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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皇假后》(下) 作者:淺草茉莉(全書完)

《真皇假后》(下) 作者:淺草茉莉(全書完)


作者:淺草茉莉

作品簡介:
祈夜白只愛權九珍,這是他的承諾。
身為經歷過九死一生的小米蟲,現在她只求無憂無慮過一生,
其他的她全都沒興趣,偏偏救命恩人在此時爆出祕辛──
她家的滅門案兇手還在逍遙,而唯一能幫助她查清事實的,
只有那個據說被死去的愛人誤會得很深的冷酷皇帝。
為了讓冤死的家人瞑目,也想了解一下那個誤會的內幕,
她不得不去找那男人尋求援助,哪知要接近他還不是普通的難,
先得去當皇家獵場的獵女,結果人還沒見到,
就被獵物的腥臭味熏得吐滿地,後又被怪王爺軟禁,
差點要被當成他愛不到的死去弟媳拆吃入腹!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正在苦惱該怎麼重新混進宮,
沒想到那位很難找、臉又臭的天子居然孤身出現在市集,
這下終於沒……還是有問題啊!
她要怎麼說服他,祈夜白愛的權九珍沒死,
只是……換了一點東西……

相關作品:
《真皇假后(上)》、《真皇假后(下)》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8 18:1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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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和元年

  南陵總督都府邸後院,荷花池邊,有幾個孩子在嬉戲,只是他們取樂的法子是戲弄一名蓬頭垢面、目光呆滯的弱智女子,先是將她往水池裡推,又在她即將落水時將她拉住,幾次來來回回的戲弄,讓傻女害怕得失聲尖叫。

  一旁站著一名老婦,咬著唇苦苦哀求,「你們行行好,就放過春水吧,這會嚇死她的」

  「住嘴!她不是有靠山嗎?聽說那女人死了,男的現在做了皇帝,要皇帝來救她啊,瞧皇帝還記得住她這號人物嗎?!」李泰山的兒子不改頑劣地說。

  「就是啊,誰會理一個傻子?這笨女人還得之前咱們被爹娘教訓,這會換咱們出口氣了,你讓開,再吵,咱們連你也丟下水!」另一名小童惡劣道。

  老婦驚懼地退開。她在府裡地位低下,不敢再為女兒觸怒這幾位少爺,只得安慰自己,只要女兒再忍忍,等這幾位少爺玩夠了,就會放過她。

  哪知那幾個孩子實在惡劣,只要趙春水害怕得叫得越大聲,他們就越開心,李泰山的兒子更是玩到不知分寸,大聲建議。

  「這傻妞笨死了!不如讓她喝喝水,也許被池水洗過腦袋後,會變聰明也不一定!」說完,就一把將她推進池子裡。

  趙春水不會泅水,在水裡撲騰了幾下,身子便往下沉,很快就滅頂了,但池邊的幾個孩子還不知救人,只顧哈哈大笑。

  老婦見狀,焦急的眼淚終於流出。「少爺們,春水沉下去了,求你們大發慈悲救救她吧,不然她就溺死了!」

  「溺死就溺死,反正她死了,我會要爹給你銀子做補償的。」男孩壓根不以為意。

  聞言,老婦終於忍無可忍,狠狠給了那個孩子一巴掌。「你這惡魔!」打完人後,也不管自個兒會不會泅水,就跳進水裡去救人。

  只是身子沉進池底的趙春水,水早已灌進她的鼻子和嘴裡,不過片刻,便已溺斃,而那老婦也不會泅水,這一跳,竟是直撲水底,眼看也要滅頂。

  誰知下一刻,原本沒了氣息的趙春水,身子突然教一股力量拽起,胸口幾個大力起伏後,竟倏地再度睜開眼,發現自個兒竟在水中,嗆了幾下,便用力憋住氣,驚見有名老婦沉入水底,立即熟練地滑動雙手雙腳,將老婦勾住,帶著她努力往上游,很快地衝破水面,終於呼吸到氣息。

  好不容易喘過氣,她又將老婦拖上岸,動作利落地為她壓胸輸氣,不久,老婦轉醒。

  醒來後,見她完好無事,並且還能夠反過來救自己,老婦嚇得張大了嘴,怎麼也閉不上。

  「大嬸,你腹裡的水都該吐出來了,你還好吧?」她關切的問。

  「你叫我大嬸?」老婦更受驚嚇。

  「怎麼,將你叫老了?還是要我叫你大姐?」

  「你……你……」老婦膛目結舌。

  「傻妞,你娘敢打我,你們母女倆這回都死定了!」這時旁邊突然竄出幾個小鬼,為首的捂著臉,氣沖沖的叫罵。

  這幾個她認得,開口罵人的不就是李泰山的兒子嘛!「李泰山養的好兒子,敢對我大小聲,我瞧死定的人是你吧?」她站起來,出手扭他的耳朵。

  幾個小童,包括那個被扭耳的小鬼,都不敢置信她竟然敢動手。

  「死傻子,你敢這麼對我,我非拿鞭子怞你不可!」李泰山的兒子痛得大叫大嚷。

  她眉頭蹙得更緊。「瞧來不僅你爹沒教好你,連你娘也沒盡到責任。」她搖著頭。

  「你!」

  「什麼你不你的,要不稱呼我王妃,不然叫我聲姐姐也可以,沒禮貌!」她更用力擰了下他的耳朵。

  「什麼?王妃?!」男童愣了愣。

  「完了,以為她恢復正常,原來是瘋了?」另一個小童說。

  「這傻妞瘋了,居然以為自個兒是王妃!」

  「大夥拿石子扔她,扔這個瘋女人!」

  頓時間,一堆石子全往她身上砸,她驚得鬆開手,正想動手再教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童,老婦卻拉著她狼狽的跑開。

  她全身沒有一處不疼,一定是教那幾顆石子砸的,一群死小鬼,下次見到他們,定不饒!

  老婦拉她到一處井邊,汲水幫她擦臉。

  「春水,你真是瘋了嗎?娘怎麼這麼命苦,你出生就傻,這會又瘋了,你教娘怎麼辦?咱們母女怎麼會這麼命苦?!」老婦一面為她擦臉,一面哭。

  「等等!咱們怎會是母女?!還有,你叫我……春水?」那不是她上會搭救過的傻女?「我怎麼會是她?」

  「春水啊,你真瘋了?!你醒醒吧,這會得罪了府裡的小霸王,咱們都沒好日子過,你若再繼續瘋言瘋語下去,咱們就不能在這待下去了!」老婦悲泣。

  「你在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是趙春水……」她臉往前傾,朝盆子裡望去,霎時,她愣住了。

  水中的人、水中的人……是……趙春水?!真是趙春水!

  九珍驚得跌坐在地,一腳還嚇得踢翻了盆子。「我怎會變成趙春水?!我明明不是,明明不是,我是」她猛地住口。

  她……死了不是嗎?死在京城,死在皇宮大殿,死在那男人懷中……

  她記得很清楚,自個兒嚥氣的那刻,那男人燙人的淚如熱鐵般烙在她的頰,即使她明明是恨他的,可那一瞬,她依舊痛徹心肺。

  只是,這裡是離京城有些遙遠的南陵,她又怎麼會投身在趙春水身上?如此一來,那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又是去了哪裡?

  她倏然想起,睜眼時自個兒是落水的,那趙春水莫非是早溺死在池塘裡,而她便取代了她的身子吧?!

  是這樣的嗎……一想到自個兒的魂魄竟佔據了別人的身體,九珍就覺得恐怖。她難道成妖了嗎?!

  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討厭小鬼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瘋女人在這裡,你們給我打,打死我有賞銀!」他背後跟著一群穿藏色衣飾的家丁,幾個家丁在他的指使下,手上全都拿著棒子準備打死人。

  真是無法無天了,一個南陵小官的府裡竟敢動私刑,簡直目無王法!

  見到他們惡模惡樣,權家大小姐的脾氣被激起,九珍暫時忘了身份轉變的驚悚問題,朝著他們怒道:「你們幾個誰敢動我,不要命了?!」

  幾個家丁一愣,看她的氣勢,還真有王妃的派頭呆了一會才回神。

  「看來少爺說的沒錯,這傻妞真不傻了,但是卻瘋了,敢對主子不敬,被打死也算她倒霉。大夥,上!」

  幾個人真衝上去,拿著棒子對「趙春水」劈頭就打,九珍被打了幾下,痛瞇起眼,另一棒眼看就要當頭落下,老婦及時拉了她一把,避開了那要命的一擊,並且拉著她往另一方向推。

  「春水,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這是娘全部的私房,你收好,快逃,有多遠,逃多遠!」老婦焦急的塞了包小錢袋給九珍,要她快逃。

  「可是我跑了,你怎麼辦?」這群人應該也不會放過她吧?

  「娘不打緊,會有地方躲的,你還是快走吧!」老婦擋在前頭,阻擋家丁衝向她,讓她有機會逃。

  捏著老婦給的錢袋,九珍眼眶不禁紅了。

  這人以為自個兒還是她的女兒,才會這般捨命相救,雖然她不是親娘,但這份救命之恩,她不會忘記的,改日有機會,定會回報!

  牙一咬,在那群人又要追上來前,她拔腿就跑。

  點點手中的小錢袋,九珍嘆了口氣。這裡頭的銀兩都沒有爹給她一天的零花多,卻是那大嬸的積蓄……老天這是在考驗她嗎?讓她由一個錦衣玉食的千金,變成了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如今雖然重生,可面對眼前的生活困境,九珍只能悵然苦笑。

  她至今仍想不通,為何醒來後自己變成趙春水,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這樣?

  她向來怕鬼,而這會自個兒究竟是人還是鬼?

  她忍不住又幽幽長嘆一聲。

  驀然,一片楓葉掉落在她臉頰上,她取下那片紅葉,不禁怔然。

  又是秋風落葉之際了嗎?

  放眼望去,四周楓紅片片,原來,此刻她站的地方時接近山頂的楓林小道,由這裡向山腳望去,大萊王朝的帝王陵廟就在眼前。

  不知不覺,她竟來到這個地方,這個去年楓紅時與那男人一起造訪過的秘境,那時,他們甜蜜相偎,甚至險些在此嘗了禁果……

  一股心酸湧起,心驟然怞痛,淚也悄然落下。

  那男人……那背叛她的人……在她「死」後,可有想起過她?

  這疑問一起,九珍立刻搖頭,將淚珠拋開。

  死都死了,何必沒出息的想這些?!這些都是前塵往事,如今她即已重生,就該將這些全拋卻!

  她急急要離開,不願繼續觸景傷情,數十聲肅穆的低喝忽地在前方響起,她疑惑的望去,就見枯葉飛散,二十多騎大馬迅速逼近,在看清領頭男人後,她面目煞白,急速後退,躲至楓樹後。

  她按壓住跳得極快的脈搏,心緒紛亂。怎會這麼巧,他也來到南陵?但又怎會出現在這裡?!

  一群人策馬前來,最後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停下,那男人下馬後,其他人便有默契的站離他三尺,遠遠保護。

  九珍躲在樹後,再見祈夜白,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她只能努力抑下那股直衝心田的絞痛滋味。

  他面容依舊俊朗,只是臉龐似乎消瘦了些……改變的還有他的雙眸,眼神冷酷多了,變得一點暖色也沒有,與先前的溫柔相較,現在的他,明顯不同。

  但那又如何!她負氣扭頭,不願正眼再瞧他。這男人不管變好變壞,都與她無關!

  祈夜白雙手負背在後,站在九珍原先站的位置,將陵廟盡收眼底。

  「皇上,秋風有些涼,是否要加件薄被?」周彥也跟來了,手中拿了件刺上龍形的明黃披風。

  他擺手。「不必。」

  皇上?九珍聽了蹙眉。他登基為皇了?那麼就表示祈夜明已死?

  皇后的毒應該沒要他的命,那他會死,恐怕是隨大哥去了……

  「皇上,您要為了萬民節哀啊,若不如此,孝儀皇后在天之靈也會難受的。」周彥勸說。

  孝儀皇后?這是誰?而且還死了。

  「九珍會為朕難受嗎?」男人幽聲問。

  她頓時訝然。孝儀皇后指的是她?!他竟在她死後追封她為後?

  心瞬間一陣緊縮。

  「孝儀皇后說死後不進廟堂是氣話,你專程護送她進陵廟的情意,她會知曉感動。」周彥說。

  九珍這才憶起自個兒死前對他說過的話我死後也不進南陵廟堂,你我,從此恩斷義絕!

  她身子一顫。沒錯,她不願做他的女人,不入廟堂,但他卻依然安排她進皇家陵園,這是何必?

  而且既然他是送她的靈位進陵廟,想必她的屍身也已成骨灰,就算她想回,也回不去了……

  想到這事,她便更加憂傷。

  「不要再說了,她到死都恨朕,這輩子,朕是解脫不了了。」祈夜白竭力隱下難忍的傷痛。

  「您是來不及說!孝儀皇后若知道您也是受害者,就不會怨恨您了。」

  「問題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就死去,留給朕的只剩餘恨!」他表情是恐怖的憤怒。

  「皇上……」

  「走吧,這裡已無她的影子,站在這裡……徒然悲傷。」他目光倏冷,不再多言,袍袖一揮,掉頭就走。

  馬蹄聲遠去後,九珍跌落在滿地的楓葉上,再也忍不住地大哭出聲,肆意宣洩心中的積鬱。

  今日與那男人一別,應該是真正再無相見之日了,而今後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不再是權家大小姐,更不是尊榮矜貴的九王妃,現下的九珍,只是名乞丐,身無分文的乞丐。

  在花光老婦給的錢後,她只得一路乞討上京,她必須回到京城,想瞧瞧權家如今變成什麼模樣。

  終於,千里迢迢回到了舊地後,令人悲傷的是,從前風光無限的權府,在男人死絕後,只剩幾個婦孺撐著一個敗落蕭索的門牌。

  裡頭應該僅剩三嫂、五嫂跟七嫂吧,她不願意打擾她們,而且現在她若出現在她們面前,她們也認不出她來,即使對她們說真話,只怕將三人嚇傻也不見得會相信,因為這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換作是她,恐怕也難以被說服。

  雖然沒去認親,但在回京的路上,她也打聽出不少事,像是四哥還在嶺南,祁夜明病疫,皇后自盡,大哥與自己則是遭到同一批人謀殺身亡,從此權家人之死,成為王朝最大懸案。

  想來,大哥與帝王相戀,兇手是皇后等無法公諸於世的醜聞,全教那男人下令遮掩了吧。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那男人登基後,自己被追封為孝儀皇后,並移往南陵安葬了,而如今的鳳宮主人是上書季新豐的長女,季懷剛,妹妹季懷柔也成了嬪妃。

  那兩姐妹在她死後,便立即升格為后妃了……那男人口口聲聲說唯有她一人,可她死後不到三個月,兩苑的女人不僅被扶正,還成為后妃,而她,不過是個死去前皇后,這一切的變化都讓她心酸莫名。

  現在的她,孑然一身,甚至三餐不繼,想不到她的前半生富貴異常,後半生竟是這般落魄淒慘。

  曾想過去嶺南找四哥,但路途遙遠,她並沒有足夠的盤纏,況且,就算真的見到四哥,他能接受她現在的模樣嗎?會不會反而斥她是騙子,罵她是妖孽?

  難過的連連嘆氣,但半響後,九珍又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老天讓她有機會重生,她就得活下去,傷春悲秋不是辦法,現階段得先餵飽自個兒的肚子才行!

  九珍抱著飢腸轆轆的肚子開始思索。在京城,該如何弄錢?她已整整一天沒進食,再不吃會死人的。

  只是朋友不認得她,是不能上門借了,至於從前常去的商家,也是一樣的情形,去了只怕會被轟出。九珍皺起臉。

  她身上連一件首飾也沒有,不然還可以變賣。

  慢著,有了!她想起一件東西了!

  興奮的站起身,九珍拔腿開始狂奔,儘管體力不濟,但意志力終究讓她來到皇宮的大門外,那裡有一大片空地,過去有些草叢,就是那了!

  她祈禱著,只希望那東西還在,沒被撿走!

  衝進草叢裡,她開始睜大眼奮力尋找。

  好長一段時間過去,知道日頭落下,月亮升起,她還不放棄的趴在草堆裡搜尋。

  老天不會滅絕她,那東西不會教人撿去,不會的「有了!」九珍眼睛登時睜得比明月還亮。

  在月光下,她迅速移往草叢中那點珠潤碧綠,伸手撿起。「就是這個!」那日祈夜行給她的玉珮!

  他身上的東西,只會是精品貴貨,有了它,相信她可以暫時不用餓肚子了!

  她興匆匆地在當鋪未熄燈前趕去,沒多久卻又氣憤絕望的出來了。

  什麼嘛!這竟是塊不值錢的破玉?!祈夜行那小子給她這塊破東西是要幹什麼?害她費了這麼大的勁去找,這下花了力氣,肚子更餓了……

  她氣得再度將這塊玉當街丟了出去。

  「大膽!」

  忽然有人朝她大喝,她嚇了一跳,瞇眼細看,才發現不遠處一群人中,居然就站著這塊玉的主人祈夜行,而她剛才那一丟,竟是砸到他胸口去了,出聲怒喝的是他身邊的侍從。

  她一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忙說,可不想與祈夜行相認,轉身心虛的要躲人。

  「慢著!」這次的聲音出自祈夜行,於是她走得更急,可一轉眼,手腕便教人由身後粗魯的掐住。「叫你等等沒聽見嗎?!」他怒道。

  手上傳來劇痛,九珍驚得回身。「祈夜行,你做什麼?!」

  他頓時一愣。

  「放肆!七王爺的名諱豈是你這乞丐可以直呼的?!」他的侍從立刻怒斥。

  「他莫名其妙抓痛我,是他不對,你們對我凶什麼!」她氣焰也不低。

  「你!」沒見過有刁民敢對主子無禮,侍從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祈夜行卻瞇了眼,打量起眼前人。只不過是個髒得不像話的乞丐,為何……會讓他有種熟悉感?

  捏著剛才砸中他的東西,他臉色更沉。「我問你,這東西你哪來的?」他將玉珮高舉,會攔下她,就是心驚這東西為何會在她身上。

  九珍眨了眨眼,那股心虛又回來了。怎麼這麼倒霉,砸中事主!

  不過她也總算記起自個兒現在的身份,她已換了張臉,不是過去的權九珍了,及此,她的氣勢完全弱下。「呃……這東西……我撿到的。」

  「撿到的?你可知這是誰的,怎可能讓你撿到?!」他仍是一臉懷疑,臉上還帶出憤怒。

  「真的是撿到的,就在皇宮大門邊。」她也沒說謊,真是她自個兒丟,自個兒撿的。

  「皇宮大門邊撿的……」得到答案他神情漸漸陰鬱,明白這就表示當日他給她後,那女人就不屑地將這東西扔了。

  他視若至寶的東西,原來她這麼不屑一顧……

  「所以……很抱歉,若這東西是你的,你就拿回去吧,我不要了。」她忙說。這東西雖不值錢,但給他也算是物歸原主。

  「這東西也不是我的,它過世的主人,大概……也忘了它吧。」他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緒裡,笑得苦澀。

  過世的主人?不會是指她吧?可是她有忘了什麼嗎?

  「主子,這乞丐太不知規矩了,竟敢朝您丟東西,還出言不遜,該罰!」侍從這時又出聲。

  拉回思緒,祈夜行不悅的瞥了眼前乞丐一眼,還是覺得她身上有一股熟悉感。「罷了,讓她去。」

  「可是」侍從在他不耐煩的怒目中閉了嘴,但仍死死瞪了她一眼,才隨主子離開。

  九珍見狀,也惱怒的朝那侍從瞪了回去,然而這一眼,正巧讓回頭的祈夜行瞧見,她趕緊溜得無影無蹤。

  京城的巷子她熟,等穿過便道後,祈夜行若有心抓她,也抓不到人。

  九珍跑得急,沒瞧見前頭的馬車迎面而來,當她發現面前的馬蹄時,已經來不及的倒地,不過在昏去前,卻彷彿聽見熟人的聲音,讓她打心底希望這個熟人可以好心的帶她回去,分她一碗飯吃,因為她真的好餓……

  全身又痛又酸,讓九珍喊痛的醒了過來,她摸摸後腦,不知道撞了哪,耳朵裡則到現在還在嗡嗡叫。

  她坐起身,發現自己躺的地方是張乾淨的床,這讓她驚喜萬分,這可是她附上這副身子以來,唯一睡過最好的床。

  「你醒了?」

  這聲音……驚喜又一樁,她猛地回首,「小釵!」

  杜小釵秀眉立即挑起。「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九珍這才愣住。「這……你是花魁不是嗎?京城大街小巷,誰不認識你?」她尷尬的找了個說詞。人也沮喪不已。

  光憑這張臉,小釵哪裡能認得出她?在這世上,她權九珍可是真真切切的不存在了。

  杜小釵盯著面前落寞的人,善良的說:「對不起,我的馬車撞到你了,不過大夫說你的外傷輕微,不礙事的,會暈倒只是太累所致,因此我擅自將你帶到麗璟院的客房安置,這會你既然醒了,這兒是一點錢,你拿去吧,算是讓你受驚的一點補償。」說著,她要丫頭拿了一袋頗沉的錢袋給她。

  拿著銀兩,九珍眼眶倏地紅了,沒想到她權九珍也有被接濟的一天。

  杜小釵見她如此,憐憫地拍著她的肩。「我瞧你年紀與我相當,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會去行乞的嗎?」和顏的問。

  這一問,立即讓九珍原本積在眼眶裡的淚掉落下來。

  但杜小釵也不嫌她髒,命人拿來絹子後,親自幫她拭淚。「別哭了,這世上沒什麼事過不去的,就像我人在青樓,也不比行乞的你高尚,還不是這麼安穩的過日子?」

  「小釵……」她真是太好的人了,無怪乎自個兒會與她成為姐妹。

  杜小釵的眼角輕揚起來,還帶上深思。「你叫人的語調很親密,很像我一個故友……」九珍在感動或撒嬌時,喚她的「釵」字總會可以壓扁。

  「你想念這位故友嗎?」九珍克制不住的問。

  她神情變得傷懷。「當然,但她已不在,這世上我再無知己……」想起好友,她不禁哽咽。

  小釵與她是真心結交,自己的死必定讓她傷心極了。「謝謝你……」肯這般待她,當她是知己。

  「謝我什麼,是因為我給你的銀兩嗎?」杜小釵抹去眼角的濕意,故意笑問,有意讓氣氛恢復輕鬆,可誰都瞧得出她根本是在強顏歡笑。

  「小釵……」她的釵字又壓扁了。

  這讓杜小釵心頭再度一跳。除了九珍,沒第二個人用這種方式喚過她……會不會……

  她不由得望向眼前人,但根本與九珍截然不同,自個兒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無法理解自己怎會有那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她嘆了一口氣。「你既然已醒,就走吧,青樓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適合久留。」

  九珍沒回應,低首想著。若告訴小釵她就是九珍,小釵會如何,嚇傻?還是與其他人一樣當她是瘋子?

  杜小釵見她似在沉思,也沒打擾,逕自走了。

  「這是小姐給你準備的,你可以喝些熱粥後再離去。」她走後,丫頭立刻端過來一碗熱騰騰的肉粥。

  一見這碗粥,九珍的眼淚立刻又嘩啦啦的滾下來。她多久沒喝過熱的東西了?

  這陣子所受的委屈、所吃的苦頭,都在這碗粥前崩潰,她再也按捺不住的跳下床,直接奔出去,看見杜小釵還沒走遠,那背影是如此的親切,她不顧一切的衝上前,抱住她。

  「小釵,我是九珍,我沒死,我回來了!」
第十二章

  九珍至今都很感謝杜小釵竟會相信她。

  那日她抱住小釵,衝口說出自個兒是誰,又怕她不信,自動說出一連串與她一同經歷過的事,好比自個兒去琵琶會為她擺闊捧場,連她八哥曾作弄她愛慕四哥的往事也給說出來。

  那之後,小釵先是驚得捧胸急喘,接著在震驚良久後,狠狠的抱住她,哭著笑道:「九珍,真是你回來了!」

  這之後,小釵就收留她了,現在,她是花魁杜小釵的米蟲,從此受人接濟,再不用餓肚子。

  「那男人現在變得多冷酷你知道嗎?他頒下嚴刑峻法,還重稅課糧,根本是想毀滅自個兒,毀滅這個王朝!」杜小釵憂愁氣憤的在九珍面前來回踱步。

  「那……也不關我的事了。」提起那男人,她始終假裝不在意,可每當小釵在外頭聽見什麼回來告訴她時,她的心又總是糾結萬分。

  「你少給我裝冷漠,明明很關心他的,在我面前這樣裝模作樣沒有意義的!」杜小釵一哼。

  「那你要我怎麼樣?去要他別當暴君,我是誰?我不再是權九珍,而他,也有自個兒的皇后,該勸他的是他的皇后!」她賭氣的撇過頭。

  「我當然不是要你去勸他,而是……唉,九珍,他不知你回來,若知道——」

  「若知道又如何?你別說他今天會變得這麼冷酷無情是因為我的關係。」

  「難道不是?你死後,他就成了這模樣了。」

  「他好得很,好到還能立即立後!」

  「還說你不在乎,你就是惱他、氣他、怨他,他也不過是個男人——」

  「男人就可以違背誓言?」她不懂,小釵明明已知他是如何欺騙她的,為何還幫他說話?

  「他是不得已的。」小釵脫口而出。

  「不得已?」九珍心動了一下,小釵身處複雜之地,聽見的消息也多,這回她又知道了什麼?

  「還裝著不關心他嗎?」杜小釵趁機嘲笑她的言不由衷。

  九珍不由得臉龐微紅。

  「好了,不鬧你,新後的父親季尚書你可知道?」

  「沒見過,但知道這個人。」他是個沒什麼才能的人,但不知為什麼,竟能坐上尚書高位,這事她幾個哥哥都曾私下議論過。

  「他是麗璟院的常客,對我也頗多照顧,經常到我這聽曲,幾次他醉了,說了些話,他說皇后不是他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又如何?」九珍雖訝異,但這能代表什麼?

  杜小釵睨她一眼。「若不是,這皇后的身份就很可疑了,你可記得那男人曾對你說過,這兩姐妹是他父皇遺旨中要他收下的女人?這件事本身就不單純,除此之外,你有沒有想過,那男人呵護了你十多年,有可能說變就變嗎?尤其,照你形容那天見到他抱女人的情形,我覺得大有問題,懷疑他是中了會讓人暫時產生幻想的彌香。」

  九珍聞言,跟著蹙起眉。

  與小釵相認後,她就將發生在自個兒身上的事,包括「生前」皇宮裡的變故,以及變身以後的遭遇,全部不保留的告訴小釵,所以小釵分析,更讓她看清了先前沒發現到的盲點。

  那日她到西苑時,確實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另外,那男人送她的遺骨去南陵時,在楓樹道上與周彥的對話,說明他有話來不及對她說,那些她原本死心不想聽的話會是什麼?

  若再往遠些想去,記得她最早與那對姊妹見面時,她們一得知她的身份,就喚她姐姐,可見她們一開始就知道要與她共侍一夫……

  九珍沉靜下來,想著種種教人疑心的事。

  「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斟酌著該不該說。」杜小釵道,難得的陰沉下臉。

  「你也有事瞞我?」

  「就是因為不想瞞你,所以我很掙扎,可是以你目前的情形,告訴你這些,似乎無濟於事,只會讓你更不甘,但我想,你還是知道比較好。」

  「到底是什麼事?」

  「有一個人,很可疑。」

  「誰很可疑?」聽著她的話,九珍心情開始起伏。

  「德太妃。」

  「祈夜行的母妃?她有什麼問題?」九珍訝然。

  「你權家多人的死,就與她有關!」

  「你說什麼?」

  「權家的事,我私下一直在查,一度懷疑是七王爺所為,可你死而復生後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前皇后因妒成恨所致,但,依照我這些日子的調查,卻不是這樣,這位德太妃應該才是真兇。」

  「何以見得?」九珍正襟危坐,感覺離真相似乎越來越近。

  小釵的貴客除了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外,還有些綠林客,所以容易探聽到很多機密,莫非真有不尋常?

  「首先你們先前抓到殺死五公子、六公子的兇手,他們確實是盜匪出身,不過是被收買頂罪的,而放火燒死二公子夫婦的人,綠林朋友告訴我,是一批嗜錢如命的烏合之眾幹的,付他們錢的是一名宮廷貴婦,他還暗示我說,這名貴婦雖貴,但貴不及皇后,且生有一子,當年肅宗為父去南陵祈壽時,這位貴人曾不慎在宮中落水,她的兒子甚至還奉命連夜趕回京城探視。」

  九珍聽完這話後,猛然起身。「難怪那日皇后說話奇怪,似乎不承認殺害我權家數人,原來兇手另有他人!」而這人,竟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人!

  「九珍,你是不是該去見他了?這也許是一連串的陰謀,你與他、甚至死去的所有人都成了德太妃的棋子,你若不去見他,如何解開這個謎底?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別再逃避。」杜小釵語重心長的勸道。

  她緊握雙拳,青筋浮跳,「好,我去見她!」她下了決心。

  杜小釵這才露出微笑。「有誤會就該解釋清楚,就算不是,有個了斷,不也很好?」

  「……嗯。」

  她「死」得突然,與那男人有太多事沒有說清楚,而那日在南陵遇見他,因為過於驚慌,也因為對他仍恨著,所以並沒有想到上前相認,但如今,以她現在的身份,想見他,如何能夠?

  「你也知道了吧,錯過南陵那日,你要見他,真比登天還難了!」說到這個,杜小釵也苦惱起來。

  殿門大開,面前是一片璀璨宮燈,歡欣的曲調四揚,舞姬如水蛇般搖曳著腰肢。

  夜裡,冷風一路吹進大殿,祈夜白喝多了,瞇著眼睛靠在軟墊上,瞧著舞姬修長雙腿所舞出的挑逗舞步。

  雖然醉了,但他的雙眸卻一樣冷冽,不帶一絲情感。

  舞姬雙唇豐滿,酥胸,雪白的皓臂搞搞舉起,手腕一翻,正要碰他,他身後兩個衣著華貴的女子立即上前,朝那舞姬狠戾一瞪,嚇得她火速縮回要挑逗君王的手。

  「賤妾見過皇后娘娘與柔妃娘娘!」舞姬驚恐的慌忙跪下請安。

  「下去吧!」懷柔怒氣衝衝的將人揮退。待舞姬走後,她軟軟的靠向祈夜白,「皇上,該歇息了。」她聲柔似水。

  他眉心輕蹙,卻勾起笑,宛若一隻深沉的睡獅。「與其歇息,朕更想聽你們姐妹吹笛唱曲。」說著伸手撫上她細緻的臉頰,登時讓她驚喜若狂。

  「好,臣妾這就為您來上一曲!」懷柔馬上說。

  一旁的懷剛卻笑的很陰沉,但仍要人取來笛子,她吹笛,懷柔高唱。

  祈夜白闔目,狀似極為享受,可一曲結束後——

  「皇上?」懷柔輕喚。

  他一手支額,雙目仍輕闔著。

  「皇——」

  「不要喚了,他睡著了!」放下笛子,懷剛臉上滿是譏嘲。

  「又睡著了……」懷柔失望不已。

  懷剛冷聲諷刺,「哼,你還傻嗎?他心裡沒有咱們!」

  她立刻難堪的白了臉。「他只是累了——」

  「累?」瞧了一眼狀似沉睡的男人,冷笑。「妹子,你要自欺欺人,我可不,走吧,有咱們在,他只會睡得更沉,你若想他不累,就離開吧!」說完,轉身就走。

  懷柔雖流連不甘,最後還是咬牙跟著離去了。

  她們一走,祈夜白嘴角立刻揚起冷笑,再度徐徐睜眼,複雜的流光在他眼眸深處湧動。

  他伸手擊掌,歌舞重新開始,舞姬輕快的身子滿場飛揚——

  十一月天,雪雖未落,但天已寒,野獸紛紛進入冬眠期,但反常的,大萊皇帝這時卻出宮狩獵,此舉自是又被百姓議論紛紛,直說這是勞民傷財的無道之行。

  但九珍得知,卻當這是個機會,只要他出了九重深宮,她要見他便會容易些。

  可是,真容易嗎?唉,根本一樣難!

  如今他貴為天子,出個宮總是陣仗驚人,光是他所屬的皇帳周圍便至少圍了三圈以上的人馬護衛,別說是人,就是隻老鼠也無法突圍。

  入夜後,九珍站在皇家狩獵場的最外圍,這已是杜小釵動用所有關係後,能將她弄到離他最近的距離了。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見他會比登天還難,不禁無限感慨。

  此一時,彼一時也,那男人是天邊的艷陽,而她已不再是陪伴他的藍天,若見著他,該說什麼?她已變了模樣,他會相信她就是權九珍嗎?還是,當她是瘋子,當場要人拉下去斬了?

  況且,就算他信了她,但他若是真心異變,愛上那對姐妹,那自個兒的出現不就自曝身份,這之後他會拿她怎麼辦?

  一連串的未知數,讓她躊躇不前,或許不見……反倒好……

  「你還杵著做什麼?皇上狩獵回帳,咱們大人也回來了,你這獵女還不快去幫著卸下獵物清洗!」她正思索著,突的一名護衛打扮的人前來怒斥。

  「呃……好,我這就過去!」

  她目前的身份是皇家狩獵場的獵女,因為不會騎馬,小釵只好讓人安排她擔任清洗獵物的獵女,唯有這樣她才進得了這座狩獵場,只是這個身份實在太低,低到她只能清洗動物屍體,連那傢伙的身影都看不到,這也都要怪那傢伙,就是不肯教她騎馬,說是與他共騎最好,也省得她獨自亂跑……她與他的惡帳又多一條了!

  來到獵物場,九珍立即聞到一股腥臭味,因為是冬季,沒什麼獸類可獵,所以眾人幾乎都只獵到一些烏雞兔類的小動物,這會全堆在地上,她得將這些屍體清洗乾淨後分送至各個大人的賬房,讓他們夜裡烤來吃。

  以前她身份尊貴,高高在上,這些低下辛苦的工作怎麼可能輪得到她來做,但是,現在已不比當時,她屏住呼吸,忍受腥臭,捲起袖子清洗動物屍體,由於她沒做過這些事,手法很笨拙,再加上看見一堆的噁心屍體,她都想吐了,幾個反胃,還真的吐了出來。

  「你這人不僅笨手笨腳的,居然還吐了!沒用的東西,真倒霉才會和你一起工作!」一旁與她同樣是獵女的女人立刻破口大罵。

  「對……對不起!」她馬上躬身,委屈的眼淚忍不住掉下。

  「對不起有什麼用?還不快把那頭野鹿拉出來!這是今日唯一比較有看頭的獵物,是七王爺獵回來的,你快點洗乾淨,待會會有人來取!」

  這頭野鹿是祈夜行獵的?原來他也來了?

  「還發什麼呆,真要我報告大人,將你趕出狩獵場嗎?」

  「是……是,我這就將野鹿拉出來!」九珍忍著惡臭,費了好大的力,終於將那頭鹿由一堆動物的屍體中拉出,再汲水將野鹿身上的污血簡單清洗了下,不久,就有兩個人過來領鹿了。

  「就是這頭野鹿嗎?聽說,今晚的獵物讓皇上大失所望,七王爺不好獨佔這頭鹿,要咱們將鹿直接送去皇上那,當初皇上今晚的主餐。」領鹿人彼此閒聊。

  這頭鹿要改送去九哥那了?!九珍心跳了一下。

  「咱們走吧。」

  見兩人正要將鹿抬走,九珍急喊,「等一下!」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呃,沒什麼不對,只不過這頭鹿很重,我想幫忙搬,現在……可以走了!」她趕忙搶一個位置,抓了鹿腿道。

  領鹿的兩人一愣,當她好心,況且這頭鹿還真的挺肥,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於是,九珍便幫著將野鹿抬到拖車上。

  「好了,多謝,你可以走了。」

  「是……」她大眼輕瞟,轉過身後,趁他們不注意,跳上拖車,鑽進野鹿下頭,就這樣也被拖進皇家禁區。

  到了這,她接近那傢伙的機會便更大些。

  等送鹿來的兩人走後,九珍立即找機會跳出拖車,這裡她熟,自然知道皇帳在哪,向西北方望去,那裡果真燈火通明,說明他人正待在帳裡。

  越是接近,她心情起伏越大,不自覺的舉步就往那方向走去。

  他就在不遠處了……就要能夠見到他了……

  「你是什麼人?還不給我站住!」突的,有人大喝。

  她置若罔聞,只是繼續往前走。他就在帳裡,就在那了……

  「大膽!」瞬間,她被粗暴的摔在地上。

  被摔痛了,她惱得衝口而出,「你才放肆!」完全忘了自個兒的身份。

  「你——」

  「發生何事?」一道熟悉的男子聲音自頭頂傳來,讓九珍心跳倏然加快。不會這麼倒霉吧……

  「啟稟七王爺,這女人想擅闖皇上的禁區!」

  「喔?」祈夜行垂目盯向被摔在地上的狼狽女子。

  九珍急忙將臉埋進土裡,避開他的視線,終於驚覺自個兒方才幹的蠢事。這裡已是禁區,哪容她隨意走動!

  「你想做什麼?」祈夜行審問。

  「我……我是護送野鹿來的獵女,對禁區不熟,所以……迷路誤闖了……」她胡謅,臉始終沒敢抬起。

  「誤闖?」他的語氣,似乎在評估她話裡的真實性。

  「是的……真是誤闖,這禁區……太大了……根本教人搞不清東南西北。」

  祈夜行沉默了一會。「哼,領她去吧,別讓她在禁區瞎晃,萬一驚擾聖駕,你們幾個腦袋還要不要?」

  「你這害人精,還不滾!」莫名被教訓,那人惱怒的低斥,並將她由地上揪起,一口氣拖出禁區,手一甩,又將她摔到地上。

  九珍吃痛不已,怒氣也著高漲。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這該死的——」才罵到一半,她就發現祈夜行那張陰冷的臉又出現在不遠處,連忙心驚的低下頭,祈禱他不要認出她才好,哪知他竟朝她走了過來,她慌得趕緊爬起,不等人趕就溜開,但不敢再往禁區去,找了個柴堆,縮躲在裡頭,躲得密實後,由縫隙中見著祈夜行似乎在找她,而且找的頗急。

  奇怪了,他找她做什麼?莫非他想起她是誰,要罰她丟玉砸中他的事?

  可就她所知,他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這麼急著找她,真讓她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挨到他放棄走人,她才爬出柴堆,苦惱的望著西北方向大帳。

  就近在咫尺了,可偏偏靠近不了……

  祈夜白,你若感應到我在這兒,就過來見我吧!

  你若也思念我,就讓我到你身邊吧!

  九珍在心裡大喊,淚珠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無奈與無力打擊著她。

  祈夜白,九哥,聽見了嗎?我在叫你,我在喊你,我在這裡,你出來!

  她站在原地,無法出聲,只能繼續用心喊得聲嘶力竭,最後沮喪的垮下肩。

  算了,放棄算了,見不到的,就算見到也不覺得是好事……算了……還是算了吧……

  蹲下身子,她心情低落不已。

  「皇上,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聽見驚呼,九珍倏然抬首。不遠處,那明黃身影在月色下異常醒目,他居然就在離她約莫百步的地方而已!

  他身側照舊圍了一票侍衛,而之前粗暴對她的守衛正雙腿跪地,惶恐的迎接他的乍然出現。

  九珍驚喜不已。莫非是九哥聽見她的叫喚,真的來了?!

  「朕來瞧瞧這頭野鹿,這可是今日唯一的豐收,七哥自個兒不敢留,要給朕加菜呢。」

  一聽見他的聲音,她的鼻子立刻痠軟。原來,她比自個兒想像的還要、還要想念這男人,此刻更有不顧一切衝向他的慾望。

  「九——」她的聲音頓下。

  只因為她清楚的瞧見他面對眾人時的漠然,那眉眼疏冷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她熟悉的男人。這傢伙對人雖淡,卻不冷,即便當了儲君也是這樣,不會因為成了帝王就變樣。如今這樣,教她不禁猶豫了一下。自個兒已不是從前的模樣,若是貿然喊他,會有什麼下場?

  「哼,獵了半天,就只得這頭小鹿,真是丟人!去!朕今晚不烤肉了,回宮吧。」祈夜白龍袍飛揚,旋身就走。

  見他要走,九珍急了。這已是繼南陵那回最接近他的距離,若錯過,何時能再見他?

  不,她不能讓他就此離去!

  她拔腿要追,但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群護衛之中。

  不要走,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你回頭,回頭就能看見我!

  九珍眼淚狂落,腳步更急。

  他在眾人的簇擁下跨上馬背,轉眼就要遠離,但她這時腳卻絆了一下,跌倒在地。

  九哥,我是九珍,我是九珍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祈夜白終於回首,見狀,她滿臉期待的注視著他,但他在眾多人當中,完全沒有留意到跌落地上的她,她淚如雨下,不甘心的爬起,一心要衝上前讓他瞧清。

  可祈夜白卻轉回頭,拉緊韁繩,馬蹄在空中揚起,踢了幾下。「走!」

  「不!夜——」九珍終於在情急之下放聲喊出他的名字,但是,未完的叫喚全在一隻手掌裡消失無蹤。

  她驚恐回身,只見摀住她嘴的不是別人,正是祈夜行!

  「你是誰?」祈夜行將她帶回自個兒的帳裡,上下瞧著她一頭一臉骯髒腥臭的狼狽模樣。

  「我是……獵女。」九珍謹慎的回答,只因這人看她的神態很令人不安。

  況且,她現在也很惱他,要不是他,也許、或許、可能,她已與那男人相認了!

  她咬著唇,有著說不出的惱怒,但此刻又不能對他表現出分毫怨氣,只能委屈自己。

  「你就是那日我在街上遇見的人。」

  他果然記得她!「呃……那回真對不住,還請七王爺見諒。」她儘可能的低聲下氣了。

  「見諒?你不該用見諒這種字眼,以你的身份,該說的是恕罪!」他嚴厲的看向她。

  她嚥了口口水,「是是是……還請王爺恕罪。」她馬上低首認錯。

  「哼,可知方纔我是如何認出你的?」他撇嘴。

  她偷覷他一眼後搖頭。

  「我從沒見過有哪個獵女口氣敢像你這麼囂張的,所以,我立即認出你就是那人!」

  聞言,九珍笑不出來了。這都怪她「前世」的個性就是如此,脾氣硬慣了,只要被激,馬上就露出本性。

  「我記得上回在街上,咱們是第一次見面,先前你也沒見過我是吧?」他口氣突然放軟。

  不知為什麼,九珍更緊張了,「是的……」

  他面色一正,「那你為什麼一開始就能叫出我的名字?」

  她吃了一驚,身子也往後移退了些,但祈夜行沒打算讓她放輕鬆,身子跟著往前欺近,揪著她的衣領繼續問:「你不是尊稱我為王爺,而是直呼我的名諱,若不是確定她沒有姐妹,我幾乎要以為……你說,你到底是誰?」

  「我是……獵女……那個……我名字叫趙春水。」他的模樣很恐怖,讓她嚇得張口結舌,最後才想起這具身子原來的名字。

  「趙春水?」他精明的眼逐漸細瞇。

  「欸……我就叫趙春水,南陵人士,之前在李都督的府裡待過,你去查查就能確認。」她心虛得幾乎不敢正視他。

  「你真叫春水?」他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像是很失望。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她小心的問,覺得與他在一起真的很不安全。

  哪知話才問出口,祈夜行狠戾的目光就掃向她。

  「你剛才是要叫皇上的名字嗎?」他忽然想起這件事。

  「我……」她頓時不知怎麼圓場。

  見狀,他更是目光熾熾熱的拉起她的手腕。

  「你不只敢直呼我的名諱,還敢叫那人,就連那塊玉珮我都不相信是你撿的,你不簡單啊,我懷疑你的身份大有問題!」

  「啊?我有什麼問題?」

  「你不是敵國奸細,就是——」

  「我是趙春水,不是奸細,我都告訴你我來自哪裡了,你可以去查,何必冤枉我?」

  「我當然會去查,不過,這段時間——」他陰冷的瞪著她,掐著她手腕的手使了勁道,讓她當場痛的皺眉,「我會隨時看緊你,直到確認你的身份為止。」

  夜裡,祈夜白再度回到皇家狩獵場,身後跟著大批風塵僕僕隨他去又復返的護衛。

  寒風中,他白緞素服的站在迎風處,環顧四周。

  那份悸動消失了,明明……明明……可就是消失了!

  他眼色朦朧,痛楚徹骨,曇花一現的感覺教他怨恨到了極點。

  難道,自個兒已思唸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了嗎?已是不堪忍耐了嗎?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他失魂落魄的喃唸著。

  不思量,自難忘……好個不思量,自難忘啊!

  九珍啊,你是不是回來瞧我了?別怕啊,聽說成了幽魂的人,不敢接近真龍,但褪去龍袍,我也只是你的丈夫,只是思念你至極的男人,若你回來了,別怕,就擁抱我吧……

  張開雙臂,他在偌大的狩獵場中,閉目等待,可惜,寒風刺骨中,終是無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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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離開狩獵場後,九珍被帶回七王爺府邸。

  自那之後已過一個月,她被圈在他的後院當豬養了一個月,每天大魚大肉,但就是不能踏出後院半步,為此祈夜行還派人天天盯著她,讓她焦急著不知怎麼與小釵聯絡。

  這麼久沒她的消息,小釵定是急壞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而且還有另一件更讓她頭皮發麻的事——祈夜行這傢伙,只要得空就會來「觀察」她。說是觀察一點也不為過,他總是帶著審視的目光瞧她,好像想確認什麼,可又不敢肯定。

  這傢伙,該不會發現她就是九珍了吧?

  但她的外貌已完全不同,他如何能認出?又如何相信這麼離譜的事?

  小釵是因為與她有著許多共同的秘密,而且她見多識廣,所以才沒受到過度驚嚇,但祈夜行可是個不信鬼神的傢伙,怎會信她能重生?

  況且,他雖與德太妃不怎麼親近,但若真讓他得知她的身份,畢竟他還是德太妃的兒子,難保不會將她交給那女人,再說,他對她也有私心,也許確定她的身份後,真會就此囚禁她一輩子,所以不管如何,還是得保住自個兒的秘密才行。

  「趙春水,七王爺要你過去。」這日,忽然有人來報。

  「過去哪?」她馬上戒備的問仔細。

  「有貴客到,七王爺要你過去一趟。」

  她皺眉,「貴客?什麼樣的貴客?」

  「是當今皇上移駕了。」

  「什麼?!」九哥來了!她驀地跳起身,一臉驚喜。「好好好,咱們快去吧!」想不到祈夜行會將她千思萬想的人找來,還讓她過去,這是什麼慈悲啊?

  九珍喜出望外,這會可是急著跟人走了。

  「等等。」那人卻突然陰笑了一下。「咱們王爺有交代,要帶你過去前,得先將你……」

  王八蛋祈夜行,這龜孫子!九珍拚命在腦裡咒罵。

  此刻她被綁在椅子上,嘴也塞進布條,人被關進一間小閣裡,面前的木板牆有道細縫,能教她觀見大廳裡的情形。

  可她動彈不得,也不能出聲,只能眼睜睜看著祈夜行在離她僅一道牆的地方坐下。

  身上披著保暖狐裘,狐裘是敞開的,裡頭是件銀白色紋龍便裳,顯然此次前來不是正式訪見,而是私下密訪。

  「七哥要人傳話,說是有事與朕說,請朕移駕,這會朕過來了,你要說什麼呢?」祈夜白懶聲問,神情像是目空一切,但更像是空無一物,對任何事都滿不在乎。

  祈夜行瞧著他的樣子,只是冷笑。自從九珍死後,九弟打擊太大,就成了這副死樣子。「在說其他事前,有樣東西想先讓你瞧。」他將玉珮遞給他。

  祈夜白先是漫不經心,可是在瞧清那件東西后,神情微變。「這是……」他聲音明顯拉緊。

  「你都認得,偏她記不得!」見狀,祈夜行表情譏誚的冷哼。

  「原來這塊玉你拿去了?」

  「沒錯。」

  「何時拿走的?」

  「那回我在東宮溺水時,她救我,我從她身上取下來的。」

  「你偷?!」

  「算是吧,但她顯然對這塊玉一點情分也沒有!」祈夜行恨恨的說。

  祈夜白頓時冷笑,身子也沒那麼僵硬了,「這是她在路上撿到的,隨手掛在身上,不過是塊不值錢的石子,她又怎會有情分?也虧你將此物偷來保存至今,只是這對她卻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話讓祈夜行白了臉。他拿出這塊玉就是想知道,這東西之於那女人到底有沒有意義,結果……他閉上眼,大為受傷。難怪她會在自個兒還給她後,立即隨手扔掉。

  「你偷這東西想睹物思人,但九珍一顆心全在朕身上,你是白費心思了。」

  小閣裡的九珍聽了訝然不已。原來那塊玉原本就是她撿來的?天啊,她怎麼忘記這件事了?

  而且九哥真的不一樣了,以前他都會顧念兄弟之情,就算明知祈夜行對她的心思,也不曾這樣譏人,難道這真的都是因為她的死所致?

  「對,我只能睹物思人,可你呢?可惜了她的一顆心,讓她臨死都不願意做你的妻進陵廟!」

  「你!」祈夜白幡然變臉。

  「你背叛了九珍,讓她含恨而終,又硬要將她的骨灰送進陵廟,這不是讓她死都不瞑目嗎?!」

  「你住口!朕若不是受彌香所惑而失常,她又怎會以為朕背叛帶著怨恨離世,朕來不及對她解釋,已經遺憾萬分了,若今日你請朕移駕就是要落井下石,朕不想聽。」

  九珍腦袋涼了片刻後,眼眶驀地發熱。

  真是彌香,真是彌香所致!原來她誤會了……

  九哥,對不起,我不該衝動的不聽你解釋……對不起……對不起……她淚流滿面,自責不已。

  「你若不想聽,來這趟還有什麼意義?」祈夜行哼笑。

  他大怒。「你到底想說什麼?!」

  是啊,他將九哥找來,又把她綁在這兒,到底想做什麼?九珍也很想問,可惜嘴被堵著,開不了口。

  祈夜行陰損一笑。「她一死,你立即立了后妃,我要是你,這兩個女人害得我心愛的人喪命,我定會親手殺了她們,又如何會讓她們坐上後宮最高的位置?你這番有了新人忘舊人的作為,可想過九泉之下她的心情?」

  「朕的事不用你管,若你繼續說這些廢話,朕這就離去,而你,等著領罰!」祈夜白惱怒地低吼。

  「這如何是廢話?說不定有人也很想追問你為什麼這麼無情。」祈夜行說著,目光朝九珍所在的小閣方向瞥了一眼,霎時讓她心頭一緊,神經緊繃。

  祈夜白眉頭一擰,「是什麼人想追問?」

  「也許是你愛極的人也不一定。」

  他眸光一閃,竟出現了幾絲驚慌。「你說的到底是誰?!」

  「難道你愛的人很多?還是,你根本就沒有愛過人?」

  「你!」祈夜白雙眼彷彿燃起噬人烈焰,沉下臉怒斥,「祈夜行,你若再繼續戲弄朕,朕不會饒你的!」

  「那你就大聲說,為什麼負了那女人,你根本不配擁有她!」

  「不,她是朕今生唯一摯愛的女人,而立季懷剛姊妹為后妃的理由,你不該問朕,而是該去問你的母親,德太妃!」.

  「問……我的母妃?」這讓祈夜行瞬間一怔,很意外他說出這個人。

  「沒錯,要不是你什麼都不知情,朕早與你翻臉,甚至——」祈夜白臉龐轉為陰狠,話未說完也知答案。「朕就告訴你,這兩個女人是德太妃要父皇指給朕的,甚至怕我得知反對,在死前才秘密列入遺詔中逼大哥照辦的!」

  「……母妃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她曉得朕定會登基,於是想盡辦法在我身邊安插人,她想掌握後宮,掌握朝堂勢力!」

  祈夜行頓時沉下臉。自個兒的母妃野心勃勃,是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仔細想過後,他便不再感到意外,可態度也依舊不變。「人即便是母妃塞給你的,但你繼位後,何須繼續恩寵她們,讓她們獨佔後宮?」他這是在為九珍抱不平。

  九珍聽了也不禁感動。這祈夜行真傻,她對他注定無情,可他偏偏……她不住嘆了口氣。

  「嗯寵?哼,你太小看你的母妃了,父皇晚年幾乎都掌握在她手中,那遺詔寫得很清楚,九珍若死,繼位的必定是這兩姊妹之一!」祈夜白憤然道。這也說明某人早有要九珍必死之心!

  「母妃她竟……」祈夜行瞠大眼,不敢置信的說不出話了。

  「你雖有雄心,但不若你母妃陰險,所以朕始終當你是七哥,甚至連你對九珍的情意都一併容忍,不讓你難堪,但今日你卻將朕專程請來奚落,朕絕不原諒!」說罷,他拂袖要走。

  祈夜行緊繃住臉,驀然在他身後沉聲地問道:「若你摯愛的女人回來了,你會如何?」

  他身子一頓,腳步停下。「九珍已死,再也回不來了……朕的這份痛,你永遠不能想像,若你想對朕故弄什麼玄虛,只會讓朕瘋狂,朕若狂了,這王朝也得跟著毀滅,一個全毀的天下,德太妃要了也沒用,所以別再逼朕,當心我與你們玉石俱焚。」祈夜白沒有回頭,語氣輕柔哀傷,但話中的恫嚇意味卻又真實得嚇人。

  祈夜行僵在原地,一時竟無法應對。

  「從今而後,莫在朕的面前提起九珍,她在朕心中的地位,不是你或任何人可以質疑的,記住,她屬於朕,只屬於朕!」

  聽到這裡,九珍的眼淚早已潰堤,卻因嘴裡被塞了布條而哭喊不出聲。

  九哥,這份傷痛起源於我對你的不信任,是我害得咱們兩方煎熬,失望痛苦,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見他轉身要離去,九珍激動的想掙脫困住她的繩索,但她越掙扎,繩子捆得越緊,甚至勒傷了她的四肢,然而她渾然不覺疼痛,一心只想讓那男人知道,她就近在眼前,就在這裡。

  眼看他雙腳已踏出門檻,她更是心急如焚,馱著椅子奮力往前倒,砰的一聲,連人帶椅摔落在地。

  聽見聲響,祈夜白頓時止步回身,卻不見任何異狀,他蹙起了眉,旋身再跨一步,似是想到什麼又停下,可回過頭再看一眼,大廳裡依然只有祈夜行筆直的站在那裡,方才傳出的聲音似乎只是錯覺。

  他踱了兩步,想回頭問,但最後終究還是走了。

  九珍見他一度回頭停下,欣喜極了,但沒想到他還是轉身離去,她頓時絕望不已。難道他們緣分已盡,不管如何也見不到面?她心如刀割,熱淚盈眶,被塞住的嘴不斷發出難過的嗚嗚聲。

  這時,小閣的門被打開,祈夜行陰沉的走進來,拉出她嘴裡的布條。

  一得到自由,九珍涕泗滂沱,立即朝著外頭大喊,「祈夜白,你回來!我在這裡,你回來——」

  但已走遠的人是不可能再聽到她的喊叫的,她悲傷的啜泣,百般失落,可倏地她淚痕交錯的臉龐被捧住,只見祈夜行驚喜萬分的盯著她。

  「找他來果然沒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回來了!這次,你不會再只屬於他,該輪到我了……」

  「我都說過一百次了,我不是權九珍,我是趙春水,你見鬼的才會以為我是死人!」七王爺府邸中,九珍極力否認自個兒的身份。

  「南陵那裡我讓人去查了,確實有趙春水這個人,不過她是傻子,不久前還瘋了,而你很正常,如何會是她?」祈夜行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我有生我的娘,究竟是不是,找她來指認不就知道了?!」想起還在李泰山府裡的「娘」,這人至少可以證明自個兒是趙春水。.

  他卻笑得詭異,逕自道:「聽說那傻女瘋了之後說的話是,她是王妃,要人不得對她無禮。」

  九珍一愕。真是百密一疏,這也讓他鉅細靡遺給查出了?!

  「……沒錯,我是那麼說過,因為我瘋了,腦筋錯亂了!」她硬是胡謅。

  「腦筋錯亂?應該是被某人附身了吧?」

  聞言,九珍不禁用力怞氣,這傢伙真知道了!

  「這個叫趙春水的傻女在落水後,突然變了個人,你就是那時候重生的吧?」他逼近她。

  她驚慌的垂下眼,有些自暴自棄的想著乾脆就承認算了,反正他已查得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他沒因此被嚇破膽。

  「這個……我……」

  「七王爺,有人大鬧王府,已打傷不少人,您要不要移駕去瞧瞧?!」一名穿著王府奴僕衣飾的人這時突然匆忙來報。

  祈夜行眉頭一擰,霍地站起身,他瞧向九珍,似還有話說。

  「王爺,對方來了數十人,不知何故,膽大妄為到說要砸毀七王爺府洩恨!」那人急急又道。

  「大膽!」祈夜行哪容人上門挑釁,登時怒火高漲,甩袖便要往外走,但突地又扭頭望了那人一眼。「你是哪個院的,沒見過?」

  「風燭院的,平常很少在您跟前伺候。」那人答得很快。

  他頷首,但腳步仍未移動。「偏院的人,那其他人呢?」

  「全去王府門口阻止鬧事的人了。」

  「嗯,她暫時交給你了,你把人給我看好,她若有個閃失,我拿你重辦!」交代完後,祈夜行才匆匆往外而去。

  他一走,九珍便重重籲出一口氣,不明白他為何對她如此執著,執著到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感情的事真的不能勉強,她喜歡九哥已經十多年,想換個人愛,難,真的很難啊!

  「姑娘。」突然有人輕扯她的袖子。

  她茫然的望向拉她的人。原來是來通報祈夜行有人上門鬧事的下人。他拉她做什麼?

  「趁現在,快走!」對方急促小聲的說。

  「什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愣著。

  「杜姑娘已經安排好了,你只要由後院的圍牆爬出去,就會有人接應。」那人低聲告知。

  杜姑娘……小釵終於找到她了!而這人便是小釵安排來救她的人!九珍登時大喜,馬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圍牆邊不知何時隱秘放好的梯子。

  好樣的,連工具都準備好了,不愧是小釵!

  「多謝了!」趁著所有人趕到大門去看熱鬧的同時,九珍趕忙爬上梯子,但上了幾階又回過頭。「那你怎麼辦?待會祈夜行見不到我你就遭殃了。」她可不能為了自個兒連累他人。

  對方露齒一笑。「我不是王府的人,不會有事的,你走後我也要消失了。」

  原來如此!她瞧了眼他身上偽裝成王府下人的服飾。這人八成是小釵的綠林朋友!她這才放心的爬上了牆。

  才一上到牆頂,她就瞧見小釵在外牆邊等她,她感激地奔向好友,兩人迅速逃離。

  又到上元節,雖然新帝登基頒下重賦,讓百姓辛苦不少,但適逢節日,習俗依舊,大街上人群來往穿梭,燈火輝煌,恍如白晝,民間仍洋溢著承平歡樂的氣象。

  九珍今日特地自行上街,臉上覆著繪有喜福字樣的面具,失魂落魄地獨自穿梭於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只因對照往年與那男人共游的歡欣心境,今年她卻是形單隱只,要她怎能不傷悲?

  雖然逃離了祈夜行,但她也同樣失去了靠近九哥的機會,終日只能被動等待小釵請人幫忙,而結果往往不盡人意。

  面具下的她,神情落寞,周圍越是熱鬧,她心情越是低落。

  瞧著擁擠的人群,她的心便越來越冷。現下就算相見,他還能像從前一樣一眼認出她嗎?畢竟他愛的是從前的權九珍,不是現在的趙春水,而且見到趙春水,他還能接受她嗎?

  努力這麼多次,還是無緣讓他見上一面,難道,這是上天在暗示她再也回不到他身邊了?

  真的……回不去了嗎……

  一個人走在街上,九珍不禁淚濕衣袖。

  記得皇宮中也有燈會,如今他可是也在賞燈?可有想起去年的此時嗎?可有想過,每年他都要為她買燈籠的……

  站在賣燈籠的攤子前,九珍只覺孤獨感更重。

  重生有什麼用?回不了過去,也見不到他,如果能夠選擇,她真的不想再回到這個世上,孤獨的面對往後見不到他的日子……

  她抹著淚,淚珠兒又落,她再抹。

  「姑娘,不買燈籠就別站在攤前,這會妨害我做生意的!」攤商皺眉抱怨。

  「買,誰說不買,每年上元節我都要提燈籠逛大街的。」她吸著鼻子道。

  「那就快挑一個吧,我攤子不大,你杵著不動,其他客人都靠近不了了。」

  「好好好,我這就挑……」面前的燈籠大大小小形狀不一,但清一色全都是紅的,要挑哪個呢?

  九珍有些失神,猛然想起前年與那人一同提燈籠的景象。

  「……我想要個綠燈籠,有賣綠燈籠嗎?」她問。

  「去!你是來鬧得嗎?!杵了半天居然要個綠燈籠,這上哪去買?沒人會賣綠燈籠的!」老闆發貨了。

  「誰說沒有?前年我就——」她倏然住口,只因前年那男人也是跑了好多攤子都買不到,最後是額外花錢請燈籠師傅現場製作的。「能為我特別製作一個綠燈籠嗎?」她口氣放軟。

  但老闆卻一口回絕,「今年忙,沒空做額外的!」

  「我可以加錢!」

  「加錢也不做!」

  「我加雙倍,不,三倍——」

  「別囉嗦了,後頭還有很多人等著買,我這裡的你若瞧不上眼,就上別攤去,別礙著我做生意!」老闆不耐煩的趕人。

  「老闆,拜託了——」

  「姑娘為何也想要買綠燈籠?」驀地,身後有道溫厚的聲音響起。

  九珍全身倏然一僵,練呼吸都停住,動也不敢動,就這麼僵立著。

  見她沒有回答,身後的人也不在乎,只是發出不知是何意味的笑聲。「老闆,我將你這攤子上的燈籠全賣了,今日你不用再做其他人生意,就為我……與這位姑娘各做一個綠燈籠吧。」

  老闆一聽,可是眉開眼笑,態度全變了。「你要買下我這裡所有的燈籠嗎?好好好,我這就收攤,特別為你們各做一個綠燈籠。」他馬上哈腰道。

  九珍的身子就像根釘子一樣,筆直的釘在地上,但她全身血液激流,心房鼓動到幾乎要躍出胸口!

  老闆手腳利落的當場調色,挑了隻燈籠模型,染上綠意,不一會,兩個與眾不同的燈籠便完成了。

  老闆將兩個燈籠交給九珍身後的男人,他遞出一個給她,她僵硬的伸手接過。發現她的顫抖,對方微訝的瞥了她一眼,但她始終低著頭,他只見到她的面具。

  「想不到我也有同好,這燈籠就送給你吧。」他說。

  緊緊握著他送的燈籠,面具下,九珍的淚落得更凶。

  「再會了。」送出燈籠後,男子轉過身,低頭瞧著自個兒手中的綠燈籠,怔忡了一會,恍然地念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九珍聞言,不禁哭出聲,揪著心猛地衝向他,自他身後用力抱住他。

  對方一愣,愕然不已。「姑娘?」

  她淚凝在眼底。「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已經笑春風。」她念出另一首情意相同的詩。

  男子頓時渾身一震,拉開她環抱住自個兒的手,徐徐轉身。「你……」

  她不說話,只是雙肩不停顫動,淚雨紛落。

  他屏住氣息,心跳驟然加速,緩緩伸出手,挑起她的下顎。這張面具與別人相同,並不特別,他慢慢地望進面具下的眼睛,接著悚然一驚,整個人震住。

  他從不曾認錯,即使在黑暗中,即便在人群內,即便在深水裡,他也從未錯視這雙眼,從未!

  只見這雙有如水晶在眼底跳動的眼,不是已自這世上消失了嗎?怎麼會?怎麼會——

  「你是誰?」他狠狠地扼住她的手腕問。

  九珍只是淚眼模糊的凝視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急切地拉下她的面具,見到面具底下的面孔後,頓時面無人色,濃濃的失望自他身上蔓延,霎時,他怒意紛然,頸上的青筋跳躍,直直瞪著她半晌,怒不可遏的轉身就走。

  「前年……前年我也提了一個綠燈籠,是為一個過世的長輩而提的,我那長輩喜歡綠色,他兒子便與我一起提著為老人家領路,逛了一夜燈會。」她驀然開口,淚如雨下。

  正欲離去的男人瞬間定住。

  「燈會過後,我那男人騙我一同私奔,在日縣許諾我是今生唯一,許諾我不離不棄,因此,我就不計較他的有心算計,嫁給他……」她凝神看著他的背影,哽聲再說。

  男子緩緩回過身,緊緊望著面前的那張容顏,這才憶起眼前人的面孔屬於還在南陵的一個弱智女子,可如今這女子竟……

  再一次,他望向她的雙眸裡,深深探視,下一刻,便震驚地瞪大自個兒的眼。「九……九珍,你是九珍?!」

  摀住唇,九珍任眼淚奔流。「九哥,我以為你認不出我了,我以為——」話未完,她已被狠狠抱入一副寬闊的胸膛裡。

  「我早該想到這雙眼睛不會有第二個人擁有!除了你,還能有誰?!」祈夜白激動不已。

  她緊緊埋進他懷裡,放聲大哭。「終於……我終於回到你身邊了!」

  祈夜白同樣欣喜的縮緊雙臂,雖然有些無法置信。但,眼前人是九珍沒有錯,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女人沒有錯!


  第十四章

  寢宮裡,祈夜白以發顫的手輕輕撫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他深凝著,久久無法言語,當眼角生出激動地淚時,他瘋狂的將同樣梨花帶淚的她擁入懷中,深情的擁吻住她。

  她是如此珍貴,他體驗得深刻,吻得更加深切,彷彿這樣才能確定她的存在不是場美夢。

  熱吻後,他急躁得一次又一次佔的有她,每一次瘋狂的怞動,每一次激切得顫慄,都清楚地告訴他,她就在他身下,他的九珍,他的摯愛,就在他身下!

  他發了瘋似的吻遍她全身每一處,確認她的聲吟、她的眼神、她的動作,無一不是他的小女人。

  他的九珍真的回來了,隨著身體攀上最高峰的那一剎那,他徹底放下了心。

  「感謝你回來了……」他緊抱住她赤裸的身子,激動低語。

  即使身子倦極,九珍也忍不住淚潸潸。「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如果能夠,今生我再不要和你分離。」

  「不會了,誰要拆散咱們,我就要這天下陪葬!」他發狠道。

  這話教她搖首。「九歌,你不是個好皇帝。」激情過後,她紅撲撲的小臉上難掩對他的失望。

  祈夜白表情一怔,嘆口氣。「你死後,我萬念俱灰,又怎麼有心打理政事?我甚至希望每個人都跟我過得一樣苦……你說的對,我不是個好皇帝。」

  「那如今我回來,你不可以再做昏君了。」她正色以對。

  他微笑。「當然,若要與你共享太平盛世,我就不能再昏庸下去。」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讓你失了鬥志,也失了民心。」她撫上他瘦削的背,難過的道歉。

  他卻搖頭。「其實,我會這樣不完全因為你,也有其他意圖的。」

  她詫然。「你故意的?」

  「完事以後你就會慢慢知曉為什麼,但這會,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如何能變了一個人?」祈夜白難掩好奇。

  九珍秀眉輕揚,將「死後」的所有遭遇娓娓道來。

  當他聽見她曾於街上行乞,就怒不可抑,再聽聞狩獵場上她近在百尺內卻進不了他的身,便克制不住的責怪起自己為什麼沒能及時察覺她就在身邊,雖然當日他曾再折返,卻已經於她失之交臂。

  而七哥逮了她,將她關在七王府因懷疑她的身份找他來刺激她,逼她承認自個兒就是九珍,又刻意隔開兩人這點,更教他恨得磨牙,差點衝去七王爺府痛宰七哥。

  「九哥,你可知這一次次於你錯身,我幾乎都絕望得想死,不過不管如何,咱們總算見面了,上天還是厚愛我的。」她安心平靜的道,過去的苦難,恍若一場惡夢。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感應,在南陵時,我本無意上楓葉小道,但心底卻有個聲音催促我去,好似在那就可以遇見你,而你也真在那出現過。在狩獵場時,我也好似聽見你的呼叫,但回首望去,卻沒有任何發現,原來你是跌倒了,埋沒在人群裡。日前,我由七哥哪裡回來後也是,明明又強烈感覺到你的存在,但轉身之際,又是一場空,當夜我心悸了一晚,夜不成眠,對你更加思念。

  「今夜會去燈會,也是想去尋你,沒想到真讓我尋回了珍寶,但我還是恨,若前兩次我能真切的察覺到你的存在,早日將你帶回身邊,你就能少吃些苦頭,我也不會憂鬱許久。」

  曉得他的懊惱,九珍伸出細掌包住他緊握的拳頭。「別自責了,你能一眼認出我,我已夠吃驚了,也不枉我費盡心思要回到你身邊,」

  祈夜白聞言,緊握住的拳頭逐漸鬆開,改而與她十指交扣。「雖然面具下的那一眼我就已經確定是你,但瞧見你的容顏後,我仍舊憤怒了,因為我以為自個兒錯認了……我怎能錯認屬於你的一切?!這更讓我覺得自己不可原諒,要不是你後來道出的事情,我也許會再度錯過你……對不起,我不應該懷疑的,這雙眼,這眼神,這神態,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有……」

  他痴迷的凝望著她,情願真摯,教人動容。

  九珍忍不住捧住他的臉溫柔摩挲。「但是,我一直擔心這副身子不是我的,你可還會喜歡?」她櫻唇微抿,露出憂慮。

  他眼瞳直勾勾地盯著她瞧了一會。「坦白說,是有些不習慣。」

  她登時沮喪不已。「我曉得,以前的我模樣比現在好些……」現在的她只能稱為清秀吧,唉,他果然不喜歡。

  「從前是好些,但也差不了多少,你嫌自個兒不夠美嗎?」他勾起笑。

  她的小臉立刻紅得像是日暮的霞光。「我怕你不愛。」

  「若我當真不愛,那又該如何?」

  「若是如此……那……那我……」她擔心地事還是發生了,他喜歡的是以前的九珍,這會她卻變了個樣,還能吸引他嗎?

  見她苦水攪胃的模樣,祈夜白揚起作弄得逞的壞笑,蜻蜓點水地啄了她的唇一下。「你這傻瓜,我要的是你的靈魂,要這副軀體做什麼?若這副軀體比你原來的美上萬分,但住在裡頭的不喚九珍,我怎會瞧上眼?」

  九珍聞言,心顫了一下,縈繞心頭的死結立刻去除,淚水跟著盈眶。「說得真好……」嗚嗚……她好感動啊!

  「九珍,你的外貌我不在乎的,但你有沒想過,為何會附身在這具身軀裡?」他嚴肅地問。

  「我……當然也想過,自從佔據這副身子以來就一直想,但想破頭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苦惱的戳了戳腦袋。

  祈夜白沉思了好一會,忽地交代,「你等我一下。」他下了榻隨意披件外袍後,就往寢房外走,龍寢的外頭還有一室他自木櫃裡翻出一隻小木盒。

  帶著這東西,他又走回來。

  她半坐起身。「這是什麼?」

  「你仔細瞧,應該會記起什麼。」

  家九珍聽了,狐疑的接過木盒。盒子不大,約手掌大小,製作精緻,盒蓋上刻有一些看不懂的奇怪文字,文字下頭還有個印……她靈光一閃。「這是咱們在東宮秘洞裡見到過的東西!」

  他頷首。「沒錯,那你可還記得裡頭的東西嗎?」

  她嘟嘴。「當然記得,它進到我肚子了。」

  祈夜白抿笑。「這顆珠子,應該是神物。」

  「神物?!你的意思該不是說,因為這顆珠子,才讓我有機會附身在這具身軀上?」

  祈夜白點頭。「事實上,自你誤吞下這顆珠子後,我就十分擔心,怕有意外,便要人去查了這盒蓋上的文字,查出的結果,這是顆奇伶珠,盒蓋上的文字是天書文,是只有法師才看得懂的文字,我找到當年僅存下來唯一的法師傳人,由他翻譯上頭記載的文字,才發現這顆奇伶珠不是一般珠子,而是能教人回魂的法珠。

  「當年太祖與愛人相戀,那愛人因他一時迷失於與生下一子之事,曾經憤怒的尋死,即使太祖奮力搶救,愛人仍香消玉殞,他悲憤不甘,便要這群被關在秘洞的法師相救,並承諾他們若能將愛人的魂魄招回,便放他們出去。

  「法師本以為再無機會出洞,這會出現一線生機,當然傾力研究製造出這兩顆奇伶珠」

  「後來他們真的被釋放出來,表示研究出的珠子真能讓人回魂,只是外頭不知情的百姓以為是太祖心軟,才將這群禍害王朝的法師放出來的。」九珍恍然大悟的接話,「可你說奇伶珠有兩顆?那一顆定是被那女子服下了,另一顆不就」

  「沒錯,另一顆教你誤打誤撞的吞下。」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這到底是這樣的因緣際會,竟讓她吞下這奇珍異寶?

  「照說,吞下這顆珠子本該回魂到自個兒的身子裡,但你卻不是,這讓人很不解。」祈夜白皺了皺劍眉。

  九珍一時沒發覺他話中古怪之處,逕自想了一會。「會不會是因為我吞下這顆珠子時還是活人,所以起了變化?」

  「有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趙春水與你有緣,那時你救了她,免去她粉身碎骨的落崖命運,後來她落水,你的魂魄就立即佔據她的身子,我想,她之前的壽命就已盡,是你強救下她,這之後……注定這副軀體將來屬於你。」他推敲著說。

  「也許,我便是那太祖心愛女子的轉世,這才有機緣再吞下另一顆太祖為她研製的丹藥,而你……就像是太祖的化身,這一切,似乎在冥冥中都有定數了。」她聲音澀啞起來。

  「嗯,興許真是這樣吧……九珍,我不敢奢望你還會有再次重生的機會,所以不管如何,請你好好珍惜這副軀體,我真的不能再忍受失去你了。」他深沉壓抑的說。

  偏過頭看他,她對他凝眸一笑,眉角帶俏,腮若粉桃的模樣,與從前的九珍無二。

  他立即目光灼灼。「九珍……你可知我每夜、每日都會喊上幾回你的名字,在心裡,心房裡……無時無刻不思念你……」他呢喃著輕覆上她嬌嫩的唇,火熱的舌尖再一次地纏上她的……

  天子連著七日不早朝的消息惹得朝廷上上下下議論紛紛,幸好,這第八日,總算見到他的人影了。

  只是眾人原以為七日鎖殿與女人纏綿過後,縱慾過度的君王會一臉萎靡出現,哪知眼前人卻是神清氣爽,甚至有著自繼位以來從未見過的快意神色。

  於是大夥不禁好奇,因為孝儀皇后死後,皇上雖立了新后妃,可對她們並不偏寵,甚至有些冷淡,所有人因此無不猜測這是因為皇帝對孝儀皇后仍唸唸不忘,無法傾心他人所致,甚至擔心起他會不會與他的兄長肅宗一般,因此而無後。

  不想憂心之際,居然出現了這樣一名來路不明的女子,讓君王七天不早朝,到底是怎樣花容月貌的女人,會教痴心的帝王在心愛之人死後不到一年便移情別戀?

  就在帝王心情極佳,不若往日的陰晦與煩躁,耐心聽了幾個上年紀的老臣冗長的稟奏後,突地有耳語從朝堂下傳開。

  原來那迷惑君王的女子姓趙名春水,是南陵人士。眾人知曉是因為南陵的總都督李泰山今日正好上京匯報擴建陵廟事宜,因蒙德太妃召見,才偶然在後宮遠遠見到那位趙春水,這才發現出生時就是個傻子,後又因發瘋毆打主子而逃出府裡的洗衣下人之女,竟成了皇上的寵姬。

  聽見此女這樣的出身,朝堂上的文臣武將無一不變臉。

  那女人身份低微不說,還是個傻子兼瘋婦,如何有資格侍寢?萬一讓這樣的人懷上龍種,這還得了?!

  他們擔憂帝王無後,這會卻更憂慮帝王會生出個不像樣的子孫,原本還在欣慰至少皇上肯寵幸女子,可這下全都恨不得將這女人攆出後宮。

  就在皇帝起身準備退朝之際,有臣子忽然憤慨的出列奏言。

  「皇上,聽聞我朝有妖女禍國,還請聖上保重龍體,莫教妖女迷惑心智!」

  「妖女?」祈夜白立於龍座前,將眉峰挑起。

  「是的,這妖女一出現,就讓君王從此不早朝,此乃國之禍也!」

  他嘴角勾笑。「原來你們在下頭議論紛紛的就是這事!」

  「皇上,此女身份不配侍寢,您萬不可沉迷,依臣等之見,還是盡快驅離為上。」.

  聽見這話,他的表情驟然森冷。「驅離?」

  「對,請皇上驅離此女!」這回眾口齊聲道。

  實在想不通,皇上這會迷上這樣的女子?別說與孝儀皇后相比,就連現在的后妃身份都比她高貴甚多,難不成這人的容貌當真過人到可以超越死去的孝儀皇后?

  「朕本來心情不錯的,這會,還真是掃興!」

  祈夜白冷冷掃視眾人一眼,這一眼,讓所有人都起了雞皮疙瘩。

  「瞧來,你們都已知道她的出身。沒錯,她就是南陵的趙春水,出身不高,可是朕在上元夜裡已對她一見鍾情,從此,她就是朕的女人,朕不管你們怎麼想,在上朝前就決定要冊封她為妃,封號為珍,珍妃。「

  此話一出,所有人立即嘩然。

  自從孝儀皇后死後,這個珍字在宮內就被禁用了,若巧遇名字或封號中有珍字者,無不閃避更改,如今皇上卻封此女為珍妃,那這女子的地位莫不高過早就入宮的柔妃了嗎?這樣破格冊封,如何服眾?

  「皇上,請再斟酌,萬不可」

  祈夜白大手一揮,只道一聲,「退朝!」明黃身影便已然消失於朝堂之上,擺明這事豪無轉圜商議的餘地。

  眾人見狀,莫不錯愕不已。

  午膳過後,大批太監、宮女捧著聖旨前來。

  九珍跪地接旨,聽見她受封珍妃,僅位列皇后之下,皇上欽賜顏宮,並即刻更名為珍宮,賜太監二十三人,宮女六十人,不禁神色複雜的接下這道聖旨。

  吩咐給來頒旨的宮人每人一個紅包打發後,她暗付著,珍妃。珍宮,這男人還真是迫不及待,而且他給她的宮人數目居然比鳳宮多,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

  正思付著,九珍不經意抬首,乍見一個人後,便驚喜萬分的驚呼出聲。

  「春彩?!」她怎會在這裡?

  見了春彩,她極為高興,可是春彩看見她,卻不怎麼情願,神情甚至還帶了分厭惡。「奴婢見過珍妃娘娘。」她拘謹的福身。

  「快起來!」她急忙上前,欣喜的握住春彩的手,但春彩卻十分侷促的縮回,她不禁一怔,好半晌才想起來現在自個兒是趙春水,不是以前的模樣了,春彩見了當然無法親切,甚至瞧她的眼神還有敵意。

  九珍暗嘆,這丫頭還真忠心,這會自個兒的角色是搶了她主子的男人,難怪她不開心。

  「是九……是皇上要你過來伺候我的嗎?」她笑問,明白她應該是那六十個宮女之一。這定是那男人給她的驚喜!

  「是的。」春彩不甘不願的應聲。

  九珍抿笑。「你原先是哪個宮的?」

  「孝儀皇后仙逝後,奴婢就被送回權府,沒在哪個宮待過。」春彩一板一眼的回答。在從前,只有外人在時,她才會知禮的自稱奴婢,

  「你回權家了?那……幾個嫂……權家人都還好嗎?」就珍立即問。

  春彩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疑惑她為何關心權家的事。「皇上很照顧權家遺孀,三夫人、五夫人跟七夫人生活沒有匱乏,雖然日子平淡了點,但一切都還好。」她勉強告知。

  「那身子呢,她們可都健康?」九珍急著再問。

  春彩更奇異的瞧著她了。「夫人們無病無痛,都很好。」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三位嫂子能平安健康是福。

  「你是真關心我家的三位夫人?」她驚訝得問。

  瞧著一臉質疑的丫頭,九珍嘆了聲後露笑。「春彩,以後你就在我身邊吧,我不會虧待你的,會當你是姐妹」

  「不,奴婢就是奴婢,不敢妄想與娘娘做姐妹。」她冷淡的福身。

  「你不甘願來陪我?」笑意更深了。

  她低著頭,算是默認。

  九珍還是臉上掛笑。「你可知為什麼皇上要你過來?」

  「奴婢不知!」她口氣不怎麼好。

  皇上明知她是小姐的侍女,為何偏偏叫她來伺候其他人?這教她如何忍受,又如何對得起小姐?!

  九珍也不惱,再次牽起她的手,眸中閃過促狹。「春彩,今後,由我罩你讓你繼續和從前一樣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這種熟悉的說話方式令春彩吃驚得猛然抬頭。「您說什麼?!」

  「我說以後的櫻桃、蜜餞,不用問過我,全歸你。」

  她眼睛登時睜得老大,眼珠子幾乎都要掉了出來。

  「沒錯,你沒見鬼,是我,我回來了,咱們又可以當姐妹了!但是,不許對人提……」

  九珍解釋了一個時辰後,春彩由驚恐變欣喜,抱著主子哭得一塌糊塗,歡喜得久久不能平復。

  「主子,你居然死而復生了!嗚嗚……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嗚嗚……」她哭個不停。「難怪,難怪今日外頭還在傳皇上的新寵是妖女……」

  「什麼?」妖女?九珍愕然。

  發覺自個兒說錯話,春彩急急擺手。「這、這不是我說的,是、是」

  「是一群無聊的老臣說的。」祈夜白跨進殿來。

  春彩一見他,立刻跪倒。

  他手一擺。「既然已與九珍相認,以後可要更盡心伺候了。」

  「是!」她滿臉喜色的用力點頭。「但這事可別說出去,否則這個妖女稱號,你主子可真要當之無愧了。」他囑咐。

  「是,春彩知道,不會胡說的!」若真教人得知眼前的趙春水就是從前的孝儀皇后,那不天下大亂才怪,說不定主子還會被當成妖孽活活燒死,好不容易回來,她可不能害了主子。

  「那你先下去吧。」祈夜白笑說。

  「是,春彩告退。」她喜孜孜的退下了。

  春彩走後,九珍立即問:「我都成妖女了,這事你怎麼不告訴我?」

  他輕鬆的橫躺上暖榻,斜眼睨她。「這有什麼好說的?」

  她瞇起眼。「該不會是你最近不早朝的行為惹了眾怒,殃及我吧?」

  這傢伙自從與他相認以來,怕她又會突然消失,粘她粘得緊,眨眼也不願的天天盯著她,在連續與他纏了七天後,要不是他威脅他再不上朝,就要將他直接踢下床,親自扭他上朝去,不然他還要繼續蠻纏。

  祈夜白搖首。「不是我的問題,這回是你,你的問題。」

  「我?我才剛進宮,還來不及惹事吧?」

  「李泰山進京見到你了。」

  「李泰山進京了?!」

  「可不是?他把你從前的模樣傳開,從此,你成了禍國殃民的女人,他們要朕驅逐你。」

  「那你還堅持立我為妃,這不引起軒然大波了?」她驚呼。

  他聳肩。「立妃算什麼?如今只是暫時委屈給你一個名份,你該是皇后的。」

  九珍眼珠子一轉,忽然咬起唇,背過身去。「就是說嘛……我由大房變小妾,是有點委屈……」

  祈夜白一聽,這些日子慣有的鎮定立即不見,忙不迭地挨過去。「別這樣,很快我就會恢復你地位,你的後位沒人可佔!」他信誓旦旦的對她保證。

  「是嗎?很快是多快?我都成妖女了,也許再過不久就會被掃地出宮「

  「有我啊,誰敢動你?!」他俊容立刻變得難看至極。

  「我是小妾啊,誰都可以動……」

  「胡扯!」瞧她肩膀抖動,他更著急的踱步。「你是大房」

  「大房是嗎……」她音調更不穩。

  「不!不是,是唯一!你是我祈夜白唯一的妻子,哪來的大小之分!」他慌慌張張的更正。

  「睜眼說瞎話,明明我就是小……」

  祈夜白教她搞得手足無措之際,忽然就、瞧見她在偷笑,倏地探頭過去。只見那張臉乾淨得不得了,哪有淚痕?

  「你」看她被發現後,索性頑皮的朝他做出鬼臉,他眉毛高揚,實在啼笑皆非。「好玩嗎?」以為她沒了皇后的位置,真的很在意,原來是耍他的!

  「不好玩。」九珍收起鬼臉,正色說:「我曉得自個兒不再是以前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嬌女,現在我是出身低下的趙春水,沒人會當我是公主般對待,你封我這個妃位,已是破格再破格的事,未來若想再坐回皇后的位置,只怕非常艱難,然而能夠再活起來,並且回到你身邊,我已心滿意足,不會任性強求什麼,所以做不做皇后,已經不重要。」

  聽見這話祈夜白盯著她眼裡滿是不捨。「你雖不在乎,但我如何願意讓你屈居人下?皇后的位置本就屬於你,我定會幫你拿回來。」

  這話讓她想起那年四哥與小釵間的身份問題,那時她曾問他,若有一日她身份卑微了,他可會委屈她?記得他斬釘截鐵的道他定會去爭取,絕不讓她受屈,對照今日,他一點也沒變……

  九珍滿懷感動地窩進他懷裡,讓他舒適的抱著。「九哥,經過一番生離死別,我已看開,想法也不同了,你是一個帝王,不該完全屬於我,若你能將國家治理得好,不負帝位,讓百姓過得富裕,那就足夠了,至於我……只要你心裡有我,我便不在乎其他女人的存在。」她有些滄桑的道。

  可他祈夜白哪受得了她這份淡然?「讓百姓安樂是我的責任我會做到的,至於後宮,先不說我不可能讓你委屈,就是現在的情況,也已不是你接受就能風平浪靜的。」

  聽出他的話中意,她訝然。「你之前說是故意裝得昏庸無道,莫非也與後宮有關?」

  「沒錯,你已知季懷剛姐妹是德太妃安插在我身邊的人,但你不知道的是,這兩姐妹是嶺南人,兩年前被德太妃帶到季新豐面前,強迫他收養,承諾之後讓他的仕途平步青雲,所以這人才能以平庸之才坐上尚書的位置。」先前他便已對她澄清過自己受彌香所惑一事,她也說她已知那是個誤會,但詳細情況她並不清楚。

  九珍聽了這話,果真大為吃驚。

  「德太妃、懷剛、懷柔三人早就計劃好要掌控我,所以一步步設計這一切,先挑起皇嫂的妒恨,再摧毀我與大哥的勢力,將權家殲滅,最後逼死大哥,讓皇嫂成為罪人。德太妃做了這麼多事,自認還能繼續隱身幕後,但皇嫂最終省悟死前將德太妃的所作所為讓我得知,因此我雖恨皇嫂殺了你,可終究沒奪她的後號,還是讓她與大哥一起厚葬。」他正色說著這些是。

  「果然是德太妃在興風作浪!」九珍憤怒起來。這女人的陰毒,是過去自個兒怎麼也想不到的。

  「德太妃才是真正害死你的兇手,我定要為你以及權家老小報仇,但她藉著父皇遺詔,已成功掌握我的後宮,在朝堂上也建立不少勢力,我故意裝得失意無道,讓她對我的戒心降低,當她以為我不再有能力壓制她時,就是她的死期了!」

  「那祈夜行是否也……」他是德太妃的兒子,難道真不知母妃的惡行?

  「對於權家的事,七哥確實不知情,德太妃是個謹慎的人,連七哥都防。」他意味深長的說。

  九珍馬上會意。相信德太妃知道祈夜行對她的心思,怕他為顧全她而壞事,因此沒將設計滅殺權家的事告知,但是,以祈夜行的智慧,又怎可能完全沒有懷疑?

  恐怕,他也只是裝傻罷了!

  她咬了咬唇。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個兒始終對祈夜行交不上心,因為他是個冷酷的人,縱使不曾使用過陰謀伎倆待人,但也對任何人都不放在心上,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對她,也許是特別,但她之外,別人的生死他都可以冷眼旁觀,這與九哥的熱情厚道相比,實在差太多,讓她連當他是朋友都很難。

  「九哥,之後你還要裝昏庸多久?」

  祈夜白冷笑。「原來要裝一陣子的,但我說過,你回來了,我若再昏庸下去便保護不了你,所以,我該振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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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早春時節,杏花初放,上元節過後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下,這也該是最後一場春雪了吧。

  九珍站在御書房外,身上披著保暖狐裘,頸上圍著一圈狐毛,張著雙臂,腳上踏著濕雪,愉快的迎接春雪的到臨。

  羽絨似的雪花飄落在她臉上,她歡喜的旋身,享受雪花片片灑落身上的滋味,玩得不亦樂乎。一旁的春彩手上則捧著一個暖爐候著,隨時等她玩夠了讓她暖手。

  一個早上進進出出御書房的人不少,王公大臣川流不息,每個來到御書房前的人,都會特別頓足側目瞧她一眼,疑惑這是哪個大膽妃子,敢在莊嚴肅穆的御書房前嬉戲,而後又紛紛省悟,除了皇帝近日來極度寵幸的珍妃還有誰?

  因此眾人無不多瞧她兩眼,可觀察的結果,都對她的容貌大失所望,只因她根本不是想像中的絕色,充其量只是中上之姿而已。

  儘管大夥百思不得其解,御書房內的男人卻毫無為眾人解惑之意,嘴角始終如杏花初放般含笑。

  如果可以,他也想加入她的行列,與她玩一場雪戰,這麼美的雪景,放這丫頭一個人獨樂,實在可惜了點……

  不知不覺,他腳步往外移。

  「皇上,稅務司的廖大人奉命覲見了。」周彥趕忙擋住他的去路。

  瞧見外頭玩雪的人後,他馬上曉得主子的意圖,但公事尚未了,主子還走不得啊!

  孝儀皇后回來的事,只有幾個人知曉,皇上因為需要他幫忙掩護,所以才將事情告訴他,但他乍知這件事時,簡直驚得闔不攏嘴,不敢相信竟有這等事,後來連春彩也要他相信,他這才確定真有奇蹟。

  不過,其實也無須春彩指證,光瞧主子看珍妃的目光,他就能百分百肯定了。

  這深情溫柔的眼神,主子只會用在一個人身上,而那人「死去」後,這眼神就再沒展露過,但珍妃出現後,主子一掃陰霾,柔情到溺死人的目光又再度復出,光是這點,就足以證明珍妃就是從前的孝儀皇后。

  孝儀皇后回來,馬上就讓主子恢復從前的活力,這自然是好事,只是在失而復得後,主子便對珍妃更加小心守護,總希望時刻能見到她,就連奏章已堆到齊眉的高度,覲見的人一個接一個,他的一顆心也都繫在珍妃身上,但事情未忙完,若他撇下不管,只會讓珍妃的妖女之名更盛,所以他也只能冒死攔人,請主子以大局為重。

  瞪著自個兒的大內總管,曉得他在傳遞「大局為重」的意思,祈夜白仍是不愉快的拉下臉。

  「要廖福滾進來!」即使板著臉,他還是坐回位子上了。

  廖福一進來,見到他的長臉,馬上心驚的屈腿。「臣廖福叩見皇——」

  「別廢話了,朕要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他雙腿才跪地,祈夜白劈頭就不耐煩的問。

  他趕緊趴伏在地上,方才出去的人不是說皇上的心情不錯,怎麼輪他進來就變天了?

  「啟稟皇上,臣已著手恢復舊稅制,並且將近一年來重稅所得的稅銀在各縣蓋學堂、醫館,一切都已遵照皇上的意思進行。」他戰戰兢兢的回報,同時不解皇上怎麼會突然變成好皇帝了?不僅減稅,居然還將無道課來的稅收還給百姓,這讓百姓得知後,可是歡欣鼓舞,大呼謝恩。

  這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說變就變?

  「嗯,那就盡心去做,蓋學堂與醫館的錢,給朕看好,誰要敢污去一個子兒,朕唯你是問!」祈夜白敲了下桌子。

  廖福惶恐的立即叩地。「臣會看好這批稅銀的,每一分絕對都花在百姓身上,這點請皇上放心。」

  「要朕放心很難,你們這些人總是欺上瞞下——」他話到一半,周彥突然趕到他身旁,附耳講了幾句,他雙目倏然往窗外望,瞧見一個男人正在雪地裡與九珍交談,他神色一變。「廖福,你跪安吧,要外頭的七王爺即刻進來!」他馬上改口。

  忽然被趕,廖福也不敢作聲,只得慌張退出去,不久便換祈夜行進到御書房。

  兩個男人一見面,室內立刻生出劍拔弩張的氣氛,隨後九珍也緊張的跟著進來了。

  兩人視線同時向她射去,氣氛更加緊繃,祈夜白臉上更是立刻出現一層烏雲。

  周彥見情勢不對,機警的示意留在御書房內伺候的宮人全數出去,免得聽見主子不想讓人聽見的事。

  「朕不記得有召見七哥,七哥怎麼進宮來了?」祈夜白寒著面容問。

  祈夜行眼裡也出現了憤恨的光芒。「你知道她是誰了?」開門見山的問。

  「知道。」他也直截了當的回。

  「如何得知的,是她告訴你的嗎?」

  「不,是朕認出她的。」

  「她已不是九珍!」如何能夠光憑外貌就認出?!

  「不管她是誰,只要靈魂屬於九珍,朕就能認出。」

  聞言,祈夜行拳頭握得格格作響,只覺得這話異常刺耳。

  「七哥走這一趟,莫非就是來確認這件事?」

  「沒錯。我聽說你封了一位珍妃,這女子出自南陵李泰山府邸,所以特地過來瞧!」說這話時,他瞪向九珍,埋怨她私逃的無情。

  九珍無奈的側過臉。她心中有誰,他一直都清楚,這份怨懟她雖可以理解,但無法承受。

  祈夜行見狀更恨,為什麼自個兒無法像祈夜白一樣,一眼就認出她?!若不是遲遲不能肯定,想再三確認,他又怎會守不住這女人?!.

  原本他將珍藏多年的玉珮忍痛在她大婚時還給她,是下定決心斬斷情絲的,當時那種不甘心的心情,這女人完全沒有一絲動容嗎?如今她變了個樣子,卻依舊回到祈夜白身邊,難道不管是權九珍或是趙春水,他都得不到?!

  「現在你已確認,可以回去了。」祈夜白森冷的攆人。

  可祈夜行沒走,只是不甘的對九珍低吼,「你對我就沒有一份在意嗎?」

  她臉一僵,瞧見九哥臉色鐵青,深知祈夜行已觸怒到這男人的底限,她立即走至自個兒男人身後,堅定的回答,「沒有。」

  這兩個字,讓兩個男人都清楚了她的心意,祈夜行頓時頹喪的垮下肩,而祈夜白則是緩了怒容。

  「回去吧,七哥,這女人是朕的珍妃,已不是從前的任何人,從今請你自持身份,她是你的弟媳,別再對她造次無禮,否則朕不饒你!」

  只要想到他曾將九珍當成私有物囚禁,甚至找他去愚弄,好確認她的身份,他就怒不可遏,要不是九珍攔著,他絕不會就此放過!

  祈夜行全身漲滿怒氣。九珍不屬於他,他能忍,但,為什麼趙春水也不可得?!這激起了他空前的恨意。「不管是權九珍還是趙春水,無論是孝儀皇后還是珍妃,我都決心奪得,誰也阻止不了我!」他妒火衝天的咆哮。

  「你敢!」祈夜白的目光已能殺人了。

  九珍也愕然的瞪著祈夜行。這男人……是瘋了吧?

  九珍惴惴不安的窩在寢宮裡,一張小臉皺成一團,不斷唉聲嘆氣。

  那兩個男人私下雖不合,但這般正式撕破臉還是頭一回,德太妃若知道祈夜行狠成這模樣,一定很高興,因為正好方便她鼓吹兒子叛變,趁機將朝堂弄得更不像話。

  唉,事情怎會弄成這個樣子?她真想找個人商量一下該怎麼辦才好,可宮裡除了春彩外,根本沒人可以交談。

  要是小釵在就好了,自她上元節被九哥帶回宮後,她只捎了信讓小釵放心,幾次想找她入宮,又怕小釵的身份惹爭議,只得作罷,這會她孤立無援,還真是有苦無處訴!

  「主子,鳳宮派人來請,要您移駕,這是去還是不去啊?」春彩由殿外奔進來,慌張稟報。皇后特地招主子過去,也不知是什麼事,讓她好緊張。

  九珍眼珠子轉了轉。當今皇后親諭要見她,自個兒現在的身份不比從前,在矮人一截的情況下,能不遵旨嗎?

  「去,不去行嗎?」她無奈聳肩。

  「可是,天知道那女人想做什麼?」春彩臉上難掩不安。

  「能做什麼?我是新人,本該去拜見的。再說,不管如何我都是皇上寵妃,她不會亂來的。」她自信的說。

  「寵妃?那更慘——」春彩忽然將聲音壓低,「主子,您有好一段時間遠離宮廷,對她們這對姐妹的印象應該還停留在那時委屈求全的可憐模樣吧?其實,宮中內外都知皇后與柔妃善妒,對皇上曾多瞧上兩眼,或主動誘惑過皇上的女人,私下她們都會嚴厲對付,日前就有個舞姬企圖色誘已酣醉的皇上,事後那名舞姬聽說遭到鞭打,至今不能下床,這舞怕是再也跳不動了。」她惶惶的告知。

  「竟有這樣的事?」九珍不禁詫然。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擔心您的安危啊!」

  她沉下臉,怒道:「那我就更得去一趟了,我倒要瞧瞧她們敢不敢動我。」原來這一對姐妹之前的柔順全是演的,演技這麼好,也難怪德太妃會挑上她們合作。「這就走吧!」她起身。

  「珍妃娘娘,皇上有請,請您移駕。」在她出殿前,周彥跑來說。

  九珍蹙了眉。現在九哥才下朝吧?一般下朝後,他都會再接見幾個人,討論朝上的議題,不是正忙著,這時找她去做什麼?

  「可皇后有令要我過去一趟,你告訴皇上,我去過鳳宮後,回頭再去見他。」她這麼說。他的事應該不急吧,反正那男人總喜歡找各種名堂將她拴在身邊,這會怕是又想籍什麼理由要她過去了。

  「娘娘,皇上有驚喜要給您,皇后那裡可以晚些再去,皇上會替您送消息過去的。」周彥笑嘻嘻的說。

  「驚喜?」她秀眉高高挑起,半信半疑。

  「是的,您的一個親……友人由嶺南迴來了!」他瞧了圈四周,雖無外人,但還是維持一貫謹慎的態度,改以暗語說。

  九珍登時雙目驟亮。「四——他回來了?!」

  周彥點頭。「所以皇上才要奴才來請人,您還是快點過去吧。」

  「好,我立刻就去!」她欣喜若狂,至於那兩姐妹的事,只得暫時拋諸腦後。

  一踏進御書房,裡頭的閒雜人等都已退出,房裡只剩祈夜白與權永愛坐著,氣氛有幾絲歡喜,也有幾絲哀愁。

  「四哥!」九珍喜極而泣的衝進他懷裡。

  突地教一個陌生女子抱住,並且叫他四哥,權永愛先是一愣,接著才仔細瞧這又哭又笑的女子,半晌,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真是九珍?」

  「四哥,我好想你,你總算回來了!」她抱著他不肯放,哭得梨花帶淚。

  「你居然——」他哽著聲,心情太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四哥,你該知道了吧?爹娘還有大哥他們……嗚嗚……我只剩你了,全家只剩咱們倆了……嗚嗚……」想起權家過去的榮景與現在的凋零,她哭得更傷心。

  權永愛終於找回思緒,以顫抖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是啊,只剩咱們兄妹倆了……」

  他瞧了一眼端坐一旁的祈夜白。當他告訴自個兒九珍借屍還魂的消息,他原本不信,但見了面,那股只有親人間才會流露出的熟悉親暱感,便教他不得不信,自個兒的妹妹又活過來了!

  九珍抱著權永愛哭了好久,祈夜白瞧著,默默心疼,直到她淚止了才將人拉回懷中摟著。「這次你四哥回來,我不打算再讓他回嶺南了,以後你們兄妹就能常見面,你也不會再感到孤單了。」他是為了她才將人召回來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見到權家人後,心能安定點,至少還有親人相伴的感覺。

  「謝謝你!」她馬上感激的親了親他。他的心意她都知曉,這男人對她實在太好了!

  可權永愛卻皺起眉頭。「皇上,我真能不回嶺南嗎?嶺南王那——」.

  「朕已順利繼位,嶺南王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了,更不需要靠你傳遞消息,你就回來吧,那人若有意見,朕會去信解釋。」

  「但我聽說七王爺與德太妃最近都蠢蠢欲動,臣擔心若回來,會少了嶺南那邊的奧援,這好嗎?」他仍憂心忡忡。

  「你以為嶺南王就你一個信使嗎?朕這座宮殿裡不知有多少眼線,真有異狀,那人不會不知道。」祈夜白哼聲說。

  「這倒是。」權永愛聞之,這才笑了,但隨即神情又轉為嚴肅。「臣既留在京城,就必定會著手處理家中之事,德太妃是權家大敵,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報,還請皇上成全。」說完,他重重跪下。

  祈夜白沉下臉,親自將他扶起。「九珍的家人也是朕的家人,況且,權家人的死是德太妃的陰謀所致,追根究底也與朕有關,朕同樣容不下這人,遲早要拿下她的。」

  一旁的九珍潸然落淚。「九哥讓你回來,也是要你幫著對付德太妃,這之後咱們要做的事可多了。」

  權永愛點點頭,對祈夜白續道:「德太妃知道太多秘密,又掌有權勢,這是皇上一時不能動她的原因,如今您又與七王爺撕破臉,七王爺未來的動向難料,九珍說的對,咱們要做的事確實很多……」

  三人於是徹夜密談了起來。

  幾日後,兩位衣著華貴的美人儀態萬千的踏入珍宮,瞧清這裡的一切後,皆是一震。

  如今的珍宮,原為顏宮,是座普通平凡的宮殿,可住進一名珍妃後,這裡就徹底的改頭換面了。

  玻璃屋瓦,白雲石砌,美輪美奐,比之鳳宮毫不遜色,可見那男人是如何的嬌寵這女人!

  懷柔眸裡的妒意清晰可見,讓四周宮人無一不屏住氣息,不敢貿然上前。

  「不知皇后娘娘與柔妃娘娘駕臨,不及遠迎,春彩請娘娘們恕罪!」春彩匆匆由內殿出來,見著兩姐妹便先福身請罪。

  「春彩?你不是權九珍身邊的人?!」懷柔先認出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懷柔臉色也難看。

  春彩不安的回道:「奴婢是奉命來珍宮伺候珍妃娘娘的。」

  「什麼?是皇上要你來的?!」懷剛更是吃驚。

  「是的。」

  「珍宮、珍妃,現在再加上春彩……皇上究竟在想什麼?」懷柔連聲音都發顫了。

  懷剛的臉也沉下。「珍妃呢?」她壓抑著怒氣問。

  「娘娘不知皇后娘娘與柔妃娘娘要來,前一刻才剛到外頭賞櫻去,奴婢已要人去請,馬上就回——已經回來了!」春彩才說著,便瞧見主子走進殿裡。

  季家兩姐妹立即往殿門口的方向望,只見眼前姍姍而來的女子,穿了一身嶄新的絳紫色衣裳,身形修長,舉止容雅,但容貌還不如她們倆!甚至,一點也不像某個女人!

  「珍妃見過皇后娘娘。」九珍只對懷剛行宮禮,因懷柔的身份還在她之下。

  懷剛一愣,確定她平凡無奇,才冷淡的說:「起來吧。」

  這聲調與語氣,真與之前在東宮西苑時相差十萬八千里,可是貨真價實的皇后派頭了,九珍在心中暗想。

  而懷柔只是一徑的打量她,沒向她施禮,但九珍也不想管她,笑容可掬的問:「兩位娘娘怎會有空過來?」

  春彩這時奉上熱茶,神情極度不放心,九珍見了朝她笑了笑,暗示她不用怕。

  對付這兩人,她權九珍還綽綽有餘,反正她們不來找她,她遲早也會去會會她們。

  懷剛見她輕鬆喝著香茗,似乎沒將她這個中宮放在眼中,臉色自是不豫。「既然珍妃不願到鳳宮,本宮只好親自過來,順道瞧瞧珍宮裡可有缺了什麼?」

  「多謝皇后娘娘的好意,珍宮裡應有盡有,什麼也不缺。至於上回沒去向您請安之事,相信皇上也已要人向您解釋過,臣妾當時身子突感不適,連床也下不了,還想著休息幾日後,要親自去向皇后娘娘請罪,不巧您就親自到了。」她不疾不徐的從容答覆。

  這話聽進懷剛耳裡刺耳至極,心頭立刻重新評估起眼前人。想來這珍妃也不是簡單人物,實在很難相信她之前曾經傻過。

  「身子要緊,本宮不會責怪你的,畢竟,你這身子得服侍皇上,當然要照料好才行。」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九珍暗自哼笑。這女人挺厲害的,難怪當年可以委曲求全的喊她姐姐、窩在西苑,不過想到這兩姐妹對自個兒男人下過迷藥,讓她對他誤會甚深,造成她差點不願回到他身邊這事,她就十分惱怒,這筆賬,她要開始清算了。「多謝皇后娘娘體諒,臣妾會照顧好身子,盡力伺候皇上的。」

  此話一出,連懷柔都變臉,九珍清楚瞧見兩姐妹忍氣的模樣,更覺好笑。

  「既然珍妃身子已大好,那就照宮中慣例,以後晨起就立即到鳳宮請安吧!」懷剛磨牙,有意讓她天天上鳳宮,藉此壓下她的氣焰。

  九珍聽聞後卻面不改色的拒絕,「這臣妾恐怕辦不到。」

  「辦不到?!」懷柔驚訝她竟敢公然違逆皇后的要求。

  「是啊,皇后娘娘也說了,臣妾這身子是要伺候皇上用的,晨起之後……」她故作嬌羞。「還得服侍皇上上朝呢,若趕著去見皇后娘娘,怕皇上知道了,會不高興。」

  「你敢拿皇上來壓皇后?!」懷柔立即怒斥。

  「怎能這麼說?皇上確實夜夜都在臣妾這兒過夜,每夜都對臣妾需索無度,總之,臣妾這副身子快教皇上給疼壞了,若晨起伺候完皇上再趕著去見皇后娘娘,不出幾日,皇上定會發覺臣妾的疲累,若失去讓皇上愛不釋手的豐腴身子,這……臣妾可不敢保證他不會為此發怒。」

  說完,九珍自個兒都暗笑不已。她大概是有史以來最為張狂的妃子了,敢拿床笫之事向皇后炫耀,想來真是厚臉皮,但沒辦法,她故意的!

  果然,兩姐妹頓時大變臉,就連一屋子的太監、宮女也無一不臉紅。

  「妖女,果真是妖女!」懷剛驀然怒斥。

  「妖女?」九珍失笑。

  懷柔怒紅了眼。「沒錯,除了妖女,又怎會說出這等不知羞恥的話?!」

  「是嗎?臣妾不知受皇上恩寵之事是不能言論的,若因此換來妖女之名,可真是臣妾的無心。」她冷涼的回答。

  兩姐妹更是怒不可抑。自從她們佔據後宮後,無人敢對她們如此傲慢輕蔑,可這女人竟敢這般囂張!

  「你以為皇上寵的是你這個人嗎?你也只不過是個替身罷了!」懷柔衝口而出。

  「替身?」

  「沒錯!珍宮、珍妃,你不過是權九珍的替代品,雖然你的容貌與權九珍無一處相似,但你確實被那男人視為權九珍的替代品……這會再想想,也許是你那囂張的個性像她吧,這點讓他一時迷惑了,但等過些時日,他就會發現你與權九珍完全是兩個人,你被打入冷宮的日子,指日可待!」懷柔尖聲詛咒。

  九珍冷笑。「喔?那我就等著被打入冷宮後再說吧,希望真有這天到來。」

  「你!」

  「我不過順著娘娘的話說啊,你們到底惱什麼?」她一臉無辜。

  兩姐妹氣得臉色發紫,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半晌,懷剛才終於想到整她的法子。

  「珍妃,你初進宮,很多規矩不懂,本宮就親自來教教你規矩吧,首先,在本宮還未碰茶杯前,你身為嬪妃,不許先碰,還得先向本宮奉茶才行。來人,給珍妃一杯茶,讓她學習如何對本宮屈膝奉茶!」

  這話一出,春彩可緊張了。主子不會真就被欺負了吧?

  九珍瞟了外頭一眼,便示意春彩聽令去端茶來,春彩只得斟上茶,將杯子呈給她,她接過,瞧了一眼懷剛。「真要臣妾屈膝奉上這杯茶?」

  「不只屈膝,你第一回奉茶,為表真誠,就雙膝跪地吧!」她獰笑。

  「雙膝跪地啊?那好吧……」端著茶,九珍慢吞吞的真要跪下了。

  懷剛、懷柔見狀,立即露出得意的笑臉。總算將這女人壓下了,瞧她還能囂張什麼!

  但她們的笑臉維持不了片刻,一個男人便大步流星的出現。

  「這是在做什麼?!」祈夜白神情暴怒的大聲一吼。

  第十六章

  跪在地上的九珍迅速被拉起,她睨向滿臉鐵青的男人,不禁偷笑這男人來得真快,可見他真的放了不少人在她身邊保護。

  一旁的春彩見到他來,立刻鬆了一口氣。

  「誰要你跪的?」祈夜白怒氣衝衝地問。

  九珍「委屈」不語的望向皇后,她神情立刻一僵。

  「臣妾只是在教珍妃宮廷禮儀罷了。」見他大發雷霆,懷剛繃著臉解釋。

  祈夜白眼神冰冷的掃向她。「喔?」笑容中有著濃濃的譏誚。

  真是笑話,九珍一輩子在宮廷裡打轉,還需要學習什麼宮廷禮儀?!

  懷剛見他笑得諷刺,臉龐不禁微紅。「皇上,臣妾身為皇后,難道沒有資格教導下頭的妃子嗎?」

  「有,你當然有資格,只不過」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彎下腰,親自拍去九珍膝上的灰塵,拍了幾下又皺眉,溫柔的對著九珍問:「弄髒衣裳就算了,腳跪疼了嗎?」

  她搖首。「不疼,才剛跪下你就來了。」

  「嗯,不疼就好。」祈夜白轉身面向那兩姐妹,臉色又是一變,「皇后要教導下頭的人朕不反對,柔妃你就好好教,但珍妃朕會親自教導,不用你躁勞。」

  這話立刻使兩個女人怒目蹙眉,他卻當沒瞧見,挽著九珍的手直接落坐。

  「你們跪安吧。」他頭也不抬地趕人。

  兩人當下面紅耳赤,好生難堪,懷剛氣得連禮都不施,轉頭就走,瞥見懷柔還站著不動,便扯過她就在離去。

  「等會。」他又發話。

  懷柔一陣欣喜以為他終於覺得對不住她們,要說什麼緩頰,哪知

  「以後你們姐妹沒事別過來珍宮,打擾了珍妃,朕不高興。」祈夜白直截了當,當下讓兩人肝火更旺。

  「皇上,您要臣妾們別來珍宮,難道臣妾也不能要她到我鳳宮作客嗎?」懷剛忿忿不平,難不成這女人連她見也見不得?這置她於何地!

  「作什麼客?珍妃不喜這些繁文縟節,以後這些無聊的事,全免了。」他打了回票。

  「皇上這話就過份了,姐姐可是皇后,為何不能召見嬪妃?」懷柔很是氣不過。

  祈夜白刻意不屑的瞄了她們姐妹兩眼,又轉而熱切的注視正無事似的剝著葡萄吃的九珍,前後兩種眼神,簡直天差地別,讓季家姐妹臉色發青。

  「朕就向你們說清楚吧,朕極愛珍妃的身子,那玲瓏有致的身軀,雪白赤裸的曲線,最教朕痴迷,時刻都想佔有她,將她鎖在床上憐愛都來不及,又怎麼有讓你們佔去朕的時間?」

  這話一出,九珍差點被入口的葡萄噎住。這麼色情的話他也說得出口,當真比她露骨百倍。

  她猛力將那顆葡萄嚥下,面前就多了一杯茶。好傢伙,也知道她受不住了,連順氣用的茶都幫她備好。

  她偷偷瞪了一臉正經的男人一眼才接過來,又瞧見懷剛、懷柔的面色已灰敗到不行,不住莞爾偷翻白眼。

  哪知祈夜白還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朕自從孝儀皇后過世後,好久沒要女人了,也始終找不到可以激起朕渴望的人,如今有了珍妃,可是老天爺垂憐,讓朕能再享男女這歡,所以你們最好別掃了朕的興致,否則,當心朕翻臉不認人!」言下之意不只諷刺她們引不起他的「性趣」,也直接要她們滾得遠遠的。

  「皇上,珍妃不是孝儀皇后,她如何能滿足您?!」懷柔忍無可忍。

  她們不是沒有色誘過他,連彌香都使了,但僅在西苑那次讓他迷失,可惜又遭權九珍闖入打斷,沒成功,這之後便再無法子有機會誘得他上她們的床,而今他說這話,已是當眾污辱她們,今後連太監、宮女都敢嘲笑她們不受皇恩青睞了。

  祈夜白冷冷的望向她。「對,珍妃不是九珍,但朕就是瞧她入眼,有朝一日將她調教成九珍也未嘗不可。」

  她們無法置信的瞪著他,也瞪向他身旁繼續吃喝、無視眾人的女人。

  她確實有權九珍的影子,尤其那我行我素的模樣,活脫脫就像權九珍的翻版,但不過是個翻版,就能讓他著迷至此嗎?

  「皇上,您真是教臣妾失望,竟連影子也好,一國之君對一個死去的女人如此放不開,也不貽笑天下!」懷剛氣憤甩袖離去,懷柔更是含恨甩頭。

  兩人走後,四週一片靜默,之後,祈夜白與驀地捧腹大笑,那頑皮的神態連在珍宮伺候的宮人都不禁傻眼。

  鳳宮內殿裡坐了三個女人,德太妃以及懷剛姐妹。

  「豈有此理,我不信皇上真會喜歡上權九珍以外的女人!」懷柔既生氣又心慌。

  懷剛一臉陰沉,「你還瞧不出嗎?他喜歡的不是那個女人,那女人只是權九珍的影子!」

  「就算是個影子,那影子明明樣樣都不如咱們,與權九珍相比更是差之千里,皇上怎會瞧上她?」實在不甘心!

  「她容貌普通,但是舉止與權九珍確實有幾分相像,那男人就是才將感情投注在她身上的。」

  「若真如此,咱們該如何是好?」懷柔心慌不已。

  「不會的,影子畢竟是影子,權九珍才是那男人心中的寶,她取代不了權九珍的。」

  「可是,儘管她只是個影子,但她威脅到咱們姐妹也是事實,皇上為了她甚至休朝七天,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她站起身急道。

  思及此,懷剛也忍不住發怒拍桌。「真是該死!」好不容易得了後座,卻得不到那男人的心,如今又冒出個珍妃,她們姐妹難不成注定一生都是別人的配角?

  「瞧你們兩個沒出息的東西,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女人,從前又是傻子,而你們竟然對一個賤鄙出身的丫頭如此害怕,簡直蠢到極點!」

  原本沉默著的德太妃目光犀利的掃過兩人,保養得宜的臉龐出現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讓眼前人見了立刻驚懼的垂下頭,不敢多語。

  瞧著心驚膽顫的兩人,她冷哼了一聲,「我說你們進宮這麼多年了,連一個後宮裡的小妃子都制不了,還能指望你們辦得了什麼大事?!」

  兩人被說面紅耳赤,「……還請德太妃出個主意,幫咱們除人吧!」懷剛低聲請求。

  「哼,一見你們的蠢樣就生氣,連腦子都不曉得用了?」德太妃嘴角不屑的揚起,「等著瞧吧,過幾日我就將那女人修理得抬不起頭,她若有臉,會自個兒滾出後宮的。」

  懷柔聞言大喜。「德太妃真有辦法?!那太好了!」

  「好什麼?你們只記得爭寵,完全忘了正事,自從珍妃這女人出現後,皇上理政勤奮,不再庸庸碌碌度日,最近更是精明得教人害怕,攪得我手下各個心驚膽跳,就怕出錯會教他趁機拔除。」

  「他開始打理政務了嗎?」懷柔也很驚訝,自從權九珍死後,皇上便只顧著玩樂,毀壞自個兒的盛名,想不到他竟能省悟了?

  「那不不會幹涉到太妃主理的事?如此一來,以後太妃做事不綁手綁腳了。」懷剛皺眉。

  「哼,正因為如此,我才煩,而你們卻不知居安思危,只對個沒用的女人爭風吃醋,完全忘了我交代過的話,再次給我聽仔細了,得不到皇帝的愛無所謂,我只要你們佔據他的中宮,讓他膝下無子,這便得了,這是你們姐妹存在的唯一作用,其他的事就不用多在乎了。」

  懷剛聽了這話後,面無表情,但懷柔就一臉不甘的漲紅了臉。

  德太妃對她們的反應視若無睹,繼續道:「以為這小子死了個權九珍主成了廢人,再不可能愛上別人或生出孩子威脅到我,怎知居然會出個珍妃,萬一讓那女人懷上孩子,這才是麻煩。」

  「你放心,她若受孕,咱們也一定會讓她生不下來的!」懷剛應了聲。

  「很好,只要記住,絕不能讓任何人懷孩子,包括你們自個兒,誰要有了孩子,該怎麼做,不用我多說了吧?」她目光狠毒,語意森森。

  兩姐妹表情凍住,懼怕的瞧這著她,「是,咱們不會忘記你的囑咐的。」

  德太妃陰笑起來,「唯有將我的交代的事辦好,以後才有你們的好日子!」

  御書房裡氣氛極為凝重,皇帝的怒容清晰可見,七、八個軍機大臣,包括權永愛在內,各個戰戰兢兢的垂立,極度不安。

  「說!這是怎麼回事?為何鎮守京城的軍隊沒朕的旨意,敢輕舉妄動的移防邊疆呢?」祈誑找怒問。

  幾個人一頭一臉的汗,撐了很久,一個終於雙腿跪地,「請皇上恕罪,這是臣下的命令!」跪地的是掌管軍務的將軍,成可防。

  他攏起眉頭,聲調微厲,「成將軍為何這麼做?」

  這成可防年紀不大,但戰功不錯,很得他兄長祈夜明所重用,這才一路由軍中參將升至今日的將軍之職,到他繼任,對這人也是厚愛有加,賦於不少重責大任。「這是因為……」成可防汗落得更凶。

  「你背叛了朕嗎?」他陰聲問,這裡每個人都是他的心腹,不該出現叛徒!

  「不!臣沒有背叛皇上!」馬上忠誠表白。

  「那就將事情說清楚!」

  成可防深吸一口氣後,朝他叩首,「是臣的錯,七王爺親至邊疆,對臣的部屬利誘,要他們變節朝廷,那群人……便投效到七王爺那去了,邊疆一時混亂,臣為鎮壓,私自將京城軍隊調往,想只要在短時間內將邊疆亂局鎮住,應該很快可以再將京城的人馬調回……」

  「你好大的膽子!可知京城空需,反而會陷朕於空前危險之中,一發不可收拾。」

  「你治軍不嚴,讓軍隊變節在先,後又為掩藏過錯,私調軍隊離京,這兩項錯誤,皆是軍法不容,來人,脫下他的戎裝,拉去問斬」

  成可防頓時死白了臉。

  「皇上,請念在成將軍一向忠心,這次是一時失察犯錯,請饒他一命!」所有人均跪一為他請命。

  「全都給朕住口,這人只想掩藏過錯,罔顧京城的安危,如此瞻有不顧後,如何承擔大任?朕是錯看他了!」

  這一吼,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蟬。

  權永愛想救人,卻是一籌莫展,成將軍固然有錯,但畢竟是皇上手下大將,這麼斬去實在可惜,但眼前皇上正狂怒著,瞧來,成將軍免不了一死了。

  正苦惱之際,忽然,他在皇上身後的屏風外瞥見熟悉的鞋子,莫非……他偷偷望向站在皇上身後的周彥,就見他若有似無的朝他點了下頭。

  他嘴角輕勾,這下成將軍有救了!

  「全起來,誰也不許替成可也求情,誰敢再說一句,就一起赴死!」

  見皇帝這回當真氣得不輕,眾人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得陸續起身。

  而權永愛所跪的位置正巧離一張椅子很近,走向時身子一個不穩,「不小心」撞翻了椅子,發出了巨響。

  周彥假意匆忙過來扶,見屏風後頭沒反應,在扶他時,一個「不留神」,又再度弄翻椅子,這回兩人一起跌地,弄出比方才更響的聲音。

  沒多久,屏風後總算傳來窸窣聲,接著,那雙小鞋被一雙腳趿上,某個女人打著呵欠由屏風後走出來。

  「這是什麼聲音,砸壞椅子了嗎……矣?成將軍,你怎麼跪在地了?」午憩被吵醒九珍一出來便見所有人垂首站著,只有與她之間頗有交情的成可防如喪考妣的跪著。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眾人一見她竟由屏風後出來,而且一臉惺忪,先是大為驚訝,可繼而一想,她是皇上的寵妃,會出現在此重地也不足為奇。

  想當年皇上對孝儀皇后雖然在人前維持大男人的模樣,但其實私底下大夥皆知他對孝儀皇后是無法無天的放任,寵得不像話,如今這位珍妃也是這般情形,可見珍妃已經完全取代了孝儀皇后在他心中的位置。

  雖然這位妃子的出身惹爭議,但畢竟是皇上正寵著的人,此刻這女子若肯代為救情,說不定成將軍可以不死。

  成可防一見她,愣了下,羞漸的垂下頭。「臣犯下重錯,正在領死……」

  九珍聞言訝然的瞧向四哥。「這事是真的?」

  權永愛沉重的頷首,眼中更是明顯放出要她相救的意思。

  她馬上走向自家男人,他正由周彥手中接過一件紅底鳳帔,親自將鳳帔披在她的肩上,而後又將她拉進自個兒懷裡,「春天帶涼,剛睡醒要先保暖現出來,萬一招風寒,可有得受的,」他數落。

  九珍隨意抓著身上的鳳帔,也無心管涼不涼,只見到四哥拜託的神情,以及成可防淒慘的模樣。

  「皇上,成將軍非死不可嗎?」在外人面前,她一向規矩的稱他皇上。

  聽見她關心起這件事,祈夜白臉色微沉。「沒錯,他罪有應得!」「」

  「沒有轉圜的餘地?」她再問。

  「哼!」他轉向坐回御座上去,這意思很明白,沒得說情。

  九珍眠了眠唇,轉過身便是見一堆苦臉,她想了想,驀地勾笑。

  「成將軍,我曾聽說孝儀皇后幼年時,有回過街因不留神,差點被馬車輾過,是你捨身相救才換得她僅得輕傷,這事在當時傳為美談,可有這樣的事?」

  「呃……是有這事。」成可防不解她為何在這時提這樣的陳年往事,這是要他向皇上討當年的人情嗎?

  「我想孝儀皇后一定很想報這恩的,可惜……她命太短,死得急,一個短命鬼是沒這機會了。」

  這話一說完,所有人都怞氣變臉,唯有權永愛側掩著臉偷笑。

  眾人莫不心想,孝儀皇后的死是皇宮的禁忌,從來沒人敢在皇上面前提,更何況不敢說她命太短,死得急,甚至連短命鬼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講了,這珍妃是想救人還是沒腦子的自個兒想被打入冷宮啊?!

  思及此,所有人全屏著氣,等著看接下來會如何發展,只見皇上面色確實有異,但似乎有點詭異,而且沒有預期的震怒……

  「朕想……成將軍雖有過錯,但念在其中心於朕的份上,這次的事暫且以緩刑論處,但得將功贖罪,立刻將邊疆那批被七王爺收買的將領兵權收回,平息亂事,否則,依舊死罪難逃。」他臉色不甚自然的改口。

  成可防一聽,喜上眉梢,其他人也是立即抹汗,為他鬆一口氣。

  之後,幾個人又偷偷瞄向珍妃,心中暗想,這女子連孝儀皇后也敢衝撞,而皇上不僅沒生氣,還順了她的意,再細想,她能出現在只有皇上心腹聚集之地午憩,可見皇上對她不是一時迷戀,而是深深信任她,這麼說來,這位珍妃不只取代前皇后,甚至超越她了,皇上此刻心中恐怕只剩珍妃,沒有故人了!

  午後進到珍宮,春彩正在為九珍按摩身子,祈夜白無聲地揮手要她退去,自己取代了她的位置。

  九珍閉著眼,修長的脖頸與整片光裸的後背幾乎是片縷不遮,火辣辣地呈現在他眼前,看得他雙眸灼熱,一雙帶火掌心著迷的順著她天鵝般優美的脖頸一路按下,滑進絲被下突起的誘人翹婰,輕輕柔著,緩慢挑逗。

  濃密的黑睫顫了兩下,當感覺到那手放肆的滑進她大腿內側,才迅速睜開眼,這不是春彩!

  「你……」才翻身張口,滾燙的吻與滑溜的舌就瘋狂地佔有她的唇,她連抗議都來不及就被侵略。

  男人似乎已忍了許久,被她的赤裸挑逗和心蕩神馳,要她的態勢又狠又急,一個午後,便將她吃得汗水淋漓輾轉聲吟。

  最後,九珍實在承受不住,喘咻咻地要他休兵,在他撐起胸膛還不罷休之際,順勢躺入他的懷中,緊貼著不讓他再動。「等等……等等嘛……」她對那兩姐妹講的可是真話,這傢伙需索無度,而她體力有限,要配合他,也得讓她先喘口氣,恢復體力後再戰。

  祈夜白眼梢微挑,「你嫌我太火熱了?」

  嫌?哪敢啊!「火熱是好事,就是火燒旺了點,我吃不消,不先減點火,會焚身的。」

  「就算焚身,也是慾火焚身,我甘之如飴。」

  「去,你是慾火焚身,我是燒傷燙傷!」

  他失笑,摟緊她,「好了,就到此為止,其他的精力晚上再耗。」

  「這樣就好,晚膳我吃多點,力氣足,不會跟不上的。」她大言不慚的說。

  祈夜白聽了,仰頭笑得欣喜。「這才是我的九珍!」唯有九珍敢對他挑釁這種事。

  「難道你還懷疑我不是?」她睨他。

  他愛憐地撫上她紅熱的臉頰,「沒有,自相認後,我從不懷疑,只是……」他的大掌往下,撫至她的小腹,眼神轉為沉痛,「這裡原本有個生命……我想將這生命再生回來。」

  她一震,眼神整個黯淡下來。

  沒錯,她腹裡原有個娃兒,卻遭到因妒恨而失去理智的皇嫂殺了,這份失去愛兒的哀痛,她活過來後刻意不提,但不提不表示不在乎,而是怕觸及傷痛,讓自個兒更難受。

  而這個男人也未曾在她面前提起過這件事,她以為他忘了,畢竟那時孩子尚未出生,父子之情還稱不上,想不到他同樣創鉅痛深。

  「你想我再懷個孩子?」這才會如此賣力在她身上播種?

  「是的,再給我個孩子,我想要一個咱們的娃兒。」他渴望的道。

  她頓時淚眼汪汪,摟著他的頸子,將小臉埋在他的頸窩。「好,咱們努力生一個,如果可以,多生幾個,我讓你子孫滿堂!」

  這話一出,祈夜白臉上立即光彩奪目,牢牢擁住她。「這可是你說的,讓我多子多孫,我要宮殿裡爬滿小孩!」

  她吃吃笑開。「我說到做到!」

  「那就……」

  瞧他魔掌又伸向她,九珍的海派馬上縮水,閃躲的縮起肩。

  「要做也得再等等……」體力還沒恢復啊!

  「等什麼?你以為我猴急得現在就想來?」他大笑。

  「不是嗎?」

  他大掌直接抓上她的手腕,「走,我過來是要帶你去一個地方的,誰教你脫得光溜溜的色誘我,我這才對你下手,這會就跟我走吧!」他拉她下床。

  「要去哪啊?」她胡亂被他套上衣物,穿得亂七八糟的就被拉出寢殿。

  兩人來到馬廄後,九珍瞪著眼前一匹毛色上好的小母馬。「這是?」

  「給你的。」

  「送我的?!」她杏眼驚喜的圓睜。

  「對,這匹馬來自東陌,我親自挑的,是一頭溫順的母馬,正好適合讓你練騎。」

  「你不是不許我騎馬的嗎?為什麼……」這傢伙私心極重,喜歡與她共騎,又怕她有了馬亂跑,從不讓她碰馬的,這會……怪了!

  祈夜白忽而氣悶。「還不是你告訴我,在狩獵場時,為了去見我,因為不會騎馬,只得充當獵女,搞得一身狼狽腥臭?我聽了難受,連肝火都旺盛了,還是決定讓你學學,但我警告你,以後出門除非坐馬車,否則還是得跟我共騎,另外,這馬只能在宮裡的馬場跑,你少給我野出宮去!」

  雖然有但書,但總算有機會學騎馬,一嘗那跨坐在馬背上雄糾糾氣昂昂的神氣模樣,她馬上點頭如搗蒜。「好好好,都聽你的,什麼規矩我都依!」嘿嘿,先答應再說。

  瞧她那因摸了馬而歡天喜地的德性,祈夜白唇畔忍不住泛起笑意,寵溺之情自然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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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德太妃壽辰

  因後宮已無太后,所以她便是宮裡輩分最高的長者。威平帝死後,她並沒有搬出宮與兒子祈夜行同住,而是獨居宮中,所以今日的壽辰宴,便是在宮內舉行。

  此處稱顯宮,是一棟三層高的建築,精雕畫梁,相當舒適,如今大殿內高朋滿座,幾乎全是有實力的皇親國戚,甚至連民間巨富商賈也在其中,一場壽宴能辦的如此盛大,可見她在朝野的影響力。

  一早,賀壽聲便不絕於耳,她端坐殿中央,眉眼含笑,一派長者雍容風範,「皇后娘娘攜柔妃娘娘駕到!」一聲鳴唱後,懷剛與懷柔進殿。

  眾人起身相迎,德太妃也像徵性的起身,給了兩人面子,親自將她們迎進來。

  「連皇后都來了,我可真開心啊。」她嘴巴笑道,但眼中可沒什麼敬意。

  「太妃大壽,本宮當然得來拜壽,願您老人家壽富康寧。」懷剛還是得體的說著場面話。

  「懷柔也在此祝太妃壽如日昇、壽並山河!」懷柔嘴甜的跟著道。德太妃笑開了。

  眾人見識到連后妃都爭相巴結她的模樣,更認定這位太妃當真不可一世,連中宮都是她的人。

  祝完壽,懷剛被安排坐至德太妃身旁的座位,懷柔則稍居下首。懷剛對面坐的正好是祈夜行,兩人視線相對後,她眼中明顯生出千言萬語,可他卻是冷冷側身的撇過頭,不再多瞧她一眼,她只能黯然垂下頭,藏在袖裡的雙手也握得死緊。

  「皇上與珍妃娘娘駕到!」這時外頭再度高唱。

  很快的,祈夜白便出現在眾人面前,他今日黃衫玉帶,頭戴金冠,一派君臨天下的風度,身旁攜著的是他的寵妃。

  九珍今日的模樣也不差,一身紫袍穿的比皇后還貴氣,尤其是頂上那座鳳冠,更是引人注目。

  懷剛姐妹一見,臉都變了,立時就跨前一步想要將她拿下,卻被德太妃一個眼神攔住,只能忍氣吞聲的再退回位子上去。

  「皇上您日理萬機,當真有空過來?!」德太妃假笑相迎,像是很驚喜。

  「顯宮熱鬧,朕在忙也得要來喝上一杯壽酒,況且又是太妃專程要人來請,朕怎能不到?」他瞄了眼在場的人,因為這些人大多是德太妃黨羽,所以叫他瞥過的人,皆是輕顫了下,紛紛垂首側臉,有些尷尬。

  雖說皇上與太妃沒正式翻臉,但因權勢之爭而生的嫌隙早就難以隱藏,皇上會過來,讓人很意外,畢竟在這場合,眾人又要面對朝堂上的正主子,還是有些詭異的。

  但聽皇上所說,竟是太妃極力將他邀請來的,太妃怎會希望他來破壞氣氛?莫非,是太妃想做什麼?

  「珍妃也來了?!快來這兒坐,讓我好好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美人兒,能將咱們皇上迷成這樣?」德太妃刻意拉過她,勾笑打量,模樣很是親熱。

  面對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九珍內心洶湧,連手都抖了。一股憤怒直衝腦門,必須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自己,才沒扯掉她的手,手刃她,要她為父兄償命!

  「咱們可是第一次見面,瞧你生的清秀可人,難怪,難怪啊!」德太妃拉著她的手,極盡虛偽的稱讚。

  「……多謝太妃誇獎。」她同樣回以假笑,也暗訝祈夜行居然沒有告訴他母妃自己就是九珍的事。視線不禁落到不遠處的祈夜行身上,他也正盯著她,眼神是說不出的複雜。

  九珍怔然。他仍然還願意維護,幫她守密嗎?

  這時祈夜白悄悄摟過略微失神的她,也錯開了兩人的視線。九珍回神後,順勢籍著他的動作,狀似不經意地甩開德太妃握住她的手。

  可德太妃何等精明,感受到她不尋常的怒意後微微皺眉。這女人若不是驕傲自大,就是對她大有恨意,但兩人才初次見面,何來恨意?

  「請皇上上坐吧。」雖不解,但德太妃仍裝作無事的笑著對祈夜白道。

  皇帝依言,首從,上下的位置自然得重新調整,但照常理皇帝身旁該是坐著皇后才是,他卻手一擺。「皇后不用移位,就坐原位,珍妃坐朕身旁。」

  這讓原已起身動作的懷剛不由得青白了臉,難堪的又坐回位置,而懷柔見姐姐受辱,更是氣得手都顫了。

  德太妃卻暗自冷笑,眼尾輕掃,要兩姐妹沉住氣。她們見她這表情,明白她會替她倆出氣,這才不再咬牙切齒。

  當所有人都坐定後,舞姬登場,一曲才剛結束,突然顯宮外頭傳出蚤動,聲音都驚動了裡頭。

  「外頭發生什麼事了?」德太妃沉眉問。

  「回太妃娘娘,外頭來的是南陵的李都督。」小太監匆忙進來稟報。

  「李泰山來了就讓他進來,吵什麼呢?」

  九珍一聽李泰山這人,馬上皺眉,祈夜白也是瞇起眼,明顯不悅。

  祈夜行則是照舊一臉的難解。

  小太監臉上一副為難的樣子。「奴才們不是不讓他進來,只是他帶了一個人,這人……奴才不敢放進來嚇壞皇上及幾位娘娘們。」

  「他帶了什麼人來?」德太妃故意問。

  「奴才也不知道,問李大人,他只說咱們沒資格問,然後便帶著人硬是要闖入。」

  「有這樣的事?李泰山不是個胡鬧不知分寸的人,莫非他帶來的真是什麼了不得了的人?就讓他進來吧!」壽星吩咐道。

  小太監承命而去,不久李泰山獨自進殿,一入門見到祈夜白馬上先跪地請安,再向德太妃說了句拜壽的應景話。

  「聽說你帶了個人來,人呢?」她瞧著他,笑問。

  「她走路慢,臣讓人攙扶著進來,馬上到!」

  不一會,一名滿是亂髮,衣裳粗鄙,滿身惡臭的老婦被人一左一右扶進來,但說是扶,倒不如說是教人架進來的。

  九珍一見老婦,神情驟變,祈夜白見狀,湊上前低聲問:「怎麼了?」

  她雙眸死死盯著那一身襤褸的老婦。「她……她是趙春水的娘。」

  祈夜白聞言神色也下沉,已然瞭解德太妃的打算。

  只聽她掩著鼻子,嫌惡的佯怒道:「李泰山,你好大的單子,皇上在這,你居然敢帶個髒臭的穢物來鬧場,不要命了嗎?!」.

  他趕緊配合的跪地哀喊,「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皇上面前和太妃娘娘的壽宴上鬧場,可這人真是貴人,臣是專程由南陵請上來,要給珍妃娘娘一個驚喜的。」

  關珍妃的事?眾人吃驚的瞥向她。

  李泰山大聲的道:「這人正是珍妃娘娘的親娘,臣雖知今日是太妃娘娘的壽宴,不適合讓她與珍妃娘娘母女相聚,但臣上京一趟不容易,不趁這次拜壽的機會,這人臣是沒辦法親自護送來給珍妃娘娘的。」他說的極為懇切動聽。

  「珍妃,這人真的是你親娘?」德太妃馬上訝然的詢問。

  九珍望著老婦,明知她是有意羞辱,但還是點頭承認,「是的,她是我娘。」

  雖說這人不是自個兒的親娘,但畢竟也是生下這個軀體的人,況且當初這人曾相救贈銀,這份恩情,她不會忘記。

  老婦乍然見到她,看女兒竟是一身鮮艷,貴不可言的坐在皇帝身旁,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後又想起自個兒的模樣,馬上自慚形穢的垂首縮肩,更顯寒酸。

  眾人聞言,無一不露出鄙夷之色。原本聽說珍妃出身不好,他們已是議論紛紛,如今親眼見到她親娘的模樣,才知道何止不好,簡直鄙婦一個,這樣一個人竟然是皇上的岳母,真是大損皇威,丟人現眼!

  「好你個李泰山,你真不要命了,就算這人是珍妃的親娘,要見人也得打扮一番,你這樣不教皇上與珍妃難做嗎?大夥還以為珍妃是個不孝女,將老母給丟棄不理了!」德太妃明著教訓李泰山,實則挑明了要讓皇上與珍妃沒面子,更指珍妃一朝飛上枝頭,連親娘也嫌棄。

  祈夜白與九珍抿緊了唇,忍著怒。

  「哎呀,臣由南陵過來,趕得緊,是個大男人,沒想那麼多,且心頭惦著的是趕緊讓珍妃娘娘與親娘團聚,這才疏忽了,還請皇上與珍妃娘娘恕罪!」李泰山馬上「惶恐」的說。

  祈夜白沉怒,這個老混賬,戲演得真好,都能去做戲子了,還當什麼官!

  「既是珍妃的母親,賜座!」儘管生氣,但他仍面色不該的下令。

  話落,立即有人搬來椅子請老婦坐下,但她太緊張,在那麼多人面前竟不敢坐下,這又讓眾人看了笑話覺得她根本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劉姥姥。

  「娘,這是皇上賜座,您安心坐吧。」九珍不忍她受辱,輕聲道。

  那老婦這才忐忑的坐下,但身子才剛沾上椅子,連人帶椅就摔了一地,所有人見了,差點爆笑出聲,德太妃與懷剛姐妹更是笑得連嘴也不掩了,老婦坐在地上,難堪急了,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九珍則是大怒,瞪了老婦身旁那個「攙扶」她進來的人,就是這兩個人故意踢翻椅子,才讓人出醜的!

  兩人接收到她的怒容,曉得自個兒的惡行被發現,緊張的垂下頭,假裝不明所以。

  極力忍下怒氣,九珍親自走向老婦,伸手要扶她起來。

  「珍妃,你怎敢碰她?她尚未梳洗,你手會臭的!」懷柔得了機會,馬上讓她更難看。

  九珍一僵,氣到手都顫了,一握後,還是伸過收要將老婦扶起,但還沒碰到老人家,祈夜白的一雙手已經先過她一步將人扶起,親自帶她坐上椅子,然後轉身朝老婦身邊的兩個太監嚴厲道:「這夫人是朕的岳母,你倆沒用的奴才連人都伺候不了,手腳留著是幹什麼的?來人,拖下去,在他們的掌心腳板各給朕打五十板後,逐出宮去!」

  兩人嚇得當場腿軟跪地,完全沒想到會有如此下場,想要向德太妃求救,卻見她臉色比他們還白,於是兩人就這樣連哭都來不及,就教人拉下去行刑了。

  眾人見皇上不僅不怕臭的觸碰老婦,還重責奴才,全變了臉。這表示什麼?皇帝不計較門第,愛屋及烏,對珍妃粗鄙的身世完全不在意?

  這讓有意教九珍難堪的德太妃,佈滿濃妝的臉龐垮得極為難看,就連祈夜行也不禁擰眉。

  為了九珍,這男人當真不嫌髒,全數包容了,這一點他就不見得做到,要是他,應該還會想辦法殺了這讓自個兒受辱的鄙婦。

  九珍瞧著身邊的男人,不禁感激不已,謝謝他的相挺。

  祈夜白朝她微笑頷首後,對眾人道:「之前是朕的疏忽,沒將珍妃的母親接到京城來,既然李泰山將人請來了,朕就封她為一品德夫人。」

  這話一出,德太妃首先變臉。她受封「德」字,這鄙婦竟也封德,不擺明讓她與這人相提並論?!這無非是大大的侮辱了她!

  她找來老婦,是要讓祈夜白因珍妃而蒙羞,繼而惱羞的認清這女人著實不配待在宮中,哪知,最後丟臉的竟然是自個兒!

  「恭喜你了,德夫人,本宮聽說珍妃一出生就是個傻子,好像是遺傳自珍妃的爹,他也是一名傻子,某日走在路上便教人莫名給打死,如今你生出珍妃這樣的女兒,也算苦盡甘來,沒人再敢瞧不起你生的是名傻女兒了!」懷剛不想就此罷休,站起來說,言語刻薄,就是要譏諷這珍妃曾是名傻子。

  那老婦被說的無地自容,頭垂得更低。

  懷柔接著也說:「不過希望生傻子這事不要再遺傳,不然皇上若生了個傻子,將來還得了,你這德夫人的罪孽可就深重了!」

  老婦人一聽,嚇得咚一聲跪地,臉色發青。

  「住口!」祈夜白怒視向兩姐妹。「你們竟敢當眾詛咒朕會生出一個傻子,該當何罪?!」

  兩姐妹大驚失色。「臣妾……」

  「不要說了,你們進宮多時,卻引不起朕的一絲憐惜,連一個孩子也懷不上,不思檢討就算,竟還爭相詛咒未來的龍子,后妃品德當然無存!太妃,你在宮裡輩分最高,這樣的皇后和妃子,你說朕該如何議處?」他斥責完兩人後,又將問題拋向亂源者。

  德太妃臉一僵,沒想到竟然又教祈夜白倒將一軍,她怒得雙頰發顫。「若在從前先太后在世時,會要后妃自請責罰。」她勉強說。

  「臣妾……會帶著柔妃……閉宮思過一個月。」懷剛只得咬牙說。

  「哼,閉宮都做些什麼呢?湊在一起繼續詛咒朕嗎?」祈夜白撇嘴,擺明不肯輕饒。

  見狀,兩人臉色更加慘白。「臣妾會虔誠誦經,祈禱皇上早生貴子……」她忍怒再道。

  「皇后真有此雅量讓朕早生貴子?」

  「當然……皇上能早日得龍子是眾所期盼之事,即使孩子非我所親生,臣妾仍會同喜……」

  「德太妃,你都聽見了,皇后已經認錯,以後宮裡若再傳出任何不利珍妃的謬言,朕一律嚴懲,另外,今日這事讓朕覺得皇后畢竟年輕,自身的品德還不夠,讓她管理後宮朕無法放心,這之後就請太妃多加協助,若有人在說珍妃閒言,議論朕未來的龍子,就由德太妃拿主意,瞧是要閉宮思過還是打入冷宮,甚至要斬,都由太妃負責!」

  德太妃登時黑下臉來,打她十七歲入宮至今,還沒被修理成這般灰頭土臉過,而今日她還處心積慮設計祈夜白與珍妃,不想最後在眾人面前笑話的,竟是她與懷剛懷柔,簡直丟盡了顏面!

  兩姐妹也滿臉怒容,她們不但沒有羞辱到人,自個兒反而遭到侮辱,氣得漲紫了臉,尤其懷剛視線與始終沉默的祈夜行交會時,更顯羞憤。

  經過一個月練習,九珍已能騎馬在馬場上輕鬆奔跑,甚至覺得不過癮的跳過柵欄,直闖內宮。

  一干陪著練馬的宮人見狀,幾乎嚇破膽,皇宮大苑中,別說騎馬,就連轎子也不能入內,她竟敢騎馬瞎闖,這可是大不敬,大大不敬之事啊!

  眾人不敢跟她一樣,但為了攔人,只能狼狽的邁著兩條腿跑步追人,形成一堆人追馬的可笑景象,再加上馬背上的人毫無節制的大笑聲,讓宮裡越來越熱鬧。

  其實,要攔匹馬沒有什麼困難,但因為馬背上的人是當今聖上的寵妃,才讓人不敢真的動手,只能任她盡情娛樂,唯一擔心的,只是萬一她玩得過頭而摔下馬的話,他們這一個個奴才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九珍玩得正開心,忽然看見一個人,小臉一皺,馬上拉緊韁繩。「四……權大人。」她立刻像做錯事的孩子,跳下馬後,在權永愛面前垂首而立。

  見狀,所有人都很訝異。珍妃竟會對權大人這麼恭順?就算對皇上她也不見得這般乖巧的。.

  一干人不禁對這位由嶺南迴來的大人另眼相看。

  春彩此時由後頭氣喘吁吁的跑來,見主子正立的模樣,立即捂嘴偷笑,有四公子在,主子還敢頑皮嗎?

  九珍偷偷向她使眼色,要她扯個慌將自個兒弄走,別讓四哥有時間數落人,春彩會意,正要編個理由拯救,還來不及開口,權永愛卻先說了。

  「春彩,我與珍妃娘娘有事相談,你與一干人先退離一丈遠。」

  見他臉色凝重,春彩心中一凜,不用詢問主子的意思,馬上就將人調開。

  九珍也發現自個兒四哥的臉色不對,應該不是要責怪她在宮中騎馬胡鬧的事,定是有什麼要緊事。「四哥?」見人都撤離,她放心喚他。

  「九珍,你老實說,你對七王爺……可有情分在?」權永愛突然問起祈夜行,甚至語意奇怪,似在暗示什麼。

  「四哥為什麼這麼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她不解。

  他擺了擺眉頭,聲調微厲,「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暗訝,但也不敢再慢答。「有情份,但沒有情意。」

  「昨夜皇上可是留宿在珍宮?」他再問,表情極其嚴肅。

  「沒有,最近黔縣鬧水災,百姓死傷慘重,他一夜無眠的待在御書房與黔縣的巡撫議處救災之事。」九珍不敢囉嗦,很快就說。

  「我也陪在御書房,沒有回到珍宮。」

  「真沒回去?」他瞬間鬆懈下來。

  九珍見了,柳眉不禁往上挑。「到底怎麼了?」

  權永愛吸氣,表情又嚴肅起來,「九珍你聽著,昨夜七王爺遇刺身亡,而他,就死在你珍宮的床榻上。」

  「你說什麼?!」


  第十八章

  冷宮裡,九珍仍無法想像祈夜行死在她床上的原因。

  雖說祈夜白確定她不是兇手,但一個王爺死在內宮皇妃的床上,這是何等的醜事,再加上七王爺府中也有人指證她曾在進宮前住在王府裡,接受祈夜行「照顧」,彷彿證明了她與七王爺之間有什麼。

  妃子與皇帝兄弟之間的醜聞立刻傳開,在輿論的壓力下,祈夜白縱然極力維護她,但涉及天子尊嚴,最後仍不得不被迫暫時讓她委屈的住進冷宮,等待事實的真相調查出來。

  住進冷宮便罷,九珍並不擔心,但祈夜行的死才教她全身冰冷。

  他竟死了,那個在她大婚之日,膽大妄為強吻她的男子死了……

  他對她有情份,從未害過她,相反的還多次維護她,她同情、憐憫過他,就是無法愛上他,深知就算沒有九哥的存在,他也絕不會是她選擇的對象。

  只是,她沒法接受他死得這麼輕易。

  在得知他死去的那一刻,她全身戰慄,淚水直流,無奈竟是到他死時才有辦法為他流淚。

  她倚窗而立,再次為那死去的男人淚濕衣衫。

  不過,到底是誰殺了他?讓他死在她的床上,無疑是想嫁禍給她,就算她成不了殺人犯,也足以毀去她的名節,讓她不能再留在九哥身邊,這人的手段不是一般狠,連一個手握重兵的王爺都敢殺,甚至罔顧他背後還有一個權勢熏天的德太妃,有這般膽量的,目前除了九哥,還有誰?

  但她確定九哥不會這麼做,除非被逼急,否則他不會做出手足相殘之事,更不會做出冒險失去她的事,那麼,會是誰幹的?這實在教人想不透!

  「太妃娘娘,您不可以進去」

  「滾開!」德太妃怒氣衝衝的甩開攔著不讓她入內的春彩。

  聽到這聲音,九珍回身望去。

  德太妃一踏進冷宮,見著她就是一巴掌。「你這卑鄙的女人,竟敢害死我的行兒,別以為避到冷宮裡來就會沒事,我會讓你為他償命的」

  德太妃衣飾凌亂,不若往日雍容,滿臉憤恨,像是想將她殺死。

  見主子挨打,春彩大驚,想上前護主,卻被九珍揮手攔住,並要她到外頭去守著,她雖不放心,也只得照辦。

  看春彩退下後,九珍才轉身面對德太妃,她仍是一臉的狠絕恨意。

  這若是為了失去親兒而憤怒,那她可曾想過,她家裡的那幾個嫂子又該向誰索命?!

  「你走吧,人不是我殺的。「九珍冷冷說。

  「他死在你床上,你就是兇手!」

  「當晚我與皇上在一塊,他能證明七王爺的死與我無關。」這點她已經說過數次,不介意再多說一次。

  「不,你這娼婦!先勾引行兒不夠,又搭上皇上,還誘行兒上珍宮與你苟且,你這瀅蕩又惡毒的女人,沒有資格待在後宮,你不配!」說這話時,德太妃眼里根本沒有喪兒的悲痛,只有一心除去眼中釘的惡毒目光。

  九珍一愣。這些話若是由別人嘴裡說出,她不會如此吃驚,可是這女人竟這樣詆毀自個兒的兒子?

  她對祈夜行的死,真的悲傷過嗎?

  疑問才起,九珍忽然想到,祈夜行從未在她面前主動提起過德太妃。難怪,有這樣的母妃,確實不值一提。

  一股為祈夜行不平的怒氣悠然而起。「你回去吧,若還是想像對付權家一樣殘害我,那是不可能的,你動不了我。」她沉聲說。

  德太妃一驚。「你……你是誰?」一年前還遠在南陵的趟春水,怎可能知道相關權家的事,甚至直接點出與她有關?!

  「我是誰?我是珍妃啊,難道你真的因為喪子,悲傷到認不出我是誰了?」九珍嗤笑的朝她跨出一步。

  德太妃猛地後退,瞪眼瞧向她,心中無端感到驚懼。怎麼……她怎麼好像一個人……

  「別為了除掉我,連自個兒兒子的慘死都拿來利用,你這樣對得起他嗎?」

  她臉色刷白,此刻面前人說話的語氣、眼神,怎麼彷彿與權九珍的臉龐重迭在一起?「你……」她震驚不已。

  「見鬼了嗎?還是以為我是誰?」九珍朝她笑得陰冷。

  她倒怞一口氣。「你是……權九珍?!」她終於驚恐喊出。

  九珍斜眼睨她。「嘖嘖嘖,我瞧你是神志不清了,權九珍死了一年,我是趙春水,親娘是洗衣婦,爹是傻子,這不是你查出來的嗎?我如何是權九珍?」

  德太妃睜大了眼睛,努力屏住氣息,壓下慌亂,細看眼前的人,確實不是權九珍……她急喘幾聲,勉強穩住心神。「沒錯,你是那個出身賤鄙的趙春水,我是一時教你的胡言亂語搞糊塗了,珍妃,你聽著,行兒的死絕對與你脫不了干係,對付你,我絕對可以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她狠聲說。

  九珍沉笑。「你休想」

  「從來我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撓,你也一樣!」

  「祈夜行已死,你的野心也該結束了吧,你這滿身血腥的女人!」她簡直忍無可忍。

  德太妃再次吃驚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很快又回覆猙獰的面孔。「即使死了行兒,我也可以再造一個行兒出來,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任何事!」她不再假裝什麼,索性狠下心說。

  「你居然你當祈夜行是什麼人?他是你親兒啊!」九珍忽而有一種可怕的想法,也許是這種女人殺了自個兒的兒子的。

  這女人只當祈夜行是顆讓她掌權的棋子,去了一顆棋便再造一顆,所以殺了他,她一點也不猶豫。

  但祈夜行畢竟是她所生,她有可能這麼狠心嗎?

  德太妃笑得詭異,詭異得教人不可思議、「我當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勾引我兒子,出了這麼大的醜事,你必須以死謝罪!這冷宮你是再也出不去了!」

  夜裡,冷宮的床上多了一個人。

  男人輕輕地擁著她。「睡了?」

  九珍靠著祈夜白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溫柔氣息。「等你呢。」她知道,他會過來的。

  他輕嘆一聲,「待在這兒,讓你委屈了。」他很心疼。

  她搖搖頭。「我不怕委屈,只想知道是誰殺了祈夜行。」說著,已乾的淚痕又濕了。

  祈夜白面容一冷。「你就這麼在乎他?!」

  「別說你不在乎,雖然他是德太妃的兒子,但也是你的七哥。」

  「你……是否也懷疑過是我下的手?」

  「不會是你!」她馬上說。

  他微笑,清澈的眼眸直望著她。「但你可知道外頭傳著什麼?所有人都說其實人是我殺的只因妒恨我的女人與他有染。」.

  九珍惱得握拳。「九哥,就連祈夜行都死了還是這般羞辱的死法,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思及此她就無法不擔憂。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別怕,你有我。」

  「我只怕連你也……」

  「德太妃動不了我的,若動不了我的,若動得了,早下手了,她要的只是權勢,我會阻止她的。」

  「可我覺得她對權勢已經執著到可以殺死至親的地步了。」一個人若是失去了人性,還有什麼事做不出?

  「你是說……你懷疑七哥是她殺的,然後嫁禍給你?」他訝異她有這種想法。

  「我明白虎毒不食子,但是下午她來過,那模樣讓人心寒,她根本不在乎親兒的死。」想起德太妃說的話以及表現出的陰狠神情,九珍不由得輕顫起來。

  祈夜白皺眉,沉吟了一會。「德太妃來自嶺南,所以清楚我的身世,就是因為如此,父皇才特別寵她,讓她因此而獲得權勢,但她一直無法登上後位的原因,有一說是其實七哥不是德太妃所生,而是柳嬪的孩子,她教德太妃逼死奪子,父皇便是因為她無親生子,才沒讓她真正坐上皇后的位置。」

  「有這樣的事?」她訝異極了,這事她怎麼從未聽聞?

  「這是皇嫂告訴我的,她也是由母后那裡聽來的,但母后早逝多年,這事也無從考究,已成宮中秘辛,又因涉及七哥,我聽了之後也絕口不提。」

  「若真是如此,就能理解祈夜行始終不願親近德太妃的原因,甚至也不願不沾惹她爭權奪利的事,他是想明哲保身,可惜,還是」

  「皇上!「這時冷宮外突然傳來周彥的疾呼。

  「什麼事?「祈夜行神情一怒。他前來冷宮是隱秘之事,周彥如何能這樣明著來找他。

  「不好了……這……這德太妃……她……她在一刻前……斷氣了!」周彥可能太急,連話都打結了。

  「斷氣了?!」床上兩人聞言雙雙跳起來。

  兩人倏驚,這下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德太妃的死狀極其淒慘,她身中劇毒,七孔流血,腸穿肚爛,神色猙獰扭曲,死前必然痛苦萬分。

  祈夜白搗著九珍的眼,不讓她看這恐怖景象,而一旁的權永愛見到仇人死狀,當場激動得流下寬慰的眼淚。

  九珍埋在祈夜白懷裡,眼淚並未流下。大仇得報,她該跟四哥一樣激動落淚,欣慰老天有眼才是,但是此刻的她,既無喜悅之情,也無悲憤的淚水,只覺全身冰涼,一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強烈襲來。

  祈夜行的死,讓她住進冷宮,而這回德太妃的死

  「皇上,德太妃是遭人毒死的,而下午德太妃只到過冷宮見珍妃,回來就喊不舒服,之後變成了這具死屍,明顯是遭珍妃所殺!」懷剛姊妹突地出現,一現身便指控她殺人。

  九珍驚愕地搖首。「不,不是我,我沒對她下毒!」

  「你背著皇上與七王爺有染,甚至讓他死在你的床上,你恨德太妃上門找你索命,這才下劇毒,毒死她的!」懷剛臉上無比憤慨。

  「沒有,沒這回事!」她立刻否認。除了德太妃確實找上她爭吵之外,其餘沒有一句是真的。

  「皇上!珍妃瀅亂宮廷,謀殺王爺,現在連德太妃也不放過,如此狠毒的女人必須要立即處斬,以正視聽,以正皇顏!」德太妃的人馬在聽聞她的死訊後,連夜趕來,數目之多,可見她的勢力之龐大,他們激動的集體請命。

  祈夜白的臉色是空前的難看。「無朕允許,誰敢動珍妃!」他將九珍牢牢護在懷裡,威勢逼人。

  「皇上,此女留不得,他是妖女、瀅婦,你若是捨不下她,臣等決定罷朝抗議!」有人大喊。

  他大怒,「罷朝抗議?!」這群人竟敢威脅他!

  權永愛沒想到德太妃的死也會牽連到妹妹,瞧見這麼多人突然出現要九珍死,他也憤怒不已。

  「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是要謀逆不成?!」

  「權大人說錯了,這不是謀逆,是臣等在進諫忠言,阻止皇上受妖女迷惑!」

  「誰說珍妃是妖女?人並非是她殺的!」

  「莫非權大人也受這女子妖惑了?你該想要七王爺的下場,不要為色讓自個兒惹禍上身,使皇上再次蒙羞!」「」

  聽見懷柔竟直指他與九珍有苟且,這教權永愛怒得赤紅了眼。「你」

  「皇上,臣等奉的是明君,實在無法跟隨一個沉迷女色,不知回頭,是非不分的君王,請您下令火燒珍妃!」眾人不理他的怒氣,直接又向祈夜白喊道。

  「你們說什麼,火燒珍妃?!」祈夜白臉色大變,怒氣洶湧。

  只見眾人齊齊在他面前下跪。「請皇上殺了珍妃!請皇上殺了珍妃!請皇上殺了珍妃!請皇上殺了珍妃!請皇上殺了珍妃」

  殺聲震耳欲聾,像是催命號角般,對著她催死。

  宮中連死兩個人,一個是位高權重的王爺,一個是尊貴萬分的後宮長者,而殺人者直指皇帝寵妃,一時宮中鬧哄哄,紛亂成一團。

  如今九珍身陷囹圄,成了人人口中狐妖媚主、殺人如麻的凶殘瀅婦。

  想起幾天前眾人逼死的情形,她至今仍會顫抖,德太妃就算死,勢力仍不可小覷,那日的場面幾乎暴動,連四哥都差點教那些人順勢給殺了。

  而九哥,她從未見他如此暴怒過,在眾多威脅壓迫之下,他仍以雷霆之色壓制住所有人,讓眾人終於安分下來,不敢再相逼,但也不得不暫時讓她進入牢中,以堵眾人之口。

  七天來,她獨自待在死牢裡,這段時間她反覆思索著祈夜行與德太妃的死,因兩人的死已不如她當初所設想的那樣,只怕這中間另有陰謀,但是,到底是誰躲在暗處躁控這些事的?

  她心煩意亂,始終無法冷靜的想清這些事。

  「主子,您還好吧?」突地,死寂的牢房外響起春彩的聲音,她手上抱著的是禦寒衣物以及食物。

  「你怎麼會來?是九哥要你來的嗎?」死牢不得見客,春彩卻能夠進來,九珍顯示訝異,後便想到定是男人的安排。

  「不是皇上要我來的,是四公子想辦法讓我進來送這些東西給您的。主子,您這幾天一定吃了不少苦頭了,嗚嗚……」說著,她忍不住哭了。

  主子一輩子金枝玉葉,如今待在這恐怖的鬼地方,如何熬下去?她越想,就哭得越不捨。

  「別哭了,這地方不比我當初乞討的環境差,我沒事的。」九珍安慰。

  她提起這段往事,春彩就更傷心。她聽主子提過,剛進入這身子時,由南陵回京的路上也是過得極為辛苦,嗚……主子的命運怎麼會起伏這麼大啊?

  原以為回到皇上身邊後,一切就能苦盡甘來,哪知居然又……唉!她重嘆。

  「別再為我擔心了,我問你,是四哥讓你來的,那九哥呢,他可有說什麼?」九珍急著再問。她待在牢裡的這幾天,四哥擔憂,想必男男人也難受吧?

  提起皇上,春彩臉上微變。「皇上……他……我沒見著,所以他沒交代我傳什麼話……」

  見她表情有異,九珍眉頭一擰。「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春彩鼓著臉龐,像是有點話想說,又不得不憋著。

  「春彩?」她聲音沉些問。

  實在憋得難受,春彩便神情氣氛的回道:「好,我說,皇上這幾天都到鳳宮那去了!」

  她訝然。「他去懷剛哪裡做什麼?」

  「這……四公子要我見了您什麼都不許說,但春彩忍不住了!主子才下獄,皇上他竟……竟夜夜與那兩姊妹同宿,聽說、聽說每晚都能由鳳宮寢殿裡傳出皇后與柔妃的聲吟聲……」說到後頭她臉都紅了。

  九珍呆了呆。夜夜都能聽見那兩姊妹的聲吟聲?那男人為什麼會……

  她腦袋忽然間一片空白,忘了憤怒,也忘了也許應該傷心地,好似任何情緒她都忘了,就連春彩的著急叫喚,也沒再進入她耳裡。

  算算,待在死牢這是第四十五日了。

  沉悶的日子讓九珍決定苦中作樂,她逗著獄卒說話想探些外頭的消息,可惜這些人似乎被下令嚴禁與她交談,不管她問什麼,一律相應不理。

  這期間四哥親自來過一回,春彩則沒再來過,她問四哥為何不見春彩,四哥只說有事差她去辦,但她知道,那是因為春彩對她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四哥不讓她來了。

  四哥離去前向她道,為了查出是誰殺了德太妃與祈夜行,他必須離開京城一段時間,要她自個兒好生保重。

  被鎖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時刻都是煎熬,四哥又要在此時離京,這教她著實不安。

  但被關進天牢至今,她還沒有留下過一滴淚,並不是不害怕,而是她堅信那男人終究會親自來救她出去,即便入獄至今,他一次都沒來探過她,也沒讓人捎過任何消息,但是,她想通了,不會再懷疑他,上次「抓姦在床、眼見為憑」的事都不是真的了,所以春彩的話她也不會再放在心上,這次,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她會信任他,靜心等候他出現搭救。

  看著地牢上頭僅有的一扇小窗,外頭的月亮又再度升起,一日又過了。

  「還想出去嗎?這輩子你若能一直這樣坐在牢裡,透過小窗見到月色,已算是洪福齊天了,因為再過不久,你連這抹夜色也沒機會瞧了!」突地,惡毒的諷笑聲響起。

  「懷剛?」九珍倏然回身。她竟來了?

  「大膽,竟敢直呼皇后的名諱!」懷柔馬上怒斥。

  九珍聞言,不禁冷笑。「不喚她的名字,難道要我喚聲妹妹嗎?」

  這自是在諷刺她姊妹倆當年自貶年歲,拚命討好稱她姐姐之事。

  兩人一愕,對著她譏諷的笑臉,不由自主都想起在東宮西苑那段忍氣吞聲、隱忍裝屈的日子,那屈於人下的生活,她們決不願再記起絲毫,但為何面對這女人,會讓他們自然而然想起當年自個兒可恥的卑微之姿?

  「你什麼身份,憑什麼喚本宮妹妹?!你哪配」拿出皇后的面目,懷剛叱喝。

  「我不配,那孝儀皇后配嗎?」九珍笑問。

  「你提她做什麼?!」神色一變。

  「我提她是因為,只有在她面前,你們姊妹才永遠無法大聲說話。」

  「你!」兩人暗驚。這女人怎知她們與權九珍是如何相處的?

  「就連你這皇后在權九珍面前,也不過是個小妾,甚至比妾還不如,只要她一句話,你們姊妹連西苑都不能待,只能哭著跪地,苦苦哀求她給你們個位置!」

  「你住口!」懷剛幡然變臉。「你怎會知道這些事?」

  「我怎麼知道不是要緊事,而是要你們少在我面前擺皇后、皇妃的架子那套對我沒用,你們在我眼底,仍是當年那兩個哭泣求生的虛假女人!」

  兩姊妹咬牙切齒,手怒握得指甲都插進掌心了。

  「憑你也敢跟權九珍相比?!那人才是皇上唯一的摯愛,其他人皆視若糞土,你若以為自個兒已經取代了權九珍在他心中的地位,那就大錯特錯,你一入獄,他就看清局勢,不可能為你與整個朝堂為敵,因此他廢了珍宮,除去你的封號,如今你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名等死的死囚!」懷柔怒道。

  「他……廢了珍宮也除了我的封號?」九珍怔住。

  「沒錯,唯有掃除宮裡的妖孽,才能慰藉德太妃在天之靈,太妃這樣一個宮中長者遭你殘忍毒害,朝堂上正在議論該處你什麼樣的極刑才能平復眾人的怒氣!」懷剛終究得以微笑的面對她,直到這一刻才扳回她做皇后的尊嚴。

  當年權九珍瞧不起她們便罷,但這低下的女人,沒資格侮辱她們!

  「他不會讓他們這麼對我的……」九珍白了面容。

  「你還指望他嗎?我問你,你在死牢這麼久,他可來探過你一次?」懷柔得意的問。

  九珍臉色更白。

  懷柔笑容更加陰險,「他不可能來的,因為你的死罪,是他親自下的旨!」

  見她震驚倉皇的滑坐在地,兩姊妹更覺大快人心,彷彿有種終於給了權九珍一巴掌的感覺。

  也許下意識裡,她們就當這女人是權九珍,現在見她跌在自己面前,她們才會這般痛快!

  尤其是懷剛,她所恨的權九珍死了,而這女人甚至比權九珍更該死!她怎能讓祈夜行死在她的床上?!那男人難道也當她是權九珍?對她迷戀到不可自拔,終至死得身敗名裂嗎?!

  若真如此,這女人更是禍水,非死不可,她甚至期望她連死後都不許再超生!

  感受到懷剛的濃烈恨意,九珍望著她。「我不信……他不會這樣對我……」定是她們胡說,只為讓她痛苦,她不信的。

  懷剛仰頭大笑,「你不信嗎?等明早聖旨頒下後,你就該信了!」

  望著她恣意的狂笑模樣,九珍僵如石頭。

  「蠢女人,是你的自以為是毀了你,你真以為自個兒是權九珍,以為那男人會不要命的保你嗎?不會的,不可能,除非你是真的權九珍再世,否則,你不會有命活著離開這座黑牢的!」懷柔也暢笑。

  咬緊唇,九珍拳握得發疼。「若我說,我就是這世上的第二個權九珍呢?」

  兩人臉上的笑容驀然斂去,內心竟真的出現見到權九珍的驚慌,但片刻後又強制鎮靜下來,笑意重新回到臉上。

  「就算權九珍再世,只怕也會痛不欲生吧,因為她若知道自個兒心愛的男人,那個她以為對她忠貞不二的帝王,居然讓懷柔懷上了孩子,我想,她也許情願不要再世為人!」懷剛雙眼瞧向妹妹尚且平坦的小腹手。

  九珍瞬間一震,腦袋像是轟然炸開,整個人彷彿破碎成千萬片,再不能完整,再無法拼湊再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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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趙氏,春水,妖魅惑主,瀅亂宮廷,謀殺皇親,毒害太妃,罪孽深重,處之火刑,三日後行刑!」周彥宣讀聖旨。

  九珍跪在地上聆聽,漆黑的眼直瞪著周彥前方束髮金冠的男人。他總算來了,終於見到他了,只是,竟是在宣死的時候他才出現……

  她想埋怨,但是聖旨的內容讓她如遭雷殛,任何怨懟的話,在此刻全顯得毫無意義。

  他真要她死,還是用對付巫女的火刑?

  一般後宮女子就算處死,因顧及皇族尊嚴,多半是賜與白領自縊,要不就是賜上一杯毒酒,讓人獨自靜靜死去,而他竟要當眾活活燒死她?!

  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感有心底燒起,尚未遭受火刑,九珍心肺似已焚燃。

  祈夜白身軀挺直,神情疏冷,完全瞧不出這雙眼曾經對她熾熱過。

  「朕親自前來宣讀這一道聖旨,是想順道問問你的遺願,有什麼未了心願就說吧!」他連聲調都不像是對「權九珍」說話的語氣,是無情的,冰冷的,宛如是最後的恩典。

  「遺……願?」

  「是的,朕念在與你曾是夫妻一場,死前准你一個心願。」他眼底沒有溫度,像遠在天邊的浮雲,她撫觸不到,就算蹬上,也一碰就化。

  可即使如此,九珍還是不想誤解什麼。她是權九珍,他是祈夜白,權九珍只信祈夜白,而祈夜白也只愛權九珍,這是定律,他們之間說好不變的定律。

  「好,我是有一個遺願,想知道一件事。」她顫聲開口。

  龍袍玉帶的祈夜白,就算處在黝黑的地牢,也有君臨天下之姿,他俯瞰她的姿態,彰顯出她的卑微。「想問什麼?」

  她幽視著他,瞧見他眼裡是一片無波的靜浪,心微微一沉。「我只想知道,柔妃……真的有孕了嗎」

  話一落,,祈夜白眼中的靜浪有一刻起了波紋,但瞬間又歸於平靜。「朕至今尚無子嗣,多虧柔妃,朕很高興她懷有龍種。」

  由他親口說出的事實,當場瓦解了九珍的冷靜,出去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你……再說一次?」她視線逐漸模糊,心神恍然陷入虛空。

  寒霜的瞳眸盯著她。「你真還想再聽朕說一次?」

  心臟用力一縮,痛得九珍雙唇抖顫,再也吐不出任何的言語。

  「你的死期已定,死後骨灰將發葬回南陵,你娘會為你擇地下葬,你就放心走吧。」說完這些話,他又看了她一會,便負手要走。

  「祈夜白!」她驀然喊道。

  他停下腳步,定在原地。

  「放肆,罪婦不得靠近!」有人攔住憤怒衝向他的九珍。

  「讓開,我有話要與他說!」她胸腔爬滿憤然的熊熊火苗。

  「大膽罪婦,怎敢衝撞皇上——」

  「退開吧,讓她靠近。」祈夜白冷漠的嗓音冷冷傳出。

  護衛於是退開,九珍走向他,兩片紅唇抿得死緊,深深注視他後,掄起拳頭就往他堅實的胸膛用力捶去。

  祈夜白一愣後,容顏緊繃,四周人也在驚嚇過才反應過來將她拿下,並且粗暴地將她壓制在地。

  「請皇上恕罪,是臣等失職,讓這瘋婦傷了龍體!」他身邊的護衛立即跪下請罪。

  他幽邃的黑眸閃過一絲複雜神色,隨即手一揮,要他們退開,獨自靠近九珍,黑壇般的眼睛閃爍著深不可解的光芒。「你就這麼恨朕,恨到對朕動手?」他嘴裡吐出的話,冰冷得令人打顫。

  「不,我不恨你……」壓著九珍的人已退開,但她卻還是趴在地上,臉龐貼著地,不再看他一眼。

  祈夜白冷峻面容上的兩道粗眉不禁擰了起來。「你恨,而且應該很恨才對!」

  九珍將雙眼睜大,不願讓淚水奪眶。「……為什麼?」

  「人也許不是你殺的,但是,得有人出面擔下。」

  「所以我是擔下的那個人?」他竟要她去做替死鬼?

  「是的。」

  她一陣心涼。「你……真是祈夜白?」

  「如假包換。」他語音雖持平無波,卻足以使人從頭頂寒到腳心。

  九珍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那我可還是你心中的那個人?」

  「故人已逝,你是珍妃……趙氏,春水。」

  狠狠地閉上眼,她只覺一切都無所謂了,他的這番話,讓她什麼希望都破滅,連求生的意志都跟著熄滅。

  「我……知道了,皇上請吧,三日後……我赴死便是。」

  她……死心了。

  祈夜白聞言,霍地轉身,不再看她一眼、拂袖離去。

  夜深深,皇帝寢宮裡歌舞、樂聲不息,直到天子醉臥軟榻,舞姬、樂師才悄悄撒去。

  待四周靜下後,祈夜白才徐徐睜目,目色沉沉,不見絲毫醉意。

  他伸出臂,留守的周彥立刻會意的取來一迭密摺子。

  他依序翻開。即使已閱數遍,雙眉始終緊鎖。

  入獄首日,不哭不笑,不吵不鬧,只是徹夜未眠,也終日滴水未進。

  第七日,宮女春彩探,之後,靜默七個時辰未動,宮女走亦不覺,當夜再次未眠。

  第三十日,已恢復精神,進食正常,對獄卒說笑,獄卒不理,依舊嬉笑度日。

  第十九日,使臣權大人探,之後,笑顏斂去,愁容滿面,煩躁踱步數個時辰。

  第三十日,不言不語,錚日失常,唯有夜幕低垂,緊盯高牆窗外月色時,貌似正常。

  第四十五日,皇后至,之後,眼神空洞,淚流一夜不止。

  放下一本本密摺,祈夜白神情陰冷不已。

  此時外頭有輕微的聲音響起,周彥匆匆出殿,不一會便悄悄上前。「皇上,您等著的。」他戰戰兢兢的奉上另一份剛送來的密摺。

  取過他掌心上的東西,祈夜白原要翻開,卻又躊蹴不動,表情掙扎,但最後仍是翻開了。

  昨,帝離,縱身大笑,貌似瘋狂,夜半,吐出鮮血……

  密摺頓時由他手中滑落。「她……吐血了?!」他聲音破碎。

  周彥趕緊拾起地上的密摺,仰首,忽然緊呼,「皇上,您……您的嘴角……」

  祈夜白皺眉,嘗到自己口裡的血腥味,伸指往嘴角抹去,一抹鮮紅留在指心。

  「皇上,您也吐血了!」周彥大為失色。「來人啊,宣御醫,宣——」

  「別嚷,免了。」他揮手要他住嘴。

  「免了?這怎麼成!皇上,您不能拿自個兒身子開玩笑啊!」周彥急勸。

  他青著面容。「吐得好,正好陪她。」

  周彥忍不住哭喊,「皇上,您不可以這樣!她吐血您也陪,若兩日後到了火刑場,那您……」他說不下去了。

  祈夜白冷冷地望著他,逕自道:「再將舞姬招來,不然找來皇后姐妹也行,朕想聽她們的曲。」

  「皇上……」主子何苦這樣折磨自個兒?

  「快去!」他神色轉寒。

  「皇——」

  「滾!」

  熊熊烈火在午門前燃燒,九珍就站在柴火頂端,等著被大火吞噬。

  四周圍觀的百姓,當欲被燒死的是一名遺禍大萊的妖女,無不大聲叫好。

  九珍長髮飛揚,清秀的小臉在忽暗忽明的火光裡更顯無助悲愴。

  也許她真的是妖女轉世,否則又怎能附身在這具身子裡?興許是老天爺發現後不容,要收回這具身子,在火燒之後,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吧……

  抬首望著遠處高台上的明黃身影,她有怨,有恨,卻已沒了淚水。

  他真狠啊,郎心似狼心,竟能這樣平靜殘忍的看著她死去……

  九珍失神的笑著,悲涼的笑著,表情空洞木然,益發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重生。若早知有今日,又何必與他再相聚?

  何必呢……何必……

  高台上,祈夜白雙手負背在後,腰桿挺直,望著一簇簇往上竄的火苗,神情出奇淡漠。

  「捨不得嗎?」

  懷剛笑問。不久,火就能將那女人燒得面目全非,燒得屍骨無存,燒得灰飛煙滅!

  「怎會,她……又不是真的九珍。」祈夜白眼底滑過一抹深思。

  他另一邊的懷柔輕笑。「是啊,她是贗品,又不是真的權九珍。」她摟著他的手臂,親暱的將臉貼往他的胸膛。

  「這女人膽敢自稱孝儀皇后來迷惑您,真是罪該萬死,她死了,才能還您一個清明。」懷剛接著說。

  「就是啊,敢愚弄您的女人,燒死她也是應該的。」懷柔滿足的倚在他懷裡。

  大火燒到頂端,她幾乎已聞到肉香,那驕傲的女人終於被消滅了,這就是與她們姐妹作對的下場,從此這世上將再無她們的敵人,無人再對她們頤指氣使了!

  淒厲的叫聲由火場傳來,百姓歡聲雷動,認為皇上除妖如此果決,真是英明聖君,國之大幸。

  大火越燒越旺,那淒厲叫聲轉眼變為低吟,漸漸地,只剩下火苗爆聲,一切歸於寧靜。祈夜白死寂的望著這一切,陰沉的臉龐最終露出令人費解的笑意。

  「皇上,您笑了,是在高興的擺脫騙子嗎?」懷柔一臉驚喜。

  「沒錯,這樣九珍就能真的回來了,朕等這天,等了好久勒……」

  懷剛冷笑。「皇上是想見她了?」

  他眼眸立即閃爍出渴望的光芒。「是的,朕現在就想見她!」

  「那好,咱們就讓您見見。」懷剛施恩的說。

  他大喜,立刻跟著她們去,三人來到一處密室,門一開,裡頭霉味四散,兩姐妹噁心的掩鼻可祈夜白毫不在意,立即走向裡頭唯一的一張床。

  幽暗的燭光下,他看清了床上女人那張蒼白的臉龐,顫抖著雙手撫上那毫無血色但熟悉至極的臉頰。「九珍……我來看你了……這次沒錯了,真是九珍……真是九珍……九珍……」

  「皇上,您該出兵攻打嶺南才是,那片土地原該屬於大萊的,平白便宜了嶺南王,這說不過去!」皇宮裡,懷剛正色道。

  兩姐妹此時還環繞這祈白夜,懷柔更是嬌媚的坐在他腿上。

  懷剛會這樣說,是因為當年為當年太祖取得天下時,也包括了目前的嶺南之地,後來太祖與愛人因故分開,太祖才將天下一分為二,將嶺南贈給那女子,從此兩人各據一方,各自稱帝。

  所以她的意思便是要他拿回當年太祖給出去的領土。

  「你們不是嶺南人嗎,為何希望朕滅了嶺南?」啜著美酒,祈夜白狀似不經心的問。

  其實太祖會將嶺南分出去,是因為所愛女子自盡被救回來後,仍對他的過錯無法釋懷,執意要走,太祖留不住人,又不想她一無所有的離開,所以才會贈出嶺南之地,成為她棲身之所。

  「那嶺南王殘害我爹娘,冤我一家不忠,咱們倆多年前逃出嶺南後,已不當自個兒是嶺南人了!」

  想起舊事,懷剛恨聲說。

  「原來如此,德太妃也是嶺南人,還是嶺南王的表妹,她會帶你們來,也知道你們姐妹的深仇大恨才是,怎麼卻願意幫你們?」

  「當然願意,她的野心不只在大萊,對嶺南也極為興趣,所以允咱們將來也會殺了嶺南王,就因為如此,咱們才願意為她效命的。」懷柔解釋。

  祈夜白聞言,沉思了一會。

  「皇上,出兵吧,將那嶺南王的頭顱砍下來送給咱們吧!」懷柔叼著櫻桃送給他口裡,嬌柔的哀求。

  「發動戰爭非同小可,這是你們與嶺南王的恩怨,朕若介入,必定讓大萊百姓陷入戰亂之中,朕得好好考慮——」

  「皇上,您還猶豫什麼?那嶺南王還以為咱們兩國友好得很,現在出兵必能殺他們措手不及,眼看就能大獲全勝,您可不要有婦人之仁啊!」懷剛立即說。

  他睨她一眼。「倘若朕就是一個婦人之仁的人呢?」

  她臉色在變,聲音也冷了下來,「皇上可別忘了,德太妃,七王爺都死了,而他們的勢力全掌握在咱們姐妹手中,其實就是您不同意,憑咱們的力量,在策動戰爭也不是沒機會。」

  他眼一瞇。「你威脅朕?」

  「不是威脅,只是希望您認清事實。您雖是皇上,但也不要也不要忽視咱們姐妹的勢力,若是執意不肯合作,就是您不願發動戰爭,咱們也可以搞得朝綱不振,天怒人怨……最重要的——」懷剛陰笑。

  「那九珍會立即喪命!」懷柔陰狠接話。

  祈夜白面色倏變,用力推開的懷中人,「不許動九珍!」

  懷柔教他毫不留情的推到一旁,不禁滿腹怒火。「她中了劇毒,若無咱們姐妹調的解藥,休想活命,咱們殺不殺她,已不是您不許動,咱們就不敢動的!」她怒道。

  他手握成拳,氣憤不已。

  這兩姐妹不知從何得知先前他並未將九珍的死身燒掉,只是存放至南陵,而且還發現九珍再度有了氣息,居然秘密奪人,並將人接到了京裡來,下藥讓她癱軟不醒,她們將人藏的嚴實,直到德太妃死,才讓他知道這件事。

  為了不讓她們對九珍的身體使壞,他不得不就此受這兩姐妹控制,再加上她們竟有能力接下德太妃遺下的勢力,可見佈局已久,因此他更不能貿然與她們翻臉,只得依了她們許多事,包括火刑珍妃……

  「九珍是朕的性命,朕能允你們任何事,但若敢動她分毫,朕,非將你們挫骨揚灰不可!」

  他冷如刀鋒的眼,攝得兩姐妹一陣膽寒。

  九珍努力睜開虛弱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個兒安躺的地方竟是一張床。她吃力的伸出雙掌仔細一瞧,竟完好無損,在動了動腳,除了無力,並無不適。

  她沒死嗎?

  她還活著?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還是,她其實已死,又再次投身他人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著急地想找面鏡子瞧瞧自個兒的臉孔,只是才一轉身,便見到杜小釵就在她床旁,正喜極而泣的望著她。

  「小釵,你怎麼在這?!」

  「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出事了,當然由我負責照顧呀,這是你男人、特別交代的!」杜小釵又哭又笑的解釋。

  「我男人?」九珍一臉迷惑,想要再問清楚,好友已然轉頭高喊。

  「成將軍,你家娘娘終於醒了,沒事了,你快進來吧!」

  「……成將軍?」瞧見一個身上纏滿紗巾的男人迅速走進來,竟是成可防,九珍更驚愕了。

  杜小釵說:「九珍,你可要好好謝謝這位將軍,是他救了你的命。」

  「成將軍……救了我?」

  「是啊,成將軍冒著生命危險躲在柴火中央,等火燒旺了竄上頂端去求你下來,身上還扛了具代替你死的死屍,讓眾人以為那具焦屍是你。」杜小釵解釋原由。

  瞧見成可防身上的大小傷口,全是因為救她才受傷的,又不禁想起火燒的那一刻,自個兒正為那男人傷透了心,萬念俱灰的等死,可忽然有人自火海中竄出,並且發出淒厲哀號,火影重重中,她看不清這人是誰,又為何故意要發出唉嗚,正要叫對方安靜,讓她死得清淨些時,下瞬間,她便不知人事了。

  原來那人就是成將軍,故意要人發出那些哀嚎也是要讓人以為她已被火燒死,只是——「成將軍怎麼會……會來救我?」

  「當日要不是娘娘搭救,臣早已因為自個兒犯得大錯而遭問斬了,臣這是在報恩。」他抿笑。

  「原來如此……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九珍哽咽的道謝。她原本不想活了,怎知竟是死不了,這是老天憐她被男人背叛,還是捨不得讓她毀了趙春水的身軀?

  「娘娘不須說謝,除了報恩外,臣也是有皇命在身,非得就您出火坑不可。」

  「皇命?」她聽了攏眉。

  「九珍,你還不瞭解嗎?是皇上要他來救你的!」杜小釵提點。

  是那個男人的意思?!「真是他要你來救我的?」他不是要殺她嗎?為何……

  「沒錯,皇上千交代萬囑咐,絕不許你受一丁點傷,但救下您後,您卻昏迷了兩天未醒,這可教臣急死了,皇上得知後,又不能親來探您,也是心急如焚,幸虧您這會醒了,臣總算不辱皇命,有臉面對皇上了。」成可防喜道。

  九珍卻是思緒大亂。這一切怎麼都讓她覺得自個兒壓根在狀況外?那男人以不當她是權九珍了不是嗎?為何還要人來救她?而且聽成將軍的口氣,她顯然誤解了很多事。

  「小釵,成將軍,請你們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無比正色的問。

  御書房內。

  「皇上,你不是答應要出兵了,為何遲遲不見動作,是在耍人嗎?!」懷剛專程來質問。

  祈夜白冷眼瞥向她。「你真當這是兒戲?打仗怎能說打就打,整軍、徵糧難道不需要時間嗎?」他反過來教訓。

  她被說得紅了臉。「好,那您說,要多久能整軍、徵糧完畢?」她要問出個確切時間,不讓他有心拖延。

  他忽的冷然盯向她,不答反問:「朕很好奇一件事,是殺七哥的兇手讓你恨些,還是殺了你爹娘的嶺南王讓你更憤慨?到底哪一個才是最讓你急著想砍下腦袋的?」

  懷剛心中一驚,強自鎮定。「皇上想說什麼?」

  他再瞟她一眼。「朕近來查明了一件事,終於清楚七哥的死是怎麼回事。」

  「什麼,您查清了?!是誰,誰殺了他?是德太妃對不對?她一直忌憚七王爺,人一定是她殺的!」她馬上激動起來。

  「你為什麼這麼斬釘截鐵的認為,人是德太妃殺的?」他一點也不意外她會有如此激動的反應,臉上只是噙著生冷的笑。

  「哼,她人都死了,說了也無所謂,因為七王爺不是德太妃的親生子,所以德太妃根本不喜歡他,只是利用他皇子的身份,讓她在宮中保有地位。

  「可是七王爺得知她就是自個兒的殺母仇人後,雖未公開反對她,但也完全不受她指揮,這早讓她起了除掉他的念頭,尤其當她三年前逼他納了一名小妾,生下一子後,殺意就更濃了,只因那幼子才是她最好的躁縱玩偶,若有朝一日真教她奪得政權,這孩子就能名正言順地坐在皇位,而她便是掌權的皇太后!」

  這也就是為什麼那女人蠻橫嚴厲的不許任何人為祈夜白生下子嗣的原因,因為他若有子嗣,又怎麼輪到七王爺的孩子登基?

  祈夜白越聽表情越陰沉。「分析得很好,她若確實打這種主意,那殺了七哥,再將屍首留在珍宮,就更可一箭雙鵰,連珍妃也一併解決。」

  「沒錯,就是這樣,所以一定是那殘忍的女人殺害七王爺的!」

  他雙手負胸,不疾不徐的笑。「那麼,若朕說殺害七哥的不是德太妃呢?」

  她一驚。「不是她?」

  「另有其人。」

  懷剛眼睛驟然睜大。「除了德太妃,還會有別人?!」她神情極為驚訝。

  「瞧來,你誤殺德太妃了,她死得還真是冤枉啊!」祈夜白嘖嘖搖首。

  「您……您怎知是我殺了她?!」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定將事情都查個水落石出了,她心驚不已。

  「你愛著七哥,心愛之人被殺,你當然要為他報仇,只是你找錯對象,殺錯認了。」

  她狠狠怞氣。「您怎……怎……」

  「怎知你的心思是嗎?」祈夜白笑著替她問出,「七哥死在珍宮,你是第一個趕到的人,神情更像是死了丈夫般的痛不欲生,你以為朕見了不會有疑心?待查清後,才發現原來你們在去到季府前,是暫住在七哥那裡的,你便是在那時候愛上七哥,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七哥眼裡只有九珍,根本見不到你。」

  懷剛的臉色瞬間泛白。

  「所以是你殺了德太妃嫁禍給珍妃的,你的手段不比德太妃差,甚至還更勝過她,就連她遺下的勢力,你也能很快接收,德太妃計較一世,定沒想到,到頭來會死在自個兒養的貓爪下。」他諷笑。

  她恨恨地咬了唇。「對,我承認,就是我殺了那該死的女人!這些年來,她根本不當咱們姐妹是人,將咱們當成妓女,四處餽贈給她需要籠絡的人,如此糟蹋咱們後,最後才將咱們送給您,意圖屈辱您,讓您立一個殘花敗柳當皇后,成為當世笑柄。」

  祈夜白眸色加深,漆黑不見底,一掌擊上御案,發出轟然巨響。

  懷剛見狀,畏懼的深吸一口氣後,仍是急著再追問;「如今我已坦白,也請皇上告訴我,殺七王爺的是誰?到底是誰?!」

  他抬眉望向她。「你還是想報仇?」

  「廢話!這人殺了我心中的唯一,我怎能放過?!」

  祈夜白森然一笑。「好,既然你這麼想報仇,那朕就告訴你,成全你對七哥的這份心……」


  第二十章

  大雨滂沱,陣容浩大的雄兵在城門外一字排開,前頭戰馬凌厲,後排軍將威武,預備南征嶺南。

  只是祈夜白身穿莊嚴華麗的黑底金線雲龍袍,端斂著面容,捨去雨遮的站在大軍前,任雨水不斷潑打身子,卻遲遲沒有下達任何出征的命令。

  他直視前方,神情莫測。

  「皇上,您為何還不下令大軍出發?」懷剛鐵青著臉色冒雨質問。

  風颯颯揚起,祈夜白的眉頭也逐漸凝緊,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緊盯前方的犀銳雙目在大軍中橫掃而過,倏地,黑亮的瞳眸跳躍出異芒。

  他燃起熠熠光芒的眼眸在大軍中的某一處停下,原本懾人的眼色已變,眼底漸漸浮起溫柔。

  「皇上!」大雨如注,懷剛瞧不清他灼亮眼眸下的異色,只當他不理會她的催促,不由得怒火攻心。

  但是他精實的身軀在風雨中仍未見絲毫移動。

  「您真耍我?!」大軍都已集結,在這節骨眼,他該不會反悔不征戰了吧?她心急如焚。

  「皇上,箭都在弦上了,您還猶豫什麼?」懷柔也趕來了,她不像懷剛那般咄咄逼人,而是軟語的相問。

  他斂了神色,望向懷柔,眼神深沉。「朕在等。」

  「一切都已就緒,您還在等什麼?」他的面容是那樣的英俊冷冽、器宇非凡,教她看得一陣痴迷。

  「等人。」

  等人?「大軍不都在您面前了,您還要等誰?」

  「他等的是我!」一匹黑色戰馬突地由軍隊中奔出,在接近他們時,護在皇帝身旁的皇家禁衛竟無人阻攔,反而全數讓開,讓馬兒直衝天子。

  祈夜白在馬上的身子一躍向他時,便及時伸出雙臂,在眾人面前牢牢將人接住,攬進懷裡。

  「才剛學會騎馬不就就敢跳馬,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他低下首,寵溺地對著懷中人數落。

  九珍淘氣地吐了吐舌。「反正你不可能讓我有機會摔得鼻青臉腫的。」

  「事情總有萬一,跌傷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是自責吧?」

  祈夜白淡笑不語,眼神溫柔多情到任誰見了也會沉醉。

  「你還是能輕易地在人群中找到我?」習慣他的注視,九珍嬌俏地仰頭問。

  「當然,我哪裡逃得過你那雙狐媚眼睛的召喚?」

  嘻嘻。「虧我還變裝了呢,顯然是做了白工。」

  「要你別來的,還是這麼皮!」

  「人家都吃了這麼多苦,怎麼能錯過這最後高潮?」

  「你是趙春水?!」懷剛震驚不已,簡直無法相信眼前所見。

  「你不是死了嗎?!」懷柔更驚恐。這女人非但沒死,還生龍活虎的出現,與皇上公然打情罵俏?!

  祈夜白與九珍同時面向驚愕到彷彿見鬼的兩姐妹,而大軍也因為九珍的出現起了一陣騷動,但很快便教成可防等人壓制住。

  九珍見她們吃驚的模樣,噗哧一笑。「怎麼,見到我嚇得魂都掉了嗎?」她挖苦。

  懷柔搗住驚到合不攏的嘴。「你怎麼可能還活著?那火堆下的屍首——」

  「那是個死刑女犯的屍首,都化成灰了,你也認得出那是我?」九珍哼笑。

  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後,懷剛怒視祈夜白。「你騙咱們?!」

  他嘴邊帶著譏誚。「是騙,又如何?你要殺我的女人,談何容易!」

  「她不是權九珍,難道你忘了那密室裡的人?」懷柔怒問。

  「沒忘。」

  「那你不愛那個人嗎?」

  「愛。」

  「那為何——」

  「朕愛的是那人的靈魂,靈魂不在後,朕要一具空殼子做什麼?」

  「那人沒靈魂,起碼還有個身子,而你眼前的珍妃,就只是趙氏春水,她又不是什麼?!」懷柔忍無可忍,實在很難接受自個兒不如一個出身粗鄙的女人。

  「她嘛……」祈夜白凝視九珍,唇角噙著教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既是趙春水,也是珍妃,更是——他的孝儀皇后!」九珍界面說。

  「你說什麼?!」懷柔大驚。

  祈夜白沒好氣的睨了九珍一眼,似在責怪她的頑皮。「珍妃的意思是,朕愛她更勝愛九珍,孝儀皇后已是過去,現在珍妃才是朕最在意的人。」他以眼神警告懷中人別再調皮,若在眾人面前說出她就是九珍的事,縱然他是皇帝,這回大概也救不了「妖女」了。

  九珍這才皮皮地低笑,收口不再嚇人。

  「你若能夠移情別戀,對權九珍不再執著,為何不能接受我?!我才是那個最迷戀你的人!」懷柔臉上彷彿有一團火在燒,怒極。

  「你們姐妹的心機哪是朕能接受的?愛上你,豈不自找死路!」他一臉不屑。

  「沒錯,愛上咱們你是死路一條,但這會不管你愛不愛咱們,你都得出兵,即刻就出兵!」懷剛臉色狂怒,指著大軍怒吼。懷柔在乎的也許是這男人,但她在乎的卻是何時才能揮軍南下,砍下嶺南王的頭顱!

  祈夜白揚起薄唇。「真要朕出兵?」

  「你若敢反悔,我就先殺了你口中的那具空殼子,我就不信你對那人當真無情到這種地步!」她已想通他為何要趙春水詐死,這是要讓她脫離死牢,也讓她們姐妹失了戒心,這男人真是陰險!

  但事已至此,幸虧她的籌碼還緊緊抓著,有了祈夜行以及德太妃的大批勢力在,諒這男人不敢不聽她的!

  他怒形於色,撇唇嗤笑。「朕再問一次,真要朕發軍?」

  「廢話!」

  「那朕就如你的意。」他以一雙教人忌憚的利眼望著她。

  懷剛見了倏然發冷,但隨即又興奮起來。終於可以揮軍南下,讓當年那些陷害她家的人全死在她的收下,之後,還有大片大萊江山等著她……

  祈夜白手持象徵帝王令的黃金令牌,伸出長臂,對著大軍揮下,大軍得令,紛紛怞出利刃,向著驟雨狂風發出一聲震天巨吼,氣勢澎湃,軍容之威壯,讓懷剛喜極,全身血液也因戰爭即將開啟而發熱。

  但轉瞬間,她又大驚失色,大軍利刃長怞後,竟是對著自己人砍下,眨眼間,同伴互相廝殺,雨中血跡四濺,殺聲響徹雲霄,令人錯愕。

  懷剛姐妹震凸了雙眼,大軍未發,卻有一半的人揮刃砍殺自個兒的同伴,這是怎麼回事?!

  祈夜白眼神陰沉地瞧向她們。「這批人當中有一半是你們的人,朕如何要他們去打戰?萬一大軍在外不奉皇命,是要朕等著你們回頭殺到朕跟前嗎?」

  「你這是先下手為強?!」懷剛錯愕不已。原來他早知她的打算,所以在出兵之前,先殺光她所有人馬!「你也太大膽了,這裡有一半是我的人,兩方人數相當,你怎知我會輸?說不定你的人反而會因此被我殲滅!」她怒氣填胸,幾乎嘔血。

  情況看來也確實是如此,兩方人馬實力不相上下,打起來之後,勝負難斷,這讓一旁的九珍瞧得焦急。

  她極度緊張的握著手,緊盯場中戰況,周彥趕來為她撐傘,但她立刻揮手要他將傘拿開。祈夜白見她如此,脫下自個兒身上的金龍披風披在她身上,並伸手為她抹去臉上的雨水。

  他鎮靜得瞧不出有任何浮躁,似乎對這一戰胸有成竹。

  「你真有自信?」九珍忍不住憂慮的問。

  「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神情依舊泰然。

  「可是——」

  「你這是在大放厥詞!如今倒下的大部分是你的人,這回你是聰明反教聰明誤了,反而為我製造了奪權的大好機會,讓我乾脆滅了你大萊王朝!」懷剛狂傲的笑道。老天顯然站在她這邊,這男人敢與她作對,這下場是咎由自取!

  「九哥……」九珍瞧見連驍勇善戰的成可防中箭落馬,她面上血色一退,真的慌了。

  「這雨是壞了一點事,不過別急,朕等的人馬上就到。」他仍是一派自若地瞧著天空。

  「你還能等誰?大萊所有的軍隊都在此了,你敗了就敗了,再無援軍!」見情勢對自個兒大好,懷剛更是張狂大笑。

  「是嗎?你怎知朕沒有援軍?」他似笑非笑。

  「你大勢已去,還故弄什麼玄虛——」

  「姐姐,那是什麼?」懷柔突然花容變色。

  還在得意的懷剛聞聲轉頭,只見一里外的平地水花四濺,數萬漆黑的戰馬正迅速逼近。

  她倏然變臉。「是……嶺南軍隊?」

  「怎麼會……啊!居然還是嶺南王的親衛軍!」懷柔瞧清領頭飄揚的旗幟上,赫然是嶺南的王徽,那表示嶺南王親自來了,她立刻呆若木雞。

  「嶺南軍隊真的來了!」九珍也見著逼近的大軍,臉上露出狂喜。在大軍內,她還見到了四哥,就已知這段時間他就是趕去嶺南,將國內情形詳細告知嶺南王,並與嶺南王一起計劃部署如何才能不動聲色的發軍前來救援。

  只是她還以為四哥可能來不及趕回,想不到還是及時到了。

  「九哥,你說嶺南王會來,真的來了!」

  祈夜白微笑著,心情也有一份不尋常的緊張。他終於要見到那人了,自出生之後,這可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為了怕你反悔,你要攻打嶺南的消息我早就放出去了,嶺南王為何還願意率兵來幫你?」懷剛駭然難解。

  他笑出聲說:「你們對朕的身世瞭解多少,朕怎可能對嶺南王出兵?看來德太妃也真夠精明,還是對你們保留了一些秘密。」他語帶玄機。

  「那可惡的女人保留了什麼秘密沒說?」懷柔驚訝的問。

  祈夜白笑容更沉,轉頭望去。嶺南大軍已至,在他們加入大戰後,情勢丕變,經過一個時辰,大亂便全數平定,場中剩下的只有他的人馬,以及趕來相助的嶺南軍隊。

  此時大雨已經完全停下,甚至雨過天青,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嶺南王走向祈夜白。

  當嶺南王靠近時,不少人驚訝不已,只因嶺南王居然是個白髮蒼蒼的六十多歲老婦!

  「皇兒。」這老婦一開口便稱祈夜白為皇兒。

  懷剛兩姐妹同時變色。「皇兒?!」

  「沒錯,大萊王朝的皇帝是我兒,這點已無須隱瞞了。」嶺南王望向祈夜白,眼中滿是相見的期待與慈愛。他們相隔兩地,相距遙遠,但終也有機會教他們母子相會了。

  祈夜白神情雖未見激動,但可以瞧得出是喜悅的,他也很高興見到親生母親。

  「怎麼可能?!他的母親是大萊人,更是與死去的肅宗皇帝是同母所生——」懷剛驚道。

  「錯,皇兒確實是我四十五歲那年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與肅宗皇帝的祖父昌武帝有場忘年之戀,當年我王夫意外墜馬猝死滿三年,昌武帝為求兩國交好,親自造訪嶺南,我倆年紀相差近二十,但在談及太祖當年與我首位女帝之間的戀情時,同為他們的結局感到唏噓,因此,極為意外的,在他短暫停留嶺南的這段期間,我與他陷入情網,等他回到大萊之後的來年,我便高齡產下一子。」

  眾人心驚,沒想到兩國帝王竟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但,孩子是你生的,又怎會送至大萊?」懷柔還是不信。

  「這讓我來解釋吧。」權永愛神情嚴肅的插口,「那是因為,昌武帝並無親生子,所以才要嶺南王秘密將孩子送來,偷偷交給肅宗帝的母親,當成她的親兒養,但在輩分上,死去的肅宗帝應該稱皇上為皇叔才是。」

  「胡說八道!昌武帝死前共生有兩子,其中一個就是他們的父皇威平帝!」懷剛馬上駁斥。

  「這兩子都非他親生,那是為了安定天下,秘密找來當成親兒撫養的孩子。」

  權永愛直接道出這令人震驚到難以相信的事。

  見到眾人驚愕的神情,祈夜白輕嘆一聲,「朕出生時,昌武帝年歲已大,若是指明要個剛出生的娃兒繼位,肯定無人肯服,也會掀開兩子是假,毀壞皇族血統的秘密,因此他指定兩子中最為厚道的父皇——不,我該稱為皇兄的威平帝來繼位,並且囑咐將來等朕長大後,再將政權交還給朕。威平帝自知他非皇族的身份若遭揭露,天下必定大亂,自個兒也難逃一死,因此同意這麼做。」

  「既然如此,那威平帝的太子為何不是你?」懷剛繼續質疑。

  「當威平帝繼位時,朕還是襁褓中的娃兒,昌武帝的另一養子不甘心繼位的不是他,便打算迫害朕,威平帝為保護朕的安全,所以沒讓朕立即當太子,而是先立長子祈夜明為太子,轉移了那人的恨意,至於如何會選擇長子為暫時的太子,也是因為他深知長子愛的是男人,不可能生下任何子嗣來與真正的龍子爭位。

  這之後,那位養子雖被威平帝除去,卻因為朕表明堅持不願意接位,肅宗帝只得在威平帝死後暫時先登基,等待時機成熟後,再讓朕獨立承擔責任,還大萊皇族一個真正的血親正統。」祈夜白一口氣將所有的事說明白。

  這麼說來,之前的兩任皇帝居然都不說真正的皇族血親,這等天大的秘密竟是在這個情況下說開,眾人全傻了。

  「那德太妃就是曉得這秘密,知道祈夜白與嶺南王的關係,才不將這事告訴咱們姐妹,她就是在防咱們,怕咱們得知無法回嶺南報仇,不肯聽命於她……」這陰險的女人!懷剛怒目咬牙。

  「來人,拿下這對謀逆叛亂的姐妹!」祈夜白親下命令。

  她們霎時驚慌起來,懷剛見大勢已去,驀地搶過九珍的馬,撇下妹妹就要逃。

  「姐,別丟下我!」懷柔沒想到她會丟下自個兒獨自逃命,驚恐的在後頭呼叫著。

  怎知馬上的姐姐竟狠戾的轉過頭來瞠她,那模樣像是希望她去死。「你就留下來等死吧!」

  懷柔不禁愕然。「咱們是姐妹,為什麼你會突然如此狠心待我?!」

  「那就要看你做了什麼好事!你竟敢背著我殺了祈夜行,你該死,我絕無法原諒你!」說完這些話,她便策馬揚長而去。

  「她……怎會知道是我殺了祈夜行……」望著遠去的身影,懷柔瞪大眼睛,一臉慘白。

  「是朕告訴她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她震驚的縮緊胸口。

  九珍走上前,一臉沉肅。「你為了除掉情敵,不惜殺害姐姐的心上人,你比懷剛還要自私,難怪她要丟下你自個兒脫逃!」

  九哥告訴她,在祈夜行死後,他意外發現懷柔宮裡的太監脖子上居然掛著當年她撿到的那個玉珮,秘密徹查的結果,才知這太監以為掛在祈夜行身上的東西定是珍寶,所以奉命殺了人後,便將玉珮據為已有,也因此露陷,讓人得知指使殺人者是誰。

  懷柔頓時說不出話來,毫不抵抗就教人捆綁拿下。

  半個時辰後,以為已脫逃的懷剛,也在成可防手下的追緝下,輕易逮回。

  大雨剛停,夜裡空氣中一片潮濕,祈夜白攜著九珍走進一座死牢裡。

  片刻後,牢裡發出不甘的怒吼,再接著,兩道像見鬼般的尖叫聲傳出,兩個女人,爭相吼著——

  「你不可能是權九珍!」

  「那女人已死!」

  「你是鬼,惡鬼附身!」

  「我要真正的權九珍起來殺了你!」

  「只要她醒來你就不是她的對手,馬上會教這男人拋棄的——」

  驚恐的尖叫持續了許久許久,等終於靜下來後,祈夜白又領著九珍離開,來到一處密室。

  推開密室的門,九珍立即看見床上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心頭登時一熱,顫抖地靠上前去,見著那緊閉雙目的容顏,不禁淚漣漣。

  這曾是屬於她的身子,她以為早已化為灰燼了,沒想到居然是被保存了下來。

  「我捨不得燒了你,將你運往南陵後,擇了冰窖將你安置下來,打算至少年年去探你一回,以解相思,誰知道沒多久,懷剛兩姐妹便消息靈通的將你的身軀劫走了。」祈夜白解釋。

  瞧著已消瘦到不成人形的「權九珍」,一股難以解釋的情緒梗得九珍好難受,不住朝那凹陷的容顏撫上。「我真回不去了嗎?」回不了自個兒的身子了嗎?

  「別這樣,不管你變成何種模樣,只要身子裡裝的是九珍,又何必一定要回去?」祈夜白輕聲安慰。

  淚水還是自她臉龐滾落,見著面前死寂的身軀,感觸良多。

  是啊,就是做一輩子趙春水又何妨?只要身邊的男人還愛著她,身子是誰,有這麼重要嗎?

  她稍稍釋懷了。

  祈夜白伸出手,輕柔的為她拭淚。「解藥就讓你親自餵她服下吧。」他取出一小瓶藥罐,這是他們方才去兩姐妹那裡逼來的。

  告知兩姐妹珍妃的真實身份後,她們當場魂飛魄散,嚇軟了兩條腿,但是在極度不甘心下,怎麼也不願意相信珍妃就是九珍,於是拿出解藥,要讓「真正的」九珍清醒,以為密室裡的九珍一醒,她便再也不能偽裝,祈夜白立刻就會殺了她,以消她們的心頭之恨。

  九珍將藥餵進床上人的口裡,不一會對方真的清醒了。

  只是醒來後,她仍雙眼痴呆,就跟當初的趙春水一樣,很顯然,兩人真的對調了。

  除此之外,他們還發現春水發出的聲音極為低啞難聽。

  「德太妃派人去殺你時,點了你的聲穴,你卻自行衝破穴道,導致喉嚨受損,再也無法好好說話了。」祈夜白遺憾的說。

  她再度淚如雨下。「春水得了我這副破身子,真是虧大了。」

  「放心,咱們會照顧她一輩子,她就算痴傻,也再不會像之前在李泰山府裡那般吃苦了。」

  「嗯……我得好好補償她才行。」她噙著淚點頭。

  不久,權永愛領著趙春水的娘出現,在來以前,他顯然已對老婦說明一切,所以在見到已換了一張面容的女兒時,老婦並沒有露出太過吃驚的表情。

  祈夜白安排她們母女回到南陵,且因趙春水的母親仍是九珍名義上的娘,早賜封為一等夫人,所以待她們母女回到南陵後,大宅、奴僕都已準備好,此生都不須再為生活憂愁。

  除此之外,他也將南陵的李泰山調往東陌做小兵,全家亦一起跟去吃苦受罪,順道讓李泰山那無法無天的兒子吃點苦頭。

  「偶爾,你會不會想念以前我的模樣?」送走她們時,九珍問。

  他淡笑,面頰染上一層如月輝般溫柔的光芒。「會,你從前的一顰一笑我總記得,那都是我最美好的回憶,偶爾,我也會想起上元節,你提著燈籠逛大街時的千嬌百態。」

  她眼波璀璨,倚進他懷裡。「那以後咱們有空就去南陵走走,順道瞧瞧她們母女過得好不好,也順便讓你勾起當年對我的回憶。」

  他輕笑頷首。「好。」

  這時,九珍忽而又像想到什麼般地仰首睨他一眼,推開他。「可有件事,你還沒有對我交代清楚。」

  祈夜白挑眉。「什麼事?」

  「懷柔有孕之事!」

  「難道成可防沒告訴你?」他訝然。

  「沒——有——」她搖頭,發出的聲調飽含危機,讓他明白若不好好回答,可能就死無葬身之地。

  他黑眸一緊。

  「成將軍什麼都告訴我了,就唯獨這事他要我自個兒來問你!」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懷柔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他迅速答道,就怕說慢了,小女人要找碴。

  這下他曉得成可防故意跳過這段不說的用意了,他是在報仇,報當日他執意要砍他腦袋的仇!

  這小子,回頭找他算賬去!

  「然後呢?」她態度還是涼涼冷冷。

  「真的不是我的,我可以發誓!」他慌忙舉手。

  「那是誰的?」九珍模樣依舊冷得教人打顫。

  「她懷孕許久了,在德太妃未死前就有身孕,是德太妃為酬謝自個兒的人,也為侮辱我,逼她獻身的。所以那孩子的親爹是誰,我也不知。」

  「是這樣嗎?」她臉色仍是沒怎麼緩下。

  他心裡頓時發毛,「九珍……」

  「你老實說,這期間為了安撫她倆,你當真一個也沒碰過?」她故意問。

  他呼吸不勻。「我是待在鳳宮裡過夜沒錯,但絕對沒有碰她們的!」他馬上指天立誓。

  「那鳳宮夜裡傳出的嬌吟聲,應該不會是貓兒思春的叫聲吧?」她在死牢裡聽見這事時,可是惱得七竅生煙,夜不成眠呢,這男人最好給她解釋清楚,否則,哼哼!

  「那是……那是……」

  「是什麼?」

  「若我說真是貓兒思春——」

  「祈夜白!」她丟杯子跺腳。

  搗起耳朵,祈夜白開心地看著她為自個兒吃醋的模樣。

  見他的嘴巴越咧越大,這更教九珍氣得衝向他算賬,但在接近他前,腳一絆,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入他的懷中。

  他抱著她,柔柔她氣鼓鼓的腮幫子後,才收起笑意,表情嚴肅的望著她。「沒有,我才不可能碰令我厭惡的女人,那淫聲是她們故意要人發出的,就是要讓人以為除掉你以後,她們終於得寵,這樣德太妃留下的人才會對她們更信服,可春彩不解實情,卻將這事告訴你,她已教你四哥臭罵一頓,回權府去了,回頭你可以自個兒去向她問清楚。」

  「真是這樣?」

  祈夜白苦笑。「不然,你真以為除了你,我還有心思碰誰?」他愛戀地吻了她的額。

  咬咬唇,九珍的臉不好意思的發燙,片刻後,也忍不住笑了。「好吧,我是醋桶,不該疑心你的。」

  「知道就好!」他輕點她的鼻頭。

  她癢得皺了皺鼻,想排掉他的手,但還沒觸及他,唇已被吻住——

  七日後,皇帝下詔天下,將德太妃、懷剛姐妹殺人、謀逆、淫亂之事,全部公諸於世,徹底消弭了百姓對珍妃的誤解。

  隔月,聖旨再落,立珍妃為大萊皇后,自此,天下太平。

  兩個月後,權府喜簾高掛,權四公子大喜,迎娶的對象是京城名花杜小釵,並且是以正妻之名娶入,皇上甚至封新娘子為三品禮夫人,教她風光出嫁。

  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席上貴客滿盈,各個來頭非比尋常,不僅當今大萊帝后親臨,就連嶺南王也到府祝賀。

  嶺南王留在大萊已三個足月,終於得償宿願與這最小的兒子吃上飯,促膝長談,了卻她想與小兒子相處的心願,但畢竟她還是一國之王,等參加完這場大婚後,便得回國去負她的責任。

  瞧兒子與媳婦時常相視而笑,她不禁大為欣慰,只因帝王能擁有幸福的少之又少,這兒子很幸運,找到了摯愛,並且能相守,不像她……嶺南王雖輕嘆,臉上還是掛起笑。

  此時,周彥悄悄來到主子身邊,低聲說了些話,祈夜白立時皺眉,九珍聽了也沉下臉。

  原來是懷剛在牢裡殺了自個兒的親妹妹,見懷柔一屍兩命,她也隨後咬舌自盡,結束了兩人一生多舛的命運。

  「她們不過是德太妃利用的工具,也是兩個可憐的女人。」九珍感嘆的說。

  「也許吧,但這也是她們自個兒選擇的,能夠同情,卻不能教人原諒。」祈夜白喟嘆。

  九珍沉默了。

  他牽起她的手,牢牢緊握。「九珍,經過許多事,我已不再寬宏大量,誰要阻礙我與你相守,我絕不原諒,也絕不放過!」

  完全瞭解他失去她後的恐懼,她微微一笑,指向場中拜堂的四哥與好友。

  「我也是自私的,如今,所有的仇恨都過去,四哥也敞開心接受小釵,大雨過後就是天晴,咱們此生不會再分離。九哥,我愛你,就如同你愛我一樣深,咱們再拜一次堂吧,不要像立後大典那樣的華麗慶典,我只要像四哥這樣,如一般百姓穿紅裳、結同心的拜堂,就你跟我,不要有別人,賀客也只要咱們的至親到場即可,這是我一直希望的,小小的幸福,這才有真正嫁給良人的感覺。」

  她要的不是一國之後,而只是一人之妻。

  祈夜白聽了笑得很開心,眉梢眼底儘是著歡喜。「好,就這麼辦,咱們再辦一次婚禮……可是,怎麼辦?這次的新娘子得大著肚子拜堂,這不打緊吧?」先前御醫為她檢查身子時,就已告知他這消息,只有這傻女人還一點都沒發現自己的身子起了變化。

  九珍一愣。「大著肚子?」

  「是啊,你都已經有身孕兩個月了,除非是馬上拜堂,否則肚子大了,還真不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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