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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心漢》 作者:黎孅 (全書完)

《負心漢》 作者:黎孅 (全書完)


什麼年代了,他媽竟迷信到買個十歲童養媳幫他沖喜?!

雖不甘十四歲就有了小妻子,他的健康卻真的日漸好轉,

而乖巧柔順又孤苦無依的她也令他不知不覺想憐惜。

九年過去,她是他唯一親近的女人,他則是她全部的世界,

不僅主動做她專屬家教,還連她的食衣住行都要管,

知道自己有天會娶她,被發現偷嚐禁果後他於是負起責任,

誰知婚後壓力接踵而來,母親病倒、公司出現危機,

他在研究所跟事業間兩頭燒,再沒心思照顧嬌弱的她,

甚至開始嫌她什麼都不懂,不能在公事上為他分憂解勞。

不想負擔另一人的人生,他決定拋下她,以為離婚能喘口氣,

卻沒想到見不到她後,他竟心慌意亂,彷彿失去所有。

找了六年,嚐盡後悔與思念,他總算在鄉間民宿遇見她,

可令他失落的是,她已有了個孩子,還視他如陌生人……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8 17:4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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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母則強!  黎孅

  在計畫寫這本稿子的時候,我身邊有很多朋友陸陸續績都成了人母,也有一些很多久沒聯絡的同學們,突然之間變成了人妻,而且直接升級成人母,生活習性和態度完全大變,讓至今一直自稱十七歲的我,不敢相信!

  這本稿子的主題,我承認老梗,我這人,就是愛老梗!而且童養媳這種題材,我重複了! (自己承認)

  可能我年紀大了(但我還是十七歲),經歷也不一樣了,所以會覺得這種離婚了後再復合,女生被拋棄後帶著一個小孩,之後再復合的故事,沒有這麼簡單耶。

  沒有那麼多的誤會和被人拆散,如果就是男主角豬頭犯了錯,背叛了婚姻和愛情呢?

  我突然就不想那麼快原諒男主角了,即使他很強,但我很想為難他,讓他知道女人的厲害!

  男人,這世界上沒有你想回頭就回頭,只憑幾句話就追回女生的事!給我聽清楚,後悔了,就好好把人追回來——

  嗯,這也是我看我朋友跟男友分手,男生想複合卻不好好把人求回來的心得。

  用很爛的說法來緩頰——「我們先不要談這件事情。」

  女生問哪件事情,一個男人,挽回要好好講,不要只顧著面子,不把話說明白,迂迴的回答,「就這件事。」

  我只能說:「想得美咧!」

  我身邊有很多人妻,也有很多人母,也有一些朋友從人妻人母變成了單親媽媽。

  她們很堅強,我從來沒有聽過她們訴苦,直到小孩長大了,有一天聊起了往事,談起了一個人養育小孩的甘苦。

  聽到那些事情,我在電腦前面鼻酸,當場哭得難以自製,還好隔著電腦沒有被看見,不然應該會害我朋友跟著一起哭吧。

  因為很心酸,所以,我把我朋友曾經經歷過的,絕對不能原諒前夫的心境,寫在這本書裡,這時候大概又會有人覺得當作者的朋友真的很倒霉,唉,這就是人生啊!

  我覺得這真的太痛了——我還沒有機會成為人母,就覺得那種情境讓我心酸得想大哭。

  因為男人犯了錯,背叛了婚姻,要復合已經太難了,所以啊,我為了能讓故事轉彎,我安排男主角只是一時迷惘,並沒有真正的背叛女主角,要知道現在小三很敏感,如果男主角真的跟小三怎麼了,我應該會氣到把這個故事寫成悲劇吧!我也討厭小三啊!

  我有個單親媽媽的朋友很可愛,她告訴我,希望我為她寫一本書,把她和她的小孩帶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讓她忘了一切,給她新的快樂的人生。

  我答應她了,不過她要求的設定背景讓我很為難,但我會盡量用兩、三個故事的設定來拼湊她的夢想啦!哈哈,當然一定會被說沒誠意,可我會努力的當美美媽咪!給你遺忘過去全新愛情,還有帥到不行的男主角,這樣子可以讓你開心,我還能做到。

  最後說——我相信愛情,我也相信一對愛情消失了,分手或離婚的男女,有一天會復合。

  但是被傷透感情需要修補,需要復原,傷痕累累的心需要沉澱,而人,需要成長。

  也許多年以後,發現對方還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如果對方釋出訊息,會復合也不一定。

  可是我是女生,一個相信愛情的女生,如果是我,我的愛情毀滅了,我的男人沒有滿足我的期盼,讓我失望了。

  那麼我會想看見他對我有多愛惜,多在意我,為了挽回我做了多少努力,甚至吃盡苦頭——

  我很矛盾的相信愛情,但卻明白這樣的事情現實很少發生,所以,我才會一直編寫完美結局的故事吧。 (笑)

  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

  黎孅信箱:100台北郵政33-376號信箱

第一章

  黑色迪奧停在路中央,因為它拋錨了。

  在下著滂沱大雨的深夜山路上,車子不合作的熄火,歐陽靖嘗試著發動引擎,可無奈無論他如何做都無法讓車子發動。

  於是他下了車,任憑豆大的雨水打在他身上,將他淋成落湯雞。

  車頭燈大開,光線映照出他清俊臉龐及頎長消瘦的身形,原本梳整清爽的發形已經濕透,略長的髮絲覆蓋在臉龐,讓他看起來更為狼狽。

  他繞到車頭,打開引擎蓋,就著微弱的燈光探察車子的情況。

  雨淅瀝瀝下個不停,雖是春天,天氣已回暖了些,但這樣的雨勢仍會讓人感到涼意。

  「咳咳!」被雨水淋得一身濕透,他耐不住寒意地咳了幾聲。

  喉嚨癢癢的,鼻子也在癢……慘,淋個雨就有感冒跡象,真是個破身體。他嘴角忍不住揚起諷刺的笑弧。

  「很好,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修長的指節在汽車板金上頭敲著,他不禁苦笑。

  車子拋錨了,什麼原因他不清楚——誰說男人一定要懂車?他會開車就好了。

  天曉得車子是出什麼毛病?反正他是歐陽靖,不需要為車子這種小事煩心,自會有人把他的生活照顧好。

  可是,如今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誰能來幫他搞定他的車、照顧快感冒的他?

  ……對了,道路救援!

  後知後覺的想到一個可以解決自己困境的好法子,歐陽靖立刻回到車上,在車裡拿起他的智能型手機——

  「非常好……」看著手機銀幕上顯示完全無訊號,他咬牙切齒的說。 「真是太好了,沒有訊號?」

  這下子,他只能冷死在這個窮鄉僻壤了吧?

  環視自己所在的地方,他記得白天開車上山的時候,往下看是一片綠色的樹林,而他車子所走的山路也只能容許兩輛車交會。

  只不過這位於台灣東部的鄉村小鎮,平時深夜哪會有什麼人車經過?他依稀記得上一個路過的農舍大概已是十分鐘車程前的事,而且他不確定那棟房子裡有沒有住人。

  如果不是為了找那位擁有數頃土地、個性難纏的大地主,他也不會親自來談這筆買賣,結果買賣是談成了,他卻被困在這裡,進退維谷。

  「哈啾!」他打了個噴嚏,把手機留在車子裡,再退出車外,決定死馬當活馬醫,看自己能不能試著把車子修好,好離開這個地方。

  歐陽靖東弄弄、西敲敲一陣,就在他大少爺氣不過,打算把車子拆了時,轟隆隆的雨聲中傳來由遠而近的汽車引擎聲。

  在沒有路燈照明的山路上,貨車的遠燈特別顯眼,自轉彎處漸漸清明,往山上而來。

  那是一輛白色的廂型車,正搖搖晃晃地以龜速爬上山。

  見狀,歐陽靖立刻站出去,對著車子揮手。 「喂——」

  白色廂型車緩緩靠近,最後停在他車旁,駕駛座的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黝黑的笑臉。

  「先生,需要幫忙嗎?」

  「你好,我車子發不動,我想是電瓶沒電了。」歐陽靖有禮地開口請人幫忙,卻胡亂扯了個車況來掩飾他不懂車的窘態。

  廂型車駕駛挑了下眉。沒電還能開車燈? 「小問題,過一下電讓你發動就好了。」不過他仍非常熱情,自行下車頂著大雨,拿著車上的工具便開始幫忙過電。

  「怎麼樣?可以發動嗎?」男人聲音嘹亮,穿透雨勢傳到歐陽靖耳中。

  「不行!」他扭動車鑰匙,但仍無法發動引擎。

  「看來是別的問題了。」男人愛莫能助的攤攤手,收拾隨車攜帶的工具。「先生,這麼晚了,我看你在這裡苦等也不是辦法,不如跟我一起回去吧。我打個電話讓鎮上修車廠來把車子拖回去,看是什麼情況,說不定明天一早你就可以用車了。」

  歐陽靖狐疑的看著眼前爽朗的男子,心想這人能信嗎?況且隨便住到一個陌生人家裡,這也不是他的習慣。

  「別擔心,我不是壞人。」男人看到他的遲疑並沒有生氣,反而直率的笑開。 「是這樣的,我在山上開了家民宿,一年四季都有空房。」

  原來如此,好心幫忙落難路人,順便拉客。

  「那麼就打擾一晚了。」歐陽靖說。此刻時間不早了,就這樣吧,待車子的事處理完,他再多付一些房錢給這位民宿老闆做為答謝。

  在車上取出重要文件後,他便上了那輛白色廂型車,跟著那位熱情的民宿老闆一路搖搖晃晃上山去。

  一路上,民宿老闆熱情的與他閒聊,詢問他的名字、從哪裡來。

  而歐陽靖也從對方口中得知他叫李莫言,與自己年紀相當,在這裡經營民宿已有好些年。

  「……可惜你運氣不太好,最近天氣很差,不然我們的夜景很美,沒有光害,像畫一樣美到會醉人。每到夏天,你可以在山上看見天空像銀河一樣,星星之多簡直美翻了,很多來過的客人都讚不絕口,甚至有人每年夏天都要來。對了,我們這里水質清甜,也最適合泡茶……」

  歐陽靖安靜的聽著,這個叫李莫言的傢伙真的是很會推銷。

  車子開了約莫二十分鐘,拐進一條窄小的岔路,路的盡頭有棟溫馨樸實的兩層木造樓房坐落在這山間。

  李莫言把人放在屋簷底下,丟下一句,「等我。」就自行把車子開到車庫去了。

  歐陽靖站在緊閉的大門前,脫下身上的外套稍微扭乾,一邊打量起這棟小巧的民宿。木頭原色讓人感覺頗溫暖。

  民宿的正門口有間狗屋,歪歪斜斜的屋脊看得出是主人親手打造,一隻通體烏黑亮麗、身形有點癡肥的台灣土狗就睡在狗屋裡,連外人來了都沒有睜眼,完全沒盡到看門的責任——

  「汪汪汪汪……」

  「好了啦,閉嘴,烏里!」誰曉得那隻狗一聽見主人李莫言的腳步聲就醒了,由狗屋內站出來大聲吠叫,直到主人叫它閉嘴,它才趴回去繼續睡。

  「抱歉,歐陽先生,讓你久等了。來來來,快請進,我為你準備一個最舒適的房間。」李莫言手上抱著滿滿兩大袋,下山採買來的東西,他先把東西擺在腳邊,然後才掏出鑰匙開門,讓歐陽靖進到民宿裡。

  「不好意思,我們家要脫鞋。」

  當歐陽靖欲一腳踏進屋裡時,李莫言開口了,他只好在玄關脫下濕掉的鞋襪,赤腳走進屋子裡。

  木質地板踩起來感覺比瓷磚溫暖許多,屋子裡沒有吧台,就像一般家庭的客廳,也沒有開啟大燈,僅點亮昏黃的小夜燈,令人倍感溫馨。

  而最吸引歐陽靖目光的,是在左前方靠著窗、能容納六人的原木餐桌,以及擺放在大廳中央的小木馬。

  那應該是小孩子的東西,民宿老闆有家庭,這他一點也不意外。

  「歐陽先生,你的房間在二樓。放心,我們床單、被單每天都換洗。」李莫言熱心地將他領上二樓,打開左手邊的房間。「快洗個熱水澡,你全身都濕透了……唔?你應該沒有換洗衣物吧?不介意的話,我拿我的衣服借你,你將就一晚吧。

  「你洗澡的時候房門先不要鎖,我拿了衣服上來就擺在你床上。你的髒衣物洗完出來後就擺在門口,我晚點再順手收去洗。放心,明天衣服就會幹了。那……先不打擾你休息嘍。」

  連珠炮似的交代完,李莫言便走了。

  歐陽靖沒有力氣再觀察房間的擺設及外頭景緻,他很冷,走進浴室脫下濕淋淋的衣物便趕緊痛快的洗了個熱水澡,而後又在浴室的橡木浴桶中泡起澡來,想消除疲勞。

  「嗯……」他閉上眼,滿足的嘆息。

  他泡得全身暖和,舒服得差點在浴桶裡睡著,圍著浴巾走出浴室後,便看見床上擺著一套乾淨的棉質衣物,以及小桌餐盤上熱騰騰的薑湯,和數顆剛蒸好的小肉包。

  餐盤上有一張紙條,娟秀的字跡寫著——

  您好:

  聽說您淋了雨,熱薑湯讓您袪袪寒,小肉包是手工製作,給您墊一墊肚子、暖暖胃,睡個好覺。

  本民宿早上八點開始提供早餐,粗茶淡飯,請不要見怪。

  P. S :房門口有一個乾淨的洗衣籃,麻煩您將換洗衣物放進去,我們會盡量在您離開前將您的衣物弄乾淨,送回您的手中。

  山林情民宿敬啟

  紙上娟秀的字跡分明出自女人之手,而且……居然讓他覺得很熟悉

  歐陽靖皺了一下眉,搖搖頭。

  不可能,他一定是病了,才會頭暈暈眼花花。他這從小就不好的身體沒有多大長進,淋一點雨就有傷風感冒的前兆,遜到極點。

  「我一定是太累了……」他喃喃自語道。

  對,太累了。開了一整天的車從台北到這裡,好不容易找到地主、簽好合約,打算要回去了,結果車子卻拋錨,淋了一場雨還回不了家。

  他只是太累了所以出現幻覺,看到那娟秀的字跡才以為它出自於某個人。

  他捧起熱薑湯喝了一口,濃郁的薑辣及黑糖甜味一下肚,讓他泡過澡後的身子更暖了。

  拿起小巧的肉包,他一口咬下半顆,鮮甜不油膩的肉汁隨即在舌尖漫開,撫慰了他一整天未進食的胃。

  他再度滿足的嘆了口氣,但也驚訝這小東西竟美味得能征服他挑剔的嘴。

  「這下子,我開始期待早餐了。」他三兩口吃掉那些小肉包,還覺得意猶未盡。

  吃飽喝足後,歐陽靖躺上床,原以為認床的自己不會那麼容易入睡,但奇怪的是——這床不夠紮實、枕頭不夠柔軟、連被子也不夠蓬鬆,可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心氣息居然讓他沾了枕立刻睡死!

  他想,這一定是因為自己太累的關係……

  天亮了,但雨勢仍大,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日光並不刺眼,僅是讓人覺得舒服,更加昏昏欲睡。

  涼爽清新的空氣充斥在鼻間,令人只想繼續安眠,忘卻了時間。

  「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媽媽拿著雨傘來給我,淅瀝淅瀝、嘩啦嘩啦啦啦啦拉……」

  童稚的嗓音,嘹亮的兒歌,是擾醒好夢的元兇,一首唱完接著另一首。

  「伊比鴨鴨伊比伊比鴨……伊比鴨鴨伊比伊比鴨……」

  歐陽靖的耳朵無法拒絕接收這些噪音,他咕噥一聲,在枕頭上蹭了兩下,不甘願的醒來。

  瞇眼拿起床頭櫃上的手錶一看,早上八點半。

  剛清醒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約一分鐘後才想到自己得要離開這裡趕回公司,否則很多公事會來不及處理。

  思及此,他立刻下床進入浴室梳洗,然後穿著李莫言借給他的寬鬆休閒服下樓覓食去。

  一下樓,他就看見採光明亮的民宿大廳,它一點也沒因天候不佳而顯得陰暗,前門和後方大大的窗戶還可以看到山間景色。

  濛濛雨勢中,蒙上一層水氣的蔥鬱山林像畫一般,令他看得目不轉睛。

  「佑佑,你不要在外面玩水了,快點來吃飯飯,你要吃藥耶!」

  在他讚歎大自然美景時,李莫言哄小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粉藍色小雨衣、雨鞋的小孩正蹲在狗屋前面玩,手裡拿著一隻黃色小鴨玩具,假裝它在雨中游泳。

  而那隻癡肥的黑狗則坐在小主人身邊,哈哈哈哈地吐著舌頭。

  「我不要吃。」小傢伙非常有個性,說不要就是不要。

  「你還敢說不要?等一下媽媽來你就完蛋了。快點來!」李莫言拿這小祖宗沒轍,手裡捧著他的小碗候在一旁,裡頭裝著孩子的媽要他一定得吃光的半碗粥和小菜。 「你不要淋雨了……還玩水你鼻子的蟲蟲還沒有抓光,你要吃藥啊……」

  其實,最讓小朋友避之唯恐不及的不是飯菜,而是桌上那一份飯後就得吃掉的藥包和藥水。

  「我討厭吃藥藥!」小人兒很有個性,摀住耳朵當作沒聽見。 「爸爸,你跟媽咪說我不要吃藥藥啦,拜託……」他撒嬌。

  「你先進來不要淋雨,我們再討論。」

  意外看見民宿老闆的騙小孩大作戰,歐陽靖忍不住微笑。

  「早安。」他出聲道。

  「早。吃早餐吧,坐。」看見他下樓,李莫言立刻熱情的招呼他坐下,可招呼完後馬上又去哄小孩,「佑佑,進來好不好?有什麼事我們好好商量嘛……」

  「不要!」當然啦,太過諂媚的語調騙不了小孩。

  一下樓就看見這父子對戰的場景,這讓歐陽靖的微笑更加大。

  他坐了下來,視線挪到餐桌上,就是昨晚一到民宿時看見的那張可以容納六人的原木餐桌。

  桌上擺了數碟小菜,有肉鬆、炒蛋、麵筋、油條、醬菜、燙青菜,還有一道手工餡餅,而他碗裡裝著的則是騰騰的地瓜粥。

  很豐盛且非常有家庭溫暖的一頓早餐,他不自覺地餓了,唏哩呼嚕吃了起來。

  「對了,你的車我讓熟識的車廠把車子拖回去修理了,沒什麼大問題,換了一條冷氣的管線就可以發動,老闆說再幫你保養一下,大概中午就可以去牽車。那麼用過午餐後,我便送你下山去吧。」拿小孩沒轍的老闆決定暫時休兵,找件自己能解決的事來加強一下自信心,反正跟客人閒聊是很多民宿老闆的興趣。

  「這麼快?謝了。」歐陽靖很驚訝他的辦事效率竟然如此神速。

  「客氣什麼?出外就是靠朋友。」李莫言笑了笑,一副這沒什麼的樣子。

  「咻——砰!」

  外頭,那個穿著雨衣淋雨玩耍的小孩依然在製造吵死人的噪音。 「哈啾——」然後打了一個很大的噴嚏。 「哈啾!」又一個。

  「佑佑,你看看你……你冷到了,快進來!」李莫言被噴嚏聲嚇到了,這才想起在外頭淋雨的小鬼,鬼叫起來。 「拜託你,我拜託你,快點進來好不好?不要淋雨了。」

  歐陽靖搖搖頭,覺得好笑,老闆這個爸爸未免也當得太好說話了吧?走過去直接把小孩拎進來不就好了嗎?

  「答、答、答——」

  木質樓梯發出輕淺的腳步聲,歐陽靖只抬頭睞了一眼,看見是有人下樓來便繼續喝粥。

  可那個在外頭玩水的小孩聽見這聲音,就像聽見什麼催命符般,馬上跳了起來到玄關脫下雨衣和雨鞋,接著就飛快奔進屋子裡衝到爸爸面前,一把拿過碗。

  「完蛋了,完蛋了,媽咪要下來了,我吃不完……」小傢伙坐上餐桌椅,拿起碗和湯匙,開始很努力的把碗裡的粥和肉鬆往嘴裡塞。

  歐陽靖這時才看見孩子的面貌,是個清秀漂亮的小男生,五官非常精緻,皮膚白皙,一雙大眼搭上那頭微鬈的頭髮,說他是小女孩也會有人相信。

  再對照一下爸爸粗獷的長相嘛……歐陽靖想,小孩的媽媽應該是個大美人吧。

  「媽咪來了!救命!」小男孩扁著嘴,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哪還有剛才快樂唱歌的無憂? 「媽咪比酷斯拉還要可怕!我好怕!」

  歐陽靖差點笑出來。這麼可愛的小孩竟用酷斯拉來形容自己的媽媽——如果他媽真是酷斯拉,他這樣說才是不要命了。

  「噗——」孩子的爸噴笑出聲。 「誰教你的?你媽跟你講的話你都沒有聽,飯沒吃,藥也沒有吃。」既然都笑出來了,只好亡羊補牢維持一下父親的形象,不知來不來得及?

  「爸爸……我飯飯吃不完,太多了啦,媽媽要下來了,怎麼辦?」小鬼眼淚快掉下來了。

  孩子的爸屈服了。 「那……我幫你吃一半,你不能跟你媽咪講。」小聲的勾小指頭協議,這是他們男人間的約定。

  這荒謬的發展讓人傻眼,換歐陽靖忍不住笑了。 「噗——」

  「你們說什麼?」

  一道輕柔的嗓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歐陽靖想,這應該就是被小孩形容成比酷斯拉還可怕的媽媽、民宿的女主人吧?

  只是這個聲音……為什麼這麼像「她」?

  他不由自主回頭去看聲音的主人,卻在看見對方的那瞬間因為太過震驚而雙眼大睜——

  「你……」

  「我剛剛聽見有人說要幫誰吃一半?是誰?」說話的女人不止聲音溫柔,還有張標致的臉孔。

  歐陽靖認得這張臉,他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裡看見她。原來她在這裡……

  滿心的喜悅讓他情緒激動,說不出話來,他定定看著她的臉,滿腦子想的都是第一句話該對她說什麼好?

  可他的喜悅在她視線冷淡的掃過他,最後定在孩子身上後突然驚醒。她是孩子的媽媽……她結婚了?還生了個兒子?

  「我沒有,我沒有叫爸爸幫我一半,我在吃了!」小傢伙立刻抱著飯碗低頭猛扒,表示他有認真在吃,沒有偷??懶。

  「哎呀……」李莫言看著同夥一點心機都沒有的不打自招,只能搔搔頭乾笑。

  「李莫言!」剛才還算輕柔的語調這下立刻轉為嚴厲的低咆。 「你再寵他試看看!」撂下威脅了。

  「嘿嘿……」李莫言心虛的不敢對上她視線,也低頭拚命把粥往碗裡扒。

  歐陽靖的心情很複雜,原本看在眼裡覺得有趣的一家人對話,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了。

  他懷著苦澀的情緒,看著這場不有趣的戲碼繼續在自己眼前上演。

  「佑佑,媽咪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吃飯就好好的、慢慢的吃,你現在趕時間吃這麼快,等一下又說肚子痛痛了,這不是好習慣。而且你感冒了,媽咪說過你不可以淋雨,你看看……又玩水?袖子都濕濕了,要是又發燒怎麼辦?你自己說。」

  「我不要打針……」佑佑好可憐的對著媽媽救饒。 「媽咪,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我現在不原諒你,我要看你明天早上的表現。如果你表現不好、我跟你說的事情你還是沒做到,那我就要處罰你,聽見了沒有?」媽媽很嚴厲的對他說,不像爸爸好說話。

  「有……」佑佑扁著嘴,在媽媽嚴厲的責備下,眼淚在眼眶打轉。

  「那現在把飯飯吃光光,吃完藥媽咪再送你去上學。」得到小孩的承諾,做母親的態度軟化了。 「等會媽咪帶你去房間換乾衣服,你袖子都濕濕了。」

  「好。」小傢伙在媽媽面前乖得像隻貓,伏在桌前細嚼慢嚥的慢慢吃飯。

  李莫言摸摸鼻子,左看右看,突然發現這嚴母教子的場合不太對,有客人在耶……

  「那個,小……」

  「我在教小孩,你給我閉嘴。」

  無奈他才一開口,就立刻被當媽的一句話堵死。

  「哈啾——」吃著吃著,小傢伙又打了噴嚏,接著鼻涕飛出,兩管黏稠的液體黏在鼻下。

  當媽的見狀,二話不說歷練的抽出衛生紙,讓小孩把鼻涕抹乾淨。 「你看,你鼻子裡的蟲蟲這麼大隻,你不吃藥怎麼把它消滅掉?」剛剛才厲聲責備,現在馬上又拐又哄的。

  「媽咪,一定要吃藥藥才可以消滅蟲蟲嗎?」一說到吃藥,小臉都垮了。

  「對,一定要吃。」

  聞言,小傢伙的表情像是要上斷頭台,他扁著嘴、小手摀著唇,模樣好不委屈地說:「可是我怕苦……」

  「噗哧——」剛才的同謀不知死活的笑場,被當媽的一個眼神掃射,立刻噤口不敢再發出聲音。

  「我知道你怕苦,吃完藥藥,媽咪准你吃一顆牛奶糖。」她利誘道。

  「才一顆喔?好吧……」小傢伙好委屈的妥協了。

  教完了小孩,女人這才露出笑容來。

  她笑了……歐陽靖記得她的笑容,她笑起來左臉有個小小的淺窩,樣子甜甜的、眼睛彎彎的,模樣溫柔甜蜜。多年來,他一直希望能再看見這個笑容。

  但她的笑容……卻已不再屬於他。

  「苑櫻。」他不知何時已放下碗筷,帶著複雜的表情凝望熟悉又陌生的她。

  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宋苑櫻很自然的抬起頭來,對上歐陽靖那張清俊的臉龐。

  「好久不見。」很爛的開場白,但想了很久,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一句話。 「看來你過得很好。」他語氣落寞地道。

  她是過得很好,原來沒有他,她也能過得好。

  她的身邊有了照顧她的人,她……有了自己的家庭。

  心底酸澀的感覺讓歐陽靖不禁苦笑。多久了?他們不曾再見面,他也沒有她的消息,而這麼多年過去,她沒什麼變,一樣的嬌小,五官還是那麼柔美,唯一不一樣的,是她看著他的神情……

  「早安,睡得好嗎?不好意思,家裡的事讓你見笑了。早餐合你胃口嗎?你的衣服快乾了,我把襯衫燙平之後讓莫言拿給你。」她直視他的眼睛說,臉上帶著自信的神情,對他的態度就像對待客人一般親切。

  歐陽靖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現在的他之於她,已經不是眼中的唯一。

  「你當媽媽了。」他說不出自己複雜的感覺,看著坐在她身旁乖巧聽話、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忍不住有絲遺憾和羨慕。

  這麼漂亮的小男孩,就跟他想的一樣,媽媽是個美人胚子。這個孩子……如果是他的該有多好?

  「嗯,我兒子佑佑。」宋苑櫻伸手摸摸兒子的頭,臉上表情自信而驕傲。

  「咦?你們倆認識?」夾在中間的李莫言總算嗅出不對勁的味道。

  「認識你之前,一個曾經照顧我的朋友。」宋苑櫻淡淡地解釋。

  「喔。」李莫言沒有多追問。

  看著這一幕,歐陽靖突然沒有那麼欣賞這位民宿老闆了,他排斥起對方的熱情,甚至……嫉妒是她小孩的父親。

  而他,竟只是一個曾經照顧過她的朋友?就這麼簡單?

  他非常不是滋味的看著變了一個人的她,一股說不上來的鬱悶在胸口發酵。

  這絕對不是他預料中的場景,也不是他該有的情緒——從重逢的狂喜到發現她已不是單身的心涼,還有這滿腹的不甘心……

  他遇見離婚六年也找了六年的前妻,原來這些年來她都待在這裡,任憑他找破頭也尋不到蹤影。她在這裡重組了她的家庭,有丈夫、有兒子,就是沒有他。

  歐陽靖握緊拳頭,回想起自己跟她相識之初,她青澀的模樣還有對自己全心全意的對待。

  如果當初他夠珍惜……是不是可以挽回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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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是歐陽靖十四歲發生的事,年僅十歲的宋苑櫻來到他們家。

  她是被母親「買」回來、照古禮成為他妻子的小女孩,目的只為了讓他這個藥罐子沖沖喜,看能不能撐過十四歲的冬天。

  「咳咳咳……咳咳咳……」他從小為肺病所苦,感覺自己隨時都會窒息,肺積水就像溺水的人一樣,總呼吸不到新鮮空氣。

  他覺得像自己這種快要死的人,不應該糟踏人家的一生,即使歐陽家富有得想買什麼都可以買到,但也不應該……買一個小女孩啊!

  反對無效,他與母親爭執起來,情緒激動一個呼吸不過來,他暈了過去,被送進加護病房。

  等再度清醒時,事情卻是木已成舟,無法改變。

  「誰說是迷信?你原本在加護病房待了那麼多天,醫生都說隨時會走,你姥姥方說幫你衝個喜,不過幾天你就出院回家靜養,這樣你教我如何不信?」

  不知是奇蹟呢?還是主治醫生進行的治療有效?或者……真是沖喜的效應?原因沒人知道,總之歐陽靖的病情大??有好轉,他離開加護病房,呼吸不再仰賴氧氣罩,最後甚至還能出院回家休養。

  即使身子仍是很單薄,氣色蒼白無血色,可比起過去半年的住院生涯,這已經是他最好的狀況了。

  能夠不費力的暢快呼吸、回到自己家休養,他自然很開心,不過一回到家就被宣告家里為他討了一房童養媳,他的心就又沉了下去。

  都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這種事情這會不會太扯?童養媳耶!

  「苑櫻八字襯你,對你有幫助,原本我也是不信,但你就是出院了啊!我不管,那丫頭在我們家是留定了。阿靖,媽不能冒著失去你的風險。」

  「媽!咳咳……」太激動了,他咳了幾聲,惹得他強勢的母親緊張不已。「那是沒有根據的迷信。」

  他疲憊的躺在床上,消瘦蒼白的容顏帶著少年的青澀稚氣,但眼神卻有著這年紀不該出現的老成。

  或許是因為在鬼門關前走過好幾回的關係吧,才會有這樣的沉著。

  「就算是沒有根據的迷信,我也寧可信其有!」邱盈珊挺胸大聲承認,一點也不為自己做的事感到羞愧。

  丈夫早死,只留下一個兒子給她,而這個兒子卻從小為肺病所苦,為了唯一的獨子,她東奔西走,四處找名醫,無論用什麼方式,只要能讓兒子活下去,就算是被人嘲笑那又怎樣?

  歐陽家有花不完的錢,買個她想要的東西又有什麼不對?

  「媽,這種事情……不合法吧?」看著母親執拗的神情,歐陽靖明白自己無法改變她的決定,可他還是想做一下困獸之鬥。

  童養媳耶……怎麼想都怪,那都是什麼年代才有的事了?他沒辦法接受在某種型式上自己「已婚」的事實。

  畢竟他才十四歲而已,這真的太荒謬張了。

  「這種事你別管。」邱盈珊一句話敷衍兒子,接著轉移話題,「苑櫻那小丫頭還算乖巧懂事,很得我的緣,我要她以後聽你的話,我則管她吃住、讓她念完書。至於你,我不管你要當她是女僕還是什麼人,總之她得留在你身邊,直到你滿二十五歲為止。」

  「為什麼是二十五歲?」根據民法,二十歲就成年了。

  「算命的說,讓福星待在你身邊十年,往後你就沒病沒痛沒煩惱。」

  又是「算命的說」?那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為何要這樣殘害他?而他媽這麼精明,為何一個算命師隨便說說就都信了呢?

  「媽……」歐陽靖皺眉,滿臉不贊同。

  「總之就這麼說定了,你先休息。剛出院呢,別一直操心這些小事,反正你好好養病,你的身體能好才是最重要的事。」邱盈珊不理會兒子不滿的臉色,傾身為他拉好被子,仔仔細細地不讓他著涼。

  看著兒子雖仍蒼白卻已漸有生氣的臉龐,她最後一點點買了別人人生的愧疚感隨即被拋到九霄雲外去。

  只要能救得活兒子,她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再三叮囑兒子好好休息、別為小事煩憂後,邱盈珊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他房間,去忙工作的事。因為兒子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她只是讓照料他的看護小心注意些,盡量別去吵到他。

  終於,偌大的房間裡,就只剩下歐陽靖一個人了。

  「咳……」他輕咳了聲,深吸口氣,使勁力氣地起身靠坐在床頭,伸手往床頭櫃一探——

  摸到了!他數月之前擺在床頭、為了月考準備的課本。

  想不到他這一病竟拖了大半年,算算時間,如果他沒有住院,現在也應該升上國二了吧?

  可就算出院,他的身體又得調養到什麼時候才能重回校園呢?

  他抬手,看見自己瘦長的手臂,想到自己比起一般人而言不算順暢的呼吸,忽然意識到--下回他若又得了個小感冒被送進醫院裡,還會有命活到出院嗎?

  這麼一想,他嘴角不覺揚起一抹自嘲的笑。

  突地,敞開的房門口出現了一抹突兀的紅。

  「誰在那裡?」他清了清喉嚨,朗聲問道。接著用嚴厲的語調逼躲在他門口窺伺的人現身。 「出來!」

  對方怯憐憐的現身了,是個有雙大眼睛、五官清秀漂亮的小女孩。她穿著深紅色洋裝,襯得皮膚更為白皙,烏黑的頭髮垂在兩頰邊,看來像一個漂亮的洋娃娃。

  歐陽靖不認識這張臉,他不記得家中哪個僕人的小孩是生得這副模樣。

  可沒有思索太久,他便直覺想到……這個家裡,最近住進來的人不就是他那個童養媳嗎?

  也是,穿得這一身漂亮洋裝……應該是母親為她打點的吧?看來,媽只是嘴硬,至少還是對人家很好。

  「你是宋苑櫻?」他問,見到小女孩怯怯的點頭。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又問。

  這回,女孩看著他,流露出畏懼的神情。

  看她那樣子,歐陽靖一股悶氣鬱結在胸口,更難受了。

  為什麼?他才十四歲,想要有健康的身體,想隨心所欲的過日子,想打球、慢跑,想全力拚學測,考一所好學校--他唯獨不想要背負別人的人生!

  可他有什麼辦法?都是這個破身體,讓母親操心到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給他買了一個童養熄。

  難受又如何?生氣又怎樣?這女孩的人生就是跟他有牽扯了。如果他有個萬一……轉念一想,他這破身體萬一撐不下去了,他那可怕的媽現在會打點女孩的生活,但若他不行了呢?

  會把女兒賣到他們歐陽家,她的家境想必不會太好,肯定也有什麼苦衷,那麼他又何苦去為難一個小女孩?

  「你過來。」想開之後,他把她叫到眼前來。

  初來乍到的宋苑櫻一來便被教導從今而後自己是少爺的人,得聽少爺的話,如今少爺自醫院回來了,她因為好奇偷偷來看一眼,怎知就被少爺發現了。

  她很害怕,不知道少爺是個怎樣的人?會不會氣她的不請自來?但不管加何,她仍記得自己最需要做的事隋--聽話。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宋苑櫻走進歐陽靖房里站在他面前,與他面對面。

  「你來這裡做什麼?不去上課?」歐陽靖撇嘴問。

  他實在也不知要怎麼跟她相處,身為獨子,他從小就是一個人,沒有同年齡的玩伴,體弱的身子又常常生病請假,因此跟學校同儕間也有些隔閡。當然了,他也從來沒有哄過人的經驗。

  「放學了。」宋苑櫻看了看他,囁嚅地回答。

  「那功課呢?寫完了?」一開口,他就覺得自己很像家長在叮嚀小孩趕快做功課,可因為不知還能問她什麼才好,也就問這個了。

  聽他提起功課,她就緊張了,小臉上的驚懼藏不住,有點膽怪,心虛地搖了搖頭。

  「沒寫?為什麼?」他揚起眉。

  聽見他的詢問,她瘦弱的身子一顫,以極小的聲音說道:「我、我不會寫……」

  「不會寫?」

  「前面的都不會。很久沒上課,媽媽生病了……」她又慌又緊張的解釋道。

  聞言,歐陽靖蹙眉抿緊唇。他曾聽自己母親隨口提起,宋苑櫻家境貧困,父親打零工為生,而母親重病需要錢醫治,所以,她念國中的兄長輟學賺取生活費,她也沒有再唸書,留在家中照料纏綿病榻的母親。

  因為生活過不下去了,她母親的病也需要大筆金錢,她父親便讓她給歐陽家帶走,收了一筆錢讓她母親醫病,

  她有多久沒上學了?歐陽靖不清楚,但她學業有了斷層是事實。

  跟他一樣,都是身不由己。

  思緒至此,歐陽靖對她的感覺已經不如開始的那麼氣憤。他何苦為難一個小女孩?她懂什麼呢?不如把她當成妹妹吧,他是獨生子,沒有當兄長的經驗,學著當哥哥這感覺還滿新鮮的。

  「把作業拿來,不會的我教你。 」他突然說。

  宋苑櫻驚訝地抬頭,看著神色漠然的少爺,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 「少爺真的要教我嗎?」

  聽她喊自己「少爺」,他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誰讓你喊我少爺的?」

  「陳媽。」

  答案出來了,是管家。

  歐陽靖沒有多說什麼,只交代,「以後你別喊我少爺,喊我一聲哥哥就好,知道了嗎?」反正不管喊什麼,她注定是他的人了,唉……

  「知道了,哥哥。」宋苑櫻恭敬的點頭。少爺說的話,她都得聽,無論少爺叫她做什麼,她都會做。

  「好了,去把作業拿來,我看看你哪裡不會。」

  「好。她立刻離開,快速去拿了自己的作業來,讓他指導她功課。

  簡單的小學生作業難不倒歐陽靖,他耐心的指導她,無論是數學還是國文,她不會的生字,他就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的教她。

  宋苑櫻原以為歐陽靖會是個難以親近的人,沒想到他卻對她親切溫柔,對她很好,還讓她喊他一聲哥哥,這讓來到歐陽家後內心惶惶不安的她感受到些許溫暖。

  「你程度的確跟不上,基礎沒打好不行,反正我這陣子靜養也沒事,你以後下課就把作業拿來我這裡寫,不會的地方我教你,再把你之前沒補上的進度幫你補上。」歐陽靖交代她道。學業很重要,不可以荒廢。

  其實,她跟不上的學習進度,歐陽家大可為她請個家教,不需要歐陽靖浪費自己的時間,但是他不討厭她,也不介意這個乖巧安靜女孩陪在他身邊,更不介意親自教導她,讓她依賴自己。

  怎麼說呢?大概是因為有人陪伴的感覺,還不賴吧。

  尤其看見她仰望著他,那種言聽計從的乖順模樣……他一點也不討厭。

  「可是陳媽說你怕吵,要我不要來煩你,我自己偷偷來,被知道的話……」肯定會被罵。

  「陳媽要是為難你,就說是我的意思。」歐陽靖一句帶著保護意味的話語,在宋苑櫻年幼的心中,種下了信賴依靠的種子。

  從那天起,宋苑櫻的人生就為歐陽靖而活,為了能留在他身邊,她盡一切努力學習,追逐他的目光中充滿著祟拜信賴,還有無限的依戀。

  台北的春天總是多雨,而只要一下雨,就容易讓人心情煩躁。

  穿著合身手工西服的歐陽靖,正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著從高樓俯視下去的景色。

  腳下的車水馬龍看起來像一排排的小火柴盒,在這個位置,他感覺自己像個巨人。

  他是歐陽靖,歐陽家的大少爺,含著金湯匙出生代表他走的路比一般人輕鬆,但也得比一般人小心謹慎。

  三十歲爬到業務部經理這個位置已經是少有,可為了往後接班順利,不讓董事會的股東們看輕他,他也是非常拚命才有今天的地位。

  可往日能讓他心平氣和、滿足快意的景色,今天卻再也無法壓抑他內心的躁動。

  他不禁氣起自己的不夠專注,氣自己……竟然被影響了。

  「今天開會,你不專心。」帶著責備意味的口吻,說話者正是公司的主事者,也是歐陽靖的母親邱盈珊。 「地收到了,開發案總算可以順利推動,你心思卻不在案子上。我不懂,你先前投注了這麼多心血在這上頭,現在卻……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土地收購回來後你就不太對勁。」

  開完會後來到兒子辦公室,邱盈珊直言他今天不佳的表現。

  歐陽靖無從反駁。

  是啊,他特地跑一趟東部,親自找上那位脾氣古怪的大地主,陪對方泡茶一下午才順利說服對方將土地賣給他,讓他們歐陽建設來開發。

  這還不包括先前為了讓地主跟他面對面會談,他蒐集大筆資料、上山下海,對方往哪跑他後腳就跟上。

  他知道自己的失常都歸究於那天回程的意外,如果他的車子沒有在半山腰拋錨、如果他沒有投宿在那家民宿,那麼,他就不會遇到宋苑櫻,也不會發現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丈夫,有了小孩……也就不會滿腦子充斥著那個家庭幸福和樂的畫面而失落煩躁。

  「我遇見苑櫻了。」歐陽靖沒有隱瞞母親自己遇到了前妻。

  從兒子口中聽見那名字,邱盈珊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兒子失常的原因。

  「是嗎?她過得好嗎?」

  他不發一語,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開不了口,無法告訴母親離開他後她過得很好,眼中已沒有他立足之地。

  一股不甘堵在胸前,鬱悶得化不開,他咽不下這口氣。

  即使當初是他不要她,硬生生的將她拋下,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都不願再回頭看她一眼。

  他告訴自己他們已經不相干,離婚了,在很多年前就沒有了關係,縱有再深的愧疚和依戀也都已來不及,他該放下了,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因為她現在很幸福。

  沒有了他,原來她也可以很幸福,有自己的家庭,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該死!他分明在意得不得了,無法騙自己!

  他想起自己曾經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他在意那雙明亮溫柔的眼,視線不再隨他移動,不再為了討他歡心學習一切事物……她不再是他相處了九年所熟悉的女孩。

  離婚後的這六年,她開啟了新的人生,走進他未知的世界。

  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跑到那種鄉下地方生活?怎麼會在他之後改嫁給一個尋常男子,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怎麼會……跟他以外的男人生下小孩?

  為何心裡這麼不甘,歐陽靖也說不上來。他自問:她幸福不好嗎?很好啊!那他為何又興趣一股想摧毀的衝動、想破壞她的幸福?為何不能放手,微笑祝幅就好?

  憶起那天自己離開民宿時,她牽著那個清秀漂亮的小男孩,站在民宿門口微笑目送他,她的神情柔和,心情看似平靜無波,彷彿只當他足個普通的客人。

  客人,他歐陽靖之??於她宋苑櫻只是一個客人了?這感覺讓他懊惱不已。

  「她……很好。」拉回思緒,他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這幾個字。

  她好了,可他卻過得不好。

  想到她的容光煥發、自信飛揚,以及那罵老公罵小孩的氣勢,他怎麼想也想不到那個嬌嬌弱弱的宋苑櫻當媽之後會變得這麼強悍。

  「很好?」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尋常,邱盈珊挑高了眉。 「怎麼個好法?」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勢。

  歐陽靖抿緊唇,打死都不想說他看見了什麼。

  「你太奇怪了,找人找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找到卻是這種樣子?」邱盈珊皺眉正要訓兒子,可看兒子表情不對,她轉念一想,改口問:「苑櫻幾歲了?二十五、六差不多吧?這年紀照理來說,應該結婚了才是……她身邊有了人?」說話的同時,她也注意看著兒子的表情。

  只見他聞言果然眉頭一緊,她當下便了然於胸。

  看來阿靖遇見了苑櫻,可分別六年再見面,她不是一個人了,心高氣傲的阿靖卻不願面對現實。

  「那麼,你也該死心了。」邱盈珊語重心長地道,深深看了兒子一眼,沒再叨唸他工作失常的事,離開了他辦公室。

  直到母親走了,歐陽靖這才憤憤地一拳擊在堅固的辦公桌面上。

  「該死!」他低聲詛咒。

  他怎麼可能死心?怎麼可能?

  抓起桌上的車鑰匙以及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他走出辦公室憤然離去。

  在台灣東部的山林裡,生活步調悠閒,日子隨心所欲。

  尤其宋苑櫻挑選的落腳處坐落在山閭,四周被翠綠樹林環繞,空氣清新,環境清幽,有什麼事能夠比午後坐在自家院子前泡杯清香的花茶、搭一份自製的起司蛋糕來得舒服自在呢?

  更何況只要坐在躺椅上,抬頭就可見蔚藍的天空、棉花糖般的白雲、還有綠油油的山。

  這樣的美景、這樣的生活,十分愜意--如果沒有亂七八糟的事來搗亂她的話。

  「那個……我說小櫻啊,你要吊我胃口到什麼時候?該跟我講了吧,」

  就在她正要好好品嚐花茶時,不識相的人問起了不識相的問題。

  她忍不住撇過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賞給對方一個大白眼。 「你到底要問幾次?正常人問一次碰到軟釘子就不會再問了,你天天問、照三餐問,煩不煩啊?」

  「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你每次擺出那種大家閨秀姿態的時候,就是你想保護自己的時候。講啦,你想要憋死我喔?歐陽先生到底跟你有多熟啊?」

  「不熟!」宋苑櫻懊惱的瞪他,不願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回憶。

  在她好不容易重拾自己的新生活、徹徹底底忘了那個人之後……他卻又無預警闖進了她的世界。

  為什麼?她都躲得這麼遠了,為何還會再看見他?

  為什麼老天要開這種玩笑?這一點也不好笑,他們是注定沒有交集的人,卻偏偏又識他們再見面。

  李莫言哪有那麼容易讓她打發? 「他不止是一個曾經照顧你的人對吧?講啦,說一下又不會死。」

  「我不要。」知道這傢伙可能已經猜到歐陽靖跟自己的關係了,她就更不想承認。

  「幹麼這樣呢?都這麼熟了。說一下啦,那位歐陽先生跟你的關係……」他啃著水煮的山芋頭,一邊用手肘撞她,三八兮兮的擠眉弄眼。

  她沒好氣地再瞪他。 「你一個男人那麼八卦幹什麼?」

  「你不知道山中生活很無趣,需要八卦來提振一下精神嗎?」他眼一亮,因為既然從她嘴裡吐出「八卦」兩個字,就代表她跟那個男人之間絕對有八卦! 「所以你跟他真的有八卦?難道他就是……」

  「你很煩。」害她說溜嘴了。

  「厚,真愛吊人胃口!」他抱怨。

  無論李莫言如何鬧,宋苑櫻始終閉著嘴,不說就是不說。反正歐陽靖離開了,他們不會再有交集,就算她告訴李莫言歐陽靖跟她之間的關係,又有什麼意義呢?

  結束了,早在六年前她跟歐陽靖的一切就徹底斷絕,他們已沒有任何關係。

  「你沒事做嗎?很閒的話,可以去把花圃裡的雜草拔一拔。」為了打發好奇寶寶,她決定提早結束悠閒的下午茶時光。 「我也該去準備點心,佑佑快到家了。」

  「宋苑櫻,你這沒心沒肺的東西!」李莫言痛心疾首地指控她。 「虧我對你掏心掏肺,問你一點點小事也不說……」他的八卦、他鄉間生活最大的消遣啊……,就這麼沒下文了嗎?

  宋苑櫻自顧往前走,假裝沒聽見某人的哀嚎。

  就在這時,娃娃車駛近的聲音解救了她。

  車子一停下,佑佑跳下車,開心的朝他們揮揮手。回頭飛快的跟老師說再見後,他就立刻奔向媽媽。 「媽咪媽咪,我回來了!」小小的身子背著書包、拎著水壺快樂的奔跑。

  宋苑櫻的表情在看見心愛的兒子後,溫柔的融化了。

  「佑佑……小心一點!真是的,愛撒嬌。」她蹲下來,接住兒子飛奔過來的小小身子,臉上不自覺漾開笑容。她拉著他的小手,取下他的書包、便當盒以及頭上那頂橘黃色的遮陽帽,隨手放置在屋外的桌子上。

  「今天老師教我們小毛驢,媽咪我唱給你聽。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小傢伙一見面馬上獻寶,告訴媽媽今天學了什麼新鮮貨。

  宋苑櫻微笑聆聽,牽著兒子的小手走進屋子裡,進屋時還叮嚀他別忘了拿自己的東西。

  而那位「老爸」則被晾在外頭,根本就沒人搭埋他。

  李莫言看著那對母子大手牽小手的背影消失在民宿大門裡,自討沒趣般的摸摸鼻子,他們一定去準備點心了,那他就去動一動,看看菜園、花圃裡需要做點什麼苦力好了。勞動過後的食物總是特別美味。

  小巧溫馨的民宿裡,一對快樂的母子正揉著麵團一起烤餅乾,一邊唱著輕快的小毛驢。直到日落西山,民宿被籠罩在一片橘紅的夕陽里,民宿裡也飄出了濃郁的餅乾香氣。

  「媽咪,好香喔!我可以吃兩片嗎」」

  「餅乾這麼大片,先吃一片就好了,要是晚餐吃完還吃得下再吃。」

  「好耶,我一定吃得下。媽咪,這個兔子耳朵歪歪的,嘻嘻嘻嘻……」

  充滿奶香的手工餅乾味道以及孩子童書童語的聲音,令人感覺美好而幸福,吸引人佇足停留。

  歐陽靖一身風塵僕僕的站在民宿門口,他不明白離開五天後,自己為什麼又開了八小時的車來到這裡,站在這裡聽她和她為那個男人生的孩子快樂的笑語?

  「我……到底在幹麼?」他苦笑著,腳卻像生了根無法踏出一步。

  他來這裡到底想要幹麼?她都有了新的生活、幸福的家庭,他還有什麼埋由出現在她面前?

  一陣強勁的山風吹過,吹動樹梢發出聲響,吹亂他的發,也吹走了被遺留在前院桌上那項橘黃色的遮陽帽。

  小帽子滾呀滾,滾到他腳邊停下。

  歐陽靖彎腰撿起它,看見帽子內沿以粗黑麥克筆寫上了主人的名字--宋嘉佑。

  這就是那個叫「佑佑」的小男孩的全名吧?

  不對,她不是嫁人了嗎?佑佑也喊李莫言「爸爸」,怎麼小孩不是姓李而是跟母親姓宋呢?

  越想他越覺得古怪,盯著手中的帽子,然後看見了小孩的班級--

  北極熊大班。

  大班?那是幾歲孩子就讀的?五、六歲吧?那孩子個頭小,他還以為頂多只有三、四歲,竟然大班了啊……

  歐陽靖突地皺起眉。算了算時間,假若這小孩現在是五歲的話,難道說……他猛然睜大眼,心跳加速,有可能嗎?會是他的孩子嗎?

  不可能吧,他一向小心,怎麼會讓她有孕?不過,又該怎麼解釋小孩跟她姓宋而非姓李呢?

  還是……跟他分開後,她先跟了別的男人,現在才又跟了李莫言?

  不,他搖頭,否絕這個臆測的想法,不可能,苑櫻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他無法不懷疑孩子的血緣,心裡其實只是想要一個留下的藉口,一個跟她糾纏不清的理由。

  以他們當年分開的方式,她一定恨死他了,不可能還留下他的小孩,讓自己看見小孩就想到他這個人。不過……她更不是狠心的女孩,她不是。

  他很爛,他知道,可他真的沒辦法在找到她之後當作沒事,還給她平靜的生活,即使她已擁有自己的家庭。

  握緊手中的帽子,歐陽靖邁開步伐走進民宿。

  「有人在嗎?」

  「在。什麼事……」宋苑櫻聞聲走出來,身上還穿著圍裙,看見來人是他,著實愣了一下。

  「我要住宿。」他心中那股鬱悶多日的情緒,在看見她神情錯愕的一瞬間,奇異地被化解了。

  原來她並不是那麼無動於衷,他還是可以影響她的心情,這樣很好。

  「往後每個週末,我之??前住過的那間房,我都包了。」他咧開嘴微笑,將手上捏著的那頂童帽拿到她面前。

  宋苑櫻看見歐陽靖又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臉上的訝異無所遁形,尤其他還拿著佑佑的帽子還給她。

  但她很快收下帽子,斂起驚訝的神情,擺出溫和的微笑,明亮雙眼不知是勇敢還是大膽的直視著他,粉嫩的唇輕啟--

  「歐陽先生,歡迎你每週來我們家作客。」

  客氣又客套地,她以一個民宿老闆娘的身分,歡迎他的到來。
第三章

  扭開水龍頭,清冽的山泉水澆濕了水槽裡的新鮮蔬菜,激起水花,水珠濺在宋苑櫻臉上,冰冷的寒意令她瞬間回神。

  接著,聲音傳入她耳中,先是水聲,再來是小孩童稚的嗓音--

  「叔叔,你好。」

  「你好。」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傳入她耳中。 「你在做什麼?」

  「我在寫功課。」小傢伙趴在大餐桌上,握著筆,一筆一劃不甚流暢的練習自己的名字。歐陽靖走到他身後,看他寫了好一會才出聲。

  「宋嘉佑……這是你的名字嗎?」

  「嗯。」

  宋苑櫻把雙手探進水盆裡,動作利落地挑撿洗淨晚餐要料理的蔬菜,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看他們的一舉一動,不要看他是如何的對待她的小孩。

  她低垂著頭,過肩的柔順直發覆蓋側臉,讓坐在餐桌那頭等待開飯的一大一小看不見她的表情。

  可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歐陽靖一定在暗中觀察她,從她的小動作來解讀她的情緒,他很了解她,她的心事往往會被他看破……

  這項認知驀地讓她胸口漲滿發洩不出的怒氣,她再也笑不出來。

  是她失算了……可惡!他還來幹麼?為什麼不靜靜的走開就好?偏要出現在她眼前影響她的心情?

  「你的名字很好聽,誰幫你取的?」

  「是媽咪。」

  她皺眉,很想把男人趕出去,但最想最想的,是把佑佑抱起來和他一塊躲在房間裡不出來。

  但是不行,這樣會顯得她不夠大氣,會讓他看出她仍然很在意,所以她只能用力的刷洗今天剛從菜園裡拔來的新鮮蘿蔔洩憤!

  她刷,刷刷刷--

  廚房那頭的洗刷聲響讓歐陽靖忍不住嘴角上揚,看來,她很生氣啊……

  他一定是有病了,感覺到她生氣,他卻開心得不由自主想笑。

  苑櫻生他的氣呢!真是奇蹟。不過這也算是好現象,起碼她對他還有情緒反應。

  「你今年幾歲?」他決定慢慢來,不激怒她,先跟她的小孩套好關係。

  「我五歲了喔。」佑佑伸出手掌,比了個數字五出來給叔叔客人看。 「我是大人了。」

  「沒錯,佑佑是男子漢。」

  「對,我是男子漢。」小傢伙認真點頭附和。

  歐陽靖見狀不禁笑出來,疼愛地伸手摸摸他的頭,即使他是苑櫻跟別的男人生下的小孩,自己也沒辦法討厭這麼漂亮可愛的孩子。

  因為佑佑讓他想起小時候的苑櫻,乖巧、懂事,不給人添麻煩,令他心生憐惜。如果他能贏回苑櫻的心,他不介意佑佑成為家中的一分子……

  他自嘲一笑。才剛闖進她的生活,就開始想往後的事了,他真是想得太美。

  「我是男子漢了,叔叔,不可以像摸小孩子一樣摸我的頭啦!」佑佑抗議的說,讓歐陽靖又笑了起來。

  一大一小的對話不停傳入耳中,宋苑櫻眉頭一皺再皺。

  佑佑很喜歡他吧?她很少看兒子會去跟客人說話,兒子是很乖的小孩,不會吵人的。

  唉,她怎麼忘了呢?歐陽靖如果想討人喜歡,他可以讓人多喜歡他,他對付小孩子耐性又溫柔,就像當年對待她一樣……

  夠了!幹麼??想這些呢?宋苑櫻,你跟歐陽靖已經是過去式了。她在心裡第一萬次對自己說。

  「佑佑,不要吵客人喔。」她回頭,對兒子囑咐了一句。

  「喔。叔叔,對不起。」聽見媽媽的叮嚀,乖巧的沒有辯駁,拿著自己的作業到一邊去寫。

  歐陽靖眼神尾隨著佑佑移動,看他坐定位後朝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擠眉喬眼一番後就低下頭來乖乖寫作業。

  他的神情不自覺放柔。一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漂亮孩子,這個孩子……為什麼不是他的呢?

  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但這一刻,他竟渴望擁有一個孩子,一個跟苑櫻共同擁有的生命。如果,當年他不是那麼豬頭的話,他們的小孩也許已經這麼大了。

  「他沒有吵到我。」下一瞬,他斂起心神,回頭跟孩子的媽解釋道。

  「先生來作客是休息放鬆的,小孩子愛玩,不好讓他影響你度假的情緒。再一下就開飯了,你要不要去走一走、散散步?我們山上的黃昏很美喔。」宋苑櫻真佩服自己,演得真好,毫無芥蒂的客套樣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其實她只是不想輸罷了。

  憑著這股意念在支撐,她要求自己表現得大方從容,不想讓這個拋棄自己的人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能再影響她。

  他影響不了她的,他只是她人生的過客,現在也只是一個普通客人而已,不要在意他……

  越是這麼想,她的笑容就越溫婉甜美,甜美得讓歐陽靖非常不是滋味。

  她怎麼可以對他笑得一這麼疏離客套?這不是她會有的表情,她明明是個很單純、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女孩。

  「苑櫻……」他情難自禁的開口,就像從前那樣親密的喊著她的名。

  「小櫻,我回來了!」

  就在此時,民宿老闆李莫言的大嗓門遠遠傳來,破壞了歐陽靖的好事。

  在餐桌認真寫功課的佑佑聽見聲音,小臉都亮了,也不理會作業還沒寫完,筆一丟,便奔向那個跨門進來的男人,跳進他懷裡。 「爸爸!」

  「喝!是宋小佑--我抓!」李莫言很有經驗,撈起沖向自己的小傢伙便原地轉圈圈,惹得佑佑又笑又叫。

  這是對感情很好的父子,任何人看了都會這麼認為。

  佑佑看著李莫言時祟拜的表情以及親暱喊著爸爸的聲音,喚醒了歐陽靖的意亂情迷。

  他們才是一家人。

  他神情落莫,嫉妒情緒無法自製的蔓延。

  「別鬧了!不要這樣玩。李莫言,把他放下來。」宋苑櫻眼看他們又有玩瘋的趨勢,連忙放下料理到一半的菜出來製止,同時也想藉此化解自己許久未有的心慌。

  歐陽靖方才喊她名字的方式,讓她感到莫名的顫慄,也讓她嗅到危險的氣息。

  「喔,媽媽生氣了,快下來。」李莫這立刻把佑佑放下來。見他小臉紅撲撲,一臉興奮開心、意猶未盡的模樣,他於是對佑佑小小聲說:「等一下媽媽沒看見再跟你玩。」

  「李莫言!你瘋了嗎?你上個月也是這樣,把佑佑甩出去害他差點撞到樹。你敢再玩這種危險遊戲你就完蛋了!」聽見這麼白目的發言她馬上就火大,兒子是她的心頭肉,只要扯到跟兒子有關的事,她就不能再維持冷靜。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啦。那個……要吃飯了嗎?我餓了。」李莫言自如失言連忙陪笑,順道轉移話題。

  宋苑櫻瞪他一眼以示警告,吐了口氣,才換上和緩的語調開口,「我再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讓佑佑把作業寫完,你不要吵他,你也不准回房間打電動,給我去陪客人說兩句話。」讓他去幫忙絆住歐陽靖,真是好辦法。

  「客人?」李莫言挑了下眉,眼神疑惑的在屋子里四處梭巡,最後才發現家裡來了個有點熟悉的面孔。

  眼神轉了一圈,他朝對方露出大大的笑容。

  「歐陽先生,想不到又見面了,來住宿嗎?愛上我們東部的美景了吧,來來,我們出去走一走。」他熱情的上前,拉著人出門散步去了。

  歐陽靖被現場這種「一家人」的氛圍弄得心思一團亂,他想不明白佑佑喊這男人「爸爸」可卻跟著媽媽姓宋的原因,他的父親到底是誰?

  而苑櫻對李莫言說話的語氣威脅中又帶著親暱,分明也是妻子對丈夫的口吻啊……

  「嗯,走一走也好。」他得暫時離開這個地方,好讓自己平復一下紊亂的心情。

  人被帶走了,宋苑櫻總算鬆了一口氣,回身繼續料理晚餐。

  但是,她對李莫言放心得太早了,她不知道,這個兩光的傢伙不久後馬上就會出賣她……

  晚餐菜色算是豐盛,蘿蔔排骨湯、蔥爆牛肉、炒高麗菜和空心菜,還有一碗蒸蛋。

  「不嫌棄的話跟我們一起吃吧,沒什麼好招待的,山上就這些家常菜。」民宿老闆自然坐在餐桌上的主位招待著客人。

  「別這麼說,是我打擾了。」客人也很客氣,微笑坐下一同用餐,只是眼神偶爾會不自覺望向盯著小孩吃飯的老闆娘。

  宋苑櫻在兒子的碗內添了小半碗飯,舀一匙蒸蛋,再夾了一些青菜,最後從湯裡撈一塊肉多的排骨放上去,叮嚀兒子要全部吃光光。

  「媽咪,我想要喝水。」佑佑看見那一座食物山就皺眉頭,吵著要喝水。「我好渴。」

  「我去倒。」李莫言聽到小佑佑的話就想去倒水。

  「你吃飯。」宋苑櫻冷冷一句話讓李莫言又吶吶的坐下來,然後,她拿起另一個小碗,在碗裡盛了半碗湯以及兩小塊白蘿蔔。 「渴了喝湯就好。來,要喝光喔。」

  當媽的一眼就看穿小孩想喝水逃避吃飯的伎倆,因此給他上了一課,就是再多一碗湯叫他喝光。

  佑佑垮著一張臉,轉頭想要找人求救。

  「還看別人?快吃飯。」媽媽把湯匙塞進兒子小手,丟了這句話後就不理他,?自吃起??飯來。

  歐陽靖的視線難以自持的轉到宋苑櫻身上,越看她就越覺得她變得不一樣,她變得很堅強、很有自己的想法,變得……讓他難以接近。

  「哇!辣死我……」

  一聲大剌剌的低吼,拉回他的目光,轉頭一看,只見李莫言臉色漲紅,在嘴裡塞了兩口白飯連忙又嚥下半碗??湯,狼吞虎嚥下肚後這才吁了口氣。

  「好辣啊,這個蔥爆牛肉真是太爽了。小櫻,你今天怎麼對我這麼好?」辣過一回感覺全身舒暢,嗜辣的李莫言眉開眼笑地舉箸,大啖那道蔥爆牛肉。

  「你的意思是我平常對你不夠好嗎?」她挑了挑眉,笑笑反問。

  「哪裡?你對我超好的……」深覺再次失言,他趕緊陪笑改口。

  這段夫妻感情好、在餐桌上鬥嘴的戲碼讓歐陽靖看了心裡不舒服,想要打破這種氣氛,於是他開口道:「你們結婚多久了?結婚之後就帶著小孩一起經營這家民宿嗎?」

  「噗--」李莫言一口湯噴了出來。

  宋苑櫻怔愣了一會兒,低下頭不??語,忍住望向歐陽靖的衝動。

  他問這幹麼?以她對他的了解,他不會隨便關心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更何況是他主動捨棄不要的東西、不要的人,自然不會再多看一眼,就像當年他不要她一樣。

  這完全不像他會做的事,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這誤會可大了呢!妹子,你要洗刷我的名譽才行啊,我還是單身耶。」李莫言完全無視宋苑櫻朝他使來的眼色,當場戳破她。

  他們不是夫妻,這答案讓歐陽靖很意外,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是嗎?你們看起來很有默契,一同經營民宿,而且小孩又叫你『爸爸』。」

  「有什麼辦法?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正好我這小妹很能幹,當然把她請來幫忙,默契也是慢慢培養出來的。至於佑佑嘛……這小鬼第一次喊『爸』的對象就是我……唔,我想是因為妹子身邊沒有男人的關係吧。」

  李莫言三言兩語就把宋苑櫻給出賣光,嫌不夠還繼續說。

  「而且,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小孩在這種鄉下小地方生活,總會有一些流言傳出,我也算是煙幕彈啦。你看我妹子長得這麼標致,如果我不擋在前面,會有多少男人來追啊?只不過……哈哈,我還想挑個溫柔體貼的老婆,我妹子就算了啦。」

  李莫言你這個大嘴巴!講那麼清楚幹麼?宋苑櫻又窘又難堪,見他雞婆的跟歐陽靖解釋,她就覺得十分惱怒!

  「佑佑,你怎麼把湯打翻了?媽咪帶你去換衣服。」

  還好,就在她聽著視若兄長的李莫書把她的底細出賣個徹底時,佑佑不小心把湯打翻了,不想待在這裡面對歐陽靖,她趁機想帶著小孩遁逃。

  「我來,你先吃飯,看你都沒什麼吃。」見狀李莫言把最後一口超辣蔥爆牛肉塞進嘴裡,牽起剛闖禍的佑佑離開餐桌。

  小傢伙還頻頻回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媽媽再看看「爸爸」,囁嚅地問:「媽咪會不會處罰我?」

  一大一小兩人走遠,飯廳裡只剩下宋苑櫻以及歐陽靖,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

  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氛圍,她站起身,擦起被湯汁灑到的桌面,收拾空了的碗盤。

  「吃飽了嗎?我幫你泡杯熱茶。」

  「苑櫻……」他怔怔地、不受控制地望著她。

  歐陽靖的語調讓宋苑櫻渾身顫栗。不要!他不要用這種語氣喊她!

  她不想面對這個人,不想再為這個人的一舉一動影響心情,她不想……再提醒自己心碎的記憶。

  她當作沒聽見,拿了碗盤轉身就走,但太急也太慌,腳步一時失去平衡,手上碗盤開始搖搖晃晃,眼看就要砸落地面。

  他連忙站起來靠近她,即時伸手穩住她,將她手上的碗盤擺到一旁。 「你沒事吧?」接著他閃電般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逃走。

  即使碗盤沒摔破,可那些東西的分量也不輕,觸摸她粗糙的掌心,他眼中難掩心疼、。

  這是一雙做盡家事的雙手……以前,他哪捨得讓她做家事?他記得她的手柔軟細緻,只要她溫暖的小手覆在他臉上,他便可以忘記所有的疲憊……

  「你放手!」宋苑櫻低嚷。雙手被他握住,就像被燙著了似的,她奮力掙扎著,不想被他觸碰自己。

  她激動排拒的反應像針刺痛了歐陽靖的心,鬆了手,感覺彷彿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掌心空虛不已。

  可同時,他也從李莫言剛才的解釋裡聽出了重點。

  「佑佑五歲了,你身邊沒有別人……」他看著深深抗拒自己的她,一個奇蹟般的念頭閃進腦子裡--「佑佑是我的孩子,對吧?」他語氣顫抖,充滿希望的眼神望著她,希望從她嘴裡聽見肯定的答案。

  「他……」宋苑櫻張口,但否認的話到了嘴邊就停住。看見他的臉、對上他的雙眼,她沒有辦法說謊。

  對,孩子是他的,在他提出離婚、他們也真的離婚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但是,他已??經不會回頭看她一眼了,她又怎麼捨得利用小孩讓自己留在他身邊?

  私心裡,她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再看見這個讓她傷心難過的男人,但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她無法說謊。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沒有爸爸,從來沒見過父親一面,這樣子太可憐了。

  她希望佑佑可以認識自己的父親,他不是從石頭裡進出來的小孩,她也希望佑佑不因為羨慕,就胡亂認別人當爹。

  每次佑佑想到就問她什麼時候要跟爸爸結婚,她都得狠下心來告訴滿懷希望的兒子,媽咪不會嫁給他口中的「爸爸」李莫言。

  她跟莫言是很好的朋友,感情像親兄妹一樣,他們一起生活、互相扶持,但沒有那種來電的感覺。

  「他是我的小孩。」沉默半晌,歐陽靖肯定的結論。他知道她這種默認的表情,在他面前,她永遠說不了謊。

  他心情激動得難以言喻,總算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熟悉的特點、她唯一沒有變的地方。還有,那個讓他喜歡得不得了的小男孩,居然真的是他的小孩? !

  不需驗什麼DNA,她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他太了解她了。

  「謝謝你沒有否認。」此刻,他的神情充滿了感動、感激,以及許多複雜的情緒。

  宋苑櫻內心同樣百感交集。曾經,她十分迷戀散發自信王者氣勢的他,像個狂熱的信徒,祟拜著無所不能的偶像。

  六年過去,他有了歷練,變得成熟而穩重,但還是一樣光存在就足以干擾她的情緒波動,令她分不出對他的感情是怨是恨,還是……依然喜歡……

  不,這不是她現在該想的問題。

  「站在母親的立場,我希望我的孩子能認識他父親,可惜當年離婚的過程不是太愉快,不確定我的前夫是否會認這個孩子,所以我選擇自己養育他。」收拾好紛亂的心情,她戴上強悍的面具面對他,清晰地告知自己的想法。

  直言不諱的提起他們離婚的事實,一方面是在警剔自己不要那麼犯賤,離婚了、分手了、她被甩了,那麼就別再幻想他的感情,維持風度來對他就可以。

  歐陽靖聽見她提起「離婚」一事,悶悶的不再說話。

  「佑佑不曾追問我爸爸在哪裡,因為他認定的爸爸只有一個人,就是莫言,無論我怎麼跟他解釋,他就是執拗的認定莫言是他唯一的父親,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出生後身邊唯一的男性長輩就只有莫言的關係吧。」

  「至於對你,我能做到的是不會阻止你來看小孩,也會告訴佑佑你才是他的父親、同意你跟孩子培養父子親情,因為這是佑佑應得的,但是監護權……」她頓了頓,用著非常冷靜的語調對他說:「我知道對簿公堂的話我沒有勝算,不過我不會讓給你。」

  看著她那平靜的樣子,冷漠的說著她的立場以及敏感的監護權問題,歐陽靖的心痛得一抽。

  這不是他想看見的她,他不想被她冷漠的對待,他們之間,不該是這麼冷淡疏遠。

  他心思紊亂,想衝動地上前握著她的手,將她拉進懷裡,告訴她他後悔了,要她回到他身邊,希望她能……給他一次彌補的機會。

  只是,現在他還有什麼資格牽她的手?她剛才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苑櫻,我不會跟你搶孩子的監護權,只求你……給我彌補的機會。」

  希望很渺茫,可他仍盼望他們之間能回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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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從小被寵到大的歐陽靖,向來只有別人聽他話的份,唯一一個被他疼寵的人,只有宋苑櫻,一這個他母親買來的小小童養媳。

  不知是醫生的新療法有效,還是宋苑櫻的到來真有沖喜的效果,總之,從小病到大的歐陽靖就這樣慢慢恢復了健康活力。

  他重拾課本回到學校上學、參加社團,打球、慢跑、運動,做一切他這個年紀少年會做的事情,不會再稍微運動就感到呼吸困難,像溺水的人般。

  他個性好強,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即使近一年未回校園,他也督促自己要跟上進度,絕不輸給任何一個人。

  他意氣風發的重返校園後,不僅出身富裕、成績優秀,運動又全能,長相更是清俊白皙,完全是讓女孩們仰慕的那種白馬王子,因此,他總有收不完的情書,情人節也有吃不完的巧克力。

  只不過不論誰的心意他都不願收,只肯吃某個人做的巧克力,課餘之外的時間也全都給了這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一路拿第一名的他,在身體恢復健康之後順利念完國中、高中到了大學,而宋苑櫻也一直陪在他身邊,當他的小跟班。

  這天,是一年一度的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節,為了畢業的專題口試,歐陽靖一整個寒假都在宿舍待著,但今天他特地回家一趙,跑到宋苑櫻報名上課的烹飪班等她下課。

  他花了兩個小時車程回來,又花了半小時在她烹飪教室門口等待,人是等到了沒錯,但也看到一個小王八蛋擋住她的路,以搶匪之姿奪走她手上包裝精美的提袋。

  「苑櫻,這是給我的對吧,你真好。」

  「不是,那是……」才踏出烹飪教室就被同校的學長擋住去路,宋苑櫻大驚失色。

  學長露出一個自認帥氣的笑容,非常快速的打開提袋裡的紙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裡頭其中一塊巧克力蛋糕就往嘴裡塞。

  「謝謝你給我的情人節巧克力……唔?」他一口咬下,發現味道不對,但已來不及了。

  「小櫻,我的蛋糕呢……咦?學長,你吃了喔?好吃嗎好吃嗎?」一個活蹦亂跳的少女隨後走出來,看見自己做的巧克力蛋糕在別人手上,立刻詢問道。她雙眼帶著期盼的光亮,希望能從對方口中聽見讚美。

  可惜,莽撞學長被口中的巧克力蛋糕毒害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根本說不出話來。

  宋苑櫻抱歉的對學長說:「對不起,那是我幫玲玲拿的……」

  「很好吃對吧?學長,那就送給你了,不要客氣。」活潑豪邁的少女快樂地拍了下學長的背。

  噎得漲紅臉的學長一個不小心,就一這麼把蛋糕吞了下去,一臉驚恐的問:「我會不會死?」

  「吃不死人的啦,哈哈哈哈……」少女爽朗的叉腰大笑起來。

  「苑櫻。」

  在這混亂的時候,宋苑櫻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她抬頭順著聲音望去,看見自己最熟悉且想念了很久的人,歐陽靖。

  他就站在不遠處,專注火熱的眼神凝視著她,讓她忍不住害羞的微笑起來。 「靖哥。」出聲的同時,她腳步早巳沒有停留地走向他,臉上帶著甜美的笑。

  歐陽靖原本因她被其它男生騷擾而不滿,可看見她毫不遲疑的走向自己後,他滿腔的怒火便輕易被化解。他目光不禁放柔,伸手觸碰她白皙的臉頰。

  她害羞的低下頭,不敢迎視他太過熱切的眼神。

  主動地牽起她小手,他輕聲道:「回家吧。」

  「嗯。」她乖順的點頭,任憑他牽著自己,尾隨他一同回家。

  「學、學妹……」後頭癡心傻等、誤食毒物的學長,心碎了一地。

  「學長,你死心吧。」熱情大方的少女開口了,她叫玲玲,是溫柔嫻靜的宋苑櫻學校的死黨,她以過來人的口吻安慰學長道「你剛轉來所以不知道,那個帶走小櫻的傢伙叫歐陽靖,是我們學校的傳奇校友。小櫻從小學到現在,眼裡也只有歐陽學長一個人啦。學長他人是很Nice,不過事情要是扯到小櫻的話……總之你小心點,歐陽學長佔有慾癖滿強的,剛剛沒有用眼神殺死你,我都覺得奇怪呢……」

  一個圓型的巧克力蛋糕擺在桌上,上頭沒有繁複的裝飾,就僅是以巧克力為基底,再灑了一層巧克力粉在上面,模樣跟市面上販賣的沒兩樣,相信味道也不會差到哪裡。

  這是宋苑櫻親手為歐陽靖製作的情人節巧克力。

  他不愛甜食,但卻會吃她做的巧克力,而且一年就這麼一次,所以她花費了很多苦心,為不愛甜食的他特別做了不甜的巧克力蛋糕。

  可現在,在這情人節的夜晚,蛋糕仍好好的擺在桌上,沒有人動一口、吃吃看是否如外表般美味。

  人呢?去哪兒了?

  細細的嬌吟聲以及帶著粗喘的男性嗓音,自房間的另一頭傳來。

  「嗯……不要了……」宋苑櫻眉頭輕攏,小臉暈紅,額上點點的汗水及滿佈的朝紅,是動情的證明。

  「乖,再一下就好。」歐陽靖在她耳邊輕柔地哄著,但侵犯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溫柔,令她發出無法抑制的細喘。

  此際,在歐陽靖的房間裡、他的大床上,兩副年輕的軀體正纏綿交疊,譜著最原始的律動。

  「啊……討厭,你騙人……」沒一會她嬌嬌弱弱、可憐兮兮的指控。

  他笑了出來,低頭吻住她嘟起的小嘴,吞下她所有的嬌啼,然後如她所願地釋放。

  過後,歐陽靖將臉埋進她頸窩,細細地舔吻,愛撫她虛軟無力的嬌軀。

  而宋苑櫻呢?早因為他太過猛浪的激情,累得在他臂彎裡一下就睡著了。

  見狀他不禁失笑,胸口漲滿柔情,忍不住吻了吻她髮際,然後將她攬進懷裡,陪她睡一會兒。

  對她,他愛不釋手。

  原本只想把她當成妹妹的,什麼時候起,他倆變成這種關係了?

  本來歐陽靖便知道自己非常疼愛宋苑櫻,幾乎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她吃的用的穿的玩的,每一樣東西都得經過他同意才能放行。

  她從小學到高中的學業,是他親自家教為她補習,他不願她去外頭上補習班,更不想讓她跟其它家教老師獨處,就算對方是女性也一樣。

  甚至,他讓她小學就轉學,與他就讀同一所私立學校,方便他就近照料她。

  所以了,從國中起他身邊就有流言傳出來,說他歐陽靖眼中只有宋苑櫻,這個他母親為他討來的童養媳。

  不過,沒人膽敢在他面前提起「童養媳」這三個字,唯一一個以此嘲弄他的人,後來被他打碎了門牙。

  可,若不是妹妹,也不是他所認定的伴侶,那他對她,是怎樣的心態呢?

  如果不是那一天,她滿十八歲的那天,在他們家門口被他撞見有人跟她告白、親眼看她差點被人強吻,恐怕他到現在都還不明白自己的心。

  原來早在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之前,他的舉動就已經認定了,她是他的。

  而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的苑櫻眼中只有他,她學烹飪是為了他,不愛唸書卻拚命補習想考上好大學,也是為了他。她所做的一切、學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關係。

  她愛他,祟拜著他,為他而活。

  於是後來,歐陽靖打跑了那個想偷香的小混蛋,拉她進家門,帶她到他房裡,然後又氣又妒、又憐又愛地吻了她。

  從那一天起,他們就開始了這樣的關係,沒有明說是否在一起,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而她,是他第一也是唯一的女人。

  然而她還太小,也太柔弱,她需要再多努力一點,在他身邊才不會吃太多苦。

  歐陽靖回想起過去的點滴,從不得不接受有她出現的事實,到對她轉變為妹妹似的疼愛,再到最後成了男人對女人的獨占……這意想不到的心情轉折令他啞然失笑。

  「嗯……」

  在他懷抱安睡的人兒,悠悠地轉醒。

  「情人節快樂,我的苑櫻!」他戲謔地笑吻她,然後看她嬌羞的模樣,他很愛這樣逗弄容易害羞的她。

  宋苑櫻悠悠睜開眼,就看見歐陽靖放大的俊顏,他帶著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手還非常不安分的在她裸露的身軀上游移。

  「靖哥。」她不禁臉紅,又想到他剛才的佔有……頓時感到十分不自在。

  拉高被單,她想躲,想把自己藏起來。

  「還會害羞?看來做得不夠多次……」

  「這跟那一點關係都沒有! 」怕他真的會再來一次,她連忙驚呼。

  能跟喜歡的人做這件事情,她感到無比的幸福,但是他的熱情實在太旺盛,總讓她沒辦法招架。

  真是搞不懂,明明看起來瘦瘦的,他怎麼有那麼過人的體力……

  「是嗎?都做過多少次了還怕我看,不是做太少那是什麼?」見她驚慌,他就想逗她,帶著有點邪惡的笑作勢掀被子。

  「啊!不是啦……」她驚慌地想搶回被單,可哪是他的對手?根本一下就曝光了。

  經過一翻「打鬥」後,柔弱無力的她被他壓制在身下裸裎以對,而且還被惡質霸道的詢問。

  「不是?那是什麼?」他乾脆伸手把她攬過來。

  「因為、因為……我看見你,就覺得很不好意思……」敵不過這個男人,她只能軟軟說出自己的心聲。

  只要看見他,她就會想到他對她的好、他為她醋勁大發的樣子、他因她一點點的小安撫就化解勃發的怒氣,還有那些甜蜜的折磨……然後就覺得很害羞。

  「是這樣子啊,」其實歐陽靖早就知道答案,她看著他的眼神崇拜又信賴,愛戀滿溢。

  可知道是一回事,親耳聽見的感覺又完全不同。他不笑了,深深凝視懷中的她,胸口漲滿一股即將滿溢的情緒,既愛憐又滿足。

  「幹麼這樣看人家啦……」

  「你再說話,我就吻你。」

  宋苑櫻驚嚇的閉上嘴,但是歐陽靖說話不算話,即使她閉嘴了,他還是吻了她,然後以她阻擋不了的熱情將她席捲,無力再抗拒……

  歐陽靖不是不負責任的男人,但他也沒打算那麼早結婚,所以跟宋苑櫻的關係,他選擇隱瞞母親。

  母親對他寵溺放縱,對苑櫻卻很嚴厲,而苑櫻一直相當敬畏這位「媽媽」,總是乖巧聽話,應對非常得體。

  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在完成專題口試的那一天,歐陽靖回到家,發現宋苑櫻正被自己的母親責打,還罰她跪在祖先面前懺悔,原因是整理她房間的女傭發現了藏起來的保險套以及避孕藥。

  母親為此十分震怒,責打不檢點的她,她哭哭啼啼,卻無論母親怎麼逼問對方是誰都不肯講。

  歐陽靖見狀上前攔阻母親,心疼宋苑櫻白嫩的肌膚被打出紅痕,心疼她哭得委屈依然什麼都不講。

  「我把你養到這麼大,你隨隨便便跟一個男人……你……」見兒子護衛的模樣,邱盈珊更是一肚子火,就像全天下的母親發現未成年女兒跟男友發生關係時,那樣的生氣震怒以及心疼。 「你再寵她啊!這種事情……這種事情……」

  她手中握著家法抽打在苑櫻身上,但雙手卻是顫抖的。

  「媽,好了,苑櫻房裡的保險套和避孕藥,是我買的。」歐陽靖見母親又要動手,急於保護心上人的心態讓他站出來,承認了。 「我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野男人。」

  豈料他這一承認沒有讓母親息怒,反而更惱火,他生平第一次被打,就是這個時候。

  「啪!」一個巴掌把他的臉打歪,他被打得頭暈眼花,有點不敢相信一向寵愛兒子的母親會打他。

  「我是怎麼教你的?一個好好的女孩子你這樣糟踏人家?搞得她有委屈不敢講還要幫你隱瞞!我是這樣教你的嗎?你有沒有要負責?啊?這種事情為什麼是讓苑櫻來扛責任?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沒要負責我就打死你……」

  「我當然有……」因為做賊心虛,歐陽靖也不敢忤逆母親。

  「那就把婚事辦一辦,給我當個負責任的男人!」

  於是,就這樣,因為被母親發現了他們的好事,歐陽靖在大學畢業前成了有婦之夫。

  娶宋苑櫻原本就是他人生計畫的一部分,而這件事情現在提前了,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是享受著婚姻的樂趣、小妻子的甜美溫柔,和她對丈夫無微不至的照料。

  他有自己的骨氣,結了婚就不想靠家裡,因此搬出家裡跟妻子過著兩人世界的生活,開銷仰賴他從十五歲便開始投資的基金、外匯、股票來支持。這麼多年過去,他有一筆不小的存款,養個妻子綽綽有餘。

  原本他不懂投資,是母親丟了一筆錢給他,說要讓他學著當個男人,他不服輸,邊玩邊賠邊學,才這麼學到了投資的眼光及技巧。

  這樣的生活很不賴,無憂無慮,研究所和婚姻,他兩邊都應付得游刃有餘。

  可惜好景不長,婚後沒多久便發生一件讓人措手不及的事--

  歐陽靖那強勢厲害的母親,病倒了。

  而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董事會部分股東這時又打算撤資,歐陽集團股價一落千丈,身為獨子和未來繼承人,歐陽靖必須扛起這一切。他進入公司暫代母親職位,與董事會以及銀行代表周旋,在學業、事業與家庭間忙得暈頭轉向。

  他太累了,沒有力氣再去照料、體諒妻子,因此只能敷衍她,總是跟她說:「乖,聽話,幫我照顧好媽,再忍耐一陣子我就可以多陪陪你了。 」

  可是,當他說服銀行代表,找到資金買下拆夥股東的股份,在工作上意氣風發地成功了,母親的病也好了時,自己卻沒辦法再跟妻子好好的相處。

  因為那時,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懂他的困難、可以跟他商討公事、有共同話題的女人。

  一個美麗自信、擁有碩士學歷、談吐言之有物的女強人,跟她談話,他覺得很輕鬆。

  「靖,你今天要回家嗎?我燉了湯,媽媽說很好喝。」宋苑櫻在電話那頭道。

  「不了,我晚上會去睡在研究室。」想到回家又要面對妻子故作開心的笑臉、充滿期盼的眼神,他便直覺地想逃避。

  母親病倒後,家裡的事情一團亂,他原以為柔弱的她會哭哭啼啼,可她並沒有,她盡責地做好妻子的本分,照顧母親和家裡,好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但是,每當回家之後,看見她臉上疲憊不下於自己的神情,面對她溫柔的照料,他卻覺得呼吸困難,因為他無法回應……她也需要被照顧的無聲請求。

  「喔,那……你不要太晚睡喔,要注意身體。」

  「知道了,我先忙,不講了。」聽出她的語氣從開心轉為落寞,他的心更為浮躁,忍不住想結束通話。

  「靖,準備好了嗎?」

  在辦公室門口,那位身材高跳、氣質打扮幹練優雅的女郎出現了,親密的喊他。

  歐陽靖抬頭,對她微笑道:「好了,走吧。」

  女郎很有分寸的謹守界限,他也維持著紳士風度,兩人始終保持一段距離。

  他只是,需要鬆一口氣而巳。

  再怎麼逃避,家還是得回,這是身為人子、人夫的責任。

  過了幾天,歐陽靖論文趕上了進度,他回到家,滿心喜悅的宋苑櫻立刻為丈夫做了一桌子的菜。

  「靖,你瘦了好多,工作和學業兩頭忙,一定累壞了……」她心疼的撫摸丈夫消瘦的臉頰。

  滿桌精心烹調的菜餚都是他愛吃的料理,是她為他親自準備的,想替他好好補一補。

  是男人都會滿足於妻子殷勤的照顧,享受其中,但歐陽靖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壓力好大,妻子的完美、體諒,令他覺得好累又力不從心。

  於是他避開她的觸碰,隨口轉移話題,「最近有什麼事嗎」」

  「還好,媽的身體好多了,吵著要回公司上班,說要讓你好好念完書不要煩惱工作的事情……元董下個月壽宴,邀請我們參加,你覺得送什麼禮物比較好?我挑了一個水晶花瓶……」她一邊為他佈菜,一邊說著家裡的瑣事。

  菜色很精緻,但他卻沒什麼胃口了。

  「……媽問起你,問你什麼時候回家,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

  幽幽的話語稱不上指控,卻像把利刃直接戳進歐陽靖的心窩,他胸口那種煩悶的感覺又湧了上來,急欲抒發。

  他不回家,所以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因為這樣,他更不敢回來面對她無聲的委屈。

  「苑櫻,我們……離婚吧。」靜默了一會,他說,語氣淡漠。

  「什麼?!」宋苑櫻笑容停在嘴角,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累了,我們離婚吧。」他疲憊地伸手按著太陽穴,桌上的食物一口都沒動。

  「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嗎?」她慌了、亂了,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她的丈夫難得回家了,卻突然要跟她離婚,毫無預警的開口就說要分開? !我做錯了什麼?我哪裡不夠好?你告訴我,我會改……不要這樣……」

  她倉皇失措,卑微的討好,向他乞求、承諾會攻掉自己讓他不喜歡的缺點……她,一直是為他而活的啊!

  見她這模樣,歐陽靖更倍感壓力,窒息得快無法呼吸,急欲解脫的衝動令他口不擇言。

  「你會什麼?你連大學都沒有去唸,你懂我在煩惱什麼嗎?真是傻孩子。你看看你現在住的,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受我的照顧才有?問我為什麼不回家嗎?因為我看見你就感覺快窒息,我回家到沒有辦法放鬆,我的妻子不懂我在煩惱什麼,我累了!」

  宋苑櫻震驚地張大眼看他,心彷彿凍結,她從來不知道這些殘忍到令她無從反駁的話,會從他的口裡說出來--

  她沒有念大學,所以不懂他的煩惱,沒有辦法為他分憂解勞……

  也對,是她不夠聰明,以為自己努力學習當個好妻子,學做菜、做蛋糕、學禮儀、照料好他的生活,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沒想到她錯了,她做的一切反而讓他窒息。

  他要的不是溫柔的菟絲花。

  「是因為她的關係吧?」她哭了,懦弱的哭了。 「我知道我比不上她……」

  不是沒有聽說過那個和他感情太好的女性員工,但她以為那只是傳言,他不會這樣對她,她一直深信他很愛她,相信他們的婚姻沒有問題。

  是她太天真,她的婚姻哪裡沒問題?問題可大了。

  「如果是因為我沒念大學的關係,我可以去唸。靖,我不要離婚……我不要離婚,我不要離開你……她的事情,我……我可以當作不知道,我不要離婚……」她淚眼矇朧,泣不成聲的告訴他。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當作不知道他外面有個小三,就是不要離婚。

  「你為什麼搞不懂?跟別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不想繼續這種生活了。我們都還年輕,不用葬送自己一生。」聽見她這麼沒骨氣的話,歐陽靖莫名的生氣了,他冷冷地凝望她說。

  宋苑櫻心都碎了,才沒多久的時間,他竟已用「葬送一生」來形容他倆的婚姻?是他們真的太早婚了?還是根本不夠相愛?或者……是她真的不夠好?

  「我不要……」她哭著搖頭,拒絕離婚。

  他凝望著她的眼神讓她心慌,想再說什麼,可在那樣不帶感情甚至是有點厭煩的目光下,她再也開不了口。

  「我想說的說完了,你自己想一想。」語畢歐陽靖突然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們的家。

  從這一刻起,宋苑櫻便再也見不到她的丈夫,無論她如何難過,他就是狠下心來不再理會她,也不肯與她聯絡,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最後,為了能見他一面,她只好傷心欲絕的答應離婚。

  再見一面,見最後一眼,他決絕冷酷地簽了字,主動結束他們短短九個月的婚姻關係。
第五章

  為了結束婚姻,當年,歐陽靖付出了他所有的身家,給宋苑櫻當贍養費。

  他想,那些錢足夠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她從此過著不虞匱乏的日子,加上離婚後她也還不時出現在他周遭,因此他認為,就算有天給她的錢花光了,他還是可以照顧得到她的生活。

  所以即使離婚時她臉色蒼白如紙,神情憔悴無依,他還是狠下心斬斷了最後一點點的情分。

  直到某天她突然消失了,連續三天沒有出現在他視線範圍,他竟感到莫名的焦躁,第四天便受不了,讓人查了她的下落——

  她清光了戶頭裡的錢,買給她的房子裡,東西一樣都沒帶走,人就像蒸發般的不見了。

  「你心神不寧耶。靖,你在擔心什麼?你的前妻嗎?拜託,都離婚一個月,她也知道死心了,你給了她很多錢不是嗎?你不用為她愧疚,好眾好散,何況你們都還年輕,很快就會忘記的。」

  此時那個虛長他兩歲、原本相處能夠讓他鬆一口氣的女郎,如今無論再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緊繃的心情放鬆了。

  他們不是好聚好散,因為她曾對著他流淚無數次。

  「靖,你現在單身了,那麼我有機會嘍?」女郎微笑,對他風情萬種的眨眨眼,釋出「來追我吧」的訊息。

  歐陽靖怔了下,突然驚覺自己並沒想到他們分開之後的生活,他們都還年輕,有一天會再戀愛,身邊或許都會有另一個人出現。

  若是順利,幾年後他們會各自再婚,某天當早上醒來,他身邊會躺著別的女人,而她,則會在別的男人身邊悠然轉醒,投入別人的懷抱、對別人笑… …

  這個畫面一在腦中浮現,他居然覺得不對勁,該死的不對。

  為什麼他會覺得不對?是他無法接受早上醒來,躺在自己身邊的人竟是苑櫻以外的女人,更不能接受她身邊的男人,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別人?

  這是佔有欲嗎?為什麼他不能微笑祝福苑櫻找到真正愛她的人?

  「怎麼了?」見他不答話,女郎偏頭,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你還沒說給不給機會欸,我可以倒追你吧,靖?」

  歐陽靖霎時冷汗直流,因為他思及自己為什麼努力、為什麼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因為他想讓她生活無後顧之憂……結果,他把自己逼到絕處了,卻把無力的疲憊怪罪到無辜的她身上。

  他只是一時的壓力、迷惘,偏偏年輕的心不懂得婉轉體諒,只想著要宣洩逃避,所以傷害了自己一直想保護的人,直到她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他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憐惜她,才將她納入羽翼下珍惜保護?結果他做了什麼——嫌棄她沒有念大學? !

  那是因為他們結婚後不久,母親便病了,她因此放棄指考,全心照料婆婆……她是為了他才放棄自己的學業,然而他卻為此攻擊她? !

  只為了難以排解的壓力,他遷怒捧在掌心疼惜多年的人,最後甚至無情的捨棄她……

  他在幹麼?他歐陽靖怎麼這麼愚蠢?

  蠢到放手、真正的失去了,才發現自己有多愛她,有多喜歡她的陪伴,有多麼的……放不下她。

  他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終於清醒過來。

  「我們是不錯的朋友、夥伴、上司和下屬,但關係僅止於此,沒有別的可能了。」他看著曾經欣賞的女郎,嚴正地丟下這些話,精緻的美食未用完,完全不理會女郎錯愕的神情便率先離開。

  駕車飛速的駛離,下車後還跑了起來,著急的他,只想奔向他們曾一同生活的家。

  房子還在,家具也一樣都沒少,卻沒有留下任何兩人他們曾一起生活過的痕跡,她把屬於她的那部分清得一干二淨。他心頭一緊,來到她的房間。

  家具還在,她的房間還是原來的樣子,可那些屬於她的東西真的都不在了,連原本會有的、屬於她的氣息都不復見。

  歐陽靖整個慌了起來,苑櫻……真的不見了?

  他沒有這麼狼狽過,像弄丟了心愛玩具的小男孩,失魂落魄。

  「你回來做什麼?」

  就在他站在苑櫻從小到大使用的房間裡失神時,聽見了母親的聲音,他回頭,掩飾不了自己茫然失落的神情。

  自他不顧母親反對堅決和苑櫻離婚之後,母親就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母子倆只剩公事上的交談,其餘的沒什麼好說。

  他站在前妻婚前的房間裡,對母親坦承,「媽,我……找不到苑櫻了。」

  她不止一次提光了他給她的錢,連手機也停用,就這麼消失。當他回到家裡,將再也看不見她的笑臉。

  「我找不到她……」回頭,也不會再看見她守候的身影了……

  「找她要幹麼?你不是累了嗎?」

  母親的話如刀劍,刺入他心窩,讓他疼痛流血。

  他,犯了不可饒怒的錯。

  「我後悔了……」他垂下頭說。

  「啪!」

  邱盈珊瞇起眼,臉上滿是怒氣,她不客氣地走向兒子,揚手又是一記重重的巴掌。

  「後悔有什麼用?已經來不及了!」

  這記巴掌,打得歐陽靖臉撇向一邊,打得他嚐到嘴裡的血腥味,令他完全清醒。

  從小到大,他只有兩次被母親打的記憶,上一次是因為跟苑櫻私下在一起發生關係,事情被母親發現了。

  當時母親打他,是為責備他的蓄意隱瞞、不負責任,因為他好壞,竟讓苑櫻一個人扛。

  這次打他,也是因為他的負心,被打,是他活該。

  「媽,苑櫻她走了,我該怎麼辦?」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沒把握能再找回心愛的小女孩,能讓她……願意再回到他身邊。

  「還能怎麼辦?找啊!台灣有多大?世界有多大?你是誰?你是歐陽靖啊,有你找不到的人嗎?後悔了,就好好把人追回來。不然呢?你那麼混帳,不用讓人家你看看你的誠意在哪嗎?我的女兒、我的媳婦,你非給我找回來不可!」

  母親把他痛罵一頓,卻令他茅塞頓開。

  是啊,苑櫻一向心軟,他如果好好的道歉,她應該會原諒他吧?

  只是,沒有人知道,他這麼一找,就找了六年……

  後悔了,就好好把人追回來——歐陽靖一直記得這句話,所以他正積極的把前妻追回來,只可惜,她無視他的追求。

  「苑櫻……」

  他又來了,連續一個月週末風雨無阻地南下,來到東部小鎮的民宿,只為見她,還有跟兒子培養感情。

  「嗨!你又來了?來得正好,我正要去隔壁喝酒,要不要一起去?」熱情的民宿老闆李莫言已經把歐陽靖當哥兒們了。

  「不了,我有點累,想早點休息。」他微笑婉拒,焦著的眼神望著前妻,來意很明顯。

  「喔,這樣啊……」李莫言摸摸鼻子,笑了笑。 「那好吧。不過我給你倒杯我自己釀的梅子酒,很讚喔。 」他拿了個超大杯子,在杯裡注入滿滿的梅子酒,不管歐陽靖皺眉說不要那麼多、不喝酒之類的鬼話,他都硬是倒滿它。 「先喝半杯,不喝就是不給面子。」

  歐陽靖苦笑,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喝掉半杯梅酒,好讓男主人放過他。

  「帥!我還有櫻桃酒,明天中午一起喝。我先走了,掰。」李莫言對他豎起大姆指,笑笑走人了。

  「還有明天?別再來了……」被那半杯梅酒搞得頭暈臉紅,歐陽靖對他背影頭痛地大喊。

  「歡迎,路上辛苦了。歐陽先生,你的房間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入住,你要用宵夜嗎?在房間裡吃還是在飯廳裡呢?」

  苑櫻的聲音還是這麼好聽……

  歐陽靖聞聲回頭,帶著有些醉意的迷濛眼神望著前妻,心裡懷念的想。

  只不過,苑櫻對他的態度還是這麼冷漠,雖然有親切的問侯當開場白,但劃清界線的意味也很明確。

  他知道自己很難追回她,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他已錯過了最佳的挽回期限。六年了,他不在她身邊的日子,她會恨他嗎?還傷心嗎?還是……她發現沒有他也可以,他對她來說已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了?

  「這是送給你的。」他嘆了口氣,無視她的排拒,拎起放在倚上的一個袋子遞給她。

  宋苑櫻看了那袋子一眼,沒有接過,等他開口解釋在莫名獻什麼殷勤。

  「是護手霜。前兩天我去一趟香港,回來時在免稅商店看見的,想起你以前很喜歡這牌子的乳液,就買來送給你。」

  「怎麼好意思讓歐陽先生破費?那這週房錢就先不跟您收了,希望您下次別這樣了。」她點頭,微笑收下他這份討好的禮物,但也回了一記軟釘子。

  「好。宵夜我想在餐廳吃,一個人??吃太無聊了,苑櫻,陪陪我吧。」如果這樣就被打退,他就不叫歐陽靖了。

  聽見他的話,她回頭,眼微瞇,怒視他太過理所當然的神態。

  這人吃定她不會把他掃地出門就對了?可惡!

  「佑佑呢?他睡了吧?我今天太晚離開公司,在路上塞了一下車,來不及跟他說晚安,真可惜。」他故意提起他們兩人的牽絆,他們的孩子。

  宋苑櫻這下更是敢怒不敢言。是她自己笨,對他說了不會阻止他見小孩的話,所以他才大大方方的每週造訪,打著跟小孩培養感情的藉口,行騷擾她的事實。

  「不方便嗎?老闆娘。」見她躊躇,歐陽靖退了一步,不逼那麼緊,以免她將心門緊閉,那就不好玩了。

  「怎麼會呢?稍等一下,宵夜熱一下就可以吃了。」她恨得牙癢癢,但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在轉過頭背對他的時候,任憑自己露出懊惱的神情。

  不過歐陽靖沒有像個真正的客人坐在桌前等飯吃,他捲起袖子、走進廚房,踏入她的領域範圍。 「我來幫忙。」

  宋苑櫻吃了一驚。他進廚房捲起袖子要幫她?她看錯了吧?她一定是看錯了。

  他是歐陽靖,從小家中請了許多僕傭,就為照顧他這體弱多病的少爺。他從來沒有洗過一個碗,沒有踏進過廚房,還是個挑嘴的美食主義者,所以從前為了滿足他挑剔的嘴,她還去學……慢著,為什麼又想起過去了?想那些幹什麼?

  她宋苑櫻早已不是為他而活的女人了!

  「如果莫言看見,一定會嚷著哪有讓客人進廚房的道理?就算歐陽先生算是常客了,也不能因此怠慢你,謝謝,麻煩在旁邊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她微笑,看來很親切,但話語卻是拉開彼此的距離,客套地喊他歐陽先生,就像他只是個單純的客人,不是她的前夫,也不是她孩子的父親。

  歐陽靖僵了下,瞬間感到非常挫敗,他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拉近和她的距離,才能……讓她不再帶著微笑面具面對他。

  她難道真的沒有怨恨嗎?對他一點氣憤都沒有?看見他還能微笑、保持著風度?

  他不要她這樣。他希望她沒有風度一點,罵他也好,對他擺臉色也沒關係,起碼讓他感覺到她還是很在意,而不是微笑、親切的照顧他在這裡的生活,彷彿過去的不愉快已是過往雲煙,她一點也不介意了……

  因為沮喪和煩悶,歐陽靖明明不勝酒力,卻還是忍不住把剩下的半杯梅酒一口氣乾掉。

  「來吧,好了,坐下來吃吧。」宋苑櫻花了五分鐘不到就為他熱了一碗拉麵,這是晚餐剩下來的食材。

  他走上前自動地捧起那碗麵,到餐桌前坐下。

  苑櫻廚藝精湛,那是因為她本身有興趣,加上從前為了滿足他挑剔的味蕾,她下過一番苦工。

  還記得大學的時候,每回他為了期中、期末考的衝刺挑燈夜戰時,貼心的她總會到他住處為他煮碗熱騰騰的麵條當宵夜,讓他補充體力。

  現在,眼前擺著的這碗熱騰騰的面已不再是他專屬的福利,他不能再覺得吃到她煮的東西是理所當然……如今還能品嚐他思念已久的美味,是他的好運。

  囫圇吞棗的吃光麵條,把湯喝得一口都不剩,歐陽靖這才發現自己有多餓。

  宋苑櫻見狀有些微訝,拿起他用完的空碗,轉身進廚房。

  「我再幫你做一碗。」吃死你。哼!

  站在流理台前,她捲起袖子準備再煮一碗麵,腦裡想的是味道不能重複,否則那挑食的傢伙不會再吃一口。既然湯底一樣,那加一點芝麻和味噌,加重湯頭的味道,配料的食材再變化一下好了……

  就在她思索時,突然感到一股氣息漸漸逼近,接著一個黑影籠罩她,阻擋了她前方的光線,她一回頭,結果身子正好落入他的雙臂和流理台之間。

  「你、你幹麼?」他突如其來的接近讓她亂了分寸。 「你走開喔,不要靠近我。」

  他白皙的俊臉一片潮紅,雙眼的焦距變得迷濛,還有他靠這麼近,一呼吸就聞得到的濃濃酒味……她火速遠望向餐桌的方向,看見那杯超大杯梅酒已被他全部喝光。

  「你以為你酒量很好嗎?還是胃很好?竟然這樣喝酒!」她不悅地瞪著他。

  歐陽靖低笑出來,「你還記得我胃不好?苑櫻……」藉著三分醉意,他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雙臂逐漸收攏,身子也向她傾近。

  「誰、誰記得?你放開我!」她驀然心跳加速,又急又怒。

  她驚慌的神情沒有逃過他雙眼,見她仍似從前那般膽小卻還要虛張聲勢地趕他,他便忍不住想笑。 「我只是想跟你談一談……」

  「你談就談,不用這樣!」她雙手環抱自己,不想觸碰到他的身體,但他偏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感覺到他噴吐在她頰畔的呼吸。

  「我說了不要這樣……」感覺越說他就越故意,像個欺壓良家婦女的壞蛋,她不禁火大起來,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少給我藉酒裝瘋!」明天李莫言再給他酒,她就把他整倉庫的酒都給倒光!

  以為歐陽靖瘦瘦的,大概一推就會倒,結果沒想到正中他下懷,她的雙手落入他等待己久的掌心。

  「我只想跟你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很想念你。」

  他抓著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對她吐露思念之情。

  可宋苑櫻聽了卻異常的惱火。他還敢提想念她?他憑什麼?憑什麼啊!

  「你給我閉嘴,然後放開我!」怒火來得那般猛烈,她顧不了形象了,暴躁地大吼。

  她生氣了?他激怒她了?她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深沉的憤怒……

  「苑櫻,我……」

  「媽咪,我肚子餓餓……」聞到食物香氣而醒來的佑佑睡眼惺忪地下床,穿著睡衣揉著小肚皮,出來找食物。

  結果,一來到廚房,他就看見媽媽跟那個常常來玩的叔叔樣子像是在打架——當下他就完全醒了,生氣的衝向他們想揍人。

  「壞人叔叔,放開我媽咪!」

  就在歐陽靖以為自己逼出了苑櫻的真正情緒時,他就被打了。

  「放開我媽咪!你欺負我媽咪,我討厭你!」佑佑抓著他的雙腿,劈頭就是一陣亂踢亂打,誓死保護媽媽。

  「佑佑?」宋苑櫻看見兒子跑出來,嚇了一跳,小傢伙抓狂生氣了,掄著小拳頭不停亂打,打的還是他親生父親,即使感情還在培養,也不可以這樣吧?

  「佑佑!不可以這樣,沒有禮貌。」

  是為母則強吧,事關小孩,宋苑櫻就有了力氣,一掌推開歐陽靖,把小孩拉過來,板起一張面孔蹲在他面前,看著氣得漲紅臉的兒子。

  「我是不是有跟你說過不能打人?再怎麼生氣也不能打人,這樣很沒有禮貌,而且大人在說話,你也不可以插嘴。佑佑,你不行用這種態度對你爸爸……」

  「他才不是我爸爸!」佑佑生氣的反駁,拒絕承認歐陽靖是他父親。 「我的爸爸叫李莫言啦!」

  佑佑的大聲喊叫,讓歐陽靖的酒意消散一些,理智也清醒了一點。

  經過一個月每週兩天的相處,孩子還是不肯接受他,雖然知道自己努力的空間還很大,但親耳聽見孩子對自己的全盤否認,仍然讓他非常的難過。

  「佑佑——」面對兒子,宋苑櫻僅是拉長尾音,用平穩的語調喊他的名字。

  知道媽媽底限的佑佑立刻收斂起勃發的怒氣,委屈的對母親說:「他怎麼可以欺負媽咪?怎麼可以……」說著還抽抽噎噎的哭了,像是欺負母親就等於欺負了他。

  「爸爸沒有欺負我……」

  「他是叔叔啦!」佑佑否認歐陽靖是自己的父親,堅持喊他叔叔。

  「好吧,叔叔。」

  孩子的媽沒有為他極力爭取正名,聽了更讓歐陽靖受傷。

  「我討厭他,他欺負媽咪,媽咪,我們把他趕出去……」

  「佑佑,我跟你說過了,不行這樣沒禮貌!」宋苑櫻動了氣,語氣嚴厲的責備兒子。 「你喊他叔叔,他就是長輩,是我們家的客人,你不可以這麼任性,不喜歡就把人趕出去。媽咪不喜歡你這麼沒有禮貌,我不是這樣教你的。」

  「可是叔叔壞壞啊,他欺負你……嗚,他喝酒、他好臭,我不喜歡他啦!」佑佑委屈的抽噎變成了嚎啕大哭。

  「你要跟叔叔道歉,說對不起,你剛才真的很沒有禮貌!」不管兒子如何哭鬧,她堅持要他先道歉。

  一碼歸一碼,她跟歐陽靖的事與教養小孩不該混為一談。

  「我沒關……」看兒子哭得那麼可憐,歐陽靖心都擰了,打算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算了。可他才一開口,她朝他掃過來的狠厲眼神便讓他到嘴的話全部吞回肚子裡。

  她那為了小孩才有的強悍眼神,真的嚇到他了。

  「嗚嗚嗚……叔叔對不起……」可憐又委屈的佑佑在媽媽的堅持下,對歐陽靖道了歉。 「嗚……我以後不會打人了,對不起……嗚……」邊說邊哭,鼻涕眼淚雙管齊下。

  「沒關係……」現在,他總可以講完這三個字了吧?

  「那叔叔也要跟媽咪說對不起。」小傢伙用手背抹掉眼淚,嘟著嘴說。這時他就非常的固執,看著歐陽靖,堅持要他跟媽媽道歉。

  「佑佑!」宋苑櫻真會被他的執拗氣死。

  「跟媽咪說對不起。」佑佑仍堅持這個自稱是爸爸的壞人叔叔,要為欺負他心愛的媽咪說聲對不起。 「本來就是。媽咪你明明就講過做錯事要說對不起,叔叔明明就有做錯事,他欺負你,我有看到。」

  做錯事要說對不起,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是嗎?

  是的,他犯了錯,先用一個極爛的藉口拋棄她,現在找到她了,又不顧她的意願闖入她的生活,一個道歉都沒有,就奢望她接受他的挽回和追求?還藉酒裝瘋吃豆腐……

  原來他這麼差勁,竟要小孩教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佑佑說的對,我欠你一句道歉。」他蹲下來,伸手摸摸兒子的頭,但因為孩子還沒有原諒他,所以避開了他的觸碰。

  他只能苦笑,而後站起身面對她,看著她的臉。這個女孩他疼愛了九年,卻只有維持九個月的婚姻關係便拋棄了她。

  是他讓她受了傷,讓她眼神不再有單純的天真,一夜長大……

  「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彷彿包含了無限歉意,加上他充滿愧疚的凝視……宋苑櫻終於不由自主的熱淚盈眶,自重逢後壓在她胸口那沉甸甸的鬱悶,也慢慢的融解。

  原來,她是在等待這聲道歉,等他親口的這句對不起。

  原來,她一直披困在那段婚姻裡,自責自己不夠好、不夠努力、不夠聰明也不夠漂亮……太多的「不夠」才讓她無法繼續留在他身邊。

  「對你造成的傷害,一切的一切,對不起。」歐陽靖看著她的眼睛,又一次真誠的道歉。

  「好了,說了對不起,就??沒事了。」宋苑櫻避開他的視線站起身,藉著轉身的動作揩去眼角滑落的淚水。她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的對心愛兒子說:「現在你滿意了吧?臭佑佑。」

  「滿意了,謝謝叔叔。」孩子就是孩子,得到滿意的結果後立刻就忘掉不愉快,還跟歐陽靖道謝。

  「我是你爸爸,不是叔叔。」他對這刺耳的稱呼很明顯不滿。

  「你是叔叔。」小傢伙莫名的堅持,常常讓人搞不懂。

  「佑佑……」宋苑櫻皺起眉。

  歐陽靖嘆了口氣。 「算了,沒關係,不用勉強他改口,畢竟他已認定莫言是爸爸,突然冒出一個陌生的男人要他喊爸爸,這是很難的事。苑櫻,這件事情讓我們父子自己來處理,你不要插手,好嗎?」看來他得想辦法,讓兒子認他這個老爸才行了。

  「嗯……好吧。」她想想也對,佑佑拗起來還真的拿他沒辦法。 「真不知道他執拗的脾氣像誰?」

  歐陽靖聞言一笑。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未達目的絕不罷手,個性就跟他這當父親的一模一樣。

  小傢伙能執拗地喊他叔叔多久,那就要看他們誰支撐得久,反而是他跟苑櫻之間的氣氛……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自他對她說了那句「對不起」後,她對他的態度,似乎友善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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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宋苑櫻對待歐陽靖的態度,在他涵義深深的道歉過後有了轉變。

  她不再戴著親切的假面具實則排拒疏遠,也不會再客套的喊他「歐陽先生」。

  對於這個不算進展的轉變,歐陽靖也只能自我安慰——起碼他不是被掃地出門。

  於是,維持著朋友未滿、比陌生人好一點的關係,他依舊每週末造訪此地來探望他們母子,利用短暫的周休偷得相處的機會。

  一個炎熱的夏天夜晚,無光害的山間民宿可以看見夜空中璀璨的銀河,而今晚沒有月亮,星光閃耀。

  「佑佑,去叫爸爸下來吃西瓜。」

  「喔……咦?媽咪,爸爸不在家呀,你忘記了厚?」蹲在門口和狗兒玩的佑佑聽見媽媽的呼喚,立刻拋下大笨狗要去找尋心愛的爸爸,但想想不對立刻停下來,笑嘻嘻地糾正道。

  「佑佑,媽咪說的是台北來的爸爸。」宋苑櫻語氣溫柔地強調。

  「是台北來的叔叔?好,我去叫叔叔下來吃西瓜。」可惜,小人兒的耳朵有自動過濾訊息的功能。

  「不用了,我下來了。」歐陽靖下樓時正好聽見門外那一大一小的對話,內心暗自苦笑。他的小孩還是不認他這個爹。

  「叔叔!」佑佑看見他,眼一亮,綻開燦爛的笑顏。

  歐陽靖看著他,心想,自己怎麼有辦法對這張可愛的笑臉生氣呢?

  過了這個夏天,小傢伙就要上小學了,似懂非懂的年紀,有著自己認知的一套標準,還不能習慣爸爸換了人的這件事……而他,能勉強兒子嗎?

  他這父親缺席了多年,突然出現就要小孩改口喊他一聲爸爸,他想過,如果換作是他自己,恐怕也不可能馬上就接受。

  尤其還有一個從懂事起就陪伴在身邊、像爸爸一樣照顧自己的李莫言,佑佑會執意認定對方才是爸爸,這是人之常情,也只讓他對自己更憎惡。是他活該——

  不了,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該怎麼改變現況才是他該做的。收拾沮喪的心情,他帶著微笑面對他們母子。

  「怎麼了,」他走近笑問,裝作沒有聽見他們母子的對話。

  「叔叔,來,坐我旁邊,我們一起吃西瓜。」佑佑熱情的招呼他坐到自己身邊的位置,小臉漾著可愛的笑容。「我拿最大塊的西瓜給你吃,是我跟爸爸去採的喔,好甜耶。」

  小傢伙非常熱情,拉著他坐在屋簷下,在母親切好的一整盤西瓜中挑了一塊最大最紅的遞給他喜歡的「叔叔」。

  「謝謝你,佑佑。」歐陽靖看著那塊兒子特別挑選過的西瓜,心頭一暖,微笑接下咬了一口。沁涼甜味瀰漫了他口腔,也甜了他的心。

  他不是佑佑認定的「爸爸」,但卻是佑佑喜歡的人,起碼有好的東西佑佑會跟他分享,這代表……他努力培養父子親情,還是有用的吧?

  小傢伙是喜歡他的,目前這樣就夠了,別操之過急。

  「很好吃,很甜。來,叔叔也幫你挑一塊大的,這個——」

  「耶,謝謝叔叔。」佑佑笑得眼睛都瞇了,雙手接過歐陽靖為自己挑的西瓜,開心地啃了起來。

  西瓜多汁,佑佑吃得滿嘴甜膩,汁液順著嘴角流到衣領,連袖口都沾上了。

  看著他可愛的模樣,歐陽靖不禁笑開。「看你吃成這樣……」說著用自己乾淨的衣袖,抹掉佑佑嘴角流淌的西瓜汁。

  宋苑櫻在後頭看著這一幕,皺起眉,心頭有股衝動讓她很想對著歐陽靖大吼大叫——

  你應該要自稱「爸爸」才對,你就是這麼不堅持,佑佑才沒把叫你「爸爸」這件事當一回事!

  而且歐陽靖先生,你太不衛生了,應該要用衛生紙擦嘴才對,怎麼會吃成這樣呢?太難看了……

  可即使想碎念歐陽靖的態度不夠堅定,也覺得應該要上前去機會教育一下小孩吃東西的禮儀和技巧,但宋苑櫻仍是忍了下來,沒有動作,她站在他倆後頭,看著他們父子相處融洽的畫面,久久無法動彈。

  歐陽靖相兒子並肩而坐的背影,讓一個久遠的畫面浮現她眼前,那是少年時期的他以及少女時期的她,他們並肩坐在他房間的陽台,一同仰望天空的月亮,然後他笑著餵食她精緻的蛋糕,一口接一口……

  倏地回神,她奮力猛搖頭,想要遺忘過去,不讓過去再如影隨形地跟著她,那會令她窒息。

  原本她應該加入兩父子,但想想還是避開好,因為她的心,動搖了……

  「媽咪為什麼不吃西瓜?來呀!」

  可惜,兒子發現了她的存在,對她熱情的招手。

  「你們吃,媽咪忙一下。」她努力笑得自然,藉故推托。

  「要忙什麼?不能先吃西瓜嗎?」佑佑偏著頭,奇怪地問。

  「你忘記了?今天莫言爸爸不在家,媽咪要好好把家裡巡一巡。」宋苑櫻解釋著她要忙錄的原因。

  李莫言有事,這週末不在民宿裡坐鎮,因此主人便只有他們兩母子了。

  歐陽靖聞言皺眉。鄉間小鎮環境是很清幽美好,可他連續數月來周周造訪,知道了這座小鎮的治安不太好,常有住家遭竊。

  雖然民宿遠離較為熱鬧的小鎮中心,但不代表這裡就不會成為小偷覬覦的目標,平時有男主人坐鎮還好,但如果男主人不在家呢?尤其讓一個柔弱美麗的媽媽帶著一個孩子,怎麼都令人不放心。

  然而李莫言除了民宿外還有別的工作得忙,也不可能每天都待在民宿裡陪伴他們母子。而且經他觀察,這間民宿的生意非常清淡,可以說除了他這每週定期會來的常客外,淡季非假日根本沒什麼客人要照顧。

  萬一哪天突然來了像他這種預期外的客人,而他們母子又落單了呢?未免也太不安全了!

  越想下去,他的眉頭就皺得更緊。

  「你坐,我來吧。」他揚聲喊住她,在她開口要拒絕之前對她說:「佑佑想要你陪,你就陪他一下。家中安全巡視是男人的責任,莫言兄拜託過我幫忙,你就別推辭了。」說完,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搶走她手中的手電筒,他便逕自去巡視了。

  宋苑櫻呆呆的看著他背影走出前院、穿上拖鞋,走向倉庫的方向。

  他的態度是這麼的自然,就好像他也一直住在這裡,是這個家的男主人……

  這幅畫面讓她鼻子好酸,眼淚差點掉下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媽咪,來陪我。」兒子的聲音傳入耳中,打斷她的思緒,正好緩和了她心頭糾纏的感情。

  「嗯,好。」她在兒子身邊坐下來,拿起一片西瓜塞進嘴裡,吃了一口就皺起眉。味道有點怪怪的……你們還吃了這麼多?算了。」看來男人的味覺都壞死了。「佑佑,別吃了。」

  宋苑櫻收拾起味道有點怪異的西瓜,阻止小孩繼續吃,一邊碎念這對父子的味覺根本有問題。

  至於歐陽靖的舉動帶給她的內心衝擊以及勾起的回憶,她選擇無視,在腦中直接刪除,一點深究的念頭部沒有。

  ※※※※※※

  是夜,凌晨三點多

  未睡下的歐陽靖在慣住的客房中開著筆電,認真整理研讀著工作需要的資料。信箱裡有回不完的Email,他點開其中一封,對著信中的訊息皺眉頭,腦中轉著時間規畫。

  從初春到夏季,他每週來到這裡,沒有一周缺席,由於得在忙碌的工作中擠壓出時間才能偷得假日時光來見苑櫻及佑佑,所以他總是帶著工作來到這裡,利用半夜的時間上網處理。

  可是過幾天他得抽空赴香港出差一趟,無法找人代替,這麼一來,下周他就無法來探望他們母子了。

  想到有一個週末無法見他們,等於近半個月的時間見不到面,他就心煩得無法自己。理性告訴他工作重要,有穩定的工作才能有穩定的生活,何況他想接回他們母子,但是,感情的那面卻告訴他,就算他得到天下,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那個女人也是枉然。

  身為歐陽家的獨子,他有他的責任得扛,但他想追求的幸福又在這裡,他害怕……少了一次見面機會,他會不會又失去她?

  患得患失的感覺令他煩躁的把筆一丟。

  深夜裡,在這沒有光害和噪音污染的地方,任何一點聲響都特別清晰,除了他摔筆的聲音外,他還聽見底下的一樓傳來腳步聲響……

  他警覺地豎起寒毛,想到苑櫻和佑佑就住在樓下的房間裡,因保護欲而產生的戰鬥意志頓時湧生。

  他表情嚴肅,不動聲色的離開臥房,不製造半點音量,輕巧地步下樓梯。然而他才剛下到一樓,就聽見對話的聲音。

  「媽咪……嘔……嗚……我吐了……」是孩子的哭泣伴隨著嘔吐聲。「對不起,嗚嗚……」

  「沒關係,你不舒服,媽咪帶你去看醫生。」當媽媽的溫柔安慰,沒有責怪。

  「嗚……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打針,嘔——」

  不是宵小闖入這讓歐陽靖鬆了口氣,但孩子突如其來的嘔吐又讓他心一驚。

  「佑佑怎麼了?」他現身問道,看見不在自己預期內的畫面。

  只見嬌小柔弱的宋苑櫻吃力地抱著臉色蒼白的佑佑,表情擔憂而害怕,而佑佑眼角淌著淚,一臉不舒服的樣子,原本乾淨整潔的木質地板上有一灘尚未收拾的嘔吐物。

  她那緊張卻故作堅強的模樣以及孩子的虛弱,讓歐陽靖心一緊。

  可能是晚上吃的西瓜壞了,佑佑腸胃比較敏感,又吐又拉,他跟我說他吐子痛,我現在要帶他去看醫生。」她語調不若平時的冷靜,明顯很擔心,一手抱著佑佑另一手拿車鑰匙,身上還穿著棉質T恤和長褲,急得睡衣都沒來得及換下就一副打算自己開車下山的樣子。

  他想也沒想地走向她,直接抱過小孩,以堅定的語氣對她說:「我來開車。」

  她焦急得雙手顫抖,知道自己的情況不適合開車,也就沒有拒絕,讓他幫忙開車送她們母子下山。

  歐陽靖沒有開李莫言留在山上急用的廂型車,而是開著他那台黑色迪奧,把他們母子安置在後車座,自己則駕車以最快的速度載他們下山。

  「嘔……媽咪,我又吐了,嗚……」佑佑趴在母親腿上,虛弱地自責。

  原本就不舒服,加上山路崎嶇,他在後車座吐了好幾次,宋苑櫻有幾回來不及把嘔吐袋準備好,歐陽靖的跑車就這麼被吐得亂七八槽。

  「叔叔對不起,嗚嗚……我不是故意的……」覺得自己闖禍了,佑佑難過地抽噎起來。

  「沒關係,不哭,就快到醫院了,你馬上就會好了。」歐陽靖心疼萬分,一邊注意路況,一邊分神透過後視鏡安撫孩子。

  好不容易到了鎮上診所掛急診,判定是急性腸胃炎,佑佑必須在診所裡留院觀察,順便打點滴補充拉肚子消耗掉的水。

  但偏偏護士的技術太兩光,幾次找不到血管,讓佑佑白挨了好幾針。

  「媽咪……」佑佑很想努力裝勇敢,但沒有辦法了,他痛得把臉埋進媽媽懷裡,死命忍住嗚咽。

  「再忍耐一下,快了,等一下就不痛了喔。」宋苑櫻也心疼不已,看著兒子的手臂不一會就出現青紫,可她也沒有辦法,只能耐心地哄著他。

  「住手!不要讓他再痛了!」反倒是歐陽靖沉不住氣地開口,他沒辦法忍受這樣的醫療水準,無法忍受孩子白挨這麼多針。

  他不讓人再折磨他的小孩,直接抱起兒子,拿了診所剛才開的暫時緩解決不適症狀的藥,便要宋苑櫻上車。

  車子重新上路,直接離開醫療水準不夠發達的小鎮,花了近兩小時的車程來到市區最大的醫院。由於歐陽靖事先打過招呼,所以他們帶著小孩來到醫院時,立刻有人接手開始完善的檢查,連住院子續都代為辦好了。

  可沒想到佑佑原本急陸腸胃炎的症狀,到了大醫院後卻有變化。

  「媽咪,我快不能呼吸了……」佑佑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虛弱地對母親訴苦。

  兒子氣弱游絲的模樣嚇壞了宋苑櫻,她立刻喚來醫生將兒子送進急診室。

  急診室的燈亮著,家屬被關在外頭,不知裡面情況如何,而佑佑這一檢查就長達一小時,宋苑櫻的臉色簡直跟醫院的白牆一樣蒼白。

  歐陽靖也懊惱起來,自責自己堅持要上大醫院,害佑佑的病多拖了兩小時,說不定那時候打完點滴,現在已經沒事了……

  看見前妻僵硬的站在急診室門外等待醫生出來宣告,他走向她,想將她拉到一旁的椅子上,逼她坐下來休息。「你坐一下。」

  可她不願意,僵直的身子仍站在原地,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前方,不發一語。她要等待佑佑做完檢查回來,一定要確定她的心肝寶貝一切安好才放心。

  「苑櫻,我在這裡。」歐陽靖受不了她這樣,衝動讓他出手握住她的肩,他扳過她的身子,將她垃到自己眼前。「不要再撐了,我可以讓你依靠,佑佑不會有事的。你得先休息一會,否則連你也會跟著倒下。」

  只不過歐陽靖體貼的話語,聽在宋苑櫻耳中卻是荒謬又可笑。

  什麼叫她不用再撐了?是誰在對她說這種離譜的話?

  她眨了眨眼,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是歐陽靖。

  他的唇一張一闔,再度對她說:「你可以依靠我,你不是一個人了。」

  離婚這麼多年來,她一個人養育小孩,到現在才聽見他說這句話,她該有什麼反應?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然後立刻投入他懷抱?

  她看著他,蒼白的臉龐有了生氣,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眶甚至出現了淚意。

  歐陽靖心一熱,情難自禁地喊她的名,「苑櫻……」

  「你憑什叫我不用再撐了?!你憑什麼?!」

  意外地,她沒有感動的投入他懷抱,更沒有柔弱的掉眼淚,她非常強悍的吼了他一頓,然後對著怔愣的他劈頭就是一陣打。

  ※※※※※※

  宋苑櫻的心裡有個盒子,她把歐陽靖擺在最深最深的那一層,仔細上了鎖,再用封條封印起來,不見天日。

  因為他之於她的影響太過巨大,不把他封印起來,她沒辦法繼續生活。

  她被拋棄了,而拋棄她的人,再也不會回頭看她一眼。他為了另一個女人,不要她了。

  無論她出現在他身邊多少次,乞求他回頭看她一眼就好,他的視線卻再也不會投射到她身上。

  她親眼看見了,在他公司門口,他跟那個高挑亮麗、自信幹練的女郎是如何的談笑風生。

  「王董找來了很多厲害的談判高手,這次還好有你在。」

  他讚美那個女郎、對女郎微笑,神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欣賞——對她,他有疼寵、有溫柔,但就是從沒給過她肯定的眼光。

  那一刻,她痛醒了,原來她不能讓他放鬆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愛一個人、為了這個人而活,會變得令雙方都如此痛苦。

  她想了很久,是不是自己犯了錯、不夠好,所以才會被拋棄?是不是她當時再努力一點唸書上大學,他就會一直深愛著她?

  但直到後來她才終於明白,不愛了,一切都是借口……

  回憶像破閘而出的獸兇猛地咬住宋苑櫻,令她痛得無法再維持堅強的面具。

  「你憑什麼講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以為你現在才出現、才回頭,有什麼意義嗎?」她拋掉冷靜、拋掉溫柔小女人的外衣,凶悍得像個戰士,奮勇攻擊咬住她的猛獸。

  「我不需要你!」

  她吼著,狠狠排拒了眼前的人,因為他傷透了她的心。

  為什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早告訴自己沒關係、不痛了,她可以很成熟的把他當朋友,也說希望佑佑能認識自己的父親……

  她對自己也對別人說了很多漂亮話,但為什麼看見他,她還是會被影響?還是會心痛?

  以為忘記了的那些事,原來只是深深地掩埋,傷口從不曾消失……

  剛被拋棄的那段日子,她像一抹遊魂,不知該往哪裡去。

  從小就為了歐陽靖而活,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要她,更根本沒想過離開了歐陽家自己要怎麼活,還能去哪裡?

  她的原生家庭,早在很多年前的某個颱風夜就失去了音訊,天下這麼大,她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裡可以去?

  她好恨,也好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得到被拋棄的對待?

  十歲來到歐陽家,十八嫁給歐陽靖,十九歲離婚……她才十九歲,就嘗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

  「我不需要你!你住口!住口!」過往的回億苦痛交織,宋苑櫻怨他、恨他,氣他就這麼輕易的丟掉了她,八、九年的感情說結束就結束。

  當年他可以輕易的說不要,現在卻又輕鬆的對她說,她可以依靠他……哼!簡直就是笑話!

  「依靠你?你以為這幾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現在講這些話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永遠忘不掉幾年前的某個夜晚,不到兩歲的佑佑深夜裡因為不明原因肚子痛大哭,她一個人開著車送佑佑下山看醫生,在醫院掛了急診,卻仍找不出佑佑肚子痛的原因。

  最後,她只能抱著佑佑走回停車場,在車瑞安撫著哭鬧的他,無助地跟著一起大哭。

  那時候的她只有一個人,深深的無力感令她難受又心酸,後來每當想起這件事,她就會怨起歐陽靖無情的拋棄。

  「只不過讓你幫上一次忙,你就以為很了不起了嗎?之前的你在哪裡?你以為佑佑一出生就長這麼大?會懂事會講話?但在這之前呢?你在哪?」她尖銳的質問。

  「你這麼說不公平,我並不知道佑佑的存在,你隱瞞……」

  「對,我對你不公平,是我隱瞞……是我應該天真的相信一個不要我的男人會因為我有了小孩就回頭看我。都是我的錯,我對你太不公平,沒有給你半點機會。」沒讓他把話說完,她就用一連串諷刺的言語截斷他的辯解。她瞪著他,怒氣未消。

  歐陽靖被她抓狂痛打他的舉動嚇到了,他沒想到嬌弱的她也有這一面,看來她是真的很生氣,被他的一句無心話語觸動了傷心處。

  看著她盛怒的面容,美麗的眼中滿是對他的憤恨,他一肚子解釋的理由忽然都說不出口了。

  是她的錯嗎?他們新婚不久,母親便病倒了,因此他得在研究所以及公司之間兩頭忙,可是苑櫻呢?她並不比他輕鬆啊。

  她聽他的話,代他照顧他母親,甚至為此沒有照預定的計畫考大學,放棄了更好的未來。

  她嫁他時才幾歲?十八?十九?

  那年紀的女孩應該是恣意青春,而不是為人妻、為人媳,苦苦守著一個家。

  而他這宇宙世紀第一大混蛋,竟然當著她的面,嫌棄她沒有上大學……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現在的歐陽靖已不知還能對她說什麼。「對不起……」

  他說了對不起,一遍又一遍,但他的道歉、他的每一句對不起,都沒有辦法彌補已經造成的傷害。他知道。

  宋苑櫻心頭一熱,眼眶跟著紅了,鼻子一酸,一直忍著不在他面前掉下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嘩啦啦的成串流下來。

  「對不起。」他說,語氣聽來很誠懇,不像只是為了平撫她的怒火。

  他瞭解她,她學不來任性,學不來驕蠻撒野,更學不來報復。

  他道了歉,他回頭,他想挽回她,他耐心追求意圖很明顯,而為了報復,她應該要狠狠踩踏他的自尊,但她並沒有。

  宋苑櫻也很氣自己,為什麼她無法狠下心報復他?就像當年他傷她一樣,讓他體會到真心被人不屑一顧的滋味?

  「算了,反正你付了豐厚的贍養費,這幾年如果沒有那些錢,我跟佑佑也不會過得這麼輕鬆自在。」她說,語氣刻意冷淡。

  「對不起……」他的回答,仍是歉意深深的這三個字。

  歐陽靖清楚,現在就算他又把這六年來所有的積蓄都過到她名下,也無法彌補他曾犯下的錯誤。

  「我跟佑佑現在過得很好,他可以多認識自己的爸爸,但我不需要再多個讓我操心的男人,我不需要了……」她不想再把他放在心上,再也不要為了男人而活。

  她是重生的宋苑櫻,她有平穩的生活,有小孩,日子過得輕鬆自在。

  「對不起。」歐陽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仍是只有這三個字可說。

  看她大發脾氣後靜靜流淚的臉龐,紅潤的芳唇吐出排拒的話語,視線也不在他身上……他突然焦慮不安起來。

  「我現在的心思全放在佑佑身上,他是我的全部,我只要他平安、健康,其它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她不要愛情、不要歐陽靖,什麼都不要了,她只要她的孩了平安健康,沒病沒痛的長大。

  歐陽靖忽地感到隍恐、害怕,她明明在自己眼前,他卻感覺抓不住她,彷彿她的神魂已飄遠,飄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抿緊唇,握著她肩膀的力道一收,突如其來將她拉進懷裡緊擁。

  「你幹麼?放開我!」

  無論她怎麼掙扎叫喊,歐陽靖不放就是不放,只有在這裡……只有她在他胸懷之間,他才能感覺到她沒有離自己太遠。他的小新娘,宋苑櫻,最適合的地方就是這裡。

  將臉埋進她柔軟的頸間,他閉上限、深呼吸。她身上熟悉的氣味充斥鼻間,令他懷念不已——而他,也還沒有放棄。

  再度睜眼,他眼中迷惘已散去,眼中閃耀的光芒是更為堅定的決心。

  他要贏回她,用最快的速度——
第7章

  從半夜折騰到清晨,佑佑總算沒事了,在藥效發作後不再嘔吐,轉而昏昏欲睡,呼吸也變得平穩了。

  因為擔心兒子會跟自己小時候一樣,有呼吸系統的毛病,歐陽靖安排了徹底的全身檢查,讓佑佑在醫院裡多待幾天。

  一直到早上九點多,擔心一整晚的宋苑櫻總算撐不住了,趴在病床旁打起瞌睡來。

  病房的空調很強,歐陽靖拿了一條毯子輕輕地披在她身上,見沒有吵醒她,他才又緩緩地離開病房,決定利用時間去採買一些東西回來。

  她擔心兒子一整晚,又哭著打了他這負心漢一頓,他想,她一定累壞了。

  歐陽靖離開後,病房中只剩下休息的母子倆,悄然無聲。

  不久,一個穿著高跟鞋、妝扮貴氣的中年婦女踩著自信的步伐,走向佑佑休息的單人病房。

  病房裡靜悄悄的,只有輕淺的呼吸聲傳來,而病床上睡得不安穩的小佑佑,偶爾發出痛苦的呻吟,「嗯……」

  他一發出聲音,就驚動了淺眠的宋苑櫻,她隨即醒來,不意抖落了肩上的薄毯。她連忙撿起薄毯,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沒時間細想是誰體貼的幫她蓋上薄毯,她的注意力都在生病的孩子身上。

  「佑佑,怎麼了?想喝水嗎?」看看時間,已到了醫生說可以進食的時候,她輕聲詢問。

  「媽咪……」佑佑躺在病床上,白嫩的小手臂吊著點滴,虛弱的模樣讓人看了不捨。他搖了搖頭,表示不想喝水,接著說:「我想吐……」

  宋苑櫻聞言,立刻站起來將垃圾桶帶到兒子面前,讓他吐出胃中的酸水,為他拍背順氣。待他吐完後,一個水杯驀地出現在她身側。

  她接過手,回頭想道聲謝。

  但一見到對方就怔愣住。「謝……」

  來人不是歐陽靖,而是照顧她很多年、讓她又敬又畏的婆婆。

  多年未見,邱盈珊一頭黑髮中也出現了幾許銀絲。

  「媽。」喊了很多年的稱謂就這麼衝口而出,宋苑櫻甚至沒時間去細想自己這樣喊合不合宜。

  「給小孩漱漱口。」神情嚴肅的邱盈珊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她的招呼。

  「是……」宋苑櫻也不知為什麼,看見婆婆,她就覺得有股想哭的衝動。

  這種感覺很奇怪,她從小被嚴格的教導生活常規,少不了責罵,因此對婆婆總是十分敬畏,可她心裡也知道,婆婆其實待她像親生女兒,不止是花錢買來為獨子沖喜的童養熄。

  「媽咪,這是誰?」佑佑漱完口,好奇的看著陌生的邱盈珊問。

  「佑佑,叫婆婆。」宋苑櫻提醒病中的兒子別忘了從小教到大的禮數。

  沒人知道她心中很緊張,擔心自己是不是被婆婆識破了佑佑其實是歐陽家的孩子?

  她沒有把兒子送回歐陽家而是自行扶養,這樣的舉動,是不是會觸怒一向強勢的婆婆?

  「婆婆,你好。」儘管佑佑身體不舒服,還是很有禮貌的微笑喊人,伸出他的小手對邱盈珊招了招。「我生病了,醫生說會傳染,所以我今天不能跟你握手,不好意思喔。」

  奇異地,嚴肅的邱盈珊竟被小朋友的童言童語給逗笑了。

  「哈哈,沒關係,等你病好了婆婆再來看你,到時你再跟我握手,給我一個抱抱。」

  「好,沒問題。」佑佑很乾脆的答應了。

  「那你好好休息,婆婆帶了一些運動飲料給你,你要多喝才會好得快,知道嗎?」

  「好。」佑佑乖巧的點頭。

  算是跟孫子講完話了,邱盈珊這才轉頭對一臉不安的「前媳婦」努了努下巴。

  宋苑櫻明白她的意思,便離開病床旁,到病房角落以孩子聽不見的音量與她交談。

  「一個小小的腸胃炎,阿靖弄得像什麼大病一樣,我還以為是誰病了,會讓他這麼擔心……」邱盈珊率先發難。

  而說是交談,其實宋苑櫻根本不敢開口,她低垂著頭聽著長輩的訓話,不知道事到如今自己還有沒有開口的資格?

  她已經不是歐陽家的人,跟歐陽靖已沒有關係了……可是,她好想念……媽媽。

  「……苑櫻,你把我的孫子教得很好,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宋苑櫻沒料到自己會被婆婆讚美,她不敢相信地抬頭,果然看見婆婆正在對自己微笑。

  從進到歐陽家的那天起,這個長輩總是嚴厲的教導她,她若犯了錯,也一定會被狠狠的責罵。她還記得有一次自己差點被盛怒的婆婆打死,就是被發現和歐陽靖偷嘗禁果,但現在……

  邱盈珊看她這副怔忡的表情,歎了一口氣,「誇完你了,現在要來罵罵你。你啊,真是個傻孩子。你從小不是喊我『媽』嗎?怎麼搞的,受了委屈不會來跟媽媽訴苦,還要一個人扛?我是說過女人要堅強,但也要懂得適時討救兵啊。你不是知道我在哪裡,為什麼不來找我呢?你看看你,吃了多少苦……這個傻丫頭。?

  聽見這番話,宋苑櫻馬上理解了婆婆對她疼惜依舊。

  當初嚴厲的責打她,是一位母親發現女兒跟男友偷嘗禁果,憂心她被騙、震怒她不夠珍惜自己,現在罵她,也是心疼她一個單親媽媽獨立撫育孩子的辛苦……

  這樣的體陪讓她的眼淚不自禁落下,像壞掉的水龍頭,一發不可收拾。

  在媽媽的面前,她允許自己不再當個堅強的單親媽媽,她只是一個需要人拍哄、疼惜的女孩,也想盡情地流淚。

  ※※※※※※

  歐陽靖用了最短的時間採購,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醫院,當他走回病房前正要推門而入時,正巧遇見母親推門而出。

  「媽?你……」母親的突然出現令他皺了下眉頭。「你怎麼會來?」

  「你為了一個小孩深夜打擾李院長,你以為這件事情我那位老同學不會告訴我?」邱盈珊反問,好笑地看著兒子緊張的神情。

  「那現在你要走了?你對苑櫻說了什麼嗎?」以他對母親的瞭解,他直覺她為難了苑櫻。

  「你確定此刻要先來質問我?苑櫻現在情緒不太好……」邱盈珊挑了下眉,才說兩句,就見她那天生驕傲的兒子急驚風似的衝進病房裡,連她話都沒聽完。

  見狀,她不覺得生氣,反而露出別有深意的笑。「是該讓你吃點苦頭了。」輕聲說完這句話,她便離開了。

  病房瑞安靜無聲,病床上,小佑佑安穩的睡著了,似乎身體的病痛有了好轉。

  歐陽靖探身,大掌輕觸他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愛憐輕撫了會熟睡的小臉,情難自禁地在小臉上印下一吻。

  孩子沒事了,那麼媽媽呢?

  他開始在病房中尋找宋苑櫻的身影,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浴室門口就聽見了裡頭的流水聲。

  「苑櫻?」他敲了敲門,輕聲喊。「你還好嗎?」聽見裡頭她吸鼻子的聲音,他心倏地一緊,她哭了?心裡一急,他扭動浴室的門把,發現沒有上鎖,「我進去了喔?」

  他是進去了,但卻看見她坐在馬桶上,咬著下唇,壓抑地流著淚。

  他頓時慌了手腳,連忙跪到她眼前,低聲詢問,「怎麼了?媽為難你了嗎?為什麼哭了?還是你身體不舒服?到底怎麼了呢……跟我說……」無論怎麼抹都抹不完她的眼淚,這讓他心疼萬分。

  她還是不肯對他敞開心房嗎?連哭也哭得一這麼委屈,不敢發出聲音來……她這樣哭了多少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又哭了多回?

  越這樣想,歐陽靖的心疼便越無止境的蔓延,可束手無策的他,卻只能在這裡看著她流淚。

  「走開,你不要碰我。」

  但任憑她如何哭著一次又一次推開他的手,他,永不放棄。

  ※※※※※※

  忘了是誰這麼說的,愛一個人有多深,恨就有多濃——不過她宋苑櫻絕對不相信這種說法。

  她只是不想看見他而已。

  那天在醫院,最後是她怒目瞪著他,用最粗暴、最沒有禮貌的態度將他推離。

  而自佑佑腸胃炎出院後,他便赴香港出差一周,接著回公司把事情處理完,一晃眼又是數天,時間累計,他們已有半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

  她帶著兒子回到鄉間民宿,過著一如以往的生活,日子悠閒平淡,假日也不會有人再來擾亂她,照理說,這樣她應該要覺得很開心、很平靜,但她卻反而心神不寧,有股煩躁感在心底漸漸的發酵。

  直到半個月後,歐陽靖又再度出現在她眼前,她心裡深處那股悶悶發酵的情緒,終於「轟」地一聲炸開了。

  她忍不住對他發脾氣,用最惡劣的態度對待他,那股氣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消不了。

  「苑櫻,我很想念你。」歐陽靖一出現就臉皮很厚地說出思念之情,而且雙手還非常自動的撫上她面頰。

  天哪!他竟有半個月的時間沒見到他們母子了,這半個月他是怎麼撐過來的?

  忍耐不住,今天週五下班後他便直接殺到這裡來,急著想見見她及孩子,以解相思之苦。

  因為太過想念,太想碰觸,他情不自禁地握了她的手,一點也不想放。

  「你幹麼?摸上癮啦?」什麼嘛!想念她就可以想碰就碰嗎?她有同意了嗎?「我叫你放手啦!」她沒耐性地低叫,奮力甩掉他緊握不放的手。

  熱氣直衝臉頰,她想是因為自己太生氣,氣他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氣得臉漲紅,絕對不是因為……他說了想念她。

  絕對不是。

  「你給我出去!」宋苑櫻惱怒地推著歐陽靖,將他推出廚房,以為這麼推趕就能趕走他出現帶來的心煩意亂。

  她討厭他,也討厭自己,討厭他越來越親密的舉動,也討厭漸漸動搖的自己。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只不過半個月沒見,她竟已分不清楚對他的在意到底是愛還是是恨?

  她為什麼要在意,為什麼,她原本好好的生活,為什麼又被打亂了?這都是因為他的關係。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掉眼淚了,也是因為他,害她覺得自己懦弱得要命。

  「我不想看見你!」不想面對他,更不想面對沒用的自己,於是她深深地排拒著,想眼不見為淨。

  歐陽靖陂她推了出來,回頭看著她僵直離去的背影,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搖頭苦笑。「被趕出來了。」她還是一樣難以攻陷,不給他任何機會。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他倆的小小爭執,落入了不遠處閒閒無事人的眼中。

  坐在涼爽庭院裡的小孩,一手摟著肥土狗烏裡,另一手則拿著泌涼的冰杯,快樂的啃著冰。

  佑佑小腦袋偏了偏,一臉好奇的看著他最喜歡的叔叔站在民宿大廳裡愣了下,然後沮喪的走出來喘口氣。

  好奇心和求知慾,讓他開了口,「叔叔,媽咪是不是討厭你啊?」

  孩子無心的話像把利箭,射進歐陽靖心窩,他努力不露出頹喪的表情,抬頭對天真又固執的兒子微笑。「沒有,我們只是在玩。」才怪。

  他坐到兒子身邊,一同在院子裡乘涼,思索著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真是苦惱啊,他可以跟難纏的地主周旋十二小時,直到對方答應把地賣給他為止,也可以讓董事會那些唯利是圖的股東們另眼相看,不敢動他位置的歪腦筋,他可以勾心鬥角,總能找到成功的辦法,可唯獨面對宋苑櫻,他沒轍。

  不能硬來,那會讓她更不願接受他。

  軟的也不行,他往往還沒開口就被趕出去。

  那賴皮呢?死皮賴臉的在她面前裝傻……這招有用嗎?會不會失去了他的格調?

  「是這樣嗎?媽咪最近心情很不好耶,一直發呆想事情,是因為你讓媽咪生氣了厚?」小傢伙沒有那麼容易被唬弄,反而不經意說出歐陽靖不在的這期間所發生的事。

  「你媽咪為了什麼事情心情不好?」這反倒讓他好奇了。

  「不知道耶,就感覺媽咪心情不好哇。」佑佑搔搔頭想了想,回答道。

  歐陽靖不禁暗忖,是因為他的關係吧?他可以不要臉的猜想,她心情不好是因為他不在的緣故嗎?

  唉,這樣想實在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他出差至香港的那些天,明明每天打電話來民宿,可偏偏就是聽不見她的聲音。也因如此,才會讓他思念得那麼難受。

  「佑佑,你知道媽咪喜歡什麼嗎?」沒辦法了,他只好向兒子求救,看能不能得知挽回前妻的線索。

  「嗯……」佑佑很認真的思索這個問題,「媽咪喜歡我飯飯吃很多很多,這樣她就會很開心。」

  「是喔……」如果他努力把飯菜往兒子嘴裡塞,直到兒子的媽滿意為止,她就會變得稍微對他和善一點吧?

  但這樣佑佑太可憐了,那是酷刑啊。

  「噗哧——我聽錯了吧,你沒用到在跟你兒子討教追老婆的辦法嗎」毫不留情大聲嘲笑的人正是民宿老闆,李莫言。

  歐陽靖回頭,就見他露出討人厭的笑容,手裡拿了根棒冰大口大口地咬,黝黑的膚色襯得那口白牙更加刺眼。

  「爸爸,這邊坐。」佑佑看見心愛的「爸爸」,便拍拍愛犬烏裡的屁股,要他讓位給李莫言。

  於是三個大小男人排排坐在門口,面對民宿正門,看著偶爾從廚房飄出的那抹纖細身影。她像平常一樣的打掃、拖地,輕鬆自在地哼歌。

  沒有他搗亂,她很能自得其樂……想到此,歐陽靖歎了口氣。

  「我真搞不懂她在氣什麼?到底要怎樣跟她相處呢?苑櫻怎麼會變得這麼潑辣……」他百思不得其解當年那害羞怕生的小新娘、溫柔順從的小嬌妻,怎麼一轉眼就變成恰北北的女生,甚至一氣起來還會動手打他?想到出差前在醫院被她暴打的事,他就覺得頭痛。

  可即使她對他這麼不耐煩,稍微一點小事就生氣,他還是覺得她好可愛……他想,自己這種心態大概就叫做犯賤。

  「媽咪好凶,像酷斯拉一樣可怕。」深受其害的佑佑聞言點點頭。「叔叔,給你吃一口。」這是感同身受的示好表現,他們是一國的。

  「噗——」聽他們這對真正的父子討論同一個女人,李莫言差點被棒冰噎到,他好笑的看著這心有慼慼焉的父子檔,意外發現有趣的現象,令他挑起了眉——總是挨著他、黏著他的佑佑,現在卻已會黏著「叔叔」,好心的把棒冰分給對方。

  其實透過相處,孩子早巳習慣了歐陽靖,只是還沒真正改口而已,就跟裡頭那個女人差不多。

  旁觀者清的李莫言在一旁憋笑得快斷氣,腦子動得飛快的他,決定幫忙撮合撮合。

  「欸,我說歐陽靖,你不是很瞭解小櫻嗎?怎麼被她的虛張聲勢嚇到傻了呢?她本質一點也沒有變啊。」

  話說到這邊,如果沒有慧根的話,那他也沒辦法了。

  ※※※※※※

  苑櫻的本質一點都沒有變……

  這句話,讓歐陽靖思索了一整晚,直到快天亮才睡著,可才剛睡下沒多久,就又被一團小肉球攻擊。

  「叔叔,起床吃早餐嘍!」

  佑佑快樂的闖進歐陽靖入住的客房,直接飛撲到他身上,重力加速度的衝擊讓歐陽靖悶哼一聲。

  「噢……」

  「起床!起床!起床!」佑佑把他當馬騎,坐在他背上蹦跳著。「太陽曬屁股了啦,起床了啦!」

  「佑佑……」這孩子是想謀殺他吧?

  歐陽靖清醒了,他調整呼吸,抓緊機會,大掌往身後一撈,一個翻身把小佑佑抓下來搔癢。

  「哇哈哈哈……哈哈哈……叔叔不要!」佑佑像蟲一樣地扭動,尖叫掙扎,玩到上氣不接下氣。

  「來啊,跟我玩啊,來!」他雙手沒停地在孩子身上搔癢,臉上的笑意藏不住。

  「叔叔我不要玩了,哇哈哈……哈哈哈……」上一秒才說不要玩,下一秒便又淪陷在搔癢攻勢下。「媽咪救我……」躺在床上的佑佑玩到快虛脫,他睜開眼看見媽媽就站在房門口,伸出小手尋求解救。

  宋苑櫻沒有出聲,她張著一雙明亮的大眼,定定的看著他們父子倆玩樂。

  歐陽靖一見到她,像是老鼠遇到貓,「咻」地起身,一下便放開被自己「欺負」得滿頭大汗的佑佑。

  「那個……我……」他想解釋卻又解釋不了。「哈瞅!」結果倒是打了個大噴嚏。

  雖然是盛夏,但山上的早晨氣候偏涼,他又穿著單薄的背心,吹了一整晚冷氣,氣管小好的他,一向是稍微受涼就會咳嗽、打噴嚏。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深深地凝望他,卻沒說一句話,看得歐陽靖頗不自在。

  「苑櫻……早安。」最後他只能沒用的道聲早。

  「別玩了,下來吃早餐。」她突然收回視線,不再盯著他。「佑佑,來。」她轉向兒子,要他下床過來。

  「喔。叔叔你快點下來喔,媽咪今天早餐做好好吃的蛋卷,我等你一起吃。」佑佑乖巧地走向媽媽,但仍不忘心愛的叔叔,叮囑他快點下樓一起吃早飯。

  「好,我馬上來。」歐陽靖向兒子保證自己會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到他身邊去陪伴他。

  那對母子走了後,他下床走進浴室裡梳洗,穿上休閒眼下樓。

  電視的聲響傳入他耳中,他訝異地挑了下眉。苑櫻對孩子的教養很嚴格,幾乎跟他母親如出一轍,吃飯時絕對不看電視是鐵的紀律。

  如今,他們竟然在早飯的時候就看起電視來,這不是很怪嗎?

  「為您插播颱風最新消息……」

  啊,原來是氣象台,不是卡通頻道啊。

  「看起來不會影響到我們這裡,颱風從墾丁登陸。」李莫言的話語帶著安撫意味。

  「但還是要嚴防豪雨。」她的聲音緊繃,聽起來有些緊張。

  「叔叔!早安早安早安,這裡這裡你坐這裡,我幫你夾蛋卷,媽咪今天煎好好吃的歐姆蛋。」佑佑最先發覺歐陽靖到來,只要喜歡上一個人,他就會拋開害羞,變得很熱情。

  「大家早。」歐陽靖微笑,聽從兒子的召喚到他身邊坐下,讓小傢伙慇勤的招待自己。

  一坐下,他的視線馬上盯著神色僵硬的宋苑櫻,而她專注在電視螢幕上,沒有發現他正看著自己。

  氣象新聞播報著過去數年來颱風造成的災情,提醒民眾做好防台準備,民宿的所在位置水土保持很完善,土石流的問題很小,但不知為何她的表情卻非常凝重。

  一些畫面閃過歐陽靖腦中,他想起來了!在很多年前——起碼有十年了吧,那時她還是十幾歲的小女孩,一個秋台登陸襲擊了她的家鄉,上石流掩蓋了她的家、她原生家庭的家人。

  那一陣子,她睡得很不安穩,半夜常常哭著要找自己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她不說,並不代表不想念自己的親生父母,而是忍耐著,想著未來總有一天能再見到他們。

  即使她的親生家人因為環境的關係,將她賣了,她仍無怨地視他們為親人。

  歐陽靖曾試圖為她尋找家人的下落,但當時得到的結果,他不忍告訴她。

  這些事……她一直是記得的吧?只是不說而已。

  「要來杯咖啡嗎?」李莫言跟歐陽靖哥倆好,執起咖啡壺,對他眨了眨眼。

  今天很難得吃西式早餐,尤其還有香味四溢的咖啡,歐陽靖記得宋苑櫻學過咖啡烘培,她在廚藝方面特別有天分。那時她依他的喜好調配出比例特殊的咖啡,他幾乎每天都要來上一懷。

  「好,來一杯。」他熱絡的拿起馬克杯,準備盛接美味的咖啡。

  但……注入他杯中的不是幾近黑色、散發誘人香味的液體,而是黃澄澄的鮮搾橙子汁?

  他愣了一下,目光移向為自己倒果汁的人,那是面無表情的宋苑櫻。

  「這是?」他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地。

  她那雙眼突然冒出了火焰。「橙子汁,你看不出來嗎?」火藥味很濃的反問。

  「我知道,只是我不懂……」對他這麼好,還親自幫他倒?可是他想喝咖啡啊……

  「身為客人,你應該懂什麼叫客隨主便吧?」她神情冷漠地堵住他的問話。

  「呃?當然。」好吧,於是他只能從善如流,一口氣先喝光橙子汁,接著才把空杯往李莫言面前一放。

  但怎知李莫言還未幫他倒咖啡,宋苑櫻便又把他的杯子盛滿了橙子汁。

  歐陽靖不禁皺眉,她是在找他麻煩嗎……

  「叔叔,媽咪說過喔,生病的人要多喝橙子汁補充唯他命C。我快感冒的時候媽咪也會叫我喝。」佑佑這會適時的補充。

  歐陽靖又是一愣,可怔愣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恍然大悟——李莫言是咖啡,佑佑是鮮奶,只有他是鮮搾的橙子汁?而且視線往廚房看過去,還可以看見流理台上橙子搾汁剩下的果皮。

  這是為了他才做的嗎?因為他早上打了那個噴嚏的關係?

  「要吃完。」宋苑櫻扭過頭去,在佑佑盤子裡放入一片大培根,怪兒子多嘴。

  她很氣,但最氣的還是自己,只不過打個噴嚏而已,她幹麼就為了他特地切橙子搾汁,還想到他不愛吃蔬菜水果的習性,在裡面加人紅蘿蔔汁和蜂蜜……她在幹麼啊?

  反應過來後,歐陽靖受寵若驚,盯著她的側臉看,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直到李莫言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對他偷眨眼,他才想起他前一晚的「提醒」。

  苑櫻是跟以前不太一樣沒錯,但本質上,她仍然一點也沒有變。

  看向自己杯中的橙子汁,他發現竟有幾乎快忘記的紅蘿蔔味——紅蘿蔔是他最討厭的食物……

  他笑了。

  因為理解而開懷,可他識相的不再開口,免得她羞惱得整個人爆炸。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見不到她的表情,但卻可以清楚瞄到她的耳朵都紅了。

  他笑著喝下第二杯愛心果汁,至於咖啡嘛,就算了吧。

  誰教果汁是「為了他」而做的呢?就算再討厭紅蘿蔔,他也一定會全部喝光光。

  看她依舊愁眉不展地關注颱風動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肯定會令她開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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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要說宋苑櫻的本質,第一個讓人想到的不是她的溫柔,而是她的心軟。

  她是個心腸很軟的女孩,尤其是對她愛的人,因此,無論對方待她有多不公平,在利益當頭將她賣出去,或是嚴厲專制的管教,不論是什麼,只要回頭對她低聲道了歉,她多半都會心軟原諒。

  「苑櫻,我收到了,你還記得我愛吃你做的水果凍啊……我的身體?老嘍,瞧你緊張的……沒事,我哪一這麼容易病倒……」

  令人厭惡的星期一,一周中最不想上班的一天,歐陽靖開了一早上的會議,跑了一下午的客戶,直到快下班時才回到公司。正打算一如以往的跟母親吃頓晚餐順便討論工作的事時,進到辦公室卻見他那工作狂般的母親並未加班,而是坐在辦公桌前吃著精緻的水果凍,戴著藍牙耳機聊天。

  而且,他還聽見了關鍵字——苑櫻。

  感情這麼好?在閒話家常嗎?

  「佑佑呢?下課了沒有?欸,我都忘了他放暑假。要上小學了吧?時間真快呢,讓佑佑跟我說幾句話……佑佑……乖,好乖,婆婆很好,你呢?在做什麼……爸爸帶你去抓溪蝦啊……好,婆婆答應你,不告訴你媽媽。」

  邱盈珊當然看見兒子進來了,但她現在沒心情理會他,睞了他一眼,便繼續和心肝寶貝孫說話。

  歐陽靖也沒生氣,挑了個位置坐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母親和他的前妻、孩子聊完天。

  這是多麼詭異的事,哪個離婚的女人可以跟「前」婆婆感情好到常常電話聊天?還為婆婆身體著想,替她做了低糖低熱量的水果凍,前陣子更收到快遞寄來的煲湯——可惜卻沒有他這前夫的份就是了。

  他玩味地單手支著下巴思索。奇了,他記得母親從前對苑櫻管教相當嚴厲,她捎有不慎就會被責打,一直很怕他母親,有時候犯了小錯還得他出馬為她護航……結果那女人現在是怎樣?只對他媽好,卻對他不假辭色?!

  越想,他越覺得不是滋味……

  「做什麼?」和心肝寶貝孫講完了電話,邱盈珊嚴肅的表情明顯軟化。

  「我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歐陽靖衝著母親一笑。那種笑法,就像是他想到了什麼讓對方措手不及的好計策般,和煦中帶著詭譎。

  「如何?你有什麼結論?」邱盈珊扶了下鼻樑上的金邊眼鏡,不動聲色。

  「我的結論是,女人果然當媽後就會變得很強悍。」他笑望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變成商場女強人的母親。

  還記得在他年紀很小的時候,母親身上總有香香甜甜的氣味、粉嫩柔軟的色彩,直到父親驟逝、母親扛起歐陽家龐大的重擔,丟掉了夢幻的粉紅色彩,成為歐陽家最大的支柱。

  誰說女人是弱者?只要有珍視的事物,她就可以變得很強悍,尤其為母則強。

  「然後呢?」邱盈珊接續問,明顯對他的結論很不滿意。

  「而我嘛……就是固執,認定了便不放手,而且不擇手段。」他一派輕鬆自在的笑道,意思是再強悍他也不退縮。

  邱盈珊低頭不語,只是拿起桌上的熱茶輕啜。

  對自己的母親很瞭解,歐陽靖知道她這樣的舉動代表覺得他的「結論」很無趣,浪費她的時間。

  那麼,他只好下重本了——

  「我說……媽,你這個月生日,我想盡一下為人子的孝道,為你做個大壽,請一些重要的親友來,讓你開心開心。」

  原本對兒子的話不感興趣的邱盈珊抬起頭,透過杯沿睞了他一眼。「隨你便。」聽起來不是很熱中,但嘴角卻幾不可見地上揚了。

  沒有戳破母親快笑出來的表情,歐陽靖頷首,決定要藉幫母親做壽的理由,把前妻和兒子拐來。

  他回到自己辦公室,撥了通熟悉的電話號碼,一待接通,不等對方有回應便立刻道:「這個月我媽生日,你抽空來一趟……不,公事只是順便……」

  他噙著笑,為挽回苑櫻的心,開始布下天羅地網。

  ※※※※※※

  歐陽集團董事長邱盈珊做大壽,廣發邀請函。

  這件事情本身就不尋常,尤其帖子還特地從水泥叢林寄到遙遠的山間民宿,指名給她宋苑櫻。

  看著設計精緻的邀請函,宋苑櫻直覺這是陷阱。

  不能怪她這麼想,依她對前婆婆的瞭解,這位長輩最討厭排場,從來不過生日,總覺得那是浪費時間的事,也討厭替孩子慶生的那一套。

  但小女孩嘛,她從前總會幻想這天會有很多人在身邊陪伴她,令她感覺到自己很重要,而歐陽靖則會滿足她的渴望,每年都瞞著母親偷偷幫她過生日……

  唉,怎麼又想到過去和他的事了?不行,她得把那些回憶的畫面全部塞進盒子裡蓋好,不可以再放出來了。

  「不……」她搖著頭,不願再想過往快樂的回億。

  「媽咪,不去嗎?」佑佑聽見媽媽說「不」,就垮下一張臉。「可是婆婆生日,我想跟她說生日快樂……我有答應婆婆,要畫一張圖送給她耶……」

  「佑佑……」聽見兒子沮喪的語調,宋苑櫻突然間不知該怎麼辦。

  該去嗎?於情,她是想去的,畢竟她在歐陽家那些年,邱盈珊雖然嚴厲管教她,但在生活上並未虧待她,讓她受好的教育、為她請最好的禮儀老師,甚至滿足她想學烹飪的興趣,婆婆對待她就像親生女兒,讓離開原生家庭的她感覺自己還是有媽媽。

  可是站在理和禮的立場,她這個歐陽靖的「前妻」出現在「前婆婆」邱盈珊的壽宴上,不是很尷尬嗎?

  加上她宋苑櫻是童養媳,是歐陽家多年前「買」來、為當時體弱多病的歐陽靖沖喜的這件事,也幾乎已是社交圈裡人盡皆知的八卦,事隔多年後她若出現,豈不又令大家舊事重提,這樣好嗎?

  以前她是參與過不少次這種大型宴會,可她已經有六年多的時間未再踣入社交圈了,要是真的出席,一定會變成活生生的大新聞。

  就算不為自己想,她也要為別人著想,那天畢竟是婆婆的日子,她不想分散焦點。

  「有什麼好想的?邀請函不都寄來了,還怕你造成麻煩?你就去吧,反正也很多年沒出去走一走了,我從來沒看你出過遠門,最遠也就隔壁鎮而已,太自閉了。帶佑佑去見見世而也好,他都快上小學了。」李莫言鼓勵她道。「況且佑佑長到這麼大,只看過乳牛,還沒看過大象和長頸鹿,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見她還在猶豫,他很奸詐的繼續下猛藥。

  這人根本就是要讓她心生愧疚!

  「媽咪……」佑佑雙眼大睜,趴在她大腿上,一臉欲言又止,一副就是很想去又不敢說的模樣。

  「好啦,帶你去。婆婆後天生日,我們明天就去坐火車。你要給婆婆的生日禮物準備好了沒?」在兒子期盼的眼神下,她鬆口答應了。

  「我馬上去畫,媽咪陪我。我不會寫生日快樂,媽咪教我寫!」佑佑立刻開心的跳起來,找出畫紙和蠟筆,硬拉著媽媽教他寫不會的字。

  宋苑櫻沒轍,只好跟著去了。

  她沒有注意到,被她視為哥哥般的李莫言在她身後露出奸計得逞的笑,背著她傳了封報喜的簡訊給歐陽靖。

  她猜對了,那是陷阱,一個讓她再也無法假裝看不見歐陽靖的陷阱。

  ※※※※※※

  預約飯店、佈置場地、印製邀請函,燈光、音樂、餐點……所有東西一應俱全,歐陽靖動用了他全部的關係與人脈,在一周內搞定這些事。

  此刻,他穿著合身的手工西裝、名牌皮鞋,黑色讓他頤長的身材顯得更為貴氣英挺。

  他站在會場正中央,抬頭仰望垂吊的水晶燈,瞇了瞇眼,嘴角噙著笑意。

  「經理,司機已經接到宋小姐了。」一名身穿黑色套裝,模樣精明幹練的女性靠近他,在他耳邊輕聲道。他們正來飯店的路上。」

  「去通知董事長,宋小姐到了後務必把她送到董事長面前。」他連想都不用想就如此交代助理。

  今天既然用母親做壽的名義請她來,他當然要繼續用母親來絆住她的步伐,絕對不能讓她送了禮物就走。

  「歐陽經理,恭喜。」

  給助理一個指示的眼神後,他立刻微笑迎上特地前來赴宴的客戶。這場為母親辦的壽宴其實也可以稱得上是商業聚會,只是規模小了點罷了。

  「歡迎,林董,我母親知道您來一定會很開心。」他一句恭維哄得客戶滿心愉悅,一這位是您的千金?你好,林小姐。」

  林董身邊站著一位妙齡少女,目測年紀不超過二十歲,她穿著合身的訂製小禮服,腳搭同色系高跟鞋,不見害羞青澀反而有大家閨秀的儀態。

  歐陽靖依舊微笑,對此心照不宣。

  這樣的場合美其名為舉辦壽宴,但重點其實不在慶祝生日,而是藉由這樣的理由聚集人脈,在音樂、燈光和美食的催化下,完成很多平時搞不定的合作案。

  他是歐陽靖、歐陽集團的接班人,他懂怎麼利用有限的資源完成最多的事,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麼一來才能創造最高的利潤。

  生意人一切照著談生意的方式來做,一些家裡有未婚兒女的企業主,自然也會趁機帶兒女來物色門當戶對的對象。

  「林董請隨意,不用客氣。」歐陽靖笑著招呼,明知林董帶女兒到他面前來是有意撮合,但他沒有接球也沒表示興趣便藉故離開。

  到了入席時間,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忙著招待,跟與會的賓客握手寒暄。

  宴會采自助式,吧檯準備了各式豐富的小點心讓賓客們取用,可以一邊聊天一邊吃點小東西,不會太過拘束。

  直到時間差不多,壽星總算登場了,邱盈珊穿著黑色長版禮服在賓客的掌聲下出場,態度大方,氣質雍容華貴。

  然而,隨著邱盈珊一同出場的竟不是歐陽靖一這個少爺,而是一對陌生的年輕母子?!

  看見母親出場時帶著他們母子,而且苑櫻也換上了自己為她準備的禮服,歐陽靖就忍不住微笑。

  他的眼浮現笑意,看她帶著尷尬的表情跟在母親身旁,手上還牽著一臉好奇四處張望的佑佑,他不禁壞心的抱著看好戲的心情,想看她要怎麼應付這場面。

  「不過:我想的沒錯,還是這顏色最適合她。」他自語道,欣賞的眼光緊盯著身穿寶藍色禮服的宋苑櫻。

  皮膚白的她很適合這個顏色,從以前他就愛看她穿這色的衣物,更襯得她氣質嬌柔。

  宋苑櫻被一起帶出場,窘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原本她只想待在飯店房間裡陪邱盈珊說說話就好,最後卻拗不過壽星的堅持換上了禮服,陪同出席宴會。

  「經埋,您另外的客人到了……」這時候,歐陽靖的女助理前來告知他重要的訊息,但因為四周太吵了,女助理得非常靠近,近得嘴唇幾乎要到他耳朵才聽得見說話的聲音。

  聽見助理傳來的訊息,歐陽靖笑了。

  而這一幕,落入了宋苑櫻眼中。

  她瞬間呆掉,一幕想忘卻忘不了的畫面立即浮現眼前。她想起了六年前那個讓他溫柔讚美的女郎……雖然跟現在這個不是同一人,但同時讓她的心拉扯疼痛。

  「媽咪,人好多喔。」佑佑原本興奮好奇,可看見會場裡聚集這麼多陌生人害羞得慌了。

  她火速轉頭,逼自己不去看歐陽靖,也把剛才的畫面從腦中刪除。她不會被影響的。「佑佑沒關係,媽咪牽著你。」

  「媽咪……」沒一會,佑佑皺起眉,拉拉媽媽的手。

  「怎麼了?」她彎下腰來聽兒子說話,眼角餘光卻瞥到一抹難以忽視的身影。

  歐陽靖……他站在那裡幹麼?還笑得那麼討厭,他不是在跟別的女人講話嗎?看她幹麼?

  她忍不住朝他瞪去一眼,結果惹他露出更大的笑容。她更生氣了,乾脆收回視線不再理會他。

  奇怪,宴會裡有多少男人穿黑色西裝?而這麼多人打扮跟他一樣,為何她的眼睛偏偏只會瞄到他?好煩!

  憑良心說,他的身材並不特別引人注意,可她就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他,不論是以前還現在……

  「好多不認識的人喔。」佑佑的聲音微弱,帶著一絲懼怕,「叔叔呢?叔叔在哪裡?」

  孩子感到不安的時候,都會想要找到強壯的依靠,通常是爸爸……她的視線又投到了歐陽靖身上。

  「叔叔!」佑佑順著母親視線望過去,看見在場邊微笑的歐陽靖,忍不住露出驚喜的表情,像見到救星般地衝向他。「叔叔、叔叔,我在找你耶。」佑佑衝向歐陽靖大張的雙臂間,用力投入他懷抱,小小的手臂緊緊環抱他頸子,像溺水的人找到救命的浮木。

  「我在這裡。對不起喔,叔叔剛才在忙著招呼客人,沒有看到你。我看你今天穿什麼……哇!小西裝耶,跟我一樣,真帥。」歐陽靖讚美著兒子,小傢伙今天超級帥。

  他抱起佑佑,微笑走向表情複雜的宋苑櫻。

  「你穿這件禮服非常好看。」

  聽見他的話,她卻一點也不開心,眉頭反而皺了起來。

  「對,我也覺得媽咪今天好漂亮。」

  正想說些反駁的話,兒子卻附和了,加上他笑得這麼詭異,她不難猜想自己身上的行頭和佑佑的小西裝都是他準備的。如果她還挖苦的對他說一句「你真有心」,感覺豈不像是正中他下懷?

  尤其佑佑身上的小西裝和他身上的那套根本就是父子裝,任何人一看就明白,這男人心機真重。

  「佑佑,婆婆要切蛋糕了,幫婆婆唱生日快樂歌好不好?」歐陽靖轉移話題道。

  他不窮追猛打,只點到為上,現在還拿捏不到她的底限,不敢玩過頭,否則到時她又跑了他要怎麼辦?

  還是小心為上,一步一腳印慢慢來。

  他將佑佑抱到母親身旁,一同站在侍者推來的八層大蛋糕面前,賓客們也圍成一圈,聚集在他們周圍。

  「苑櫻?你在哪?」

  就在宋苑櫻以為沒自己事的時候,偏偏天不從人願,壽星老大硬是要在唱生日快樂歌前把她叫到身邊來。

  「媽……我在這裡。」她只好從人群出聲。

  不知是她想太多還怎樣,一時間,她感到四周的聲音都倏地靜止,所有人的眼光也都聚集到她身上。

  「還不過來?就差你了。」邱盈珊不放過她,招手要她過去。

  「喔,來了……」她慢慢走向他們,感覺自己走的路途彷彿踩過荊棘般艱辛,無數好奇指點的目光耳語令她渾身不自在。

  當她好不容易走到他們身邊時,佑佑,她可愛的兒子、她的心肝寶貝、她的一切,竟用他清脆的聲音喊她——

  「媽咪,我們一起唱歌給婆婆聽,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這樣,就這個快樂的小傢伙起頭唱了生日快樂歌,賓客們跟著一同唱和,宋苑櫻也只好被動的跟唱。

  她頭皮發麻,相信所有人方才都聽見佑佑喊她「媽咪」了。

  唱完歌、許完願望,壽星切下第一刀後,最尷尬的話來了——

  「叔叔,我可以吃草莓嗎?」佑佑回頭,對著歐陽靖乞求蛋糕上的草莓。

  「當然可以,等等拿給你吃。」歐陽靖笑道。

  「那不是宋苑櫻嗎?她帶小孩來給前婆婆祝壽?」

  「這什麼情形?小孩不是歐陽家的嗎?歐陽靖還真大方,連前妻的小孩都這麼疼愛?」

  「什麼?!那不是歐陽家的小孩?怎麼可能……」

  排山倒海的議論接著在宋苑櫻耳邊響起,她受不了了,趁著沒人注意時逃離宴會廳。

  她就知道自己今天出席宴會免不了會惹來這些流言蜚語,因為覺得尷尬又厭倦,只好先轉進女廁裡躲避。

  想不到這一躲,竟又讓她聽見驚訝的訊息。

  她坐在馬桶上,正苦惱等會怎麼去面對外頭的賓客時,忽然聽見女廁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傳來高跟鞋的聲響,從腳步聲判斷有兩個人。

  那兩個女人在洗手台前補妝,閒聊著八卦——

  「那個小男孩長得跟宋苑櫻幾乎一模一樣,討人厭的小鬼。」其中一個女人嫉妒地道。

  「不會呀,小孩滿可愛的,他剛剛對我笑、叫我姊姊,很有禮貌。看來宋苑櫻把孩子教得很好。」很明顯被「姊姊」兩字收買的女人,幫佑佑說了好話。「欸,不過當年歐陽靖不是為了一個女人跟宋苑櫻離婚嗎?現在又是什麼情形?」

  當年歐陽靖和宋苑櫻結婚時,可是讓她們這些雲英未嫁的千金們嫉妒得要死,因為歐陽靖對老婆的好可是大家有目共睹。

  「你那時出國了,不在台灣,不知道事情後來的發展很有趣,那女人不是對外放話會讓歐陽靖離婚娶她嗎?結果歐陽靖離婚還沒一個月她就馬上告白,卻被歐陽靖拒絕了。哈哈哈,那女人丟了面子,後來台灣待不下去,出國了。」女人講起八卦,表情就活了過來。

  「真的;:太好了,我也討厭那個女人,做作得半死,她以為她誰啊……不對啊,那他們離婚之後咧?」

  「宋苑櫻就失蹤啦,歐陽靖好像後悔了,找她找超久,但她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見了,歐陽靖也單身到現在。聽說很多長輩要幫他介紹條件不錯的千金,但都被他拒絕了,後來宋苑櫻再出現……就是今天,你也看到了,那個小孩叫她『媽媽』,叫歐陽靖『叔叔』……也對啦,女人聰明一點,就要找個對自己好的男人,不要留戀過去……」

  兩個女人補完妝後,離開了女廁。

  宋苑櫻也從廁所裡走出來,臉上儘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之後……沒有跟那個女人在一起?為什麼?

  不就是為了那個跟他有話聊、念過大學、可以讓他放鬆、在公事上為他分憂解勞的女人才不要她的嗎?

  怎麼最後會沒有跟那女人在一起還單身至今?

  騙人的吧?

  她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面困惑的想,一面拿出化妝包熟練地補妝。

  待妝容完整之後,她對著鏡子審視自己,而後驀然呆愣住。

  過了六年鄉間生活,她已有許久沒有在臉上抹化妝品,幾乎都快忘了自己會化妝這件事,可一旦拿起工具,化妝就像呼吸般一樣的自然。

  因為從有記憶起,她就是著過這樣的日子,妝點門面是歐陽家很重要的事。

  到這時她突然發現,原來很多事不是她想的那樣,以為遺忘了就是真的遺忘。

  包括歐陽靖這個人。

  她分不清楚自己現在對他的感覺是恨多一點,還是有其它更深層的部分,只知道自己仍然很在意他。

  在意他為了那個女人不要她,在意他是不是在她離開之後會後悔?是不是覺得……對不起她?

  還會這麼想,她很傻吧?

  一下氣他,一下不理他,再不然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對他好——只不過聽他打了個噴嚏就為他搾橙子汁,逼他一定要喝完……明明擔心他,卻又這麼不幹不脆。

  她怎麼這麼反覆無常?這麼彆扭難搞?但若問自己對他還怨還氣嗎?

  這個答案,她卻又答不出來。

  苦笑搖搖頭,她終於離開女廁,步入宴會廳。

  「你去哪?」才踏進大廳沒多久,歐陽靖就來到她身邊,一臉神情緊張。「剛才找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怎麼了?!佑佑以為你丟下他了。」

  啊,佑佑,她怎麼忘了呢?她真是不及格的媽媽!

  「佑佑呢?」她心慌又愧疚,急著想找兒子。

  「媽哄著他,帶他去房間休息了。你別急,過來,有人想見你。」見她沒消失,他的心安了,毫不避諱地牽著她的手,越過人群來到大廳僻靜的角落。

  宋苑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乖乖讓他牽著走?剛才明明還很氣他的,氣他跟別的女人有說有笑……但她才不是吃醋,絕對不是。

  她想到在這樣的場合裡,佑佑喊他「叔叔」,他卻沒有生氣的要佑佑改口喊他「爸爸」,而是任憑大家誤會,令他自己丟瞼。

  她曾待過這個環境,知道這裡的人不會誇獎他大方,只會嘲笑他的回頭,蠢得接受別人的兒子和老婆。

  他是把尊嚴擺在一旁,也要她和佑佑真心誠意的接納他啊……

  「誰要見我?」她眨掉眼中的淚意,告訴自己不要這麼容易就被感動,哪有這麼輕易就原諒的?

  「你猜?」歐陽靖賣關子,不答反問,笑著將她推向站在陽台那裡等候的人。

  那人有著高壯的身材,穿著淺灰色西裝,皮膚白皙,而五官……令她感覺像看見男人的自己?

  那人看見她,表情很複雜,驚訝又遲疑地喊,「……妹妹?」

  妹妹……那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沒來歐陽家之前,她的親生父母為她取的小名。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恨我們,我……是你大哥。」

  腦海中模糊的輪廓漸漸清晰,她記起來了!那個長她五歲的大哥、在她跟著歐陽家的人走時,哭得悲憤不已的大哥。

  將她送走,最最傷心的人就是這位兄長。

  哥哥對她承諾過,有一天會帶她回家……一定會讓她回到自己的家……

  「哥……」她喊著,眼淚早已不聽使喚的流了滿面。
第9章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跡吧?

  宋苑櫻以為早已失去的家人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中,父親、母親,還有哥哥都仍在人世。她不是一人孤孤單單,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把你送走後,我們就搬了家,不住在那裡了。媽媽開完刀,恢復了體力,爸爸跟了一個不錯的工頭,我也跟著去幫忙……妹妹,爸媽聽阿靖說找到你了,想見你,但怕你恨他們所以不敢來,派我做代表,你……會不會怨我們讓你吃這麼多苦?」

  她的親生哥哥對她百般道歉,語氣小心翼翼,代父母說出他們對她的愧疚。

  「我知道你們是不得已的,我知道……」她又哭又笑,一切都過去了。

  這些年來獨自扶養小孩,有時遇到低潮,她也會自嘲的想她的一生都在被拋棄——父母收了錢,讓她成為歐陽家的童養媳,她如願嫁給歐陽靖,可最後他還是不要她了。

  以往她總用堅強來掩飾內心的脆弱和怨懟,逼自己遺忘過去,告訴自己時間久了,就不痛了。可現在家人來找她了,她心頭空了一塊的缺憾已經被填滿。

  無法跟兄長談太久,因為他還有工作得忙,只是臨時到台灣辦事短暫停留六小時,之後便得趕赴馬來西亞,兄妹倆於是約定了她會抽空去趟新加坡探視父母。

  人一生的際遇真的很奇妙,不是嗎?

  她的原生家庭家境並不優渥,記得一家人住在租來的小房間裡,有時連飯都沒得吃,沒想到如今她的兄長竟已能穿著西裝、皮鞋,拿著公文包趕飛機。

  「我這幾年一直對歐陽靖很不諒解,不過……算他說話算話。」離開之前,宋苑奇低聲道,言語中帶著不甘願的佩服。頓了下,他轉頭對在一旁不插嘴、讓他兄妹倆盡情敘舊的男人喊話,「九龍那棟樓,你跟業主談好了?」

  「差一點。」

  「那麼接下來換我跑一趟。」

  這……又是什麼意思?宋苑櫻茫然的看的他們。

  歐陽靖說話算話?他跟哥有什麼約定嗎?

  「好了,我得走了,不過在走之前我得先做一件事。」宋苑奇慢條斯理的脫下西裝外套後,把袖子捲起來。「這件事不做,我大概會後悔——」話還沒講完,高頭大馬的男人已一拳打在歐陽靖肚子上,讓他痛呼一聲,抱著肚子悶哼。

  「哥!」宋苑櫻嚇了一大跳。

  「這是你知情不報的懲罰,誰准你找到人之後藏著不講?半年耶,只打你一拳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放你一馬。好了,經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剛剛揍完人,宋苑奇又一副下屬的態度面對歐陽靖了。

  「哥,你……在歐陽家工作?」宋苑櫻更吃驚了。

  「嗯,好一陣子了,大概五年吧,我現在的職務是海外部副理。至於為什麼嘛?你問他啊!」宋大哥看見妹妹心情爽了點,揍完人心情更好,但還是要對那個臭傢伙撂一下狠話。

  「喂,揍了你兩次,我也可以揍你第三次、第四次,只要你讓我妹不爽,就活該你自作自受,我妹現在有很強的娘家可以靠了,你給我小心點!」撂完話,對自家妹妹笑了笑,宋家大哥瀟灑走人。

  留下一頭霧水的宋苑櫻,還有內傷有點嚴重的歐陽靖。

  「你還好嗎?要不要補個妝?想休息的話就不要勉強了,我讓飯店開個房間給你。今晚就留下來,明早再回去,嗯?」歐陽靖痛得喘了幾口氣,便裝作沒事人似地站回她面前,掏出乾淨的手帕想為她擦拭眼淚。但動作做了一半,最後想到她的排拒,便把手帕塞進她掌心。

  她看著掌心的手帕,再望向他的臉,卻沒有抹掉淚痕的意思。

  「你到底想幹麼?」一肚子疑問,連她自己也不知該從何問起,只想到這一句。

  原本心就夠亂了,現在更是令她手足無措。在剛才的場合裡,他什麼也不解釋,任憑別人臆測、流言滿天飛,她搞不懂他為自己母親作壽為何要找她來?搞不懂他怎麼找到她的家人,而且還一副很熟的樣子?

  還有,哥說揍了他兩次……那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我只是想挽回你。」歐陽靖沒有猶豫的回答,承認自己就是想復合,想要她回到他身邊,「我不知道怎麼做才不會惹你生氣,害怕我一出現就會激起你滿心憤恨,看到我,你就會想到自己曾有多委屈、我有多無情,因為不知該如何才能讓你接受我,我只能做這些事來向你表達……我會等你。

  「我媽的大壽要你來,除了媽把你當自己人之外,我也有我的用意。這種場合裡,我唯一的女伴只有你,在場的人都是見證,即使你不願接受我、孩子還是不願喊我一聲爸爸,這都沒有關係,我會等到你們願意重新接納我的那一天。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向你表達這件事。」

  他要她,無論多久都願意等,不在乎尊嚴,不在乎流言蜚語,他會一直追求她,直到她點頭為止。

  壞了……宋苑櫻心底暗暗叫糟。

  她心頭那個盒子底層,鎖著歐陽靖的角落,封印鬆脫了。

  被她壓縮得小小、小小的歐陽靖,突然又變得好巨大,大得佔據了她所有的心,讓她感覺沉重不已。

  他不需要這樣的,卑微的請求……一點也不像他。

  「我哥……我的家人,是你找到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尤其是在他們離婚之後,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不是我去找他們,是他們來找你。記得嗎?我也跟你一樣,以為他們都過世了……」但原來他們搬了家,所以沒有喪生在那場颱風土石流的意外中。「大概五年前,你哥出現拿了一筆錢,說要還給歐陽家,他要把你接回去。」

  他這種迂迴的說法,並沒有讓宋苑櫻滿意。

  「你知道的,你這種回答等於沒有回答,我怎麼也想不透憑我哥一人會有辦法改善家裡的環境,甚至把我父母送到新加坡?」

  沒有人幫忙,她不相信自己的家人會一夕致富。

  歐陽靖想避開她逼問的視線,可她不放過他,雙手搭在他手臂上輕輕地搖晃。

  「你說啊你!」稍嫌兇惡的問法,比起離婚前只會嬌滴滴的請求真是差多了。

  但是,她終於肯主動觸碰他……

  他沒轍了,只好說:「你哥有企圖心,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男人能在短短幾年內存到那筆錢,我覺得很不簡單。我只不過提供機會,指點了一下方向,他就自己找到往上爬的辦法。站在一個生意人的立場,人才不能放過,所以我就……」

  「歐陽靖!」她生氣了,他這四兩撥千金的回話根本就是在敷衍她!

  他歎了口氣。「你離開後沒多久,大概半年吧,你哥便找上門來說要帶你回去,我告訴他我們離婚了,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又是如何傷了你的心——結果他當場把我揍了一頓……

  「很痛,但從那時起,我就希望你能有個強而有力的娘家當後盾。」他撇過頭,有些彆扭地道:「一個就算被欺負了,還可以回去哭訴、為你討公道的娘家,而不是傷心了,卻沒有地方可以去,即使……最後你還是不願意回到我身邊,我也不想你再被像我這樣的男人傷了心,無處可去。」

  這是什麼爛理由?只因為想要她有娘家可以回,就拉拔她哥哥?他簡直莫名其妙!

  做這些做什麼?又沒有人會感激他,她才不會感激,才不會……

  「如果我一輩子都待在小鎮不出現了呢?你做這些不是多此一舉?還不如把心思放在重要的事隋上。」她嘴硬問道,眼眶卻紅了。

  「不,你一定會出現,我會找到你。」他斬釘截鐵,語氣堅定。「我會找到你。」他重複道,肯定又肯定。「無論多少年,我都會找到你……因為這就是最重要的事。」

  她深呼吸一口氣,忍住奪眶的淚意,目不轉睛的瞪視著他。這個討厭鬼!說這些甜言蜜語幹麼?以為她會相信,然後就原諒他、接受他了嗎?

  哪有這麼容易?她被傷得很深很深,傷口再也好不了,好不了了……

  但是,此刻他在她面前,雙眼凝視著她,她可以看見他瞳中有她的倒影。

  他只看著她,眼中只有她一個人……為什麼這樣她的心臟就會激烈的跳動?為什麼只要他用那雙溫柔深隋的眼神看著她,她就忘記了被拋棄的酸楚?

  輕易的就忘記她有多怨多氣,多不想原諒他,滿腦子裡關於他的記憶剩下他對她的好,而不是他的壞。

  他這樣……讓她好不甘心。

  「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她又怒又怨,指尖揪住他衣領,卻不知是想把他拉近還是推遠。

  歐陽靖瞭解她,她是個心軟的女孩,最會為別人設想,就算被人錯待也會為對方找理由原諒。

  可以讓如此心軟的她這麼怨恨,可見從前的他對她有多壞。

  他承認他卑鄙,故意做了這些事讓她看見,想讓她心軟得不再怨恨他。

  可現在她似乎氣得又掉眼淚,他也慌了,不知自己為了挽回她而用的苦肉計,究竟奏效了沒有?

  好想觸碰她,他情不自禁伸手試探地觸碰她臉頰,見她沒有如受驚小鹿般竄逃,也沒有攻擊自己,他便放大膽子,手掌貼著她臉頰,感覺她柔嫩肌膚與溫熱的體溫。

  他想念她,非常非常想念。

  衝動是魔鬼,太想感覺她的存在,他再也忍受不了,俯身親吻她因哭泣而顫抖的嘴唇。

  她的淚鹹鹹的,他記住了這滋味,誓言不再讓心愛的人委屈流淚。

  ※※※※※※

  秋老虎肆虐的九月,炎熱的盛夏到尾聲。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佑佑要上小學了。

  開學的第一天,所有人特地起了個大早——這個大日子當然不能遲到。宋苑櫻像上戰場一樣,起床利落地準備早餐,衣服、書包也早全數準備好,制服襯衫燙得平整。

  明明佑佑已經會自己穿衣服了,但她仍是不放心,叮嚀著他服裝儀容,問他東西是不是都有帶齊。

  「手帕和衛生紙……」

  「媽咪,在這裡啦。」佑佑回應道。他穿著白襯衫、藍短褲,一身國小學生的打扮,穿著大一號的襯衫是因為正屬於長得快的年紀,預留長高的空間衣服才穿得久。

  他背著新買的書包站在家門口,一臉的興奮,因為從今天起他就是一年級了。

  「對了,還有零錢……」她想到還要準備幾個銅板,好讓佑佑萬一在學校裡生病不舒服時可以打電話回來。

  「有了,媽咪你昨天就叫我放進口袋裡了。」佑佑掏出口袋裡的硬幣說。「媽咪,放輕鬆喔。」他笑咪咪地伸出小小手,拍拍媽媽的肩膀要她放鬆。

  兒子的人小鬼人讓宋苑櫻一怔,接著好氣又好笑的揉了下他的頭髮。

  「謝謝你喔,媽咪真的太緊張了。」她笑自己道。怎麼搞的?佑佑不過是上小學,她何必焦慮得團團轉?

  佑佑長大了,過了孺慕時期,不會再用哭來表達他的意思,也不會再黏著媽媽……啊,這麼一想,她開始傷感了,佑佑再過不久就會嫌媽媽煩了吧?

  「好了沒?」歐陽靖站在屋外,詢問他們母子。「要準備出發了嗎?」

  她抬眸睞了他一眼,點點頭。

  今天不是週末,而是平時上班的星期一,歐陽靖還沒有回北部留在民宿,就是為了佑佑今天的開學典禮。

  她告訴他不用這麼麻煩,可他卻很堅持,說自己沒有目睹兒子出生已經很遺憾,請她不要剝奪他送佑佑上學的權利。他想牽著自己孩子的手,送他進入小學。

  宋苑櫻當下只覺得他感性過頭了,但她沒有吐槽他,而是默許他翹班,讓他第一天送佑佑去上學。

  「好了,叔叔,我們出發吧!」佑佑大叫,鞋子還沒穿好就迫不及待地衝向歐陽靖,牽起他的大手,仰著小臉開心的笑望他。

  「這麼開心?去問媽媽好了沒有?我們要出發去學校了。」

  「媽咪你好了沒有?快點啦!」佑佑對母親招手,呼喚她快一點。

  「好了。等等……你的水壺。」

  等宋苑櫻拿了兒子的水壺出來時,佑佑已經很自動的上了歐陽靖的車,坐在後座,搖下車窗對她用力揮手。

  「媽咪!陝要遲到了!」

  歐陽靖也坐進駕駛座,發動了車子,差她一人就可以出發。

  「來了。」她彎腰穿鞋,拎著包包和佑佑的入學通知單上了車。

  剛坐進前座、關上車門,歐陽靖的手便越過她身前,為她拉上安全帶。可之後並沒有馬上把雙手放回方向盤上開車,而是緩緩掃過她放在大腿上的小手,還挑眉對她輕笑。

  這麼曖昧的動作,她應該要有什麼反應?害羞低頭嗎?不——

  宋苑櫻眉頭攏起,對他一瞪眼。

  「你幹麼?」

  「沒。」她的凶悍讓他摸摸鼻子,不敢再拿滿溢的柔情企圖軟化她。

  他乖乖的開車,速度盡量放慢,把車子開向小鎮裡最大的小學。

  早上八點,學校門口停了許多輛車,有機車也有轎車,都是家長帶小孩來入學的車潮,對這小鎮來說,已是難能可貴的熱鬧景象。

  隨意找了停車位,三人下車步行,歐陽靖和宋苑櫻一人牽一手,帶著佑佑走過車陣,經過小學裡蓊鬱的老茄苳樹下,來到新生報到處。

  「是宋媽媽嗎?你好,我是嘉佑的班導師,這是我的電話,以後小朋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聯絡。」

  班導師很年輕,看起來二十多歲,是個笑起來甜甜的女孩。

  宋苑櫻辦理了兒子的入學手續,在家長欄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孩子跟她姓,父親的那一欄則空白,沒有簽名。

  班導師愣了一下,但也沒有追問。

  「嘉佑,你的位置在中間,今天我們先照座號坐,認識新同學。接下來,跟媽媽說再見吧。」現在的老師很難當,因為不確定一起陪同來的男性是什麼身份,所以乾脆跳過。

  「媽咪,放學見嘍!」佑佑對媽媽揮揮手,笑得很可愛。

  「好,等你放學,媽咪再來接你回家。」宋苑櫻蹲下來,再一次整整兒子的衣領,心裡的滋味很複雜,有感動也有感傷。

  出生後讓她累哭了好幾個月的小嬰兒,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兒子上小學了呢……

  「不可以調皮搗蛋,上課要專心,認真學習。你一年級了,長大了,不能再想玩就玩,知不知道?」她殷殷叮嚀,囑咐再三。

  「知道。」佑佑乖巧的應答,聽完媽媽訓話,視線轉向歐陽靖。「叔叔……」

  「嗯?」他彎下腰來,微笑聆聽兒子說話。

  「你等一下會送媽咪回家嗎?」

  「當然,我會平安把你心愛的媽咪送回家。」心想兒子擔心媽媽,他便保證道。

  「喔……」佑佑點了點頭,眼珠轉呀轉,仍是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那你今天會來接我放學嗎?」

  聽他問得這麼小心翼翼,小臉還滿是期待,歐陽靖的心都融化了。「對不起,今天叔叔只能送你上學,不能接你下課,因為叔叔等一下就要回台北了。」

  「喔,沒關係啦,我只是問一下而已。」懂事的佑佑想藏起沮喪的表情,但他演技不夠純熟,明明失望卻故作沒事的樣子反而讓人更心疼。

  「佑佑,我答應你,晚上在你睡覺之前我會打電話,到時你想跟我說什麼都可以,好不好?」

  「那我想你的話,也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當然可以。」

  在一旁聽著他們父子的對話,宋苑櫻突然有股心痛的感覺。

  大概是從佑佑突然急性腸胃炎,而歐陽靖在他身邊照顧他的那時候起,他們的感情就越來越好。如今佑佑甚至不會去找李莫言,但卻會對她說,他想念叔叔。

  她不知道這是父子天性,還是只是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小?可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佑佑仍不肯改口,喊歐陽靖一聲「爸爸」呢?

  「那這個星期叔叔會來嗎?」

  「會,還會帶婆婆來看你。」

  「耶!那晚上我要跟婆婆一起睡。」小孩子很快就被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忘記原本的沮喪轉而開心大笑。

  「要上課嘍。」老師走到走廊,提醒在外頭說話的家長和小朋友,該讓小朋友進教室了。

  「我去上課了,叔叔再見,媽咪再見!」佑佑一人給一個愛的抱抱,帶著笑容進教室了。

  家長們紛紛離開學校,放小孩上課去,歐陽靖與宋苑櫻也肩並肩,一同走出小學。

  「如果我說,我看佑佑背著那個大書包,勇敢的一人踏進教室找到位置坐,我感到非常驕傲……這樣會太誇張嗎?」他忽然說。

  聞言,她笑了出來,想不到他會有這傻爸爸的一面。「勇敢?」

  「當然勇敢,佑佑不用我們帶他進教室,也不會哭鬧吵著要回家,不像坐在他後面的那個小胖子。」

  聽他提起小胖子,那個佑佑的同班同學,她又笑了。那孩子的家長離開時,他哭著說要跟媽媽一起回家,還讓老師費心安撫了好一陣子呢。

  「你真的有點誇張,只是上小學又不是上戰場。」

  「現在的小學生上學就跟上戰場沒兩樣。佑佑有點瘦小,你有沒有考慮讓他去學防身術?」歐陽靖皺眉,認真的提議。

  「你太誇張了……」原來不止她緊張,他同樣放不下心。

  兩人就這樣邊走邊聊著孩子的事,步伐很慢,彷彿一點也不急著要離開。

  當——當——當——當——

  悠揚的鐘聲響起,那是上課鈴聲的指示,一瞬間,原本在樹下玩耍的學生們都跑得不見蹤影。

  九月的夏天,陽光在頭頂上還是曬得人頭昏。

  走啊走……他的手不知不覺纏上她的,確定她沒有反抗後,緊接著得寸進尺的握住,十指交扣。

  天氣超熱的,但交握的雙手卻不想放開。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大概是被他吻過之後,就習慣成自然了吧。她心想。

  「苑櫻。」

  「幹麼?」

  「我們這樣……算什麼?」歐陽靖忍不住問,想跟她要個名分。

  宋苑櫻聳聳肩。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這……」算什麼啊?耍他嗎?

  歐陽靖原本滿腹委屈,可一看她的臉,想到佑佑,再想到這些年來他不在她身邊,令她吃盡了苦頭……算了,是他先拋下人家的,現在才吃這一點苦就哇哇叫,真是太丟臉了。

  「好吧,我會給你時間和空間,讓你好好想清楚。」割地賠款,他等定了。

  這口氣聽來像是很可憐……她又沒有強迫他!

  宋苑櫻自己也很矛盾,心裡有兩股力量在拔河,一個聲音告訴她就答應吧,她所認識的歐陽靖是個大少爺,能做到這地步已經非常不可思議,他剛才甚至沒有強勢的堅持要在小孩家長欄上簽名……他已經釋出很大的善意了,她為什麼還不給個痛快的答案?

  可是,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再觀察一下好了,如果這一次又跌跤呢?萬一他又想起她沒有念過大學,或者用任何一個她無法改變的事實來嫌棄她、要跟她分手,這回她還能靠什麼支持過來?

  她痛過,痛得很想死,當然要觀察再觀察,確定他值得托付才給他答案啊。

  同時,心裡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告訴她——男人不能寵,不要太快便宜他!

  「暫時先這樣吧。佑佑還沒接受你,還不肯改口喊你爸爸……如今佑佑是我的一切,我人生的每個決定都因為他,我會希望另一半是他可以接受的對象。」

  因為不能太快便宜他,所以她給了他一個有點難又不會太難的問題。

  只要他們的孩子願意改口喊他一聲「爸」而不是「叔叔」,她就願意正視他們的關係,與他重新開始。

  「好,我會努力。」歐陽靖的回答非常正面,他不怕難,只要她願意給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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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跡吧?

  宋苑櫻以為早已失去的家人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中,父親、母親,還有哥哥都仍在人世。她不是一人孤孤單單,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把你送走後,我們就搬了家,不住在那裡了。媽媽開完刀,恢復了體力,爸爸跟了一個不錯的工頭,我也跟著去幫忙……妹妹,爸媽聽阿靖說找到你了,想見你,但怕你恨他們所以不敢來,派我做代表,你……會不會怨我們讓你吃這麼多苦?」

  她的親生哥哥對她百般道歉,語氣小心翼翼,代父母說出他們對她的愧疚。

  「我知道你們是不得已的,我知道……」她又哭又笑,一切都過去了。

  這些年來獨自扶養小孩,有時遇到低潮,她也會自嘲的想她的一生都在被拋棄——父母收了錢,讓她成為歐陽家的童養媳,她如願嫁給歐陽靖,可最後他還是不要她了。

  以往她總用堅強來掩飾內心的脆弱和怨懟,逼自己遺忘過去,告訴自己時間久了,就不痛了。可現在家人來找她了,她心頭空了一塊的缺憾已經被填滿。

  無法跟兄長談太久,因為他還有工作得忙,只是臨時到台灣辦事短暫停留六小時,之後便得趕赴馬來西亞,兄妹倆於是約定了她會抽空去趟新加坡探視父母。

  人一生的際遇真的很奇妙,不是嗎?

  她的原生家庭家境並不優渥,記得一家人住在租來的小房間裡,有時連飯都沒得吃,沒想到如今她的兄長竟已能穿著西裝、皮鞋,拿著公文包趕飛機。

  「我這幾年一直對歐陽靖很不諒解,不過……算他說話算話。」離開之前,宋苑奇低聲道,言語中帶著不甘願的佩服。頓了下,他轉頭對在一旁不插嘴、讓他兄妹倆盡情敘舊的男人喊話,「九龍那棟樓,你跟業主談好了?」

  「差一點。」

  「那麼接下來換我跑一趟。」

  這……又是什麼意思?宋苑櫻茫然的看的他們。

  歐陽靖說話算話?他跟哥有什麼約定嗎?

  「好了,我得走了,不過在走之前我得先做一件事。」宋苑奇慢條斯理的脫下西裝外套後,把袖子捲起來。「這件事不做,我大概會後悔——」話還沒講完,高頭大馬的男人已一拳打在歐陽靖肚子上,讓他痛呼一聲,抱著肚子悶哼。

  「哥!」宋苑櫻嚇了一大跳。

  「這是你知情不報的懲罰,誰准你找到人之後藏著不講?半年耶,只打你一拳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放你一馬。好了,經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剛剛揍完人,宋苑奇又一副下屬的態度面對歐陽靖了。

  「哥,你……在歐陽家工作?」宋苑櫻更吃驚了。

  「嗯,好一陣子了,大概五年吧,我現在的職務是海外部副理。至於為什麼嘛?你問他啊!」宋大哥看見妹妹心情爽了點,揍完人心情更好,但還是要對那個臭傢伙撂一下狠話。

  「喂,揍了你兩次,我也可以揍你第三次、第四次,只要你讓我妹不爽,就活該你自作自受,我妹現在有很強的娘家可以靠了,你給我小心點!」撂完話,對自家妹妹笑了笑,宋家大哥瀟灑走人。

  留下一頭霧水的宋苑櫻,還有內傷有點嚴重的歐陽靖。

  「你還好嗎?要不要補個妝?想休息的話就不要勉強了,我讓飯店開個房間給你。今晚就留下來,明早再回去,嗯?」歐陽靖痛得喘了幾口氣,便裝作沒事人似地站回她面前,掏出乾淨的手帕想為她擦拭眼淚。但動作做了一半,最後想到她的排拒,便把手帕塞進她掌心。

  她看著掌心的手帕,再望向他的臉,卻沒有抹掉淚痕的意思。

  「你到底想幹麼?」一肚子疑問,連她自己也不知該從何問起,只想到這一句。

  原本心就夠亂了,現在更是令她手足無措。在剛才的場合裡,他什麼也不解釋,任憑別人臆測、流言滿天飛,她搞不懂他為自己母親作壽為何要找她來?搞不懂他怎麼找到她的家人,而且還一副很熟的樣子?

  還有,哥說揍了他兩次……那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我只是想挽回你。」歐陽靖沒有猶豫的回答,承認自己就是想復合,想要她回到他身邊,「我不知道怎麼做才不會惹你生氣,害怕我一出現就會激起你滿心憤恨,看到我,你就會想到自己曾有多委屈、我有多無情,因為不知該如何才能讓你接受我,我只能做這些事來向你表達……我會等你。

  「我媽的大壽要你來,除了媽把你當自己人之外,我也有我的用意。這種場合裡,我唯一的女伴只有你,在場的人都是見證,即使你不願接受我、孩子還是不願喊我一聲爸爸,這都沒有關係,我會等到你們願意重新接納我的那一天。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向你表達這件事。」

  他要她,無論多久都願意等,不在乎尊嚴,不在乎流言蜚語,他會一直追求她,直到她點頭為止。

  壞了……宋苑櫻心底暗暗叫糟。

  她心頭那個盒子底層,鎖著歐陽靖的角落,封印鬆脫了。

  被她壓縮得小小、小小的歐陽靖,突然又變得好巨大,大得佔據了她所有的心,讓她感覺沉重不已。

  他不需要這樣的,卑微的請求……一點也不像他。

  「我哥……我的家人,是你找到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尤其是在他們離婚之後,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不是我去找他們,是他們來找你。記得嗎?我也跟你一樣,以為他們都過世了……」但原來他們搬了家,所以沒有喪生在那場颱風土石流的意外中。「大概五年前,你哥出現拿了一筆錢,說要還給歐陽家,他要把你接回去。」

  他這種迂迴的說法,並沒有讓宋苑櫻滿意。

  「你知道的,你這種回答等於沒有回答,我怎麼也想不透憑我哥一人會有辦法改善家裡的環境,甚至把我父母送到新加坡?」

  沒有人幫忙,她不相信自己的家人會一夕致富。

  歐陽靖想避開她逼問的視線,可她不放過他,雙手搭在他手臂上輕輕地搖晃。

  「你說啊你!」稍嫌兇惡的問法,比起離婚前只會嬌滴滴的請求真是差多了。

  但是,她終於肯主動觸碰他……

  他沒轍了,只好說:「你哥有企圖心,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男人能在短短幾年內存到那筆錢,我覺得很不簡單。我只不過提供機會,指點了一下方向,他就自己找到往上爬的辦法。站在一個生意人的立場,人才不能放過,所以我就……」

  「歐陽靖!」她生氣了,他這四兩撥千金的回話根本就是在敷衍她!

  他歎了口氣。「你離開後沒多久,大概半年吧,你哥便找上門來說要帶你回去,我告訴他我們離婚了,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又是如何傷了你的心——結果他當場把我揍了一頓……

  「很痛,但從那時起,我就希望你能有個強而有力的娘家當後盾。」他撇過頭,有些彆扭地道:「一個就算被欺負了,還可以回去哭訴、為你討公道的娘家,而不是傷心了,卻沒有地方可以去,即使……最後你還是不願意回到我身邊,我也不想你再被像我這樣的男人傷了心,無處可去。」

  這是什麼爛理由?只因為想要她有娘家可以回,就拉拔她哥哥?他簡直莫名其妙!

  做這些做什麼?又沒有人會感激他,她才不會感激,才不會……

  「如果我一輩子都待在小鎮不出現了呢?你做這些不是多此一舉?還不如把心思放在重要的事隋上。」她嘴硬問道,眼眶卻紅了。

  「不,你一定會出現,我會找到你。」他斬釘截鐵,語氣堅定。「我會找到你。」他重複道,肯定又肯定。「無論多少年,我都會找到你……因為這就是最重要的事。」

  她深呼吸一口氣,忍住奪眶的淚意,目不轉睛的瞪視著他。這個討厭鬼!說這些甜言蜜語幹麼?以為她會相信,然後就原諒他、接受他了嗎?

  哪有這麼容易?她被傷得很深很深,傷口再也好不了,好不了了……

  但是,此刻他在她面前,雙眼凝視著她,她可以看見他瞳中有她的倒影。

  他只看著她,眼中只有她一個人……為什麼這樣她的心臟就會激烈的跳動?為什麼只要他用那雙溫柔深隋的眼神看著她,她就忘記了被拋棄的酸楚?

  輕易的就忘記她有多怨多氣,多不想原諒他,滿腦子裡關於他的記憶剩下他對她的好,而不是他的壞。

  他這樣……讓她好不甘心。

  「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她又怒又怨,指尖揪住他衣領,卻不知是想把他拉近還是推遠。

  歐陽靖瞭解她,她是個心軟的女孩,最會為別人設想,就算被人錯待也會為對方找理由原諒。

  可以讓如此心軟的她這麼怨恨,可見從前的他對她有多壞。

  他承認他卑鄙,故意做了這些事讓她看見,想讓她心軟得不再怨恨他。

  可現在她似乎氣得又掉眼淚,他也慌了,不知自己為了挽回她而用的苦肉計,究竟奏效了沒有?

  好想觸碰她,他情不自禁伸手試探地觸碰她臉頰,見她沒有如受驚小鹿般竄逃,也沒有攻擊自己,他便放大膽子,手掌貼著她臉頰,感覺她柔嫩肌膚與溫熱的體溫。

  他想念她,非常非常想念。

  衝動是魔鬼,太想感覺她的存在,他再也忍受不了,俯身親吻她因哭泣而顫抖的嘴唇。

  她的淚鹹鹹的,他記住了這滋味,誓言不再讓心愛的人委屈流淚。

  ※※※※※※

  秋老虎肆虐的九月,炎熱的盛夏到尾聲。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佑佑要上小學了。

  開學的第一天,所有人特地起了個大早——這個大日子當然不能遲到。宋苑櫻像上戰場一樣,起床利落地準備早餐,衣服、書包也早全數準備好,制服襯衫燙得平整。

  明明佑佑已經會自己穿衣服了,但她仍是不放心,叮嚀著他服裝儀容,問他東西是不是都有帶齊。

  「手帕和衛生紙……」

  「媽咪,在這裡啦。」佑佑回應道。他穿著白襯衫、藍短褲,一身國小學生的打扮,穿著大一號的襯衫是因為正屬於長得快的年紀,預留長高的空間衣服才穿得久。

  他背著新買的書包站在家門口,一臉的興奮,因為從今天起他就是一年級了。

  「對了,還有零錢……」她想到還要準備幾個銅板,好讓佑佑萬一在學校裡生病不舒服時可以打電話回來。

  「有了,媽咪你昨天就叫我放進口袋裡了。」佑佑掏出口袋裡的硬幣說。「媽咪,放輕鬆喔。」他笑咪咪地伸出小小手,拍拍媽媽的肩膀要她放鬆。

  兒子的人小鬼人讓宋苑櫻一怔,接著好氣又好笑的揉了下他的頭髮。

  「謝謝你喔,媽咪真的太緊張了。」她笑自己道。怎麼搞的?佑佑不過是上小學,她何必焦慮得團團轉?

  佑佑長大了,過了孺慕時期,不會再用哭來表達他的意思,也不會再黏著媽媽……啊,這麼一想,她開始傷感了,佑佑再過不久就會嫌媽媽煩了吧?

  「好了沒?」歐陽靖站在屋外,詢問他們母子。「要準備出發了嗎?」

  她抬眸睞了他一眼,點點頭。

  今天不是週末,而是平時上班的星期一,歐陽靖還沒有回北部留在民宿,就是為了佑佑今天的開學典禮。

  她告訴他不用這麼麻煩,可他卻很堅持,說自己沒有目睹兒子出生已經很遺憾,請她不要剝奪他送佑佑上學的權利。他想牽著自己孩子的手,送他進入小學。

  宋苑櫻當下只覺得他感性過頭了,但她沒有吐槽他,而是默許他翹班,讓他第一天送佑佑去上學。

  「好了,叔叔,我們出發吧!」佑佑大叫,鞋子還沒穿好就迫不及待地衝向歐陽靖,牽起他的大手,仰著小臉開心的笑望他。

  「這麼開心?去問媽媽好了沒有?我們要出發去學校了。」

  「媽咪你好了沒有?快點啦!」佑佑對母親招手,呼喚她快一點。

  「好了。等等……你的水壺。」

  等宋苑櫻拿了兒子的水壺出來時,佑佑已經很自動的上了歐陽靖的車,坐在後座,搖下車窗對她用力揮手。

  「媽咪!陝要遲到了!」

  歐陽靖也坐進駕駛座,發動了車子,差她一人就可以出發。

  「來了。」她彎腰穿鞋,拎著包包和佑佑的入學通知單上了車。

  剛坐進前座、關上車門,歐陽靖的手便越過她身前,為她拉上安全帶。可之後並沒有馬上把雙手放回方向盤上開車,而是緩緩掃過她放在大腿上的小手,還挑眉對她輕笑。

  這麼曖昧的動作,她應該要有什麼反應?害羞低頭嗎?不——

  宋苑櫻眉頭攏起,對他一瞪眼。

  「你幹麼?」

  「沒。」她的凶悍讓他摸摸鼻子,不敢再拿滿溢的柔情企圖軟化她。

  他乖乖的開車,速度盡量放慢,把車子開向小鎮裡最大的小學。

  早上八點,學校門口停了許多輛車,有機車也有轎車,都是家長帶小孩來入學的車潮,對這小鎮來說,已是難能可貴的熱鬧景象。

  隨意找了停車位,三人下車步行,歐陽靖和宋苑櫻一人牽一手,帶著佑佑走過車陣,經過小學裡蓊鬱的老茄苳樹下,來到新生報到處。

  「是宋媽媽嗎?你好,我是嘉佑的班導師,這是我的電話,以後小朋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聯絡。」

  班導師很年輕,看起來二十多歲,是個笑起來甜甜的女孩。

  宋苑櫻辦理了兒子的入學手續,在家長欄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孩子跟她姓,父親的那一欄則空白,沒有簽名。

  班導師愣了一下,但也沒有追問。

  「嘉佑,你的位置在中間,今天我們先照座號坐,認識新同學。接下來,跟媽媽說再見吧。」現在的老師很難當,因為不確定一起陪同來的男性是什麼身份,所以乾脆跳過。

  「媽咪,放學見嘍!」佑佑對媽媽揮揮手,笑得很可愛。

  「好,等你放學,媽咪再來接你回家。」宋苑櫻蹲下來,再一次整整兒子的衣領,心裡的滋味很複雜,有感動也有感傷。

  出生後讓她累哭了好幾個月的小嬰兒,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兒子上小學了呢……

  「不可以調皮搗蛋,上課要專心,認真學習。你一年級了,長大了,不能再想玩就玩,知不知道?」她殷殷叮嚀,囑咐再三。

  「知道。」佑佑乖巧的應答,聽完媽媽訓話,視線轉向歐陽靖。「叔叔……」

  「嗯?」他彎下腰來,微笑聆聽兒子說話。

  「你等一下會送媽咪回家嗎?」

  「當然,我會平安把你心愛的媽咪送回家。」心想兒子擔心媽媽,他便保證道。

  「喔……」佑佑點了點頭,眼珠轉呀轉,仍是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那你今天會來接我放學嗎?」

  聽他問得這麼小心翼翼,小臉還滿是期待,歐陽靖的心都融化了。「對不起,今天叔叔只能送你上學,不能接你下課,因為叔叔等一下就要回台北了。」

  「喔,沒關係啦,我只是問一下而已。」懂事的佑佑想藏起沮喪的表情,但他演技不夠純熟,明明失望卻故作沒事的樣子反而讓人更心疼。

  「佑佑,我答應你,晚上在你睡覺之前我會打電話,到時你想跟我說什麼都可以,好不好?」

  「那我想你的話,也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當然可以。」

  在一旁聽著他們父子的對話,宋苑櫻突然有股心痛的感覺。

  大概是從佑佑突然急性腸胃炎,而歐陽靖在他身邊照顧他的那時候起,他們的感情就越來越好。如今佑佑甚至不會去找李莫言,但卻會對她說,他想念叔叔。

  她不知道這是父子天性,還是只是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小?可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佑佑仍不肯改口,喊歐陽靖一聲「爸爸」呢?

  「那這個星期叔叔會來嗎?」

  「會,還會帶婆婆來看你。」

  「耶!那晚上我要跟婆婆一起睡。」小孩子很快就被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忘記原本的沮喪轉而開心大笑。

  「要上課嘍。」老師走到走廊,提醒在外頭說話的家長和小朋友,該讓小朋友進教室了。

  「我去上課了,叔叔再見,媽咪再見!」佑佑一人給一個愛的抱抱,帶著笑容進教室了。

  家長們紛紛離開學校,放小孩上課去,歐陽靖與宋苑櫻也肩並肩,一同走出小學。

  「如果我說,我看佑佑背著那個大書包,勇敢的一人踏進教室找到位置坐,我感到非常驕傲……這樣會太誇張嗎?」他忽然說。

  聞言,她笑了出來,想不到他會有這傻爸爸的一面。「勇敢?」

  「當然勇敢,佑佑不用我們帶他進教室,也不會哭鬧吵著要回家,不像坐在他後面的那個小胖子。」

  聽他提起小胖子,那個佑佑的同班同學,她又笑了。那孩子的家長離開時,他哭著說要跟媽媽一起回家,還讓老師費心安撫了好一陣子呢。

  「你真的有點誇張,只是上小學又不是上戰場。」

  「現在的小學生上學就跟上戰場沒兩樣。佑佑有點瘦小,你有沒有考慮讓他去學防身術?」歐陽靖皺眉,認真的提議。

  「你太誇張了……」原來不止她緊張,他同樣放不下心。

  兩人就這樣邊走邊聊著孩子的事,步伐很慢,彷彿一點也不急著要離開。

  當——當——當——當——

  悠揚的鐘聲響起,那是上課鈴聲的指示,一瞬間,原本在樹下玩耍的學生們都跑得不見蹤影。

  九月的夏天,陽光在頭頂上還是曬得人頭昏。

  走啊走……他的手不知不覺纏上她的,確定她沒有反抗後,緊接著得寸進尺的握住,十指交扣。

  天氣超熱的,但交握的雙手卻不想放開。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大概是被他吻過之後,就習慣成自然了吧。她心想。

  「苑櫻。」

  「幹麼?」

  「我們這樣……算什麼?」歐陽靖忍不住問,想跟她要個名分。

  宋苑櫻聳聳肩。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這……」算什麼啊?耍他嗎?

  歐陽靖原本滿腹委屈,可一看她的臉,想到佑佑,再想到這些年來他不在她身邊,令她吃盡了苦頭……算了,是他先拋下人家的,現在才吃這一點苦就哇哇叫,真是太丟臉了。

  「好吧,我會給你時間和空間,讓你好好想清楚。」割地賠款,他等定了。

  這口氣聽來像是很可憐……她又沒有強迫他!

  宋苑櫻自己也很矛盾,心裡有兩股力量在拔河,一個聲音告訴她就答應吧,她所認識的歐陽靖是個大少爺,能做到這地步已經非常不可思議,他剛才甚至沒有強勢的堅持要在小孩家長欄上簽名……他已經釋出很大的善意了,她為什麼還不給個痛快的答案?

  可是,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再觀察一下好了,如果這一次又跌跤呢?萬一他又想起她沒有念過大學,或者用任何一個她無法改變的事實來嫌棄她、要跟她分手,這回她還能靠什麼支持過來?

  她痛過,痛得很想死,當然要觀察再觀察,確定他值得托付才給他答案啊。

  同時,心裡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告訴她——男人不能寵,不要太快便宜他!

  「暫時先這樣吧。佑佑還沒接受你,還不肯改口喊你爸爸……如今佑佑是我的一切,我人生的每個決定都因為他,我會希望另一半是他可以接受的對象。」

  因為不能太快便宜他,所以她給了他一個有點難又不會太難的問題。

  只要他們的孩子願意改口喊他一聲「爸」而不是「叔叔」,她就願意正視他們的關係,與他重新開始。

  「好,我會努力。」歐陽靖的回答非常正面,他不怕難,只要她願意給機會。
第10章

  蟬鳴唧唧,大自然的樂曲清脆動聽。

  純樸溫馨的民宿燈火盡滅,燒得旺盛的柴火,是無光害山間唯一的亮點。

  這間山林情民宿從沒有這麼熱鬧過,此刻前院聚集了許多人,有老有少,也有小孩和癡肥的土狗,一群人圍著柴火吃著香噴噴的烤肉,配上冰涼的啤酒和果汁,真是一大樂事。

  唯一的小孩佑佑滿場跑,一下被舅舅捏臉,一下被外婆抓來抱著親,接下來又被外公叫到眼前,在他口袋裡塞了見面禮。

  他銀鈴般的笑聲,是大家快樂的泉源。

  宋苑櫻坐在屋簷下看著眼前這一幕,有種幸福到不真實的感覺。

  她的父母等不及她去新加坡,主動跑來台灣見女兒和外孫,加上每週末都會報到的歐陽靖,民宿一下子熱鬧起來,房間都滿了。

  突然來了這麼多人,她光準備食物就忙得團團轉,於是晚餐時歐陽靖就提議烤肉。

  這群人……她所珍視的人都在這裡了,美好的像場夢。如果真是夢的話,她也希望不要醒。

  「哈哈哈哈,叔叔不要,好癢好癢……」

  「說,你最喜歡誰?說啊,噗——」歐陽靖抓起兒子,把他扛起來,掀開他上衣在他肚皮上吹氣,想用這種惡勢力逼他改口。

  「我最愛舅舅」這幾個字,怎麼聽都覺得刺耳萬分。

  「我喜歡外公……啊哈哈哈哈……」故意亂講的下場,當然是又被親生爸爸教訓了。「好啦好啦,我最愛叔叔。叔叔,我好愛你喔!」

  「我也是。佑佑,我好愛你。」

  「嘖,你們兩個惡不噁心?」在一旁吃肉喝酒的李莫言受不了,拿雞腿骨丟他們。

  「你這髒鬼!」歐陽靖先抱著兒子閃過再唾棄他。

  「噗。」宋苑櫻被他們的舉動逗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看起來很開心。」

  「媽。」她聽見聲音倏地回頭,對婆婆笑了笑。

  邱盈珊也來到這山間民宿了。難得的周休,會讓工作狂的她肯放下工作,是因為想念孫子的關係。卸下利落套裝改穿休閒服,斂去精明的氣勢,其實倒有幾分慈祥婦人的味道。

  兩個女人一同坐在屋簷下的籐椅上,沒有交談,靜靜看著前方的情景——

  「叔叔,我不喜歡青椒,幫我吃。」佑佑挑食,把串燒的烤青椒剝下來,想請人幫忙解決。他從另一頭走過來,中間甚至跳過了叫「爸爸」的李莫言,直接找歐陽靖。

  「怎麼可以挑食呢?這樣不健康……好啦,不逼你,這次我幫你吃一口,下次不能再這樣挑食,知道嗎?」歐陽靖接收了兒子不吃的青椒,但還是要提醒一下挑食是壞毛病。

  結果不止是青椒,後來佑佑無法靠自己力氣食用的食物,蝦子、螃蟹、烤竹筒飯……等,全部都拿到歐陽靖面前要他幫自己的忙。

  而且佑佑還會幫他倒水、餵他吃東西,總之一整個晚上都黏著「叔叔」就是了。

  就像是孩子依賴著父親,找事情給父親做,希望能從父親幫他做事的動作中感覺到自己的重要性一樣。

  「嗚……心酸。」李莫言誇張的作勢抹淚。「佑佑不愛我這個爸爸了。」

  「不是啦!哎唷,叔叔很少來啊,我就……就……」分不清楚玩笑,佑佑焦急的想解釋。

  「你不用多說了,我就知道你喜新厭舊。去吧,以後不要來找我。」

  「我沒有喜新厭舊,我沒有……嗚……哇……」哭了。

  「李莫言!你在搞什麼鬼?」兒子被弄哭,真正的爹不開心了。

  「欺負你兒子啊,『叔叔』。」假老爸還故意囂張挖鼻孔,一副不把他當一回事的表情。

  「混蛋,你給我過來!」歐陽靖被激怒了,感覺要跟他打架的樣子。

  這場鬧劇,宋苑櫻沒有插手的意思,就隨便他們,讓他們幾個男生去說清楚,不關她的事。

  「我很久……沒看見靖笑得這麼開心了。」邱盈珊幽幽說了句。「他從小就好強,就算身體虛弱還是愛逞強,因為常常生病住院沒辦法上學,所以他沒什麼朋友,直到你來我們家,他才有了點笑容。現在,看他跟李莫言感情還不錯,應該是對李莫言敞開心胸了吧。」

  是嗎?他對莫言敞開了心胸?好像是吧。

  「莫言是好人。」她說。「這幾年多虧了他,我才不至於太辛苦。」

  原本他們只是小鎮租賃處的鄰居,李莫言見她一個外地女孩大著肚子到這裡,就特別照顧她,不畏她一開始的冷淡排拒,久而久之也就熟了,發展出像兄妹般的感情。後來他說要開家民宿,問她願不願意來幫忙,一同經營,她也一口便答應。

  這麼多年了,他們的感情像家人,而她也把李莫言當成兄長,是她低潮時遇上的貴人。沒有男女之情,沒有利害關係,這樣無私的友誼是很難得的緣分。

  「佑佑越來越依賴阿靖了,早上甚至問我能不能讓阿靖不要去上班,來這裡陪他……」

  話鋒突如其來一轉,內容讓宋苑櫻心一跳。「我不知道,佑佑沒告訴我這件事……」

  「我想,他大概是懂事了,在學校裡意識到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吧,所以才想跟人家一樣有爸爸。佑佑很貼心,一定是不想讓你煩惱才沒說。」

  邱盈珊語氣裡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可聽在宋苑櫻耳中卻很難受。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佑佑不怕對我說心事。」在婆婆面前,她無助地洩露自己的沮喪。

  她難受的不止是心疼佑佑開始懂得「爸爸」的意義,也心疼他的貼心,更心疼他有真正的煩惱卻不敢對她這個媽媽說。

  「有時我會想,我或許是個失敗的媽媽……」

  聞言,邱盈珊笑了出來。「沒有一個女人天生就會當媽媽,總是邊學邊拉拔小孩長大,你的得失心也不用這麼重,與其鑽研小孩的行為,不如放寬心。如果我跟你一樣想『兒子怎麼這麼難懂』老早就跳樓了,你也知道,阿靖是個很愛唱反調的兒子。」

  也是。

  聽見說歐陽靖的壞話,讓宋苑櫻笑出來,壓在心頭的鬱悶稍稍化解了,可那種疑問困惑的感覺還是停留存她心版上。

  直到烤肉大會結束,她仍在想儘管佑佑越來越黏歐陽靖,可都這麼喜歡了,卻又為什麼還不改口喊爸爸?問題出在哪呢?

  「很晚了,明天再整理吧。」

  歐陽靖被兒子牽著去房間,負責哄睡覺,等兒子睡著了,他下樓來,就看見宋苑櫻站在廚房流理台前清理著餐具。

  所有人都去睡下了,只剩她一個人。

  「放到明天就難洗了。沒關係,一下就好。」其實是她有點沮喪,每當她沮喪,就會想刷東西發洩一下。

  正好眼前有堆餐具要清理,還有兩個充滿焦痕的烤肉架,她可以刷得很開心。

  「你先睡,我一會兒就好。」

  看她捲起袖管,非常固執地要做完家事,他沒轍的輕歎,也捲起袖子來幫忙。

  她沒有拒絕他的協助,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合作,一人負責把餐具刷乾淨,另人就負責沖洗上頭的泡沫,直到最後一個碗被洗淨、擦乾,擺進櫥櫃挫收納為止。

  「你有心事。」擦乾手,歐陽靖扳過她肩膀,要她跟自己面對面。「我看晚上

  你跟媽說完話後就開始悶悶不樂,媽說了什麼讓你不好受嗎?你可以跟我說,我再去跟媽溝通。」

  唉,他真的變了很多呢,會注意到她有心事了,先提一個頭,讓她開口說。而且他這個大少爺,還為了她要去跟自己強勢的母親溝通。

  任何一個經歷過婚姻的女人,最頭痛的便是婆媳問題吧?煩惱自己跟婆婆的相處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做為後盾。

  但他居然為她想到了,變得這麼貼心……可惜她的煩惱並不是婆媳問題。

  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挽回自己了,偏偏佑佑還沒改口,她總不能自己出爾反爾,自己打嘴巴地送上門。

  「沒事。」她低聲說。

  「沒事你會刷鍋子刷得這麼用力?」他明顯不信。

  這人觀察幹麼這麼敏銳?「就說了沒事,你不要問了。」

  「宋苑櫻……」他輕柔地喊她全名,語氣裡有危險的味道。「你再不說,我就要暴力脅迫了。」

  「你敢?」

  「吻到你講,我很樂意。」

  「不要鬧了。」她被逗笑了,伸手搥打他。

  「我是認真的……」就算問不到,吃吃豆腐也很愉快。

  說著,只見他的臉越來越靠近她,近得只要有人先動一下,就會觸到對方的嘴唇……

  怎麼辦?她好想吻他。

  宋苑櫻眼神放柔,打算就這樣堅持一下,讓他好好的吻到自己肯講出來為止。先看他吻技好不好,不錯的話,多吻一下再告訴他,她在煩惱什麼吧……

  然而,就在四片唇繆著的那瞬間——

  「媽咪,你在跟叔叔做什麼?」

  一道問話聲傳來,出自睡眼惺忪的佑佑口中。

  宋苑櫻一驚,立刻推開歐陽靖,急欲粉飾太平。

  「佑佑,你怎麼起床了?」她連忙走近兒子,想牽他的手,帶他回房睡覺。

  「媽咪,你跟叔叔剛剛在親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小孩子打破砂鍋問到底。

  太丟臉了!真尷尬……

  「你看錯了。」當媽的臉皮薄、不想承認自己已經淪陷。

  「可是……好吧。」因為媽媽堅持是他看錯了,佑佑也只能暗自困擾,不敢再多問。「媽咪,我想尿尿……叔叔晚安。」留戀的眼神一直回頭看著歐陽靖,一臉很想叫他跟自己和媽咪一起回房睡的表情,卻只能依依不捨的道晚安。

  「晚安。」歐陽靖也苦笑同應。

  這件事情就這樣平息了,佑佑並未像其它好奇的小孩,會一直找別人問答案,然後在問問題的時候順道傳遞八卦。

  宋苑櫻為此大大了一口氣,沒辦法,她臉皮薄嘛……

  ※※※※※※

  時間繼續流逝,人跟人之間的相處沒有太大的轉變。

  歐陽靖依舊在台北和東部間奔波,但不同的是,佑佑每天晚上都要聽到他的聲音才肯睡。

  他一直努力當個好父親,即使兒子還是喊他叔叔,但重要的場合他一定會出席,比如說,小學一年級的運動大會。

  這麼重要的大事他當然不會缺席,親自到場為自家小孩加油打氣,是每個爸媽期待又緊張的一刻。

  週六,小鎮的小學裡熱鬧滾滾,秋老虎的狠勁讓人不容小覦,許多家長拚命往孩子身上抹防曬乳,以防心肝寶貝被曬傷。

  校園周圍也出現許多賣小吃的攤販,操場四周則圍著許多班級,還有特地劃分出來的一塊家長看台。

  太陽很大,宋苑櫻戴著遮陽帽坐在看台上,拿著扇子搧風。

  她左手邊坐著歐陽靖,而右手邊嘛……自然是李莫言。這兩個男人都被小傢伙謹慎的邀請了,一定要來看他比賽。

  「佑佑參加什麼比賽?接力嗎?小學一年級可以比那種激烈運動?」接力賽免不了會搶跑道撞來撞去,佑佑那小身子可以嗎?等得有點不耐煩,李莫言好奇的問。

  「低年級是趣味競賽。」早就做過功課的歐陽靖回答他這個問題。

  「喔。」

  「媽咪,叔叔!」佑佑穿著運動服,黃色短袖上衣和黃色小短褲,他偷偷溜來家長區,和心愛的家人SayHello。「我要比賽了,幫我加油,我要拿第一名!」

  「佑佑,我咧?你沒叫我,你邀請我來的耶!」李莫言最近很愛欺負佑佑,逮到機就會要捉弄他一下。

  佑佑看了看四周,小小聲的喊,「爸爸……」聲音超小,不知是怕被人聽見還是懼於李莫言的惡勢力。

  歐陽靖覺得是後者。「你恐嚇小孩幹麼?」

  「我這是在教他要從小懂得看人臉色。」

  「你煩死了。」

  歐陽靖一把推開他,「佑佑,加油,你一定會得第一的。」然後把兒子抓到面前來信心喊話。

  「嗯,那我去準備嘍?」佑佑笑開,露出可愛的笑容,朝心愛的叔叔揮揮手,去集合了。

  小學一年級的趣味競賽,名字叫「國王的寶物」,遊戲規則是一個箱子裡塞滿了簽紙,參賽小朋友必須從中抽出一張,找出紙上指定的寶物,到場上再來繼續闖關。

  於是就看一堆小朋友拿著紙,在家長或自己班級的休息區裡緊張的「尋寶」。

  有人抽到了雨鞋、安全帽、雨傘等物品,接下來還聽見某個小孩拎著雨鞋大叫:「爸爸的雨鞋好臭。」然後一邊跑向場中闖關吃麵包,惹來許多人的大笑。

  而在一片混亂中,佑佑卻茫然無措,拎著抽到的紙條跑到母親所在的位置。

  「叔叔……」他一臉苦惱地望著歐陽靖。

  「怎樣?你抽到什麼?」歐陽靖笑,愉快地詢問兒子抽到什麼寶物要去尋找。

  「媽咪……」佑佑的臉皺成了苦瓜臉,最後看向李莫言,然後又迅速轉頭去看歐陽靖,露出焦急為難又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怎麼了?你抽到很難找的東西嗎?給我們看啊。」宋苑櫻拿起兒子手上的紙,原本來看小孩運動會的好心情雲時被上頭的兩個字弄擰。

  歐陽靖也同樣看到了,那兩個小一生絕對會認的大字——「爸爸」。

  這個一般人不用煩惱的問題,此刻卻讓佑佑為難了。

  他站在中間,看看歐陽靖,冉看看李莫言,不知道該向誰伸手,求救的眼光最後只能看向母親。

  宋苑櫻一愣。為什麼這樣的問題兒子要向她求救?佑佑自己不是有一套標準嗎?

  「媽咪你跟叔叔……沒有啦,沒事。」佑佑原本想問的問題突然打住,不問了。「爸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很苦惱,對李莫言伸出手,眼睛卻是盯著歐陽靖。

  「喔。」李莫言也沒想太多,就要伸手牽小孩。

  而歐陽靖則勉強流露大方的神情,微笑加油。

  看著兒子的手越來越接近李莫言,這陣子以來大家相處的點滴驀然閃過宋苑櫻腦中。

  突然間,她發現……不是孩子不接受歐陽靖這個「爸爸」,而是她這個媽媽的態度一直不明確,讓孩子的認知產生了懷疑。

  佑佑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生命中又一直只有媽媽,當然不會想做讓她不開心的事。

  所以錯的人……是她啊!

  佑佑早就認定了爸爸是歐陽靖,卻因為她的關係不敢改口,他明明就很想牽著親生爸爸的手回復任務。

  「等一下!」在兒子的手快牽到李莫言那瞬間,她忽然大叫一聲,拉過兒子的小手塞進歐陽靖手裡。「這樣才對。」

  那一刻,她看見兩張臉同時亮了起來。

  「爸爸!快點!」小傢伙馬上改口,拉著歐陽靖往場中跑,先一起吃一塊麵包,再接著原地轉三圈後跑到下一個關口兩人三腳……

  這幅畫面,讓宋苑櫻感動得熱淚盈眶,心頭猶豫不安的那一塊彷彿消失,被那對父子填滿了幸福。

  可惜身旁的李莫言破壞了這氣氛。「我……被佑佑拋棄了嗎?」

  「你好煩。」她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

  「噗哧——妹子,你跟歐陽靖就這樣了嗎?」演不下去了,他笑出來,擠眉弄眼地問。

  「……就這樣了。」她故作平淡地回應復合的事實,但是緋紅的臉色卻出賣了她,她羞得要死。

  「那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他大剌剌地咧開嘴。「不錯啦,妹子幸幅比較重要,恭喜你啦。」把她當成小孩揉亂她的頭髮。

  「謝謝你這幾年來的照顧。」她是真的很感謝李莫言這些年的陪伴和幫忙,不然她一個年輕的單親媽媽,很難撐下去。

  「我知道你找你爸媽了,但如果不嫌棄,還是可以把我這裡當成你的娘家。你啊,以後有委屈就帶佑佑回來沒關係,不管怎樣,我會一直當他的『爸爸』。」李莫言一反搞笑,很感性地道。

  「說得好像我要搬走了,你在趕我?」宋苑櫻想化解這種感傷的離別氣氛,故意開玩笑。

  「那不然你不要走,繼續留下來好了,我跟歐陽靖講你後悔了。這種事情交給我,我OK的……」

  歐陽靖正好完賽回來,李莫言見狀立即大喊,「欸,阿靖,我跟你說……」

  「李莫言!」宋苑櫻急得大叫。

  「嗯?」歐陽靖一頭霧水,但沒有多理會李莫言,他的眼睛只看著宋苑櫻,對著她笑,他依然坐在她身邊原來的位置,可已經完全不來紳士那套了。

  右手握著她的左手,兩掌十指交握,他高調得很明顯,讓四周家長都看清楚他才是孩子的「爸爸」,是宋苑櫻的男人。

  甚至更誇張的是,他居然用另一手扳過她的臉,快速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徹底宣示主權。

  「所以,我們就試看看嘍?」他笑問,問得有點刻意。

  「就看在你有誠意的份上……再給你一次機會。」眾目睽睽下被親了,她扭捏地撇過頭去不看他。

  「謝謝。那我們什麼時候再結婚?」

  「也太快了吧?」

  「也對,婚禮不急,但我們可以先生小孩,再晚的話,佑佑跟弟弟妹妹的年紀就差太遠了……」他很認真的計畫起來。

  「你正經一點!」被他的話窘得臉紅,她忍不住打他一下。

  「喔……我忘了你現在是無敵鐵金鑭,會打人了,我以後會小心一點,盡量不激怒你。」抱得美人歸,歐陽靖心情大好,皮皮的說。

  「你怎麼變得這麼煩?你跟誰學的?李莫言嗎?為什麼好的不學,學他油嘴滑舌,你想氣死我啊?」太多目光往他們這裡看過來,讓宋苑櫻很不自在。

  小鎮嘛,沒什麼消遣,就八卦八卦嘍,而且眼前就有一場戲可看,不看白不看。

  「說到李莫言……你剛剛叫我有什麼事?」重要的事搞定了,歐陽靖才想到李莫言剛才似乎有叫他。

  「沒事。」李莫言悶笑。「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兩個已經不曖昧,在那裡光明正大愛來愛去了,他剛才想說什麼還重要嗎?

  真好,犯了錯可以再回頭,但人生有幾次機會能夠重來?如果可以,他也想回頭啊……

  抬眸看向天空,藍天白雲,艷陽高照,在這樣的好天氣裡,前嫌盡釋的戀人想必更覺幸福吧?

  「媽咪……爸爸!」佑佑比賽回來了,他漾開笑臉大喊爸爸,接著投向歐陽靖的懷抱。他不停的叫著爸爸、爸爸、爸爸,像是怎麼喊都不夠。

  好個一家人天倫之樂,好個感人的畫面,不過身為被閃瞎的眾人之一,李莫言忍不住要嫉妒的詛咒他們——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父母……哎呀,你們早就當父母了。抱歉抱歉,別理我,哈哈哈哈哈……」

  「莫言爸爸他怎麼了?」佑佑還是有點良心,沒因為有了新爸爸就忘了舊的。

  「佑佑,不要問,很可怕。」歐陽靖一本正經地告訴兒子。

  「喔,好。」舊爸爸確實變得怪怪的,小孩子相信了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可怕的原因。「爸爸,我想吃紅豆冰,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走,我們去買!」

  宋苑櫻有點頭大了,佑佑知道她一向不讓他吃路邊攤,這會問歐陽靖絕對是故意的,因為他知道爸爸一定會答應。

  這下可好,將來她大概會因為孩子的教養方式跟歐陽靖衝突不斷——不過沒關係,她會贏的。

  就像他講的,她現在是無敵鐵金剛。

  她瞇起眼,微笑目送父子倆去外頭買紅豆冰。

  只有親身看過她從嬌柔女孩變成強悍媽媽的李莫言,知道她這種眼神代表的意義。「可憐哪……」他搖頭,對歐陽靖父子的未來感到擔憂。

  可這不就是人生嗎?幸福快樂就好啦!

  過去經歷的傷痛,只會讓後來得到的幸福更為甜美。

  宋苑櫻心頭也有同感,頭一次,她有一種自己所向無敵的感覺,這大概就是幸福的魔力吧?

  一定是的。

  「媽咪,爸爸買紅豆餅給你吃……」

  眼前朝自己走來的一大一小,是她的男人和孩子,她微笑,等著他們朝她走近,撐破她心裡那個裝著重要事物的盒子,讓他們的存在變得越來越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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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這是相當稀鬆平常的畫面,在連假的週五晚上,國道上的車潮川流不息。

  一輛黑色迪奧,塞在國道上的車陣中,車主就跟任何一個遇到塞車的人一樣,不滿的皺眉頭。

  歐陽靖雙手握著方向盤,表情不耐,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塞車這件事讓歸心似箭的他快要無法忍耐。

  他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但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十一點三十八分,這個時間家裡的人一定都睡了,他很想聽聽她的聲音,但又不想吵醒她的好眠。

  怎麼辦呢?那……傳封簡訊好了。

  他傳了一封簡訊報平安,繼續在心底咒罵這該死的車潮。

  待他從車陣中解脫,回到家時,已近午夜一點了。

  把車子停在車庫裡,他拖著疲憊的身軀下車,取出擺在後車廂的行李箱,輪子拖行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清晰。

  他掏出鑰匙打開家門,迎面而來的芬芳香氣讓他緊繃的腦神經頓時一鬆,一抬眼,客廳點亮的那盞柔和小燈暖和了他的心。

  在玄關脫了鞋,他踩進乾淨的客廳,直接走到廚房覓食。經過餐桌時,在上頭看見一張紙條,熟悉的娟秀字跡讓他忍不住微笑。

  他細細看了紙條數回,然後將它小心折好,塞進皮夾裡收藏。

  照著紙條上的指示,他在冰箱中找到為他準備的晚餐兼宵夜,然後放進微波爐裡微波,先走進浴室裡洗盡一身風塵。

  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吃完宵夜,睡前再巡視一下家中的門窗是否鎖好後,他才進入主臥室。

  沒有點燈的房間,僅能透過開門時走廊上微弱的光線來照明,可他仍清楚的看見雙人大床上,有一團小小的隆起。

  他不自覺笑了,關上門,輕手輕腳的進入房間。

  床的另一邊微微塌陷了,蜷伏在床上的纖細女子輕擰起秀氣的眉。

  一股熱源靠近,讓深眠的她張眼回頭——

  「噓,是我。」歐陽靖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從背後圈住她的腰,將她拉向自己懷中,伸出另一手讓她枕著睡。

  「你好吵。」宋苑櫻的聲音帶著睡意濃厚的沙啞。

  「對不起。」他道歉,吻了吻她髮際。「快睡,很晚了。」哄著她。

  她沒跟他客氣,自行調整好舒適的位置便繼續睡去。

  唉,他出差五天不在家,苑櫻還真是……一點也不想念他啊。

  可是,真的不想念嗎?她睡著睡著卻拉起他的手環抱住,像小孩非得抱著心愛的玩偶才能安心入睡一樣。

  她這舉動讓他受創的心平復了點,明明很累了,卻睜著雙眼看著她的睡顏,在心中讚歎她睡著的樣子怎麼可以這麼可愛?讓他心癢難耐……好吧,他真的很蠢。

  不再多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終於閉上眼,懷抱著心愛的小女人,好好睡他覺。

  ※※※※※※

  早晨,陽光透過窗簾,撒了一地金黃。

  歐陽靖被刺眼的陽光籠罩,清醒了,卻仍不想睜開眼睛。

  「苑櫻……」他伸手想將抱了一晚的心愛女人重新擁進懷裡,來個早安吻,結果卻發現這太過柔軟沒有彈性的觸感……不對勁!

  他倏地睜眼,發現懷中抱著的不是苑攖而是枕頭,床上的人不知哪裡去了?他神情難掩沮喪。

  看了看時間,早上十點,是該起床的時候了。他下了床,走進浴室梳洗,換上輕便的居家服走出臥房。

  「只要我吵鬧,就會被媽媽打……佑佑,你的造句……非常有想像力。」

  一出房門就聽見老婆的聲音,語氣中還有著勉強,令他忍不住笑出來。

  「我的媽媽像酷斯拉一樣可怕……」接著第二個照樣造句,媽媽還是小孩筆下的主角。

  宋苑櫻皺起眉。那她可以打小孩嗎?這樣誣蠛她……

  「媽咪,這個造句可以用嗎?」佑佑拿著筆,回頭詢問媽媽。

  「可以。」她不甘願的點頭。

  「太好了。」小孩鬆了一口氣,不知是因為功課完成了一部分還是慶幸沒被媽媽打?

  看到這畫面,歐陽靖又笑了出來。

  「爸爸!」聽見噴笑聲,佑佑眼睛一亮,發覺心愛的爸爸回家了,立刻丟下作業奔向他。「你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好想你哦!」他向爸爸撒嬌的說想念。

  唉,出差五天回到家,沒聽見老婆說想念,結果反而是兒子撒嬌……算了,有總比沒有好。

  「我也好想你。在寫作業嗎?」他用力抱著兒子道,父子兩人感情深厚。

  「媽咪說功課要寫完,才肯帶我去找莫言爸爸。」小傢伙嘟起嘴,一臉含怨的看著爸爸,希望爸爸能說動媽媽不要折磨他。

  「苑櫻……」蠢爸爸果真就這樣敗倒在兒子那雙圓圓的眼睛下,誰教這孩子的眼睛這麼像他媽媽小時候,單純、美好又可愛。

  「我叫他背的唐詩都沒有背好,不准玩。」當媽的在父親還沒開口前,就用兇惡的語氣阻斷他接下來的話。

  歐陽靖也只能閉上嘴,不敢再多說。

  「佑佑,你功課寫完還要背我跟你說的唐詩,如果你沒有背完,今天就不准吃中飯。」

  「好啦……」宋苑櫻的嚴母姿態讓兒子心驚驚。「爸爸陪我。」拉著爸爸陪自己寫作業。

  「你不要太寵他。」她給了老公一記警告的眼神。

  「好……」歐陽靖苦笑。唉,佑佑快到小學一年級才有他這個爸爸,他多疼兒子一點有什麼關係?

  雖不能在老婆面前太寵孩子,以免惹得太座不高興,不過他們父子的感情倒是因為革命情感更親密了。

  宋苑櫻看兒子埋頭苦寫,眼神便瞟向歐陽靖,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他全身上下,然後皺起眉頭。

  「我怎麼了?」被她那眼神一掃,他心跳了一下。

  「我懶得講你!」她莫名其妙的生氣起來,丟下他們父子,氣呼呼的進廚房料理中餐。

  歐陽靖實在很無辜,他不懂自己哪裡做錯了,怎麼老惹她生氣?

  「佑佑,你媽咪要你背什麼詩?」先別管她吧,越想越傷心……幫兒子搞定功課來轉移注意力好了。

  「這個。」佑佑把學校的作業寫完了,接著拿出一本兒童詩集,翻到媽媽指定的其中一頁,是杜甫的「贈八處士」。

  「……少壯能幾時?鬢髮已蒼白。拜訪很多鬼,驚呼熱中腸。」

  「噗——」他的亂背讓當父親的歐陽靖噗哧一聲笑出來。

  「啊……媽咪,我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啦!」照自己理解的方式背詩,心虛的佑佑看向媽媽方向,被宋苑櫻淡淡的一記瞪眼給嚇得不輕。「媽咪好凶。」他小小聲跟爸爸打小報告。

  「媽咪是為你好。乖,背完就可以玩了。你看,你今天把功課全部都寫完,這樣我們就可以去找莫言爸爸,玩到明天晚上才回來。回家後你直接洗澡睡覺隔天起床就能去上課,不用再哭說功課沒寫完你不敢上學了,不是嗎?要養成好習慣喔。」歐陽靖邊說邊覺得怎麼會是自己這個爸爸扮白臉?這不對吧……

  「好嘛。」佑佑聽進父親的話,乖巧的背詩,朗讀的聲音很宏亮,讓在廚房料理中餐的宋苑櫻都能聽見。

  居家的假日早晨,他們就像一般家庭一樣,有爭執吵鬧,也有溫馨喜悅。

  「去洗手,吃飯了。」

  牢頭有令,客廳那對父子立刻手牽手去洗手,準備吃中飯。

  歐陽靖確定佑佑坐好後,自己才坐進餐桌上的主位,但一坐下來,他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餐桌上的菜色很家常,三色蛋、炒青菜、粉蒸肉、玉米排骨湯,可為何他的面前還有盅煲湯?

  「這是?」他朝廚娘提出疑問。

  「你的。」宋苑櫻只有這兩個字,對他還是擺臭臉。

  歐陽靖實在不懂自己哪裡惹到她了,難道是出差回來沒給她帶禮物?不是吧,他明明有買,堆得她更衣間裡滿是衣物,即使她勒令他不准再買,他還是會偷偷塞幾件進去啊……

  他無奈的打開那盅煲湯,撲鼻而來的濃郁雞湯味讓他一愣。

  這種味道不是短短一、兩小時就能熬出來的,她是為了他特地燉的嗎?

  「爸爸,露西阿姨說你剛到新加坡就感冒了,昨天才好,媽咪很擔心你。」佑佑這時出賣了媽媽,告知父親母親臭臉的原因。「知道你今天要回來,媽咪前天就在燉雞湯。」他講得很小聲,生怕被媽媽聽見。

  「佑佑!」宋苑櫻還是聽見了,臉頰微紅,表情卻故作沒事,仍然一副冷臉。

  歐陽靖看著口是心非的老婆,再回想他出差這幾天因為感冒鼻音重,打電話回來都只敢匆匆講幾句便掛斷……噢,原本不想讓她擔心,結果卻惹她生氣了。

  「我沒怎樣,只是稍微著涼,幾天就好了。」

  「你要不要去量一下體重?才去幾天就瘦成這樣還說沒怎樣?」宋苑櫻看著他說,一肚子火氣。

  歐陽靖一縮。她好凶,他老婆真的好凶悍,可是……也好可愛。

  她關心他、心疼他,知道他出差時感冒,三天前就在家裡燉湯等他回來,而他回來她給他臉色看,是因為他瘦了。

  怎麼會這麼可愛啊?這個女人!

  「苑櫻。」

  「幹麼?」

  「我愛你。」他笑,對著盛怒的她吐露愛語。

  「吃飯時間你在講什麼?」火苗變小。

  真不想管這個人了,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不會照顧自己也就罷了,她可以照顧他,可他在幹麼啊?生病竟然不講,把她當什麼了?真是令人生氣,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隱瞞的?

  她應該要好好讓他知道自己的怒火,但是她有夠沒用,他笑笑的說一句「我愛你」就讓她的火氣消滅大半。

  她真的超級沒用的。

  「下次你再這樣,我絕對不原諒你。」她記掛他病了卻不告訴她,怕她擔心,可事實上他不說她更擔心。

  「是,老婆。」歐陽靖笑出來,忍不住傾身吻了吻她的唇,因為覺得老婆可愛得讓他受不了。

  宋嘉佑……不對,他現在改名字了,叫歐陽嘉佑,他笑得眼彎彎,看著爸爸媽媽感情好的玩親親。反正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了。

  在家裡,他的媽媽像噴火龍、酷斯拉,爸爸卻是好好先生,不過出了家門就相反,他的爸爸在外面是個眼神一瞪就會嚇到人的主管,媽媽則被誇獎溫柔體貼又漂亮。

  外人看來,他的家庭幸福美滿又安康,實際上也是啦,只是有點可惜,家裡只有他一個小朋友,他很想當哥哥,所以,趁今天爸爸媽媽心情好,他大膽提出一個要求——

  「爸爸、媽媽,你們什麼時候要給我一個弟弟或妹妹?」

  如果有,那就更幸福又美滿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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