偉格佇立在廣闊的黃沙中,而自己正背對著他遠遠地逃開。可是,無論她如何跑、跑多遠,他總是隔著一段距離不疾不徐地跟著她,俊臉掛著那副註冊商標的淡笑,教人看不出真心。而真正合她驚醒的,卻是她發覺自己突然回頭,開始朝他敞開的手臂狂奔而去……

    「不!」她究竟必須花多少時間才能真正忘記他,?開沙漠與綠洲的記憶?

    「小姐,青梅給妳端湯來了。」玲瓏輕俏的小女生捧著託盤,出現在起居室門口。

    「……哎呀!小姐,妳怎麼哭了?」

    寧馨拭去濕濡的水痕。「沒事。」

    她無法勸服青梅回去家鄉,只好讓小丫頭跟來臺灣。青梅就像活生生的紀念品,只要她仍然留在自己身邊,她永遠不可能模糊掉在阿拉伯的那段日子。

    「好熱鬧,妳們在聊天?」歐陽牧清逸高大的體軀陡然縮小了起居室的空間。

    「哥,才下午三點,你怎麼就下班回家了?」甯馨訝然望向大哥。

    歐陽牧本來還想掩飾的,不過他老妹盡得歐陽家真傳,若想矇混過她,只怕有點兒困難。

    「我擔心妳。」雖然明知過度的保護欲會惹小妹不快,他還是老實承認了。

    「你老是在擔心我!」寧馨果然如他意料地板起俏容。

    「沒辦法。」歐陽牧急急趨向妹妹的身畔,將自己龐大的塊頭安置在她惻邊的籐製單人椅。「看看妳!回國已經七天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問妳為何獨自逗留在阿拉伯一個多月,妳也不肯說個明白,同團的其他隊員大多不清楚原因,而且也拒絕談論太多。老哥即使想放心,也無從故心起呀!」

    「我又沒少塊肉,而且人已經站在你的面前了,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寧馨跳離躺椅,來來回回壓踩著地毯。

    「告訴哥哥,妳在阿拉伯究竟遇見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歐陽牧決定今天非問個明白不可。

    「沒有!」她快發瘋了。「我已經告訴你幾遍了,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遇見任何人,沒有發生任何事!」

    「別騙我。」歐陽牧只好拿出兄長的權威。「幾個月前,妳可沒有一個人偷偷掉淚的習慣。」

    「我……」她能說些什麼?說她因為畏怯一個勢力龐大的男人而逃跑,又因為思念他而心痛?甯馨不曉得該如何應付哥哥。

    「好,我不問妳。」歐陽牧轉而看向新來的小房客。「青梅,告訴我,妳怎麼認識歐陽姊姊的?」

    「青梅!」寧馨陰沉沆地命令她。「這裡沒妳的事,妳先出去。」

    「青梅,我是這裡的男主人,我有權利弄清楚住客的身份背景。」歐陽牧不肯輕易放過小女生。

    「青梅,我叫妳退下,妳聽見沒有?」

    「青梅,妳再不老實交代,我就叫員警。」

    「青……」

    「哎呀!你們兩個好煩喔!」小女生再度被惹毛了。「一天到晚把我拖來拖去、問來問去的,就和韓先生一樣……」

    「青梅!」寧馨立刻喝停了她。

    小青梅趕忙摀住嘴巴。追下子摻了,闖禍了!

    「韓先生?」歐陽牧敏銳的聽覺已經捕捉到快速閃過去的稱謂。

    啾啾啾--門鈴的鳥鳴音頻嘹唱起來。

    救星到了。

    青梅如蒙大赦,無論門外的那位訪客是誰,她都願意伏在地上親吻對方的腳趾。

    「我去應門。」伶俐的小影子一溜煙鑽出起居室。

    「誰是韓先生?」他瞇起懸疑兮兮的眼眸,仔細觀察妹妹的反應。

    果然有問題!光是「韓先生」三個字一重複,他老妹的眼尾眉梢立刻有反應,壓根兒遮掩不住心事。

    「無關緊要的人。」她固執地抿著嘴角,一丁點訊息也不願意透露。

    「好吧!我不勉強妳。」他開始和妹妹討價還價。「不過,起碼可以讓我知道這位韓先生的全名吧?」

    「……韓偉格。」寧馨不情不願地開口。她老哥已經注意到這個人,她若蓄意隱瞞太多,反而會造成副作用。

    韓偉格,VigorHawn,聽起來屬於全然西方化的姓名。為何一個聽起來像個西方人的男子會出現在阿拉伯,而且對他妹妹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歐陽牧一時之間猜不透個中緣由。

    「小姐。」青梅大呼小叫的聒嚷傳進起居室。「小姐,歐陽先生,你們快出來呀!」

    「又發生什麼事丁。」他嘆了口氣。最近以來,降臨在他老妹身上的怪現象已足夠未來品味,他不需要更多驚喜了。

    兄妹倆並肩走出起居室,迎上玄關的四位男性訪客。

    兩人都非常肯定其中並沒有他們認識的人。四位訪客全是白種男人,個個神色嚴謹,穿戴著相同款式的黑西裝、深墨鏡。

    「請問歐陽小姐在嗎?」帶頭的外國人操著標準英語,頗似美國束岸的口音。

    「我就是。」寧馨的心臟突然怦怦怦狂跳。某種詭異的預感催擾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您好。」四位訪客同時行了恭謙的鞠躬禮。「我們謹代表美國太空總署NASA,為您送來一份珍貴的禮物。」

    歐陽牧的俊容閃過清清楚楚的錯愕。

    來了!終於來了!寧馨暗暗平順素亂的心跳。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反而訝異韓偉格為何等了七天才派人找上她。

    「哥,我可不可以單獨……」甯馨水靈靈的眼波俏俏輻射向至親大哥。

    歐陽牧直覺地想拒絕,隨即,她無聲的懇求打動了他。窮寇莫追,乃為兵家常勝之道。

    「好吧!」他無奈地點頭。「我先回公司,如果有事,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去。」

    「嗯。」她釋然解脫的笑容令為兄的不得不感嘆。

    女大十八變,遲早會變成人家的。

    甯馨送走了哥哥,將四位訪客迎進客廳。其中一個人先轉頭出去,從車上抬下一箱怪模怪樣的束西。

    拆開木箱,裡頭陳放著一個正方形的透明盒子,長寬高約莫三十公分見方,顯然由強化玻璃訂作而成。

    玻璃盒子被放置在客廳的大理石椅上,甯馨怔仲地坐在它正前方,打量著盒中物。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塊。

    「韓先生委託本書將這項禮物轉交給妳。」帶頭男子露出欣慰的微笑,很高興自己終於完全了使命。

    「這是什麼?」她茫然不知所以。

    「月球上的石頭標本。」男子禮貌的解說。「這是本署署長贈送給韓先生的禮物,感謝他在……『某些事情』所施與的援助。其實我們原本打算贈送韓先生土星上的殞石,然而韓先生不願接受,執意要求得到這塊月球表面的石頭,並且委託我們轉運到臺灣,送交給歐陽小姐。」

    「我要一顆月亮上的石頭做什麼?」她呢喃自語。

    「噢,對了,韓先生另外要求我們連同一封密函轉交給妳,請收納。」第二名美國人從西裝口袋取出米白色的信封。

    寧馨伸手去接,卻發現手掌正在微微顫抖。

    拆開質地細緻的信封,幾行英文字揮灑在短箋上。韓偉格的筆跡與他狂放的性格完全相反,看起來出奇的整齊劃一。這男人,連字跡都能瞞騙別人、掩藏自己。

    月亮的體積太過龐大,很難摘回地球,請容許我以一顆小巧的原石代替。

    寧馨玉手輕輕一顫,雪白的紙箋飄然跌落在地毯上。當初,在地下私室裹,她隨口的一句戲言……

    只是一句戲言而已!

    「其實土星的殞石比較有價值。」美國人兀自喋喋不休的訴說著。「本署也如此告訴韓先生,可是他不管,只說歐陽小姐偏愛月亮。」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她的嗓音壓得低低的。「月梅,送客人出去。」

    「是。」青梅不敢打擾小姐的心情,向四位訪客示意,領著一行人走向門外。

    偌大空室獨剩她一個人,雖然寧馨緊緊捂著唇,卻沒能克制淚水漫湧的速度。

    她真的不明白,韓偉格究竟想做什麼?等候了數日,她發覺他並未派人前來抓捕逃兵,還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他厭膩了她,任她浪跡天涯。

    如今,他遣派的人馬雖然出現了,卻扮演了聖誕老人的角色,轉交給她一樣曾經開玩笑提到的禮物。

    禮物應當屬於做對事情的小孩,不是嗎?莫非他在暗示,她的離去是一個正確的決定?芳心深處有一道微弱的聲音極力吶喊著:禮物縱然可以當成獎勵品,又何嘗不能視為討好或求和的手段?

    「韓偉格,你究竟想做什麼?」寧馨輕聲自問。「你想獎勵我?或者討好我?」

    這個疑問一直糾纏著她,度過午後,度過傍晚,直到深夜。

    當夜,寧馨鬱鬱地蜷躺在房內,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鈴鈴的電話聲驚醒她遊移的迷思。

    「喂?」她接起話筒,低啞地開口。

    「韓先生的禮物安然送進妳手裡了吧?」尖尖細細的怪音透過話筒詢問。

    寧馨震動得如此之劇烈,險險跌下床沿。

    她認得這個詭異的變音!這尖細詭異的怪聲屬於韓偉格的神秘手下--佈雷德。

    韓偉格為何不親自打電話給她?寧馨首先興起這個念頭,隨即命令自己不唯去探思。她一點都不想,也沒必要接到韓偉格的致電。

    「我收到了。」她很安慰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不帶感情。「他想做什麼?向我顯示他的影響力無人能及嗎。如果是這樣,請你轉告他,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他的『韓氏神通』。

    「妳非把韓先生想像得如此膚淺不可嗎?」佈雷德有些不悅。「我可以告訴妳,韓偉格專注於妳的程度遠遠過他從前的女人們,但是妳卻固執得不肯去挖掘他的在乎。八成就像你們中國人的名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他的做法不叫『在乎』!」寧馨陡然感到憤怒。「所謂的『在乎』,並不是把女人擱置在錦衣玉食之中就夠了,還包含更深層的情感付出。他只想用完美的物質生活收買我!」

    「物質收買是韓先生唯一知道的方式,也一直奉行多年而不諱。」佈雷德不甘示弱地反駁。「從來沒有人教導他如何去愛一個女人。如果妳有更特殊的意念或情感需求,應該主動台訴他,而不是落荒而逃。」

    寧馨的手微微震晃,話筒砰地一聲掉在地上。

    佈雷德說得沒錯!她逃跑了,像個懦夫一樣的逃跑了。

    可是,她又有什麼選擇呢?韓偉格是這樣的深沉內斂,她根本捉摸不定他的真我,又如何能「教育」他?

    上帝!到底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她快崩潰了。

    而且,他為什麼不親自打電話給她?

    歐陽牧身為亞洲知名電腦工程師,並且經營一間超科技的專業公司,「地球無國界」的概念在他的組織裹發揮得淋漓盡致。

    強將手下無弱兵,他擁有的那票頂尖電腦玩家若有意侵入世界各國的主要資料庫,通常沒有任何防堵設施干擾得了他們。

    「老葉,我交代價幫忙查探那個『韓偉格』的資料,有沒有消息?」歐陽牧撥給手下兩個星期的播種時間,如今到了收割季節。

    葉行仁名列公司幕僚群的首席地位,交由他負責的任務罕少有失敗的紀錄。

    「我花了十天切入全球的人口紀錄,總共找出六千七百二十四位叫做『韓偉格』的男人。」葉行仁頂了頂七百度的近視眼鏡,將主要資料秀在電腦螢幕上。「他們大部分集中在美加和英國一帶,而其中曾經入境中東半島的只有一百四十七個。」

    「這麼多?」歐陽牧聽得頻頻皺眉頭。「你不能再把範圍縮小一點嗎?」

    「當然可以。」葉行仁再度按下某個控制鈕,切換到下一頁螢幕。「我又扣除掉在考古隊入境之前就離開阿拉伯的人數,儘量掌握剩餘人口的行蹤。」

    「然後呢?」

    「零。」手下大將的回答簡潔又有力。

    「什麼意思?」歐陽牧瞪著一片空白的螢光幕。

    「那一百四十七個韓偉格全部不在中東半鳥。」更別提小小的沙烏地阿拉伯。

    「這是不可能的!」他蹙起烏漆抹黑的深眉。「那麼我妹妹遇見的男人是誰?鬼嗎?」

    「或許吧!」葉行仁眼中閃過特異的光芒。「噢,對了,我順便找到幾項很有意思的資料,你應該會感興趣。」

    「目前我只對一個名叫『韓偉格』的男人感興趣。」他瞪了手下一眼。

    「話別說得太早!」葉行仁突然天外飛來一個新話題。「老闆,你對令妹名下的資產瞭解多少?」

    「為什麼提起這個問題?」歐陽牧發出不解的質詢。

    「因為我剛取得一份動產與不動產的明細表。」葉行仁將一塊磁碟片插入A槽,叫出第二份資料檔案。「根據上頭的記載,令妹擁有兩棟位於紐約與倫敦的宅邸、兩輛限量生產的世界級名車、三艘遊艇、一艘潛水艇--她需要潛水艇做什麼?數不盡的名貴珠寶、四家國際財團百分之二十以上的股權。噢,差點漏掉這一項。一座位於奧地利的百年古堡。」

    歐陽牧陡然挺身起來,速度之猛烈,幾乎撞倒他的座椅。「你說什麼?」這四個字等於用吼的。

    「抱歉,老闆。看樣子令妹的身價比你更可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誰會送給寧馨這些價值連城的資產?」他震驚得差些說不出話來。

    這一瞬間,一道靈光向時劈進兩個男人的腦中。他們同時脫口而出口--

    「韓偉格!」

    「沒錯。」葉行仁若有所思的搔了搔下巴。「我找不到『韓偉格』的一切資料,包括他的出生紀錄、醫療紀錄、出入境紀錄、金融往來紀錄。即使這個男人一輩子獨居在深山野嶺,好歹也會採買日常生活用品,或者讓巡警、旅客偶然看過蹤影,可是沒有,我什麼也查不出來。換句話說,我們所鎖定的那個男人其實是不存在的。」

    韓偉格絕非一個虛構的人物!起碼歐陽牧敢肯定韓偉格與美國太空總署的關係相當密切。

    「姓韓的有法子把自己的資料從全球人口中抽離,可見是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老闆,你應該常常在國際新聞中,聽見『世界高峰聯盟』、『國際人權協會』或者『國際菁英組織』這一類的全球性團體。」葉行仁忽爾想起另一個追查方向。

    「當然。」他開始深思手下大將的言下之意。「你是說,韓偉格擁有類似的組織勢力?」

    葉行仁所提到的系統在國際間相當出名,時常登上新聞媒體曝光。這些頂尖組織通常由各國政要或財經圈名人組成,名義上雖然是民間經營,甚或以基金會的型態存在,實際上卻與國際局勢、政治經濟有著密不可分的互動。

    「不,以韓偉格不著形跡的權勢來判斷,我認為他的權力來源比這些機構更隱晦難捉摸,帝國的規模也更龐大威赫。」葉行仁嚴肅地分析著。「如果『國際人權協會』、『世界高峰聯盟』像一顆棒球,那麼韓偉格的地下勢力就像整座球場,兩者根本不成比例。」

    「我不懂……」歐陽牧困擾得猶如墜人十丈深的迷霧。「寧馨這一趟去阿拉伯,究竟發生過什麼奇遇?」

    「不錯,這就是問題重點!」葉行仁緊緊盯住老闆。「歐陽小姐究竟如何招惹上這樣的特殊分子?」

    歐陽牧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看樣子甯馨安然返回臺灣並不代表著這個秘密的結束,相反地,有根多好戲現在才正要上場。

    他發覺自己開始感到擔心了。

    五天前巴拿馬總統親自訪華,此次前來的目的除了向臺灣政府尋求經濟支持之外,尚且希望與國內的科技、資訊專業人才會面,將高科技技術引進巴拿馬,進而帶動該國的資訊發展。

    於焉,國家資訊委員會今兒晚上召開「台巴資訊科技交流會」,而榮居十大電腦專家之一的歐陽牧自然也在與會的受邀名單內。

    來來飯店的會場,寧馨躲藏在角落裡已經將近三十分鐘,並且開始懷疑自己為何會答應哥哥的約請。

    八成是因為她已厭煩了繼續和大哥抗爭吧!凡是歐陽家出產的品種,都遺傳了頑固不撓的意志力,既然大哥下定了決心將她拖出象牙塔,重新擁抱塵囂人摹,聰明的她自然深諳威武暫時屈的道理。

    「甯寧,過來!我替妳介紹幾位元年輕有為的資訊界尖兵。」歐陽牧精神奕奕,已經盤算好對策。只要將小妹的社交生活排得滿滿的,他就不信她會有多餘的時間去品嚐憂鬱。

    「不用了,你儘管去招呼熟人。」寧馨淺笑得相當勉強。她本來就無意赴會的。

    「來嘛!『宇業資訊』的總工程師很值得認識。」

    「哥。」她明示不成,只好轉為軟綿綿的請求。「我實在缺乏交朋友的好興致,改天吧!今晚先讓我習慣一下人群好不好?」

    命運之神安排了一個巧機緣,會場人口處突然熙熙攘攘地聒噪起來,隱約聽見賓客間漫散的耳語,似乎是巴拿馬貴客和幾名重要的外交官員入場了。

    歐陽牧把握機會,立刻進行遊勸他小妹的工作。

    「今晚的正主兒出現了,妳陪哥哥過去認識一下,說不定可以替咱們未來的國際市場奠定好基礎。」他抖擻了精神,硬托起寧馨的手肘往前邁進。

    天!她籲出無可奈何的嘆息。也罷,今晚若婉拒了哥哥引她人世的好意,回家之後誰知他會再盤算出哪些新把戲。

    「你先答應我,見過那幾位高官權責之後就讓我回家。」寧馨強迫自己捺著性子,和大哥討價還價。

    「那怎麼行?我們才剛到一會兒而已。」歐陽牧如果這麼軟耳根、好說話,他也不會成為聞名亞洲的電腦專家了。

    兩人避開壅塞興奮的參宴者,繼續往門口附近的目標物行進。寧馨只要望見這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太陽穴就感到隱隱作痛。

    她忽然很感激造物者將女性捏塑成弱態的生物,隨時可以拿身體狀況為由,名正言順地逃離欲躲避的場合。

    「哥,我的身體不太舒……」後半段語句她沒有機會完成。

    一張眼熟到極點的白種男性臉龐投射進她的視覺神經。

    巴拿馬總統--巴雅違雷思的身旁,包圍了七、八位外交部官員,以及幾位元資訊界重量級人物。他努力與每張開合的嘴進行寒暄。因此,當他瞟到了寧馨的面容,話聲突兀地斷了,權責們自然而然順著外賓的視焦轉移到她身上,訝異的神色表露無遺。

    「妳--妳--」巴雅達雷思也認出了她。

    他們倆見過面!就在韓偉格的會客室門外!當時她正為了收購青梅的問題,忽氣衝衝地奔到韓偉格面前,準備尋他晦氣。

    巴雅達雷思震驚過度,彷彿忘卻了他們所在的時機和場合。

    「小姐,我不曉得韓先生也來到臺灣了。」他衝口而出。

    「誰?」歐陽牧霎時提高警覺。情況又生異變!

    「總統先生,您認識這位元小姐?」外交官員納悶地打量著這個平民小百姓。她看起來不像出名的社交名媛呀!

    「呃……」巴雅達雷思蓋地漲紅了臉。「不,我是說……這位女士和我恰好擁有一位共同的朋友。」

    總統大人為時已晚地憶起,韓偉格從來不讓閒雜人等洩漏他與各國政要的關係,而自己剛剛觸犯到韓某人的禁忌。

    希望韓偉格別在現場,而且他的情婦也不會多嘴才好,否則上回兩人在綠洲談妥的經濟發展計畫可能就化成泡影了。

    「小妹,總統先生指的是哪位朋友?」歐陽牧多少摸到一丁點影子。

    寧馨眼前晃過一陣悽楚的暈眩。

    「我不曉得。」她定了定神,眼底泛湧著冰冷無比的疏離,回覆的口吻也缺乏熱絡。

    「總統先生,您八成認錯人了。」

    「可是--」巴雅達雷思猶自想彌補。

    「很抱歉,您真的認錯人了!」她猛然回身,用力擠到人潮週邊。「恕我失陪。」

    歐陽牧發覺情況不太對勁,連忙跟著追出來。

    「小妹!」

    寧馨的腳步跌跌撞撞,腦中亂烘烘的混沌成一片。老天爺究竟安排給她何等因緣?竟然連回臺灣,參加一個不相干的餐會,也能遭逢到讓她觸目傷情的對象。她需要新鮮空氣!她需要一處清靜無負擔的空間!她更需要弄清楚自己為何如此輕易地受到震撼,巴雅達雷思只是個她曾有一面之緣的人而已!

    命運之神根本不願讓她忘了韓偉格!

    這個大魔頭無處不在,完全沒有因為她的離遁而遠逸出她的生活圈!

    儘管他隨時找得到她,卻不曾露出揪捕她的意思。每每當她認為自己安定下來了,或者猜忖韓偉格已放棄對她的掌控,和他有關的人事物就會陰魂不散的冒出來。

    為什麼?寧馨絕望地把臉埋進手心裡。她到底該如何擺脫他的魅影?

    「甯寧。」不知何時,歐陽牧俏然站在妹妹的身後。

    一輪冷月淒清地洋灑著她的背影,彷彿嬌弱不勝,萬分的惹人憐惜。

    「妳有沒有什麼心事想告訴哥哥?」他輕問。

    淚水突然潰堤,瘋狂地湧出她的目眶。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微咬著唇,避免自己啜泣出聲。「我錯了,竟然以為離開『那裹』,他便無法再影響我……」

    「起碼回答我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歐陽牧的要求越來越低。「韓偉格究竟是何方神聖?」

    寧馨的香肩輕輕一顫。即使聽見他的名字,也能帶給她莫大的情緒牽引。

    「我也不清楚。」她的呢喃幾乎低弱難聞。「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我從來不曉得他的真實身份。」

    歐陽牧聽得出妹妹沒有撒謊。這會兒連他也沒轍了。

    他再怎麼有心派人出外查探,也得有真實姓名、基本資料才行,而「韓偉格」的做事方式卻完全不留絲毫痕跡。

    「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霍然轉身,揩拭被淚水模糊的粉妝。「我不能每天封閉自鎖,苦苦猜想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麼,然後任憑一大堆無根據的幻想把自己逼瘋。」

    「妳想要哥哥怎麼幫妳?」他取出手帕,細心擦抹妹妹的情淚。

    「我必須重拾原本的生活目標。」汪盈盈的秋眸蕩漾著懇求。「大哥,國際考古研究會預定在士耳其舉辦一系列的古文明講座,你讓我參加好不好?」

    他嘴裡還來不及回詰,拒絕的意思已經寫滿整張俊臉。「那怎麼行?如果妳又發生意外--」

    「我繼續留在臺灣才會發生意外。」寧馨激烈地反駁。

    「可是--」

    「求求你!」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淚水,再度威脅著流出她的眼眶。「哥……請你讓我選擇自己的人生,走自己想走的路。」

    歐陽牧啞然無語。

    為情所困,何嘗不是成長的初始?

    他嘆了口氣,終於退讓。「好吧!如果考古生涯是妳真正想要的。」

    「謝謝。」寧馨輕輕的呢喃。

    當初,她出於自主的選擇而導致失心的後果,放逐已身於天涯。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一切活該由她獨力承擔,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呵可是,無論在廣寒宮裡或地球上,數千年與數個月的孤枕難眠,都是相思。
第九章

  土耳其的落日並不如風景明信片上的壯觀,高原的景色也沒有旅遊手冊所形容的美麗。

    傍晚的市集即將收攤了,無論是兜售小販或者主婦顧客,人人趕著完成交易,也好回家進行晚餐的準備。

    一輛吉普車緩緩駛過黃沙漫漫的街頭,隨時謹防著忽然竄出馬路的兒童或攤販。

    在極度重男輕女的中東,街上忽然出現兩個東方女人駕駛著吉普車,若想避免猜測的眼光,似乎是很困難的任務。

    「咳咳,咳咳。」駕駛座旁的年輕丫頭嗆了一下,硬憋了半天的咳嗽終究按捺不下去。

    「妳的支氣管又發病了。」寧馨的注意力稍稍離開路況,騰出手來拍撫青梅的背。

    「沒事、沒事。」小女生拚命想掩飾。

    寧馨的愧疚感立刻氾濫。土耳其東部的高原氣候,實在不適合讓呼吸系統敏感的小女生到此一遊。

    「青梅,我送妳到機場好不好?」她暫待停下吉普車,溫柔地撥弄青梅的劉海。

    「不!小姐,青梅想一直跟著妳,不要回臺灣,也不要回上海?」小青梅急了,眼睛鼻子紅成一團。

    「告訴過妳多少次了,別叫我『小姐』!」她下意識對這個充滿回憶的稱謂感到排斥。

    「是,青梅以後不敢了。」小女生聲音低低的,好委屈好可憐的樣子。「小……呃,歐陽姊姊,求求妳,讓青梅跟著妳好不好?」

    寧馨又憐惜又頭痛。她都自身難保了,哪裹顧得了小青梅?

    形容她們倆目前的處境比「逃亡」更悽慘,決計不誇張。打從人境土耳其的那一刻起,她立即感到機場附近有幾位不明人士對她們探頭探腦。起初她還不以為意,直到三天前有人潛人她們房裡,險險嚇壞了獨自留守在旅館的小青梅,寧馨才感覺到事態重大。

    起碼「逃亡」還表示叛逃者瞭解自己應該閃躲的目標,而她連目前韓偉格派遣哪路人馬來搜索她也莫宰羊。

    「青梅,妳仔細考慮清楚。」寧馨按捺下騷亂不安的情緒。「令尊、令堂應該很想念妳,妳還是儘快回上海老家吧!我不想把妳牽扯進這些麻煩裡。」

    「他們才不會想我。」兩泉熱淚撲簌簌地淌了青梅滿臉頰。「小姐,如果妳硬要趕我回去……隔不了幾個月,他們又會把我賣給別人,誰曉得我會不會有這一遭的好運氣,碰上像妳這麼好的主子……」

    「不會的,我給妳一筆錢帶回家去,妳父母同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又賣掉妳?」她雖然同情青梅,卻也無可奈何。

    「錢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青梅可憐兮兮地偷覷女主人。

    講不贏她?寧馨揉捏著作疼的額角。

    「小姐,其實……」小丫頭細聲細氣地,一面還偷偷瞄她臉色,隨時準備好把詰題停住。「其實後頭追蹤我們的人好像不見了,我們可以再回臺灣啊!」

    「韓偉格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嗎?」

    小青梅登時不敢作聲。

    冷冷的一句短語,道盡了兩個人奔波一個多月的辛苦。

    韓偉格的遊戲規則明顯改變了。現在換成一場貓捉老鼠的戲碼,他要讓她明白,任何時刻,任何地點,只要他心血來潮,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尋到她,一舉成擒。

    甯馨從來未曾懷疑過他的廣大神通。

    別忘了,一旦成為我的人,妳一輩子也別想逃開,除非我容許。這句宿命性的低喃構築了過去一個月的奔逃之旅。

    原來她這些日子的自由也是他容許的,只有她傻傻地以為自己逃開了。

    如今,韓偉格失去陪她玩捉迷藏的耐性,決定再度寵召她,提醒她自己不過是個囊中物。然而寧馨也擁有自己的主張,這一回,她決計不會再輕易地屈折自己。

    「算了,我們走吧!」甯馨重新握住方向盤,懶得再浪費時間爭論下去。

    空氣突然震盪起詭異的因數,牽動她脊骨的寒意。扭轉車鑰匙的纖手忽爾停頓住。

    「小姐,妳怎麼不開車?…….那是什麼?」青梅呆呆望著正前方。

    軍隊!

    六輛軍用吉普車分成三排,端端整整地停守在前方五十公尺處,與她們對峙。

    兩人此刻的所在地位於一處敗舊的小村落,高原大風一吹,兩旁的民宅隨待可能嘩啦啦全倒,來上一個「strike」,棧破不堪的程度可想而知。

    而在這種喧亂落後的地區,倘若出現整齊的軍用車攔阻在路中央,照理說應該會成為大夥兒爭相走告的奇景。

    問題也就出在這裹!

    十分鐘前還鬧烘烘的整條街,轉眼間竟然變成死城了。街上瞧不見一個人、一隻貓,所有門窗全部纍纍地拴上,即使政府發佈的宵禁公告也收到不到如此迅速、完美的成效。而她們倆一個徑兒說話爭論,直到現在才發覺情況不太對勁。

    前正中央的吉普車緩緩駛向前,雄糾糾、氣昂昂的停在她們十公里地方。駕駛座旁跳下一位戎裝軍人。肩膀上的梅花告訴她們,他的軍階高達將軍的地位。

    「請問,哪一位是歐陽小姐?」士耳其腔調濃重的英語幾乎讓人聽不懂。

    一股無力感徙寧馨的腳趾蔓延到髮梢。早就猜到,她們躲不過的!但是,她拒絕以畏縮的姿態示弱。即使淪為甕中之虌,也要保持虌類專有的固執本色。

    「我就是。」她冷冷地道。

    「歐陽小姐,妳好,敝人是亞維斯塔準將。」軍人黝黑的圓臉堆出一副笑容。

    乍聽之下,亞維斯塔的軍階或許攀升到「準將」而已,然而凡是中東地區的軍事圈的人都知道,他握有士耳其的主要軍權,勢權熏天,等於是士耳其實質上的統治者。

    一抹淡然的苦笑浮上寧馨的唇角。如果韓偉格打算讓兩人的重逢令她印象深刻,那麼,他的確成功了。

    「韓偉格派你來的?」她毫不容情地展開攻擊。

    亞維斯塔的笑容微微抖動,差一點滑離他圓弧形的唇線。

    「歐陽小姐,在下或許稱不上舉足輕重的大角色,在本國卻佔有一定的地位,即便是最

    高元首也無法任意『派遣』我做任何事。」他陰沉的臉色很難看。

    「省省吧!我們都知道,如果韓偉格策動他在土耳其的地下勢力,貴國的經濟體系會面臨立即瓦解的恐慌。」寧馨的冷笑充滿輕蔑與藐視。「是不是因為如此,堂堂的準將大人才心甘情願為他拉皮條?」

    「歐陽小姐,我很遺憾妳不能以更圓滑的手腕來處理這個問題。」準將被她的搶白攻擊得措手不及,他勉強從牙關裹迸出幾句體面話。「既然如此,請勿怪我失禮。」

    危險!寧馨腦中的警鈴馬上響起尖銳的呼哨。

    無暇細想,她隨手抓過青梅手中的提袋,猛然往亞維斯塔的臉上摔過去。

    冷不防地,眼角餘光突然瞄見有兩道黑影從車後掩過來。她大驚失色,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兩塊浸過乙醚的手巾已然覆上她們的口鼻。

    昏眩感在零點五秒之內襲向兩名著了道兒的俘虜。

    寧馨的最後一縷思想仍然充斥著苦澀。

    終究,老鼠沒能逃過貓兒的爪牙……

    土耳其的風月緩緩流逝,遠方地平線吞沒紅澄澄的夕陽。最後一方斜射的夕照透進窗櫺,散灑成金粉世界。座椅依著窗牆而擺,正好盛接住點點的晶光。

    椅中的男人定定眺視屋外的樹影,神情疏懶,看似有幾分漫不經心。

    叩叩--恭謹的敲擊聲宣告了隨從的到來。

    「韓先生。」裡那立於門外,方方的國字臉依然面無表情。

    「嗯。」韓偉格漫應一聲。

    「我們收到佈雷德發出來的通知,亞維斯塔淮將四個小時前尋獲歐陽小姐。」

    「嗯。」他依然不置可否,眼光甚至未曾離開窗外。「通知亞維斯塔,把人送往阿拉伯,等我回去。」

    「可是準將改變主意了。」轉折的語氣終於引起主子注目。

    「他想做什麼?」玄黑的眼眸蒙上陰沉的肅殺之意。

    「準將依然計畫將土耳其回歸成軍權統治,由他正式掌權,而韓先生公開支持民政體系害他的立場相當尷尬。」剩下來的含意盡在不言中。

    韓偉格冷笑。「那個笨蛋還沒死心。」

    「韓先生,準將已經扣留了歐陽小姐。」絡極保鏢平靜地提醒。

    裡那表面上雖然酷酷的,其實心裡正向亞維斯塔低唱「祝你好運」。旁的他不敢說,若是拿那個東方女人威脅韓先生,簡直擺明瞭自掘墳墓。一來,韓偉格從不受威脅;二來,沒有人能碰韓偉格的人一根汗毛,尤其是歐陽寧馨。或許韓先生並未正式向韓氏帝國引薦過她的存在,然而歐陽甯馨穩居後座已是不爭的事實。

    「替我回電給準將大人,」韓偉格森寒的微笑足以凝凍整條赤道。「叫他殺了歐陽寧馨吧!我不在意。」

    「是。」酷保鏢躬身告退。

    「等一等。」主子的喚叫頓止了他的步伐。「佈雷德在哪裹?」

    「他一直奉您的指示,暗中監護歐陽小姐的行蹤。」

    「傳話給他。」韓偉格的語氣逼近絕對零度。「如果他的任務失敗,以後用不著回來見我了。」

    「是。」

    「小姐?小姐?」昏蒙中,膽怯的稚音輕輕吟嗅甯馨的神智。

    她勉強揮開迷霧,撐開沉重的眼瞼。

    「啊……」針椎般的刺痛攻擊她的腦子。好難受!彷彿沉睡千年之後全身失去靈敏度的感覺。一陣噁心感上衝到她的唇邊,寧馨使勁按捺下去。

    瞧清了兩人身處的情境後,她悚然一驚。她們被關在地牢裡!怎麼可能?韓偉格再如何惱怒,也不至於開這款無聊的玩笑。

    然後,她延伸了第二個惶惑的椎想。那個綁她們回來的亞維斯塔準將一直否認他替任何人做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執意孤行的猜測,認定了韓偉格與她們被囚脫不了干係。倘若亞維斯塔堅稱的是事實呢?

    天!在阿拉伯被拐的事件再度重演了,而這一回,她甚至不是僅落在一個妓院老闆的手中這麼簡單而已。

    「小姐,情況好橡不太對勁……我們會不會被殺死?」青梅年紀雖小,也猜想得出她們處境艱困。

    寧馨顯然吸入較多乙醚,一時無法恢復清明。

    「我不知道。」她疲軟得無法安撫小女生。

    接續牢房與外界的階梯口,閃現一個肥碩的壯軀。

    「喂!」獄卒打開鐵牢,用腔音濃重的英語向她吆喝。「妳出來,準將想見妳。」

    「叫他自己過來。」寧馨冷笑著回覆,並未遵從他的命令。

    想當初,尊貴如同韓偉格都得吃她排頭,更何況現在一個區區的小準將。

    獄卒倒真被她森然難挫的銳氣弄愣住。徙沒見過階下囚還端這麼大派頭的!

    「妳給我過來!」胖傢伙的男性權威受到侮辱,突然伸出粗魯的大手一把扯起委頓嬴弱的女子。

    「別碰我。」寧馨和他的體型相比,簡直像小雞與老鷹的對立。

    盛余的藥性依然在她體內肆虐。寧馨渾身無力,一開始只能像微性的抵抗幾下,接下來只好任由獄卒像提著麵粉袋似地拎起她。

    天色已然全黑,因此她的視覺迅速適應了地牢與外界的光差。從中天的月亮位置判斷,現在應該超過午夜十二點,至於確切的時間,她的腕錶已經被竊扒走了,只能平空猜想。

    白金手鍊依然留在原處,提醒她韓偉格的存在。

    寧馨苦笑。可能是煉扣的設計太獨特,那雙士卒暫時解不開,才得已倖存下來。當然,也可能是手鍊本身即像徵著韓偉格的威權,儘管亞維斯塔斗膽擒拿了她,依然不敢攖犯韓大人的鋒芒。

    亞維斯塔的總部就像典型的軍營,灰色的水泥牆間或漆上述彩圖案,建築物大都只有單樓或雙層。縱向的發展雖然低矮,橫向的佔地卻廣達上千坪。

    兩人穿梭在連接乎房的廊門,來到營區中央一間房室的門外。

    裡側突然爆開激烈異常的爭吵聲。胖獄卒停下腳步,一時不敢打擾正在吵罵的大頭頭。寧馨索性也乘機聽幾句壁腳。

    「我早該阻止你做出愚蠢的行徑。韓偉格不是這麼好惹的!」一聲她沒聽過的男音叫囂起來,操持著標準的英國腔。

    「像你這樣畏首畏尾,一輩子也成不了大事。」亞維斯塔急吼吼的應予更顯得彆腳。

    「你懂什麼。」英國腔男子流露出明顯的憂患意識。「幾個月前整個色克加族被人挑滅了,三千六百七十四人沒留一個活口,世界各國都知道是韓偉格幹下來的『壯舉』,可是連一向好管閒事的美國政府也沒敢出頭過問一聲。你怎會以為和這種男人作對是明智之舉?」

    寧馨陡然呆住了。色克加正是加害施教授的遊牧民族。韓偉格找人挑了他們?她不自覺地顫起細細的哆嗦,說不出是驚恐、感激,還是畏怯。

    「我已經掌控了他最心愛的女人,他不敢不聽話。」亞維斯塔火爆地反吼。

    「放屁!」英國腔男人真的火了。「韓偉格是那種為了女人而屈膝的男人嗎?如果他當

    真這麼疼愛你抓回來的女子,為何會傳話給你,叫你殺了她無妨?」

    寧馨霎時從渾身高熱跌回極度的冰寒。他……要人殺了她……無妨?

    殺了她,也無所謂。好!好個韓偉格!她苦澀地笑了笑,胸腔驀地感覺空空洞洞的,一顆心失去了著落。

    「他只是在裝腔作勢。」亞維斯搭極力堅持,話聲不自覺地透露了狼狽和不確定性。

    「他既然肯為了這個臺灣女人盡誅色克加族,對她必定存有與眾不同的情意,我就不信他能像自己嘴上嚷嚷的那樣滿不在乎。」

    你錯了!甯馨在心裡回答準將的疑慮。誰會鍾愛一隻寵物到甘願屈折尊嚴?他是真的無所謂!

    「裝腔作勢的人是你。」英國腔男人的反嘲毫不顧情面。「韓偉格就是要你產生迷惘,讓你捉摸不定他的心意,兩相徬徨,既無法肯定手中的護身符仍然有效,也不敢擅自殺了她。他把你摸得一清二楚,而你對他卻一無所知,這場較勁,打從一開始你就居於劣勢。」

    「住口!」亞維斯塔被分析得老羞成忽。「如果你怕了,回去求韓偉格賞飯吃好了……唔……」

    有異變!寧馨敏感地捕捉住暗夜的脈動。

    她來不及出聲,胖獄卒原本緊緊箝住她的手臂突然放鬆了。下一秒鐘,大而無當的肉軀轟隆垮倒成爛泥。

    甯馨體內的乙醚餘威未褪,陡然失去支持力,雙腳一軟,搖搖欲墜地摔向石磚地面。

    結實的臂膀盛接住她的頹勢。

    「妳受傷了?」那樣低沉而沙啞的語聲,那樣壓抑又熟悉的語氣。即使經月未曾聽聞,驟然相逢,卻恍如是昨日的記憶,不曾別離止歇。

    「該死!回答我,妳受傷了?」這個男人!稍稍不順他的意,暴君似的本質立刻坦現出來。

    她只是搖頭,不敢抬眼看他,更生怕一說話,淚水會順著激昂的情緒崩潰成災。

    「看著我。」囂橫的手拾抬高她下顎。

    韓偉格穿著濃黑的夜行勁裝,深刻英挺的五官勾劃成思意。他的眉心蹙攏如打不開的結,其餘部分沒有顯著表情。只有那雙眼一再滑遊過她的儀容形態,搜尋著她有無被苛待的痕跡。只有那雙眼透露出焦切,和幾乎深不可見的安心、釋然。

    珠淚突然大顯大顆地滑落。韓偉格難得的被她嚇了一跳。

    「放開!」她哽嚥著命令道。

    「妳還想逃?」他有點惱怒。

    「我全都聽見了,你叫人殺我了沒關係。」她知道自己的反應很孩子氣,可是就是克制不住。「反正我在你眼裡可有可無,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既然如此,你還來救我做什麼?希罕嗎?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妳總是在恨我。」他低吼,隱忍了數十天的脾氣終於宣告發作。

    他狂烈地覆上吻,用力之猛幾乎吮破她的唇與舌。寧馨本能地反抗他,卻彷彿引發了他體內深藏的蠻硬脾氣。韓偉格從來就不是細緻的男人,他的深沉,他的容忍,一旦到達某個極限,奔騰的原始情緒就會接管原有的理智。

    寧馨昏了,不知道因何而昏眩。雖然她迷亂地想說服自己是迷藥作祟,然而,溫暖的感受一點一點融化她的防備,讓纏結多日的相思盡數浮上抬面。

    她竟然想念他,想念這個讓她害怕而逃逸的男人。她忍不住縱容自己的雙臂,緊緊攀摟住堅實的項背。

    終於,她還是回歸這個威悍的懷抱……

    「喂,門外的,收斂一點。」佈雷德隔著門板嘲謔道。「裡頭兩位就交給你們了,我去其他地方巡視看看。」

    「啊……等一下。」她及時醒悟過來,還來不及臉紅,先交代要緊。「青梅被鎖在地牢裡,快些救她出來。」

    「知道了。」這三個字的發聲位置聽起來有一小段距離,顯然佈雷德又從由裡的窗戶鑽了出去。

    韓偉格推開門,擁著她閃入小會客室,黝暗的臉色又恢復成陰森。

    「好久不見了,準將。」

    亞維斯塔和一名白種人--寧馨認出他是國際新聞中常常出現的聯合國官員--猶如兩隻落敗的公雞。

    佈雷德不曉得如何整治他們的,兩人軟趴趴地癱在各自的座位上,肢體勉強可以動彈,卻無力撐起身體,黃豆大大的冷汗撲簌簌淌下臉龐。

    白種男人嚇得快昏了,根本說不出話來。亞維斯塔臉色灰敗的模樣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韓……韓先生……」他面色如土。「我……我……其實……」

    「一切都是誤會?」韓偉格冷冰冰地接腔。

    「是是。」白種男人拚命點頭。「我們無意和您作對,只是……呃,一時之間做事失了分寸,呃……」

    掰不下去了。

    「總之,你們倆並非有意和我為敵。」他再度幫忙完成對話。

    「對。」白種男人突然發現事情有轉機,話句多了起來。「我的上司一時誤會,呃,以為韓先生對於愛爾蘭共和軍的問題……呃,我是說,以為你我兩方的政治立場不同,呃--」

    又扯不下去。

    「只要消除彼我兩方的歧見,大家就皆大歡喜?」他揚起冷嘲的嘴角。

    「沒錯。」白種男人如釋重負。「關於亞維斯塔準將的行為,我事前一再反對,所幸最終並未造成任何遺憾。韓先生,還望您瞧在過去結識的份上,原諒我們這一次。」

    諸般錯誤順勢歸到同伴身上。

    亞維斯塔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既然躲不過,乾脆豁出去了。「沒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韓偉格,你要殺要剮儘管動手吧!我要是哼出一聲就算沒種!」

    這傢伙不想活了!寧馨瞪大杏眼,趕緊扯了扯韓偉格的衣袖。她可不想觀賞亞維斯塔當場被轟開一個血洞的死狀。

    「好,夠英雄!」韓偉格的淺笑看起來涼颼颼的。他從口袋掏出兩顆紅色膠囊,突然改成法語發音:『佈雷德喂給你們吞下的藥物,外層由麻醉劑包裹,進入胃液十分鐘後就會融解,暴露出內部的強酸。而這兩顆膠囊則是氰酸鉀。』

    兩位在國際政壇舉足輕重的要人,臉色同待綠了。

    他放開寧馨,趨向前在兩人的齒間各塞進一顆。

    「你們可以選擇死得肚腸腐蝕、痛苦無比;也可以選擇吞下氰酸鉀,三秒鐘解一切。」

    韓偉格溫和地解說著。「順道提醒一句,再過幾秒鐘麻醉藥的效力加強,你們恐怕無法再言語,所以不用浪費力氣呼救。」

    「你喂他們吃了什麼?」寧馨突然發問。雖然她也很氣惱亞維斯塔的愚蠢,卻不願見到任何人因她而受害。

    韓偉格回到她身畔,迎視著這雙清淨明亮的杏瞳,在其中瞧見自己的倒影。

    她眼底的世界只有他。這種感覺,不壞。

    「解藥。」他淡淡回答。

    「真的嗎?」寧馨有點狐疑。

    「當然。」他承允的表情充滿真誠,不像誑騙人。

    「唔……」亞維斯塔咬住膠囊,狼狽又驚恐的神色扭曲了他的五官。「不……我……」韓偉格橫抱起心愛的人兒,開步踏上潛離敵人基地的路線。臨去之前,回頭一瞥兩個即將消失的人類。

    『你們不應該動她的。』

    喀答,門扉被足尖輕輕勾上。

    地面突然震起隱隱的撼動。軍區西側開始傳出手忙腳亂的叫嚷聲--

    「彈藥庫爆炸了!」

    「消防兵在哪裡?快救火!」

    她穩當地躺靠在韓偉格懷中,兩人隱身在某楝軍房外側的陰影裡。

    「裡那和佈雷德得手了。」他銳利的目光劃開黑暗。

    「你只帶了他們兩個人來?」她還以為韓偉格這樣凡事大手筆的個性,會率領大軍親臨鎮壓。

    轟隆隆!這回,爆炸聲從最大的那間彈藥庫傳出。軍區正上方的夜空立刻染成暗紅色。

    韓偉格桃了挑滿意的俊眉。「他們兩個就夠了。」

    也對,破壞力驚人。她好笑地想。

    整座軍營裡,士兵們來來往往地穿梭,然而火舌一處接著一處蔓延開來,靜夜中燒得人人措手不及。

    「走。」他相準了方位,確定己方兩行人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放下寧馨讓她自己站好,平穩自然地攙著她的手肘走向出口方向。

    「青梅!」她猛地想起,是了,差點忘記青梅尚未與他們會合。

    「她很好。」韓偉格平順的步伐繼續往前邁進。

    甯馨一晃眼,餘光突然瞥見一道嬌俏伶俐的小影子,抱著頭伏竄在步履雜遝的役兵之間。

    「等一下,青梅在那裡。」她猛然掙開韓偉格的箝制,奔向人叢中的女孩身影。

    「她不是青梅!回來!」韓偉格的喝叫為時已晚,她箭矢般的身形已經竄出去。

    該死!他的衣裝墨黑,相當近似守夜的衛兵裝,走在人群中不招引打量的眼光,但是她可穿著牛仔褲、白襯衫的平民裝扮,而且是個女紅妝。媽的!韓偉格咒駡著追上去。

    「青梅!」寧馨微喘著氣,追上驚惶失措的倩影。「青梅,我在這--」

    對方回過臉,她愣住了。

    不是青梅!而是一個和青梅衣著相似的士耳其少女。兩人的眼光對上,少女突然漾出冷洌的微笑。

    她上當了。

    少女手中一把軍用手槍比住她胸口,食指漸漸扣下扳機……

    死了!寧馨無助地合上眼瞼。

    砰!砰!槍聲驟響的時候,她以為只有單發子彈迸射而出,腦中恍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可是,為何她並不覺得疼痛?

    甯馨的眼瞼霍然睜開,迎上土耳其少女極端驚異的大眼,而後,對方緩緩頹倒,臉上滿佈著臨死前的不甘心。

    她的身子被人拉偏了,韓偉格緊緊摟著她,從槍口下搶回愛侶的生命。而,就在少女屍體的正後方,青梅持著一把連發左輪,笑嘻嘻地踢了踢屍體。

    「喲,這麼快就死透了?」小女生咋咋舌。「不好玩,我還以為亞維斯塔精心栽培的娘子軍守衛多有本事呢!」

    「青梅……」寧馨愣望著這個伶俐依舊、甜美依舊的小女生,但她臉上笑駡的神情卻又不若她記憶中純美的小青梅。

    「妳來遲了一步。」韓偉格的銳眼幾乎射穿小女生。「佈雷德。」

    「佈雷德?」寧馨險險瞪掉了眼珠子。青梅,和,佈雷德?

    「為什麼。歐陽小姐還活生生地站在你身邊不是嗎?」佈雷德或者青梅,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沒錯。」韓偉格頓丁頓,突然嘆了口長氣。「可是我中槍了。」

    「韓--」寧馨驚駭地撐扶住他的肩,卻觸到滿掌熱騰騰的紅血。

    天!今夜還有沒有其他意外等著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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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阿拉伯沙漠的私人綠洲,景物依舊,熾毒的烈日被中央空調打敗。

    寧馨又淪陷了!十日前,韓偉格吩咐裡那,押解百般不情願的她回到綠洲城,名義上說是「陪伴她脆弱且受傷的恩人」,實則又被那天殺的韓偉格給軟禁了。

    他脆弱?開玩笑,只不過肩膀破了個小洞,隔天還不是照樣生龍活虎地投入他的經世大業。

    「小姐!」嬌嬌脆脆的嗓音從廊道的另一端響起,一路呼傳到她的所在位置。

    寧馨逕自沉浸在黃昏的柏樹中庭,享受芬多精的滋養,而且拒絕回應那個叛徒的呼喊。

    「小姐,原來妳在這裡,我一直叫妳,妳怎麼不回聲呢?」小女生俏生生的步伐進入她的私人天地。

    「抱歉,我沒聽見您的召喚,佈雷德。」她冷冷地道,依然合著眼。

    「我還是喜歡聽妳喊我『青梅』。」佈雷德嘆息。

    「為什麼?」她終於按捺不住,瞪大圓怒的俏眼,被欺騙的慍怒從聲音裡表露無遺。

    「我繼續稱呼妳『青梅』,正好提醒我曾經被你們主從倆誑得死死的,就像腦殼罩住布袋的呆頭驢?」

    「小姐,妳不要這麼凶嘛!我也是聽命行事呀!」佈雷德垮著可憐兮兮的小臉博取同情。

    「哼!」她冷嗤了一聲。「什麼『我家住上海』、『過來韓先生這裡幫傭』。」

    「我的本籍真的是上海。」佈雷德一臉無辜。「只不過我打小待在韓偉格手下做事,從沒回過家鄉而已。」

    「還有什麼『專人教我學阿拉伯語和英語』。」她毫不留情地抬出佈雷德曾經說過的介紹詞,以其人之道還塞其人之嘴。

    「您甭說,我被派到妳身邊之前,真的苦練了兩個多星期的語言課耶!否則哪可能把上海腔的普通話學得這麼活靈活現。」佈雷德眼巴巴地尋求獎勵。

    寧馨瞪她一眼。「您到底幾多歲了」就不信這麼鬼靈精怪的厲害角色才十六歲而已。

    「二十二。」佈雷德慚愧地承認,隨即又趕快邀功:「可是我能把十六歲小女孩扮演得天衣無縫,也是很不容易的,對不對。」

    寧馨又哼了一聲,臉兒一撇不理她了。該死的青梅兼佈雷德!騙得她好慘。最氣人的是,她明明知道佈雷德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麼可憐無辜,猶有甚者,一肚子騙人同情的把戲更不知有凡幾。可是,這丫頭就是能表演得如此逼真自然,害人無法不心軟,不忍心再過度訶責她。

    「小姐,妳就別生青梅的氣了。」佈雷德機靈得緊,眼見女主人有軟化的跡象,立刻跳演回舊時的小女侍身份。「青梅發誓,以後不敢再欺瞞小姐了。」

    「算了吧!」她才不信。「韓偉格為什麼稱呼妳『佈雷德〔Blade〕?」

    「因為我本姓『刀』,全名叫『刀青梅』。」佈雷德皺了皺俏皮的鼻尖。「怎麼樣,這個姓很罕聞吧?」

    「你喔!」她受不了地點了點小女生的額頭,笑駡的語氣卻已表透出原宥。雖然青梅--寧馨還是習慣叫她青梅--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可是言談舉止仍然清俏可人,博人疼惜。

    「韓先生正在找妳呢!」青梅終於想起來意。

    「我才不要見那個大騙子。」無名心火重新又蔓延開來。姓韓的超級卑劣,居然暗中安插他的心腹在她身旁。她就說嘛,難怪!難怪她人在臺灣,韓偉格也能掌握她的行綜。

    「好吧!那我回他房裡傳話囉。」青梅故意磨蹭地走回去。「頂多叫韓先生親自過來找妳,反正他只是肩上中了一槍,腿部又沒什麼大礙,走幾步路不會死人的!即使繃破了傷口,城裡也有專屬醫生,隨便縫一縫也就得了。」

    寧馨惡狠狠地瞪住她。

    這個該殺的小騙徒!

    他們主從倆根本就是一丘之駱!

    寧馨蜷臥在他懷中,一如以往,傾聽著令人安定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魔咒似的悸動,暫時撫平了萬般慍火。以往總愛偏怪他貪歡,其實她自己也高明不了多少,無論事前多麼堅持,到頭來仍然無法抗拒他調情逗誘的威力。可是,該表明的立場終究得劃分清楚,她不願下半輩子屈就於黑市情婦的生活。

    「我想回臺灣一趟。」她昂起螓首,透過半合的眼瞼覷量他的反應。

    「嗯。」韓偉格淡淡哼了一聲,也不曉得聽進去沒有。

    「喂,我正在跟你說話!」她氣惱地翻了個身坐起來,重重敲了他的胸膛一記。

    「哦?」他終於睜開眼睛,慵懶饜足地掃視她的晶瑩肌理。

    那雙眼露骨極了,貪婪吞噬她暴露出來的每一吋粉膚。眼底深處一抹純男性的滿足感,提醒了她大半個下午兩人交纏廝磨的旖旎。寧馨緊緊抓住掩護裸軀的床單,感覺自己從骨子裡羞紅到骨子外。

    這男人!肩膀的輕微傷勢可沒有阻撓他尋歡的決心。

    「我說,我必須回臺灣一趟。」她耐心地重複一次。

    韓偉格眼底的慵足立刻轉換成警戒。

    「不準!」他想也不用想。

    「是嗎?」高壓的口氣惹毛了她。「咱們走著瞧好了。」

    寧馨跳下臥塌,開始撿拾散亂的衣物。

    聰明的男人從不犯第二次相同的錯誤。過去一個多月,韓偉格已經掌握到她微妙的女性心事。歐陽寧馨排斥太專斷橫行的手段,因此,除非他打算再玩一次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否則最好更改與她互動的方式。

    「妳又想回臺灣做什麼?」他探長手臂揪回逃走的愛人。

    「我的家在臺灣,我的親人在臺灣,當然我也應該回臺灣。」寧馨的心情有些煩悶,索性也氣氣他。

    「瞭解了。」他慢條斯理地吮咬著她的香肩,直到清晰的紅吻印浮現,宣告他的所屬。「我會派人把妳的親人接過來,再依樣畫葫蘆地蓋一座妳的家,保證妳不會得思鄉病,這麼做妳滿意嗎?」

    韓偉格自有他一套解決問題的方法,她又好氣又好笑。

    「不滿意。」她咕噥。

    「好吧!告訴我,妳想要什麼才肯留下來?」久違了的問題再度被提出來。

    「任何要求你都答應?」

    「我曾經讓妳失望過嗎?」他反問。

    的確,就連她當初提出離開他的要求,他也變相地應允了。

    「好。」既然有人賣大方,甯馨樂得獅子大開口。「首先,告訴我你是誰?」

    他的身份之謎已經困惑了她許久。

    「嗯……」韓偉格並未直接給與回答。

    「我就知道你只是嘴巴說說,哄著我好聽的。」姑娘她翻臉想走人了。

    「等一下。這麼沒耐性。」他立刻將逃妻抓回原位,舒舒服服地安置妥當。「我正在揣想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如果要論出身的話,就我印象所及,我是由五位特殊人物秘密撫養長大。」

    「哪五位?」她眨了眨好奇清亮的杏眼。

    韓偉格吐露五個名字,她著實倒抽了好大一口寒氣。這五位大人物分別居住在全世界的五大洲,正好一洲一個。他們的共同點則是:都曾擔任過該洲陸最強勢國家的元首。

    寧馨錯愕透了天。不可能的!沒有證據顯示這五位元重量級人物彼此相識,更別提共同培養一名男孩成人。

    「總之,這五個人等於壟斷了全球的政治勢力,再加上他們各自擁有龐大的金錢背景,當我長成之後,自然而然接收了五人集合出來的精萃。」韓偉格輕描淡寫的,彷彿陳述一個單純的床邊故事。

    「他們暗中進行這項撫養計畫的目的是什麼?」她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那種老而不死的怪物還能想出什麼好事?」他冷笑,眼眸深處一抹殘酷又野蠻的閃光幾乎嚇住她。「中國歷史中曾經出現慈禧太后與宣統皇帝的垂政關係,他們打的算盤不外乎如此。」

    舉凡一個人爬到最頂層,嘗盡了權力的美味,要能捨得放手的人只怕微乎其微,非但如此,往往還渴望更上一層樓。而比「國家」更高一層的權力地位,當然就是放眼世界了。寧馨直覺聯想到亞維斯塔的奪權野心。如果權勢欲比亞維斯塔強烈的人產生「帝天下」的妄想,所造成的後果足以影響全人類歷史。

    可以想像得到,當年這五個人必定是互相牽制,誰也不信任誰,卻又缺一不可。因此折衷的方法就是培養出一位優秀的傀儡,供他們使喚而成就王天下的大業。

    顯然,他們終究沒有成功。深沉的「傀儡」最終反噬了主子一口,登上勝利者實座。

    這麼看來,憑韓偉格個人區區之力,居然鬥得倒五大強權的幕後主人,他才是最可畏的強中手。

    寧馨只要遙想到這場權力鬥爭包含了多少驚心動魄的謀術,徹骨的冷顫不由自主地浮上水膚。

    「妳又怕我了!我就知道不該把內幕故事告訴妳。」他密切觀察著沉默不語的東方美人,突然嘆了口氣。「不過妳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繼續!告訴我妳還想要什麼?」

    就是這種頤指氣使的口氣最惹她反感。寧馨瞪了瞪眼,沒好氣地提出:「第二,你必須答應將我視為平等的個體,就像事業合夥人一樣,不許再對我呼來喝去,日後對我的家人也必須同樣尊重。」

    「可以。」他忽然曖昧兮兮地淺笑。「可是我有一個原則:不跟合作夥伴發生關係。妳確定還想當我的『事業合夥人』?」

    洶湧的紅豔嘩啦淌滿她的薄嫩臉皮。「第三點,不可以貧嘴!」

    「多麼特殊的要求。」他咕咕噥噥地笑著。「成。妳還想要什麼?」

    「第四,你答應我以後不能再碰其他紅粉知己。」

    「嗯……」他故意裝出一臉苦思的表情,然後搶在佳人翻臉之前開口。「好吧!妳還想要什麼?」

    第五點提案,寧馨頓了一頓,突然垂下眼瞼,思索著應該如何開口。羞怯的小女兒嬌態宛若朝露,明明淨淨的吸引人。

    他的心中情動,忍不住拉過她,索求密密實實的吻。

    「第五點……」她柔音低低的,俏臉紅紅的。「我想聽你說……說『你愛我』。

    還以為她打算謀求什麼難以啟齒的大事呢!

    「我愛妳。」他滿足地擁著心愛佳人,傾躺在床上。「再給妳最後一個願望,妳想要什麼?」

    寧馨抬眼掃量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俊偉和傲慢、他的溫存和體貼。一直以來,她只想要一樣東西,卻不曾真正開口向他索討,以前是擔心她得不到,或者留不住,而今,終於可以求取。

    「你。」

    韓偉格輕笑,深深切切的柔情在他眼底,迴蕩成纏綿。

    這才是他一直等待的答案。

-完-


  不能免俗的,小女子也得來上一段歲末紀事,才能真正為本年度畫下句點。回思整個九五年度,淩某人終於完成了幾件心願。

    第一,猶記得前年「歌劇魅影」在香港公演時,我因為事忙而沒有法子前去聆賞,當時簡直遺憾得想打暈自己,最後只好自我安慰,反正我已經在聖路易市欣賞過一次了。而去年四月,「悲慘世界(孤星淚〕」同樣也在香港舉行巡迴公演,這一回,愛好音劇樂的淩小女子無論如何也不願再錯過。當下約妥了好友小孟,兩個人興匆匆地飛到香港,只為了趕赴這場音樂饗宴。

    終於,讓我聽見喜愛已久的歌劇,讓我瞧見號稱「舞臺佈景最壯觀」的雨果名作。

    第二,淩某人在(禾馬)混吃混喝居然也屆一年多了。很感謝(禾馬)的詹姊、淑華給我的發展空間,讓淩淑芬努力耕耘之後獲得一片寬廣的天空。更感謝所有讀友的來信支持,即使是批評也銘感於心。雖然我看不見你們,卻可以感受到你們總是站在我身邊,隨時為我打氣鼓勵。(雖然很多來信只是為了催新書、催續集、催回信、催摧摧催……〕

    第三,今年淩某人的「朋友宮」可能特別旺盛,除了認識幾位元有趣的新朋友,連許久未曾聯絡、或者以為無緣再會面的朋友突然都冒出來,事隔經年,昔時的友情卻沒有降溫,真的很令人感動。

    我想,以上三點,應該就是我今年最大的收穫了。

    接下來,淩淑芬想留話給一些特定對象。

    周XX,妳的率直爽朗讓人感覺貼心,真的很高興交到妳這樣的朋友,不過工作起來請別太心無旁騖,省得有人老是在我面前鼓吹妳是好寶寶,眼裹還掛著那副「淩淑芬,沒事多學著點!」的暗示。

    高雄的蕙,努力加油吧!別再想東想西了,沿途處處是花香。

    日本的盈姊姊,算了,妳遠在番邦異國,不留話給妳了。替我向妳的倭寇丈夫問好,告訴他吃飯不要噎到,走路不要跌倒,下次拜訪臺灣時,麻煩帶一份釣魚臺的士產過來!

    還有永和的珍,妳再混好了,我等著看看妳會不會破紀錄,用超過八個月的時間拗妳下一本書。

    中和的麗華,我不是偏心,而是妳寫得太快。珍每年的作品只有那幾本,起碼我可以花幾個月的時間慢慢消化。請考慮一下我偷懶的天性,謝謝!

    還有漏掉誰嗎?

    對了,最後一位,台中的吳,妳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不過我對咱們倆常談到的那位「林小姐」更感興趣,麻煩妳想點辦法吧!求求妳……

    至於(禾馬)的工作人員們--

    詹姊,偷懶不是我的錯,請想想全年度的工作量,我也算很努力的。鳴嗚……還有,麻煩轉告那位先生,我不要把他的名字寫出來,因為聽說他知道後會非常不好意思,並且要求妳們把作者寫出他名字的部分刪掉。重點是,他喜歡蒐集襪子實在不算壞習慣,請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再讓他天天偷偷摸摸買襪子了,畢竟人家可沒有禁止妳蒐集毛巾。

    淑華,妳和周已成為我的漫畫啟蒙者,謝謝妳借我的漫晝,可惜我仍然沒找到尾崎南的作品。為什麼?為什麼臺灣沒有出版社願意發行她的合法版權?她的漫畫人物這麼漂亮!即使題材聳動了一點,仍然很賞心悅目呀!淑華,說真的,我把希望寄託在妳身上,妳有沒有意思給它發行一套試試看?我會是妳的忠實訂購者。噢,對了,《來自遠方》第七集上市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

    秀卿,辛苦妳了。要把整本「陽德是動物系研究生」的部分,一一校訂回正確的「法律系」,想必花了不少時間吧?還有,《月老的惡作劇》裹,把整本書的「七樓」改成「十二樓」,又是一番工程。多謝妳的細心,呈現在讀友面前的作品才得以成為正確的版本。不過我告訴妳一件令人扼腕的事,台中的老吳雞重裡挑骨頭,居然無巧不巧給她蒙到一個小地方:一開始的「黑衣白裙」寫到後來變成「白衣黑裙」。不過沒關係,咱們別理她,她嫉妒我!

    最後,好酒沉甕底,來到最最親愛的讀友身上。三個月不見,你們好嗎?

    去年,可愛的目May寄來她們班上「十大男主角」的票選,今年不知讀友們還有沒有什麼新鮮的排行榜可以看?若有,捎一份來分享分享,OK?

    願接下的三百六十五個日子--

    新作家,新風貌,新人叱剎

    老前輩,老經驗,老手縱橫

    無論是新作家還是老前輩,大家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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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分享.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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