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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言情] 《夫貴妻榮只是傳說》作者:秋李子(全書完)

驚嚇

  林大爺起身招呼他們各自坐下,陳知隆坐了主位,桃姑次座,林大爺下面相陪,佛朗機女子還是坐於林大爺身邊,恰好和桃姑相對,桃姑雖知道不該盯著人家女眷看,那眼還是忍不住向她身上瞄去。
  那女子雖高鼻深目,又穿了一身的奇怪衣飾,一頭金發也沒挽成髻,而是用根綢帶束在腦後披散開來,但睫毛極長極翹,就似一把小扇子樣,眼睛很靈動,面上時時有笑意,竟是個絕色佳人。
  見桃姑往自己身上看也不著惱,反而露出笑容,桃姑倒覺得有些臉紅,忙低頭下去……剛飲了幾杯就有一個中年婦人帶著幾個年輕女子上來深深行禮。
  那幾個年輕女子生的都很出色,有幾個手裡還抱了琵琶等物,聽的有大戶人家會在家裡養小班子以供賞樂,難道說這裡也有小班子不成?
  林大爺已經放下酒杯笑著對陳知隆道:“這幾個女子都學了一些新曲,還要你這個知音人賞鑒賞鑒。”陳知隆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看向這幾個女子,桃姑此時只覺得眼都被這些女子的容色晃花了,只覺得一個個都是那畫上的仙女走下來的,不過那畫上的仙女不會說話很是死板,而這些都是活生生的,眼波流轉時候都帶有情意。
  桃姑就算是個女子此時也覺心神搖曳,若是個男子的話,她不由看向陳知隆,陳知隆不過往那些女子身上掃了一眼就對林大爺笑道:“我不過一個走海路的粗人,算什麼知音人,就讓她們隨便唱起來。”
  說完陳知隆覺得有人看向自己,轉頭又對桃姑一笑:“楚爺要不要點幾曲?”桃姑的眼正對上陳知隆的眼,聽了他這問話不由一呆,難道說是為了報復方才自己的問話嗎?
  不過隨即桃姑笑道:“陳爺都不敢稱知音人,在下就更不敢了,況且今日這席是為陳爺所設,在下不過沾陳爺的光罷了,唱的如何自然還是陳爺賞鑒。”林大爺聽了他們的對話,眼裡有光閃過,不過只一霎就端起手中的酒杯遞於那個領頭的:“先說好,唱的好了這酒就賞了,唱的不好,我可是要罰的。”
  領頭的接過林大爺的酒一口飲盡:“自然是不會罰的。”說著微一點頭,已有僕人放了凳子下去,抱著樂器的女子坐下,還剩的三個少女站在中央,對上面齊齊行個禮,起身時候琵琶已經彈了起來,三女同時開口。
  這聲音似乳燕出谷一般嬌嫩,又似金石裂開一樣清脆,那彈琵琶的真的就想珍珠落入玉盤一般,還有桃姑不知道名字的樂器聲音渾厚和琵琶聲相得宜彰……桃姑當日在鄉間不過聽過走鄉竄戶的草台班子唱的粗戲,那聽過這樣的,頓覺得再生幾只耳朵都不夠用。
  猛然只聽見琵琶聲高高往上拋,那歌著的女子聲音也隨著往下落,琵琶聲越來越高,歌者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卻聲聲清晰可聞,猛然琵琶聲當的一聲停住,歌者似蘊含了許久一樣把最後一聲唱出來。
  桃姑只覺得那聲極高,高的好像要上了天,隨即就只剩下一絲拋下來,接著周圍安靜下來,就見三個少女閉了口,那幾個女子也把樂器放下,站成一排給他們行禮。
  陳知隆已經輕輕拍了下桌子,笑著對林大爺道:“好,我雖不是知音人,卻也聽出著實不凡。”林大爺此時眉眼皆笑,顯見的十分得意,又倒了杯酒給那個領頭的:“好,不妄你方才的那番話。”
  領頭的面有得色,接過杯子笑道:“大爺,這就一杯酒,可怎麼分?”林大爺手一揮:“昨日新得的幾匹料子,你去支七匹,給她們一人做身新衣衫穿。”這話一出口,那些女子齊齊又行禮:“謝過大爺。”
  那聲音嬌滴滴的,聽的桃姑都身上一麻,外面已經有笑聲傳來:“怎麼,林大爺這裡有好曲子聽,倒藏著不讓我們聽?”這說話的一聽就是劉夫人的聲音,果然她和林大奶奶站在那裡,想是一開始唱曲就在那聽了。
  林大爺急忙起身:“王大嫂可別笑話,你當日在故鄉時,也不知聽了多少好戲,今日倒打趣起我來了。”劉夫人已經和林大奶奶走上前,桃姑和陳知隆也站起身,那佛朗機女子也站了起來,她行的禮卻和眾人有點不一樣,身子雖然彎了下去,那手卻沒放在腰間,而是扯著裙子。
  果然一地有一地的風俗,不過她穿這樣裙子的話,那手放在腰間也很怪異。此時行禮已畢又各自坐下,劉夫人和林大奶奶坐在佛朗機女子上手,那些唱曲的女子也下去了。
  林大爺笑道:“怎麼方才請王大嫂過來時候,下人們說你在忙?竟還要拙荊親自相請?”林大奶奶此時已站起身親自執壺給他們各自斟酒,劉夫人搖頭:“不是我拿架子,只是靜兒這調皮丫頭,竟跑去海邊說要瞧爹爹什麼時候回來,結果衣衫盡濕,我在訓她呢。”
  林大奶奶斟了一輪酒走回座位坐下笑道:“並不是靜兒調皮,卻是致兒頑皮的緊,竟是他帶著靜兒到了海邊的。”
  林大爺的手往唇邊的胡子上捋一捋:“致兒以後是要繼承我衣缽的,常去海裡也是好事,只是不知王大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提到王老爺,席上的氣氛變得有些低沉,劉夫人抿了抿唇,手無意識的緊了緊本來就插的很緊的簪子:“也沒什麼,他在爪哇和令弟在一起,只要令弟好好的,他也就會好好的。”
  說著劉夫人轉而對林大爺笑道:“難道說我信的令弟,大爺反而不信嗎?”林大爺嗦了一嗦哈哈笑道:“這話是我說的不是,該罰該罰。”
  說著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桃姑見劉夫人說話雙眼放光,整個人都和平時不一樣,雖說她的年紀比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機女子都大了許多,但卻覺劉夫人氣度自如,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機女子都顯得暗淡,不知自己要幾時才能像她一樣。
  桃姑不由瞧瞧看了下自己手,還有自己這張面皮,想起那日陳知隆所說的話,看來容貌無法改變,也只有似劉夫人一樣,早日把這渾身的氣度修出來。
  推杯換盞,直飲到月上西天這才散席,桃姑回到房裡,那丫鬟已俯在梳妝台上打著瞌睡,桃姑剛想叫醒她讓她往別處睡去,誰知猛的打個酒嗝,丫鬟就揉著眼睛驚醒,見她有些搖晃,忙一把把她扶到床沿邊坐下。
  接著就從壺裡倒了杯茶遞過來,桃姑連飲三杯,才覺得口裡的干渴解了些許,那丫鬟已經蹲下身子替自己脫鞋,桃姑不慣人伺候,急忙跳起來道:“不必,我自己來。”那丫鬟已把桃姑的兩只靴脫掉,聽到桃姑這樣說,抿嘴一笑就站起身來替她解衣:“楚爺,你喝多了,解了衣衫睡也才松快。”
  松快是松快,但讓你發現我是女子這就不成,桃姑心裡這樣說,已經拿開那女子的手:“你去給我倒一盆熱水來洗把臉。”
  丫鬟答應一聲,轉身走出門,桃姑本想等她走出去時把門關上,可是誰知她只一會就走了進來,原來那熱水就放在門邊,丫鬟見桃姑還穿著整齊站在那裡,把手巾打濕了遞過來:“楚爺,你一個男子難道還怕吃了你不成?”
  這丫鬟可真大膽,桃姑胡亂擦了把臉見丫鬟又要來替自己解衣,忙把手巾遞給她道:“我不慣與人同睡,你把這水潑了就自回房去睡,休要來擾我。”這丫鬟聽的眉頭一皺,世間還有不吃腥的貓?
  桃姑說完這句,見丫鬟還站在那裡,打了數個哈欠道:“還不快去,不然明日我對你大奶奶說,你服侍的不好。”這倒奇了怪了,丫鬟端著水盆出去,見她走了,桃姑這才放心,剛要關門就聽到有人說話:“春花,陳爺楚爺都歇下了嗎?大爺命我帶兩個人過來服侍。”
  怎麼又來兩個?桃姑頓時覺得自己額頭上有汗要滴下來,那□花的丫鬟道:“陳爺屋裡還亮著燈,只是楚爺那裡,他雖沒睡,卻說不慣和人睡。”
  那聲音還透著些哀怨,此時不關門,還待何時,桃姑顧不得許多,把門撲通關上,後來的人口裡道著奇怪,剛要走到門前就見門被關上,敲了幾下並不見開,連燈都被吹滅了,這才轉身而去。
  桃姑在房裡見她們往陳知隆那裡去了,這才松了口氣,黑暗裡把衣服解了,摸索著爬上床,原本還擔心那丫鬟會不會回轉,但敵不過濃濃困意,剛翻個身就沉入夢鄉。
  次早又怕自己沒穿好衣服那丫鬟就來服侍,天不過蒙蒙亮就起身穿好衣服,在房裡侯了一會不見有人,這才開門,見陳知隆的門還關的緊緊,只怕自己是起早了,早知道就該在床上合衣再睡一會。
  桃姑慢慢踱出院子,走上數步才見昨日那個春花打著哈欠從前面過來,看見桃姑,春花忙把打了一半的哈欠逼回去上前行禮道:“楚爺起的好早,奴婢這才說要去瞧楚爺醒了沒有?”
  桃姑微點點頭:“我四處走走。”說著又加上一句:“你不必跟來。”丫鬟那步子都踏了一步又深深轉了回去。
  桃姑想起昨日那個園子好像也有可觀,遂按昨日走的一步步行去,雖在轉彎處頗費了些時候,不過一刻也就到了,果然有可觀,只見小橋流水,處處有鮮花盛開,誰也料不到這竟是在海島之中。
  桃姑賞玩一會,也認不出那些花是什麼話,轉過一座假山,就聽到有人在叫她:“楚爺何不上來賞景?”這聲音竟是高處發出的,桃姑看了圈四周,抬頭望去,見假山之上竟有座亭子,劉夫人坐在那裡正招呼自己。




第 40 章

  桃姑這才見草叢掩映背後隱隱有石階露出,拾階而上,就到了亭中,這亭掛了個匾,望海亭,進到亭中,海邊情形盡收眼底。
  劉夫人座前茶果俱全,桃姑坐下看了一圈笑道:“夫人居高臨下,好生自在。”她拿了壺給桃姑倒茶,倒好茶才微微一笑:“有什麼自在不自在?不過是尋些事做好排解罷了。”
  桃姑一凜,見她眉間似有憂慮之色,這裡又能看到海邊,難道說她是在這裡等王老爺回來嗎?見劉夫人的眼一直盯著海上,只是除了浪花翻滾,海鷗飛翔之外,就看不到遠處有帆影出現,桃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好去打擾她,拿了一顆蜜餞入口,這蜜餞本是甜的,桃姑卻嘗出一絲苦澀來,世間之人,有幾個是真的能逍遙自在?
  過了許久劉夫人才悠悠的歎了口氣,接著轉頭看向桃姑,方才的憂慮之色已全然不見,臉上神色又和往常一樣:“我卻是想問你一句,你是想繼續走這海路,還是等林大爺把海龍寨那邊收拾好了,拿到貨物回鄉變賣報了仇後就依舊在鄉?”
  桃姑細細聽了,這才笑道:“原本只是想報仇,報仇之後要做什麼還真是半點不知,不過現時已經知道,既走了這一遭,又怎會再安心在鄉間做個普通婦人?索性就此著了男裝,天南地北的游去。”
  劉夫人含笑聽完,點頭道:“士別三日,刮目想看,果然和原先不同。”有海風吹起桃姑的衣衫,她看著遠處的海:“我又不是木石,難道說經過一次海上風雨還是原先一般。”
  兩人又談了幾句,想起昨日林大爺席上所說,桃姑遲疑一會還是問道:“不知王老爺在爪哇可安好?”劉夫人正端著杯茶,似乎在慢慢的品茶裡的芳香,聽到這話把茶放下,那茶可是一點沒動:“他在林二爺那邊,按說一切都好,只是我不知怎的,總有些放心不下。”
  桃姑見她雖說的輕描淡寫,但手卻不自覺的抓住胸前衣襟,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王老爺他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劉夫人抬頭一笑,手不著痕跡的從桃姑手裡松開:“日後你要真要著男裝在這裡行走,這樣事情可是不能做的。”
  桃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不由啞然失笑:“是,夫人教訓的是,在下冒犯了。”說著就起身唱個大喏,劉夫人不由有點忍俊不禁:“其實你要成了婚,女裝行走也沒什麼,可惜的是哪裡找合適的人呢?”
  成婚?桃姑不由想起那日陳知隆所說,面上不由紅了下,幸好劉夫人只當她是女子常見的害羞之態,岔過話去,又談些旁的,桃姑這才知道那日呂宋突變之後,劉夫人帶了孩子們和小婉還有幾個得力伙計乘船先行離開,王老爺和佛朗機總督也有些交情,冒險留在那裡,試圖保住家裡的貨物。
  只是那些佛朗機人心極狠,竟下令凡有斬殺中國人者,都有賞格,更不提放縱那些土人搶奪店鋪裡的貨物,王老爺一來仗著有些拳腳功夫,二來平常對商行裡的土人伙計不錯,被那幾個伙計護住,這才得了性命,只是裡面的貨物早被搶掠一空,實在沒有法子可想也只好離開呂宋,但此時往這裡去的船已經沒了,只得隨著船往爪哇投靠林二爺。
  劉夫人講的很平淡,桃姑卻聽的心驚,那種時候還能如此處置,也算是處變不驚,她又想伸手去握住劉夫人的手,到一半時候想起劉夫人所說,訕訕的收了手道:“夫人平日為人宅心仁厚,自然會有天佑。”
  只能如此,劉夫人唇邊又現笑意,但這笑怎麼看怎麼想擠出來的,桃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想來她也不需人的安慰,只是陪著她靜靜坐著,面向大海,等待著遠方可能出現的帆影。
  “娘。”軟軟的女童聲音打斷了這種平靜,靜兒已經沖到劉夫人懷裡,劉夫人伸手接住她,靜兒在她懷裡扭動撒嬌的道:“娘,怎麼我起來時又沒見你,就知道你定是來這裡了。”
  劉夫人伸手替女兒擦一擦汗:“你這丫頭,娘起來的時候你還在夢周公呢?見到你楚叔叔也不行禮,叫人笑話。”靜兒嘻嘻一笑,站起身行禮下去,桃姑忙攙住她,此地暖和,雖十一月天,仍能著單衣,靜兒穿的是鵝黃色的襖,下面穿了一條嫩綠的紗褲,沒有系裙,腳上穿的也是大紅色鞋,越發顯得粉團一般。
  難怪林家想要她做兒媳,這樣乖巧聰明的姑娘,任誰看了都會喜歡,靜兒已經轉頭去和劉夫人嘰嘰喳喳說話,童言童語,很是可愛,桃姑看著她,若當日進裘家門就有了孕,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也有四五歲大,有個孩子,想來裘家也不會休棄。
  可是不行,桃姑猛的想到,裘家父母既能昧著良心說自己對他們動輒打罵,百般忤逆,那這個孩子到時輕輕說句不是裘家的種又不是不能?那不是害了這個孩子,桃姑不由輕聲歎氣。
  靜兒聽到她歎氣轉身看向她,眼一眨一眨:“楚叔叔,你為什麼歎氣,是不是想家了?”劉夫人不由莞爾,把靜兒拉到自己身邊:“你楚叔叔不是想家,是你太調皮他才歎氣?”
  是嗎?靜兒皺眉看向桃姑,桃姑不由失笑:“靜兒這麼乖巧,叔叔是在想,可惜叔叔沒有兒子,不然就把靜兒求去做兒媳。”
  靜兒雖是小小姑娘,聽了這話也是臉紅,想跑這地方又不大,索性滾在劉夫人懷裡撒嬌,劉夫人摸著她的頭發只是笑不說話。
  一直在這亭裡坐到丫鬟請他們去用午飯才離開,靜兒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劉夫人和桃姑慢慢的跟在後面,桃姑笑道:“靜兒這般聰明伶俐,難怪林大奶奶這樣喜歡。”劉夫人微微點頭:“也是有她,不然這日子更難熬。”
  熬,只怕不是熬,而是在盼王老爺歸來吧,雖說爪哇那邊定是吃穿不愁,這裡也是錦衣玉食,但什麼都比不上一家子在一起那樣開心。
  已經到了吃午飯的地方,陳知隆已經坐在那裡,靜兒坐在他身邊和他說個沒完,陳知隆身後還有兩個艷妝女子,難道說這就是昨日伺候他的,坐下時候,桃姑不由看了看那兩個女子,她們年紀都不大,大些那個不過十七八,小那個十五六,雖說皮膚有些黑,但肌膚細膩,也是一對如花女子。
  看來昨晚陳知隆的艷福一定不小,桃姑不由往陳知隆臉上看去,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異樣,桃姑不知怎麼突然有些氣悶,不過這事再怎樣也輪不到自己氣悶。
  丫鬟送上飯,桃姑壓下心頭的氣悶開始吃飯,就算他曾對自己說過想娶自己,但到了這島上,收兩個友人送的美人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別說他現時還是單身,就算成了親,多納幾房妾在這樣人家又算的了什麼。
  桃姑心裡是這樣在想,臉上的神情也一直平靜,不過還是覺得飯不合胃口,只吃了半碗飯,夾了點菜,喝了碗湯就放下筷子不吃了,丫鬟忙端過漱口水,桃姑漱過又接過她們端上的茶就起身離座。
  劉夫人笑著問道:“楚爺怎麼不吃了?”桃姑坐在一旁,恰好看見那女子夾一塊魚肉還剔掉了魚刺放於陳知隆碗裡,頓時覺得十分礙眼,頓了頓才道:“想是昨日多喝了幾杯酒,此時有些頭疼,我還是回去躺一躺。”
  桃姑不勝酒力劉夫人也是知道的,微點一點頭,桃姑又對他們行禮這才退了出去,往房裡走時,桃姑卻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想,那不過是陳知隆和林大爺之間的事,關自己一個外人何干?
  況且男子家娶妾不是常事嗎?為什麼自己心裡會有那麼一點酸味彌上來?桃姑舉手握拳想要敲自己的腦袋,不要去想這件事情,就聽到前面傳來笑聲:“你們不知道,那海龍寨的秋大嫂可是個厲害人,秋老大那年擄的一個女子,見那女子生的好,就想納了做妾,誰知秋大嫂不許,說他要納妾撇下她,她就要納十個面首。”
  納面首?桃姑不由往說話的地方望去,見是春花和幾個丫鬟,手裡還在做針線,嘴裡就在講閒話,想是有人問面首是什麼?那講話的人一瞥:“就知道你們不明白,面首就是男妾,秋老大聽說妻子要納男妾,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把那女子送回船上。”
  沒想到月娘竟有這樣一著,桃姑原本還以為是秋老大寵愛月娘,才沒有納別的女子,原來是被妻子制住,不過世間男子,能不安心納妾的有幾個?
  果然就聽見春花問道:“那秋大嫂是這樣,可是為什大奶奶還容得下大爺納這許多妾?還有個佛朗機女子來亂種。”先頭說話的那個啐她:“大爺大奶奶的事你管這麼多,還不安心服侍你的楚爺去?”
  春花歎氣:“哎,就沒見過楚爺這樣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男人?”那群女子又發出大笑,我本來就不是男人,桃姑見她們又要說旁的,怕她們又要在背後講自己的話,故意放重腳步,咳嗽一聲,裡面的說話聲音頓時停下。
  桃姑這才走到門裡,春花忙上前迎著,也不知道方才說的話有沒有被他聽去,這議論男子是不是男人的話,聽了去不曉得他會不會去大爺面前說,春花心裡七上八下,桃姑進了屋歪到床上閉眼吩咐:“我今日有些病酒,你給我沏壺濃濃的茶來,再把門帶上,不許人來擾。”
  看她說話時候面色如常,春花這才放心,應了就往外走,桃姑這才睜開眼睛,原來做男人也很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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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校

  又傳來絲竹的聲音,中間還夾著少女婉轉的歌唱,桃姑把手裡的筆放下,揉一揉眉心,春花已經端起一杯茶遞給她,接著就給她收拾著桌上的東西,看著她寫出的一行行整齊的外國文字,春花笑道:“陳爺日日聽曲娛心,楚爺成日關在房裡學這些,倒比陳爺還耐的住性子。”
  在這裡十數日,除初來幾日桃姑婉拒了春花的服侍,背後被她們說了幾句閒話,其它時候,春花倒也規規矩矩,鋪床疊被,端茶送水,磨墨鋪紙,服侍的十分殷勤。
  桃姑初還怕她依舊像剛來時那樣胡纏,過了幾日見她規矩也就放心下來,偶爾除了吩咐她做事之外,也和她說幾句話,此時聽她這樣說,笑道:“這有什麼,陳爺走海二十來年,什麼不知道,難得閒暇,聽曲娛心也常事,我初學走海,自然要時時學了才好。”
  春花把東西收拾停當,坐在個杌子上做起針線,聽到桃姑這樣說,臉上的笑更甜了:“楚爺有心,自是和旁人不同。”
  吹著涼風,喝著清茶,聽著遠處傳來的曲子,桃姑真覺得這日子是給個神仙也不換,抬眼看到春花做的是個荷包,那上面繡的活計很鮮亮,帶笑問道:“這東西是做了送給誰的?那麼鮮亮的活計?”
  春花把荷包拿起來看看:“這快要過年,我做了預備新春帶的。”快要過年?桃姑看著外面依舊青翠的樹木,這個時節在家鄉已是樹光禿禿的只剩下枝,朔風四起,開始飄雪花了,而這個地方還是繁花似錦,瓜果不斷。
  再想起書上說的,有那一年除了盛夏最炎熱的時候才沒有冰雪的地方,這世界之大,可真是無奇不有,等報了仇,就浪跡天涯,去那奇奇怪怪的各種地方都走走,豈不快哉?
  “好,果然有進益了。”傳來喝彩的聲音,聽起來竟是林大爺的,陳知隆那裡,林大爺只要無事就常去那邊,兩人聽曲喝酒,初時桃姑還怕讓自己也過去應酬,想是陳知隆說了什麼,並沒請自己過去,桃姑這才放下心來,在屋裡看書習字,兩處各自逍遙。
  此時聽到林大爺的聲音,桃姑轉了念頭,起身道:“你在這裡做活,我過去陳爺那裡。”春花一愣,但不過一瞬就依舊乖巧應是。
  陳知隆聽曲喝酒卻不在屋裡,而是在屋子旁邊轉過一個角門,裡面是個小小花園,種滿各種花樹,一荷花池畔有一亭子,桃姑到時,林大爺和陳知隆正坐在亭子裡,聽著幾個歌女在荷花池對面歌唱。
  看見桃姑走進來,林大爺拱手道:“楚爺稀客,還請這裡坐下。”小廝們已經把凳子擺好,重新上了一副碗筷。
  陳知隆還是倚著欄桿坐在那裡,似乎一心只是聽曲,一曲完了陳知隆才笑道:“楚爺成日在房裡埋頭苦學,倒唬的我們不敢請楚爺過來。”聽了他這反客為主的話,桃姑差點被酒嗆到,忙把杯子放下笑道:“陳爺是這些人的知音人,妙音麗色聽過不少,哪似在下是個鄉下來的不通竅的,自然不敢亂認知音,也只有關在房裡看些書,長些見識,日後才不會被陳爺笑話。”
  陳知隆的眉一皺,這才幾天沒見,怎的覺得她變了?再一細看,她身上穿的是來這裡後林家新做的衣衫,水藍色軟巾,月白色的緞袍,腰系金紅二色的鴛鴦絛,衣服肥瘦合身,此時正含笑和林大爺說話,應酬答對之間,恰似個翩翩貴公子,只是臉上皮膚黑了些。
  絕想不到七八個月前,她還是個雖一身新做的衣衫,卻不甚合身,瘦的怕人,但眼裡仍然有著亮光,站在自己跟前挺直肩膀請自己帶她前往出海的窮小子一般模樣。
  丫鬟上前來斟酒,陳知隆端著酒杯覺得自己十分好笑,她若沒有一點膽識,沒有半分眼色?又怎敢扮了男裝隨自己出海?在海龍寨的時候更不會悠閒自在的學東西,此時對了林大爺也沒半點怯意,而是該在哪個尼庵,哭哭啼啼在佛前禱告那個負心漢不得好死,就像自己曾聽說的很多別的女子一樣。
  人必自救而後天救,古人誠不欺我,林大爺看見陳知隆面上的笑容,笑道:“陳兄是想起什麼妙話,怎麼只顧自己笑個不停?”陳知隆放下酒杯,開口說話,不過用的是佛朗機語,林大爺的眉頭皺了皺,也用佛朗機語回答。
  桃姑見他們兩突然用這個,豎起耳朵聽了半日,竟完全聽懂兩個人說的,臉上不由露出喜色,陳知隆看她面露喜色,開口問她,不過已轉成官話:“楚爺為何而喜?”桃姑回答時候用的竟是佛朗機語,雖說的很慢,但意思全在裡面。
  陳知隆不由輕輕敲了敲桌子:“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楚爺這幾日沒有白用功。”桃姑被他一誇,臉上的喜色就更明顯,不過嘴上還是依舊謙遜幾句:“陳爺說哪裡話,兩位講的都很慢,要遇到真正佛朗機人,能和他們對答如流,才算是小有所成。”
  林大爺看著他們兩一問一答,只是飲了杯酒:“我房中愛寵,就有個佛朗機人,那日楚爺是見過的,何不讓她來試試?”這林大爺還真是不在乎規矩,陳知隆是他通家之好,得見家眷也是正常,自己初次於他見面時候,就有家眷迎出來,掃塵宴席上,也有家眷在旁,想起在海龍寨時候月娘也曾出面招呼,想來這海盜們不管這些規矩。
  桃姑還在想,林大爺已經對小廝吩咐一句,不過半盞茶功夫,就聽到環佩叮當的聲音,那個佛朗機女子已經出現在席前,她今日沒有穿她們本國的奇怪服飾,而是著了一套中國人的衣服,只是走路時候,依舊裙擺飛揚,耳上戴的珍珠耳墜不停晃動。
  她規矩倒了萬福,只是那行的禮怎麼也不像樣,林大爺已經招手讓她上前,握著她的手道:“這位楚爺,學了段時日的佛朗機語,想讓你來考校。”
  這女子似乎還不慣聽中國話,聽了半日才點頭,接著仰臉轉向桃姑,開口就是一串佛朗機語,她說的語速可比陳知隆他們說的快多了,桃姑開頭還有些聽不懂,但定下心也就懂了。
  這女子實在太大膽了,竟然問自己有沒有情人,桃姑的臉紅一紅,微微拱手道:“在下只有妻子一名,並沒有情人。”佛朗機女人聽了,指著林大爺就笑道:“你瞧,這就是我的情人,等我哪天要另嫁了,就該離開他了。”
  這話讓桃姑差點跌下椅子去,這女子煞古怪,要知道做人外室可是沒名分的,雖說是林大爺的妾,但林大奶奶看來是個寬厚人,她竟不要名分自甘為情人?
  陳知隆臉上的肌肉抽了幾下,看起來是強忍笑意,林大爺一張臉已經鐵青,異族就是異族,和她說過多少次自己是她的丈夫,但她就是說自己不過是她的情人,常說總有一日要離開自己另嫁。
  那女子說的興高采烈,林大爺坐不住,起身把那女子扛到肩上道:“我先走一步。”說完就匆匆離去,那女子被他扛到肩上時候不由大笑出聲,還用手握成拳敲著林大爺的後背。
  桃姑不由看的一愣,歎道:“這樣的女子,也不知林大爺喜歡她什麼?”陳知隆還是搖頭:“不過是他們國中和中國規矩不一樣罷了,佛朗機人只能娶一個妻子,王侯也概不例外,但是除妻子外可以在外有情人,不過這些情人都是沒名分的,若生了孩子,妻子不同意是不能回本家的。”
  原來如此,想來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只是?桃姑又問道:“那既然這些情人沒有名分,為什麼還有人甘願做情人呢?”陳知隆笑了:“或者等哪日楚爺也有個佛朗機女子做情人,就知道了。”
  桃姑臉上露出薄怒:“陳爺講什麼玩笑話?”這話確是自己不該說的,陳知隆眼裡露出一絲促狹,斟了杯酒:“楚爺見諒。”
  說著就把酒喝干,風吹進亭裡,歌女們又重新開始歌唱,桃姑露齒一笑:“在下是不敢有如此艷福,他日陳爺倒可以問問。”
  陳知隆看著她,笑的很溫和:“自然如此。”桃姑聽了這話,也飲了口酒,只是心裡怎麼會帶些惆悵?
  雖說是海盜窩,但過年該有的規矩一樣不少,祭灶神,掃塵埃,描對聯,林家還拿出各種布匹又給他們做了新衣衫,劉夫人家也不例外,只是劉夫人眉間的輕愁就算是這熱鬧的喜慶氣氛也無法彌補。
  眾人都知道她惦記著王老爺,自然也要繞開這話,桃姑偶爾也去望海亭和她閒坐,不過是用些遠話安慰,這日又來到這裡,劉夫人看著海面,輕輕歎道:“自從我們成親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沒有在一起過年。”
  伉儷情深之感表露無疑,桃姑沒有說話,連向來愛笑鬧的靜兒也乖乖的坐在哪裡,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桃姑看見遠方好像有帆影出現,忙擦了擦眼睛,靜兒已經跳了起來,指著遠方喊道:“娘你快看,有船來了,爹會不會在上面?”
  原來不是幻覺,劉夫人抱緊靜兒,只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空歡喜?她強自鎮定的說:“靜兒,說不定是別的船要來這裡。”靜兒搖頭:“娘,這片都是林大叔家的,旁的商船怎麼會來?”
  桃姑也在旁邊點頭,卻忘了自己此時的點頭劉夫人是看不見的,劉夫人並沒說話,只是等著那艘船來,越來越近,近的能看到船上斗大的林家旗號,這幾日林家的大船都沒出去,難道說真的是爪哇來的船?




紅繩

  船終於停到岸邊,劉夫人抱著靜兒的手也越來越緊,靜兒有些不舒服,想在她懷裡扭動,但剛動一下就又被劉夫人抱緊,桃姑見如此,笑道:“劉夫人,我們何不一起去岸邊看看?”
  去岸邊?方才劉夫人就已經想到,但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靜兒抬頭看著她:“娘,我們一起去吧。”劉夫人深深的呼了口氣,臉上的笑容幾乎是擠出來的:“好,娘和你一起去。”
  下台階,出院子,走出林家的大宅,看著一向鎮定的劉夫人的腳步有些慌亂,平日走路時候裙角都不會揚起,而今日的步子已經帶起煙塵,桃姑不由歎道,情意弄人,只是不知道今日船上下來的人是不是王老爺?
  剛走到半途,前面已經來了一從人,領頭的也是腳步匆匆,看到他,劉夫人不由伸手握住嘴,似乎想要發出尖叫,來人雖面帶疲憊,但走路依舊有風,看到劉夫人時候他急走兩步,拉下她握住嘴的手:“如蘊,我來接你了。”
  如蘊,原來劉夫人閨名就是這個,不過當著這麼多的人直呼出來,好像不大好吧?靜兒已經叫了起來:“爹,靜兒好想你。”這聲一出口,那對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夫婦這才醒過神來。
  劉夫人的臉微微紅了一紅,王老爺彎腰下去抱起靜兒:“我的乖女兒,幾個月不見,不僅長高了,還重了,爹都快抱不動你了。”劉夫人上前理一理靜兒的衣領:“都這麼大了,還纏著你爹撒嬌。”
  這時旁邊的人總算醒過茬來,王老爺身後的就是林二爺,他哈哈一笑走上前:“嫂夫人很久沒見,風采依舊,不會怪小弟我沒有把王兄早些送過來吧。”劉夫人粲然一笑,這和原來那種溫婉的笑可完全不同:“誰敢怪二爺你。”
  說笑著又互相見過禮,這才往林家宅裡走出,剛走出幾步,知道消息的林大爺和陳知隆也出來迎接,這下更加熱鬧,不算寬闊的道路擠的滿滿都是人,兄弟間互相行禮,王老爺又謝過林家對妻孥的照顧,光行禮寒暄就亂了有一刻時候,這才慢慢的又往林家走。
  桃姑跟在劉夫人夫妻後面,見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劉夫人悄悄的握住王老爺的手,心裡頓時生出羨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可以和自己執手一生的人?
  桃姑隨意望去,正好遇到陳知隆的目光,她微一愣,隨即對他笑笑,大隊人馬此時已浩浩蕩蕩進了林家的門,林大奶奶帶著人迎上來,剛要行禮,就有幾個男孩跑了過來,領頭那個氣喘吁吁就是王家的長子,後面跟著的是王家的小一點的兒子和林家的,王家長子名喚思寧,見到王老爺剛喊出聲爹那眼淚就要下來。
  王老爺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哭什麼,都十多歲要娶媳婦的大人了,還這樣離不得爹?”眾人又是一番陪笑,亂哄哄又行過禮,這才各自歸房。
  到了晚間又開酒席,桃姑就算再不喜歡應酬也要去參加這場宴席,王老爺已換過衣衫,刮過胡子,劉夫人臉上的喜色是怎麼都遮不住的,靜兒坐在他們旁邊,沒有一霎安靜時候,不是說自己有了什麼好東西,就是問爹爹可想自己?
  王老爺一邊和林家兄弟他們應酬寒暄,一邊又要應付靜兒,簡直忙都忙不過來,好容易靜兒安靜下來被丫鬟帶去睡了,王老爺才笑道:“這女兒,被我們寵壞了,什麼規矩都不懂。”
  林大奶奶笑的很甜,執壺又斟了杯酒,林大爺端起酒杯:“王兄,你我從初識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今日做弟的有個不情之請?”認識已經二十多年?林大爺今年不過三十剛出頭,難道說林大爺幼年時候就和王老爺相識?
  桃姑還在想,林大爺已經道:“拙荊十分喜歡令愛,想在這通家之好上再結一門親,我三個小兒,王兄看上哪個,隨意挑就是。”
  還有這樣和人說親的?桃姑差點笑出來,席上頓時安靜下來,劉夫人只是望著夫君,什麼話都不說。王老爺把手裡的酒杯放下:“兄弟好意,本不應辭,只是兄弟,這婚姻大事,原本說的是父母之命,可這過日子的還是兩個小的,當日拙荊為了背這父母之命,吃了無數的苦頭,靜兒是我愛女,自然捨不得她似她母親般,她的夫婿,自然要由她來挑。”
  好,桃姑在心裡叫了一聲,沒想到這王老爺和劉夫人,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連說的話都是那麼想,林大爺歎氣:“罷了,這事倒是我自己沒臉沒皮。”
  這?林二爺已經笑了:“大哥休要如此,我們和王兄也是幾十年的交情,知道他和旁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當初無數美人傾心王兄,他卻執意不娶,只等到現在這位嫂夫人,想來他的子女也會似他一般,若今日王兄勉強應了親事,倒不似王兄的性子了。”
  這番話說的林大爺點頭:“二弟說的對,倒是為兄魯莽,來,我先干一杯,以示賠罪。”說完一飲而盡,王老爺也忙端起酒杯:“倒是我做兄的不是,理應賠罪。”
  男子們都這樣說了,林大奶奶雖掩不住失望可還是笑著對劉夫人:“王家嫂子,我說一句你可別笑話,到靜兒年紀稍大些,可要送到我們島上來多住些日子,可別悄悄的就讓她挑了人去。”
  劉夫人側頭聽完,微微一笑:“這是自然。”林二爺見陳知隆只喝酒不說話,笑著拍他的肩:“說起當年王兄和嫂夫人的事,那可是足能說本話出來的,只是陳兄年過而立,兀自未娶,難道說也想學王兄一般,討個十全的?”
  陳知隆只一笑:“王兄當年風采,愚弟是拍馬都及不上的,怎能再想有王兄的福氣,有嫂夫人這樣好的人相伴?”林大爺臉也喝的通紅,搖著頭道:“陳兄你這話錯了,月老系繩的典故總聽過吧?只要系了繩,不管多遠都能成一對,就像我和你嫂子,王兄和嫂夫人,只是不知道陳兄你這根紅繩,系在誰的腳上。”
  林二爺手裡握著杯子只是大杯吃酒:“大哥不光系了嫂子一人,還系了無數小嫂子回來,連佛朗機國的小嫂子都系回來了,只怕陳兄腳上系的也不止一根紅繩。”
  這話說的林大爺拍桌大笑,陳知隆知他們說笑,不過微笑罷了,桃姑想起陳知隆房裡送進去伺候的那些美人們,想來系在他腳上的確是不止一根紅繩。
  桃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卻沒料到有人的眼在自己身上轉了一圈就又離開,旁的人可沒注意,但當不起有心人見了這個,微微一笑,紅繩系在誰腳上,那可是說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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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

  王老爺和林二爺的到來讓這個年過的十分熱鬧,林二爺極招丫鬟們的垂青,林大爺已是妻妾成群,家裡的少爺們最大的不過十三,來做客的客人們,陳知隆有歌女服侍,但總是少些風情,桃姑不近女色,王老爺和劉夫人伉儷情深,更是對別的女子看都不看的。
  算來只有林二爺人長的好,說話也像含了蜜一樣,就算只能做個通房,也好過年紀大時被配給下面的人,這做海盜的買賣,下面的嘍囉自然是沒有最上面的人安全。
  於是林二爺房裡就常有鶯聲細語傳出,走到哪裡,都能見到穿著鮮明的丫鬟們送來的秋波,他房裡的活計,丫鬟們是搶著去做的,不管是送東西還是洗衣服,都要快些。
  連春花和原本服侍陳知隆的秋月兩人這幾日的脂粉都要擦的多一些,衣衫穿的更鮮亮點,若不是林大奶奶吩咐她們兩是貼身服侍桃姑和陳知隆的,只怕也要學別的丫鬟一般每日沒事也要去林二爺那裡走三趟了。
  這讓春花秋月有些郁悶,做事未免有些懶散,不過這樣的郁悶沒幾日就消了,林二爺沒有地方好去,每日都和陳知隆在一起喝酒聽曲,秋月高興不已是不用說的,桃姑和陳知隆住在間壁,春花自然也能時時見到林二爺。
  看著這兩丫鬟這幾日的動靜,桃姑心裡不知是該歎氣呢還是該羨慕或者該說她們不知羞恥?這樣的話桃姑偶爾也對劉夫人講,劉夫人聽了只是微笑:“豆蔻年華,情竇初開是常事,況且她們又是這樣的出身,自然比不得那些普通大戶人家的婢女,為自己打算也是常事,橫豎也礙不到旁人。”
  這話說的有理,聽的這些宅裡的丫鬟,有買來的,也有搶過路商船時候連船一起搶來的,初時桃姑還覺得搶來的丫鬟會守禮些,可是後來才發現並不這樣,試想她們被搶來時候年紀還小,在這宅裡長大,自然就隨了這宅裡的人。
  可是這樣也是損陰德的,劉夫人聽了桃姑的話,愣了半響才道:“說你傻有時候還真傻,這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買賣,殺人尚且不怕,更怕這些被損的小小陰德,況且收在宅裡做丫鬟,到大時也是配給下面的人,總好過被賣到青樓,做那千人踏萬人枕的營生好。”
  直到這時,桃姑才猛然醒悟,自己所在的不過是個海盜窩,而不是普通大戶人家,難怪春花初來自己身邊伺候時,做出的種種姿態,自己若能收了她帶走好過在這小島之上過此一生。
  這行走海路可不光是只會知道哪些東西能高價賣,哪些能低價買這麼簡單,光陳知隆和王家和黑龍幫之間的交往就夠自己學一陣子,學這些各國之間的話,不過是第一步罷了。
  島上的過年和旁的地方也差不多,一樣的團年飯,散壓歲錢,只是在家時候的祭祖變成了賽神,賽神就在除日,桃姑聽的除了本島的人外,別人也可去看賽神,這難得的事情就去看看熱鬧。
  海神廟在出了林家大宅往西邊走去數百步遠,桃姑從來沒有來過,自然要好好看看,這廟並不大,小小一座屋子,已經被粉刷一新,進到裡面,金身塑就的神像端坐在椅上,這神像不是龍王更不是觀音,而是桃姑從沒見過的一員戰將,身穿金色盔甲,頜下一部美須,幸好不是面如重棗,不然桃姑還以為這是關公老爺。
  林大爺面色肅穆,四個男人已經把三牲供品抬到神像跟前,林大爺跪下行香,口裡喃喃祝告不止,身後的人跟在他身後跪倒一片,桃姑還在想自己要不要跪的時候,看見陳知隆也站在那裡,他著一件新做的玉色錦袍,腰上系了金帶,負手站在那裡一臉的輕松。
  見他不跪,桃姑依舊站在那裡。一時林大爺祝告完,站起身把手裡的香插到神像前的香爐裡面,剩下的人也依次把香□香爐,香爐不過霎時就滿,插不下的連柱子的縫隙都紛紛插滿。
  頓時海神廟內外煙霧騰騰,桃姑有些受不得煙氣,往後退了一步,被陳知隆扶了一把,桃姑面上不由一紅,就見有人抬了一大壇酒上來,還拿來一摞粗瓷大碗,把酒都斟滿,林大爺接起一碗,往天上,地上,神像前各彈了一點才大聲的道:“來年定有無盡財氣。”
  頓時那些人也跟著喊:“財氣,財氣,出海必有財氣。”各自拿了一碗酒,林大爺一口喝干,把碗往地上一摔,眾人喝完酒之後也把碗往地上一摔,林大爺這才拱了拱手。
  看來賽神就這樣結束,桃姑只覺得有些無聊,這賽神除了喝酒那截,和祭祖也沒什麼區別,早曉得不來看了。
  抬頭見陳知隆看著自己,唇邊有促狹的笑意,桃姑不由小聲問道:“陳爺知道這賽神就是這樣?”陳知隆點頭,為什麼他什麼都知道。
  此時林大爺已走了出來,對陳知隆笑道:“還望明歲,陳兄能和我們一起賽神。”陳知隆手微一拱:“弟不過是個商人,怎能和林兄一起賽神?”
  這話說的蹊蹺,難道說要海盜伙裡的才能一起賽這神?桃姑又細細的看了看那尊神像,此時就覺得殺氣騰騰起來,沒有半點別的神的慈悲之意,桃姑忙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這動作被林大爺瞧見,笑問道:“陳兄不肯入伙,難道楚爺有意?”這話讓桃姑的汗都下來了,自己拜一拜,不過求的心安而已,哪是要入伙的意思?
  陳知隆已經笑了:“林兄你說什麼玩笑話,楚爺是有名的逢廟必進,逢神必拜的,她又不知道這的規矩,林兄又何必笑他?”林大爺的眼珠轉了轉:“陳兄此話說的有理,我們還是回去,拙荊已備好了酒席,今日歲除,自當要痛痛快快的喝一杯。”
  說著就和陳知隆在前面走了,桃姑的心這才放下,規矩,也怪自己大意,以為有了陳知隆的庇護就沒問清島上有什麼規矩,回到宅中,桃姑借口換衣服先回房,幸好春花還在那裡。
  聽到桃姑問規矩,春花差點笑出來:“楚爺是說笑話呢,誰不知道這島上林家就是規矩。”這還用你說,桃姑忙道:“不是這個,今日去那海神廟,我在外面拜了拜,大爺就問我要不要入伙,陳爺就說我不知道這個規矩,所以才來問問。”
  春花了然點頭:“原來是這個,楚爺,陳爺定沒和你說過,除每年年夜賽神之外,每次有新人入伙,定要到海神廟祭海神,發血誓,此生無論何事都不得背棄兄弟,不然就要三刀六洞,砍斷手腳。”
  桃姑聽了打個冷戰,還好有陳知隆,不然自己就闖禍了,自鳴鍾當當響了三下,也是宴會時候,桃姑忙胡亂換了件外袍就往酒席的地方走。
  剛走到一半就見陳知隆走過來,見到桃姑他停下腳步:“我剛要說去尋你,你就過來了。”桃姑忙低頭:“怎敢有勞陳爺。”陳知隆只是嗯了一聲就繼續往前面走,走過一個路口才道:“今日這事你要記得,這島裡別的地方都好去,就是海神廟不要輕易前去。”
  春花的話再加上他現在所說,桃姑的臉不由熱辣辣燙起來:“陳爺教訓的是,這確是在下不小心。”
  陳知隆停下腳步:“這也怪我,只當你性子耐靜,不會輕易出這宅門忘了叮囑你了,誰知你今日竟跑去看什麼賽海神。”
  桃姑的頭更低了,今日的確是自己不應該,自己不過是沒想到海盜也會去祭神,還以為海盜可是什麼都不信的,既能做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什麼因果輪回報應都不相信。
  陳知隆回過頭來看見她這樣,笑了一下:“他們也是知道神佛不會保佑自己,自然就不信神佛,自己找個海神出來,說只有海神才會保佑這些海上人家。”
  原來如此,桃姑緊走兩步跟上陳知隆的腳步:“陳爺怎麼什麼都知道,日後在下還要多多向陳爺討教。”陳知隆看她一眼:“要在這海上行走,自然要明白這海上的形勢,難道說只知道這些貨物價格就能做好生意嗎?”
  桃姑此時紅到了耳後,若沒有遇到陳大爺,自己只怕也是兩眼一摸黑,她行禮下去:“陳爺對在下的提攜,在下沒齒難忘。”陳知隆虛扶她一把:“若不是你著實聰明,我的提攜又算什麼。”
  桃姑少有的得到他的贊揚,臉上不由露出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笑容。
  “哈哈,你們兩個,還真是共過患難,這時候飯也不吃,酒也不喝的在這裡談天,我可餓的都前心貼後背。”說話的林二爺笑嘻嘻的站在那裡,還故意用手摸了摸肚子,陳知隆走上前去:“讓林兄挨餓,倒是我的不是,今日定要痛快飲了幾杯。”
  兩人說著進去,桃姑長舒一口氣,自己定要學陳知隆一般,在這海裡闖出一番天地。




家鄉

  過了年,就算再捨不得,該散的還是要散,先是王老爺全家擇了正月十二啟程,桃姑先還當他們是要回轉中國,誰知聽的竟是先去爪哇,等呂宋那邊局勢平定,再回呂宋,桃姑不由愣住:“王老爺,不是說呂宋那裡局勢尚不明朗,怎麼還要前去?”
  王老爺只是淡淡一笑:“佛朗機人只是怕中國人去占了他們的地方,這才下令趕逐中國人,其實他們也是離不得中國人帶去的貨物,況且當地土人只可驅使,做那些事情還是非要中國人不可,只恨朝廷此時式微,不然也不會。”
  朝廷式微,想起陳知隆曾說過的此時朝廷早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並不是自己當日在鄉間時候以為的太平盛世,桃姑不由深深歎息,劉夫人緩步上前:“楚爺有甚可歎氣的,若生在太平年間,平順安康的過這一輩子也是了,只是總覺得少了些別的,現在雖逢亂世,卻也能四處走動,多些見識也好。”
  這番話卻和平時能聽到的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的話不一樣,桃姑不由一揖到底:“夫人此話見識果然和旁人不一樣,倒是在下多慮。”
  劉夫人一笑:“這算什麼見識,不過是聊以□,說句不怕你惱的話,當日若不是經了這樣的異變,你也不會出海經了這麼一番。”這樣的話是桃姑從沒想過的,她對裘家只有無盡的怨懺,從沒想過還有因禍得福這樣的事情。
  想到這裡,桃姑嗯了一聲:“要照這樣說,還該謝了那人?”劉夫人輕輕搖頭:“不是這話,仇是該報的,拋棄發妻,進而還污蔑發妻,只為自己攀龍附鳳,這樣的男子本就要萬人不恥才對,今日若換了別個,只怕早已一根索子吊死,那有今日這番遭際?”
  這話說的桃姑豁然開朗,連連揖下去:“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劉夫人受了:“你的遭際,雖是異變所致,卻也要你有這口氣才成,不然你看這世間的女子,冤死的又少嗎?”
  想起當日大嫂口口聲聲只讓自己去尋死,桃姑歎氣,世間冤死的女子不少,她們大都賭了一口氣,只願死後化成厲鬼,攪的那負心人家宅不寧,日日不得安睡,但死後之事,虛無縹緲,誰能知道真有厲鬼嗎?
  瞧見桃姑又在那裡深思,劉夫人一笑:“這些事,多的是時日去想,你的遭際,只怕比我還要好些。”桃姑後退一步:“夫人的遭際已是世間難得,況且伉儷情深,更是讓人羨慕,在下怎能有如此遭際?”
  是嗎?劉夫人的眼微微向上一挑,話裡意有所指:“伉儷情深,只怕你的紅繩已系到別人腳上了。”是嗎?桃姑一愣,系到誰人腳上?王老爺已走了上前:“話也該敘完了,我們還要去和林大爺告辭。”
  說著就是一揖,桃姑還了一禮,起身時候他們夫妻已經相攜而去,看著他們的背影,那紅繩已系,總不會是系到陳知隆腳上吧?
  桃姑有些想笑,他是什麼人?陳家的家主,能在這條海路上行走十多年安然無恙,甚至連海盜都想拉他入伙不敢得罪的人,簡直就是神一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有紅繩和自己栓在一起,再說這樣人家,侍妾是少不了的,自己可沒有月娘那樣的膽色,敢說出他若納妾,就要納十個面首這樣的話。
  可是,哪個女子會想把自己的丈夫和別人分享呢?就像那個佛朗機女子所說,她只是林大爺的情人,到時情分散了,就自然離去那是何等瀟灑,而不要在別人眼裡十分羨慕的名分和寵愛。
  只是那樣的瀟灑從容自己是學不來的,等回轉家鄉報了仇,就依舊男裝行走,走到哪個地方,走不動了葬在那裡,姻緣一事,還是由它去罷。
  王家全家剛離開不久,正月還沒過完就有一艘船停靠在島邊,這是林家設在漳州的商行派出來的船,下來的人竟是張大叔。
  當張大叔被人引進陳知隆的屋子,見陳知隆坐在那裡,氣色極佳,說話響亮,張大叔的淚一下就下來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用手捂住臉哭,陳知隆眼裡已經有些濕,但還是拍著他的肩道:“張大叔,你是明白我的,這麼點小事怎麼應付不來?”
  連說了數次,張大叔這才放下手,但臉上還是有淚水,陳知隆招呼他坐下,問問他路上情形,家裡如何。
  張大叔說了數句才平復了心情,用袖子擦著淚道:“十二月時得了信,知道大爺離了那島,小的連年都沒過,連連攢趕到福建,尋了林家的船來到這裡。”說著張大叔對還在一邊站著的朱三道:“此次你倒功勞不少。”
  朱三憨憨笑了一笑, 陳知隆也笑了,又說了幾句,知道家裡一切都好,張大叔這才把淚擦掉一些,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二爺給大爺的,大爺還是再給二爺一信,好讓他心安。”
  這是自然的,不過看著張大叔一臉的疲憊,陳知隆吩咐朱三帶他下去歇息,張大叔起身行禮離開,走出去幾步陳知隆還聽到張大叔在和朱三說:“二爺說了,你這次做的極好,等你回到家鄉,重新給你尋房妻子。”
  陳知隆聽的眉頭微微一皺,瞧朱三這樣,只怕是心如死灰,那門親事,對方家原是不許的,一個商家的伙計怎能娶商行的千金?只是那千金咬定了牙非他不嫁,自己又從中說合說合數次對方才應的,本就歷經波折,誰知快要成親又遇到這樣的事,看見桌上的紙筆,還是寫封回書給家裡。
  剛寫了數行,就聽見秋月笑道:“楚爺來了。”定是桃姑看到張大叔來到這裡,想尋他問問家鄉的事,桃姑已經走了進來,看見他在寫家書,忙止住步就要往回走:“陳爺在忙,在下還是等會再來。”
  陳知隆放下筆笑道:“楚爺請坐,方才張大叔帶來家書與我,也不著急現在寫回書。”
  桃姑嗯了一聲坐在旁邊:“其實也沒什麼事,不過是想尋張大叔問問家鄉情形。”
  想來問家鄉情形不是真的,想知道那個負心人過的如何才是真的,陳知隆想到桃姑還在念著那個負心人,不覺有點氣悶,但隨即就笑道:“這是易事,他下去歇息了,等明日我傳他過來就是。”
  也就沒別的話說,只是也不好馬上就走,兩人又開始沉默,自那日劉夫人說過,桃姑總是覺得自己實在是配不上陳知隆,索性疏遠了他,免得自己見到他時,總會有些旁的念頭,只是同住一院,躲是躲不了的,桃姑少了話說,陳知隆本就不知該說什麼。
  過了些許桃姑起身告辭,陳知隆起身送過,又接著坐回去寫回書,可是寫的總有些心緒不寧,自從除夜之後,她總是離自己有些遠,到底是為什麼,自己好像也沒得罪她,難道說是自己要了林大爺送來的那幾個女子貼身伺候?
  可是也沒理由,陳知隆想了許久都想不出來,罷了,婦人家的心,海底的針,再過幾日就該去拿回自己的東西,陳知隆的眼凜了凜,繼續寫了起來。
  次日張大叔見過陳知隆後就被他遣去見桃姑,張大叔的禮節總是那樣完美,桃姑忙把他攙起來,吩咐春花端來熱茶和點心,張大叔謝過這才坐下。
  桃姑問了幾句遠話,雖說隔著縣,但說不定張大叔也能知道隔縣的事情,又怕張大叔回去之後,只急著籌銀子,沒有聽說別的事也是有的,只是笑著問道:“離家那麼久,也不知道可有什麼新聞?”
  張大叔把點心咽下去,抬頭笑道:“要說新聞也算有一件,不過傳這些話總不是男子家做的事情。”
  聽這話有點意思,桃姑笑道:“有什麼新聞呢?不過是在海島久了,聽不到家鄉的事情,說說那些風光聊以解慰罷了。”張大叔點頭:“說的正是,你說在這離家萬裡的海島之上,沒有旁的事不就是閒話一下嘛?這事說起來是隔縣的。”
  隔縣的,桃姑的心不由一緊,張大叔說起話來可是有聲有色的很,這事卻是出在裘家,一聽是出在江家,桃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這姓江,難道就是江玉雪的娘家?
  張大叔已經歎道:“江老爺當日也是和這邊頗有來往的,為了女兒也是挑了許久,誰知挑來挑去,也不知是他昏了頭還是怎的,竟把愛女許給一個窮漢,想來他是這般認定的,許給窮漢,女兒的嫁妝頗多,婆家沒有勢力,自然是要把女兒似佛菩薩一樣供起來的。”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桃姑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微笑道:“他能這般想,也是常理。”張大叔點頭:“確是如此,只是差了一著,那窮漢家中本有妻子。”桃姑不由握住胸口的衣衫,是,有妻子,只是這個妻子已被他不知不覺休了。
  張大叔並沒注意桃姑那細小的動作,繼續講了下去,雖說裘世達當日哄過眾人,說桃姑何等忤逆不孝,這才休妻,還博得個孝順兒子的美名,但日子一久,總有裘家當日在村裡的鄰居把當日桃姑如何服侍兩老的情形說出一二,又兼桃姑當日被裘家趕出之後就沒了消息,自然有人猜測是不是桃姑羞憤不過自盡?
  若真是個沒廉沒恥的婦人,那能就羞憤自盡,內中定是有隱情,雖說面上的情意還有,但私下已經有人議論紛紛,江玉雪出外應酬時候,總是有太太奶奶們隱隱約約的嘲諷,有說江老爺糊塗的,有說她命薄的。
  江玉雪是何等嬌慣的性子,當日不過見裘世達生的好,這才要奪過來,出去應酬受了氣,回家竟見到裘世達和丫鬟在調笑,一時發起火來,把丫鬟揪過就打了幾下,丫鬟被打還嬌滴滴的求姑爺救命,江玉雪怎受的這個,喝令裘世達跪下,當時就要命人喚人牙子來要把丫鬟賣掉。
  這一鬧就驚動裘家父母,兩口雙雙到堂前來,見兒子跪在那裡,丫鬟哭哭啼啼,問起緣由,不過是裘世達和丫鬟調笑幾句,裘母愛子如命,怎受的了這個,上前扶起兒子拿出婆婆的款就道:“媳婦,這話怎麼說的,哪家大富之家沒有幾房妾的,況且媳婦你進門將要一年肚裡毫無消息,這找人下個種也是常事。”
  這話觸了江玉雪的逆鱗,她登時雙眼就豎了起來,張媽媽忙上前替她揉著胸口,嘴裡的話可半點也不留情:“看在姑爺面上姑娘稱你一聲婆婆,你就真把自己當太太了?也不看看這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是姑娘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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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這話立時就把裘母噎住,後退了兩步,裘父見丫鬟沒上前攙扶,擺出老爺架子對丫鬟道:“還不快些扶住太太。”丫鬟走了一步,張媽媽眼一掃過來,丫鬟立即又往後退,裘母僵在那裡,不知該作何舉動。
  張媽媽見了這樣,唇邊露出得意的笑容,接著就對丫鬟道:“還不快些照了姑娘吩咐的,喚人牙子把香葉拖出去賣了?”丫鬟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走,張媽媽端起旁邊的茶:“姑娘,喝了這茶,好生歇息著去吧。”
  江玉雪接過茶,剛把蓋子揭開,茶還沒碰到唇邊,就聽到裘母大哭起來:“世間哪有這樣的媳婦。”說著就滾到正跪著的裘世達身邊:“兒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可要拿出這當家作主的氣來。”
  江玉雪一口茶都差點噴出來,張媽媽臉上的鄙夷之色更深,這老乞婆,怎麼半點眼色都沒有,還當自家姑娘是他們鄉間任由打罵的媳婦?
  裘世達面露豬肝色:“娘,今日這事本是我做錯了,這給娘子賠禮道歉也是該的,你就別在這添亂了,和爹回去吧。”這事是自己兒子做錯?裘母一臉不相信的看著兒子,這個兒子可是自己的驕傲,當初娶桃姑,就沒費什麼彩禮,雖說窮了些,但勝在勤快能做,後來娶的江玉雪,不光沒有彩禮,還帶來大筆豐厚嫁妝。
  瞧瞧別人家,哪家不是要大筆的彩禮出去才能討的媳婦,照了裘母的念頭,這進門快一年的媳婦還沒有喜信,自然是要趕緊張羅著給男人討小,要知道她進了裘家的門,就是裘家的人,別說這麼多的嫁妝是裘家的,還該把娘家的東西再拿一些過來才是。
  誰知先是被張媽媽搶白幾句,又被兒子這樣說,裘母更加心酸,那眼淚落的胸前都濕了,就聽江玉雪悠悠的歎了口氣:“其實呢,本來我也就預備香葉服侍相公的,只是沒想到,都還沒過明路呢,她就去勾引相公,你說今日能勾引相公,明日自然就能勾引旁人,這樣的人怎能留在身邊,我這才急火攻心,誰知婆婆並不體諒我這份心,還罵我不賢良。”
  說著她也就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她這一哭,和裘母哭的陣勢就不一樣了,張媽媽在那裡給她捶背揉心窩,丫鬟奔出去打水預備她洗臉,裘世達也走到她身邊軟語安慰:“娘子,我是知道你的心的,香葉這樣不好,賣了就是,你也擔待我爹娘是鄉下人,沒見過什麼世面。”
  裘母一張臉不知該做出什麼神色,已經癱坐在地上張大著嘴,不過可沒有人理她,屋裡還是回蕩著江玉雪嗚嗚咽咽的哭聲。
  裘父審時度勢,現時還要靠著兒媳的嫁妝過日子,等以後讓兒子好好爭氣,把錢全捏在裘家手上時再來對付她也不遲,上前拉起裘母,對她使個眼色,示意她去給江玉雪賠情,裘母一張臉更是漲的紫紅,世間哪有婆婆給兒媳賠禮的道理?
  裘父見老婆不肯,努嘴指指身上的衣服,還有這屋裡的擺設,裘母更加惱怒,張媽媽雖說給江玉雪捶著背,那眼可全看見了,裘父進來時她已經心裡很鄙視了,哪有公公進媳婦房裡的道理,方才就想說,不過方才鬧的是裘母,自然也沒對付裘父,現時見裘父一個勁對裘母使眼色讓她去給江玉雪賠情,想來他還有那麼一點識時務,不似那個油鹽不進的老乞婆,臉上的神色緩了緩。
  裘母只恨裘父不幫自己,用手在他手上死死掐了兩下,甩開手,轉身就往門外走,出門時候還撞上了剛從外面叫人牙子回來的丫鬟,裘父見老婆走了,也顧不得手上被老婆掐的疼痛,趨前兩步對江玉雪道:“媳婦,你婆婆既走了,我這做公公的就代她向你賠個不是。”說著就作揖下去。
  江玉雪只做哭個不停,張媽媽上前一把拉住裘父:“老爺還請起來,只是老爺也要知道,現時不是在鄉間時候,這做公公的總不好走到媳婦房裡。”
  裘父呵呵一笑:“張媽媽說的有理,這不是一急就忘,定沒有下次。”張媽媽不說話,只是看著裘父,裘父急忙退了出去。
  江玉雪的哭聲這才完全止住,丫鬟忙著給她洗臉重新上妝,張媽媽出去發落香葉。經此一事,裘家父母更是在江玉雪跟前抬不起頭來,裘母過了幾日就病在床上,想擺下婆婆威風讓兒媳婦到床前伺候,被張媽媽一句,姑娘身子弱,還是免了吧,不過隔個四五日江玉雪過去瞧一遭已算是她的好情。
  裘母這病就更加拖延,直到張大叔離開時候,聽的還沒有好,張大叔講完笑道:“這都在傳聞,說是他家不該如此欺心,也是該得的報應,只是傳說那個被休的女子走投無路已經投了江,不然知道這些,心裡也會爽朗些。”
  張大叔說這後面一句時候,那眼不自覺的往桃姑那裡看了下,正對上桃姑的眼神,桃姑遲疑一下,當日既是朱三告訴陳知隆這些事情,保不齊張大叔也知道,剛開口說了聲:“張大叔,我,”
  張大叔已經起身道:“楚爺,小的是個走海路的,平生不信別的,只信福報,就算前生不修,今生的福報也會來的。”這話明顯就是安慰桃姑的,桃姑起身一揖:“多謝張大叔吉言。”
  張大叔呵呵一笑:“楚爺沒什麼事的話,小的就告辭。”說著退了出去。
  桃姑平息一下心情,這些日子的遭遇又浮上心頭,原先總覺得自己命苦,何嘗不是一種磨練?聖人有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自己這樣,其實不過就是苦了心智,體膚也沒勞累,比起成大任的人還好了許多,況且裘家父母也受了小小果報,自己又何必心生怨歎?
  “楚兄為何而笑?”陳知隆的聲音突然響起,桃姑抬頭看著他:“也沒什麼,不過是知道了些家鄉的事,明白了些道理。”
  陳知隆已經自行坐下,春花送上茶,陳知隆的手在桌上輕敲兩下:“想是知道了有人過的不好,心裡有些高興吧。”這話說的實在太那什麼,無禮了,桃姑卻反覺得有些羞澀:“張大叔說的很好,有些事放開了就放開了,還是好生修現在的福報。”
  哦?陳知隆眉一挑,他的胡子這些日子又長出一圈來,一挑眉毛的時候有些凶煞之氣帶出來,不過桃姑這時半點也不怕了,只是笑道:“當日初見陳爺時候,還當是個十分難講話的,日後才知道陳爺為人極好,什麼都能想到,什麼都知道,也不知要修多久,才能像陳爺一樣。”
  自己為人極好?陳知隆不由懷疑是不是聽錯了,走海路的,要不就被海盜搶,要不就要和海盜在一條船上,自己雖沒入了海盜團伙,但這雙手上並不是沒有沾過血腥的,怎能談的上一個好字,至於信用,走江湖的若不講信用,真是不用出來走了。
  想到這裡,陳知隆只是一笑:“楚爺過獎,在下其實並沒那麼好。”桃姑微笑,那笑容裡全是對陳知隆的肯定:“陳爺休要如此,別個不敢說,似陳爺這樣,就算手上有過幾條人命,也是不得以的,哪能損半點陳爺的為人?”
  這話說的真中聽,雖然也曾有別人說過,但總是沒有桃姑話語裡這樣的誠懇,陳知隆不由覺得心裡似有熨斗熨過一般平展,剛要說話,林二爺就沖了進來:“陳兄你果然在這裡,大哥找你商量事情。”
  商量事情,難道說要去海龍寨那裡拿回自己的東西?陳知隆眼裡頓時閃出光,騰的一聲站起來:“可是說的那事?”林二爺笑的一口白牙晃啊晃:“這眼看就要二月二龍抬頭,弟兄們都三個月沒出去過,自然要去松松筋骨。”
  陳知隆的腳步都已經跟了林二爺出去,又回身對著桃姑行了一禮:“在下先行別過,回來再敘。”說著匆匆走了。
  桃姑站在那裡半響才坐了下來,方才自己的話,還真是讓人誤解,不過自己現是是男裝,也不過是知己之歎。春花已端茶進來:“楚爺,聽的大爺要和陳爺一起去海龍寨尋什麼東西,也不知這去有沒有什麼風險,聽的秋老大是個極魯莽的人。”
  桃姑接過茶:“這有什麼,秋老大為人直爽,做強盜的不魯莽,難道還要似文弱書生?”春花忙用指遮住口,閉嘴不說。
  當春風開始吹拂著這個島的時候,林大爺帶了一艘船,和陳知隆往海龍寨去了,那日出發時候,並不似往日那麼熱鬧,桃姑坐在望海亭上,看著船慢慢的駛離島,心裡面不知是什麼滋味,連求保佑他們的神佛都找不到,桃姑往海神廟的方向合十拜了拜,保佑他們平安歸來。




艾麗莎

  林大爺一走,宅中全剩下女眷,桃姑初時還當該避嫌搬出內宅,誰知林大奶奶並不提這事,每日依舊遣婆子來問要些什麼,春花的服侍也一樣細心,客隨主便,桃姑也就繼續在內宅住著。
  只是這一走初時還不覺得,後面就慢慢有些孤寂,原來和陳知隆雖說沒多大往來,但每日讀書寫字間隙,聽聽曲,也能舒暢些,這陳知隆一走,院裡只剩得桃姑和春花兩人,安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音,桃姑讀書時候,偶爾也有心神不寧,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只是面上還是和平時一樣,這日剛拿出書本,春花進來倒茶見到,有些忍不住的笑:“楚爺用功也是知道的,只是也該出外走走,省的大奶奶總說奴婢不勸著楚爺出去走走。”既這樣說,桃姑把手裡的書合上道:“那我也就出去走走。”
  春花還跟在後面想伺候,桃姑揮手笑道:“你難得歇息,也就歇息一會吧。”春花臉一紅道:“奴婢並不是偷懶。”桃姑已經走出院子,本想去望海亭,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當日在望海亭遇到過劉夫人,現在林大爺出門去了,不定林大奶奶或者林大爺的哪個妾要去望海亭守一守林大爺的,還是去海邊走走。
  桃姑轉身往大門這裡走,還沒走到大門邊,就聽到震天的吼聲,桃姑被嚇了一跳,緊走幾步出門,見門前那塊場子上,正有一群人在上面操練,領頭的是林二爺,看見桃姑,他笑著抱拳:“在下還當楚爺是要考狀元的,這才日日在屋裡用功,怎的這時出來了?”
  桃姑忙著還禮:“這不在屋裡嫌悶,想出來走走,二爺這是操練下他們?”林二爺想是練的熱,上身光著,下面只穿一條扎腿褲子,別看林二爺這麼文弱,卻也是膀大腰圓,桃姑雖說日日告訴自己,自己現時是男人,要學男人樣子,但看見這滿場的都是光著上身的壯年男人,那眼還是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林二爺只當她原來是讀書人,看不上自己這樣粗魯樣子,拿過一條手巾擦著上身:“楚爺肯來行走江湖,想必也有幾把拳腳,何不下來練練?”說著就做個請的手勢,這把桃姑唬了一跳,自己這要真脫了衣服下去練練,底全都露了。
  定一定心,桃姑雙手亂擺:“二爺,在下不過讀書未成才走了這路,並不是懂什麼拳腳,怎敢和二爺下去練練。”
  她這連連推脫,倒激起林二爺的性子了,他嘴一咧笑道:“楚爺說什麼笑話,再說就算原先沒有拳腳,這行走江湖總要練幾手,陳兄身邊的張大叔,朱三不都是好拳棒?”說著就伸手要拉桃姑下場。
  桃姑臉上的紅色漲的更加通紅:“楚爺,在下確只是文弱書生。”這下面練著的見林二爺有興,也跟著起哄道:“楚爺就亮幾手讓我們開開眼。”
  桃姑急得都要掉下淚,這些人怎的這樣,林二爺拉住桃姑的手越拉越緊,桃姑此時已經是顧不上羞澀,而要想著如何脫身,身後已經響起笑聲:“二叔這是怎麼了?難得操練小的們,怎麼在這拉扯楚爺來?”
  聽到林大奶奶的笑聲,林二爺也沒放開手,只是笑著道:“大嫂,難得見到楚爺出門,這才想請楚爺下場練練,給我們開開眼。”
  哦?林大奶奶的眼一轉,笑的依舊甜美的道:“二叔你這就是強人所難了,楚爺原本是個讀書人,這是人人皆知的?你倒把他當成你這樣的粗魯漢子?”
  林二爺忙流水放手,對桃姑行禮道:“這是在下的不是,楚爺見諒。”林大奶奶身後的丫鬟把提著的桶放下,林大奶奶從裡面打了一碗東西,先遞於桃姑,次才拿給林二爺,臉上的笑依舊那樣溫柔:“不是人人都喜歡舞拳弄棍,二叔總是這樣不小心。”
  林二爺接過碗,只是連聲稱是,桃姑手裡拿著碗,突然看到林大奶奶看向自己的眼裡,雖是笑吟吟的,但總是覺得有些不對,想起劉夫人和林大奶奶是閨中好友,難道說自己是女子的事實?
  再加上朱三,張大叔等人,那這豈不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自己再著男裝,豈不變成矯揉造作,端著碗竟不知道說什麼好,林大奶□微微一揚:“難道說這酸梅湯不入楚爺的口?這可是劉姐姐傳的方子,我又加了些這裡特有的料,雖沒有冰,比起原來的可是更香。”
  難怪林二爺喝完一碗還要再打,那些提下場的也早被瓜分完了,桃姑急忙一口飲盡,卻似豬八戒吃人參果樣,什麼味都嘗不出,嘴裡只是連連稱贊:“的確好味。”
  林大奶奶還是一笑,林二爺已預備再帶著那些人操練,桃姑胡亂行了一禮,就往山下走,走了許久還覺得身後有人看著自己,回身看時,見林大奶奶早帶著丫鬟進去了,依舊是林二爺在那裡,專心致志的看著那些人操練。
  桃姑忙擦擦額頭上的汗,自己定是疑心生暗鬼,不過這地方可真熱,過年時候總算涼快幾日,這才剛過二月二,地氣又熱騰騰起來,就似在家時候的盛暑日子,算來,今日已經是二月初十,陳知隆他們已經走了八日,桃姑走到海邊,看著遠方的海面,再過幾日也該回來了。
  遠處傳來女子的笑聲,桃姑循聲望去,見是一個女子在遠方嬉鬧,旁邊還跟著丫鬟模樣的,離得遠,桃姑並不能看出她是誰,不過這能帶丫鬟的,除了林家的女眷就不是別人,桃姑剛想要回避,那女子已經往這方向跑來,丫鬟追的氣喘吁吁:“艾姨奶奶,你跑慢點。”
  不過一時那女子已經到了桃姑面前,她高鼻深目,皮膚雪白,不是那個佛朗機女人還是誰?見到桃姑,她也不行禮,只是抬起頭問桃姑:“你來海邊做什麼?難道也是在等你的情人?”
  這女子每次說話都能噎到桃姑,桃姑胡亂行了一禮:“在下,在下不過是來看看海景。”女子歎了聲氣,眼轉向海面:“可是,我在想我的情人。”
  這樣的話,桃姑不知該說她是熱情大方還是該說她是不知廉恥?丫鬟已經過來,見到桃姑,忙道萬福,口稱:“楚爺,艾姨奶奶不是中國人,有些沖撞之處,還請楚爺諒解。”
  艾姨奶奶臉上一變,輕哧道:“都說過多少回,我不是艾姨奶奶。”說著艾姨奶奶把手伸到桃姑面前:“我叫艾麗莎·裡森,你叫我艾麗莎好了。”
  這是什麼意思?稱呼出嫁女子的閨名,這就算同為女子也是失禮之舉,桃姑鎮在那裡,丫鬟一臉急的要哭出來:“艾姨奶奶,這不是在你們本國,中國有男女大防。”艾麗莎沉下臉對那丫鬟:“你若不耐在我這裡,依舊回大奶奶那邊去。”
  丫鬟嚇得急忙跪倒,誰都知道這艾姨奶奶是最難伺候的,最恨別人稱她為艾姨奶奶,要叫她為裡森姑娘,偏生大爺一聽見,就說這些下人沒規矩,一個個都送去打板子,前後也換了十多個丫鬟,自己到她身邊不過三個月,要真是回去,定要被大奶奶胡亂配了人。
  見丫鬟在那裡哭起來,艾麗莎哼了一聲:“好了,你起來吧,什麼男女大防?若真是有男女大防,怎麼大爺又能娶那麼多妻子?”
  丫鬟又想開口解釋,但知道艾麗莎是聽不進去的,也只得閉嘴。桃姑看著這幕,不知道她在本國是怎麼個情形?但看她一雙大腳,說話的神情,那國的習俗和中國定是不一樣的,此時離國何止萬裡,困在這個小島上,做著一個男人的妾,語言不通,習俗不一樣,還要受著那些爭風吃醋的事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鄉?
  同為女子,桃姑不由對她生出幾分憐惜,艾麗莎的眼已經從海面上轉過來,又是滿臉笑容:“楚爺,聽的你沒有情人,不然你做我的情人好了。”
  桃姑沒料到她一開口就是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一張臉早變的通紅,丫鬟又要哭出來,忙拉住艾麗莎的胳膊:“裡森姑娘,我們回去吧,這風漸漸冷起來。”
  艾麗莎還是歪著頭等著桃姑的回答,桃姑從初時的震驚中醒過來,拱手一禮:“朋友之妻不可戲,艾麗莎,你的美意,在下只能拒了。”艾麗莎的大眼睛還是眨了眨,歪著頭道:“可是她們都說我不是軒懷的妻子,並沒有經過婚禮,這樣的話,我該是他的情人,在我國,情人再去找旁的情人,是不能管的。”
  桃姑看著艾麗莎有些悲傷的臉,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半天才說出一句:“艾麗莎,此時不是在你國,而是我國,入鄉隨俗,你是再不能說你國的風俗了。”
  艾麗莎眼裡的黯然更深,當初不過是父親說想來這個傳說中的黃金國度,帶回香料絲綢等物,可以重振家業,母親捨不得離開全家分別,才冒險跟著來到遙遠的東方,誰知道還沒到,就被海盜把全家殺的精光,最後只剩下自己和小妹。
  自己輾轉來到林軒懷的身邊,成了他的情人,雖然錦衣玉食,備受寵愛,可是何時才能回到故鄉?還有那當日就和自己分開的小妹,就想林家的女人說的一樣,軒懷能給你富貴,自然也能把富貴奪掉。
  桃姑看著她一臉的憂傷,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丫鬟又小聲催促幾下,艾麗莎這才跟她轉身回去,桃姑看著她的背影,在大宅生活,能生下一兒半女,就算日後失寵,也能站穩腳跟,可是她是異族女子,林大爺能讓她生下子女亂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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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在海邊怔怔站了許久,海浪輕輕的拍著桃姑的腳,桃姑覺得臉上涼涼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了淚,也不知這淚是為艾麗莎流的還是為自己流的?
  風越來越大,背後傳來腳步聲,接著是春花的聲音:“楚爺,都過了飯時許久,大奶奶命奴婢來尋你。”桃姑轉身,看著春花被吹的有些亂的頭發,對春花她們來說,艾麗莎現在過的日子是她們做夢都想的,可是誰又知道艾麗莎的苦?
  桃姑轉眼又覺得好笑,男子三妻四妾不是應當的嗎?就像陳知隆說的,艾麗莎她本國不許納妾,但並不礙著那些男子在外養幾房情人,世間可有男子能矢志不渝?可是就算男子能矢志不渝,外人也會笑話他怕老婆,連個妾都不敢納,那女子為了名聲又要為男子納妾。
  自小到大,聽的見的,日子過的殷實的人家,沒有侍妾的,十無一二,連當日裘世達出門時候,裘家父母也曾說過,賺了銀錢,自然要納幾房妾來替自己分分辛勞,話是這樣說,可是還不是嫌自己貌丑不端。
  春花見桃姑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有些奇怪的問:“楚爺這是怎麼了?”桃姑那飛到天外的思緒才被扯了回來,忙搖頭笑道:“沒什麼,倒還勞你尋我。”
  春花抿嘴一笑:“伺候楚爺本就是奴婢的分內事,說什麼辛苦不辛苦?”桃姑看她說話時候,那眼睛裡帶出的風情不由又笑一笑轉身往前走去,春花跟在後面,走了一段又笑著說:“楚爺和原來來過的都不一樣。”
  肯定不一樣,不過桃姑還是笑著問道:“哪裡不一樣?”春花偏著頭道:“原來來過的爺,想是在海上熬的久了,都,”說到這裡,春花微微捂了下嘴,並沒說下去。
  桃姑不由有些害羞,別說這時自己是男裝示人,就算當日在鄉間的時候,妯娌之間,也少有說的這麼露骨的,頂多就是有幾個妯娌開玩笑時會問夜裡可怎麼熬?桃姑心裡還要罵句輕狂。
  春花用袖掩住口笑:“都說楚爺原本是讀書人,現在瞧來真是半點不差,這樣靦腆,說幾句實話都羞的滿臉通紅。”此時已經來到山上,桃姑轉身看了看大海,春花也隨著她的視線去看,春花名如其人,今日穿的是鵝黃色的褂子,裡面襯著桃色的襖,白綾裙,再加上腰上系的柳綠絛,就根支春風中顫顫巍巍的迎春花。
  她真是女子最好的年華,“有十六了沒?”春花覺得今日的桃姑真不是一般的奇怪,但還是笑著答道:“奴婢去年過的十五歲生日,還沒十六呢。”
  真好,真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桃姑繼續往上面走:“難道就這樣在這島上過一輩子?”春花咳了一聲:“這有什麼,要有爺看上了,就被帶走,沒爺看上,等過了十八,就配個下面的人,橫豎是林家的人,這一輩子,說快就快,當日那麼多女子,我落到這地還算好的,有那賣到下等窯子裡的,聽幾個爺說過,那可是不管髒的臭的都。”
  桃姑只覺得這幾句話更讓自己的心沉甸甸的,都說這是女子的命,落到那塊地上就成什麼樣的苗,可是能隨便認命嗎?
  大宅外練武場的人都已散去,春花見自己說出那些話後桃姑又沉默,也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進大宅,回到院子,春花先給桃姑端上茶才匆匆去端飯。
  林家的飯食自然是精美的,桃姑卻有些噎不下去,剛吃了幾口,就來個婆子道:“楚爺,大奶奶請你往後面去。”
  這還是頭一遭,桃姑忙接了春花端上的茶漱一漱口,就跟著婆子往後面去,自然不是在林家內室,而是一間常起坐的小廳,林大奶奶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紙條,眉頭皺的很緊,一只鴿子停在椅子扶手上,桃姑上前行禮時候林大奶奶才醒過來一樣,忙起身還禮,吩咐丫鬟上茶。
  桃姑見她神色凝重,想是有急事,忙道:“也不需上茶了,倒是有什麼事要尋在下。”林大奶奶還沒說話,就有咚咚的腳步傳來,林二爺手上還系著外衫的帶子,口裡嚷道:“大嫂,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的?”
  他走進來時,一抬頭,桃姑見他下巴那裡還有點紅,細一看竟像是女子胭脂,這個林二爺,也實在有些荒唐,這還大白天的。
  林大奶奶剛松開的眉又皺一皺,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方才船上用鴿子傳來消息,說是陳爺受了重傷,要有人帶船去和他們會和,二叔你是知道的,那些頭目大都被你哥哥帶去,剩下的還要守著寨子,想來想去,也只有辛苦二叔你。”
  陳爺受重傷?桃姑還沉浸在這個消息裡面時候,又聽到林二爺要帶著船去和林大爺會合,幾乎不假思索的開口道:“我也去。”
  林二爺還在那裡和林大奶奶商量除了藥物之外還要備什麼東西,這要到了動鴿子傳消息的地步,定是十分危急,原來船上的藥物肯定不夠,還要從庫裡取出,林大奶奶已經把鑰匙遞給旁邊的丫鬟,吩咐她從庫裡尋些人參肉桂,還有別的藥物多多帶些出來,聽到桃姑說她要去。
  連林大奶奶都楞住,林二爺抓抓頭:“楚爺,這去也不是好耍的,和你們平日行商的行船不一樣,說不定要……”桃姑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說不定還在和海龍寨那裡爭斗,海龍寨那邊肯定不會讓黑龍幫受了傷的船這麼輕松撤回來,說不定秋老大傷好以後,已經知道這不過是黑龍幫設的套子,正在那裡恨呢。
  不過桃姑也顧不上這些,陳知隆身受重傷,不知情況如何,怎能坐在這裡等候?林大奶奶的眼一掃,開口道:“楚爺和陳爺共過患難,說起來就和兄弟差不多的,楚爺著急也是有的,只是這次去還是有些風險。”
  桃姑聽林大奶奶也攔著自己,眉一皺就道:“大奶奶,大爺二爺都去了,況且說來那船上有在下的貨物,陳爺已然身受重傷,在下怎能坐視?”丫鬟已經抱著幾大包藥過來,林二爺搶過她手裡的藥就要往外走,桃姑緊緊跟上。
  林二爺不由有些發急:“楚爺,這不是耍的。”桃姑那肯不去:“楚爺,我是個男子,不是個女兒家,哪能不經歷些事情。”說著就要搶他懷裡的藥包,林大奶奶微一怔,露出笑來:“二叔,楚爺既這樣說,就讓她去吧,只怕留她在這裡,心也不在這裡。”
  桃姑手裡抱著藥不能行禮,只是點頭道:“寨中還有大奶奶,在下在這裡也幫不了忙,還不如隨二爺去。”看大嫂也同意,林二爺只得點頭,兩人剛跨出門框,就有個女子沖了過來,差點撞到林二爺,她急忙停住,眼一掃看到桃姑手上的藥包,那臉早已煞白,對著林大奶奶就說:“是不是軒懷受傷了,要不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藥,還要他也去。”
  來的人是艾麗莎,聽到她這樣問,桃姑不由悄悄皺眉,嫡庶之別,千差萬別,這私下抱怨幾句也沒人當真,但這當著眾人,怎能這樣無禮?
  林大奶奶臉上的神色半點沒變:“艾妹妹,大爺好好的,你這樣說豈不是咒他?還是安心在院裡待著,等大爺回來就好。”說著就喚旁邊的丫鬟要她們把艾麗莎扶進去。
  艾麗莎哪有那麼聽話,手已經拉住桃姑:“你們定是要去接軒懷,我也要去。”這下林大奶奶的臉繃不住了:“艾妹妹,男子家去做事情,你一個內宅女子跟去做什麼?”
  這些丫鬟婆子聽到林大奶奶這話,也不消等林大奶奶下命令,一湧而上就去拉艾麗莎,艾麗莎哪是這麼聽話的,手只是扯著桃姑:“楚爺,我掂著軒懷,你就讓我去吧。”
  林大奶奶已經快要氣死,這個蠻女,屢次教她禮儀,都被林大爺攔下,說就喜歡她這未經雕琢的,她還算乖覺,誰知現在竟這樣目中無人。
  林大奶奶對身邊一個婆子使個眼色,那婆子走到艾麗莎身後,明是去攙她的,那手往她脖子下一捏,正在說話的艾麗莎軟了下去,旁的婆子丫鬟忙把艾麗莎扛抬進去,林大奶奶這才款步上前:“這都被擾了些時,快些啟程。”
  桃姑此時也顧不上想艾麗莎出了什麼事,跟著林二爺往外面走,到了海邊,船早已備好,上面也有數十個膀大腰圓的水手,見他們過來時,已經在起錨,等他們一上船,船就緩緩開出。
  桃姑直到上了船心才定下來,隨即就又慌了,也不知陳知隆究竟如何,林二爺卻是有些魂不守捨,直到船開行的時候才對桃姑道:“楚爺先請歇息下,就算日夜開行,也要兩日後才到。”
  兩日,桃姑深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陳知隆究竟如何。



治傷

  雖說上了船,這船也比桃姑所乘的船都要快的多,夜裡也不停的往前走,桃姑卻只覺得一顆心靜不下來,在艙裡坐不了一會就折出艙外,只看著一片茫茫的海面,覺得船速慢的不行,半天也看不到一點變化,恨不得跳下海去,親身游到那裡。
  心裡卻也曉得自己這樣想不過是妄想,站不了一會只好又回到艙中,想抓本書來讀讀,這來的匆忙,哪還有書隨身帶著,寫字也沒筆墨,只覺得船像膠著一樣,動彈不得半分,原先既怕風浪的,此時巴不得有些風浪來,好讓自己覺得這船還在行。
  桃姑如此,林二爺也好不到哪裡去,上船之後恨不得一下跨上船後馬上就到他們眼前,常催促著他們快些行船,心裡卻也知道這是急不得的,有事無事也是艙裡艙外到處亂轉,上船第二日眼圈就青了,送進去的飯食也沒見動幾筷子。
  林二爺和桃姑又不熟,更不能互相安慰,沒人說話更覺日子難熬,都是見了太陽就想著西落,剛閉上眼就盼著日頭東升。
  數日子般數到第三日,桃姑洗漱完後依舊走到船頭看著茫茫海面,就見遠方影影綽綽似乎有船影,桃姑還當自己看錯,低頭打磨雙眼再看,那船更明顯了,而在上面瞭望的一個水手也吹響了哨子。
  這哨子一響,林二爺就從艙裡竄出來,差點撞到站著的桃姑,他腳步也沒收住就從梯子上去往水手站著的地方去了。
  桃姑看著林二爺的舉動,心撲通撲通的跳,難道說那艘船是林大爺他們的那艘船?恨不得上去搶了望遠筒看看,但那上面極窄,也只能站住一兩個人,林二爺上到上面就差點把那水手擠下去,也只得在下面眼巴巴的看著。
  林二爺上到哪裡,水手忙把望遠筒遞於他,林二爺看了許久,臉上的神色慢慢從原來的繃住變的和緩,看見他神色變化,桃姑的心開始安定下來,看來那艘船就是林大爺他們的船。
  林二爺已經下來,桃姑忙攔住他:“二爺,那艘船是不是?”林二爺只嗯了一聲就吩咐水手們動作起來,讓船行的更速,見他們忙碌,桃姑退回自己艙內,開了窗在那裡眼巴巴的看著,但艙裡更是看不出什麼東西。
  索性上床躺著,別說閉一閉眼,那腦就像走馬燈一般,沒有半刻閒的時候,按理說越近了才越安心才對,桃姑一顆心卻是跳的沒有章法,前幾日不敢想的事又浮上腦海,萬一陳知隆撐不到這個時候,就已經。
  桃姑連連搖頭,不不,陳知隆一看就是命大福大之人,怎能會輕易就不行,但如果事情不是危急到了極點,也不會讓林二爺帶船星夜兼程而去,此時桃姑心裡比方才還焦慮萬分。
  外面水手突然發出呼喊,桃姑一顆心又提緊了,難道說剛才的船不是林家的,桃姑呆不住了,沖出了艙門,對面那船已經很近了,上面站著的人是林大爺,水手們呼喊不過是從這邊放小船讓林大爺過來。
  桃姑的心這才定了下來,但隨即又揪緊,沒有看到陳知隆,他重傷不起,又怎麼過來呢?
  林大爺卻沒下船,而是招呼從艙裡運出什麼東西,看樣子像是個人,這麼大熱的天,被棉被裹的緊緊的,難道說是陳知隆,桃姑心裡一陣難受,總不會他已經不好了,這才裹成這樣?
  真想到陳知隆不好,桃姑覺得心裡無限苦澀,若沒有他的憐惜,自己也不會出海走這一回,見識了這許多的不一樣,明白了那麼多的事情,桃姑還在胡亂思想,水手們已經把那人運上來了,一直在等著的林二爺竄了上去,連聲呼喚:“陳兄,陳兄。”
  原來果然是陳知隆,桃姑也想過去,卻覺得腿都軟了,林大爺也上來了,對林二爺道:“瞎喊什麼?還不快些抬進艙,讓王先生瞧瞧。”林二爺這才反應過來,水手們七手八腳把陳知隆往裡面抬。
  桃姑聽的林大爺這樣說,知道陳知隆最少還有口氣在,忙跟著上前,林大爺這才瞧見她,還要拱手為禮,桃姑已道:“大爺不需如此多禮,只是陳爺他?”
  林大爺皺了眉頭道:“陳兄是上了奸計,竟中了對方的弩箭,若是普通弓箭拔 出來清洗也就好了,偏生這弩箭中的極深,不敢輕易拔 的。”
  要照這樣算來,這弩箭頂少也在陳知隆身上待了四日,這地方又熱,四日只怕早就流膿,桃姑這下也只得強作鎮靜隨著林大爺進了艙房。
  艙房內已擺好一張竹榻,陳知隆被放在上面,見他面色蒼白,唇竟異乎尋常的出了黑色,桃姑又覺得自己走不動路,這下可如何是好?
  陳知隆身邊就是隨林二爺一起來的王先生,正皺著眉頭打量著,林二爺站在那裡手握成拳,一臉緊張之色。
  林大爺上前握了下弟弟的肩膀以示安慰,王先生過了半響才打開藥包,從裡面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來,難道說要劃開皮肉把箭取出?
  王先生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把火吹起來,用火在刀上燎一燎,很平靜的說:“來個人替我按住陳爺。”
  桃姑正想上前,林二爺已經上前按住陳知隆,誰知剛一解開陳知隆的衣衫,林二爺臉色就變了,一下就暈過去,這是怎麼回事,林家是海盜?那怎麼林二爺會?
  王先生連頭都沒抬就道:“二爺這見血就暈的毛病一直沒好?”林大爺應了一聲,走過來把林二爺扶起,王先生的眼還是在陳知隆血肉模糊的傷口上來回游移,似乎要找什麼合適的地方下刀,但嘴還是沒閒著:“把他扶出去吧,等會血會濺出來。”
  看來還是自己上前去按住陳知隆,桃姑走上前,這才仔細看到陳知隆的傷,他只是傷在背部,看來離心這些要害甚遠,雖然箭沒拔出,但傷口周圍已經被灑上了藥末,不過為什麼還是昏迷不醒?
  王先生示意桃姑一定要按緊陳知隆,桃姑覺得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才見王先生的刀往陳知隆身上劃下去,那刀很利,陳知隆雖在昏迷中,也疼的像要跳起來,這刀就像化到自己身上一樣,桃姑覺得身上的肉一麻,但還是緊緊按住陳知隆。
  肉一劃開,就能看到箭頭露出,王先生一只手按住陳知隆的背,另一只手快速的把箭拔 出,那箭拔 出時候有血飆了出來,桃姑臉上也被濺到,此時也顧不得污穢,還是緊緊按住陳知隆不放,不過見那血竟是黑色,桃姑唬了一跳:“這箭有毒?”
  王先生已經把箭扔下:“這箭進去如此之深,箭頭又淬有毒,放箭之人定離他極近,而且還有極大怨氣。”這箭有毒,那陳知隆就算沒有了這箭在背部,毒沒解的話也怕?
  桃姑只顧著自己在擔心,冷不防王先生塞了顆藥給她:“把這吃下去,你方才面上被血濺到,以防萬一。”這毒怎麼這麼厲害?桃姑雖咽下藥丸,心裡那小鼓敲的更響:“這毒如此厲害,那陳爺他?”
  說話時候,桃姑的牙齒上下打的厲害,王先生已經把傷口周圍發黑的肉用刀子削下來,示意桃姑還是緊緊按住不要說話,桃姑看著陳知隆緊閉著的眼,不忍再看也別過臉,但手上的力氣還是不敢放松哪怕半點。
  王先生的刀十分鋒利,不一會就把那些肉都削下來,看著出的血已經不是黑的而是紅的,這才撒上藥末,再拿出干淨的紗布在火上烤了烤後才給陳知隆包上,等把傷口包好王先生才大呼了一口氣:“楚爺可以轉臉了。”
  桃姑把臉轉回來,見王先生也是一臉疲累,手上的刀子血跡斑斑,不知什麼時候又進來的林大爺端上一杯茶:“王先生辛苦了。”王先生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一口喝干,已經有人端進來一碗藥,王先生聞了聞這藥,點頭贊道:“這孩子長進了。”
  端進來藥的是個十七八歲唇紅齒白的少年,看起來也很文弱,說話很恭敬:“全憑先生你的教導。”王先生站起身:“若不是你用酒攙了藥粉灑在傷口周圍,就算我有回天之力也救不回他了。”
  那這麼說陳知隆就是沒什麼事了?桃姑這才覺得一顆心全放回到腔子裡,全身松了下來,接過少年手裡的藥,見沒有勺子,這怎麼喂藥?
  林大爺已經走過來:“這活楚爺定是不會干的。”上前接過藥,把陳知隆的下巴捏住,陳知隆嘴巴張開,林大爺就把藥倒進去,這也太粗魯了。
  倒完了林大爺把藥放下笑道:“叫楚爺見笑了,陳兄昏迷這幾日,用勺子怎能喂進去呢,只有這樣倒藥進去。”說著林大爺皺眉看看地上的那些東西:“這間艙房污穢了,要打掃了才能住。”說著就叫人來。
  這後面的事就不需桃姑幫忙了,那些水手們不過一會就把地上打掃干淨,不過陳大爺還是趴著躺在榻上,看來他要趴好幾個月,桃姑也討了水來把自己臉洗干淨,王先生見這裡面這麼多人,皺眉道:“人氣太多,會熏到陳爺,大爺想也了,就由老夫在這裡守著。”
  桃姑沖口而出:“王先生想也要有人幫忙,在下就留在這裡吧。”你?林大爺的眉頭又皺了,看見她的時候林大爺就覺得不對勁,不過那時候一心撲在陳知隆的傷勢上,這些倒沒想到,現在桃姑又說出這話,難道說陳兄沒有成婚是因為有龍陽之好?
  可是自己送去的那些美人他也沒拒絕,桃姑被林大爺打量的眼神看的有些微微發紅,強撐著道:“王先生並沒歇息,就忙碌這麼久,他年紀已不小,在下總比他年輕些。”
  話沒說完,王先生已經呵呵笑了:“既如此,楚爺就留下吧,老夫要歇息了。”說著就坐到旁邊一張太師椅上打起盹來。
  王先生既然這樣說,林大爺也不好多說,拱手一禮就出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掌了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燈又滅了,桃姑眼裡只有陳知隆一個人,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別,也不知道什麼叫做疲累,只盼著他快點好起來,送進來的藥喂進去,幫著王先生給他傷口上換藥,看著那血出的一次比一次少,桃姑覺得心裡就甜一分。
  王先生見桃姑伺候的周到,索性搬回自己艙房,就只是換藥時候來一次,這天桃姑剛把藥喂進去,就見陳知隆的眼在眨,難道說他要醒過來?桃姑還在猶豫,陳知隆的眼已經睜開,直直的望進桃姑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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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

  昏睡了好幾天初醒,陳知隆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好容易才看清面前站著的是桃姑,心下有疑慮泛起,怎麼會是她來照顧自己?
  桃姑卻一臉驚喜,見他用手撐住身子想坐起來,忙按住他:“陳爺,王先生說你還要靜躺。”陳知隆也覺得雙手撐不住身子,靜躺就靜躺吧,桃姑已經端了一碗藥,吹涼後再喂給他:“醒來就好。”
  雖然按理說陳知隆該接過碗自己喝,最少也要說一聲辛苦,可陳知隆卻任由桃姑一勺勺把藥喂進去,趴躺著的他側頭張嘴,桃姑這幾日喂藥已經很熟練了,一滴藥也沒撒出來。
  陳知隆喝完藥,桃姑又拿過手巾替他擦著嘴,陳知隆伸手握住她捏手巾的手:“為什麼?”剛說了三個字,林二爺就沖了進來,看見桃姑一臉尷尬,陳知隆緊握住他手的情形,林二爺的腳步就停在那裡:“你們,是不是?”
  這都是哪裡到哪裡?桃姑此時心裡就像有個小兔子一樣在亂撞,端起旁邊的東西:“我去找王先生來。”說著匆匆出去。
  林二爺還是張大嘴站在那裡:“陳兄,原來你果然有龍陽之好?”龍陽之好?陳知隆覺得自己頭上有雷閃過,桃姑明明是個女子,自己哪裡來的龍陽之好。
  門口傳來東西掉地的聲音,林二爺探個頭出去望望,見桃姑在手忙腳亂的拾起托盤,看見林二爺探頭,桃姑的臉都紅到耳根:“二爺,在下不過不小心。”接著腳步更快的跑走了。
  林二爺轉過身,臉上的表情難說出是什麼,重新坐下遲疑半天才道:“陳兄,你就算有龍陽之好,也要找個好點的,我們那裡又不是少了絕色的孩子。”
  陳知隆本在閉目養神,聽到林二爺這話,再裝也裝不出來,睜開眼狠狠的瞪著林二爺:“林兄,我與你相交多年,難道就是讓你胡言亂語的?”
  見陳知隆變了神色,林二爺不由有點發楚,陳知隆別看平時為人隨和,發起狠來是連大哥都怕他三分的,萬一那個真是他心坎上的人,自己這樣說就得罪他了, 忙嘻嘻一笑:“這沒什麼,只是問問。”
  陳知隆本想把桃姑是女子的話說出,隨即一想又頓住,這事還是不要說出口的好,說出口了就更不妙,林二爺看著他神色變化,還當自己猜的是實,沒想到陳兄的口味還真古怪,笑道:“陳兄躺了這兩日,全賴楚爺喂藥擦身,比小廝們服侍的還好。”
  陳知隆前幾日昏睡之中,只模糊覺得有人來給自己喂藥擦身,動作輕柔,開頭還當是林家的小廝,睜開眼見到自己跟前竟是桃姑,已覺疑惑,聽了林二爺這幾句,疑惑雖解,心頭卻又添不解,轉頭見林二爺睜著一雙大眼似乎眼巴巴在等自己要說什麼,不由微微一笑:“這些事本該是下人們做的,倒勞動了楚爺。”
  聽他語氣平淡,林二爺有些失望,差點又要嚷出來,隨即又想到,他不是福建人,外地人對福建男風之好頗有微詞也是有的,又忍住了,笑道:“船已到岸,我還是喚幾個人來把陳兄抬上岸吧。”
  抬上去?自己難道不能走?陳知隆覺得這會除了傷口還有些疼,別的地方都是好的,鼓足氣用手撐住身子就要坐起來,林二爺剛要過來扶他一把,就覺得眼前影子一晃,一個人從外面沖進來把他扶住:“陳爺小心,還是不要動了。”
  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桃姑,果然桃姑扶好後就看向傷口處,見有點點鮮血滲出,皺眉看向王先生:“先生,這?”
  王先生可不像林二爺少見多怪,示意桃姑把陳知隆重新放平,拉出他的手號一號脈,半天也不說一句話,這可把桃姑急得汗都要出來,也不知道陳知隆是好是壞,總不會這樣東西就把傷口重新撕開吧?
  林二爺是相信王先生的,眼只往桃姑臉上瞧,心裡更加篤定,他們兩個之間定是有私情的,瞧這楚陶的樣子,眉雖清,目卻不秀,塌鼻梁,大嘴巴,相貌普通,沒有半分嬌容,沒有家裡養的那幾個孩子美貌 ,況且家裡那幾個孩子行動還帶嬌態,唱個曲,鼓個樂都是拿手的,那才是上品,也不知道陳兄的眼是長到哪裡去了?
  林二爺思量的時候王先生已經號完脈,點頭道:“陳爺既醒了,脈象平穩就沒什麼大礙,只要背上的傷口生肉結疤就好,這幾日還是要趴著睡,最多只能側躺,再過幾日下地也不遲。”
  聽的王先生這話,桃姑一顆心才放了下來,轉頭見林二爺一雙眼只盯著自己臉上看,桃姑不由摸了摸臉:“二爺,在下臉上有灰嗎?”不是,當然不是,林二爺咳嗽一聲:“好了,我去外面傳人來把陳兄抬上岸。”
  說著轉身就走,可走出時候還是往桃姑身上看了一眼,這一看又看出問題,桃姑這些時日雖豐腴一些,但還是瘦小,抱上去只怕是一把骨頭,哪有半點豐若有肌,柔若無骨的樣子,林二爺眉頭皺的更緊,抬眼見桃姑又要問,急匆匆就出去。
  桃姑心裡雖有疑惑,但掛著陳知隆這頭,王先生可是全看到了,不過微一皺眉什麼都沒說,叮囑幾句如何照顧陳知隆的話就想出去,陳知隆急忙道:“楚爺本是同鄉,怎好讓她伺候,還請先生去找林兄來,尋幾個小廝先生再叮囑不遲。”
  王先生眼一瞇:“陳爺,楚爺伺候你這幾日,比小廝還精心,況且小廝粗手笨腳,還是免了吧,你身子要緊,大爺也不會讓小廝伺候的。”
  這話怎麼聽起來感覺不對?桃姑似乎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該害羞,低頭又覺得太女兒氣,抬頭卻對上陳知隆的眼,眼裡的神情很復雜,桃姑和他對望一會,調頭望向窗外,窗外的海一片寧靜,天上有白雲朵朵,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林二爺已讓水手進來,幾個水手都是粗壯的,把陳知隆連人帶榻都抬起來,穩穩當當的下船,船下已有林大奶奶遣來的人在那裡伺候,這榻太重,抬上去只怕費力,抬了一張醉翁椅過來,把他扶上去,小心翼翼的抬上山。
  進了宅,林大奶奶帶著人迎上來,這時就換了幾個粗壯婆子一路抬到原來住的院子,那幾個伺候陳知隆的丫鬟也回來了,見到陳知隆,一個個臉上添了悲戚之色,趕上去陳爺不離口,瞧起來別提有多傷心。
  桃姑瞧著她們臉上新擦的脂粉,還有明顯新換上的衣衫,心裡覺得實在不是滋味,林大奶奶嘴裡叮囑著那幾個丫鬟小心些,回頭瞧見桃姑站在那,忙笑道:“勞煩楚爺了,楚爺還請先進屋裡歇著,洗澡水干淨衣裳都預備好了。”
  照顧陳知隆還是累的,只是桃姑有一口氣提著不覺得累,此時林大奶奶一說就覺得渾身疲累,拱手就進了自己屋子。
  春花聽到腳步聲從背後掀開簾子出來:“楚爺回來了,洗澡水備好,楚爺會淨一淨吧。”說完端上一杯茶就退了出去,春花除了第一回要伺候桃姑洗澡被桃姑拒絕之外,其它時候都很乖覺。
  桃姑脫了衣衫,整個人浸在熱水中,舒服之外還覺得疲憊感更加重了,看來真是好日子過久了就體力不行了,當年在鄉下時候,別說這麼幾天伺候病人,農忙時候,成日在地裡拉犁使耙下種也沒覺得有多麼疲累。
  用水潑在身上,桃姑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想來自己真不像女人吧,不然怎麼林二爺會說陳知隆有龍陽之好呢?
  外面響起春花的聲音:“楚爺,你洗好沒有,陳爺要找你。”這又怎麼了,桃姑跨出浴桶,穿好衣服濕著頭發上前開門:“這是怎麼了?”
  春花臉上一臉好笑之色:“方才不是大奶奶遣了幾個丫鬟去服侍陳爺,結果陳爺嫌她們身上脂粉味太濃,說還勞煩你再服侍幾日。”
  原來是這樣,桃姑急急往隔壁走,那些丫鬟都已不見,只有林大奶奶帶著隨身丫鬟坐在那裡,看見桃姑進來,急忙起身相迎:“實在對不住,陳爺也不知怎麼發起拗性,況且王先生也說了,你知道陳爺該怎麼換藥,還要勞煩你幾日。”
  桃姑客氣幾句,往陳知隆那裡看去,陳知隆雖是趴躺,但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桃姑,桃姑剛洗過澡,臉上留有一抹粉色,頭發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往玉色的外衫上滴,打濕了一小片,連裡面白色的裡衣都能看見。
  陳知隆不錯眼珠的看著,美女出浴他看過不少,桃姑的姿色連普通都挨不上邊,又穿的厚厚實實,但陳知隆就是覺得她比別人都好看,原來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是真的。

 


[古代言情] 《夫貴妻榮只是傳說》作者:秋李子(全書完)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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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ly  樓主| 發表於 2013-1-30 22:07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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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 51樓
第 50 章

  情人眼裡出西施,情人就是有情,有情?這又是怎麼說起,一直以來陳知隆只覺得自己對桃姑有的不過是憐惜或者敬佩?覺得心開始咚咚跳了起來,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就算當年未知人事的時候,初上船時偶有水手講些葷話,不過都付諸一笑,這樣的出身注定了對女子難以動情。
  女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閒暇時娛目娛心所用,再美的容貌,再高貴的出身,也不過如此,動情這種事情,陳知隆當自己是永遠不會有了,當日在那荒島之上,開口要娶桃姑,不過為的是女子的名節,為何到了現在又有這樣念頭?
  陳知隆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荒唐,當日王老爺為了劉夫人拋家離國到那外洋,自己知道實情之後,也曾嘲諷過他,做男子的怎能事事由著女子,拋家離國也罷了,男兒家本就該闖蕩出一番事業,怎能由著妻子拋頭露面,去做那些事情?誰知王老爺反倒稱那是自己不識情滋味,若真動了情,怎忍看著她在後院憔悴,自然會由著她來。
  當日自己不過哈哈大笑,就算娶了妻子,也不會對她如此,誰知王老爺卻說,妻子和動情的人絕不一樣,陳知隆不由閉了閉眼睛,難道說自己當日太過鐵齒,上天就安排桃姑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來讓自己破了當日的話?
  桃姑被陳知隆看的滿臉通紅,這低頭也不好,抬頭更不好,直視好像也不對,直到他閉上眼睛,桃姑還當他是養神,正松了一口氣,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林大奶奶低頭一笑,抬頭時候那面上的神情可又是雲淡風輕了,輕移蓮步上前笑道:“是我的不是,倒忘了楚爺剛洗浴出來。”桃姑這才覺得自己的頭發又亂又濕,身上的衣衫也沒穿好,忙告罪不止,林大奶奶已經對身邊的丫鬟道:“還不快些服侍楚爺換了衣衫再來?”
  丫鬟急忙應了,桃姑看眼陳知隆,見他緊閉雙眼,還當他已經睡著,這才和丫鬟回到自己屋裡,春花得知來意,急忙上前伺候,打濕的外衫脫掉,換了件寶藍色的綢衫,腰上還是系了一條玉色絲絛,頭發干後梳成一個髻,用一支玉簪挽好。
  春花蹲下身替桃姑拉著衣角,笑道:“楚爺和初來時全不一樣。”桃姑拿著面鏡子在瞧,聽到春花的話,笑問道:“初來時如何?”
  春花想了想:“初來時楚爺就似個漁夫,不過常年在海上的人都如此,這幾個月就覺得氣度漸漸雍容,像個爺了。”桃姑不覺莞爾,還好是說自己像個漁夫,若說自己像個女子,那才叫全都白搭。
  收拾停當重新回到陳知隆那邊,林大奶奶已經走了,屋外只守著個婆子,見到她過來忙上前行禮,行禮起身時候還不住的往桃姑臉上瞧,桃姑雖覺得有些奇怪,也只當陳知隆說讓自己過來幾天這要求著實太奇怪了,也不在意就進了屋。
  陳知隆聽到她進來,忙閉上眼裝睡覺,桃姑上前看他氣息平穩,想來睡的真香,也沒什麼可做的,拿了本書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瞧了起來。
  陳知隆雖一直閉著眼,卻能聽到她的一舉一動,她輕輕走上前用手探一探自己的鼻息,她在架上翻找書本時的動作,還有她輕巧的走到榻前坐下,她身上沒有那些女子慣用的香氣,只有一種淡淡的,剛洗浴過的味道縈繞著自己,但這種味道卻比那些最上等的香料還要好聞。
  陳知隆覺得自己真的瘋了,怎麼能像個青澀少年一樣想著她的一切,一定是自己受了傷,所以才會胡思亂想,陳知隆這樣安慰著自己,等傷好了,定要讓林兄多送幾個美人來給自己。
  陳知隆的傷在桃姑的精心照料下,沒過幾天就生肉結疤,下地走路自然是早就可以,見他能下地走路,林大爺借口要分下桃姑的辛勞,送來兩個小廝來幫著照顧,當桃姑見到兩個小廝的時候,眼不由眨了眨,這是小廝還是丫鬟?
  面前這兩個大的不過十五,小的也有十四,都是白玉碾出的面龐,水汪汪的眼,一笑露出一口糯米小牙,唇就真如含著一顆櫻桃,看起來粉妝玉琢,雖著了小廝的服飾,桃姑看看他們又看看春花,春花已經算是個美人了,可和這兩小廝一比,就粗的不得了。
  春花是知道這兩小廝是做什麼來的,雖說沒見過,可也知道和唱曲的那些姑娘們一起的還有幾個絕美的小廝,輕易不讓見人的,這次一送就送來兩個,想起最近宅中所傳,陳爺原本好男風,這才不讓丫鬟服侍而拉著楚爺照料,看來這兩小廝是真的送過來替楚爺分辛勞的。
  這兩小廝見桃姑只皺眉不說話,互相對看一眼,不過他們都是從小被調 教伺候人的,心裡再有疑惑也半句話也不說,站的更恭敬。
  見桃姑遲遲不說話,那送小廝來的婆子嘴一撇,看來這陳爺和楚爺之間定是有事,不然怎會見了大爺送過來的小廝楚爺就不喜,定是怕分了恩愛過去。
  還是個爺呢,怎麼做這些孌童的事?婆子心裡對桃姑的鄙夷更深,但臉上還是笑道:“楚爺,大爺吩咐我送這兩個來,你可是不中意,要不要再換兩個?”
  桃姑啊了一聲,自己不過從沒見過這種專供男子取樂的孌童,一時看呆而已,忙坐直身子道:“這兩個就好。”說話時候桃姑又看了這兩小廝一眼,生的真是比女子還好看幾分,怎麼偏就做了這種事情?
  那兩小廝是乖覺的,聽到桃姑這樣說,雙雙上前跪地行禮,一開口那聲音嬌細,比女子的還嬌三分,桃姑不覺身上一酥,忙讓他們起來,這兩小廝雖站了起來,但心裡又在打鼓,雖說大爺說的是讓他們過來服侍陳知隆,可現在全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陳爺和楚爺過的恩愛,方才楚爺又一臉莫測之情,想來自己的日子不是很好過。
  心裡這樣想,面上卻更恭敬,指望著楚爺不會遷怒自己,各懷心事見過,婆子的事也就完了,告退下去,急吼吼的想去找人說話。
  桃姑站起身:“既是過來服侍陳爺的,就隨我去見陳爺吧。”說著站起身往外走,兩個小廝互看一眼跟上,大那個趕緊在前掀起簾子,小那個恭敬跟在後面,等到了陳知隆門口,又是大那個掀起簾子。
  陳知隆這幾日身體雖好了許多,但還不能多走動,每日午間要睡一個時辰以養元氣,這也是為什麼婆子先把人送到桃姑這邊,桃姑進來時候,他午睡剛醒,剛披上衣衫准備下床。
  還不等桃姑說話,小些那個小廝就上前把陳知隆的鞋放到他跟前,大那個已經倒好一杯茶端到他跟前,這幾日是桃姑照料自己,桃姑本就沒學過服侍人的,這些都要自己開口才能有的,許久沒見這麼機靈的小廝,陳知隆不由愣了愣,接過那杯茶漱了漱,小那小廝已端過痰盂接了他吐出的茶。
  大那個小廝是一直等在那接了杯子,見陳知隆穿上鞋,又拿過一件斗篷給他披上,這一串動作看的桃姑歎服不止,這才是專門訓出來伺候人的,都不用主人開口說話。
  陳知隆坐下來才問道:“你們兩個是?”大那個小廝立即跪下回道:“小的們是大爺遣來替楚爺分分辛勞的。”這樣的小廝一看就不是做粗使的,陳知隆剛想開口回絕,抬眼看見站在一邊的桃姑,那回絕的話又咽了下去:“既如此,你們倆就留下。”
  說完陳知隆轉頭對桃姑道:“這些日子勞煩楚爺,楚爺也該歇息一些時候,等全好了,定會再致謝。”桃姑不料陳知隆又了這兩個美童就不要自己照料,沖口剛要問為什麼?卻又覺得不該,定一下才道:“這樣,在下就先回去。”
  說完拱手而出,陳知隆沒想到桃姑答的這麼爽快,心頭頓時不知是什麼滋味,難道說她對自己毫無情義,答應來照料不過是怕欠自己的情?陳知隆坐在那裡想了半響,還是不知該怎麼想,那個小點的小廝總是年紀小些,見陳知隆不說話,開口就問:“陳爺可是在想楚”
  話沒說完嘴就被大些那個小廝捂住,這樣找死的話也問,實在是辜負了師傅們的教導。陳知隆卻全不在意,回頭一笑:“你們兩個都叫什麼?”
  大些的唱個喏道:“小的名喚旺兒,他叫喜兒。”旺兒喜兒,倒好喜慶名字,自己卻連現在都不知道楚陶本名什麼,陳知隆垂下眼簾,等那日得空問一下,可是問女子的閨名,這個含義?
  桃姑既不再去照料陳知隆,平時空閒就多了,但不知為什麼,此時卻不能像當初一般心靜,見那兩個小廝在陳知隆屋裡進進出出,拿東拿西,桃姑就覺得心裡有火,索性帶了東西去望海亭上坐坐。
  這地方地勢高,風又大,少有人來,桃姑在那裡坐了半響,被海風吹的腦仁有些清靜,這才打開手裡的書,陳知隆好男色還是好女色,又和自己有何相干?掏空的是他的身子,又不是自己的。
  桃姑是這樣想的,手中的書卻被揉的全是皺,更是半個字都看不進去,哎,自己這是怎麼了?當日知道裘世達另娶,不過想的就是如何討個公道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如亂麻。
  “楚爺,你的情人不要你了嗎?”這一口有些怪的官話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艾麗莎說的話,桃姑轉頭,艾麗莎臉上的神情透著落寞,這倒怪了,林大爺已經回來很久,聽得為了艾麗莎的事還處置了兩個婆子,按理說這樣的寵愛艾麗莎應該得意才是,怎麼看起來反而透著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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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名

  艾麗莎連笑都有些苦澀,得不到桃姑回答的她徑自坐到桃姑面前:“是啊,所謂情人不過是喜歡你的時候來看你,不喜歡你的時候就不要你。”桃姑聽的十分費解,林大爺對她的寵愛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實在不明白艾麗莎的閨怨從什麼地方來,想出言反駁可又覺得沒有理由,過了許久桃姑才開口勉強道:“林大爺他是不會不要你的。”
  這話聽起來都毫無底氣,艾麗莎要的和林大爺給的不是一樣東西,這樣的糾結,只怕到死都攪不清楚。果然艾麗莎臉上的笑容變得更苦澀:“我明白,剛開始時候就明白,可是這不是我的選擇。”
  桃姑似乎能看到她眼裡隱約出來的淚,想起曾經聽人私下議論過,說艾麗莎在他們本國也是出身很好的人家,來到這陌生遙遠的地方,做了這個男人的妾,妻妾之別,庶幾天壤之分,她又怎麼能甘心?
  艾麗莎看著遠方,海風吹起她的金發,很久過後她才轉過頭:“真想回去啊。”回去?回他們本國嗎?那個在陳知隆他們口中信奉天主的地方,不知道那個地方,有怎樣的水土,才能養出艾麗莎這樣和中國女人不一樣的女人來?
  桃姑在心裡躊躇半響:“艾麗莎,我國有雲,心安處既是故鄉,你又何必如此?”心安處既是故鄉?艾麗莎長歎一口氣:“可是我的心不安,能讓我安心的是另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有不同於這個地方的男女,節日時會有人唱歌跳舞,姑娘們大膽奔放,有喜歡的人會甘於做他的情人,就算私奔也沒什麼要緊,媽媽會烤出新鮮美味的面包,爸爸在算賬完後會給在一邊等待著的自己一塊糖。
  妹妹會跟在自己後面爬樹淘氣,惹得艾斯媽媽看到她們把裙子弄濕以後氣的大叫,這樣不是淑女的表現,而媽媽永遠都會笑著出來,告訴艾斯媽媽她們還小,然後又是一番嘰嘰喳喳。
  那樣的日子是多麼美好,而不是關在這個宅子裡面,被教導什麼規矩?以前一直以為艾斯媽媽的教導已經是非常嚴厲了,比起這裡的規矩來,艾斯媽媽的教導簡直不值一提,還要學刺繡,繁雜的中國刺繡和自己曾學過的刺繡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自己的抱怨都沒人聽,侍女們永遠都是低頭垂手,連到海邊走走都要偷溜出去,還有軒懷,他曾說過愛自己,可是不答應讓自己離開這所宅子,說沒有這種規矩,規矩規矩,到處都是規矩,艾麗莎覺得自己的生命都要枯萎了。
  艾麗莎長歎一聲,對上了桃姑的眼,這個男子,肯做了另一個男子的情人,一定也是性情中人,可是剛才談的那幾句又讓自己那麼的失望,他也會說規矩。
  艾麗莎把眼角不知什麼時候冒出的淚擦掉:“楚爺,這個地方,可有不講規矩的嗎?”桃姑剛想說出不依規矩,何成方圓的話,頓時想起只怕這樣說出她也不懂,淺淺一笑:“艾麗莎,習慣就好了。”
  艾麗莎猛地搖頭:“可是我不習慣,楚爺,如果有一天陳爺要為了規矩另娶他人,難道你也要習慣就好?”艾麗莎這話說的桃姑一愣,陳知隆和自己什麼時候扯上關系?
  艾麗莎見她發愣,微微一笑:“你也不會習慣是不是?但是我聽軒懷說過,陳爺終究是要娶一個女子的。”他要娶別的女人?桃姑一直都曾想過陳知隆會另娶,可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自己的心會這樣難受?
  艾麗莎索性把林大爺說過的話全說出來:“軒懷還說,好男色的,就算再情比金堅,也要娶個女子傳宗接代。”好男色?情比金堅,桃姑終於理順這中間的關系,難道說現在宅裡都在傳說自己和陳知隆之間是龍陽之好,這又是從何說起。
  看見桃姑一臉瞪目結舌的樣子,艾麗莎反而安慰她道:“楚爺,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都可以做了,別的還怕什麼呢?”
  離經叛道?這又是那到那?桃姑也不想解釋,艾麗莎已經又勸她了:“楚爺,你可以和陳爺私奔啊,反正你們都是走海路的,到時候到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這樣就沒人逼陳爺娶妻生子了。”
  私奔?兩個大男人私奔,艾麗莎也真想的出來,桃姑勻了勻氣,看了看她,決定心平氣和的對她說她誤解了的時候,有丫鬟的叫聲響起:“艾姨奶奶,你在哪呢?”
  艾麗莎噌的站了起來,匆匆往下面跑去,看著她飛揚起來的裙邊,桃姑喊了一聲又坐下,龍陽之好,這是誰傳出來的謠言,難怪春花這段時間看自己的眼光和平時不一樣還有林大爺突然送來兩個小廝。
  要不要去找人說說清楚,自己和陳知隆之間本就是清白的,而不是什麼龍陽不龍陽?會不會越描越黑?還是干脆疏遠陳知隆好了,可那樣別人會不會說自己這是吃醋。
  在房裡思量了幾日,桃姑決定還是去找陳知隆討個主意,自己罷了,本就是女子,而陳知隆還要在這邊行走,到時候這個謠言傳開了,對他很是不好,主意拿定桃姑就踏足了數日沒去的陳知隆的房內。
  到的時候,那兩個小廝想是都被他差去別的地方了,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醉翁椅上,左手邊是盤新上的瓜果,右手邊放著一壺茶,他手裡拿著本書,看起來是十分的逍遙自得。
  聽到桃姑的腳步聲,他還當是小廝回來,喊了一聲:“快添些水來,茶沒了。”桃姑拿起茶壺,提起爐子上的水壺倒滿一壺,這才放了回去,陳知隆手伸在那裡,等不到小廝把茶倒好放到自己手中才放下書,看到自己面前站著的是桃姑,他急忙站起來:“楚爺來了,失禮失禮,快些請坐。”
  桃姑卻沒有坐下,還是站在那裡,看著陳知隆卻不知道這話該從什麼地方說起,該說宅中的傳言呢還是別的?
  她這一局促,陳知隆也感到奇怪,除了剛開始見面時候,後來兩人之間的來往可以說是越來越融洽,怎麼她會突然這麼局促?
  而且這幾日不見她,陳知隆竟覺得有些離不開她,幾回聽到她在隔壁喚丫鬟做事,就想命小廝把她請過來說話,但每次都忍住,還自己告訴自己,漸漸就會習慣看不到她了,現在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跟前,陳知隆才知道什麼習慣全是自己騙自己的。
  這事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帶來的,桃姑拱手作了一揖:“陳爺,近日宅中有些傳言,說的是你我之間,說有什麼情比金堅,龍陽之好的話,你我二人心意如何,自然都是知道的,想來會給陳爺有些不便。”
  情比金堅,龍陽之好,這是哪裡傳出來的,她明明是個女子,陳知隆一瞬間有點著惱,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問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這反應也實在太奇怪了?桃姑一愣,但還是答道:“在下姓楚名陶。”
  “不,是你的本名,你的,”陳知隆遲疑一下:“閨名。”桃姑這下是真的發懵,這樣的話會是一向沉穩的陳知隆問出來的嗎?
  正常女子被問到閨名都該薄怒後罵自己一句登徒子吧?陳知隆看著桃姑怔在那裡,不知是被自己嚇到還是怎麼,決定再加一句注解:“我只是覺得,我們識得那麼久,也該知道你的名字。”
  桃姑遲疑半響:“桃姑,楚桃姑。”話剛說完,桃姑的面上飛起一陣緋紅,女子的名字,只有爹娘能叫,兄長能叫,日後出了閣丈夫能叫,旁的男子是不能叫的,自己這樣,可是知羞還是不知羞。
  桃姑,還真切合,陳知隆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桃姑,楚陶,原來如此。”桃姑臉上的緋色漸漸褪去:“陳爺,在下把本名告之,是視陳爺為,”為什麼?陳知隆還等著桃姑後面的話,桃姑卻說不下去,為什麼,為兄長嗎?又覺得自己高攀,為丈夫嗎?可是自己和他之間,一直都是發乎情,止乎禮,發乎情?桃姑被這個念頭嚇到了,什麼時候產生的情,又因何而生?
  看著陳知隆,一想到他日後要娶別的女子,桃姑就覺得有些不舒服,雖然理智告訴她,陳知隆娶別的高門大戶的閨女為配,才是道理,但是為什麼心裡會有從來沒感覺過的疼?
  陳知隆見她一會搖頭一會點頭,一句話不知怎麼來到口邊:“你放心,我不會娶別人的。”這話讓桃姑臉上的紅色更盛,不會娶別人,陳知隆看著她滿是紅色的臉,此時的她在自己眼裡又添了幾分嬌媚。
  喜歡就是喜歡,又有什麼了不起?當日王老爺都能娶了劉夫人,自己娶她又怎樣?況且她的身子已被自己看過,名節已經全毀,日後去了陰曹地府也會被閻王記上一筆,從來不相信鬼神的陳知隆在心裡念叨不休。
  正要說話時候就聽到林二爺的聲音:“陳兄,我明日就要走了,特來辭行。”那個行字還在空中回蕩,林二爺的眼頓時瞪的極大,看見兩人站在那裡,好像剛才還聽到什麼不會娶別人的話,難道說自己打斷了他們的盟誓?
  林二爺想退,但外面又湧進來一群人,除了林大爺,還有小廝和下人,下人們手裡都拿著東西,瞧來是要把酒擺在這裡。
  看見屋裡情形都怔在那裡,林大爺最先醒過來,又用眼去溜那兩個送過來的小廝,又看看桃姑,陳兄的眼是被什麼東西蒙住了嗎?
  桃姑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直伸到頭頂心,這下,他和自己的這龍陽之好,是再怎麼都洗不脫了。



相悅

  林大爺舉起手想說話,陳知隆看見他動了,也拱手為禮:“原來明日林二兄要走了,看來我們今日不醉不歸。”林二爺的眼可一直都沒離開桃姑身上,沒看出來,陳兄喜好的是這樣的,貌不驚人,不帶媚態,身上連二兩肉都沒有,根本沒聽到陳知隆和他說話,還是林大爺見他眼直盯著桃姑瞧,這既是別人的禁臠,怎能再容得自己兄弟這樣看,連拉他幾下他才回過神來,對陳知隆行了一禮。
  他們既在那行禮寒暄,小廝們就退出去到那院中擺設酒席,那兩個小廝的眼有意無意總往桃姑身上瞅,怎麼都沒看出來。
  桃姑從初時的慌亂到了現時已慢慢平靜下來,當聽到陳知隆說自己不過是來找他說話時候,這才舒一口氣,方才可還擔著心,怕陳知隆為了洗脫並不好龍陽的事情,把自己是女子的事說出,那時眾人的目光可著實難以應對。
  卻全然忘了這被說成是孌童之流,對男子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辭過林家兄弟約她一起飲酒的邀約,桃姑這才回到房裡。
  到了房裡桃姑才覺得臉直發燙,方才陳知隆說的話一句句都拿出來想,難怪當日在裘家時候,閒時白話,總有人說,男子有時候說的話,會讓人心裡比吃了蜜還甜,自己當時還不信,裘世達也算讀過幾年書的人,可對自己從沒說過什麼讓人聽了會比吃了蜜還甜的話。
  可是今日竟聽到了,桃姑摸摸自己的臉,又從梳妝台上拿過一面鏡子瞧瞧,當日只覺得自己怎麼看怎麼不好看,可是今日看來就十分順眼,眼睛大而有神,面皮雖黑,可這裡的女子面皮大都是黑的。
  鼻子雖扁,鼻頭卻也圓圓,額頭上的疤,桃姑用手摸著這個疤,那還是小時淘氣從樹上掉下來摔的,大嫂進門後還譏諷的說過自己這疤端端正正在了天庭,日後定會命運多仄,卻只靈驗一半,雖被裘家休棄,但能有這番奇遇也不枉了。
  春花也不知道是和什麼人在那裡說話,挑起簾子的時候還在笑:“知道,我省的。”抬頭看見桃姑手裡拿著一面鏡子在照,反唬了她一跳,這照鏡子是桃姑少見之舉,更何況此時的桃姑滿面喜色,想起方才那婆子說的話,春花不由抿嘴一笑,難怪這楚爺不要自己伺候洗浴,原來是和陳爺情深意重,只是這樣不遠萬裡相隨,陳爺卻也只對他平平。
  想到這,春花不由輕歎一聲,桃姑聽到她的歎息,放下鏡子道:“你歎什麼?”春花臉上早換了笑容:“奴婢並沒歎氣,只是瞧著楚爺面上有喜色,想是喜事近了。”
  喜事?桃姑眉微微一皺,春花端杯茶上來,見桃姑看著窗外,又笑道:“奴婢還當楚爺也去吃酒去了,這才沒在裡面侯著,和他們在外面閒話。”
  桃姑不是多話難伺候的人,不過淡淡一笑又坐在那裡看書,春花看著她的動作,楚爺的容貌和那兩個小廝比起來,實在是太不一樣,陳爺的喜好還真是與眾不同。
  這夜的酒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才散,桃姑聽著他們那裡傳來的喧嘩,林二爺想是喝的醉極了,嘴裡還在嚷著我沒醉,沒醉的話,接著是林大爺和陳知隆互道安置的聲音,聽起來,陳知隆的聲音怎麼會那麼好聽,低沉醇厚,桃姑覺得臉又開始發燙,這是不是她們說的思春?
  許久之後,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桃姑還是睡不著,聽著外面一片寂靜,索性披了衣衫出去走走,拐過院門,走進那個小花園,月光照在水池上,桃姑走上前,用手撥一撥水面,圓圓的月亮就破碎了。
  身後突然傳來呼吸聲,桃姑的頭發絲都豎起來了,這裡再怎麼說也是海盜窩,總不會現在有人尋仇吧,強自鎮定轉頭,對上的是陳知隆的眼,隨之而來的還有他身上濃烈的酒味。
  兩人離的很近,也許是月色可以遮擋羞澀,桃姑有些著迷的看著他,怎麼從來沒發現他這樣好看,額頭很飽滿,眉毛很濃,眼睛很亮,鼻子很高,嘴巴在新生出的胡子簇擁下,顯得整張臉都很剛毅。
  桃姑看著陳知隆,陳知隆也看著她,月色給她的臉添上一絲柔和,平時並不出色的五官也顯得很美,還有她的唇,陳知隆又想起了那日在荒島上的時候她的唇覆上自己的嘴把藥喂到自己嘴裡的事情,那時候雖然自己燒的迷迷糊糊,可還是記得那是多麼柔軟。
  陳知隆踏前一步,伸手摸上了她的臉,他手指滾燙,桃姑的臉在夜風的吹拂下本來有些發涼,但隨著他手指的輕撫,桃姑的臉更加發燙。
  “嫁給我吧,等一回到家鄉,我就遣人去你家提親。”陳知隆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麼美的月色,這麼動聽的話語,桃姑覺得是不是陳知隆身上的酒味太濃,為什麼自己也有些昏昏欲醉的感覺?
  明明知道兩人之間是天壤之別,不該答應的,可是桃姑還是點了頭:“好。”陳知隆輕輕一拽,桃姑就被他抱個滿懷,桃姑閉上眼睛,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這是不對的,可是另外有個聲音又在說,想那麼多做什麼?就算只是一場夢,那也要把這個夢做下去。
  可是這不是夢,桃姑看著手上的一顆寶石發愣,這顆寶石也是紅的似血,陳知隆說了,這顆寶石和自己手裡的那顆恰就是一對,這樣的東西總要成雙才好。
  桃姑歎氣把這寶石和原來那顆放在一起,瞧起來果然是一對,放在那裡都是流光溢彩的,可桃姑還是覺得是一場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醒掉,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像劉夫人一樣自如,實在不行像月娘一樣,丈夫要納妾,就先給自己尋十個面首過來?
  有人在外面講話,中間似乎還摻雜著春花的小聲驚叫,這又是發生什麼事情?桃姑掀開簾子,想讓他們說話小聲一些,卻被那人說的一句話驚住,誰也沒想到艾姨奶奶會?
  艾麗莎怎麼了?桃姑皺眉,春花已經看到桃姑出來,擺手示意那婆子不要再說,笑著上前:“楚爺午睡醒了?”桃姑也不理會:“方才你們說艾姨奶奶怎麼了?”
  那婆子面露尷尬之色,這私自議論已是不該,議論了還被人聽到就更該打,她拍了拍大腿:“哎,楚爺,沒什麼事,好好的呢,老婆子就先走了。”
  說完就溜,桃姑也不說話,只是瞧著春花,春花遲疑一下,這事遲早會被人知道,說不定大爺還要來尋楚爺幫忙,臉上的笑堆起來:“今日不是二爺走嗎?結果船開出去一個時辰之後,伺候艾姨奶奶的丫鬟來報,艾姨奶奶不見了,在宅子和島上四處找過都沒人影。”
  這每天出海的船有多少人都是有數的,除了林二爺今日出去的船之外?難道說艾麗莎竟然趁亂混上林二爺的船走了,可是這也不對,林家的船前後上什麼人都細細點過,怎麼會讓她混上去,難道說是林二爺也在中間幫忙?
  想起那日陳知隆受傷的消息傳來,自己和林二爺一起上船時候,林二爺在遇到艾麗莎時候臉色有點不對勁,難道說他們叔嫂之間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私情?
  可是艾麗莎明明又對林大爺一往情深的樣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春花見桃姑聽說之後,只是站在那裡發愣,會錯了意,心裡歎道,這艾姨奶奶還真是和狐精樣的,勾完一個又一個,大爺得了她,就把大奶奶和另外幾房姨奶奶當做擺設,二爺見了她,也是成日笑,這會又來個楚爺也是如此,這楚爺還是陳爺的禁臠。
  桃姑渾然不覺春花已經想歪到天邊去了,回過神來覺得自己這種反應不對,怎麼說自己現在也是著男裝的,該行男子的事情,別人內宅的事,於自己又有何干,剛要轉身進房就見陳知隆從外面走進來。
  見了他,桃姑恰似新婦初見新婿,那臉不自覺的就紅了,但在春花面前,還是要掩飾一下,桃姑拱手剛要打招呼,就見陳知隆手一擺:“你隨我上船去。”
  上船?沒聽說過今日就走啊?桃姑愣在那裡,陳知隆已經道:“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不過就是幾件衣裳,丫鬟收拾就好。”
  桃姑眨一眨眼:“陳爺,你總也要說我們去哪,為什麼去?”陳知隆停下腳步看眼春花,春花乖覺鑽進房裡替桃姑收拾起衣物來,陳知隆這才道:“我們去追林二兄的船,說不定這一路就要追到爪哇。”
  那麼說艾麗莎的確是和林二爺走的?桃姑遲疑一下還是問了出口,陳知隆重重點頭,方才在那裡勸了暴跳如雷的林大爺半日,最後才定下自己帶船去追他們,可是又放心不下桃姑,這才回到這裡要桃姑和自己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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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跡

  收拾好東西,也沒來得及辭一辭林大爺和林大奶奶,桃姑就和陳知隆到了船上,水手們正在往上面裝食水,這次去爪哇比不得上次匆忙去接陳知隆,等了有半個時辰也沒裝好。
  桃姑坐在艙裡,心裡不知是什麼想法,雖說是嫁雞隨雞,但按了艾麗莎的說法,她本國裡的,又沒嫁了林大爺,談什麼嫁雞隨雞,桃姑不由歎了口氣,陳知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休要為艾麗莎擔心,等見了林二兄,我自然有說法。”
  他竟明白自己的心意?桃姑看著他,陳知隆的唇又往上翹,露出一個笑容,是的,這個人是無所不能的,既能代替林大爺前去追那對男女,自然也能保全住艾麗莎,桃姑覺得方才的焦慮毫無理由,忍不住問了出來:“你不會覺得艾麗莎這樣的舉動太?”
  陳知隆笑的比剛才還好看一些:“艾麗莎不是我國女子,他國的風俗自然和我國不一樣,雖說入鄉隨俗,也有主隨客便的說法,何必拘泥一時一事?”
  說的真好,桃姑點頭,看向陳知隆的眼神裡含有的溫情更甚,陳知隆看著她,有些等不及想要看她換上女裝是什麼樣子?到時她會不會更加的溫柔?
  有腳步聲傳來,陳知隆急忙坐正身子,水手進來垂手而報:“大奶奶來了。”話剛說完,林大奶奶就走了進來,她臉上的妝容依舊精致,頭發上的首飾一樣不少,臉上的神情也沒有一毫變化,只有眼中偶爾閃過的一絲疲憊。
  行禮之後,林大奶奶也沒坐下,只從丫鬟手中拿過一個小包裹:“家裡出了這樣的事,還勞煩陳爺,陳爺和拙夫乃剜頭之交,旁的話也沒什麼多說,楚爺初會,這些就當是送行的禮物。”
  說著遞給桃姑,桃姑本想推辭,推辭了又怕林大奶奶心裡不悅,接過包裹謝過林大奶奶,林大奶奶又說幾句,這才下了船。
  看著她的背影,桃姑不知怎麼覺得有些惆悵,看起來風光無限,但連這些事情都要出面料理,捏一捏手中的包裹,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陳知隆倒笑道:“林大嫂對你極好,我和她相識這麼多年,從沒給我送過禮物。”
  桃姑並沒打開包裹,就像說給自己聽一樣:“做女子的,為什麼不能要求丈夫的一心一意,若像秋大嫂一樣,能說出夫若要納妾,自己就要去納面首,天下的男子只怕也不會去納妾了。”
  陳知隆的眉微微皺起,終於伸手握住桃姑的肩:“日後我若要納妾,你就納十個面首,如何?”桃姑手裡的包裹落地,轉頭看向他,陳知隆彎腰撿起包裹:“男子納妾之時,只想著自己歡喜,不知道女子孤寂,若妻子納了面首,將他冷落,他那時才明了孤寂之苦,己所不欲,何施於人?”
  桃姑臉上先是錯愕,後是深深的笑容:“故此你才不娶妻子?也是知道妻子一人在家孤寂之苦?”陳知隆微微愣住,但終於點了頭,原來這個男子是這樣好的人,桃姑臉上的笑容看在陳知隆眼裡,就像三月開的春花一樣,不過他還是慢慢的說出來:“況且走海路的,難免遇到不測,連累她青春年華失夫,我又何必多造一重孽?”
  桃姑此時的心情就好像飛鳥一樣,繞著桅桿上下盤旋,這樣有仁有義的好男子,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陳知隆的手:“我不怕走海路的辛苦,也不怕走海路遇到不測,日後就讓我陪著你吧。”
  陳知隆的笑容更深,他並沒點頭,只是看著桃姑的眼,好像要從桃姑眼裡看到她的心裡,能有個不怕一切跟著自己走海路的女子,從此不再孤單,這是多麼快樂的事?難怪當日王老爺會說自己不懂,確是不懂,能有這樣一個女子陪伴,懂得自己心裡所思所想,而不是用來娛目娛心之用,是何等令人滿足的事。
  桃姑被他看的羞紅臉低下頭去,心裡卻有一絲得意漸漸漫上來,那唇邊的笑更是藏不住,陳知隆見她害羞,把手裡包裹打開,笑道:“我倒要瞧瞧林大嫂送你什麼?”
  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一套大紅的女子衣衫,從裡衣到外衫再到繡花鞋,樣樣俱全。
  料子不錯,做工精細,繡活出色,桃姑一看這大紅色,那臉比這衣衫的紅色還要紅上幾分,陳知隆微微一笑,心裡已經知道林大奶奶用意,瞧桃姑一眼,把衣衫包好遞給她:“楚爺,這定是林大嫂給你娶親時候預備的。”
  這調侃的話惹的桃姑白他一眼,劈手奪過包裹,扭身想走,卻不知道往哪裡去,這船上就那麼小的地,陳知隆放聲大笑,桃姑不由更加惱了,放下包裹雙手就去捶他的胸,門口傳來尷尬的咳嗽聲,一個水手站在那裡,想進不敢進的樣子:“陳爺,船已經可以開了。”
  陳知隆嗯了一聲,轉身出去,桃姑把艙門關上,打開包裹細細的看了起來,這樣的衣衫總要好幾十兩銀子吧,還有這繡花鞋,就是可著自己的腳做的,林大奶奶原來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還看出來陳知隆和自己之間的事情。
  桃姑覺得臉越來越紅了,就算是夢,也讓這個夢長一點,再長一點。
  果然不出陳知隆的所料,他們的船速雖然極快,但一路追到爪哇也沒見到林二爺的船,到了爪哇,上岸後就徑自進了林家商行。
  進去時候,林二爺正在那裡和客商談生意,瞧見他們,臉上露出又歡喜又驚奇的神色:“陳兄來的好快,來來,先這裡坐,等我談完再說。”
  說著伙計上前來安放凳子,又端上椰子汁,依舊著男裝的桃姑安靜的坐在那裡,當了眾人,她又是那個沉穩少語的楚陶,側耳靜靜的聽客商說的話,這一年多的刻苦學習,桃姑的佛朗機語聽的已經不差,客商講的語速雖然很快,她也能聽懂。
  猛然桃姑聽到艾麗莎的名字,這讓桃姑差點打掉了手裡的碗,陳知隆也聽到了,不過他比桃姑鎮定多了,只是微微一笑,接著那客商又講起別的來,等生意談完,林二爺送客商出去,這才轉回來笑道:“陳兄想是受了家兄委托吧?”
  陳知隆也不拐彎抹角:“林二兄,你也知道,那是你兄長心坎上的人,你怎麼能如此荒唐?”林二爺臉色還是半點沒變:“陳兄也以為我是被艾麗莎美色所惑,才攜她私奔?”
  陳知隆搖頭:“不,我知道你是憐她遠在海外,想把她送歸家鄉,可是你要知道,她回鄉的路何止萬裡,又是海路,那些佛朗機人,雖說是商人,可個個和海盜差不了多少?她一個十八的美貌弱女子,上了那船,就是羊入虎口,你又怎麼能保的住她周全?”
  這番話說的極有道理,桃姑也點頭不止,當初艾麗莎來的時候,是全家一起,那時船上除了她家還有別的做著發財夢的商人,現在回去,是孤身一人,孤身而美貌的女子在一艘全是男人的船上,這樣的結局,桃姑連想都不敢想的。
  林二爺也點頭:“陳兄你說的自然是有道理,我左思右想,除了把她托付給相熟的商家之外,再讓她扮男裝而行,況且據她所說,她外婆家在佛朗機,也算是大戶人家,只是當日她父親家敗落,她娘才商量了和她爹私奔到另一個地方,她外公勃然大怒才沒扶持她爹,而她舅舅對他們還好,到時把她舅舅的名號搬出來,也能嚇的到人。”
  陳知隆的眉頭鎖的還是那麼緊:“林二兄你實在想的太好,他們全家離開佛朗機已經七八年了,誰知道她國內是什麼情形?如果她舅舅真的有情,這麼多年又怎麼不聞不問?這年年都有從佛朗機來的船,怎麼沒一艘船上下來的人有問起她家情形的?”
  林二爺還想再說,有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從一扇門後走出艾麗莎,她已經把金色的長發束起,穿的是她本國的衣衫,只是沒戴首飾,也沒有那麼袒胸露背,臉上卻像發著光芒,她徑自走到陳知隆跟前行個禮:“陳爺,我曉得你是擔心我,但二爺能夠帶我從林家離開,已經是天大的恩德,我回佛朗機,自然也不會再讓他幫忙,等會我就去找這裡的總督,我曾聽母親說過,這裡的總督是她從小的玩伴,到時看在母親的份上,想必他會給我想辦法。”
  還有這一手,陳知隆的眉頭並沒松開:“裡森姑娘,我國曾有句古話,人走茶涼,你的母親已經去世很久,他也未必肯幫忙。”
  聽到提起母親,艾麗莎眼裡有亮晶晶的光閃過,但只一瞬她就抬頭笑著說:“陳爺,不試試,又怎麼知道成不成功?況且我在這裡待久的話,只會讓二爺為難。”
  看來艾麗莎主意已定,陳知隆沒有再勸,桃姑不由生起敬佩,這樣的女子,的確不該在那個島上過了一輩子的,即便這輩子是錦衣玉食,什麼也不缺少。




兄弟

  一個月後,爪哇碼頭,桃姑看著載著艾麗莎的船遠去,心裡感慨萬千。那日去了總督府才知道,艾麗莎母親兒時玩伴不是這裡的總督,而是佛朗機在呂宋的總督,呂宋此時的情形還是不明朗,林二爺找了佛朗機的客商讓艾麗莎寫了封信帶去,上面還押了個徽記,聽艾麗莎說這是他們的家徽,就算流落這麼久都不敢扔掉的。
  在等呂宋來信時候,艾麗莎日夜焦慮,林二爺也好不到哪裡去,陳知隆這邊沒有消息回去,難保林大爺不會親自前來爪哇,那時艾麗莎可就難走了。
  況且呂宋總督未必會賣艾麗莎母親的面子,那時候別說艾麗莎想回去,林家兄弟之間也會生波折,雖說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但為了好看衣服砍斷自己手足的事情比比皆是,到時林家兄弟之間真生出齷齪,艾麗莎心裡也會不好受。
  在這思慮重重之中,呂宋終於有了來信,不光是信,同來的還有士兵,說是總督派來接裡森姑娘的,看了信林二爺才知道艾麗莎的舅舅並不是沒有來尋過他全家,只是隔著茫茫大海,來回一次也要年余,每年有船要往這邊來的時候,她舅舅都托人尋找自己姐姐全家的消息,呂宋總督那裡也接過信,一有裡森家的消息就帶回去。
  這次收到艾麗莎的信,呂宋總督一來覺得沒有負了朋友的所托,二來還記得當年艾麗莎的娘,派人帶了船就來爪哇接艾麗莎。
  知道了前因後果,林二爺不由額手稱慶,收拾起東西送她上船,艾麗莎除了高興之外,還覺得有些惆悵,此一去,就再見不到軒懷,桃姑同是女子,能看出她的惆悵,只是現在自己身著男裝,情感之事也不好多勸。
  倒是艾麗莎笑著問她:“楚爺是男子,肯隨陳爺天南海北的走,定是對陳爺情深意重才會如此。”桃姑只是笑而不答,艾麗莎也習慣了,看著遠方大海,過不了多少日子,就可以重新聞到家鄉的味道。
  林二爺遣人把給艾麗莎的東西裝上船,不過就是絲綢,茶葉和瓷器,還有些寶石,香料,船小,東西多,差不多一個貨艙全都裝滿這些東西。
  艾麗莎嚇了一跳:“二爺,這些東西也太重了,要不了這麼多。”林二爺的笑容是半點沒變:“再怎麼說你也做了我一場嫂嫂,再說你回去也要生計,手裡有些東西,就算依著你舅舅說話也要響些,況且這些在你們國家是值錢的,我們卻是看的平常,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嫂嫂?艾麗莎輕輕重復了這句,無論怎麼說,軒懷對她是極好的,桃姑見了,想了又想,從腰間拿出那串項鏈來:“我許多東西都落到海盜手裡,只有這東西還放著沒動,你就拿去,休嫌輕鮮。”
  艾麗莎行禮接過,東西已經全裝上船,林二爺又塞給她百來兩銀子,讓她這一路上好花,士兵催了幾次,林二爺和桃姑這才對艾麗莎道聲珍重,下船別過。
  桃姑收起感慨,和林二爺一起回去,看著明顯有些惆悵的林二爺,桃姑明白他對艾麗莎不只是憐惜,但能夠把心愛的人放飛,這等事體,也是少有人能做的出來,想到這裡,桃姑不由對林二爺生起一股敬佩來,誰能想到一向看起來不過是紈褲般的林二爺也能有這樣胸襟,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在爪哇住了幾日,當日陳知隆在林家還存了有幾萬兩銀子,此時就全拿了出來辦貨,桃姑這才知道,雖說陳知隆出身富家,但這海外的東西可全是他一手一腳自己打下來的,包括當日和林家兄弟的相識也是如此,否則這走海路也不會這樣順當。
  看見陳知隆辦貨,桃姑也動了心思,徘徊幾日,和陳知隆說出要借他的銀子辦些貨去,陳知隆聽的眉頭一皺,接著就笑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說的,我的東西你拿了就是,怎麼還要提一個借字?”
  桃姑的臉霎時又紅了起來,陳知隆見她這樣,沒有說旁的話,寫一條子讓她去和林二爺支一千兩銀子買貨,桃姑急忙謝過,就拿了條子走,剛走到前面就看見一群人過來,仔細一看,當頭的竟是林大爺,他竟然追來了?
  桃姑心裡叫聲不好,林二爺已經走了出來,看見兄長林二爺急忙行禮下去:“大哥是幾時到的,怎麼也不通報一聲,就匆匆來了?”
  林大爺看見兄弟,登時就一片鐵青,恨不得當時就把他撕碎了好些,只是兄弟之間為個女人翻臉,說出去也是不好聽的,那鐵青的臉色總算放柔一些,只是哼了一聲繼續往外走。
  林二爺跟在後面,不過問些大哥怎麼來的這麼迅速的話,家裡還好,有的沒的在說,桃姑一顆心卻像有十五個吊桶在打水,就算艾麗莎已經走了,萬一林大爺一怒,派船追上去,海盜可不怕什麼官府,怕官府的就不會做海盜了,那時豈不白費了艾麗莎這番周折?
  林大爺徑自進到商行,裡面還坐了幾個客商,林二爺還想坐下和他們談談,林大爺已經對那幾個客商拱手:“今日家下有事,還請改日再來。”雖說艾麗莎這件事是機密的,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林二爺帶了林大爺姬妾到了爪哇的事雖不是人人知道端裡,卻也聽了一些風聲,方才林大爺進來時候那鐵青的臉色是個人都看的出來的,聽了這話,個個打聲招呼就退了出去。
  這屋裡就只剩下桃姑和他們兄弟還有幾個伙計,林大爺重重哼了一聲,掀開簾子,面罩寒霜的對林二爺道:“你跟我進來。”看來這是要找林二爺算賬了,伙計們想跟著上去,被林大爺眼一瞪,一個個又乖乖退下,桃姑還在徘徊,林大爺總算看見她:“楚爺還請在外面喝茶。”
  看來自己也進不去,這林大爺看著雖文弱,可是聽陳知隆說,也是血海裡拼出來的,萬一一失手把林二爺打死了怎麼辦,桃姑急得團團轉,抬眼看見林家兄弟雖進了屋,關了門,但從後面繞過去就是窗邊。
  桃姑繞到後面,躡手躡腳的走到屋邊,這地方天氣炎熱,房子大都是木板所做,好工匠也尋不到,從一個疤眼望去,果然就能看的清楚。
  只看到林大爺猛拍一下桌子:“跪下。”看來是林大爺開始端起大哥的架子,果然聽到林二爺道:“大哥,做兄弟的並沒有錯。”
  沒錯?林大爺快要被兄弟氣死,別人不知道,難道自己兄弟還不知道艾麗莎對自己的意義嗎?從小長到大,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比艾麗莎更美的番婆也是見過的,若不是對她有感情,怎麼會放縱她不學規矩,對自己直呼其名,誰知自己弟弟倒好,悄沒聲息的就把自己心愛的美人帶走。
  林大爺氣的呼哧呼哧,林二爺站在那裡看著兄長:“大哥,艾麗莎不過是你籠中金絲雀,但她和別的女子不同,她生來不是做金絲雀的。”
  不同?女子有什麼不同?林大爺冷冷的瞅著他,做女子的不都該是以夫為天,在後院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別的還有什麼?
  林二爺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想法:“大哥,我國女子從小被教導就是這般,艾麗莎是番邦女子,她受的教導卻是和我國女子不同的。”這話更激怒了林大爺,他站起身,一個巴掌就打在林二爺臉上:“你別給我講這些道理,我知道你也喜歡她,卻看著她做了我的妾,你這才著惱,別說我還活著,就算我死了,你也沒有個娶小嫂子做妻的道理。”
  原來林大爺也知道這事?到處都是秘密,就是不曉得誰的秘密更多一些,瞧著林二爺已經紅了眼圈,桃姑有些著急,拋開別的不說,也該要去尋個人來幫他們兄弟說和,總不能看著他們手足相殘吧?
  桃姑正在想辦法的時候,有腳步聲傳來,接著是陳知隆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桃姑回頭看見他,眼睛一亮,陳知隆的話他們兩兄弟總會聽了,忙指指裡面,陳知隆湊上前一看,眉皺了起來,接著就搖頭。
  這動靜裡面聽見了,林大爺出聲喊道:“窗外是何人?”陳知隆應聲道:“林兄何時來的?怎麼也沒人知會一聲,我前日得了些好酒,還想著人送回去呢。”說著陳知隆就繞到前面進門,桃姑也跟在他後面。
  見了陳知隆,林大爺神色變的和緩些,各自行禮坐下,林大爺笑道:“陳兄得的好酒是從哪裡來的?”陳知隆一笑:“是個好喝酒的鄉裡帶來的,這酒在船上怎麼熬的住?他想了個法子,竟在艙下開了個小洞,引海水進來浸著酒,一路都這樣過來酒味才沒變,他送了我幾壇,我就想著,如法炮制給你帶回去。”
  林大爺點頭:“鄉裡都能想著幾壇酒,可是這做兄弟的倒沒想過幫著兄長。”這話的責怪意思誰都聽的明白,陳知隆拊掌大笑:“林兄你話說錯了,林二兄正是幫著你,才想著把艾麗莎送走。”
  林大爺就知道陳知隆這話刺著的是自己專寵艾麗莎,把林大奶奶和別的姬妾都撂在一邊的事情,林大奶奶賢德,她自己都不說什麼,旁人更是沒什麼好說,他正要反駁,就聽陳知隆又來一句:“林兄,難道你不記得當日海龍寨秋大嫂說過什麼?推此及人,難道你不曾為林大嫂想一想?況且艾麗莎已經遠走,你們兄弟之間還有許多的事要做,一文一武,才會興旺,難道林兄不為地下的尊翁想想?”
  這番話說的林大爺洩了氣,只是一個女子,也只有這個女子,他看著林二爺:“我明白你的心,你是巴不得她好的,這才放她走,我不如你。”
  林二爺長歎一聲:“大哥,我只是不忍見她憔悴。”林大爺再沒說話,看來這兄弟不會再爭了,桃姑舒了口氣,原先在鄉間時候,大家都說自己也算能說會道,但是和陳知隆比起來,自己差的就遠,陳知隆拉一把她,兩人退了出來,這個地方靠海,似乎能聞到海上的味道,桃姑不由吸吸鼻子,陳知隆看著她一笑:“我們明日啟程。”
  啟程?又要去哪裡?桃姑看見他又走了,急忙追上發問,陳知隆笑的很開心:“總要去海龍寨拿回我們的東西。”
  我們的東西,就是被海龍寨搶走的那些貨物,可是那些大都是陳家的,自己有的不過是一點點,什麼時候會變成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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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桃姑站在船頭,看著前面的茫茫大海,似乎從離開家鄉開始,觸目所見的就是這茫茫的水面,就算上了岸,異國的風情也和家鄉不同,真的有思念家鄉的感覺。
  此時在家鄉,觸目所見的,該是已漸漸變黃的稻穗,薅草,轟雀,開始算著這季的稻谷能碾多少的米出來,納完了糧,也好能添點新衣,回家時候帶上在田裡撈出的小魚小蝦或者運氣好的時候撈到的幾只螃蟹回去給公公下酒,公婆那時候對自己是極好的,話裡話外都是裘世達不該在外不回來。
  當時的自己總是順著公婆的話,一家人和樂融融,旁人都說自己運氣好,遇到的公婆比親生的爹娘還疼自己,但誰也沒想到會有後來的事情。桃姑不由摸上左臉,那日在裘家僕婦打自己一巴掌的疼痛似乎還是沒有消去,還有那句話,無數閒氣,不孝的媳婦。
  桃姑一時不知是該冷笑還是該歎氣,不孝,究竟是誰不孝?難道說有了銀子,不孝也可以變成孝順,而沒了銀子的人,孝順也變成不孝?
  “你在這做什麼?”都不用回頭,桃姑就知道說話的是陳知隆,水手們正在忙,林大爺自從上船之後,那臉色就沒好過,成日就是把自己關在艙裡和頭目們商議怎麼去攻打海龍寨,瞧這樣子,是要把海龍寨整個吃掉來洩憤。
  桃姑轉頭一笑:“沒做什麼,只是想起家鄉,這個時候,該是稻谷將熟,螃蟹要肥,家釀等香的時候。”
  陳知隆的眉頭皺了皺,好像桃姑說的這些他都不明白,桃姑低頭想了想,然後又笑了,陳知隆出身富商,這些事都是農人家的事,他怎麼會知道呢?能知道這個時候收租子已經不錯了。
  陳知隆臉上也露出笑容,站在她身邊,看著茫茫大海:“你要喜歡,我好像還有個小莊子,到時候一起去那裡住段時日。”這話說的很輕描淡寫,桃姑的眉微皺一下,終於小心翼翼的問出來:“我們,真的能過一輩子嗎?”
  陳知隆轉身,不相信的看著桃姑,自己說的話從來就不會被人質疑,也根本沒想過會被人質疑,沒想到頭一次被人質疑就是從桃姑嘴裡聽到,他揚起眉:“難道你不相信我所說的?”
  應該相信他,這是一年多來的相處桃姑的結論,可是當初和裘家上下可是相處了足足的五年,到頭來還是說棄就棄,桃姑躊躇一下,陳知隆的眼更是直盯著她看,桃姑不由有些發虛,咬牙說了出來:“當初嫁進裘家時候,我也以為那就是一輩子的。”
  裘家,陳知隆眉頭皺起,那樣的人家所說的話能和自己說的話一樣嗎?難道說女子重前夫果真不錯?不然她怎麼會拿那樣的人家和自己相比,陳知隆胸中有股無名邪火開始冒起來,那心好像有些發酸,不過他根本沒察覺出來這種酸味。
  只是看著桃姑:“難道說你還念著他家?”桃姑不由一愣,怎麼話題跳到自己念不念著那家人了?見桃姑不回答,陳知隆還當自己猜對了,那酸味就更濃了,伸手握住桃姑的肩:“等我們回了家鄉,成了親,然後我就帶你出來繼續走海路,別的人都不要管。”
  可是我還要報仇啊,難道就讓裘家這樣逍遙?況且也是你說的人要分清恩怨,該怎麼報就怎麼報?桃姑心裡想的話還沒說出來,有水手咳嗽一聲:“陳爺,大爺請你進去。”
  陳知隆這才放開握住桃姑肩頭的手,轉身跟著水手進去,那水手不時還轉頭去看桃姑一眼,但被陳知隆一瞪,又低頭走了。
  桃姑目送著他走進艙內,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哎,不管他了,等拿了那些貨,變成銀子,再好好籌劃怎麼回家鄉去報復裘家,桃姑看著大海,開始期盼海龍寨出現在自己眼前。
  海龍寨的船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桃姑不由吸了一口氣,和上次陳知隆遇到這些船時候的平靜不同,剛一出現桃姑就覺得有股殺氣撲面而來,陳知隆示意她進艙去,林二爺見血就暈的前例在這裡,女人家還是回避吧。
  桃姑搖了搖頭,繼續站在那裡,既然要出來,這樣的事情肯定少不了的,不能每次都躲。
  海龍寨的船上,站著的還是秋老大,他看起來精神很好,臉色嚴峻,身後站著喬老四和另外一個頭目,看見陳知隆,他眉頭挑起:“陳爺的命可真硬啊。”
  陳知隆笑的如沐春風:“勞秋爺惦記,在下的命一向挺硬的。”說話時候就看向喬老四:“上次四爺送在下的那只弩箭,在下可一直銘記在心。”
  喬老四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上次偷襲陳知隆得手,雖說兵不厭詐,可是在談話的時候用弩偷襲,傳出去也有些不好聽,畢竟不是在刀槍無眼的時候做的,而林家這次大刺刺的用這些船過來,擺明了就是不把自己這方放在眼裡。
  秋老大的臉色更加的不好看,雖說林家勢大,海龍寨這邊人少,但怎麼說也是一股不容小視的,林家半個月前就遣人下書,約在今日要和自己一決高下,都是海盜,還玩什麼下挑戰書的道道?
  秋老大越想越生氣,胸口的傷好像又開始疼起來,當日海龍寨偷襲自己的賬還沒算,那日還帶著船大刺刺的說要來把陳知隆的貨全拿了回去,實在太目中無人,今日又來這樣一手,當海龍寨真的沒人了嗎?
  秋老大沉聲道:“林爺是當我們海龍寨沒人了嗎?”林大爺一派雲淡風輕的站在那裡:“林爺盡管來試。”這更惹的秋老大憤怒,他一揮手,海盜們就急忙往船頭站著的炮上填火藥。
  桃姑從沒見過這炮開火,但秋老大既如此倚重這炮,那看來威力不小,如果照直打來,桃姑不由往陳知隆身前擋了擋,陳知隆啞然失笑,那日說起裘家的不快也散了些許,這人怎麼能擋的住炮呢?
  林大爺看見陳知隆眼裡的笑意和桃姑的舉動,頓時覺得身上一寒,雖說海龍寨的人自己不放在眼裡,但也別在這個時候這麼肉麻,難道說陳兄是中了蠱?
  陳知隆把桃姑輕輕的往自己身後推,秋老大見這面還是沒動靜,臉上的神色更嚴峻,手一揮示意他們放炮,點上火後,人已經四處跑開,卻沒聽到轟的一聲,那炮像啞了一樣靜靜蹲在那裡。
  秋老大不由急了,看著喬老四:“你預備的火藥這是怎麼回事?”喬老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自己親手准備的東西怎麼一點沒有效呢?他急得臉都紅了:“大哥,我。”
  林家船上已經傳來笑聲,這笑聲讓秋老大更生氣,他推開喬老四,正准備走上前親自去看看,走不上兩步就聽到悶哼聲,回頭一看,他不由呆住,另外一個頭目王老三手上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只在喬老四脖子上一勒,喬老四已經斷氣。
  秋老大怒喝:“老三,你瘋了嗎?”王老三已經走到他面前,用刀架住他的脖子:“大哥,得罪了。”這轉眼的工夫,船上竟多了幾個穿著不一樣的人,快手快腳的把幾個預備反抗的自己人砍翻。
  還有幾個雖拿出刀來,但見秋老大被王老三制住,喬老四已死,手上的刀又收了回去,王老三還是低眉順眼的:“大哥,還請到那邊船上一趟。”
  秋老大暴跳如雷,怎麼也沒想到會是自己身邊的人先反水,一口痰吐到王老三臉上:“老三,你好對得起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我可從來沒對不起你。”
  王老三連擦都沒擦:“大哥,這些話還是對林爺說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秋老大氣的差點背過氣去,那幾個黑龍幫的人已經上前請他上了小船,過到對面船上。
  這樣就算完了?桃姑本還以為能看到一場血腥戰爭的,直到秋老大被押進艙裡的時候還是有些奇怪,林大爺臉上的笑容半點沒變,請秋老大坐下:“秋爺請坐,這也是在下的下策。”
  秋老大怒目而視,看著一邊的王老三:“呸,什麼下策,不過是些下三濫的伎倆。”林大爺微微一笑,王老三的臉上神色還是沒有變,只是對林大爺行了一禮:“當日林爺所說?”
  林大爺輕輕一擊掌,已經有人拿了一樣東西過來,林大爺把這東西拿給王老三:“三爺請看就在這裡。”王老三接過那東西,一抱拳:“在下別過,此後再不見於江湖。”秋老大倒愣住,林大爺的眉頭皺一皺,王老三就走了出去。
  桃姑有些好奇,王老三不是投靠了林家嗎?怎麼又走了,她來到船頭,見王老三上了另一艘船,揚長而去,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桃姑歎氣,當初的自己不從沒想過這些事嗎?




分歧

  陳知隆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等明日上了海龍寨,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回去?真的可以回去了嗎?桃姑的思鄉之情頓時滿溢,陳知隆看見她一臉的期盼,微笑道:“是,我們可以回去了。”
  回去,就可以報仇了,桃姑深吸一口氣,看著茫茫大海,手開始輕輕握成拳,似乎能看到裘家一家上下的顫抖和害怕,陳知隆看著她的臉色變化,那股酸味又開始彌漫上心頭,他的手也漸漸握成拳,接著又松開:“你能不能別去找裘家?”
  這飛來的一句話讓桃姑頓時愣住,而且這不是自己出來的主要目的嗎?怎麼現在他反對?陳知隆看著桃姑探詢的目光,一向能說會道的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服桃姑不去找裘家報仇,半天才想出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裘家娶了江家姑娘,你也聽張大叔說過,江家姑娘不像你一樣軟弱,自然裘家也過不了好日子,你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話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是桃姑還是皺眉道:“話是不錯,可是江家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何必還讓她在裘家呢?”陳知隆差點被她氣死,怎麼她就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
  可是陳知隆是男子,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像女子一樣心裡泛酸,只是皺眉道:“我的意思是,你既嫁了我,過去的事情就由它自去,你又何必執著。”
  桃姑也跟著皺起眉來,十分不相信這話是陳知隆說的,她瞪大眼:“可是你當日說過做人要恩怨分明,並沒說過什麼惡人自有惡人磨的話。”陳知隆手又握成拳,差點想一拳把自己打暈,桃姑並不算蠢笨,為何對此事如此有執念?
  但他還是沒有打自己,只是敲了下船舷:“你也知事有權變。”桃姑還是不明白:“就算事有權變,這事也是久遠之前,已成定局,自然不用再變。”怎麼說來說去就是說不明白?陳知隆看著桃姑,開始在甲板上兜起圈子來。
  桃姑只覺得今日的陳知隆十分奇怪,不對,不光是今日,從前幾日開始起就很奇怪了,她看著不停踱步的陳知隆:“陳爺,你究竟是有何事能直說嗎?”桃姑問的小心翼翼,陳知隆的手揮了一下,那已經來到嘴邊的我不想你再和裘家有什麼瓜葛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桃姑又不明白,只是看著他,陳知隆卻覺得,桃姑若心裡有自己,怎會不明白自己的心,她現在還念念不忘裘家,定是心裡還是沒有自己,難道自己生平頭一遭動心,就這樣暗付了嗎?
  桃姑看著他的神色變化,心也開始冷了下去,難道說自己要從這個美夢中醒過來了嗎?他當日還口口聲聲只要自己願意,裘家的事不過小事一樁,現在就開始反口不讓自己去尋裘家。
  想起當日張大叔說的,和江家也有來往的說法,桃姑下了結論,定是他怕得罪江家,才不肯讓自己去尋裘家報仇的,主意一定,桃姑看著陳知隆,輕聲但堅決的說:“裘家之仇,我定不會假手他人,陳爺好意,在下心領。”
  說著行了一禮,進艙去了,陳知隆看著她的背影,手重重的敲在船舷上,女人的心怎麼這麼不明白呢?
  上海龍寨卻沒有林大爺想的那麼輕易,當第二日到了海龍寨的時候,海面上是一片烏壓壓的船只,領頭的那艘船上站著的是月娘,她一身素裝,頭上插了一支銀簪,面沉如水的在那裡,看著漸漸駛近的林家船只。
  林大爺本在艙裡和陳知隆談著話,陳知隆昨日和桃姑談過之後,桃姑進了艙就把門緊緊關住,連飯都是送進去吃的,這下更坐實了陳知隆的猜測,自那時到現在,陳知隆只覺得心裡又酸又苦又麻,面上還要裝出鎮定來,此時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半點沒有已經拿回自家那艘船,今日還能拿到那些貨物的喜悅。
  聽到伙計來報外面情形,林大爺不由抽了口冷氣,陳知隆也把那些思緒放在一邊,隨著他起身出去,看見外面情形和伙計說的一模一樣,兩人對看一眼,怎麼漏算了月娘?
  船在離月娘所在船只一箭之處停下,月娘的打扮更看的分明,她連脂粉都沒施,這竟是帶孝的打扮,難道說在月娘心中,秋老大已經是個死人了?
  林大爺的眼一凜,抱拳行禮:“對面是秋夫人吧,尊夫安然無恙,只是他已和在下說好,日後海龍寨就和黑龍幫是一家人。”
  一家人?月娘冷笑一聲:“林爺說的話可真好聽,只是當海龍寨沒有人了嗎?身為寨主,被人擒住已是不該,更何況還和敵人聯手,要把自家基業全盤托於敵人,這等事體,豈是男子家能做的,從今日起,我只當他是死人,我是寡婦,把這基業守下去。”
  這話說的林大爺和陳知隆都是一驚,月娘說話時候,那臉上的神色更加飛揚,她的話音剛落,那些船上的人都發出歡呼,這歡呼聲林大爺這個闖蕩慣了的並不陌生,但為一個女子響起還是頭一次,看樣子,海龍寨是要把秋老大放棄,以月娘為主,絕不投降了。
  權衡一下局勢,雖說自家有六艘船,但其中兩艘是昨日從海龍寨那裡奪來的,上面還是海龍寨的人占多,實際能打的只有四艘。海龍寨的船雖比這六艘船都小,但人數多,只要一爬上船,近身搏斗,再加上原來海龍寨的人,未必能占到什麼便宜。
  陳知隆也想到了這點,只是示弱不是林大爺的性子,更不是自己的,環視四周,已經有小船慢慢的劃向其它幾艘船。上面的伙計都開始戒備,竟是自己托大了,林大爺的那口漸漸暖上來的氣又開始涼下去,這世間男子棄了女子的聽的盡多,但這女子棄丈夫的聽的極少;更何況他們吃的是刀口上舔血的飯,寨中三個頭目投了自己一個,抓了一個,殺了一個,本當海龍寨已是自己囊中之物,誰知道月娘竟來這樣一手。
  權衡半日,林大爺看向陳知隆,陳知隆微微點頭,林大爺這才沉下臉,示意自家的幾艘船後退,自己船上有炮,船行也快速,這邊是決計追不上的。但塌了台也不能丟了面子,林大爺對月娘一拱手:“秋夫人風采,在下領略了,今日匆忙,後日定當再來島上討教。”
  月娘見林家的船往後退了,手心裡那把冷汗這才漸漸消失,沖著林家的船說了一聲:“妾定當恭候。”榛兒一直站在她身邊,看她這個樣子,歎氣問道:“嬸嬸,是不是秋大叔就不能回來了?”
  月娘歎氣,低頭看著榛兒:“做男子的,連庇護妻子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回不回來?”榛兒再沒說話,嬸嬸的心思她是不明白的。
  桃姑雖沒出艙,但一直注意聽著外面的動靜,本以為會有一場大戰,但船停下後不久就又重新開始行走,而且外面一直很安靜,心裡感到奇怪?打開艙門走出去,來到中間艙裡,見陳知隆和林大爺坐在那裡,對面坐著的是垂頭喪氣的秋老大。
  這下桃姑更奇怪了,秋老大垂頭喪氣很正常,但陳知隆他們為何臉色也如此難看?陳知隆抬頭看著她,想起月娘方才所為,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可笑自己還當桃姑不是這樣想的,結果她也如此,不讓她做的事偏要做。
  桃姑在外徘徊很久,終於還是沒有進去,往船頭走去,此時離海龍寨已經很遠,那些小船也消失不見,似乎方才那些事情並沒有發生。桃姑站了許久,覺得腿都快站酸了,正預備回去,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轉身是陳知隆站在那裡,他看著桃姑:“你答應我,不要再去找裘家。”
  話題怎麼又繞到這個上面?桃姑的倔性子也上來了,沉聲答道:“陳爺好意,在下不能領。”陳知隆被她堵了回來,又想在甲板上兜圈子,為什麼自己的心桃姑就是不明白呢?
  定一定心,陳知隆繼續問道:“我們成親之後,就不要去尋裘家報仇,你肯不肯?”這根本就是兩回事,桃姑的眉皺的緊緊的看著陳知隆,為什麼他非要把這兩回事放到一起呢?
  陳知隆在等她回答的時候,覺得心上的酸澀已經越漫越多,自己這樣放下身段對一個女子,為什麼她還是不珍惜?桃姑過了許久才搖頭道:“我不肯。”
  這三個字很輕,陳知隆卻在這三個字吐出後覺得整個心都被酸澀充滿,他的拳頭又捶到了船舷上:“既如此,如你所願。”說完轉身就走,桃姑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男子原來真的不可信,自己的這個美夢終於醒了,徹底醒了,有海風吹過,桃姑覺得有眼淚流了出來,輕輕摸一把,桃姑又笑了,早知道的事情此時又有什麼好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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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

  海龍寨既換了當家,這秋老大再在這裡也沒什麼用處,林大爺索性做個順水人情,在第二天遣人駕了船送秋老大回去。
  秋老大此時哪有半點驕傲,做俘虜不丟人,丟人的是做了俘虜之後投降才最丟人,他心裡把王老三罵了千遍萬遍,卻也知道這事錯在自己更多一些,林大爺雖送他回去,他卻一直垂頭喪氣,也不知回去見了月娘該怎麼說,更不知道月娘會不會收留自己?
  林大爺送走秋老大,只對陳知隆歎道:“沒想到那秋大嫂竟是這樣剛烈的女子,倒是我算漏了。”陳知隆心裡沒什麼痛快,自昨日談過後,桃姑又把自己關在艙中再不出來,此時那十多萬兩銀子倒放在一邊去了,聽了林大爺這話只是微一笑:“凡事都有定數,說不定我這十多萬兩銀子就該這樣折了。”
  林大爺點頭,想起昨日曾見過陳知隆和桃姑談話之後兩人都面有不悅之色散開,不由碰一下他笑道:“陳兄也不過是為了博美人一笑罷了,只是那位美人想來不領你的情,從昨日到現時都沒出來,我說陳兄,那銀子你又不是拿不出來,他折了多少,你盡數還了他就是。”
  林大爺這番話說的卻是牛頭不對馬嘴,要是桃姑肯拿銀子,這事早完了,這事說來還真是拿銀子也不行的事,陳知隆只是苦笑一下,並沒接話。林大爺見他這樣,心裡搖頭不止,沒想到陳兄也算縱橫花叢十多年,誰知竟栽到這棵草上面,要是顆仙草也就罷了,偏生還是那路邊毫不起眼的野草。
  桃姑在艙裡關了幾日,細細想陳知隆那日說的話,開頭還為陳知隆想想,慢慢卻心頭有股氣湧上來。他當日說的是恩怨分明,為什麼那日又來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如人人被人逼到無退路的地步,都想著等惡人遭到天譴,那要是天譴來不及的時候,豈不變成做了虧心事的人沒報應了嗎?
  這樣想來,有能力時當自己去報,這才叫天理昭彰,否則就成縱著惡人欺負好人,一經相通,桃姑就想出艙尋陳知隆去說這個道理,艙門就被人瞧響:“楚爺,已到島上,還請楚爺下船。”已到了島上?這船倒真的挺快。
  桃姑收拾一下走出艙門,伙計們已經在陸續下船,走到船頭,呼吸著這許久沒聞到的新鮮氣息,還是船頭的比艙內的好聞,桃姑定定神,開始往下走,剛走了幾步就感覺好像有人看她,桃姑抬眼去看,正是陳知隆。
  一看見他,桃姑想的好好的話頓時都沒了勇氣說出,還在思索時候,已經到了他們眼前,林大爺還是笑的那麼有禮:“船上狹小,楚爺受委屈了。”
  桃姑依禮回答,那眼都不去望陳知隆,但總覺得陳知隆的眼沒有一瞬不望著自己,桃姑覺得耳根都已燒紅,還是強裝鎮定和林大爺敘了幾句,林大爺一雙眼可沒漏過這些,心裡越發奇怪,卻也沒說什麼,三人往大宅走去。
  雖離了這裡幾月,但這裡也沒甚變化,桃姑跟在陳知隆和林大爺身後,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等會該怎麼尋了陳知隆和他把這個道理說清楚明白時候,突然聽到林大爺道:“陳兄,你也該好好尋房妻室,你大嫂有個表妹,今年十七,生的花一樣的,又兼性子爽快,絕不是那種閨中嬌滴滴的女子,你若有意,等我寫封書,你帶了去,他家定不會推脫的。”
  桃姑豎著耳朵聽完這番話,只提著一顆心等著陳知隆的回答,陳知隆卻許久都沒說話,桃姑一顆心就在這種沉默裡面,一時往好處想,一時往壞處想。
  直到走進大宅門口,林大奶奶迎上來,陳知隆都一語不發,林大爺是一直看著他們兩的神情,到這地步,該怎麼說,好像與自己這個外人無干了。
  林大奶奶是早知道艾麗莎已經尋到親人,回轉她本國去了,本來手心裡還捏著把汗,擔心林大爺趁勢發火,接到林大爺見他神色如常,這才放了心。
  循例噓寒問暖過,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還是上次住的院子,打掃的依然干干淨淨,只是服侍的丫鬟換了人,桃姑問起春花,那丫鬟說春花上個月已由林大奶奶做主,許配給了下面一個小頭目。
  沒想到才幾個月時間,這變化就挺快的,桃姑浸在浴桶裡面,漫無邊際的在想,突然耳邊響起一陣絲竹聲音,接著是歌女的歌聲,難道又是陳知隆尋了歌女在那裡唱曲取樂?他可一點也不耽誤這些事。
  桃姑覺得心頭有火開始漫上來,當日他是怎麼說的,若要納妾,就容自己尋十個面首,可是現在連自己報仇都不許,日後他說的這話還能算數嗎?桃姑的唇抿了又抿,恨不得立時跳到陳知隆跟前去罵,罵他怎麼說話不算話?
  想著想著,覺得臉上又有濕濕涼涼的東西,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又流淚了,她把眼淚抹掉,怕什麼,就去說說又有何干?大不了從此再不見面,一拍兩散,到時候自己去裘家尋了仇,找個尼姑庵也好,繼續出海也好,不都和他不相干嗎?
  桃姑呼出一口氣,覺得這水也開始冷了,這才出來穿好衣衫,丫鬟聽見忙進來替她梳頭整衣,照照鏡子,桃姑覺得自己現時就是一個翩翩貴公子樣,這才往陳知隆那邊去。
  順著歌聲,走到當日那個水池邊,陳知隆果然在亭中,手裡握著酒杯在喝酒,身邊斟酒的是個嫩的能掐的出水的十五六丫鬟,那雙秋水眼不時往陳知隆身上看,若不是下面還有唱曲的,只怕就要倒到陳知隆身上求他愛憐了。
  歌女站在水池邊,那歌聲也是欺金裂玉,那眼可沒有一瞬離開陳知隆身上,旁邊彈箏的,琵琶的,吹簫的,雖一個個各司其職,但那眼科沒有一個離開過陳知隆。
  一看他這眾星拱月,自得其樂的樣子,桃姑心裡的火燒的更厲害了,她站在那裡,想等著陳知隆什麼時候能發現她,陳知隆卻似被那唱曲的迷了心竅,眼只盯著那唱曲的看。
  桃姑那火若是能發出來,只怕都能燒完這個宅子,罷了,本就是自己要找他說話的,還是上前吧,桃姑走上前:“陳爺請了。”
  桃姑剛一進來,陳知隆就看見她了,不過想起當時在船上的事情,故意要冷一冷她,並不出聲招呼,只是坐在那裡,裝作專心致志的聽曲,那余光可沒離了桃姑身上半點,見桃姑走上前,心裡大喜面上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起身:“楚爺也來聽曲,這裡坐下。”
  桃姑並不坐下,只是看著陳知隆:“陳爺高樂,只是在下有幾句話想尋陳爺說。”想尋自己說話,是要說什麼樣的話呢?陳知隆在心裡躊躇,桃姑的眉已經挑起:“若陳爺沒空,在下先行告辭,只是這話若不現時說出來,只怕日後就更難了。”
  見桃姑要走,陳知隆暗自罵自己沒有度量,常聽林兄他們說做女子的,有時總是愛耍些小性,桃姑雖著了男裝,到底還是女子,他忙出聲叫住桃姑:“楚爺有話直說。”
  說著揮手示意那些女子全都下去,雖說她們各自都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行禮退下,一會園裡只剩桃姑和陳知隆兩人站在那裡。
  許久都沒仔細看過她了,陳知隆的眼望著她,她似乎又瘦了些,本來在這裡養的圓潤些的下巴又開始瘦削,看來還是要多給她做些合口的飲食。
  桃姑已經開口:“陳爺,那日你在船上問我的話,我細細想來,卻覺得有些不對。”不對?陳知隆不由愣住,他歷來都當自己的決定從無錯處,為什麼現在有人指出自己的話會不對呢?
  他雖臉色變了,桃姑卻一點不怕,把那番道理說出來,這些道理陳知隆怎麼會不知道呢?只是他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像女子一樣呷醋才不願桃姑去尋裘家報仇,左思右想,只是沒有回答桃姑的話。
  桃姑得不到回答,抬眼去看他:“陳爺,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陳知隆看著她,你說的自然對,可是和我想要的是不一樣的,他吸了口氣,終於開口:“你想,若你嫁了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卻對先前的妻子念念不忘,你覺得這做法對不對?”
  桃姑只是皺眉:“可是你先前並沒有妻子。”桃姑這話頓時讓陳知隆覺得心又開始飛起來,原來桃姑想嫁的人是自己,陳知隆臉上露出笑容:“這只是打比方,你先回答我。”
  桃姑點頭:“念著原先妻子,也是人之常情,若真有這樣的事,我自然要用情意去感動他,讓他漸漸不再念著原先的人,怎會糾纏在對或不對之間?”
  陳知隆沒想到桃姑回答的和自己所想的全不一樣,也愣住了,用情意感動,自己做到了嗎?陳知隆還在那裡想,桃姑已經開口催促:“陳爺,你且說說我方才的道理對不對,應不應當去報仇。”
  陳知隆沉吟一下:“這個,報仇是應當的。”桃姑得了這句話,臉上露出笑容,但陳知隆隨即又來一句:“不過這報仇之事,就由我去吧。”
  怎麼話題又跳成這個?桃姑搖頭:“不,陳爺,這事應我而起,我自然不想假手他人,還是由我去。”哎呀,怎麼你就這麼不明白呢?陳知隆又想轉圈子了,這不就是你剛才所說,要用情意去打動那個人一樣的道理。
  “陳兄這曲也不聽,在和楚兄說什麼呢?我還當是我家裡的人這幾時疏了教導,唱的曲不入陳兄的耳。”林大爺的聲音響起,兩人循聲望去,桃姑的臉頓時紅了,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聽了多少去?

  

回鄉

  “陳兄這曲也不聽,在和楚兄說什麼呢?我還當是我家裡的人這幾時疏了教導,唱的曲不入陳兄的耳。”林大爺的聲音響起,兩人循聲望去,桃姑的臉頓時紅了,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聽了多少去?
  陳知隆的眉一皺,這個林兄,是故意的還是碰巧?但他還是上前道:“林兄家裡的歌女,自然歌唱極妙,哪有什麼可挑的。”
  是嗎?林大爺的眼往桃姑臉上掃了一眼,見她滿臉通紅,眼又轉回到陳知隆身上,微微一笑,沒有再說別的,桃姑聽著兩人的談話,感覺臉上的紅色慢慢退去才對林大爺行禮道:“在下方才要尋陳爺說些回鄉的事情,擾了陳爺的清淨,倒不是林爺家裡的歌唱不夠美妙。”
  林大爺哈哈笑了一聲:“也是如此,你們離家算來也有一年半,陳兄倒罷了,聽的楚兄家裡還有嬌妻幼子,此時只怕思鄉若渴。”話是對桃姑說的,那眼卻望著陳知隆。
  嬌妻幼子,這不是當初對林二爺撒的謊?陳知隆沒想到林大爺此時把這話拿出來說,只是微笑而已,桃姑此時恨不得有個地縫能讓自己鑽下去,卻要強撐著站在那裡。
  說了幾句,林大爺吩咐人重新上了酒菜,也算是踐行酒,歌女歌唱,舞女跳舞,這席酒直飲到月上中天,桃姑雖不善飲酒也推辭不得飲了幾杯,微微有些上頭,覺得歌女的歌唱更加好聽,不由側頭聽起來。
  陳知隆和林大爺說完話,眼往桃姑這邊一掃,見她托著腮,似聽的十分入迷,燈光之下,她面帶春色,一雙眼水汪汪的,唇鮮艷欲滴,連那托著腮的手指也似蔥根一般,和平時大不一樣。
  正夾著的一塊肉也掉下筷子,眼就像被什麼東西牽住一樣只是看向那邊,她換上女裝是什麼樣子?是不是更有風韻,此時歌女一曲正完,桃姑一擊桌子,眉一挑:“好。”
  回頭對上陳知隆的眼,雖燈光昏暗,月色卻很清明,他眼裡似乎有情意無限,桃姑不由一笑,這樣的暗流湧動?林大爺被桃姑的笑容嚇了一跳,那麼柔美的笑應出現在美人臉上,而不是這個著男裝的人,看著陳知隆臉上露出的笑,林大爺搖頭,覺得又開始冷起來,陳兄定是昏了頭。
  不過他還是咳嗽一聲,這聲咳嗽總算讓那兩個人都回過神來,林大爺臉上的笑容沒變:“夜深了,也該安置,陳兄,你我就不多說客套話了。”
  說著就起身離去,小廝們上前來收拾殘席,桃姑起身,她本不勝酒力的,走了幾步身形一晃,差點歪下水池,陳知隆急忙扶她一把:“小心。”
  桃姑站直身子的時候,陳知隆的手已經往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大而粗糙,手心裡都有老繭,但這雙手是干燥而溫暖的,桃姑想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去,但又覺得捨不得這種溫暖。
  心裡怎麼就像有只小鳥在歌唱,又像是春天來的時候看見萬物復蘇的喜悅,更像是當年在閨中時候姐妹們戲耍時提到未來夫婿時的欣喜,桃姑理不清這種情緒是什麼,只覺得若往回走的路要長些,再長些就好了。
  就是前後院,已經到了門口,丫鬟聽到響動已經出門來迎接,陳知隆這才放開手,對丫鬟道:“楚兄多飲了幾杯酒,小心伺候著。”丫鬟雖覺得古怪,但還是依言上前扶桃姑進屋,那種溫暖失去,心中的欣喜也隨之不見,桃姑不覺有些失望,但還是拱手道:“多謝陳兄。”
  陳知隆的眸子在月光下比星子還亮,揚起嘴角點頭,沒有說一句話就轉身離去,桃姑看著他的背影,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子?丫鬟在旁等了些許,開口催到:“楚爺,進去歇息吧,夜深了。”
  桃姑長舒一口氣,是該歇息了,丫鬟看著她的舉動,哎,原來宅中的傳說都是真的,陳爺和楚爺之間確有情意,難怪此次陳爺都不要人服侍的。
  回鄉去,雖然說那些貨物都丟了,但東西還是不見少,林大爺派人送了些寶石香料過來,說是相交一場,這些也算是送的臨別禮物。
  估了一下,大概也值四五千兩銀子,這林家可真富裕,桃姑看著丫鬟在那裡收拾衣服,來此之後,不論別的,光這些做的衣衫也值個一兩百金,真是富人一套衣,窮人一年糧。
  桃姑還在思量,進來個婆子模樣的,笑著行了一禮:“楚爺,大奶奶說這幾件首飾都是戴不著的,白撂著可惜,就送於楚爺的娘子。”說著遞過一個小首飾匣子,桃姑打開匣子一看,一片金光耀的人差點晃不開眼睛。
  整整一套金頭面,還有一對金鐲子,哪是什麼戴不著的,桃姑急忙推辭道:“還請上覆大奶奶,這些東西太貴重,不敢受的。”那婆子笑了一聲:“楚爺何必這樣推辭,都是至交好友,再推辭實在不夠爽快。”
  桃姑只得接了,從荷包裡拿出一塊銀子賞了那婆子,婆子告辭下去,桃姑順手拿起一根鑲寶金簪,這簪也沒有多重,不過就二兩,但那寶石光華耀目,只比自己收著的那兩顆紅寶石小了那麼一點點。
  想起其中一顆紅寶石是陳知隆所送,桃姑面上又泛起紅暈,難道說,那就是定情信物,可是自己什麼都沒給他呢,要不要做個荷包?好像很久都沒動針線了,也不知道繡活有沒有忘記?
  丫鬟催了一聲:“楚爺,都收拾好了,瞧可還有什麼漏的?”能有什麼漏的呢?當日本就是光身來的,今日這些東西,也算是滿載而歸,桃姑點頭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說著從荷包裡拿出一塊碎銀遞過去,丫鬟行禮接過,看著桃姑,既然已經有了娘子,還和陳爺糾纏不清,真是奇怪的事。
  上船,這船還是陳家那艘船,不過水手不是當日那些,都是林家這邊的人,桃姑也不住在原來艙裡,住到了陳知隆的艙旁邊,這艙比起當日桃姑所住的艙要大了許多,陳設也多了,不是一桌一椅一床,窗下有榻,床邊有梳妝台,打開窗,海風湧進來,桃姑只覺得心神舒爽。
  “楚爺還住的慣嗎?”陳知隆的聲音響起,桃姑急忙轉身,見他含笑站在門口,桃姑也笑道:“此處甚好,多謝陳爺。”
  陳知隆並沒進來,只是站在那裡笑著看桃姑,想起他說的,回鄉後就遣人去自家提親,臉上的笑容又深起來,可是想起那天的談話,中途就被林大爺打斷了,不行,一定要講清楚,不然到那時候又不成了。
  想到這裡,桃姑走到門口,探頭望了望,外面並沒有人,把陳知隆一把拉進來,關好門轉身正要說話,卻見陳知隆瞪大眼睛站在那裡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桃姑,你這是做什麼。”
  桃姑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孤男寡女,單獨處在一個小艙裡面,就算有了婚約,但傳出去,自己還要不要做人,不過現在還是把話講清才是最要緊的,想到這裡,把羞澀放下道:“那日的話我們還沒說完,你且說,你讓不讓我去裘家尋仇?”
  怎麼又是這個,陳知隆覺得頭有些疼,但知道桃姑說的也有道理,她受了裘家那麼大的羞辱,自然要親手報了才消了心中之氣,自己不該為了一點醋意不讓她去尋仇,心裡雖這樣想,那點醋意是怎麼也按捺不住的,沖口而出的是:“我和裘家那人,可能有一比?”
  這回答讓桃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裘世達雖生的面皮極好,當日對江玉雪也是那般溫柔,但竟味了良心說些自己的壞話,還口口聲聲自己不賢不孝,這樣的男子怎能和陳知隆相比?
  她歪著頭在想,陳知隆的那點醋意越漫越大,畢竟她和他五載夫妻,自己和桃姑從相識那日到現在不過才一年半,桃姑偏著他也是該的,況且自己是走海路的,一雙手也是粗的,面皮也是黑的。聽張大叔說,裘家那人生的極好,面龐雪白,眉眼彎彎,一雙手就像玉碾就的一般,女子愛皮相的不在少數,越想越洩氣。
  正在陳知隆洩氣時候,聽到桃姑開口道:“烏鴉怎能與鳳凰相比,陳爺若是天上的鳳凰,他只能算是一只烏鴉。”這話說的陳知隆心裡頓時像飛了起來,他走進一步,扳住她的肩:“此話當真?”
  桃姑點頭,接著歎氣:“方才細想,五載夫妻,他竟對我沒半點好處,若有了那麼一星半點的好處,我也不會如此恨他。”這後面的話陳知隆根本就沒聽清楚,他扳著桃姑的肩,看著她的眉眼,只覺得她眼是水的,唇是紅的,世間竟沒有第二個女子生的像她這樣的好看。
  桃姑說完,得不到陳知隆的回應,一轉頭正好對上他灼灼的眼,這個男子,怎麼生的這麼好看?桃姑不由伸手想去摸他的臉,手在半途被陳知隆握住,接著他的唇湊到桃姑的頸間。桃姑不熏香,身上有種淡淡的味道,陳知隆卻覺得比最好的熏香都好聞,埋在她的頸間,感受到她那光滑的肌膚,雖沒喝酒,陳知隆只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要醉了。
  桃姑猛的一打激靈,把他雙手推開,拉好衣襟,陳知隆被她推開,眼裡的神色也已恢復清明,低頭甕聲甕氣說了聲:“抱歉。”就上前拉開門走出去。
  桃姑只等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耳邊,這才坐了下來,臉上紅的手都不敢去摸,那樣的事,本該是羞人的,為什麼推開他的時候心裡竟有一分不捨?桃姑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的臉色此時定是壓倒桃花一片。
  上前打開窗戶,海風吹的人清醒了些,等到成親後就好了,桃姑有些羞澀的想,這個不知羞的丫頭,這種事情,怎能是白日裡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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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當吹拂的海風漸漸變的涼爽,遇到打漁的人身上的服飾變得熟悉時候,這行的目的地之一漳州到了,漳州是林大爺的故鄉,也是要在這裡,林家的水手下船,換成陳家的水手。碼頭處等著的是張大叔,當看見他們從船上下來的時候,張大叔露出個安心的笑容,搶上前行禮:“大爺你可到了,我們在這裡等了整整半個月。”
  陳知隆笑著招呼他起來,跟著張大叔的人也上前行禮:“陳爺,家下已經預備好了,還請陳爺移駕。”陳知隆示意他起來,這位想來就是林家在此的管家,沒想到林家除了做的是沒本錢的生意之外,旁的和其它大戶人家也沒什麼區別。
  還在桃姑思量的時候,張大叔已經笑著桃姑行禮:“恭喜楚爺。”恭喜,喜從哪裡來?桃姑不由一愣,陳知隆的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什麼都沒說就往前走去。
  到底怎麼回事,張大叔只是笑也不說話,桃姑跟在他們後面,難道說的是?想到這裡,桃姑的臉上又顯出紅色,不是說的回鄉之後再去楚家提親嗎?怎麼這時候張大叔就知道了?
  桃姑低頭又抬頭,陳知隆他們已經走遠,只有一個小廝在路口等著,桃姑急忙跟上去,想起那日和陳知隆沒說完的話,還是要找個機會說說,可是單獨在一起的話,那天的情形又浮現在桃姑腦海裡面,幸好這時太陽不錯,火辣辣的太陽烘烤著,就算臉紅也可以怪到太陽頭上。
  此時已經到了林家在這裡的別院,林家這裡雖說是別院,但氣派一點也不輸給島上的宅子,林家管家一路引著他們到了一個院子裡面才笑著道:“陳爺,楚爺先在這裡歇息,小的吩咐他們預備酒席為二位爺洗塵。”
  這管家說話利索,做事穩妥,林家手下果然能人不少,桃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林家管家已經退下去,陳知隆這才笑著對張大叔道:“張大叔,此時沒外人,坐下吧,家裡沒什麼事吧?”
  張大叔雖坐了下去還是很謙恭的樣子:“家裡什麼都好,只是,”張大叔看眼桃姑又止住,陳知隆的眉一挑,知道張大叔等會要說的話和桃姑有關,只是一笑道:“她日後會是你的主母,對著她就和對著我一樣。”
  張大叔應了聲是才道:“大爺要娶親的事家裡都知道了,二爺是極歡喜的,只是族裡的長輩們有些話說。”料到就是這樣,陳知隆的眼只是看著桃姑,桃姑聽了張大叔的這話,反而心定下來,妻者齊也,要的就是門當戶對。
  雖說陳知隆不是陳家家主,卻是人人都知道陳家的家私有一大半是他打拼回來的,這樣的男子,什麼樣的女子娶不到?族裡的長輩此時也想擺擺架子,出來給自己的親戚友好說句話。
  想到這裡,桃姑對著陳知隆只是一笑,陳知隆見桃姑臉上沒有慍色,也無怯色,反而坦然接受,自己的眼果然不差,沉穩大方,哪裡能看出半點村姑的樣子?他們的舉動張大叔全看在眼裡,他跟陳知隆許多年,知道陳知隆要定下來的事情,是誰也擋不住的。
  現在別說桃姑是裘家下堂婦,就是煙花女子,陳知隆要娶,也沒人能阻止,此時說出這話,不過是想瞧瞧桃姑可有能配上他,見桃姑這樣舉止,心裡叫聲好。別看楚氏貌不出眾,光這幾分膽色,這樣沉穩就少有人及。
  心裡這樣想著,臉上依舊恭敬的道:“族裡三老太爺也算是大爺的長輩裡最高的,他若要出面說這親事配不上,倒有幾分難做。”陳知隆在乎的不過是桃姑一人而已,見桃姑臉色如常,心已經放下笑道:“他們由他們自去,我定的事還有誰能不讓做?”
  張大叔的眼角余光還是往桃姑那裡看去,嘴裡的話越發恭敬了:“是,大爺說的是,只是三老太爺說了,陳家家大業大,怎麼能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做正室,族裡其他長輩也是這般說的,二爺也是左右為難,最後三老太爺說,不然就讓大爺先娶王家六姑娘為正室。”
  說完張大叔又恭敬的對陳知隆行了一禮:“當日所說就是這些,小的並無一句欺瞞。”陳知隆看著他,以他的聰明,難道不知道張大叔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漸漸眼又看向桃姑,桃姑的臉色還是沒有變,見陳知隆看她,只是笑道:“陳爺家事,在下自然不好多說。”
  這話說的,張大叔又看桃姑一眼,陳知隆先是有些惱,但在桃姑低頭下去的時候看到桃姑眼裡的一絲笑意,明白了些,也低頭笑一笑,故意看著張大叔道:“那王家六姑娘是哪一家的?”
  張大叔沒料到陳知隆會這樣問,肚裡思量一下抬頭看見陳知隆臉上有些促狹的笑容,心裡頓時明了,這樣的事,怎麼會是自家大爺做出的?但既然問了,自己也要回答:“王家六姑娘就是王三爺庶出的妹妹,今年十六歲,聽的相貌秀麗,性子柔順,三老太爺說,這樣出身,性 子恰配大爺。”
  十六,相貌秀麗,性子柔順,陳知隆的艷福可真好,桃姑雖知道陳知隆定不會答應這事,但心裡開始慢慢有酸意漫上來,用手敲敲桌子:“此是陳爺家事,在下今日倦了,先下去歇息。”
  說著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她話裡分明是含著酸味的,陳知隆雖知道桃姑心裡有自己,但是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此時聽的她話裡含著酸味,心裡頓時樂開了花,見她起身要走,忙讓張大叔下去,上前拉住桃姑:“楚兄且站一站。”
  桃姑重又坐下,陳知隆方才還有千言萬語,此時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半天才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沒人能改。”
  桃姑心裡也一樣樂開花,卻只抿嘴一笑:“我知道。”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嗎?陳知隆覺得就像夏天喝了一碗酸梅湯一樣沁心,眼灼灼的看著她:“那可是十六歲,姿容秀麗的少女。”
  桃姑又笑了:“可是這樣的女子你要娶早就娶了,賢良淑德,天生就適合做人家的主母,可是你沒娶,這次自然也不會,更何況,”桃姑不知道這話要怎麼說出來,臉上又開始熱辣辣起來,更何況什麼?陳知隆還是看著她,眼裡含著的情意更明顯了,這樣的女子才是自己要的,能陪自己一直飛翔的女子。
  桃姑的頭低下去又抬起來,鼓足勇氣道:“更何況,現在你有我,我雖貌不如人,家世也不好,但我是和她們不一樣的女子。”說完這話,桃姑覺得渾身輕松,這些話一直以來桃姑以為只有劉夫人這樣的女子才能說出來的。
  當日劉夫人卻笑著道,自己也能做到的,這些無關容貌,無關家世,而是關乎內心,當日自己不明白,現在說了出來就明白了。
  陳知隆看著她的笑容,輕輕拉起她的手,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你換成女裝吧,我想瞧瞧你穿女裝什麼樣子?”
  桃姑先說了聲個好字接著又道:“到時候你嫌不好看我可不管。”陳知隆又笑了,卻沒有說話,桃姑看著他的臉:“有件事你還要答應我。”
  此時別說是一件事,就是一萬件陳知隆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他只顧著點頭,桃姑道:“裘家負我,我不能忘,無關其它,故此對裘家我定要回報十倍。”
  原來是這件事,陳知隆已經到了嘴邊的例行反對又止住,變成這樣一句:“是不是你不去報的話心裡極難受?”桃姑點頭:“那是一個疤,不想起倒罷了,一想起就恨不得食肉寢皮,我知道現時有了你,我可以不管原先的事,可是若任由他們在那逍遙,不得親手去抱,日後就算他們受了天報,我也只會恨天報來的太遲。”
  陳知隆長舒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他把桃姑的話想了只怕有萬遍,易地而處,若有一個女子這樣對自己,日後就算自己有了嬌妻愛子,日子過的極美滿,人人稱羨,若不去親手報了,午夜夢回時候還是會有些坐立難安,自己一個男子都會如此,更何況桃姑這樣的女子?何必要為自己一點酸意就阻了她呢?只是微一點頭道:“好,你要報,我陪你去報。”
  見他終於答應,桃姑臉上露出笑容:“謝謝。”陳知隆的手撫上了她的臉:“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麼能說謝?”話說的真好聽,桃姑覺得心裡又開始有小鳥在唱歌,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就像是在雲中飄蕩,陳知隆摸著她的臉,為什麼這樣稍微帶有一點粗糙的臉,自己卻怎麼也摸不夠呢?


還鄉

  在漳州住了數日,帶回來的貨物都出脫了,桃姑囊中又多了六千兩白花花的銀子。陳知隆還尋了銀匠來,打了對金鐲,把那對紅寶石鑲到了金鐲上。
  金鐲送來的時候,桃姑正在和陳知隆說話,雖說陳知隆要桃姑復了女裝,此次回鄉路途遙遠,換了女裝也不方便,桃姑還是著了男裝,當一打開匣子,桃姑只覺得眼前一亮,那鐲子卻不是平時那種用金子打了再在上面雕刻出花紋或者魚鳥,而是先抽成極細的絲,然後那些細絲再纏成花紋,中間還攢出一朵牡丹花來,那蕊用的就是紅寶石。
  桃姑不由贊道:“好精致的活計。”那銀匠打這一對鐲子也是下了手藝本的,恭敬笑道:“回爺的話,這是小的祖傳下來的獨門技藝,叫蝦須鐲,平常打對鐲子不過就是五錢銀子,打這樣一對,卻要足足二十兩,小的自學會了這門,也不過打了三對而已,只是再沒哪對似這對上面的寶石一樣光輝。”
  這對鐲子的手工就要二十兩,平常人家一年的開銷,桃姑再細一瞧,那絲果然細如蝦須,難怪要叫蝦須鐲了,陳知隆已經喚過張大叔讓他帶著銀匠去支銀子。
  回頭見桃姑還在拿著那對鐲子端詳,坐下笑道:“你若喜歡,就再讓他打一對,這東西也不過就二兩重。”桃姑把匣子關上,白他一眼:“這工錢都趕上這鐲子重,日後再休如此,你就算再有許多錢,這樣花起來也不夠糟蹋的。”
  陳知隆愣了下然後笑道:“原來是為我心疼銀子,這你放心,雖說在海龍寨那裡折了十來萬銀子,卻也沒動根本,我若連你的頭面首飾都湊不齊,還叫什麼男人?”
  桃姑心裡甜絲絲的,但面上還是沒露出來,只是拿著匣子自去房裡收好,陳知隆瞧著她的背影,心裡有種奇怪感覺,若是別的女子說這樣的話,只會當她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為何桃姑說這樣的話,會覺得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的甜?
  “大爺。”張大叔打發了銀匠轉身進來,卻見陳知隆呆望著一處動也不動,打磨雙眼瞧瞧,那地方也是空無一物的,這大爺是怎麼回事?在旁邊等了些時候不見陳知隆理他,忙連喚數聲。
  陳知隆這才醒轉,回頭看見張大叔探尋的眼光,忙坐直身子:“那銀匠打發了?”張大叔恭敬應是:“這裡事情也了的差不多,隨時可以回去。”此時是十月,回到家時差不多已是十一月,這眼看就要過年,忙碌著過年只怕就要耽擱娶親,看來這婚事要等到年後再辦。
  張大叔見陳知隆又皺眉,還當他是擔心族裡的長輩們有什麼話說,恭敬的道:“大爺,容小的說句放肆的話,陳家全族,還不是要仰仗大爺鼻息,三老太爺不過是擺擺長輩架子,王家那邊又沒有說定,你不肯娶,又有誰敢壓著你娶不成。”
  雖說兩人擔心的是一件事,只是擔心的都不在一起,陳知隆只是微笑一下:“我不過在算日子,等回到家時要忙著過年,年前匆忙,我又不忍委屈了她,並不是擔心三叔公那裡。”
  委屈?自家大爺肯娶她一個下堂婦,還有什麼委屈不委屈,不過這樣輕薄的話張大叔是不會說出來的,只是笑著道:“大爺想要風風光光的娶大奶奶過門,自然也要准備的妥當些,拖後幾月也沒什麼,再說大奶奶這邊,想必也要置宅子,辦家具,總要忙些時候。”
  這話提醒陳知隆,他想起當日桃姑曾說過,當初她哥嫂對她也不怎麼好,不然她一個孤身女子也不會想到男裝出海。
  一思及此,陳知隆就問張大叔:“楚家那邊,你可去打聽過?”一提起桃姑的哥嫂,張大叔就搖頭:“大爺,當著大奶奶的面小的也不好說,去大奶奶村裡問過,她的哥嫂半點也不在意她是死是活,那哥哥倒罷了,嫂子還說過,當日怎麼不一根索子吊死在裘家,也好能賺些銀錢。”
  張大叔話沒說完,陳知隆就猛拍桌子:“怎的如此可惡。”張大叔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小的也沒說要提親的話,只是大爺也要去和大奶奶說,橫豎是二嫁,自己做主也就罷了。”
  還是張大叔想的周到,這些事情,陳知隆是不會想到的,他點頭稱是,揮手讓張大叔下去,自己想了想就往桃姑住的地方走。
  一路上只是在想怎麼和桃姑說,這樣直說出來,會不會裡間他們兄妹之情,再怎麼不好,那也是她親哥哥,他輕輕用手拍著頭,別人還說自己是智多星,怎麼一遇到桃姑的事情,就會慌亂起來。
  “你在做什麼?難不成還要過門不入?”桃姑取笑的聲音響起,原來自己已經到桃姑住所,她正坐在院裡石桌上看著自己,丫鬟行禮後進屋取茶去了。
  陳知隆坐下望著桃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直到丫鬟把茶送上,喝了一口也沒想出來,桃姑知道他定是有話說的,笑道:“是不是過幾日就可以走了,要不要先把東西收拾起來?”
  陳知隆又喝了一口茶這才道:“是這樣的,方才我問張大叔,他說你的哥嫂好像有些?”下面的話陳知隆又不好說出口了,桃姑已經明白,那日哥嫂如此待自己,臨走時嫂嫂還要拿走自己最後活命的銀子,此時也可稱衣錦還鄉,嫂嫂定會似蒼蠅見了血樣的尋上門。
  按了情理,自己當照拂一二,可要按了本心,桃姑恨不得終生不理哥嫂,怎還肯照拂,想了半響桃姑歎氣道:“我的哥嫂,我卻是無話可說的,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橫豎咱們以後都是出海的時候多,在家的日子少。”
  這樣的話,陳知隆抬眼看見桃姑眼裡的一抹落寞,那些都是她在世上的親人。按了那些老夫子的話來說,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沒有打的脫的親戚,可是這麼多年來,為了錢把兄弟逼上絕路的事情陳知隆又不是沒有見過,當初若是她的哥嫂肯照拂她,她也不會男裝出海,吃那麼多的辛苦。
  主意一定,陳知隆就笑道:“既這樣,等我們回了鄉,就在縣城裡置個宅子,你住在裡面,我派人去和你提親,等過了年,定了日子迎你過門可好?”
  桃姑唇邊露出笑意,怎麼不好?陳知隆舒口氣:“到時你的哥嫂若尋上門來,你要認這門親也由你,不認也由你,隨你高興。”
  桃姑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否極泰來是有道理的,當初被裘家休棄在街頭被辱罵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陳知隆看著她臉上的笑,哎,這婚事還是趕在年前辦比較好。
  又坐上了船,這次越走就越冷,好在這邊還算暖和,也沒有結冰,聽張大叔講,在遼東一帶,一年只有三個月會暖和,不到數九寒冬就冰天雪地, 還在八月裡就飄雪不止,人到了那裡穿尋常的棉衣是抵不了多少,非要穿皮衣大氅。
  桃姑一路聽了這些新鮮,細一想倒笑了:“往北極寒,往南就極熱,那往極南的地方去,豈不更是熱的要死人。”
  這個張大叔是從來沒想過的,況且也沒人往極南的地方去,只是皺眉道:“物極必反,說不定那極南之地也會冰天雪地。”說的也是,桃姑點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往那極南之地去了回來?
  一路平順的到了家,張大叔在前十日已經下船,趕陸路回去,除了通知陳家那裡做好准備,還要給桃姑賃間宅子,動用的家伙器物,使喚的丫鬟僕婦這些都要預備起來。
  船一到了碼頭,陳二爺已等在那裡,見到陳知隆下來,忙的行禮道:“大哥辛苦,這一去想不到就是兩年功夫。”說話時候只是往陳知隆身後瞧,陳知隆不覺奇怪:“兄弟你是瞧什麼?”
  陳二爺微一愣:“不是說大哥要娶的嫂子也是同船回來,怎麼不見下船。”原來如此,陳知隆微微一笑,並沒說旁的,桃姑在旁聽的也只是笑,幸好自己著了男裝,上前行禮如儀:“既已到家鄉,在下就此別過兩位。”
  陳二爺忙的還禮:“這位瞧著眼生的很,想是附船回來的?”雖一樣身著男裝,但已過了將近兩年時間,桃姑早不是當初那個干癟瘦小,穿著簇新而不合身衣衫,站在一邊有些局促的鄉下小子模樣,舉手投足之間也添了從容和氣勢,聽陳二爺動問,笑道:“在下既是當日附船的楚陶,二爺不記得了?”
  陳二爺還記得一些,只是這楚陶的變化太大,忙的又重新行禮,寒暄一陣,陳二爺還要張羅著請桃姑也去陳家赴宴洗塵,桃姑想著回到家鄉,就要換了女子的裝束,婉言謝過。
  寒暄一陣,張大叔上前報已經預備好車馬送桃姑回去,桃姑又謝過陳家兄弟,上車而去。
  景物依舊,人卻不同,桃姑長舒一口氣,這個天地,終究為自己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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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禮

  白色軟綢裡衣,鵝黃潞綢襖,紅色馬面裙,再穿上湖藍色緞袍,一把烏發被梳成髻,左邊插上鑲紅寶的金簪,右邊只戴了一串紅色的絹花,面上敷粉,唇上點上新出的茉莉胭脂。
  桃姑看著鏡中的自己,有兩年沒著女裝,現時再見,不由有些恍惚,丫鬟綠嵐手上在忙,嘴也不閒著:“奶奶這樣一打扮,和方才大不一樣,這樣走出去,誰不說是富家當家奶奶。”
  是嗎?桃姑的手往自己臉上摸去,沒有那麼辛苦,自己的臉也不像原先一般是皮包骨,臉頰有些豐潤,點上脂粉,雖說不是個絕代佳人,但也不是當年他們口口聲聲說的丑似鬼,果然居移氣,養移體,那些枯槁窮酸之色,此時一毫也不見於面上。
  “奶奶可裝扮停當了?早飯已經備好,奶奶要在哪裡用呢?”謙恭的問話響起,一個婆子笑瞇瞇的走進來,桃姑把鏡子放下,還在思索時候,看著恭敬垂手等著自己吩咐的婆子,昨日回來時候已經晚了,匆忙間只見過他們,這時倒忘了這婆子叫什麼,只是笑道:“就在這裡好了,就我一人,也不用那麼麻煩。”
  婆子連聲應了,見桃姑又在思索,她是陳家用老的人,張大叔精心挑選出來的,忙道:“奶奶日後稱我老劉家的就成,小的家裡的就是老劉,蒙張大叔青眼,挑出來伺候奶奶。”
  綠嵐已經抿嘴笑了:“劉嬸子,奶奶這起來時候也不短了,你就快點把早飯端上來,餓著奶奶可是誰都當不起的。”老劉家的連聲應了,不一時端了飯食過來。
  鹵香干,小鹹魚,醃的紫姜,還有一塊豆腐乳,配上旁邊熱氣騰騰的粳米粥,許久沒吃過家鄉風味的桃姑不由食指大動,喝了兩碗粥,那些小菜也吃的精光,連備著不時之需的豆腐皮包子也吃了兩個這才覺得飽了。
  放下筷子,綠嵐送上茶,桃姑只是漱了漱就把茶碗放下道:“昨日來的匆忙,這裡面都沒逛過,你帶我去轉轉。”
  綠嵐還沒應,正在收拾的老劉家的已經笑了:“奶奶,這宅子是張大叔精心挑選的,雖說只有兩進三間,但後面還有個好大的院子,雖要進臘月,那梅花卻要開了,奶奶何不去轉轉。”
  這個老劉家的看起來是個愛說話的,桃姑心裡下個結論,綠嵐在前面引路,從房裡出去,轉個拐角就到。
  院子雖說不小,但除了假山跟前的兩棵梅花正在含苞之外,別的花木都在蕭瑟之中,也沒什麼好賞的,想要出去轉轉,看看這久違的家鄉風光,此時是女裝,想出去也會有人攔著。
  桃姑轉了回來,老劉家的已在院子裡放好一把椅子,上面放了軟墊,旁邊擺了個小幾,小幾之上擺了些茶果。看見桃姑進來,老劉家的笑著上前道:“奶奶乏了吧,在這裡坐著曬太陽歇歇。”
  這富人家的女眷可真金貴,不過就是在那院子裡隨便走走就乏了,但她也是好意,桃姑坐到椅上,日頭曬的人暖洋洋的,又有些發困。見她閉眼想睡去,綠嵐已經進到裡面拿出一個綢底彈墨緞面的斗篷過來給她蓋上。
  這富貴人家的丫鬟可真伶俐,難怪當日裘家的下人說自己只能做個粗使的,想起裘家,桃姑就想遣人去打聽打聽,可是自己剛回來一日,這些下人也還沒用熟,還是等過完年再慢慢打聽。
  見她睡去,想來一時也不會呼喚,綠嵐進屋拿了針線出來做,桃姑見她手上做著一個顏色鮮活的荷包,猛然想起既無事的話,何不給陳知隆做幾個荷包,還做幾雙鞋,這些也該是做妻子應做的,想起這個,桃姑的臉又有些發熱。
  在這裡受著眾人服侍,閒暇時做些針線,這日子過的逍遙自在,桃姑卻比在海龍寨時還要焦慮一些,當日陳知隆說的,等回了家就要遣人來說親,屈指算來,這回來已經十日,離過年也只有半個月,怎的還不見人來,是不是有些別的事情被耽誤了?
  心裡雖焦慮,但桃姑面上還是沒有露出來,轉眼給陳知隆做的荷包也做了四五個,別說鞋,連新衣都裁出一件,雖許久沒做針線,但桃姑的手藝還是沒丟。
  除了做些針線,平時也和她們說些閒話,初時還有些生澀,經過這麼幾日,她們都知道桃姑是個好服侍的,綠嵐年紀不過十五,老劉在陳家多年,又愛說話,不多幾日陳家的底細可全都倒給桃姑了。
  陳家聚族而居也有百年,在這附近也算極盛的一家,族裡各支都沒陳知隆這支富有。那三老太爺是陳知隆爺爺的堂兄弟,在長輩裡面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女兒嫁的就是王家老爺,此次聽的陳知隆要娶妻,女兒生的親外孫女都嫁了,就打起女兒家庶女的主意,誰知被陳二爺回絕了,心裡正在著惱。
  桃姑聽的清楚,原來這三老太爺就是當日王三爺的親外公,自己還從王三爺手裡贏了三千銀子去,這時自己又要嫁陳知隆,也不知他會不會從中使壞。
  桃姑想到這裡,不添憂愁,反添得意,倒要看看陳知隆是怎樣解開這件事?故此也把這樁心事放下,安心過日子。
  老劉家的見桃姑喜歡聽這些閒話,也講些市井中的閒話。裘家雖在鄰縣,但江家就在本縣,聽老劉家的說,江家老爺半年前過世了,過世之後幾個兒子爭搶家私,鬧上縣衙,到現在官司都沒打清楚。
  江家只有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聽說自從江老爺過世,少了依仗,在那邊的日子也開始不好過起來,先是女婿說過門一年多了也沒身孕,接了個妾進門,又是婆婆說天下哪有媳婦掌著家私的?
  要把家接過來自己掌著,全忘了這些家私都是江家女兒帶來的嫁妝,江家帶去的下人怎麼肯依,日日只在家裡吵鬧不休,縣裡的人只當是看笑話,說這都是當初江家老爺巴巴的把女兒嫁給一個拋了糟糠之妻的負心漢的報應。
  老劉家的講的雖不仔細,桃姑卻也能想的出來,沒想到江玉雪的好日子竟只有一年有余,先是失父,又是丈夫離心,再是公婆反目,算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只是可惱那裘家。
  桃姑心裡對裘家的恨又加深起來,若真依了他家的心意行事,那天下可還有個公平?只是不得見陳知隆,沒法和他商量怎麼報了裘家的仇。
  這日又在做針線,小廝進來報:“奶奶,大爺遣人送過年的年禮。”這離過年沒幾天了,也是送年禮的時候,老劉家的已經帶著小廝出去接年禮了。
  老劉家的沒過一會就進來,身後還跟著個人,帽子壓的低低的,老劉家的臉上有壓抑不住的笑意,低著頭在做針線的桃姑也沒看到。
  老劉家的上前行禮:“奶奶,大爺遣來的人說有話要和奶奶說。”有話要回?桃姑抬起頭,見那人頭低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話?桃姑還在思索,老劉家的已經示意綠嵐隨自己出去,綠嵐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隨她出去。
  桃姑見那人只是低頭,心裡更是奇怪:“大爺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問話之時,桃姑還在想陳知隆為什麼不寫封書來?
  那人已經開口:“大爺說,他很想你。”桃姑的臉登時就紅了起來,這樣的話,只能見諸筆端,怎能說出來,說出來也罷了,怎能由別人代傳?
  那人見桃姑只顧著害羞竟沒聽出自己的聲音,忍不住了,抬頭道:“原來不過一月沒見,楚爺竟聽不出在下的聲音了。”
  楚爺?桃姑這才抬頭,見陳知隆一雙眼正看著自己,桃姑啊了一聲,想要站起,卻覺得歡喜的腳都軟了,還是坐在那裡道:“要來找我,來就是了,還這樣捉弄我。”
  陳知隆看著桃姑,換上女裝的她少了些硬朗,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媚,只是說話時候那種樣子還是一點沒變,眼裡閃著光,唇微微往上翹。
  陳知隆走上前一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我此時可是嘗遍了,本來早想來了,偏生二弟又說,三叔公在那裡想找錯處,依了我的性 子,什麼樣的都不怕,可是二弟還要在這裡,況且女子的名節重要,這才沒來望你,你可好吧?”
  桃姑那聲還好剛想說出來,但看著陳知隆滿眼的思念,微一笑道:“好,成日想你怎麼會好。”
  陳知隆抬手替她理著鬢邊的發絲:“等過了年,就遣人來提親,二月裡娶你過門,從此後我們一起出海,再也不分開。”
  桃姑的心一點點柔軟,再也不分開,老劉家的咳嗽聲響起:“奶奶,大爺遣來的人想必說完話了,還請早些回去。”
  桃姑站起身來,陳知隆眼裡全是不捨,又摸一摸她的發絲,陳知隆這才把帽子拉低,走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桃姑卻覺得相思更長,直到老劉家的含笑回來,桃姑才猛地想起,給陳知隆准備的荷包鞋襪都沒讓他帶走。
  忙著過年,桃姑也沒什麼可幫上忙的,只是看著他們預備,這日前面突然傳來吵鬧之聲,老劉家的還當是前面街上有什麼熱鬧,早出去看熱鬧了,等了些須進來時老劉家的卻一臉慌亂:“奶奶,外面有個婦人在那裡吵鬧,說是要來找自家小姑。”
  自家小姑?桃姑的眉皺起來,剛要問婦人是什麼樣的,就聽到有尖利而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們這些狗奴才,攔著老娘的路,難道不知道這裡的奶奶是我家小姑,到時見了她,一個個把你們屁股打爛。”



舅奶奶

  這個聲音,桃姑微一愣,不就是自家大嫂的聲音嗎?卻也奇怪,自己回來也沒聲張,住在這裡全是張大叔操辦的,怎麼大嫂會知道自己在這裡?
  桃姑還在思量,嚷嚷聲已經越來越近,接著就是雜沓的腳步聲,中間還伴隨著男子聲音:“這位大嫂,你要進去,可也要等我們通報。”
  桃姑已經瞧見大嫂把老劉使力一推,差點就被推倒:“通報?什麼通報?這裡既是姓楚,也就是我自家,哪還要人通報。”
  老劉家的見鬧的忒不像話,怕桃姑臉上不光彩,小聲問道:“奶奶?”桃姑剛要說好,楚大嫂已經來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
  桃姑任由她打量,既不說話,也不起身,眼也沒朝她瞧,楚大嫂見她這樣做派,還當自己認錯了人。那日有人尋到自己家去,說自家小姑並沒有死,而是攀上陳家這門好親事,將過了年就要嫁給陳家大爺,這陳家聽說可是鄰縣首富,連那些管家們個個都是穿綢著緞,使奴喚婢的。
  小姑長的若是天仙一般,這話還有三分可信,可是自家小姑,長的又黑又丑,瞧那面相怎是個做富家主母的?況且說的要嫁,怎不見陳家上門來提親,那人卻連連賭咒發誓,說所言句句是實。
  陳家要娶的新婦就是姓楚,現時已被安置在鄰縣,只等過了年就迎娶過門,說完那人又連連歎息,稱從沒聽過這樣的事,一攀了高枝,就要撇了娘家,自家做主,須知女子少了娘家人做主,怎好在婆家過日?
  一番話說的楚大嫂本有一絲慚愧也全化為烏有,當日若不是自己那樣對小姑,小姑另嫁也不過嫁個一般的窮人,哪能嫁進陳家,說起來自己還是功不可沒,今日自然要去做娘家。想到這裡,楚大嫂笑的滿臉開花。連連攛掇老公來尋小姑,誰知那不爭氣的,只說當日做的太絕,已無臉來見小姑,不尋仇已是好事,怎還再去做什麼大舅?
  千說萬說只是不肯來,氣的楚大嫂恨不得把自己老公打幾個耳光,只是現在礙於他妹子要嫁富家,還要去做舅爺,只得慢慢拿話哄他,誰知甜話苦話都說盡了,楚大郎還是搖頭不肯,說哪有一步錯,步步錯的道理。
  楚大嫂性子上來,你不去做舅爺,難道我就不能去做舅奶奶,次日梳好頭,裹好腳,換上套出門的衣衫就去尋那人,稱能否帶挈自己去尋下小姑?那人滿口答應,說自己也是和陳家有生意往來的,還望舅奶奶在大奶奶跟前多美言幾句。
  左一聲舅奶奶,右一聲舅奶奶,叫的楚大嫂身子如墮雲裡霧裡,眼笑的瞇成條線,坐上了那人的馬車,那內墊用的竟是上好的綢子,還在咂舌時候那人已經說了,這不算什麼,陳家管家用的,比這還闊氣。
  還送上精致的點心給自己充饑,楚大嫂只覺得從沒有過的享受,到時進了陳家,坐了舅奶奶,那可就是使奴喚俾,肥雞大鴨子,照了自己的喜歡倒換著口味。摸了摸頭上戴的那只銀釵,這還是當初楚家下聘的聘禮,自己平時還捨不得戴,只有做客時候才戴,到時定要打上一副金做的頭面,亮燦燦的戴了一頭,穿了新做的衣衫,回娘家顯擺顯擺。
  楚大嫂做著美夢,只嫌這馬跑的太慢,幸好辰時出門,午時也就到了,那人卻只帶自己到了一條小巷,小巷盡頭有一座宅子,那人請自己下了車才道:“此處就是令小姑安置之所,只是守門的有些不識人,舅奶奶到時千萬不要怕了他們,還有句話,舅奶奶千萬記得,到時千萬別說出小可是誰,只說在市上打聽到的就是。”
  楚大嫂滿心感激他還來不及,自然連聲答應,那人這才別過,楚大嫂上前就敲門,誰知應門的小廝果然說沒有這個人,楚大嫂心說那人說的果然沒錯,就嚷了起來,推搡之間被她擠了進門。
  初一看見院子裡坐著的是個穿金戴銀,富家太太樣的女子,楚大嫂已經愣了下,若是自家小姑,任她怎麼生氣,也不會對自己不理不睬,只是既已到了這裡,難道還不見個真人,索性對那女子打量起來。
  這一細打量楚大嫂這才認出面前這看起來有些陌生的女子就是那日離開時候又黑又瘦的小姑,見她眉眼雖沒變,可豐腴許多,氣度和原來也大不一樣。那人果然沒說錯,楚大嫂把心放到肚子裡面,一時倒忘了要怎麼和桃姑說話。
  桃姑也不說話,只是低頭用銅箸拔一拔手爐裡的灰,接著就把手爐遞給綠嵐:“沒炭了,再生起來。”綠嵐接過手爐下去。
  這口音可是從來沒變,桃姑既不理自己,楚大嫂索性坐到她面前,老劉家的又叫一聲:“奶奶。”桃姑接過綠嵐送來的手爐,手爐很暖,太陽很好,有些事是怎麼都繞不過去的,她看一眼老劉家的,桃姑素來平和,老劉家的還當她拿不起事,但這一眼卻讓老劉家的愣了一下,垂手侍立。
  楚大嫂見桃姑的做派,不由嘖嘖稱贊道:“小姑真是和原先不一樣了。”桃姑的眼這才轉了回來:“數年沒見,你還是那個樣子。”
  楚大嫂的臉紅了紅,方才進門時候的情形,的確是不成樣,她嘴一咧,笑成一朵花樣:“小姑,怎麼說這宅子也姓楚,我要見你,這是自家人見自家人,哪還通報來通報去?”
  自家人?桃姑不由冷笑,卻也沒有說話,她既沒說話,楚大嫂臨來之前想的要趁桃姑怒罵或者責打時候,就任由她打罵一通出了氣,等她打罵完了,再痛哭流涕,桃姑歷來心軟,到時再把別的話說出來。
  誰知桃姑一不罵二不打,只把自己晾在那裡,難道說這一趟就白來了不成?說的桃姑轉了意,等桃姑和陳家結了親,那可就是潑天的富貴,想到這裡,楚大嫂掐了自己大腿兩把,擠出幾滴眼淚:“小姑,我知道你惱我,但你一個讀書明理的人,難道不知道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當日若不是我用話激你,你怎會有這番境遇?現時享這樣富貴?”
  一面用袖子遮住臉假哭,一面從縫隙裡偷眼去看桃姑神情,卻被桃姑頭上簪著的那支赤金鑲藍寶金簪晃花了眼,這支簪做工也不去說它,光是那顆藍寶石,楚大嫂別說真的,就連假的也沒見過那麼大,這樣一支簪,也不曉得值幾多銀子?
  楚大嫂一時忘了自己還在哭,那眼直勾勾的望著那支簪動也不動,直到桃姑轉頭吩咐綠嵐做什麼楚大嫂才醒過神來,繼續哭道:“小姑你縱不看在我面上,你卻也只得那麼一個親哥哥?”
  親哥哥?桃姑歎氣,自己哥哥吃虧在太軟弱上,又太貪財,當日若沒有他,自己受的羞辱也要少些,老劉家的是聰明人,見楚大嫂一哭一訴,有些話不好進自己的耳朵裡面,已經示意綠嵐和自己退下。
  桃姑卻叫住她們:“罷了,我從沒有何事不可對人言,今日既來了,我也就說出來,當日離開之時,你們既已當我死了,此時又來認什麼哥哥嫂嫂?說什麼不經寒徹骨,哪得梅花香?卻又是誰把我活命的銀子吞了,只給我三十來兩?”
  老劉家的和綠嵐都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桃姑說完只是看著楚大嫂:“你且請走吧,時過境遷,我不去尋你們當初的不是,今日你也休來認我做小姑。”
  這話說的楚大嫂目瞪口呆,桃姑說完就要進房,老劉家的已經快步上前對楚大嫂道:“奶奶既已說了,這位嫂子還是請回去吧,雖都是楚姓,卻也各是各的。”
  楚大嫂一眼估定老劉家的耳邊帶了對金墜子,跟在桃姑身後的綠嵐手上都戴了一對絞絲金鐲,那股被桃姑幾句話說的冷淡的榮華富貴的心又重新起火,推開老劉家的,老劉家的不料她有這一推,況且總礙著這是桃姑的親嫂子。
  桃姑雖話說的決絕,但他們做下人的,總不能決絕了,萬一到時候桃姑又回心轉意起來,到時可就不好受,這一推老劉家的就被推倒,楚大嫂幾步上前把綠嵐也推開,擋住桃姑的去路。
  桃姑只是停下腳步,並沒有看著她,楚大嫂氣哼哼的,既然好話她不聽,就來硬的,雙手叉腰站在那裡:“小姑你說話實在過分,怎麼說我和你大哥也是你親哥哥嫂子,你就算嫁了一百個,出去人人都喚你一聲楚氏,日後你有了什麼事也要我和你哥哥去給你做娘家撐腰,別說你嫁了那麼個商人,就算你嫁了皇帝做了娘娘,也沒有不認娘家的道理,我勸小姑你還是把話收回去,免得日後後悔。”
  綠嵐已經站定,搶上一步想來護主,桃姑示意綠嵐往後退,接著看向楚大嫂:“凡事皆有因果,今日之果也是當日之因,我不想說出什麼難聽的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見桃姑還是不松口,楚大嫂是真的惱了,伸手就要去抓桃姑的頭發:“好啊,你才出去了幾日,就如此忤逆,今日你還沒嫁進陳家,還是我楚家的姑娘,我就代公婆教訓教訓你。”
  桃姑早料到她會動手,頭一偏,楚大嫂的巴掌擦著她的臉過去,連發絲都沒擦著,楚大嫂見第一擊不中,抬起腳就去踩桃姑的腳,手上已經死死拉住桃姑的胳膊。
  桃姑是雙大腳,楚大嫂雖不是三寸卻比桃姑的腳小了許多,這一踩沒踩到平時和人打架時踩到的小腳尖,若不是拉住桃姑的胳膊,自己反而跌倒。
  桃姑把她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拽了下來:“數年不見,你竟毫無長進。”楚大嫂此時惱了,身子就勢往下一躺就哭了起來:“沒天理啊,這小姑要打殺大嫂。”
  這一哭老劉家的上前問道:“奶奶,這?”桃姑看都不看楚大嫂一眼:“她既愛哭,就給我把她抬了扔到街上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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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親

  這話一說出口,正哭的興的楚大嫂的哭聲戛然而止,桃姑聽到哭聲停了,什麼都沒說就要往裡面走,見她要走,楚大嫂一咬牙,上前抱住桃姑的腿:“你要扔了我出去,我今日就死在你面前,到時不由你不管?”
  桃姑的小腿被她緊緊抱住,掙扎了幾下,總不能真的把她踹下去,這樣的人,沒動她她還哭鬧不休,若真踹了下去,只怕到時候就賴在這裡,聽到她要尋死,桃姑一笑,蹲了下去,聲音變的很溫和:“你真要尋死?”
  楚大嫂說的尋死不過是嚇桃姑的話,現時桃姑攀上高枝了,怎的不怕名聲不好?可以不認自己,但逼死人命這個名聲一背上,她可別想好過?聽到桃姑這樣溫和的問話,還當桃姑已經軟了,一支手死死抱住桃姑的腿,另一只手抹把鼻涕,揩到桃姑的裙子上,抽抽搭搭的說:“有這樣不認大嫂的小姑,我活著有什麼意思?”
  桃姑臉上的笑笑的更飛揚:“尋死,那好,你前頭尋了死,後頭我就給大哥另挑一房好的,到時候沒了你,我給大哥置房子置地,再買些家人,到時大哥過的可不快活?”
  楚大嫂聽了這話,比被開水潑了跳起來還快,用手指著桃姑的鼻子:“休想,我就算死了也要拉他下去給我墊背。”桃姑冷笑看著她:“要照這樣說來,你不尋死了?”楚大嫂沒料到自己竟中了桃姑的計,站在那裡瞪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桃姑冷笑一聲,又要進去,楚大嫂再沒有招使的出來,在桃姑身後跺腳罵道:“你有什麼得意?一兩銀子都沒有的窮家女,嫁進那樣富家,過不得幾日就要被人休了,到那時,我倒要看著笑。”
  桃姑停在那裡,綠嵐已經上前掀起簾子,桃姑轉頭笑道:“沒一兩銀子,你當我還是那個被裘家幾十兩銀子就打發出去的人?”說著拔下頭上的那支簪子,簪上那個偌大的藍寶石在陽光之下發著光,楚大嫂的眼又被這個光晃花了,恨不得立時就把這支簪子搶了過去。
  那支簪子只在楚大嫂眼前一晃就又被桃姑握了起來:“你看清楚,這裡的一草一木,我身上的一絲一縷都是我自己掙的,我也不怕告訴你,箱子裡還有幾千兩的現銀子。”
  說著桃姑又冷哼出聲:“我嫁陳家大爺,不是看中他的錢,而是看中他的人,陳家娶我也罷,不娶也好,有了這些銀子我也不怕什麼,說什麼被不被休?只怕你永遠都瞧不到了。”
  說著桃姑走了進去,重重把簾子放下,楚大嫂此時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是恨是悔還是什麼,千般滋味都湧上心頭,直愣愣站在那裡。
  老劉家的見桃姑進去了,緩步上前:“這位大嫂,還是請回去吧。”楚大嫂見老劉家的說話,猛的抓住老劉家的手:“這位媽媽,求你去和小姑說,當日之事我全知悔了。”老劉家的笑著把她的手拿下:“這位大嫂,主人家的事我們做下人的怎好多說,還是請回去吧,只是要勸一句,奶奶為人如何,你定當更明白,有些無謂的事,還是休做。”
  楚大嫂此時一句響亮話也說不出,要在她面前編排桃姑幾句,這明擺著的人家定是向著桃姑的,只得跟著老劉家的走了出去,老劉家送她到了門口,剛想進門又被楚大嫂叫住。
  老劉家的是老人,什麼事看不出來,從袖子裡面摸出一塊碎銀子來,塞給楚大嫂手裡:“這裡離家還有些路,雇個牲口回去吧,好走。”說完把門撲的關上。
  楚大嫂手裡捏著這塊碎銀子,心裡不知想些什麼,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此時再敲開,也是自取其辱,何不回轉家去,尋楚大郎再說說,桃姑不認自己這個嫂子,未必不會不認親哥哥,再說還有自己兒子,主意一定,楚大嫂腳步似飛一般的去尋牲口回家。
  老劉家的回轉屋裡,見桃姑坐在窗下,用手撐住頰似乎在想什麼?笑著上前道:“奶奶,廚房裡已經做好年糕,奶奶可要嘗一塊?”桃姑看著老劉家的:“你給了她多少銀子?”
  老劉家的愣了下,忙又笑道:“奶奶,小的可沒多少錢,不過就是給了點碎銀子讓她坐車回去。”桃姑歎氣:“多謝你了,她若沒這麼糊塗,那些事情畢竟都過去了,誰知她竟如此,也怪不得我無情。”
  老劉家的示意綠嵐下去端年糕上來,手替桃姑捶著肩:“奶奶,你冰雪聰明,自然也明白,今日之事定是有心人在後面,不然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哪能這麼迅速?”
  桃姑自然想到這層,她只是笑道:“我在明處,他在暗處,防又能防的了多少?”老劉家的愣住,她是沒料到桃姑竟然這樣說,半天才冒出一句:“但也不能不防。”桃姑從綠嵐端上的盤子裡撿了塊年糕放到嘴裡:“家賊難防。”
  聽見桃姑這句,老劉家的頓時不知該怎麼說了,陳知隆要娶桃姑,陳家族裡其實贊成的少,反對的多,只是一來要仰仗陳知隆,二來陳家兄弟的正經長輩都已沒了,旁的都是隔房長輩,雖有些話說,除三老太爺之外,也沒有幾個明說的。
  而三老太爺的心事誰都明白,他那個好外孫王三爺浮游浪蕩,家業已花銷了一半,外孫女婿們也沒幾家能幫的上多少忙的?他愛女愛孫心切,家裡又沒多少產業供養外孫,只有給人尋們好親事,陳知隆沒有妹妹,但王三爺還有庶出的妹妹,嫁給陳知隆,自然就是十全的。
  原先是陳知隆不肯娶妻,現時陳知隆既肯娶妻,怎肯讓陳知隆娶了別人去?從中作怪的只怕就是他了。
  陳知隆一直到了已過了年,初二的時候才偷溜到桃姑這裡,桃姑所想,陳知隆自然也明白,恨的捶著桌子道:“只恨他是個老上輩,不然我就。”
  桃姑端給他一杯茶:“市井小人,大都如此,只是我那哥嫂如沒這麼糊塗,自然也挑不起來。”陳知隆接過茶喝了一口:“這有什麼,我娶的是你的人,娶的又不是你的家世,再說,我也嫌這些應酬極繁,等成了親,我們就出海去。”
  桃姑歪頭笑了:“成親,你說親的人呢?”陳知隆握緊她的手:“初五迎財神,你就等著吧。”
  正月初五迎財神,這日媒婆上了門,媒婆掂著小腳,進到廳裡,對著桃姑行禮下去,桃姑雖知道媒婆所為何事而來,自己又不是沒嫁過的黃花大閨女,但桃姑的臉還是熱了,這次出嫁可和上次不同,上次是盲婚啞嫁,這次卻是兩情相悅。
  媒婆被叫起,借著喝茶的空當打量下桃姑,雖說穿著也稱富麗,但那臉面頂多只能稱清秀,眼還算大,鼻梁卻不甚高,嘴有些厚,額頭有些奇怪,仔細看時,脂粉下面卻有道難遮住的疤。
  聽的她還是裘家的下堂妻,陳家大爺是被什麼蒙住了眼,城裡城外那麼多好人家的黃花閨女,面龐美麗的不在少數,千挑萬選怎麼選了這麼個?
  再說她可是連哥嫂都不認,雖說楚家的哥嫂也著實不像樣子,但再怎麼說也是血親,這女人要沒有個娘家可怎麼過?若是個天仙,那也能算是為色所迷,說不定還是戀□熱?
  媒婆心裡咂舌不已,但面上依舊恭敬,今日說的是來提親,其實是做個過場,叫過恭喜,換了庚帖,媒婆就吩咐人把聘禮送上,桃姑已命綠嵐端過一盤子回禮。
  又拿出一個簇新的繡了喜鵲登梅的荷包,賞了媒婆,媒婆接過捏一捏,笑的眼只剩下一線,連聲稱多謝,沒想到這女子出手倒極大方,出了門媒婆迫不及待的打開荷包,裡面是兩個小金裸子,足有二兩重。
  難怪城裡都在說這女子是出了海發了大財的,瞧來別說囊中有個幾千兩,幾萬兩也說不定,誰都知道這走海的利息多大,陳家大爺不就是靠這走海生意才賺了這百萬家私?有這麼幾萬兩銀子在手,不認哥嫂也情有所原。
  媒婆心裡翻過無數念頭,喜顛顛的回到陳家,把回禮奉上,定下日子,二月初六成親,又回轉桃姑那裡,把日子送上,來回數趟,等完了事媒婆只覺得自己的腳都磨出泡來,這兩家共總賺了十兩銀子,二兩金子,若日日都有這樣生意,跑斷腿也心甘。
  桃姑這裡准備出嫁,裘家那裡卻不太平,趕在過年之前,江家的爭產官司終於打出了結果,江家三個兒子,各分一股各自過活,江玉雪是嫁出去的姑娘,自然沒有一分錢入了口袋,這也是人之常理,但卻惹惱了裘世達。
  他當初娶江玉雪時,除了知道江玉雪嫁妝豐厚之外,還想著江老爺這樣寵愛江玉雪,江家那三個兒子又是不成器的,等慢慢哄的江老爺上心,不說全部,少說也有一半家業歸了自家,誰知江老爺去的如此之速,沒有半個字的遺囑,自己只能看著那些錢拿不到手。
  先是在妻子守孝期間,就納了個貧家女兒為妾,後又讓裘母出面,找江玉雪要掌家私,這話自然是被江玉雪駁回去了,張媽媽又不是好惹的,惱了起來,吩咐下人連裘家父母的飯食都給斷了。
  裘母知道江老爺死了,江玉雪少了依仗,後來又知道江家家私江玉雪沒有分毫,受了這樣大氣,哪有能忍的住的?她這麼兩年,手下也有一兩個忠心的,也不管是不是新年大節時候,帶了兩個粗魯的婆子就沖到江玉雪房裡,要把張媽媽捆了攆出去。
  江玉雪怎麼肯,她房裡的丫鬟們得了江玉雪的吩咐,紛紛上來攔,張媽媽也不是好惹的,雙手叉腰就大罵裘母:“你這填不飽的狗,要不是著了我家姑娘的衣衫,吃了我家姑娘的飯食,怎會養的這麼白胖,還不快些脫了下來。”
  說著上前抱住裘母就要脫她的衣衫,裘母怎肯,兩個人纏做一團,攪成一圈,丫鬟婆子們混戰一起,江玉雪氣的發抖,此時也哭不出來,只是在那罵道:“休說我不孝敬你們,也休說我不容人,你可想想我可虧了你裘家,怎的現在這般對我?”
  她在那跺腳罵,誰知裘世達早走了進來,聽的她這樣說,上前抓住江玉雪劈手就是一巴掌。
  江玉雪嫁了裘世達將近兩年,別說打,連口熱氣都沒呵過,上次接了那個妾進門,裘世達還用話搪塞了,說的是為子息計,江玉雪見自己進門這許多日子沒有身孕,也想借了這妾的肚子生個兒子,也就默認了,此時被打了一巴掌,頓時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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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這聲一出口,院子裡的人都愣在那裡,兩個家人本來已經進到院裡,只要桃姑一聲令下,就把裘母拉了出去,但聽到裘母這聲喊,兩人互看一眼,又垂手退了出去。
  桃姑的眼垂下,這人有了錢,果然和原來不一樣,什麼人都尋上來了,她任由裘母拉著手,什麼話也不說。見她不言不語,裘母哭的更傷心了:“兒,當日那些事情,全是那個不長進的孽障做的,我和你公公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糊裡糊塗就換了個媳婦。”
  裘母邊哭邊訴,聽起來真是讓鐵石心腸的人都能落淚,桃姑還是默不作聲,依舊坐在那裡。裘母一邊哭,一邊用眼悄悄打量著桃姑,見桃姑身上頭上,穿得戴得,都不像是凡品,頭上松松挽了髻,只插了一支鳳頭玉簪,那鳳頭活靈活現不去說它,光那玉就潤的讓人心裡愛。
  這樣玉簪,江玉雪也有一支,除非有重大事情,從捨不得戴出來的,想到這裡,裘母更加心疼,不光是淚,鼻涕也要流下來。桃姑皺一皺眉,拿起做著的那幅繡活,綠嵐雖然垂手侍立,但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見桃姑拿起那幅繡活,忙走前一步上來接。
  裘母見桃姑伸出手時,雙手各戴了一對板金包玉的鐲子,這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也不知她從哪裡賺的這許多錢,心裡這樣想,哭的更痛了:“兒,我知道你怪我,你總是裘家明媒正娶的,哪有現時撇了這裡,嫁去別家的理?”
  桃姑見綠嵐接了那幅繡活心這才放下,要這幅繡活摩弄髒了,卻是自己的心血都白費了,聽到裘母又哭出的這幾句話,心裡冷笑,沒想到馬腳這麼快就露出,還是不說話。
  裘母見自己又哭又訴,桃姑只如木雕一般不動不說,心裡已開始慌起來了,忙又道:“兒,當日你對我和你公公,著實沒有不到處,哪似今日那個江氏,昨日我知道你的消息,大哭一場,又痛罵了那個孽障,今日一早就來尋你,兒你放下心來,什麼事都有我和你公公做主,你也休要為了賭氣嫁給別人,難道不知女子要從一而終。”
  桃姑聽的這幾句,心裡已不是冷笑,而是有些怒了,當初那些欺辱,難道就這麼輕輕幾句就要揭過?難道自己吃了這麼些苦,受了那麼多的罪,現在還稀罕他們的做主?
  桃姑淡淡開口:“那些事都已過去,做主不做主還是休提,你年紀已老,還請回去享了你兒子兒媳的孝敬,我這裡還有許多事情,不送了。”說完就要喚老劉家的送她出去。
  裘母記憶中的桃姑,還是那個溫柔一心只知道服侍自己的女子,哪知道她現時變成這樣,嘴張了兩張,虧她掙的一副厚臉皮,瞬時又道:“兒,我裘家媳婦從頭至尾只有你一人,哪裡還有旁的媳婦,要享孝敬,自然也要享你的。”
  竟然如此不識時務,桃姑本想喚家人下來把裘母轟出去,心裡只是一轉,已經換了個念頭,也不說話,只是微微歎了口氣,眼裡似有淚要墜。
  裘母聽桃姑話裡的歎息之意,還當自己這番話已經打動桃姑的心,淚又掉的極急:“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停妻再娶,是那孽障做的,我們可全不知情,兒,這些日子,你著實受苦。”
  果然蠢婦,還真當自己念著當年的舊情,卻不知當年你們不念情,現在還要指望別人念情,桃姑還是沒說話,那淚緩緩流過臉頰。這淚瞧在裘母眼裡,更是坐實了桃姑心裡還有裘世達,只是已應了陳家親事,不好反悔的。
  忙拿出帕子替桃姑擦著淚:“兒,你等著,回去就去把那江氏攆了,陳家若不肯退親,就問他個拐騙良人之罪。”桃姑心裡更怒,卻用袖子遮住臉,把裘母的手一推,兩個肩頭開始聳動。裘母這下更是覺得自己所猜不錯,又安慰了桃姑幾句,忙不迭的回去了。
  老劉家的看的糊裡糊塗,桃姑沒發話也不好去送的,等裘母一走就上前問道:“奶奶,這?”桃姑把袖子放下,臉上哪裡有淚痕,唇邊只有一絲冷笑:“話可都是她說的,我什麼都沒說。”
  老劉家的頓時明白,沒想到這奶奶出身不算什麼,人看起來如此和善,該狠心的時候沒有半點心軟,忙對桃姑道:“她來吵了這半日,奶奶定勞累了,還是歇息一會。”
  說著端茶過來,桃姑接過,喝了一口放下道:“那兩個守門的呢?怎麼隨便就讓人闖了進來?”老劉家的沒敢接話,退出去喚那兩個守門的家人進來,那兩人知道定要不好,嚇得額頭上的汗都下來,進來後撲通跪下就不敢說話。
  桃姑讓綠嵐拿過那幅繡活繼續繡起來,等那兩人跪了有一盞茶的工夫才道:“起來吧,我知道你們是看衣識人的,見她穿著華麗,帶著從人就不敢下死手的攔。”那兩個連連磕頭,怎麼敢站起來。
  桃姑輕歎一聲:“罷了,這次也是頭一次,下次再犯,可沒這麼好說。”這兩人忙又謝過桃姑,這才爬起出去了。
  桃姑停下針線,綠嵐忙給她捶著肩,桃姑歎氣,這後院的生活,舒是舒服極了,可是足跡不能出門,連街上都不能去望望,還要知道怎麼對待這些下人,倒不如當日在船上自在。想起陳知隆所說的等成了親就帶自己出海,唇邊不由浮起笑容,閉上眼睛,似乎能聞到海風帶來的腥鹹的味道,耳邊有海鳥在叫。
  裘母滿心以為說服了桃姑,喜顛顛的回家報喜,還不等走到家門口,就見門口圍了成千的人在看熱鬧,這是怎麼回事?裘母先想到的竟是是不是出人命了?官府在查?
  忙下了車,帶著身邊的兩個婆子擠進裡面,那些看熱鬧的有個把知道裘母是這家的人,你傳我,我傳你開始指指點點起來:“瞧瞧,這就是他家的老婆子,長的也像個人樣,怎麼做的全不是人事?”
  還有人在笑:“上次他家為了娶現在這個休的,聽說現在發了大財回來了,他家這才想把現在這個休掉,真是做他的美夢。”人群在竊竊私語,饒是裘母那麼厚的面皮,也不由紅了紅,橫議論的人一眼,等桃姑回來,再去買大宅子搬離這裡,誰稀罕和你們住在一起。
  想起見桃姑時候桃姑那一身的穿戴,裘母頓時覺得這座當時在自己眼裡十分闊氣的宅子變得狹小無比,不過三進三間的小宅子,家具也不是什麼好的,花園太小,到時,定要買個七進宅子,震震他們,再好好的打些新式家具。
  裘母樂顛顛的在想,剛進了門,就有東西扔了過來,裘母雖然在這兩年,但當初在鄉下時候和人吵架的功夫沒丟,頭一偏那東西就掉到地上,當啷一聲,裘母看這東西有些眼熟,撿起瞧瞧,是自己的宣德爐。
  她急忙吹一吹灰:“這都是怎麼回事,吵吵什麼?”一個女聲已經蓋過她的聲音:“老乞婆,你回來的正好,拿了你家的東西快些滾出這個宅子,再遲些我就要攆了。”
  裘母這才看見屋簷下面,站著個叉腰正在那罵個不休的少婦,細一瞧竟是江玉雪的嫂子江大奶奶,裘母的臉不由一放,把宣德爐交給旁邊的婆子拿了,整整衣衫上前道:“舅奶奶,怎麼說這也是裘家的院子,容不得你姓江的在這裡胡鬧。”
  江大奶奶雖說是個富家奶奶,卻是火炭性子,一點就著,昨日聽的人來報信,裘家如何如何,已經兩太陽暴出火星。江大爺本來還惱著江老爺當日給江玉雪下了如此重的嫁妝,本不想管的,被江大奶奶扯住耳朵教訓一番,爭產是爭產,這江家嫁出去的女兒被婆家羞辱又是一回事,這事若落了下風,到時江家的人出了門也不好抬頭見人。江大爺素來畏妻,今日一大早就帶著人到了裘家。
  裘世達正愁沒了休江玉雪的理由,見江家這等陣勢,不由擺出個江玉雪不賢不孝的罪名出來,哪禁的住江大奶奶幾句話一說,休妻可以,當日江家的嫁妝,照了單子,一分一毫都不能少給了江家。
  裘世達欺軟怕硬的性 子,開頭還梗著脖子說兩聲江家教女不賢的話,後面見江大奶奶果然動起真格來,趁她不備躲進吳新娘屋裡,把門緊緊頂住,只在那裡說好男不和女斗。
  江大奶奶見事已至此,索性把裘家老兩口的屋子全都打開,裡面的東西都扔了出去,裘父哪是江家那些人的對手,差點就被扔出門外,這樣吵嚷不休,一傳十,十傳百,惹的無數人來瞧。
  江大奶奶罵的不絕,裘家卻沒一個敢出頭的,裘母趕巧回來,正好接了這個茬。



爭執

  聽了裘母這話,江大奶奶眼都不捎她,只是卷卷袖子:“呸,什麼裘家的宅子,這宅子,是當日公公陪嫁給小姑的,什麼時候成了你裘家的?”江大奶奶這話聽在裘母耳裡,就是捅了馬蜂窩。
  她上前半步,一支手叉腰,另一支手就戳到江大奶奶眼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小姑既嫁了我家,連她人都是我裘家的,更何況這一小小宅子。”江大奶奶還是不捎她:“方才你兒子可是說小姑不賢不孝,要休了小姑,既出了你裘家的門,這些嫁妝自然還要帶回我江家去。”
  裘母可是能講理的人?聽了江大奶奶這句話,雙腳跳的足有八丈高:“你江家家教不嚴,把這樣女兒送到我家,休了她就該什麼都帶不走才是,哪有還帶著嫁妝出門的。”
  江大奶奶還真是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婦人,這嫁娶有聘禮嫁妝,無論休也好,離也罷,離開之時都是各自的聘禮嫁妝各自留下,哪聽過這樣明目張膽要把嫁妝留下的事情?
  她冷笑三聲,這樣的人家還囉嗦什麼,招呼一聲來人,那些江家帶來的人見主人招呼,一湧上前,江大奶奶指著裘母就道:“給我把她攆了出去,還要裘家那幾個人,也統統給我攆了。”
  下人們還徘徊一下,江大奶奶柳眉橫豎:“怎麼,你們都不想干了嗎?”這大奶奶在家說一不二的,下人們心一橫,管她什麼親家太太,幾個人上前就要把裘母架住。裘母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拿出當年在鄉下和人口舌之時的架勢來,膀子左右一橫,就把走近身邊的人都拐了下去,接著猛的撲向江大奶奶:“你這沒上沒下的,我要和你拼了。”
  江大奶奶雖說罵人嘴頭還算利,可還從來沒和人動過手,裘母那雙手沖著她的臉來,她下意識的往後一躲,脖子上早挨了一下,只覺得脖子熱辣辣的,江大奶奶怒從心中來,她雖沒動過手,但仗著年輕,一雙手推了出去,就把裘母推倒。
  裘母一擊得中,本來還想再打,誰知江大奶奶竟把自己推倒,索性滾在地上大哭起來,也不管今日去見桃姑的那身新做的衣衫沾滿了灰,更不管頭發上的首飾被滾掉,只一瞬就滾成個泥人,滾的時候嘴上也不閒著,除了罵就是恨,口口聲聲只是要江大奶奶賠命。
  這樣一來江大奶奶倒愣住了,她雖然潑辣,手段只限在後院宅中,這樣市井婦人的手段她還是頭一遭見到,但事已至此,既做就做到底,她定一定神,也不去看裘母,眼睛只是瞧著那幾個手足無措的下人:“怕什麼,還不與我把她抬出去。”
  見那幾個下人還面面相覷,江大奶奶冷哼一聲:“真出了人命,不過就是幾百銀子罷了,能有什麼大事。”裘母本不過是詐一詐,誰知江大奶奶竟放出狠話,嘴裡還在哭罵,眼卻一直往江大奶奶那裡溜。
  手腳四處亂踢,那些下人們都近不得身,那身衣衫已經滾的早連花色都看不出來,江大奶奶只是喝著那些下人們上前,見下人們怕被打到,江大奶奶冷笑道:“你們怕她打,難道就不怕我嗎?”
  那些下人們這才一湧而上,裘母雖然還是四處亂踢,但還是被她們按住手腳,抬了起來,裘母不斷踢打,那些下人們抬著她走了數步,就差點被她掙脫,正在這時,聽見有人大喊一聲:“住手,你們鬧的也忒不像話,毫無半點體面。”
  說話的是裘世達,原來是裘母身邊的兩個婆子見江大奶奶來勢洶洶,不見裘世達和裘父,江玉雪那裡是定不能去的,想去尋吳新娘討個主意。
  到了那裡見吳新娘房門緊閉,輕輕敲一敲門,裡面竟傳出裘世達的聲音,這兩人大喜,忙把裘母回來的事說了,裘世達在屋裡轉來轉去,若不出去,那總是自己的娘,若出去了,江大奶奶那潑辣的性子,到時自己怎麼辦?
  還是吳新娘勸了去,他這才開了門出來,聽見前面亂紛紛的,心裡直打小鼓,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去尋的人尋到沒有?一步步拖著走到那裡,平日抬腳就到的地方,足足走了許久才到,還嫌自己走快了,見那樣情形,也要直起腰,虎個臉做個樣子喝住眾人。
  他這一喝,江家那些下人也愣住,裘母趁機掙脫他們連滾帶爬到了兒子跟前:“兒啊,江家這等欺我,你可要好好的教訓他們。”裘世達見她滿臉是淚混著泥土,身上的衣衫滾的全是泥土,頭上的首飾也滾的不見,定一定心,吩咐那兩個婆子把她扶下去。
  江大奶奶見裘世達總算出來了,抱肩哼道:“你這個縮卵的,總算出來了。”裘世達在吳新娘屋裡躲著那些時候,總算想起來怎麼對付江大奶奶了,上前行一行禮道:“舅嫂請了,今日這事,還請舅嫂斟酌,再怎的說,今日還是親戚,何必鬧到現在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江大奶奶輕蔑的瞧他一眼:“呸,還當你出來是個男人,昨日欺負我家小姑就有臉,今日倒和我說起什麼不可收拾的話?要休的話,你寫下休書,帶著你的爹娘離了這裡,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寫下休書倒是裘世達願的,聽的反是自己要離了這裡,裘世達嗦了嗦:“舅嫂說話太過,怎麼說這也是我裘家,怎麼要我們離去?”江大奶奶再次冷笑:“你身上一絲一縷,這所宅子,不都是當日小姑帶來的嫁妝,有臉的人何消別人這樣趕逐?”
  不過,江大奶奶又哼一聲:“當日你家本就沒臉,今日又何必多說。”人都是這樣,自己做下無數損天量的事情,沒有人說時候,只覺得自己做的無限正確,等到有人說時候,不覺得恥,反覺得惱怒起來。
  當下裘世達冷了臉道:“舅嫂說話太過,當日兩家婚事,全是岳丈定的,怎的岳丈方去了沒一年,舅嫂就這樣翻臉無情。”
  江大奶奶冷笑:“小姑還在孝期,你就納妾,可有半點為人婿的擔當?先無情的是誰?”裘世達正欲答話,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大侄媳,有什麼話大家坐下來好好的說,吵鬧不休又是什麼道理?”
  救兵來了,裘世達的心落下,上前對來人行禮:“四叔來的正好,這件事還要請四叔做主。”江大奶奶見來的人是夫家族裡的四叔,心裡冷哼一聲,這些只知道和稀泥,糊裡糊塗的老頭子,當日只要有一個人出來做主多說一句,也無需為了家私吵上堂去,白白把銀子填了官家,此時再來,倒不知道又要放什麼屁?
  除了江四叔,還有裘家那邊的長輩裘二叔,見江大奶奶一臉不理不睬的樣子,這兩人心裡嘀咕一句,但還是上前,江四叔道:“侄媳婦,俗話說的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夫妻本是前世的緣分,吵鬧也是常事,哪有一吵鬧就要鬧著休的休,離的離?”
  江大奶奶的眼微微一吊:“四叔這話說的雖有道理,但今日是他裘家要休我江家的女兒,我們這做娘家的不為張主,卻是誰來張主?”
  裘二叔見狀,又上前道:“我家侄子平日對侄媳,並沒半點不到處,昨日那事,卻也是侄媳她急躁了些,然雖如此,侄子當時也就悔了,並沒說出旁的什麼,況且侄媳她吃醋捻酸,不孝公婆卻也不是什麼為媳婦的道理。”
  說要道理,江大奶奶可輸給人了?她的眉又挑了挑:“兩位說的全無道理,不孝公婆,且問小姑她是短了他們的吃,還是短了他們的穿?”這個?裘家父母的食是沒有看見,但衣是人人都看見的,也是穿綢著緞。
  江大奶奶見兩人沒有反駁,又接著道:“吃醋捻酸?當日納妾之資可是我小姑的嫁妝裡出的,若小姑真是吃醋捻酸之輩,又怎肯在自己孝期做這樣事情?”
  這幾句說的兩人又對看一眼,見他們不反駁,江大奶奶冷笑:“姓裘的不過是恨我家公公去年沒了,他再從江家得不到什麼好處,這才鬧將起來,若論這樣男子,自己沒什麼本事,只念著妻子的嫁妝和娘家的幫補,若是我,早該一頭撞死,還能說出什麼話?”
  這話戳破裘世達心事,裘二叔的臉頓時紅起來,裘世達見狀不好,桃姑那邊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休要把江玉雪這邊也脫了,上前道:“娘子她幾次仗著嫁妝豐厚,欺辱我家,這等事情,關著門又有誰知道,若不是受了氣重,誰會發作?”
  見他又把事情推到江玉雪身上,江大奶奶差點倒了,江四叔忙上前道:“夫妻的事,既鬧到這等田地,誰對誰錯還真是不知,侄媳你不如這樣,把侄女接回去住幾日好生問問,這樣吵鬧,不是事情。”
  這話正中裘世達下懷,江大奶奶眼一轉,今日這氣是出夠了,但小姑那裡只是說了幾句,她的心事還不明白,點頭道:“既如此,今日我就索性在這裡住下,等問問小姑再說。”
  說著喚起自己帶來的下人徑自往江玉雪房裡去了,裘世達見他們走了,這才拱手道:“今日勞煩兩位叔叔,只是家裡事情太急,不留二位飲酒。”說著從荷包裡拿出兩塊銀子:“代茶,代茶。”
  那兩人得了這點銀子,心雖不滿,但聊勝於無,裘父送他們出去,裘世達忙到裘母那裡去問問情形。
  裘母已經梳洗好了,見了兒子,那淚水就往下掉,裘世達略問了幾句,就問今日情形,裘母此時恨江玉雪不止,滿口只是誇贊桃姑,又稱桃姑極有情意,看來嫁陳家不過是不得已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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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

  這番話說的裘世達吃了顆定心丸,只是還有件事是極要緊的,忙又問道:“外頭都傳她發了財回來,是真是假?”一說這話,裘母就想起今日桃姑的服侍,撇嘴酸溜溜的說:“也不知那丑婦竟有這麼大運氣,今日我去,她穿的是綢,吃的是油,頭上戴的不是金就是玉,手上還戴了金包玉的鐲子,這可是你現在媳婦都沒戴過的。”
  裘母話裡的酸溜溜裘世達半點都沒聽出來,只聽到那些東西是連江玉雪都沒戴過的,看來發了大財的說法不是虛言,想到桃姑素日對自己是千依百順,不像江玉雪還有那麼些小性,主意又在心中了。
  裘母講完,這才想起喝茶,咕嚕嚕喝下足有半壺的茶才又道:“雖說她現在富貴了,可是我今日瞧著,她對你還有些怨氣,也不知能不能說的轉來。”
  這個?裘世達摸摸唇邊的那撮小胡子,笑而不語,裘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一張口甜如蜜,桃姑又是個柔順的,只要再放些甜話哄著,桃姑那裡定會回的轉來。得意洋洋之中,兩母子都瞇了眼笑,好像已經看見桃姑重新回了裘家的門,到時就是自己當家作主,想什麼吃,想什麼穿都不消淘氣的。
  那場鬧劇桃姑次日就從好打聽的老劉家的嘴裡曉得了,聽的裘家大鬧,想來魚兒已經上鉤,桃姑唇邊露出一絲笑容,老劉瞧著她的笑容,心裡不知該怎麼說,張張口道:“奶奶,大爺那邊要不要?”
  這話倒把桃姑問住了:“他那裡要怎麼?不是還有十多天就過門了?”說到過門兩個字,桃姑不由有些羞澀,老劉家的見桃姑不接茬,忙道:“奶奶,萬一有心人到大爺面前搬弄是非,到時?”
  桃姑用黑線把鴛鴦的眼睛繡出來,舉起在光下瞧瞧,只覺得這鴛鴦活靈活現,心裡十分滿意才放下繡活笑道:“若連這點事情他都不相信我,又有何用呢?”
  這話老劉家的是不懂的,訕笑著准備下去,已經聽到院子門口有人輕輕擊掌:“說的好,我若輕易信了別人的話,我又何嘗是我?”
  這聲音極熟,桃姑臉上不由露出笑容,老劉家的雖然行禮下去,但心裡還是嘀咕不止,大爺這個,也太不合規矩了,哪有沒過門就往新媳婦房裡鑽的。
  迎著陽光,桃姑眼中的陳知隆看起來俊朗無比,一身藍色緞袍,腰上系了根泥金二色的絲絛,手裡拿著的似乎是馬鞭,這還是頭一遭,桃姑知道他會騎馬,額上似乎還有汗珠,只是含笑看著桃姑。
  桃姑沒有起身,只是坐在那裡,抬頭向她微笑,老劉家的端過椅子請陳知隆坐下,綠嵐急忙端上茶,都完備了,陳知隆一揮手:“你們下去吧。”
  老劉家的臉上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這太於理不合了,桃姑微微一笑:“不過說幾句話罷了,你們到外面侯著吧。”
  她們這才下去,桃姑笑著看向陳知隆:“怎麼,這要傳出去,該說我淫 蕩了。”陳知隆聽著她開玩笑,心裡就暖洋洋的,一大早就聽人說了昨日裘母來了的事,心裡頓時火燒火燎的,他相信桃姑,但是不敢相信自己,怕的就是桃姑不要自己,這才什麼都不顧,騎馬進城。
  來到宅子也吩咐他們噤聲,徑自進來聽到桃姑那句,心頓時放下,此時看著桃姑,看著她一針一線的做繡活,只覺得就該這樣,才是過日子的,難怪那麼多人都想娶親,原來娶個自己喜歡的,只要在她旁邊,什麼都不重要。
  桃姑用牙咬斷一根線,回頭見陳知隆呆看著自己,剜他一眼:“好了,喝了茶就走吧,我好好的,要被人瞧見,又是不好。”陳知隆嗯了一聲卻沒有站起來:“早知道,正月二十八也是好日子,就該定在那日,偏生二弟又說什麼日子太短,預備不過來。”
  臘月二十八還有十天,桃姑微微笑了,心裡不由有些得意,放下繡活把他拉了起來:“好了,不過就是差了八天,你也讓下人們喘口氣,這剛過完年又忙著娶妻。”
  陳知隆乖乖的隨她站起身,喚了聲來人,老劉家的和綠嵐應聲而來,陳知隆放開拉住桃姑的手:“你們要小心伺候奶奶,似昨日那種被人闖進來的事,休要再有。”
  兩人忙齊聲應是,桃姑這才把他送到院門口,陳知隆走的時候可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快速,走幾步就回頭示意桃姑進去。
  桃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這才坐回去繼續做起繡活了,他人不在跟前還不覺得,這見了面又走了才曉得,自己心裡有多想他,十八日,還有十八日,就再也不分開了。
  陳知隆走出宅子大門,在等著家人去解栓在大樹上的馬匹的時候就聽到有個婦人的聲音:“你是什麼人,怎麼從我兒媳婦的家裡出來。”
  兒媳婦?自己的娘可是十年前就不在了,這又是從哪裡冒出個自稱是桃姑婆婆的人?陳知隆皺眉看向她,瞧她穿著也還算是華麗,可是一雙三角眼裡滿是算計,再加上一臉的提防,怎麼看怎麼不是好人。
  陳知隆決定不理她,接過韁繩就准備上馬,裘母早一把扯住他:“呸,你定是哪裡來的窮漢,知道我媳婦發了財,就想湊上前去,我可告訴你,她生是我裘家人,死是我裘家鬼。”
  裘家,那看來這人就是桃姑原先的婆婆,這樣難相處,也不知道桃姑在她手下吃了多少苦頭,陳知隆的眉頭又皺緊:“裘家不是本縣江家的女婿嗎?和楚氏何干?”
  裘母本想先發作,誰知陳知隆反問這個,呆一呆道:“那江氏又凶又悍,不孝公婆,又無生育,七出之條她到占了四五條,這樣的人怎麼能再留。”
  陳知隆聞言,眉皺的更緊,難道說是裘家見桃姑發了財,又想重修舊好?裘母還當陳知隆是江家的親戚,說完這幾句又道:“你若是江家的貴親,就好好的幫你家凶悍不孝的女人尋門親事,休在禍害我裘家。”
  說完一扭一扭要走上前進宅子去,陳知隆使個眼色,那兩個家人早上前一邊一個,把裘母胳膊架起,就從台階上丟了下去,接著撲通一聲關上了大門。
  裘母被丟的不重,但也不輕,趴在地上掙扎不起來,還是帶來的婆子扶起,裘母站起之後連聲咒罵,又揉一揉跌傷的地方,還對著婆子罵了兩句,這才上前去重新敲門,只是任由她喊破喉嚨,也沒有人開門。
  裘母今早一起來,就拿了裘世達寫給桃姑的信歡歡喜喜的往這裡來,本來以為把信一遞,又說今日已休了江玉雪,桃姑的回心轉意就是板上釘釘一般,誰知先是瞧見有陌生男子從宅子裡面走出,又被家人們丟了出來,頓覺顏面大失。
  既敲不開門,也只得回轉回去,一邊招呼兩個婆子扶自己上車,一邊又在做別的打算。
  裘世達是一大早,梳洗過後就往楚家來,楚大嫂正在那裡打雞罵狗,只是恨楚大郎不去見桃姑,楚大郎被她呱噪不過,索性拿頂草帽蓋在臉上,只當閉目養神,任由她罵。
  楚大嫂罵歇了氣,正打起一瓢涼水在喝,打眼瞧見裘世達衣冠楚楚的進來,忙把瓢丟下,上前笑道:“什麼風把裘爺吹來,快些請坐。”說著就去打楚大郎:“瞧見貴人進門,還不快些去打些好酒?”
  這兩年之中,楚大郎每每想起自己妹妹當日被裘家休棄,自己也在中間做了那個為虎作倀的人,就臉熱辣辣的,不停的打自己的耳光,只是一來種了人家的地,使了人家的銀子,身邊還有個見到銀子就像見到親娘的婆娘,再想著妹妹,也只能放在心底。
  此時見了裘世達進來,心裡就似吃了個蒼蠅一樣,聽的婆娘叫自己去打好酒,半日都不站起身來。
  楚大嫂嘴裡笑著,手上就往楚大郎身上掐去,楚大郎被掐的疼痛,也只得起身,卻也不招呼,只是拿了酒壺出門,在外面田野裡游蕩了一會,打好酒,沒打他一頓已是自己手下留情,卻也只敢在心裡說,並不敢說出來,這才往家裡去。
  把酒壺揚一揚:“今日都沒酒。”楚大嫂連眉間都是笑意,並沒有罵楚大郎,只是奪下酒壺往灶下去:“就你,半日打不回酒來,人早走了。”
  奇怪,怎麼今日不罵自己了?楚大嫂把酒壺收到灶下,揚聲問道:“孩他爹,你瞧我要去扯身衣衫,什麼料子好?”
  扯衣衫?楚大郎重新坐回到那個位子,用草帽蓋住臉:“你覺得扯什麼衣衫好,就扯什麼衣衫。”楚大嫂還是滿臉是笑的走出來,見他又在睡,把草帽掀開:“去,把地掃一掃。”
  楚大郎答應著去拿掃帚,心下開始疑惑,這裘世達來有什麼事?



定計

  裘世達得意洋洋往城裡趕去,今日裘母去了桃姑那裡,三言兩語說的她轉身,到時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可都是自己的了,快到家門之時,猛然想到桃姑和陳家的婚事,若陳家不答應退婚可又如何?
  腳步不由停住,家人見他先還喜滋滋的,現在停在那裡,也不敢說話,只是等在旁邊,過了半響才聽裘世達道:“先不要回家,去縣前一趟。”
  家人頓時愣住,小心問道:“大爺,難道你真要上縣衙休了大奶奶?”休了江玉雪又何須上縣衙?到時一紙休書,江玉雪還不乖乖的出門?
  裘世達白他一眼:“囉嗦什麼,還不快些帶路。”
  到了縣前,裘世達還在思索該去尋誰時候,看見縣裡的書吏走了出來,見到裘世達,他急忙走前兩步:“裘爺許多時沒見,不知又有什麼要照顧做兄弟的?”
  來的正好,裘世達上前拱手道:“還請到酒樓一敘,有些事要請劉爺幫忙。”這書吏和裘世達這兩年勾在一起,一年也能賺幾百金,聽了裘世達這句,曉得又有銀子送上門,一路讓著到了酒樓。
  撿個安靜座,上了酒菜,兩人嘰嘰咕咕說了總有半個時辰,壺中酒都空了,菜也完了,裘世達和劉書吏這才拱手分開。
  裘世達此時臉上,不光是酒的顏色,還有喜色,有了劉書吏幫忙,這事就是板上釘釘,再無別的岔子。
  一路得意洋洋的進了門,問過下人,知道裘母已經回來,忙要去見裘母,剛走到拐彎處,就聽到江大奶奶的聲音:“我說妹夫,你這幾日忙的很,怎麼一大清早出門,到現時可才回來?”
  裘世達抬頭一看,江大奶奶帶著人站在路中間,臉上雖有笑,那眼可冷如刀。裘世達此時把江玉雪看的泥土一般,對江大奶奶可還有好氣?也不行禮,只是笑道:“原來江家的家教也不怎麼的,這女子就攔在別人路上,也不知道這宅子到底是姓什麼?”
  江大奶奶雖料到裘世達換了心腸,但是沒想到他翻臉翻的這麼快,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只說裘世達定是被吳新娘迷惑住了,不然怎麼會如此對她?江大奶奶雖知道這事沒這麼簡單,但女子講究的是從一而終,也不能貿然就這樣拆了這門親事,安慰住了江玉雪,又來找裘世達算賬,不管怎麼說,先把吳新娘賣了出去,再想別的事。
  此時聽了裘世達這話,火氣怎麼壓的住,也冷笑道:“我倒不曉得,江家陪嫁的宅子,怎麼就成姓裘的了?”
  這,裘世達呆了一呆,順勢就道:“好啊,既說這是江家的宅子,那我就一封休書,休了你江家的女兒,到時隨你江家女兒要嫁誰,和我不相干。”
  這是江大奶奶沒料到的,她挑起眉,見裘世達臉上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休了這門親事,對他來說毫不在意,想起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之中,對裘世達還有情意,心頭不由寒了起來,小姑嫁這男子嫁了兩年,可真的明白他嗎?
  不過自己來此,並不是為裘家休了江玉雪而來,按住性子道:“你左一句要休了小姑,右一個要離了小姑,我且問你,你因何而休?”
  裘世達的真意自然是不肯說出來的,只是抖抖袖子,漫不經心的道:“她嫁我兩年,毫無所出,難道休不得嗎?身為兒媳,不孝我母,難道休不得嗎?身為嫡妻,卻想著怎麼把妾腹中孩子殺死,這,難道休不得嗎?”
  三句問話,句句進逼,已經把江大奶奶氣的七竅生煙,她看向裘世達,語帶寒意:“你身為男子,卻用妻子的嫁妝過活,一樁罪也,身為子婿,卻在岳丈的孝期納妾,二樁罪也,發跡之時就拋了糟糠妻,三樁罪也,你有此三樁罪,倒口口聲聲小姑不賢不孝,你也有臉?”
  這幾句罵的,裘世達只當給他搔癢,他負手在背後:“女子嫁了丈夫,連一身都是丈夫的,更何況那些嫁妝,至於糟糠妻?”裘世達一笑:“算起來我不過停妻再娶,沒有什麼拋了她的說法,真如此算來,令小姑不過是妾,怎會是妻。”
  呸,江大奶奶先啐了一口,接著就啪啪兩下,打了裘世達兩個耳光,這兩下去勢甚急,又帶了許多怨氣,讓裘世達剛因為酒醒褪去一點的紅色又重新大紅起來,江大奶奶的指甲又帶了下,臉上流出血。
  下人們見狀,要上前替裘世達瞧瞧,江大奶奶眼一掃:“你們幾個,不過是我江家陪送來的奴才,要知道正主是誰。”她這一說,那些下人都不敢動了,只是垂手侍立。
  裘世達素來愛惜容貌不下於女子,一張臉皮養的又嬌又嫩,別說疤痕,連一點印都見不到的,此時被江大奶奶指甲劃到,恨不得當時就把江大奶奶撕碎。見下人們不敢動,只得用手捂了臉:“你們江家出的全是毒婦,這親,斷定了。”
  說完就匆匆回房尋藥去了,江大奶奶這氣怎能是打那兩個巴掌就能消的,牙一咬,他要如此,難道要坐等別人來休不成?喚過婆子,命她速回去,把族裡的長輩都請來,倒要說說這無故休妻是何道理?小姑年紀還輕,今年不過十八,難道就為了這個沒良心的一輩子這樣完了?
  休也罷,離也好,也要再尋一門親事,主意定了,就進房去瞧江玉雪。
  江玉雪一雙眼哭的像被人打了幾拳,張媽媽在旁邊陪著她,端著碗燕窩粥勸她喝一口,江玉雪怎咽的下去。江大奶奶歎氣上前接過燕窩粥,用勺攪著道:“小姑,我雖是你嫂嫂,卻也是把你當妹子瞧的,那能看著你受氣,方才我出去見了那個,原本想著勸的你夫妻和好也是美事一樁,但我瞧他那樣子,定是要休了你,你可要想著日後。”
  江玉雪聽了這番話,剛吃進去的燕窩又全吐了出來,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江大奶奶把碗放下,用手拍著她的背道:“小姑,你還年輕,不過十八的花朵一樣的年紀,等離了這裡,再走一步也沒什麼,若是死了丈夫,守了節還能立個牌坊,這守著又算怎麼一會事?”
  江玉雪哇的哭出聲來:“嫂嫂,我不甘啊。”江大奶奶歎氣,心裡怪起已死去的公公來,只是人已經死了,再說什麼又有什麼用?
  裘世達回到房裡,洗了臉,敷了藥拿鏡照照,所幸江大奶奶的指甲軟,不過劃了那麼很小的一個口子,這也足夠讓裘世達皺眉。他這幾日都歇在吳新娘房裡,吳新娘見狀忙道:“爺定不會留疤的,這種藥膏,是我爹當年怕我留疤,央人帶來的,爺你瞧,我一雙手並無半點疤痕。”
  說著把一雙玉手伸出,當日裘世達初納她時,心裡還在疑惑為什麼她一個農家女兒,一雙手卻是白白嫩嫩,今日方才知道,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幾親才放下:“我怎會不相信呢?你且安心養著,我去見見娘就回來。”
  說著挑簾出去,往裘母房裡來,裘母換了衣衫,正坐在那裡生悶氣,瞧見兒子進來,心知他是為這件事來的,從袖裡取出那封書往桌上一丟,什麼都沒說。
  裘世達上前撿起信,見是自己給桃姑的原信,不由看向裘母:“娘,你不是說桃姑她對我甚有情意,為什麼這書她都沒瞧?”
  裘母拍了下桌子,氣狠狠的道:“今日也不知是誰說的,我尚未進門,就被守門的丟了出來,拍打良久也沒人應。”說著裘母低聲道:“兒子,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說了什麼,她這才又轉過心來?”
  裘世達卻不像裘母這樣緊張,坐了下來,喝著茶道:“這有什麼,橫豎不管怎樣,我總是有法讓她回來?”什麼法?裘世達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這是當日楚家拿去的休書,我又拿了回來,到時候一燒,她可沒了憑據。”
  裘母在心裡伸伸大拇指,自己兒子果然聰明,不過想起江玉雪,她又小聲的道:“這江氏?”裘世達淡淡的道:“到時不過是往縣堂上走遭,說我昔日是停妻再娶,按了律法,桃姑也要回來,江氏還要斷離,娘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裘母樂的都合不攏嘴了:“兒啊,今年可是喜事連連,先是吳氏有了孕,又是天降下這麼一筆錢財,等到了手,桃姑手上那對金鐲子,你可要給娘要回來。”
  裘世達拍拍她的手:“娘你放心,到時別說那麼一對金鐲子,你要玉的寶的,桃姑那裡有的,定會都拿過來的。”
  兩母子在那裡商量的好,桃姑這裡只覺得心頭亂跳,繡了些時卻總覺得繡的不對,索性放下拿過茶來喝,老劉家的笑道:“奶奶定是想大爺了,不然也不會如此。”這話讓桃姑臉紅了紅,老劉家的繼續道:“奶奶,聽的裘家要休了江氏,正鬧的熱鬧,這也叫惡有惡報。”
  是嗎?桃姑拿起針線重新繡起來,唇邊浮起一絲冷笑,這報應,總要一點點慢慢的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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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產

  春風得意的裘世達在次日起來,梳洗完畢,剛走出門數步,就聽到外面傳來吵鬧之聲,裘世達不由皺起眉頭,定又是江大奶奶在哪裡,這等樣子,怎麼能做當家的人,難怪江家會敗落。
  不過有要緊的事情,裘世達並不打算停留,甩了袖子就往外走,剛走到大門那裡,有個丫鬟氣吁吁的跑過來,滿臉是汗:“大爺,奶奶要把吳新娘拖出去賣了。”
  自吳新娘懷了孕,裘世達雖算計著桃姑那邊,但還是把吳新娘放在心上,畢竟他前後娶了兩房妻子,又納了妾還是頭一次聽說有喜。此時聽的江玉雪要把吳新娘拖出去賣了,登時那臉就變色,也不顧要去尋人商議,徑自往屋裡走。
  剛轉過角門,就聽到吳新娘哀哀的哭叫聲,裘世達登時更怒,三步並做兩步往裡面走,見幾個婆子正把吳新娘從屋裡拖出來,張媽媽站在一邊,叉著腰道:“把她好衣衫剝了,首飾拿了,拖出去隨便配個花子去。”
  裘世達幾步上前,劈手就打了張媽媽兩個耳光,接著一腳把那個拖的起勁的婆子踢開,吳新娘見了裘世達過來,哭的更傷心難過,塞如梨花帶雨。裘世達顧不了別的,上前抱住她道:“休要再哭,你肚裡還有孩子。”
  裘母聽的吵鬧早已走了出來,只是她說的話張媽媽是不肯聽的,只能站在一邊叉著腰罵,此時見裘世達占了上風,急忙走過去扶住吳新娘,嘴裡對著張媽媽就罵:“江氏連個蛋都生不出來,現在竟然想把人賣了,還羞是不羞。”
  張媽媽雖被裘世達打了兩巴掌,卻早就料到,那頭仰的高高的,對著那兩個被踹到一邊的婆子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把人拖出去,難道你們不想吃飯了?”
  那兩個婆子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雖說他們是江家陪過來的,可是此時裘世達和江玉雪還是夫妻,雖說吵鬧,但見過的那些人家裡面,十個吵鬧不休的夫妻,嚷著要休要離的,沒有一對分的了的,還不是家裡長輩說好說歹,為夫妻如初?
  等和好了,那些偏幫著的家人們,大都被趕出,不是人人都似張媽媽般,心裡只有姑娘沒有姑爺的,聽了這話,雖爬了起來,那手卻是縮在一邊不敢出手。
  裘世達的性子火了起來,又是一人一個窩心腳,踢在地上,接著走到張媽媽跟前,又是一腳,但張媽媽早有預備,側過身去裘世達沒有踢到。
  那兩個婆子被裘世達踢到地上,兩人對看一眼,閉著眼哎呀之聲不絕於耳,這聲音叫的張媽媽心煩,剛要說話。一踢沒中的裘世達已經恨道:“江氏既做如此妒忌之事,我裘家門裡是容不得的。”
  說著大叫來人,取筆墨來,本以為張媽媽臉會變色,張媽媽卻一笑:“裘爺,難道你不知道,這吳氏是賣給我家姑娘的,她生死都是姑娘的人,姑娘要賣,由不得你攔著。”說著推開裘世達,就要進屋把吳新娘拉出來。
  裘世達怎容的她這樣做,上前就攔,裘母恨張媽媽入骨,見她被裘世達攔住,上前就抱住她的腰,在張媽媽腰上狠掐一下,差不多要把裘媽媽的肉掐一塊下來才心甘。
  張媽媽被裘母攔腰抱住,掙脫不開,手握成拳往裘世達身上打去,嘴裡罵道:“裘小子,你當初娶姑娘時,身上穿的布衣,吃的豬狗食,今日不過略得意些,就這等面目,還要休姑娘,呸,也不照照鏡子。”
  裘世達心裡掛著吳新娘,躲避不及已被張媽媽打了幾下,裘世達怒氣上頭,手一把抓住張媽媽的頭發,左右開弓一口氣打了十幾個嘴巴,打的張媽媽一張臉如猴屁股一樣,唇也腫了,牙也打落一個,裘世達才松手,對裘母道:“娘,你在這守著這個不知上下的,我進去瞧瞧。”
  裘母應了一聲,裘世達剛挑起簾子,就聽到丫鬟一聲慘叫:“新娘,你怎的了?”這聲叫叫的裘世達心裡一片涼意,進了屋見吳新娘臉上慘白一片,地上一大攤血,那雙眼的淚水又滴滴答答的掉下來。
  裘世達忙上前攙住她,只覺得吳新娘的手冰涼一片,這時顧不得許多,大聲叫娘。裘母是經過事的,聽到丫鬟那樣叫,接著是兒子叫自己。也顧不得再和張媽媽算賬,撇下張媽媽就往裡面走,見到吳新娘這個樣子,心頭也是亂跳,忙推丫鬟快去燒熱水,自己的手就往吳新娘裙下摸,見兒子還杵在那裡,忙推他出門。
  裘世達也知道這種地方自己是不該站著的,退了出去,張媽媽已把打亂的頭發重新攏好,見裘世達一臉沮喪的出來,臉上露出笑容:“呸,你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就不該有後。”
  裘世達聽的更怒,上前當胸拉住張媽媽的衣衫:“呸,別這麼得意,你賣的她,難道我賣不得你?”張媽媽冷笑一聲:“裘小子,你要能賣,你就賣。”
  這話似乎打到裘世達的七寸上,他的手一下軟了,看著丫鬟端進去熱水,接著就是一盆血水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吳新娘的哭聲,裘世達頓時覺得有什麼東西自己還不明白。
  他隨即搖頭把這念頭甩掉,自己的計策可稱百無一失,這種事情,不過是意外罷了。況且有了錢,再多納幾房妾生兒育女也是常事。
  江玉雪的驚呼聲在裘世達耳邊響起:“張媽媽,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吳新娘怎麼小產了?”見到自己心中的罪魁禍首,裘世達幾步上前,就是一個耳光:“你這毒婦,若不是你要賣了她,她掙扎之中,怎麼會小產?”
  江玉雪被這一耳光和這責罵給懵住了,她看向張媽媽:“張媽媽,這是怎麼了,我不是讓你來瞧瞧吳新娘,怎麼成我要賣了她?”
  張媽媽昂著頭,一臉的坦然:“姑娘,這人是惹禍的根源,賣了她,也好清靜,姑娘又何必仁慈?”這話讓江玉雪有些無所適從,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別人對她說的話也太多,多的好像以前那十八年都是白活沒聽過的。
  “張媽媽,我曉得你是為小姑好,但你未免也太性急了。”江大奶奶的聲音響起,她接著對身邊的丫鬟道:“速去請穩婆來,再去你們姑娘的房裡拿些補品來。”丫鬟答應著去了。
  江大奶奶上前推一把江玉雪:“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進去瞧瞧。”江玉雪似沒了魂魄一樣進去,走過裘世達身邊時候,裘世達一把拉住她:“你這毒婦,事全是你做的,此時倒假惺惺的要去瞧,難道還嫌小產不夠,要殺了她?”
  江玉雪哭了這幾日,腦子裡面全是亂的,江大奶奶上前把裘世達推開:“休說你現時還是小姑的丈夫,就算不是了,那人也是賣給小姑的,於你何干?”
  江玉雪進了屋,剛走進去裡面就傳來辟啪的聲音和裘母尖利的罵聲:“賤 人,逼死了我的孫子,你還是不是人。”接著裘母邊哭邊訴起來,張媽媽聽到江玉雪被罵,那腳步不由往裡挪了挪,想走進去。
  這動作被江大奶奶用眼神止住,張媽媽忠心是好,但這事還是鬧的太過,豈不是火上澆油,事已至此,只怕這門親非要斷了,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姑頂了凶悍的名頭被休。
  這幾日已經遣人打聽過了,裘家休的楚氏已發了財回來,不日就要嫁到鄰縣陳家,姓裘的昨日說出不過是停妻再娶的話,只怕打的是要楚氏再回來的算盤。
  難怪這幾日打雞罵狗,全不得安寧,可憐自家小姑還當是吳新娘來分了恩愛,卻誰知枕邊人已變了心,不管裘家如何,也不能讓小姑賠了年華還要賠了名聲。
  一想及次,江大奶奶歎道:“裘爺,想來你也是不要這門親了,罷罷罷,不免我做惡人,等請來長輩,你和小姑和離了,然後帶著你的父母離了這裡。”
  和離?裘世達心裡打的可不是這個主意,況且江玉雪囊中的錢財不少,怎能讓她帶著錢財回轉江家,飽了別人的私囊?只是冷笑道:“是我裘家休妻,怎成了你江家要離?況且一日嫁夫,終身是主,難道還要任由你帶著這些東西走了不成?”
  江大奶奶從沒聽過這樣無恥的話,當日公公究竟是怎麼被蒙了眼睛,把小姑許以這樣的人,以致引出如此大的麻煩,她不過一笑:“裘爺若要這等說話,不免我們要公堂上走遭。”
  這話中了裘世達的下懷,他連連點頭:“好,就去公堂上走遭。”
  這裡江家和裘家纏擾不休,那邊桃姑卻瞧著跪在下方的一個丫鬟,半天才問出來:“你是,當日江家的陪嫁丫鬟?”



公堂

  這丫鬟不是別人,正是香葉聽了這句,不由愣住,這位奶奶瞧著眼生的很,怎麼會知道自己?但還是深深磕頭下去:“奶奶想是和奴婢家的姑娘熟識,才知道奴婢。”
  當日去裘家時候,那些丫鬟婆子的嘴臉,一個個都刻在自己心上一樣,夢回之時,也曾想過發了財回來時候,把他們一個個賣回來,照了當日所做磨折他們。
  此時再想起,卻覺得自己好笑,當日他們不過依命行事而已,首惡除了就罷,這些不過是微末之事,此時聽到香葉這樣問,桃姑不過微微一笑:“我和你家姑娘並不熟識,只是當日在裘家,你說了我幾句而已。”
  當日在裘家,說了幾句,自己當日在江家一直到裘家,都是恭恭敬敬,哪裡敢對這些來訪的太太奶奶們說些什麼,這個奶奶為什麼這麼說?香葉偷眼仔細的瞧著桃姑,還是眼生的緊,衣飾上來瞧這奶奶比江玉雪富麗的多,再往下瞧,桃姑裙下露出的卻不是那尖尖鳳頭,而是一雙大腳。
  大腳?香葉猛地醒悟,難道說是姑爺那個被休掉的楚氏,可是瞧她動作氣度,行為舉止,哪點是當日那個粗俗不堪的村婦。桃姑接過綠嵐奉上的茶:“不錯,我姓楚。”
  這話聽在香葉耳裡像打雷一般,那日那樣對待桃姑,今日落入她手,不知還要受什麼折磨?她慌的連連磕頭:“奶奶饒命。”
  桃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綠嵐忙上前接過茶碗,遞給桃姑手巾擦嘴,桃姑用手巾慢慢擦著嘴:“我什麼時候說要怎麼對你了?當日之事,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是嗎?香葉只是不相信,當日江玉雪說變就變把自己拖出去賣了的情形還在眼前。香葉的身子又抖了起來,那日被賣給一個山東客人做小,到了山東不到半年,就遇到大旱,家主的家業不算甚大,過不了三個月,連家產都完在肚裡,此時市面上已有人私屠人肉賣的。
  當家奶奶恨自己分了恩愛,命人把自己賣給屠肆,被關在屠肆後面似豬羊一般,每日只得一碗稀粥度命,戰戰兢兢,只怕就要被拖出去做了盤中餐。
  那日屠夫拿了刀就來卸掉了同伴的一只右臂,只怕就要輪到自己,卻也知道叫也無益,無人能救,唯有流淚而已。客人聽到同伴慘叫奔出來時,同伴已只剩下喘息之氣,客人制止住屠夫的第二刀,和屠夫說了幾句,給了屠夫一錠金子,見同伴已不能救,索性再補一刀,又怕她死後屍身被人挖出,索性一把火把她屍身燒了,這才帶著自己離開。
  路上敘起來時,這才知道兩人還是同鄉,想到能回鄉,香葉暗自慶幸自己是因禍得福。
  這人姓朱,卻是陳家的管家,從京裡趕回來的,路上救了這麼個漂亮女子,心裡難免要動一動別的心思,但家有悍妻,況且自己平時也要持一持金剛經諷誦。從山東趕回這一路上,那眼都不敢多看香葉一眼。
  回到家先和老婆說了,朱家的聽的丈夫帶了個漂亮女子回來,雖說丈夫口口聲聲說那是路上所救,也禁不住一壇醋撒了個精光。只是總不能再賣了出去,想起張大叔前些日子挑選人去伺候桃姑,見香葉長的秀麗,原先又是服侍過人的,索性找個由頭送了過來。
  誰知又送到對頭手裡,只怕是逃的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了,香葉俯在地上抖的篩糠一樣,桃姑卻只瞧她一眼,喚老劉家的過來:“這丫頭究竟是怎麼到這裡的?”
  老劉家的恭敬把來歷說了一遍,桃姑只是聽著,什麼話都沒說,香葉腦中也不知轉過多少念頭時候才聽桃姑道:“先讓她歇著吧,明日傳朱家的來再問問。”
  老劉家的笑的恭敬:“奶奶,朱嫂子小的是明白的,雖然管丈夫管的緊了些,對主家極忠心,奶奶要不喜歡這個丫鬟,何不把她送了人。”
  送人,桃姑只是一笑:“留著吧,左右你和綠嵐忙不過來。”
  說著就起身道:“今日晚了,歇息吧。”奶奶這是怎麼了?怎麼一點也不提防,難道說就這樣相信大爺,可是眾口鑠金,想起市面上最近有些傳言,裘家怎麼說都是個隱患,還有那位舅奶奶,怎的奶奶也不著急,到時真惹出什麼是非出來,只怕就是被人瞧笑話了。
  知縣老爺一大清早升堂,前面幾樁案子不過是東家摸了西家的狗,王家打了張家的娃這樣的小案子,沒什麼油水,知縣老爺坐在上面哈欠連天。
  等到咚咚又是幾聲鼓響,衙役送上兩張狀子,一張是裘家的,告的是自己當日不合停妻再娶,今日幡然醒悟,情願受了國法責罰,把結發妻接回,休了江氏。
  另一張是江家的,告的是裘世達寵妾滅妻,要當官和離了去,見到這江家,裘家都是有錢人,知縣老爺的眼睛一下睜大,敲了驚堂木讓兩人進來。
  江大奶奶是女人不便出堂,今日是江大爺前來,先是各自呈堂。裘世達在那裡口若懸河,說的是自己當年年幼,不合做下這等事情,近來曉得這樣事情不是耍的,這才自污求告,知縣老爺聽的點頭不止。
  江大爺口齒沒有江大奶奶伶俐,說了半日,也只是說的狀紙上的那些,說的還磕磕巴巴,知縣老爺聽的大搖其頭,但不管怎麼,這裘家和江家的親事是不成了。
  聽的這句,江大爺和裘世達頻頻點頭,江大爺道:“老爺,須知是我家和離,並不是他家休了。”裘世達還是那樣溫文:“老爺,這停妻再娶,依了國法,要復了原配,休了現妻,小的甘願受了國法責罰,也要迎回原妻。”
  說話時候,裘世達一臉誠懇,似乎真的願意為了原妻要受國法懲罰。這知縣老爺眼一轉:“你既說當日你停妻再娶,那你原配楚氏現在何方?”
  裘世達的淚一下就下來了:“還請老爺做主,小的結發妻被陳家強行下聘,擇定二月初六過門,裘家之婦怎能改配別氏,豈不亂了綱常?”
  不等裘世達說完,知縣老爺瞧瞧日頭,驚堂木一拍:“江家狀紙,接了,裘家狀紙,打回。”
  事情怎會如此?知縣連自己的狀紙都不接,還不等裘世達反應過來,知縣就提筆在江家狀紙上判道:“夫妻本為前緣,然橫生枝節,甚是不美,今裘家要斷,江家要離,何不各自分開,由他各自去尋良木?江氏嫁妝,全數帶回,裘家財物,自在囊中。”寫完,取過印蓋了,把裘世達的狀紙擲下去,又拍驚堂木:“退堂。”
  說完起身離去,裘世達愣在那裡,照了昨日劉書吏和自己所說,今日到了堂上,怎麼也要纏擾一番,然後把桃姑傳來,桃姑的休書不在手裡,自然還是他裘世達的妻子,到時不但退了江家,桃姑也能歸來,兩全其美的主意,誰知這時竟是如此。
  江大爺喜的咧開嘴只知道笑,見裘世達失魂落魄,他上前哈哈大笑兩聲,把裘世達的狀紙塞到他手裡:“妹夫,不,是裘爺,你還是先把這狀紙拿回去,等著再告吧。”說著走出堂去,招呼家人:“都隨我往姑娘家去,把裘家的東西都扔了出去,由他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裘世達只覺得自己是在夢裡,用手掐一掐,還是疼的,原來並不是夢,高書吏上前拍拍他的肩:“裘爺,事已至此,老爺的主意已定,還是回去瞧著些,怎麼也不能光身而出吧?”
  這話提醒了裘世達,宅子田地,全是江家陪送,只有一間鋪子,是當日娶江玉雪之後,方才開的,這鋪子裡的掌櫃伙計全是自己的人,宅子那些沒有辦法,這鋪子可要保住,不然自己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忙的謝過劉書吏就往鋪子裡趕,還好伙計們在那裡好好的做生意,見他來了,都上前問好,裘世達也來不及做別的,忙的進了自己屋裡,把抽斗裡的賬本契約都拿了出來,又喚過掌櫃,說江氏已被休了,日後她再遣人來,就再不許把貨物拿走。
  掌櫃的連聲應了,裘世達見這裡沒有什麼東西拉下,這才匆匆往家裡趕。
  裘家,不,現在應該叫江家了,門口又圍了無數的人在看熱鬧,裘世達擠了進去,差點沒把鞋都擠掉,這才擠到門口。
  平日門口都有守門的,今日兩扇門大開著,進的門裡,繞過照壁,就見院裡丟了一地的東西,瞧來都有些眼熟,不是自己的衣衫,就是爹娘的衣衫。
  裘父坐在一邊收著,裘母跳著腳在罵:“知縣老爺所判不公,還要上府控告,這些家私,還不知道是誰的,這麼絕情做甚?”她在那罵,卻無一人勾 搭。
  下人們靠著牆根站成一排,江大奶奶坐在簷下,只當她在唱戲,瞧見裘世達進來,江大奶奶眼皮也不抬:“還不快些奉著你父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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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裘世達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這夫妻不成,出門的多是妻子,來鬧的也是娘家,誰知到今日出門的竟是自己,江大奶奶冷眼看著他,又是淡淡開口:“難道你不出門,要我來趕不成?”
  輸人不輸陣,裘世達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總有一日,我要你們爬到我面前求我饒恕。”江大奶奶撲哧一聲笑出來,原本以為裘世達還有幾分才學,誰知空有一張面皮,到了現時都不明白為的什麼?
  江大奶奶的眉一挑:“那我就等著,只怕裘爺沒了這個本事。”這話裡的輕蔑聽的裘世達怒火中燒,但此時理不在自己這邊,也只得咬了牙上前扶住裘母,裘母見了兒子有了依仗,拉住兒子就大哭起來:“兒啊,這江家無情,但我們該得的可不能少了分毫?”
  說著裘母又向江大奶奶喝道:“你家送來那麼一個刁蠻不知禮的女兒,害了我家,現時還要磬身趕出我們,講理不講理。”江大奶奶早料到裘家定不會這樣乖乖走的,眼都不瞧他們:“怎麼,難道你們房裡的東西,我落下了不成?”
  裘母頓時語塞,但不過一會就道:“我房裡那些家具,還有下人,難道不是我的?”家具下人?江大奶奶眼一凜:“家具可是當日小姑嫁來時節,我江家的陪嫁,下人也是,難道你也要拿走?”
  裘母哼了一聲:“說的好聽,當日我從鄉下進來時,帶的兩個竹籠,三身衣衫,還有兩條長凳,你家的人非不讓進門,把我這些東西都扔了出去,此時要走,難道不賠於我來。”
  江大奶奶還真是沒見過這等不要面皮的人,當日新房子裡面什麼東西都是齊的,下人們見裘母還把這些破爛當寶,一個個笑的嘴歪。裘母自己也覺得臉熱,這才把東西交給下人,讓他們扔掉的,那時裘母口裡,可時時稱贊江玉雪賢惠,連這些地方都想到了,早知這些破爛就不該帶上城裡,徒惹人笑話。
  從今日想到那時,江玉雪頓感這事出的好,不然再過個幾年,裘世達的生意做的好了,腳跟更穩時候,更不知道要出什麼事情。冷笑道:“好,當日我江家既扔了你那些東西,你現時就給個價來,我付你銀子。”
  裘母聽到銀子,自然也不哭了,直起身來:“那兩個竹籠,當日是花了四吊銅錢買的竹子,又出了一吊的工錢,總共就是五吊錢,那三身衣衫,當初一身也是花了四五兩銀子做的,算下來就是十五兩,還有那兩條長凳,算來,我就吃虧些,你家賠二十兩銀子好了。”
  裘母這帳算的江大奶奶又好氣又好笑,那些爛東西,別說二十兩,給二兩銀子只怕貨賣的人都還嫌虧,裘母竟掰出十倍價錢,連當日做了那些東西的價錢都記得牢牢的,真是沒見過世面。
  裘母見江大奶奶不說話,還當她不肯給這些銀子,急得眼睛睜大,雙手叉腰:“這些可都是有見證,難道你家現時不認賬?”不認賬?江大奶奶此時也不想再費什麼唇舌,招過一個婆子:“支二十兩銀子給她,早些出門,早些安靜。”
  裘母見認了這個,又想起下人來了,這兩年使奴喚婢可是極快活的,這離了這裡,自然也要帶幾個下人,手也沒放下:“還有幾房下人,是後面才來投奔的,不是你江家的,自然也要帶了去。”
  帶就帶吧,江大奶奶站起身,還要去瞧江玉雪呢,哪裡還有閒功夫和她纏帳:“你去問問那些下人,可有願意跟你走的,有願走的,就隨你們走吧。”
  裘母看向那些站在牆根的下人,瞧一個,一個低下眼,裘母心裡著急,這還是今早對自己恭敬的下人嗎?
  裘世達對下人跟不跟過去倒不在意,這些風吹兩頭倒的留著也沒甚用,以後可以慢慢的挑,扯一扯裘母的衣衫,最要緊的還是多拿些銀子,無奈裘母非要爭一口氣,那眼瞪的大大的,只是往下人裡面瞧。瞧了半日總算有兩個平日對裘母還算盡心的婆子站了出來,還有服侍裘母的丫鬟,怕不跟他們走,只怕留在這裡更沒好果子吃,也低頭垂手出來。
  這些人幫著把那些扔了一地的東西收拾起來,不過是些衣衫,首飾也沒幾樣,裘世達眉頭皺的更緊,跺跺腳,總要討些現銀子,鋪子裡的銀子還要去做周轉,吩咐丫鬟和婆子奉著爹娘先回鋪子裡面,自己轉身往裡面走。
  剛走進角門,就有兩個婆子迎上來,面上皮笑肉不笑:“這位爺,這裡面是內眷所在,這位爺還請出去。”裘世達恨不得一人一個窩心腳把她們踹死,提到內眷,裘世達這才想起吳新娘來,怎麼一直不見她呢?
  忙咳嗽一聲道:“內眷?我的妾吳氏還在裡面,難道你江家也昧下不成?”吳新娘?兩個婆子對看一眼,江大奶奶吩咐她們出來的時候可沒提過這茬,一個忙道:“既如此,等小的們回去秉過奶奶。”
  說著一個就要往後面走,另一個要上前攔住,裘世達好容易逮住這錯處,豈能被她們攔住,一推就把她們推開,往後面走。
  婆子見了,扯開破鑼似的嗓子:“奶奶不好了,這裘家被休的男人要闖進來了。”嚎什麼嚎,嚎的竟然還是這句,裘世達一腳踢過去,婆子早躲開,江大奶奶的聲音響起:“裘爺闖進內室,這可不是禮啊?”
  裘世達難得逮到錯處,豈能放過,冷笑道:“我和江氏已經仳離,吳氏卻是我的妾,難道江家也要昧下不成?”昧下?江大奶奶豈是能被嚇到的,冷笑一聲:“小姑可不願留這等礙眼的人,只是她跪在小姑跟前求了又求,只說不肯跟你去過苦日子,求小姑收留,不信,你把她喚出來問她。”
  裘世達沒料到竟是這樣情形,自己這張臉龐,比別人可俊俏多了,再加一張甜嘴,哪有女子會不愛呢?他一張俊臉霎時變白:“胡說,我不信。”
  不信?江大奶奶睨他一眼:“叫出來問問就是。”一個婆子已經往後面跑去,不過一時就扶著吳新娘出來,吳新娘小臉慘白,身子還沒好完全,靠在婆子身上,看也不看裘世達一眼。
  似乎那些輕憐蜜愛都是煙雲,裘世達頓時惱了,指著吳新娘的臉道:“賤 人,你怎能隨著那毒婦而去?”
  現在不是親戚了,江大奶奶可不容裘世達罵自己小姑,冷笑道:“裘爺,這無故辱罵別家女眷,要不要去公堂上走遭?”公堂,想起今日公堂上的事情,裘世達恨的牙都咬碎:“若不是你家在背後使了銀子,今日知縣老爺又怎會偏袒?”
  江大奶奶再也不想和這個不明是非,不曉得得罪了誰的蠢人囉嗦下去,轉身就往裡面走,裘世達還想上前攔,怎麼攔的住,除了那兩個婆子,又湧進來一些下人,有的抱腰,有的按手,有的抬腳,哪管裘世達掙扎不休,早把他抬到門口,扔了出去。
  門外看熱鬧的見裘世達被扔出來,哄然大笑起來,裘世達的臉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也顧不得身上疼痛,起身就要去說理,誰知在方才掙扎時候懷裡揣的賬冊掉了出來,這是要緊的東西,裘世達忙趴在地上撿,等撿起來時,江家的兩扇門早緊緊閉上。
  裘世達忙要上前用拳頭砸門,圍觀的人裡面有人強忍住笑說了一句:“兩年前,他休的那個妻子,就是這樣砸門的,這報應今日來的竟然這樣快。”
  這話引得周圍的人放聲大笑,瞧著別人倒霉,就算不干自己的事,總是有人心情覺得十分舒暢,裘世達覺得這笑聲十分刺耳,只得低了頭,握了拳,總有一日,要你們爬著來求我,掉頭往鋪子裡去了。
  裘江和離,裘世達帶著父母住進鋪子後面的三間小屋的事情,很快傳遍,桃姑自然也知道了,知道的時候,她正在把嫁衣上的最後一針繡完,用牙咬斷了紅線,把絨吐掉才問道:“是嗎?”
  怎麼奶奶一點也不喜歡?老劉家的有些奇怪,但隨即想到奶奶就要嫁進陳家,旁人過的好壞和她何干,忙笑著上前拉起嫁衣,給桃姑試著:“奶奶說的是,管別人家的閒帳做什麼?”
  桃姑瞧著鏡中著了嫁衣的自己,這次,少了幾分羞澀,卻多了一些踏實,簾子動處,香葉端著茶進來,瞧見她,老劉家的有些意外,上前接過茶,香葉有什麼不明白的,小聲的道:“綠嵐妹妹手上在忙,奴婢才接了這茶過來的。”
  桃姑吹一吹茶,對老劉家的道:“香葉為人細致,你也別太苛責了。”老劉家的忙笑應了,桃姑喝著茶,看一眼香葉,那眉只是一挑,再沒說話。

 



成親

  裘世達盤一盤賬目,長出一口氣,旁邊的掌櫃捏著一把汗等著,見他把賬本合上之後的臉色還好,這才松口氣。
  裘世達把賬本推一下,拿起旁邊已經放涼的茶,盤算起今後來,鋪子後面的三間屋子,本是預備給來往客商還有放貨用的,窄小的很,現時自己爹娘住了一間,自己住了一間,下人們擠在一間。
  裘母受用了這兩年,雖說這屋子比當日鄉下的屋子好很多了,還是嘀咕個不休,說這樣轉個屁股都難的小屋子怎麼住,催著自己快些去賃個屋子,搬出去住。
  銀子又從哪裡來?這店裡一個月不過就是三四十兩銀子的進項,賃個宅子,再置辦一些家具,怎麼也要百來兩銀子,這筆錢又從哪裡挪?
  裘世達站起身,示意掌櫃的把賬本收起來,還是再問問自己老娘有沒有私房?若有的話,拿出來先用。
  裘世達剛想往後面走,眼一唆就看到外面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香葉?這丫頭不是被賣到山東去了嗎?怎麼現時又在這裡。
  裘世達忙走出去,細細看起來,見她走到對面一處雜貨鋪子,拿出幾個錢買了包糖,然後轉身往街口走去,那裡有輛車等著,瞧這丫頭的穿著打扮,不像是落莫的,而且還有車坐,難道說她也發了財?
  裘世達心念一動,出口喊住她:“香葉。”香葉聽到一聲喊,不由怔住,回來都要半個月了,知道自己伺候的是當日被裘世達休棄的,怕的就是她找麻煩,夾著尾巴做人。別說是桃姑的使喚,連綠嵐她們的粗話都搶著去干,今日好不容易被桃姑差出來買桂花糖回去,自然是小心謹慎,快去快回,怎麼有人認識?
  不等香葉轉身,裘世達已經三兩步走上前,笑的一派春風:“我還怕認錯了人,誰知果然是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瞧見裘世達,香葉有些怨氣上來,當日全是他絕情,把頭扭一扭就要上車:“裘爺,奴婢還要等著把東西送回去,不敢耽擱。”
  原來香葉還是丫鬟,裘世達不由有些洩氣,旁邊的車夫已經笑了:“香葉,奶奶說了,你難得出趟門,就多在街上走走也沒什麼,況且,”
  這車夫呵呵一笑:“我也想去買口酒喝。”裘世達本不欲再和香葉搭話,不過隨即又想到,瞧香葉出門時候都有車坐,穿的又是連自己的娘都捨不得穿的那麼好的料子。想來香葉的主家定是大富之家,瞧她舉動定又是得主家喜愛的,何不攀談攀談,到時做生意時候也能得些照顧?
  一想到此,裘世達臉上的笑容又重新湧上:“說的也是,難得出門,既你家奶奶許了你,就在這裡多坐一時也無妨。”
  見他說的懇切,香葉的心又軟了,當日自己被賣,卻也知道這事怪不得裘世達身上,張媽媽那等厲害,姑娘對她言聽計從,不是聽說的姑娘和姑爺也和離了?不定就是張媽媽在背後挑唆著小姐做的。
  想到這裡,香葉的腳往裘世達那邊挪一挪,腿也彎一彎打算行禮,早被裘世達一把攙住:“香葉,當日你服侍我那麼盡心,當時偏生我又救不得你,實在是。”
  說著就擠兩滴淚出來,香葉更加心軟,忙道:“說來也是奴婢命薄,怪不得姑爺頭上。”裘世達長歎一聲:“罷了,今日還說那些別的什麼話,就往小店一敘。”
  香葉隨他進了店裡,見香葉手裡還是緊緊握住那包糖不放,裘世達吩咐伙計倒茶來,笑問道:“你家奶奶卻是哪位?怎麼愛吃這七文錢一包的桂花糖?”
  香葉把東西放下,握著茶笑道:“這奶奶姑爺還識得,她就是當日楚氏,桂花糖到處都有,她偏要到這鄰縣大街上這家店來買,說只有這家店的糖才好。”
  楚氏?桃姑,這事情也真巧,怎麼香葉就到了桃姑身邊?買的是桂花糖,電光火石之間,裘世達猛然想起當日初出來做生意時,那年過年,身上只有十文錢,沒法置辦年貨,只得買了這七文錢一包的桂花糖回去。
  桃姑接著,那歡天喜地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糖粘牙,難道說是?裘世達的眼不由亮了,桃姑對自己果然還有情意,這麼多年,還記得桂花糖的味道,他的心亂跳幾下,香葉已經喝完茶站起笑道:“奴婢這就告辭。”
  裘世達已經打好主意,笑道:“香葉,你在桃姑身邊服侍,可要盡心。”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香葉只是應了就拿起那包糖走了,裘世達看著她上了車,真是天助,竟把香葉送到自己面前來。
  裘世達頓感神清氣爽,笑著走向後,確是該賃處宅子來住著,不然不像話。
  香葉回到桃姑那裡,已經有喜娘來幫忙了,圍著桃姑只贊她長的好,有福氣,桃姑聽著這睜眼說瞎話的話,差點笑破肚皮卻也由她們說去,香葉進來行禮,接著把糖送上,桃姑打開拿出一塊,咬了一點贊道:“你的差事做的不錯。”
  香葉臉微紅一紅:“謝奶奶。”桃姑低頭看看蓋頭上繡的鴛鴦,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今日去時,可遇到什麼人?”香葉的眼陡然睜大,難道說奶奶的確還念著姑爺?不然怎麼會問這個?
  想一想香葉方道:“不過遇到舊主人罷了。”說著盯著桃姑看,見桃姑臉上似乎有歎息之色,只一閃就不見,揮袖示意她下去。
  見香葉的事完了,兩個喜娘這才又重新上前,笑著問道:“這姐姐長的也真漂亮,有舊主人,想是被主母不容。”桃姑淡淡一笑:“她原本就是縣裡江家的丫鬟,陪江姑娘出嫁的。”
  哦,原來如此,聽到這個,一個正在梳頭的喜娘道:“江家姑娘?聽說不是和離了嗎?江家現在正在重新給她擇婿,雖說嫁過一遭,腰裡還有三四千銀子,再嫁也不是難事,只是不知道她那個女婿,過什麼日子。”
  講起這些,是人都感興趣的,另一個喜娘接口道:“就是,聽的還是個窮漢,也不知什麼蒙了心,偏要和離,這一和離,一文錢都撈不到,只怕要去喝西北風。”
  桃姑聽著她們議論,看著鏡中自己慢慢變的明艷的臉,那塊咬了一口的桂花糖已被扔掉,喝西北風?遲早的事情。
  二月初六,大吉,午時一頂彩轎到了桃姑門前,吹吹打打,百子炮在門前炸響,兩個喜娘扶著桃姑上了轎。四人抬的彩轎,陳家私用的小十番,彩轎之後跟著四乘小轎,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新娘的陪嫁下人,之後才是一抬抬的嫁妝。
  那些嫁妝一概結著紅緞,蒙著紅綢,有人已經嘖嘖贊歎:“從來只有姑娘家出門才這麼大排場,沒想到一個再嫁之女也能如此排場。”
  有人哼了一聲:“又不是寡婦再嫁,自然可以排場些。”議論紛紛的人中自然不知道旁邊站著裘世達,他雙手緊握成拳,今日這樣風光出嫁,到時定要卷夠陳家的錢回來。
  一乘小轎裡,香葉掀起一角往外看,正好見到裘世達,不由微微一愣放下轎簾,臉有些紅了,裘世達見到她,卻是另一種心腸,有了香葉,事情就好辦多了。
  陳家今日大開中門,紅地氈一直鋪到門口,新娘下轎,講究的是腳不沾灰,陳家大富,陳知隆又有心誇耀,那地氈竟是從門口一直鋪到行禮的堂前。
  有人把一截紅綢遞進轎來,桃姑接住,從此後就此執手,再無旁騖,下轎,一路隨著紅綢那一頭的人走,桃姑只覺得心開始從平靜無波到慢慢跳的快速,原來並不是只有頭一次出嫁的人才會那等迫切。
  到了堂前站定時候,桃姑已經覺得自己的臉是火辣辣一片,從蓋頭下低頭望下去,只能望到陳知隆的腳,能看到他隨著別人的號令下跪起身。
  一圈禮行完,被送到洞房,揭開蓋頭,桃姑的眼對上了陳知隆的,看見是她,陳知隆似乎松了口氣的樣子,房裡除了他們還有伺候的人,桃姑不忍取笑他,只是接過了合巹杯,喝過合巹酒,從此後就是陳家婦,再不得反悔。
  喜娘們念的吉利話桃姑也沒聽進去,左不過就是那些套子,重要的是身邊這個人,悄悄的,陳知隆的手握住了桃姑的手,焦慮了兩個來月,心上人終於嫁了進來,從此後再不須受相思煎熬,旁人囉嗦。
  飲過酒,撒過帳,坐過床,喜娘笑道:“還請新郎出去外面陪了客人,新娘子有小的們在陪。”陳知隆只是嗯了一聲,眼沒有離開桃姑的臉,似乎有些捨不得放開握住的手,小聲的道:“我去去再來。”
  雖然嫁過了一遭,可桃姑的臉還是熱了,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喜娘上前笑道:“瞧爺和奶奶這恩愛勁,直是讓人羨慕。”
  恩愛,桃姑覺得心頭又是一甜,堂堂正正的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竟這般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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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

  桃姑覺得有些氣悶,卻不捨得直起身來,這一夜幾乎沒有睡著,只是望著帳外不停跳躍的蠟燭,聽著枕邊人傳來的呼吸,卻半點不覺得疲累。這樣寧靜美好的日子,以前只在書上看過,戲文裡聽過,誰知道竟會輪到自己?
  一只手捏上她的肩膀,接著是陳知隆含糊不清的聲音:“天亮了吧?”是亮了,透過層層帳幔,都能看到外面的光透進來,帳內還是混沌一片。
  桃姑轉身,對上的是陳知隆的眼,眼神清明,神采奕奕,看不出勞累了那麼幾日,桃姑不由伸手摸上他的眼,取笑道:“昨日你揭開蓋頭時候,是不是怕有人調了包?”
  陳知隆的下巴靠到了她的頸窩,語氣有些含糊:“我真怕。”沒想到無所不能的他也有怕的時候,桃姑剛想取笑他一句,心底卻柔情泛起,手輕柔的摸著他的臉:“別怕,我在這裡,從此後再不分開。”
  再不分開?陳知隆笑了,把她抱緊一些,帳內的氣氛漸漸又變的迷離,有人輕輕推開門,但沒走進來,只是揚聲問道:“大爺大奶奶該起了,二爺二奶奶已經遣人來過,說族裡的長輩們都過來了。”
  陳知隆直起身子,用一支手掀起帳子:“知道了,進來伺候吧。”說著把臉轉向桃姑:“在家天明既起,沒有在外面自在。”桃姑對他微微一笑,丫鬟已經走了進來,卻沒掀開帳子。
  陳知隆和桃姑著了裡衣這才推被起來,魚貫而入的四個丫鬟兩個伺候桃姑,兩個服侍陳知隆,動作整齊有序,桃姑不見綠嵐,不由問道:“怎麼不見綠嵐?”
  一個年紀稍大點的丫鬟忙道:“綠嵐年紀還輕,二奶奶的意思,前些日子去伺候奶奶不過是權宜之計,今日奶奶過了門,就挑奴婢們來近身服侍。”
  陳知隆張著雙手由丫鬟們給自己整衣,聽到這話,皺一皺眉道:“你奶奶既已用慣了綠嵐,依舊還是由她服侍。”丫鬟聽了應是,門口站著的婆子聽到陳知隆這樣說,往外叫了一聲,綠嵐就走了進來。
  原來她還在外面,只是不能進來罷了,看見她眼圈似乎有些紅,想來心裡還是覺得委屈的,這深宅大院的,事情定比自己當日在裘家時候多,可是想那麼多做什麼,自己過不了幾月就和陳知隆出海遠行,別人要爭,由他們去爭。
  想到這裡,桃姑抬頭看陳知隆一眼,陳知隆也正好在看著她,兩人相對一笑,自是無盡的柔情蜜意。
  正在服侍的丫鬟們看見,心都涼了半截,一時梳洗完畢,用了早飯,這才往前面來。在屋裡還不覺得,出了門才見日頭都已升了三丈高了,今日委實是起晚了些。
  到了前面大廳,陳二爺陳二奶奶都迎了出來,陳二爺想是在家養尊處優,和陳知隆相比,身材要肥胖些,唇邊留有一撮小胡子,瞧見他,桃姑頓時想起當日初來陳家時候,若不是陳二爺多了句嘴,自己今日也不會如此。
  陳二奶奶衣著打扮,首飾妝容,桃姑倒覺得從前見過一樣,只是當日自己雖在陳家住了幾日,內眷是沒見過的,怎麼有熟識之感?
  陳二奶奶見桃姑望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恕做小嬸的說一句放肆的話,進陳家這麼多年,可盼到有個妯娌來了。”她這一說話桃姑倒想起來了,她的動作舉止都和林大奶奶有些像,不是說長的像,而是那種似乎是一個人教出來的對人對事的處置。
  廳上已經坐了幾個族裡的長輩,陳家父母早已去世,上座放的不過是他們兩人的靈位。
  夫妻雙雙跪下參拜過了靈位之後,才依次給那麼長輩們行禮敬茶,因是不太親的,鞋襪都免了。
  頭一個就是三叔公,他接過茶卻沒有喝,只是笑道:“瞧這侄孫媳婦舉止,任是誰也想不到會不認哥嫂。”
  桃姑沒想到新婚頭一日就被這人刁難,陳知隆眼神一變,三叔公已經喝了一口茶,從袖子裡取出一個荷包:“三叔公人老了,就是愛說點胡話,莫怪莫怪。”
  他這樣說,陳知隆也難發火,只是暗暗的握了下桃姑的手以示安撫,桃姑微微一笑,謝過三叔公接過荷包。
  三叔公見桃姑面上神色連變都沒變,眉緊緊皺起來,這個女子,原先不是說的是個普通村婦?瞧她那大嫂,那前夫那樣也出不了什麼聰明人,怎麼全不一樣?
  接下來的長輩們倒是一來沒有三叔公輩分高,二來也不像三叔公想的那麼多,順順利利敬過茶,給過禮,已經預備下酒席,長輩們就由陳氏兄弟陪著在外面喝酒。
  裡面擺下一桌,陳二奶奶和兩個族裡的妯娌陪著桃姑享用,陳二奶奶不光人看起來和氣,相處起來也是如此,說話時時帶笑,照顧人唯恐不周到,那兩個妯娌不過偶爾幫襯一句而已。
  只是桃姑看著那兩個妯娌偶爾看了自己又看向陳二奶奶之後會對視而笑,心裡已經明白,陳二奶奶嫁到陳家十多年,也是當家作主,生兒育女,後院裡面坤道獨斷,陳家兄弟又沒分家,現在自己嫁了進來,只怕族裡多的是有人想瞧笑話的。
  想到這裡,桃姑微微一笑,她們愛爭的搶的,自己全不稀罕,那些事,就由那些愛爭搶看人笑話的人煩惱,自己日後和陳知隆兩人海闊天空,理這些做甚?
  陳二奶奶又倒了一巡酒,被稱做三嫂的人拉著她坐下:“二嬸總是這麼勞碌,現在大嬸進了門,可以分分二嬸的辛勞了。”
  另一個五弟妹也笑了:“三嫂說的是,二嫂盼了十幾年的大嫂進了門,以後二嫂大不必這麼辛苦。”
  這話說的陳二奶奶的臉變了變色,又怕心事被人瞧出來,畢竟誰家都是長子當家,心裡不由有些恨自己丈夫沒在公公去時就提議分家,剛要張口說話桃姑已經笑道:“三嫂說的實在羞慚我也,家裡的事全仗著二嬸能干,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又怎能替二嬸分憂?”
  這番話說的三嫂有些急了,她本以為能被人休了,又出海的女子搭上陳知隆定是極有手段的,誰知卻是這樣的?
  桃姑說完已經斟了杯酒遞給陳二奶奶:“這杯酒還要多謝二嬸操辦婚事,二來家裡事體,我也不懂,還要二嬸休嫌我偷懶,不肯幫忙。”
  這話讓陳二奶奶放了心,況且又是當著眾人的面說的,反悔也不成,忙笑吟吟站起接過酒:“大嫂說什麼呢?做弟妹的,這樣事體本該幫忙,況且大嫂為長,難道我還要越過大嫂不成?”
  幾番謙和,桃姑終是不肯吐口說出要協助管家的話,妯娌兩個親親熱熱,倒讓那兩個想瞧熱鬧的沒了可瞧的,只得也從旁說幾句冠冕話,桃姑肚內冷笑,只是不語。
  桃姑酒量不好,飲了幾杯陳二奶奶見她面上飛紅,喚來丫鬟把她送回去。桃姑回到房內,卸掉濃妝,換了大衣服,喝了醒酒湯丫鬟們才把她扶上床,見她閉眼睡著這才退了出去。
  桃姑在睡夢中聽到有人走近,來人身上還有酒味,知道是陳知隆來了,也不睜眼,依舊睡著,聽到有丫鬟小聲問他可要茶要水,隨即就出去。接著陳知隆就躺到她身邊,輕輕一摟就把她摟到懷裡。
  桃姑在他懷裡蹭了蹭,這才睜眼道:“你也喝了不少?”陳知隆嗯了一聲:“聽的你醉了,就想來瞧瞧你。”桃姑有些撒嬌的道:“這大宅子的規矩可和林家不一樣,累的緊。”
  陳知隆見她撒嬌時候臉上露出的嬌俏,摸了她的臉道:“等這裡事情完了,我們就出海,到時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桃姑剛想雀躍,想起酒席之上的事情,拍了拍他胸口:“你也不想和二叔爭?”
  陳知隆嗯了一聲,索性以臂為枕:“二弟夫妻打理這些也著實辛苦,況且爭來爭去,又何必白白把銀錢送給別人,不給自家人?”
  見桃姑臉上露出的喜悅,陳知隆覺得心裡暖烘烘的,就算自己不想爭,可是若娶了別的女人未必不想爭,為此兄弟失和的事難道少了去?
  陳知隆把桃姑抱緊一些,唇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到時你的心願了了,我們就出海。”桃姑伸出雙臂摟緊他,得此良人,何負此生?
  在門外守候的丫鬟聽不到裡面的聲響,門沒有關緊,偶爾能看到帳幔微微的動,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別的什麼,果然是新婚,丫鬟低下頭看著簷下栽種的花,枝頭已經掛上花苞,春天真的來了。



執念

  倏忽之間,嫁到陳家已經一月有余,和族裡人的應酬已經結束,陳知隆說的要等到九月風起時候才重新出海,日子就這樣按部就班的過。
  陳家人口簡單,嫡親的人也就是那麼幾口,陳二爺雖有幾房妾,都是規規矩矩,話都不肯多說幾句。陳二爺有三子兩女,大的十二,小的七歲。無論男女,白日裡都要進書房裡讀書,男的讀整日,女兒家早上去,用了午飯就要在院裡學針線,陳二奶奶要掌管家事,偌大一個陳家,看起來人來人往,桃姑竟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
  老劉家的和綠嵐雖依舊在桃姑身邊伺候,但不像在當初那個小院子時候,敢和桃姑有說有笑的,只是和其他下人一樣,不敢多說一句話。
  這種日子雖說是錦衣玉食,卻怎麼都提不起精神來,還不如當日在鄉下時候,雖然忙碌勞累,那日子卻過的極快,似乎剛睜眼就又天黑,哪像現在,那日頭像被人扯住一樣,起床梳洗用早飯,都繡好一幅鞋面,還不到用中飯時候。
  難怪這大家裡面,常有互相算計,爭產不休的事情,這天天吃飽了沒事干閒著不就要想那些有的沒的?若不是自己初來之時就說過,這家裡的事絕不插手,這會只怕還要給人瞧戲?
  這日花園裡的各種花都開了,用過午飯,陳二奶奶就約了桃姑去賞花,還笑著道:“大嫂進門這許多日子,我都是瞎忙,也沒好好陪大嫂說說話。”妯娌兩說笑著往花園裡面去。
  這花園有十畝來大,也有荷池假山, 轉過一從迎春花,迎面就是高大的玉蘭花樹,再後面還有各種海棠,海棠之下玫瑰和芍藥在一起開的熱鬧,陳二奶奶笑道:“這家裡的花園雖大,卻從沒尋個人好好布置過,大嫂左右閒著沒事,何不就把這花園好好布置下?”
  桃姑正彎腰賞著一顆玫瑰,聽到她這話,抬頭笑道:“二嬸這話是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是鄉野村姑,哪知道這花啊,草的怎麼布置的才好看?再說,我還要和你大哥一起出海。”
  這是陳二奶奶不知道的,桃姑初來時候就說過,並不會插手家務,但人心易變,就算她不想,身邊的那些丫鬟婆子難免不想多掙些好處,聽了這話,陳二奶奶倒愣在那裡,半天才囁嚅出口:“大嫂這是說什麼話,大哥娶了妻子,就該好好在家裡,兄弟倆齊心合力合力,你我妯娌管束內院,這才是做家之舉,怎麼不僅大哥要出海,大嫂也要隨著去,傳了出去,難道別人不會說這是我們要爭產才讓你們走的?”
  說到這句,卻是自家也明白有些言不由衷的,臉不由紅一下。桃姑見她這樣,不由握住她的手道:“二嬸休要如此,你進陳家十多年,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勞苦功高,陳家幸有你和二叔,不然也不會如此興盛,我本就是村野之人,這樣大家子的事是做不來的,何不索性和你大哥出海去,不勝的在這?”
  陳二奶奶的臉不由更紅,按受的教養,自然是知道要兄友弟恭,妯娌間和和氣氣,才是做人的道理,但人難免有些私心,自己是這般想,抵不住旁人不這樣想,這麼多年見到表面和氣,私下算計的一塌糊塗的事情還少嗎?
  難得桃姑竟這樣表裡如一,並不是說說的,算來倒是自己小肚雞腸了,忙笑道:“大嫂,做弟妹的今日才知道,為什麼大哥會放著那麼多的名門之女不娶,而要娶你了。”說起陳知隆,桃姑的笑就像從心裡漫出來一樣,只是笑不說話。
  有管家娘子尋到花園來尋陳二奶奶回事,陳二奶奶告辭走了,只剩下桃姑一個人站在一叢海棠花下,風吹花落,此時若和陳知隆攜手在這花叢之下,該是何等的美事?
  綠嵐上前道:“奶奶,宋嫂子有事想見奶奶。”宋嫂子,她的丈夫是專管外面店鋪的,有什麼事也不該來問自己,她愣一下道:“家中之事不是該去問二嬸嗎?問我做什麼?”
  想是陳二奶奶不在,老劉家的膽子大了些,上前笑道:“這事還真的奶奶才能管。”什麼事?老劉家的笑的極開懷,桃姑點頭示意讓宋嫂子進來。
  宋嫂子是個三十來歲的干淨小媳婦,怎麼看也看不出宋管家畏她如虎,行過禮起身道:“按說這事不該小的來,只是也要老一老面皮來求奶奶。”
  這大家裡的下人就是說什麼都要繞個彎子,桃姑微微笑道:“宋管家做事穩妥,是外面的得力之人,有什麼事宋嫂子但說無妨。”
  宋嫂子走近一步:“上次小的送到奶奶身邊的香葉,聽得不討奶奶喜歡,小的有個侄子,今年十八了,看上了這丫頭,小的想求奶奶個恩典,把這丫頭放出。”
  香葉運氣真好,桃姑笑道:“香葉她雖是個丫鬟,只是這事也是終身大事,等我喚過她來,細細問了她可願意再說。”
  這樣說已是極大的恩典了,宋嫂子又行過禮,這才退了出去。桃姑頓了頓,吩咐傳香葉來。
  香葉到了陳家這些時候,別說到桃姑身邊服侍,連她的面都見不到,也沒人差遣,也沒人管束,日日只得坐在自己房內發悶,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聽的桃姑喚她,忙忙的梳好頭就跟著來人去了,等到了花園,見桃姑坐於繁花叢中,小幾之上放著茶點,下人們都垂手侍立,不由艷羨,就算是當日江玉雪,嫁了裘世達日日也要操心那些繁事,哪似桃姑這樣自在賞花,什麼都不管?
  桃姑見她來了,沉吟下把張嫂子的話說出,最後問道:“你若願意,我就給你置份嫁妝,擇了日子送你出嫁。”
  香葉沒想到竟有這等事情,張嫂子的侄子,那日在張家見過一面,不過是個尋常伙計,長的雖還憨厚,最多不過就是日後做個管家,自己依舊是服侍人的,不說像桃姑般富貴,難道自己一生就是個管家娘子嗎?
  見她沉吟,桃姑只在心裡歎息,這丫頭竟是這等執迷不悟,若她能放下執念,自己還能松松手,似這樣就松不了了。果然香葉沉吟之後道:“奶奶的大恩奴婢本不應推辭,只是奴婢還有個哥哥,奴婢還想回去問問哥哥。”
  哥哥?桃姑唇邊閃出一絲冷笑,但隨即就消失了,點頭道:“既這樣,你就明日回去一趟。”
  香葉第二日直到日傍西了才回來,回來後就去見桃姑,回絕了婚事,桃姑只是點頭就讓她下去了。陳知隆見香葉走後桃姑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笑問道:“這丫頭,還有一些執著。”
  桃姑也沒回頭,只是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執念太重,就會殺人,若她不這樣,或者我還可以放一放她。”陳知隆唇邊露出促狹笑意,低下頭道:“你不也一樣有執念,不然這樣事情,不過吹灰之力就完了,你偏要這樣貓逗鼠般?”
  桃姑頭一抬,有些佯怒的道:“去,要照這樣說,你還不是有執念,不然怎麼老這樣說?”陳知隆哈哈一笑,桃姑順勢靠到她懷裡,陳知隆的聲音有些飄渺:“若為了你,什麼執念都可以消。”
  裘世達只覺得自己的壞運氣已經退去,這些日子生意比原先還好,原先一個月至多只有四十兩銀子的進賬,這個月竟有足足白兩,解了賃房子的燃眉之急。
  新賃的房子就在一條街後面,二進三間的宅子還帶個花園,雖沒有當日江家陪送的宅子大,住一家人也足夠了,最要緊的是房金便宜,一年不過六十兩,主人家說的是這宅子本是修來給兒子娶親的,誰知兒子嫌太小,又另買了。
  賣了又可惜,索性租出去,看著裘家體面這才租的。更要緊的是,陳家有人找上門來,初時裘世達還當是陳家要尋自己的晦氣,嚇了一跳不敢見面。誰知對方倒說不是陳知隆那邊來的人,而是見不得陳知隆仗勢強娶□,敗壞名聲,要和裘世達商量著怎麼上府控告。
  這癢正撓中裘世達的癢處,只是他還怕這是陳知隆做出的套子,並不敢立即就應,而是等著那人一臉失望的走了,這才跟著那人腳跡,見那人進的不是陳家大宅,而是另一座宅子,問了旁邊的人,知道這是三老太爺的宅子,心這才放下。
  陳家三老太爺對陳知隆的媳婦不滿,裘世達也隱隱聽說,這族裡長輩為正家風,該休的人休了,這樣事情更是不少,裘世達這下更是放心。那笑頓時就跟放在臉上一樣消不掉,三老太爺怎麼說手裡也有錢,那勢雖比陳知隆少一些,但總比自己好。
  到時這陳知隆不單要乖乖的把桃姑送回來,還要給自己遮羞錢,少說也要他家萬把銀子,到時就去蘇州買幾個美嬌娘,勝過這偏僻地方的這些粗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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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

  裘世達一路快似風的走回家裡,想要和老娘要幾件首飾當了,好再添幾件新衣,找個好狀師寫個好狀紙,心裡盤算的緊,本當兩個時辰走回去的路,不過一個半時辰就看見城門。
  既進了城,裘世達就放慢腳步,手裡的描金紙扇也打開輕輕扇著,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剛走到三岔路口,就見兩個媒婆笑嘻嘻的走過來,瞧見裘世達,兩個媒婆笑的都要咧到腮邊:“裘爺好,也不知裘爺幾時再做成媳婦們賺點酒錢?”
  裘世達見這兩個媒婆擦了一臉的胭脂,頭上還戴了朵大紅花,穿的也是新衣,一走近有酒氣逼人,知道這兩個是剛送了親回來,手裡的扇子扇了扇:“好說,還要兩位嫂子多替我尋訪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只是兩位嫂子是往哪家送親去?”
  年輕些的媒婆笑道:“今日是街頭李家的兒子討媳婦,媒是我們說的。”另一個也不甘示弱:“席上還說起另一門親事,卻是江家的。”
  江家的?裘世達的臉色變了,手裡的扇子差點掉了,年輕一些的忙拉一把另一個:“只是說說而已,前頭開酒莊的王家年前斷了弦,想討個能干的掌家娘子,只是人人都知道王老爺他都三十開外,家裡還有個七八歲的女兒,長的又不似裘爺般俊俏,這門親事只怕說不成。”
  媒婆這幾句話又讓裘世達面色好看一些,現在自己的事情要緊,匆匆辭了這兩個媒婆就往前面走。
  沒聽到兩個媒婆在後面嘀咕:“王老爺雖說年紀大了些,可是忠厚老實,家裡的女兒又乖巧聽話,江家尋了這門親,也算是門當戶對,難道還要人家花枝般女兒等著你不成?”
  兩個媒婆嘀咕著自走自己的,裘世達已進了家門,一氣跑到裘母屋裡,正在做針線的丫鬟看見他進來,忙上前行禮倒茶,裘世達喝了一口問道:“太太呢?”
  裘母已經從屋裡掀開簾子出來:“什麼太太,這樣窄憋憋的屋子,連掉個屁股都難,還叫太太。”裘世達把杯子放下攙住她:“娘,初時你不是說這宅子不錯,還有個花園嗎?”
  裘母捶一捶腿,唉聲歎氣的道:“這個花園,還沒當初我們在鄉下時候的菜園子大,更比不上當初江家陪送來的宅子,兒,當初你們和離時候就該把宅子拿回來,怎能白白給了江家。”
  聽裘母又提起往事,裘世達也沒說話,這要緊的還是要把首飾拿到手,好當了應急,應了幾聲道:“娘,我記得當初江氏給你打了些首飾,你收在哪裡了?”
  首飾?一提起這個,就和提起裘母的命根子一樣,兒子雖然說的真真切切,要把桃姑和桃姑的嫁妝全都要回來,可是那人都已經嫁了,再要回來實在難了,那些江家打的首飾還要留著傍身。
  她警覺的看兒子一眼:“你想做什麼?難道說是在外面混了什麼人,要把這些首飾拿去討好她?”裘世達沒想到裘母會這樣想,想實說嘛?又怕裘母把話漏給別人了。
  前次的事他仔細思量過,只怕是裘母得意之間把話漏給了別人才會被江家占到先機的,想了想,裘世達還是想著去鋪子上再想想辦法,說了幾句抬腳就走。
  裘母喊不住他氣鼓鼓的坐了下來,自從搬離那裡,諸事都不順,瞧著那桌子上剛刷上的漆,這樣的桌子哪能和江家陪送過來的紫檀桌子相比?想到這裡,裘母狠狠的瞪了丫鬟一眼:“都是些白吃飯不中用的,那日連張桌子都搬不走,現在這樣的桌子,能當什麼用。”
  說著還在丫鬟胳膊上狠狠掐了幾下,似乎這才消氣,又掀開簾子進房去了。丫鬟只等她走後才敢掀開袖子看看,胳膊上青青紫紫已經疊了好幾個印子,丫鬟眼裡的淚要掉下來又忍住了,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跟著來,在江家就算也會被打罵,好歹吃穿不被克扣。
  裘世達匆匆走到鋪子那裡,還沒進門就和人撞了個滿懷,一瞧是鋪子裡的伙計,裘世達放下臉:“怎麼,走路都不瞧著?”伙計擦一擦汗:“爺,掌櫃的吩咐小的來請爺,說有大生意。”
  大生意?聽到生意裘世達眼立時發亮,這不是瞌睡碰到枕頭?忙和伙計進到鋪子裡。掌櫃的坐在那裡陪著一個中年男子說話,看見裘世達進來,掌櫃的忙起身道:“東家,這是從河北來的客商,知得我們這裡的布好,要販一些去賣,只是他一下要的多,不好做主意的。”
  這客商一雙眼極精明,穿著雖樸素,但那料子也是上好的,說一口帶河北口音的官話:“這位就是貴店東家?在下姓唐,河北邯鄲人士,是專做邊軍生意的。”
  邊軍?裘世達也知道現在邊境戰事正急,能做邊軍生意,不光是有錢,和官家也有很多來往,自己正想打官司,到時候處熟了自然就能讓他幫著自己說好話。
  滿面堆笑的拱手還禮,又吩咐伙計去定一桌上好的酒菜上來,這才重新坐下和唐客人攀談起來。
  往來談吐幾句,裘世達見這唐客人為人豪爽,做事大落,心中更是高興,面上越發謙和,這客人看起來也十分受用,等到酒席到了,連客帶主三個人,喝的更是高興。
  這唐客人也豪爽,聽的裘世達這裡銀子不夠,從褡褳裡拿出一包銀子:“裘爺,我們雖初次相會,卻極莫逆,這裡一百兩,權充定金,等後日貨齊了,再奉上另外一百兩。”
  見唐客人幾句話就拿出一百兩來,裘世達算一算,這宗貨也能賺個對本,臉上的笑更是恭敬,又飲了幾杯,唐客人已經醉了,吩咐伙計把他扶回客棧,又讓伙計秤了三兩銀子,去萬花樓挑個花娘去服侍唐客人。
  這才回轉鋪裡,打開銀包一瞧,細絲足紋的四錠銀子,閃的人眼都花了,掌櫃的在旁恭敬等著,裘世達想一想,把銀子推一下:“這些你拿去先辦貨物。”
  見裘世達把銀子全數給了自己,掌櫃的還有遲疑,這東家怎麼這麼大方了?裘世達用扇子敲下桌子:“這人是個大客商,等拉上線了,多的是賺的,又何必急在一時。”
  掌櫃的連聲應是走了,裘世達搖著扇子,真是天從人願。
  過了三日,貨物備齊,唐客人點過貨,連聲誇獎裘世達做事果然老成,自己這個朋友沒有交錯,負了剩下的一百兩銀子,把貨物押到船上,裘世達直送到碼頭之上,又送了幾樣下陳,幾味路菜,這才各自告辭。
  裘世達瞧著唐客人的船消失在天際邊,這心放了下來,有這樣的大客商,再讓他介紹幾個客商,到時何愁不發起財來,再加上有陳三太爺的暗中協作,想起昨日和陳三太爺派來的人的商議,裘世達越發覺得身輕似燕,要飛起來一樣。
  “唐爺已經走了?”桃姑坐在一樹桃花之下做著針線活,有風吹過,桃花的花瓣落在她身上,陳知隆輕輕撿起一片放在手裡把玩,聽到她的問話,嗯了一聲道:“唐兄和我十數年的交情,此番再作馮婦,何其難也?”
  桃姑抿嘴一笑,為了自己,陳知隆寧願這樣彎彎曲曲的設計,而不是照了他往日的性子,斷了他的財路,用不了一兩個月,這鋪子就得關門。
  桃姑想到這裡,眼神越發轉柔,拿起手裡的衣衫給他試試:“這是我做的,你別嫌針線不好,湊合穿著吧。”
  肥瘦恰好,只是袖子那裡還要再放一點,桃姑仔細的比著,陳知隆聞著桃姑低頭時候,桂花油的味道,為什麼別人的桂花頭油味,自己只覺得膩的慌,而她的卻那麼好聞呢?
  桃姑看完哪裡該改,抬頭笑道:“好了,等我再改下就可以穿了”見陳知隆只盯著自己看,桃姑用針戳他的手一下:“怎麼,沒看過嗎?”
  陳知隆呵呵一笑:“明白世人為什麼要娶妻子,原來娶了妻子就有新衣穿。”聽著陳知隆這話,桃姑只覺得這陳知隆和自己初見時的陳大爺可不一樣,她故意放下臉:“丑話說在前面,我做的衣衫可比不上家裡的針線人做的。”
  這是實話,雖說做針線是女人都會的,可專門養的針線人的針腳繡活都比桃姑好多了,陳知隆只是握一握她的手:“這不一樣,你做的就算粗針大線,也比她們的強。”桃姑本要戳到衣衫上的針又戳到陳知隆手上:“叫你再笑話我。”
  這樣的疼痛,比起陳知隆曾受過的,都不值一提,他卻故意呼痛,桃姑也不理他,坐下來繼續改衣衫,偷眼看見陳知隆握著手在那裡吹,笑又溢出來,把衣衫放下,拉過他的手:“什麼時候也學會撒嬌,你羞不羞?”
  話雖這樣說,已經輕柔的替他吹起來,風吹的更大些,花瓣掉落到他們身上,也不知道是桃姑的衣衫紅呢,還是花瓣紅?



張網

  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唐客人生意順手,又過這邊,此次見面,兩人就像老朋友一樣,稱兄道弟,若不是唐客人的年紀大,只怕就要互稱起表字來。
  唐客人此時也不住在客棧了,就住進裘家,裘母雖說是自己當家,但手上的銀子不是很湊手,見又來個人吃飯,兒子還要交代好好待他,臉上就有些樣子放出來。
  裘世達也知道娘為什麼如此,不過就是為了自己每月只給她十兩銀子家用,可是這些日子,不光鋪子裡,外面應酬也多,原先這些都是江玉雪操心的事,全都成了自己的。
  此時唐客人在裘世達眼裡,就像財神一般,見裘母對唐客人放出些臉色,忙又塞給裘母五兩銀子讓她辦些好菜,裘母見兒子拿出銀子來,心裡更加覺得兒子和自己不是一條心,收了銀子,卻還是那麼幾碗菜出來。
  裘世達是明白自己老娘性子的,只得趁著中午來鋪子裡面時,讓伙計去熟食鋪子秤些肉,打些酒來兩個坐著對吃。
  酒正要喝完時候,外面傳來吹打聲音,唐客人放下酒杯笑道:“今日日子好,只怕是誰家出嫁?”有個伙計站在門口,嘴又快,早看見了,笑著道:“唐爺,不是誰家出嫁,是街頭酒坊的王老爺,今天和江家定親。”
  定親都這麼大排場,唐老爺笑一笑:“裘兄,我們一起出去瞧瞧。”江家,那不就是江玉雪,這和離才不到半年,她就要重新嫁人?裘世達的臉色頓時變的鐵青,想起來對面還坐著別人,只得把險些被自己捏碎的酒杯放下,臉上露出柔和神色:“唐兄既有雅興,小弟就陪陪唐兄。”
  這行藏早被唐客人看破,他只做不知,站起身往外面走,裘世達跟在後面,卻是一步一懶,只是這鋪子也沒有多大,幾步也就到了街上,到那裡時,正好是後面幾抬聘禮過去,瞧著這些聘禮,裘世達只覺得王家無能,自己娶了兩房媳婦,可沒有哪一房是要自己下了聘禮的?
  一時聘禮過完,裘世達正想叫唐客人回去,偏生街上有幾個閒人在那裡議論起來:“沒想到王家竟這樣大方,娶個續弦,竟下了這麼多聘禮,方才我數了數,足足三十六抬,聽說對方還是個二婚頭,這樣多的聘禮,別說二婚頭,就是個黃花大閨女也娶來了。”
  有人笑著說:“雖說是個二婚頭,年紀也不過十八,生的如花似玉不提,還有四五千銀子在手,那些嫁妝淡薄些的黃花閨女可怎麼有她值錢?”果然銀子是好物,那些閒人開始算起這樁婚事,王家能掙幾多銀子,聘禮過去,總也是原樣送回,再加上江玉雪的嫁妝,總之一句,王家發了。
  他們說的口沫橫飛,唐客人聽的津津有味,裘世達立在一邊,又尷尬又恨,卻不好走開,只恨不得多生出幾雙手來,把這些人的嘴巴統統堵上。
  還盼著唐客人聽一會覺得無趣就走了,誰知唐客人的腳就像釘在那裡一樣,只聽到那些人都走了才笑道:“原來貴處的風俗和敝處不同。”
  原來唐客人是喜好各處的風俗,並不是有意要打聽什麼,裘世達的心才算落了,開口笑道:“唐兄走的地方多,想必知道的風俗也多,什麼時候得閒了講給小弟聽聽,也讓小弟長些見識。”
  唐客人微微一笑:“談什麼長長見識的話,不過是見過些風土人情罷了,不過據我這些年行來,眼裡所見的,都是要重信譽,行好事才能得人助。”這話聽在裘世達耳裡,只當他在閒談,點頭道:“唐兄說的沒錯,小弟就是照這樣做的。”
  唐客人沒料到他竟這樣老實不諱的講了,心裡只是歎一下,再沒講別的。
  江玉雪定親,陳家也接了請帖,桃姑雖說不在意,心裡又實在不願見那些三姑六婆,就由陳二奶奶去了,自己待在家裡,在樹下納涼,看看蝴蝶飛舞,鮮花開放,實在自在。
  只有自己一個人,桃姑索性命丫鬟們把荷花池邊的地用水潑了,放上桌子,晚飯就擺在這裡用,省的在屋裡悶的慌。
  糖醋排骨,蒜拌山蕨,軟炸茄盒,小炒豬肝,新鮮菜湯,這些菜都是桃姑平日喜歡吃的,可是桃姑把筷子動了動,只夾了塊排骨,吃了半個茄盒,用了半碗飯就放下了。
  綠嵐見她吃的少,上前問道:“奶奶,可是今日廚子做的味不好?”桃姑搖頭,也不知是怎麼的,平日裡吃飯時候,那麼一大桌人有時還覺得吵,可今天自己一個人吃飯就覺得什麼都不香甜。
  綠嵐見她不說話,忙帶著人收拾,老劉家的知道緣由,今天陳知隆這個時候還不回來,奶奶只怕是害相思了,原本以為,新婚情熱是常事,這大爺和大奶奶,都成親四個來月了,好的更加是蜜裡調油一般。
  老劉家的笑著端上來一杯茶,給桃姑打著扇子,卻也奇怪,初見時覺得她有些丑陋,這看的久了倒覺得她為人沉靜,越看越習慣,自己還如此,大爺那裡就更是情人看西施,越看越好看了。
  桃姑的茶只漱了漱就放下了,綠嵐端上酸梅湯,又送上冰鎮著的鮮藕李子,桃姑拿一塊藕片咬了口,抬頭看著老劉:“香葉她最近如何?”
  奶奶怎麼突然問起她?上次香葉回絕了宋嫂子提的親事,以後奶奶就沒差使過她,不過讓她到二門那裡傳個話什麼的,還以為奶奶惱她不受抬舉呢?
  桃姑的眼微微一動:“不過是想著,她怎麼也是宋家送進來的人,要不要還給宋家?”原來是這樣,老劉家的笑著道:“香葉只怕不肯出去,聽說她哥哥要來贖她,還告過假去見過她哥哥幾次。”
  桃姑的神色還是沒有變,為什麼有人就是執迷不悟呢?聽的陳知隆說過,唐爺偶爾也譏諷裘世達幾句,反惹的裘世達在那裡賭咒發誓自己沒有做過虧心事,一切都是自己受騙上當。
  “你倒好自在?”陳知隆有些抱怨的說話聲響起,下人們紛紛行禮,桃姑只是看著池中半開的荷花,只等到他走上前才轉頭笑道:“你是去吃酒,難道不比我在家自在。”
  陳知隆順手拿過桃姑手裡喝了半碗的酸梅湯一飲而盡,綠嵐開頭還當陳知隆要把桃姑手裡的碗接過,剛要上前去接碗就見陳知隆喝干了那碗酸梅湯,綠嵐有些怔了,不是都知道大爺好潔淨,喜美色嗎?
  怎麼娶了這個奶奶進門,就全換了個人,老劉家的知道陳知隆回來是不喜她們在旁伺候的,帶著人退了下去,陳知隆這才寬掉外衫坐到桃姑身邊:“這些應酬,實在繁瑣,幸好今日和唐兄見了一面。”
  桃姑知道唐客人已經來了有三次了,裘世達這條魚是早就上鉤,就等著張網捕了,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他竟無半點悔意。”
  陳知隆聽了這話,不知怎麼的心裡冒出一絲不快,握住桃姑的手微微加了點力氣,桃姑已經明了,笑道:“有恥之人才會有悔意,無恥之人自然就要罰了。”陳知隆被她這句話說的重又歡喜起來,點頭道:“唐兄今日也是這般說的,說歷年所見,從沒見過這樣無恥之人,只恨報的不夠速。”
  還有三老太爺,不過這事就不關桃姑管了,陳知隆另有安排,只怕三老太爺現在還在做著美夢,和裘世達聯手上告,把自己逐出陳家?
  裘世達自然是不知道的,江玉雪定親他覺得面上有些不好受,女子家講究的是從一而終,縱和離了,她又不是桃姑那種日子過不下去的窮苦之人,竟不好好守著要另嫁,實在不知羞,卻也知道這話只能放在肚裡,萬不能說出去讓人笑話。
  況且唐客人這次要的貨物極多,算下來價值兩千余兩,雖說他先付了三百來兩的定金,但湊上銀子還是不夠。算來算去還差了三百來兩,此時自己也曉得沒幾個人肯借銀子,只得去和陳三太爺周轉。
  陳三太爺皺一皺眉,讓裘世達寫了張五百兩的借契,拿出現銀子時,卻只有兩百兩銀子,裘世達瞪目結舌在那裡,陳三太爺只端著茶喝:“裘爺你是曉得的,上衙門是要使銀子的,況且這不過是成就了你裘家,卻是我陳家的丑事,你現時也拿不出銀子來,那三百兩就往衙門裡使去了。”
  裘世達看著那兩百兩,若要不要,也沒別處再設法去?陳三太爺臉上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若不是此時要用的到他,誰願和這樣的人結交?窮酸不說,和極刻薄,除了一張臉皮長的好,就再沒旁的了。
  裘世達在心裡把陳三太爺也罵了千遍,最後還是收了銀子,謝過陳三太爺,再去設法籌貨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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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總算裘世達在這裡做了兩三年的生意,和眾人也有些交情,不過一月,就半賒半買的把貨物備齊,和唐客人約定的日子也到了,一大清早看著伙計送貨物去了。
  裘世達坐在鋪子裡,喝著茶等著唐客人把約定的銀子送來,這筆生意,少說也有千兩銀子賺頭,到時拿了銀子,好的衣衫也該做幾身,這身穿出來見人的,還是去年江玉雪給自己做的換季衣衫,今年已經不時興了。
  下人也要置幾房,省的自己的老娘總是在那嘀咕人不夠使,也不想想當年在鄉下時候沒人使喚也過來了,裘世達越想越樂,真是天從人願,江家還當自己離了他家就無路可走了嗎?
  等在衙門那裡告准狀了,把桃姑叫了回來,那時瞧江玉雪羞不羞?一個賣酒的黑漢,還有個女兒,這後娘也是不好當的。
  裘世達的茶都喝光一壺,還不見唐客人來,難道說他直接去了碼頭,把銀子交給伙計了,那可不行,伙計見了這麼多銀子,起了壞心怎麼辦?
  裘世達扇子一收,起身打算去碼頭,就見伙計急匆匆進來,裘世達的心放下一半,重又坐下看伙計一眼:“慌張什麼?銀子呢?”
  伙計咦了一聲:“東家,董爺說銀子都全給了你,還拿了東家親自寫的收條出來,小的這才回來鋪子裡。”
  伙計說一個字,裘世達的心就涼一截,等伙計的話說完,裘世達的心不光是涼了,還有一股怒氣上來,偏生這伙計還不知道,用手摸了摸頭:“東家,董爺不是說還要回轉來這裡請東家喝酒,說謝謝東家這些日子的款待。”
  裘世達已經騰的站了起身,抬腳就把這伙計踹到地上:“沒用的東西,你難道不會請了董爺一起回來?怎麼就放他走了?”
  伙計被踹了一腳,又被劈頭蓋臉罵了這頓,怎麼能受的住,爬起來道:“東家,董爺手裡有你親自寫的條子,說銀子已經收齊,小的這才回來,況且董爺和東家這等熟悉,難道小的還有不信的道理。”
  裘世達被氣的差點嘔出一口血來,此時也不想再和這伙計糾纏,甩下袖子:“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就匆匆往碼頭趕去。
  碼頭上還是人來人往,船進船出,裘世達還希冀著董客人的船並沒有開出去,但在碼頭上看的眼都酸了,走的腿都軟了,也沒看見董家那條船,他拉住身邊經過的人,問了又問,卻有哪個肯理?
  足足在碼頭轉了有一個時辰,也沒看到船影,此時裘世達心裡似冰雪一般冷,自己這次是上當了嗎?算下來那些貨物也要三千來兩銀子,付了一千五百兩,還有另一半,人家可是要趕著來收,此時只盼著那麼人晚些來收,好湊出銀子來。
  一步一步走到鋪子時,已是日挫西了,鋪子裡卻是人聲鼎沸,看見他來,有人道:“好了,裘爺來了。”裘世達此時沒精打采,勉強一認,卻是這次賒貨給自己的商家,只見他笑嘻嘻道:“裘爺,董爺派來的人都和我們說了,已經如數付清給裘爺的銀子,還請裘爺快些把小店的銀子結清。”
  他這一說,其他的人也紛紛上前:“裘爺,當日看在你我的交情,這才賒的貨物,此時董爺已經把銀子付了,裘爺也該了了我們之間的帳。”
  “是啊,本店歷來是概不賒欠的,如不是裘爺,我也不會賒了。”這紛紛攘攘的聲音讓裘世達的腦仁直疼,心裡明白是中了人家圈套,剛想開口解釋,那些人見裘世達只是不說話,還當他要賴賬,這裘世達做的事情人人也是知道的,不過一來是看在銀子面上,二來這總也有個兩三年的交情,不好一下子就翻臉,這才賒欠了些。
  不然那些貨物,若遇到一家手筆大的,就足夠了,又怎會要走十多家才湊的齊?登時就有人變臉道:“好了,姓裘的,你定是要賴賬,需知我們不是那江家嬌滴滴的女娘,任由你欺的,這有借條,有證人,我們不怕你,就去衙門走一遭 。”
  說著就上前扯住裘世達的衣衫,這一人為頭,另外的人紛紛跟上,把個裘世達團團圍在中間,裘世達方吐出一句:“銀子並沒在我手上。”
  這話說出來怎麼有人肯信?董客人也是見過的,看起來豪爽大方,做人周到,穿著也是不俗的,光一個扇子上帶的扇墜就是上好的漢玉,值三四百銀子,這樣的人怎會為了四千銀子的貨來坑裘世達。
  定是裘世達收了銀子不認賬,想慢慢拖延賴帳或是挪作它用,這群人都是辛苦做家的,有一兩個登時就叫起屈來:“姓裘的,你收了董爺的銀子,難道還要賴董爺不成?”
  旁人紛紛附和:“裘爺素日精明勝過眾人,豈有被人拿了貨不收銀子的道理?又不是我們這些老實頭。”
  裘世達現在百口莫辯,就算此時說出被董客人騙了,只怕他們也不相信,哪裡又有這一千五百兩銀子散於眾人,眾人見他面紅耳赤,更加坐實他拿了銀子想賴賬的罪名,開頭還只是罵,也不曉得是誰先打了裘世達一拳,立時裘世達的眼眶就紅了。
  一個動手,自然個個都動手,雖說沒有棍棒,但一頓拳頭腳尖,也先奉承了裘世達,裘世達別說這兩年養尊處優,就是當日在鄉下時候,裘家父母疼惜,輕易也不打罵的,和同伴們玩耍時候被打幾下,裘母還要追到人家門上痛罵一頓,說打壞了自家兒子。
  這樣一頓拳頭腳尖,他怎麼消受的起,不消幾下,已經被打的哭爹叫娘,連連求饒,有個把老成的也怕打壞了他,忙上前勸道:“我們只不過是為銀子,就算打壞了他,銀子沒有拿回來也是不成的,還是讓他把銀子還了我們。”
  眾人這才住手,裘世達這時已是嘴腫目赤,只說的一句:“銀子委實不在我手中。”早有人捏著拳頭又要上來:“方才問過你鋪裡掌櫃,說平日銀子你收的緊緊,怎的又不在你手裡,難道還想再挨打不成?”
  裘世達怕了打,忙搖手道:“不是這樣,是,”
  “是就把銀子拿出來。”有人不耐煩的嚷道,銀子銀子,裘世達只覺得自己腦袋一個有平日的三個大,腦中嗡嗡直響,辯解不成,打回去打不過,要銀子是沒有,一時竟是無路可走,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天上來陣風,把自己陷下去,刮上天,好解了眼前這種尷尬。
  “你們這群人,怎的圍著我兒子不放?”裘母的尖叫聲響起,接著就是兩個膀子一邊一個把人分開,進來瞧見兒子鼻青臉腫,一張俊臉連絲清秀都看不到,心疼的更是轉身指著這些商家道:“你們當街無故打人,我要去衙門告你們去。”
  本來這些商家看著裘母年老,又是個長輩,自然要讓著一點,誰知開起口來,竟是個不講理的,這些商家裡面也有隱約聽的裘母平時行事的,此時對了上來,先是一個對另一個嘀咕:“方才這姓裘的說的銀子不在他手裡,聽的他平時極孝順,只怕銀子全都放到他娘手裡了。”
  一人說,自然就有人回應,先是小聲,又是有人大聲的道:“你兒子欠了我們的銀子,他素來孝順,自然銀子放在你手上,還不快些去你家把銀子拿出來,不然就去堂上走一走。”
  裘母正拿手替兒子揉著額頭,心疼的問長問短,誰知商家們這樣說,也顧不上問兒子發生甚事,雙手一叉腰:“你們說欠就欠,再說你們打傷了我兒子,還要湯藥費,不和你們要湯藥費倒罷了,哪有倒給銀子的道理。”
  這樣無賴的話眾商家都是沒聽過的,都愣住了,裘母還當他們被嚇住,拉了裘世達就道:“兒,我們走,休理這些無賴。”
  剛邁出一步,就被人緊緊拉住:“賴賬的,哪裡走?”裘母還要回身再罵,已有人道:“銀子定被他們母子收在家裡,我們就隨他們前去,搜出銀子來就好。”
  立時眾人都應,推著他們母子就往裘家走,一路上裘母罵聲不絕,想掙脫卻被人緊緊拉住,這些商家還對路邊的人訴說裘家收了貨,賣了出去不給銀子,此時來討,還被他家賴賬。
  是人都愛看熱鬧的,況且此時正是吃了晚飯,夏日暑熱,人人都在外面納涼的,比不得冬日時候個個關門閉戶,他們在前面走,後面跟了無數的人看熱鬧,倒比有處決犯人時還熱鬧些。
  更有好事的人在那裡大聲說出當日桃姑,江玉雪的事情,都說他家沒福氣,縱是裘世達那麼厚的臉皮也紅了一紅,裘母罵了一陣,早已聲嘶力竭,只氣得喉嚨裡面都喘,半個字也罵不出來。

  


十倍之報

  到了裘家門前,幾個人上前砰砰的敲門,開門的是丫鬟,看見一群人湧進來,嚇得大叫:“不好了,有人來打搶了。”
  被領頭的推到一邊:“叫什麼叫?沒看見你家主人在這裡嗎?”丫鬟戰戰兢兢的,這才看出這些人穿著也還干淨,況且現在清平世界,哪裡來的盜賊?剛要上前問什麼,那些人早提溜著裘世達進了裡面。
  裘母的衣領被他們揪住,掙脫不開,等到了裡面,才被他們往房裡推:“快些進去把銀子拿出來,不然就只有上公堂一條路。”
  別說沒銀子,就算有銀子,讓裘母拿出來比割了她的肉還疼,在自己家裡,似乎又尋回些底氣,雙手叉腰站在自己門口只是罵道:“這是人家內室,哪有你們這樣就要進去的?”
  裘母這般不講理,倒也是眾人料到的,這裡的宅子是賃的大家也都知道,再細細看,這裡的家具什麼的,都不是什麼好的,裘母身上穿的也不過就一般的衣衫。
  幾個領頭的在一起嘰裡咕嚕商量了一番,有個年紀大些的上前對裘世達行了一禮:“裘爺,唐爺給了你銀子也好,沒給你銀子也罷,這些都和今日之事無關,還請裘爺把銀子都結了給我們,省的到時鬧上公堂,裘爺面上也不好看。”
  裘世達自進來後,眾人不容他說話,況且被打被罵已經累了,此時只是坐在地上歇氣,聽了這句,眼睛咕嚕一轉,起身開口道:“既這樣,容寬限幾日。”
  寬限?這人遲疑一下,點頭道:“寬限幾日也是成的,不過裘爺,日子也不要多了,就三日。”三日?裘世達心裡暗算了一下,三日就算借不到銀子,大不了拿著平日積的幾兩銀子一走了之,再去他鄉。
  剛想答應,那人就又道:“不過怕旁人不信裘爺,我們還是留兩個伙計跟著裘爺吧。”怎麼會這樣?到時候真賠不出錢來,只怕就要回鄉下了,這麼多年,還做的來那些粗活嗎?
  裘世達臉上有汗滴下,見他躊躇,早有人喊出來:“姓裘的,寬限你三日,已是天高海闊的讓步了,你若不答應,就現時把銀子拿出來吧。”
  說著捏起拳頭,裘世達被他打怕了,忙道:“三日就好。”那人這才把拳頭放下,留了兩個人守在那裡,大眾散去。
  裘母氣鼓鼓的坐在那裡,瞪著兒子:“沒銀子,這可怎麼辦?”裘世達還在盤算著該去和誰借些銀子,江家是不成的,已撕破臉了,看來只有桃姑了,陳家大富,別說一千五百兩,就是再多十倍,也能借了回來。
  忙對裘母道:“娘,現時別想這些,你上次不是說桃姑對我們還極有情意,少不得你去陳家走一遭,見了桃姑,多求求她,借個兩千銀子來完了這次的事情。”
  裘母瞪著兒子:“不是說要去控告,說陳家強娶有夫之婦,怎的現時又不去了。”一想到這點,裘世達就肉疼的緊,此時緊急,先把這裡的事情混過去了,旁的事以後再說。
  都商量完了,才見裘父踱了進來:“剛才外面吵嚷個什麼?怎的現時還不吃飯,天都黑了?”裘母恨恨的罵他:“只知道吃,全不知道怎麼幫兒子,要你又有什麼用。”說著進屋去翻衣衫好明日去見桃姑。
  陳家那裡是母子倆一起去的,那兩個伙計也緊緊跟隨,倒不需再派人跟隨,等到了地方,裘世達自然不好進陳知隆家,見母親在門上遞了貼,心就開始懸了起來,也不知道這守門的通不通傳?
  過了一會守門的笑嘻嘻的拿著貼回來:“大奶奶有些不舒服,二門不敢遞貼上去。”沒想到連陳家的大門都進不去,裘世達正急得跺腳時候,一眼看見有個眼熟的丫鬟從門裡走出,瞧見正好是香葉,等她走出一截才喊住她。
  香葉轉身見是他,面上不由浮出喜色,裘世達也顧不上說旁的,只是托她去桃姑面前說一聲,讓自己的娘進去見一面。
  香葉今日卻是難得被差出來替桃姑去請族中的妯娌來說話,聽了裘世達這幾句話,橫豎要去回話,點頭就應了,喜得裘世達左一個揖,右一個拱的謝了。
  香葉要先去請人,剛邁出步子,就有個婆子出來:“香葉,奶奶說不需去請人了,這農忙時候,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這話正落在裘世達心坎上,見香葉重新進了門,和裘母站在一起等著,過了有半頓飯的工夫,剛才那個婆子走出門對守門的問了句,守門的恭敬回答了,這婆子徑自往裘母那邊走去:“裘太太,大奶奶請你進去。”
  裘世達的這心這時全都放下了,桃姑為人心善,又重情意,自己的娘怎麼都和她有過五年的婆媳之情,這銀子,定是能借到的。
  心一松,看著離此不遠的三老太爺的宅子,何不去他家也碰碰運氣,再借一些銀子好做本錢,想到這裡,忙往那邊去。
  那兩個伙計見他走了,一個守在陳知隆家門口,另一個就跟在裘世達身後。三老太爺家沒這麼多的人,進門也十分順當,三老太爺坐在廳前,看見裘世達進來,眼皮都沒抬,只是從嘴裡哼出一聲:“你是來還銀子的?”
  裘世達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裡,三老太爺連茶都不吩咐下人上,見裘世達什麼話也不說,猛拍一下桌子:“把這個騙子給我打出去。”立即上來兩個下人要把裘世達拉出去。
  裘世達忙道:“三老太爺,這是怎的回事,在下怎麼是騙子?”三老太爺氣的胡子都抖起來,前幾日自己的鋪子裡,生意少了很多,問起來,竟是陳二爺那裡說的,不讓再從自己那裡走貨。
  忙忙的尋到陳二爺,拿出長輩架子要他給個說法,誰知陳二爺沒見到,倒是陳知隆出來寫了一個人的名字,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派去楚家和裘家的人,三老太爺愣在那裡,陳知隆微哼一聲:“三叔公,我敬你是長輩,你所做的那些事我不放在心上,誰知你手越伸越長,連我房內事都管起來了,我的妻子,我要娶誰就娶誰,容不得你來做主。”
  三老太爺這幾年養尊處優,在族裡說一不二,哪受過這樣的氣?氣的瞪著眼睛指著陳知隆:“你這等大逆不道,我要開祠堂請人評理。”
  陳知隆的眉微微一攏,手上拿出一樣東西,是裘世達寫給三老太爺的借契:“三叔公,這東西我都拿的到,你真以為,還有什麼東西我拿不到嗎?”
  三老太爺頓時軟了下來,這些東西他都是收在臥房的一個匣子裡,鑰匙隨身帶著,連隨身姬妾都不知道這些東西的所在,陳知隆竟能單獨拿出一張借契,他額頭上頓時有冷汗下來,抹一抹汗道:“侄孫,這事是三叔公糊塗,你休放在心上,我聽的人說,侄孫媳婦是個極好的人。”
  陳知隆這才把借契還了給他:“三叔公,你這麼多年銀子也賺夠了,也該收山了,做侄孫的孝敬你三千銀子做了養老之資吧,那鋪子,也該收了。”
  裘世達怎知道這些事的底裡,還在那裡嚷道:“三老太爺,當日你明明和在下說好的,要,”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起這件事,三老太爺已經跺腳:“給我把他的嘴堵上,這樣的騙子,怎的到處亂說,打了出去。”下人們齊聲應了,撿起棍棒掃帚之類,把裘世達打了出去,撲通關上大門,裘世達想要再敲門時候門開了,一個小廝露出頭來:“三老太爺說了,那五百銀子,三日之內你要送上門來。”
  說著門重又關上,見裘世達垂頭喪氣的出來,那伙計忍笑道:“裘爺,原來你的交情都是極好的。”裘世達恨的沒辦法,巴巴等著裘母,眼都差點望穿時候,見陳知隆家門口一群婆子手裡拿著各種東西趕逐著裘母出來,口裡還在亂嚷:“那裡來的老乞婆,竟然還冒充大奶奶的親戚,驚擾了奶奶,當的起嗎?”
  裘母抱著頭,嘴裡只是嚷自己不是騙子,哪個肯聽,臉上已劃了好幾道,轉眼已經被趕到裘世達跟前,裘世達忙護住她,領頭的是老劉家的,見了裘世達,哼了一聲就帶著眾人進去。
  見了裘母這等樣子,裘世達不消問就知道桃姑那裡也是碰了一鼻子灰,裘母眼裡的淚混著臉上的血在那裡,顯得有些猙獰:“兒啊,桃姑怎麼變了一個人,全不是當日我的賢惠媳婦?”
  話沒說完,裡面又有個人被推了出來,接著老劉家的手裡丟了個包袱丟到她身上:“奶奶說了,你既戀著舊主,奶奶就成全你,由你隨你舊主去罷,這裡是你的東西,奶奶還賞了兩件首飾給你。”
  接著老劉家的轉身進去,被推出來的是香葉,裘世達忙上前攙住她,裘母顧不得許多上前拿起那個包袱,打開來見裡面有好些的首飾衣衫,忙忙的就要往懷裡揣。
  香葉此時也醒過來,明白自己只怕是被桃姑當了打人的棒子,只是裘家現在已經敗了,陳家又不收留,那些東西是自己活命的根本,見裘母拿著自己的包裹在那裡撿著東西,忙撲上前:“這是我的東西,快還給我。”
  裘母哪容她來要,一膀子把她推開:“你連人都是我家的,這些東西自然也是我家的。”香葉哪容她這樣說,抱住裘母就咬住她的手,裘母吃疼松手,香葉順勢搶過包袱。
  裘世達一來見香葉包袱裡還有些東西,二來也要護住自己的娘,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上前幫著裘母就打起香葉來,立時三個人混成一團,纏打起來。
  這場混戰立時就傳到桃姑耳裡,她垂下眼簾,十倍之報,終於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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