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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小戶女奮鬥記》作者:悠植(全書完)

準備返京
  
  茶種和選派的人,說定好了時間,蘇家就會安排從水路一直到京城。小夏寫信給了呂娘,按著規定的時間,若是自己沒有趕回去,派人去接蘇家的人和茶種。小夏休息多日也緩了回來,時不時自己跑去茶園和那些工人們聊天,帶著莫冰滿山的跑。小夏善觀察,從引水入渠,到灌溉的源頭;從光照到茶園茶樹的分佈;從最好的種植時節,到詢問茶樹的各種病蟲害……都一一瞭解查看,蘇家這麼大的茶園,必然有很多外人不知的經驗。而這些沒有人告之,就必然需要自己用眼睛看。
  
  莫冰跟著小夏跑了幾日,漸漸明白她能有今日的名聲,不是運氣好,是真有努力在做。這些細微末節,別人想都不會想到的,她卻能一一想到,並好好做記錄。認真勁兒,是不可比擬的。有日,莫冰看著累到趴在書桌就睡的小夏,發現她竟然,連平日他說的那些茶葉的泡法等,都詳細的記錄了下來,還有品嚐後的口感,也描述的很仔細。
  
  蘇明涵在那日知道林小夏後,另眼看待了起來,就連蘇明涵的二哥林二爺都趕了回來,要見一見,這個在京城商界掀起滔天大浪的人物。蘇家的幾個老當家也各種借口跑來見,其中蘇老爺子本來要去嶺南茶園,吃荔枝過半仙的夏日休養日子的,但是一聽說林小夏現在在蘇家蕭山茶園,也放下行程,趕了過來。看見一個瓷娃娃一樣的小姑娘時,眼睛瞪的滾圓,捏著小夏的臉,又是揉又是掐,似乎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最可怕的是蘇家都喜歡美人,又在看見文遙這般的人物後,簡直把兩個人當上賓,哦不,是當大羅神仙一樣的供著。瞬間給撥了好幾個人伺候,拿著上好的蠶絲就要給小夏做衣裳。當老爺子聽說小夏已經十九了,全然的不信,娃娃臉果然有這種好處。各種補品一日五六次的,往兩個人面前送,弄的小夏一聞見就想跳窗逃跑。偏偏小夏那張嘴巴,配著可愛娃娃臉,極為討老人家喜歡。
  
  文遙對著莫冰道:若不是林小夏早就許給了羅翰林,怕是蘇老爺子必然得把小夏拽進蘇家門裡。蘇明涵這些日子,和文遙也是熟悉了,時不時就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聽著文遙這麼說,便跟在他身後道:「林家女兒,咱蘇門無緣,那就搶兒子來吧。」文遙也不鬧他,曉得他就是這麼嬉皮笑臉的。而聰明如蘇明涵又怎麼看不出林文遙心中有人。
  
  和梁王,文遙心內歎息,若說真的沒有情,那便是自欺欺人。只是小夏說的對,最是無情帝王家,皇親國戚誰能真對自己這種人上心呢。小夏幾次欲言又止,總是讓文遙多想想自己的未來,不要真把自己就交待給了梁王。小夏嘴巴毒,說梁王連棵遮風擋雨的歪脖樹都不是。這些他都明白,卻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
   
  等再返回揚州,已是半月之後了。到了揚州第二日,便聽聞絕艷館聲名鵲起。先是承辦了一場江南名士大儒的聚會,潤玉公子的嗓音讓在場所有文人騷客,覺得猶如琴音繞樑三日不絕。按著之前和潤玉的討論,潤玉漸漸的開始靠聲音和多年的學識,開解人。現代人壓力大,古代的人壓力也不小,商有商的難,官有官的難,文人也有文人的酸腐和不得志,所以心理醫生這個職業在古代也很重要,只是沒有人意識到這個重要性。
  
  這些男人們發洩心裡的苦難,無非就是青樓楚館或是對月賦詩,無病呻吟……既然那麼多的人,需要撫慰心靈,而撫慰心靈,首先需要一個笑容溫暖,聲音溫潤,善於勸慰的人,而絕艷館便有潤玉。霧華收留潤玉多年,他也一直是塊璞玉,偏偏林小夏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就發現他的優勢,讓潤玉瞬間在江南鵲起。潤玉的客人以文人墨客居多,也不乏那些標榜清流的官員。
  
  大多人的概念裡,文人騷客屬於沒錢的,小夏一開始也是這麼覺得,後來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沒錢的都在拚命勞作,或是奮起讀書科考,而可以風流各地有名士文人之稱的,都是家中有些底子,不為衣食憂愁的人。這樣的人,才有能力風花雪月。這便是所謂的,只有物質生活豐富了,才有能力和心氣考慮精神世界的豐滿!
  
  這些人又是些奇怪的存在,不在官場,卻評論抨擊各種制度,其實換了他們去做,不見得比在位的人做的好;且多愁善感,悲個春傷個秋什麼的,玩的就是憂鬱,既清高又五穀不分。可是偏偏一個社會少不得他們,他們豐富了思想世界。這些人一邊標榜著清高,傲骨,一邊留戀各種風月場,什麼花魁美人,頭牌相公,若沒有他們也不會名揚天下。
    
  讓絕艷館第二次聲名大起的,便是在揚州養老的歷經三朝,高閣老的孫女。女扮男裝在館內吃了一頓飯,大愛各種小點。聽聞歲寒公子介紹,知曉晌午後到晚飯前這段時間,小館主定為下午茶時間。按著小夏的解釋,就是三五好友閨蜜,見面談笑,絕艷館提供場所、茶點。小夏曾私下教給歲寒,如何把白煮蛋變成愛心蛋;也曾吩咐,若是絕艷館來了女性的食客,便免費送上。
  
  大齊對女子的束縛,沒有其他朝代的嚴格。許是因為大齊有女子書院,且韓氏血脈中有夷族血統,對於女子管束也很開通,只要不是涉及到道德底線,都有的通融。未出閣的女子,家教嚴格的,也可帶著面紗出外遊玩。高閣老的孫女,因吃到了絕艷館的食物,便邀請揚州城內的幾個密友,相聚在絕艷館。據當日在絕艷館用下午茶的客人講,其中不乏侯門大戶、高官之家的小姐。
  
  當中一個小姐,和霧華定下了七月中生辰會,要用館內場地宴客。第二日有僕人送來定銀,霧華才曉得,那小姐是江湖上有名的思樂山莊——莊主的女兒。一時之間,絕艷館不再拘泥於楚館這樣的範圍內。按著小夏定制的軌道走上了全面發展的道路。
  
  小夏把自己在蘇家這段時間抽空寫的菜譜小冊,給了歲寒。
  
  「這是?」歲寒看著一筆一畫,甚至還配圖的菜譜小冊子,問小夏。
  
  「這是我抽空寫的,既然這三院開始被大眾知曉接受了,那麼菜品不能一直守舊。我寫了一些出來,沒有空再和你一起商討了。」小夏指了指,繼續:「每個月要出一個新品。這裡的,大概能撐個一年半載沒有問題。若是我又想到其他的,會寫信來。但你也要想哦,我覺得你的食補養生,值得發揮一下。」
  
  小夏想了想,又道:「不同年齡身份的客人,選菜要有偏重。比如就高家小姐這樣般的,新品為主,常見為輔,適當加入一些養生類,這樣適合她回去告訴家人,無形中為咱宣傳出力了。口口相傳,最為牢靠。」
  
  小夏又和聞香交代了一會兒,現在聞香負責整個館內的設置,公子們的妝配,以及各種承接場地聚會的佈置。小夏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各種主題派對的設置,都一股腦兒的告訴聞香。但是想了下,還是在回京的路上,也寫個小冊子吧。這樣記錄的清楚,他也看的明白,再找信差送來就好。
  
  小夏和霧華說了說自己對於絕艷館的打算,那就是時時要有新鮮的東西,這樣才能吸引住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來。小夏中意於從傳統的節日裡找噱頭,比如中元節前後,可選一個日子,搞一個假面派對!或是河燈會。這個是借鑒西方的萬聖節……和霧華翻著黃歷,又掰扯了幾個日子,選出了幾套方案。畢竟絕艷館才起步,不能太招搖,還是踏實一點好。小夏所選的幾個方案,最後還是讓霧華到時候再決定,先穩住根基,然後再說其他。
  
  因小語的信,林小東家的私家定制,已經堆積的處理不來了。小夏和文遙不能繼續磨蹭在江南了。這幾日小夏就和趕場子一樣,每日辛苦的奔波,費盡各種腦細胞。這會兒要去莫冰那裡,不知他有什麼事情,著了小廝來問:小夏大概什麼時候能空下來。小夏匆匆吃了一點面,就往莫冰院子去。路過夜思和潤玉的院子,便想去看看夜思這幾日如何了,有沒有彆扭。
  
  人還沒有踏進院子,就被一旁花叢裡的潤玉攔住了,他指了指院內,小夏伸頭一看竟然是文遙和夜思……她不明所以狂眨眼睛,潤玉拽著她靠近了一點,這一聽差點沒把小夏弄抽抽了兒,原來夜思喜歡上了文遙……
  
  「因我是個小倌兒,因我這身子不潔?」夜思低吼著質問。
  
  文遙已被逼著步步後退,看著夜思眼中那一抹絕望。心上一疼,不捨!上前一步,輕輕圈住夜思抖動如風中飛絮的身子,輕柔的撫著他的後背。夜思被文遙的動作怔住了,這是何意?抬起淚濕的眼盯著他看。文遙默默地歎了口氣,用一隻手遮住夜思清亮駭人的眼眸。
  
  「夜思,我從未嫌棄過你,潔與不潔,在心。你從來都是最乾淨的,只是我這心不潔。」文遙低頭頷首親吻著夜思的額頭,「連以後都沒有的人,談不起承擔誰的愛。許咱們可當一世的知己,但憑真心。」
  
  文遙鬆開夜思,眼中閃著有些淒涼的笑意,小夏看呆了,為何文遙這麼憂傷,難道還有什麼自己不知的嗎?難道文遙還在被誰要挾嗎?為何會說身不由己沒有未來這種話?小夏有些迷惑,她一直覺得自己解決了文遙所有的問題,看來並不是所有。突然想起文遙曾說:孤身在京城的人,誰沒有過去呢。
  
  夜思拽住文遙的手,哽咽著低聲道:「若你有一日得了以後,我可以陪著你嗎?」
  
  文遙笑笑,「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應了你。」
  
  小夏默默的走開了,跟在身後的潤玉,看著小夏,笑了笑:「這一點都不奇怪,除了林館主,夜思便是誰也看不上。當年多少達官貴人,皇親國戚都求不得,他有自己的堅持,一貫如此。」
  
  小夏側目看潤玉,問:「難道不傻嗎?為了這種堅持,也許一輩子都要孤獨。」
  
  潤玉摸了摸小夏的頭,「你才多大,就學著似乎堪破紅塵的憂鬱了。」
  
  小夏伸手,去輕觸潤玉上揚的嘴角,「我喜歡有故事的人,因那些經歷會讓一個人變的美,美的驚心動魄。你們每一個人都有故事,無論是悲痛欲絕也好、不知所措也好,走出來就一切不同了。你肯定不知,你的笑有著溫暖人心的力量,你的聲音可以撫平傷痕溝壑。我要的,是你們每個人好好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無限的可能。」
  
  潤玉露出笑,似乎能穿透寒冰,憐惜的揉開小夏蹙起的眉頭,「林小夏,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真希望你是一個山間精怪,長不大的孩子。」
  
  「啊?」小夏換成了一貫沒心沒肺的樣子。
  
  「無所謂了,無論你有多少不同的面,我只會覺得很幸運,因為你的出現。」潤玉輕彈了下小夏的腦門,「下次不知何時才能見,也許一年也許兩三年,可我總覺得這裡會是你的下一個歸屬。快去吧,莫冰還在等你。」
   
  莫冰看見小夏出現在院門口,就起身迎了上前。小夏和莫冰算是熟了,莫冰是寡言的人,就算心裡有什麼事兒,也不見得會說出來,其實在小夏看來,他就是自虐到傷傷痕纍纍的那種人。莫冰把茶水遞上,因為江南的斗茶會要開了,莫冰這次決定出戰,代表絕艷館。所以一回來,就忙碌的各種選茶。小夏喝著茶,看莫冰從院子的小木柵欄內,搬出一個花盆,放在她面前。
  
  「這是白芽奇蘭,當年家母費盡心血也沒有看見茶成苗。我這些年用了各種辦法,終於看見它長出新芽。我看過你帶來的土,應更適合它生長。最好是在有些山峭的附近。」莫冰看著盆中小小的嫩芽,眼中有說不清的情緒。
  
  「你要讓我帶走它?」小夏明白莫冰的意思。
  
  莫冰點頭,「既然有更適合的地,便該給它。妞妞,茶樹是有感情的,一旦扎根在哪裡,便會生子,移走就枯。它該有更屬於它的地方,而不是為了我的私心留下。」
  
  小夏安撫的拍拍莫冰的肩膀,「那你每年都要記得來看它。你知曉林家京郊茶園的位置的。」
  
  莫冰給了小夏這些年來,對白芽奇蘭的種植心得。就茶經中的記載,小夏知道了這株茶便是連蘇家茶園都沒有,號稱瑤池遺落。這幾棵小小的芽苗,是莫家兩代人的努力,才換來的,珍貴無比。小夏忽然覺得自己出奇的幸運,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僅僅是些力所能及,卻得到了莫冰的至誠相待,得到了茶中的天下無雙,自己何德何能呀!
個人緣法
  
  車馬飛揚的黃土,掩蓋了身後的眷戀。在揚州近兩個月,置備下了產業,處理好了茶種,還帶回了一株神品,小夏和文遙坐在車馬裡。文遙最後一日,去拜祭了家祠。新的夥伴,新的開拓,古人說的對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開闊了眼界,似乎心也寬了。一石顯然也處理好了,羅晉鵬交代的事宜,回去的路上,一直很開心,似外飛的倦鳥終於歸巢。文遙卻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出發前,收到家中信函,得知羅晉鵬升任戶部侍郎,無疑是在太子盤根錯節的勢力中,插入了一把利劍。車馬還沒到京城,傳聞卻四面八方的飛來。四處都在說:一直不顯山露水的前狀元羅若拙,配合大理寺連著破了兩個貪墨大案,為國庫入賬五百萬兩白銀。相當於大齊半年的稅銀。而聖上欽點的大理寺丞林弘文,憑藉著出色的推理和精湛的仵作之術,在大齊號稱少年青天。
  
  林小夏看著文遙,道:「咱不過出去近三個月,怎麼這些個人一個個都出息大法了呢?」
  
  文遙看著手中的佛經,笑而不語。
  
  「總覺得似乎是因我不在京城,他們才翻天覆地的。」小夏有些抱怨,手中的筆在馬車的顛簸中,顫顫悠悠的寫著,給聞香的小冊子。
  
  「想多了,」文遙輕拍小夏的頭,道:「晉鵬本就有才華,早晚都要登極頂峰。而弘文,和你相似,一旦認定就勇往直前,如今這些是努力的結果。」
  
  「文遙,大哥,」小夏停下筆,叫著文遙的名字。
  
  「嗯?」文遙還在品看金剛經。
  
  「入林家,你可有不願過?當我的家人,會不會是強求你呢?」小夏還是很想問文遙他的委屈。
  
  文遙蹙眉看小夏,問:「為何這麼問?」
  
  「你身不由己,你看不見將來?」小夏想起那天對著夜思的文遙。
  
  文遙明瞭,這丫頭是看見了自己和夜思的事兒,歎了口氣,拉過小夏,輕撫著她的散髮,道:「小夏,今生成為你的家人,本是我想都不敢的奢望。如今實現了,高興都來不及,怎會不願。不要瞎想,我會代替養父照顧你。」
  
  小夏把頭往文遙懷裡蹭了蹭,拽著文遙的衣角,這是以前小夏常對林于祉做的。
  
  「我也有過去,我欠了一份恩,曾答應只要他提出要求,必然會去履行。若是還不完,我又怎算自由身呢?夜思很好,蘇明涵也很好,只是我都要不起。」文遙攏著小夏的碎發,無限寵溺,「今生還沒有人,能讓我義無反顧的跟隨。偏偏就是你,讓我想守護。」從文遙接過林于祉手中的五彩命鈴時,就已經決定要代替林于祉,守護小夏到自己的最後一刻。
  
  「你肯定不知,我多奢望有個哥哥。被欺負的時候,他會幫我打回去;任性的時候,他會放縱;累的時候,他會背著我走回家;什麼都不用去想,反正哥哥會幫我撐著。」小夏自己笑了起來,「當爹爹說我有哥哥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上蒼對我太好了,實現了我的妄想。」
  
  文遙低頭笑看小夏,這時的她,純真的似個孩童。
  
  「我不想當什麼官太太,我不想面對這些複雜的人事糾紛,我不想去管起這些責任,我只想過簡單平淡的小日子,有閒錢,有樂子,每日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有家人其樂融融。」小夏說著自己的心聲,有一種淒涼的無奈,對於命運的無奈。
  
  文遙遮住小夏的眉眼,在她耳邊柔聲細語,「好,若這是你的願望,等你決定放下一切了,我便帶著你去一個有山有水的小鎮,遠離所有。每日把你當小狐狸一樣的養著寵著。我去當個教書先生,你便想做什麼都好。」
  
  「在帶著夜思,我可以沒事欺負欺負他,偷窺你們。氣的夜思牙咬切齒,你只會無奈的笑。咱在小院裡搭上架子,種上葡萄、絲瓜、豆角……指揮著你們幹活,我就坐在水缸邊當監工,一邊吃著榛子一邊口舌不滿你們。然後晚上擺著小桌,圍在一起吃種的瓜果,看星星,夜話……」
  
  小夏說著說著呵呵笑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刷過文遙的手心,無限溫暖。「好呀。」
  
  剛到洛河驛,就看見了韓晨陽騎著馬正等著他們呢。小夏撩開馬車簾子,心道:好險,幸虧在前一個驛站,把寫給聞香的冊子,讓信差送去揚州了。若是在這個驛站發,必然會被韓晨陽發現,伍哥和一石與韓晨陽根本不是一個段位的。韓晨陽就像幽靈,總是知道各種動向,就好似他在每個人身上裝了收發器一般。
  
  小夏無疑是不放心韓睿和韓睿有關的人的,誰都不傻,而小夏顯然是不想在沒必要的地方,和皇族有過多的牽扯。可以是生意搭檔,可以是某個利益靠山,但是不要過於用了真情真心。若是孤家寡人,也許小夏真會全心全意的對每個人好,但是她並不僅僅是自己,還是整個林家的支柱。鋪子百十口人、空色十幾口人、佃戶十幾戶……這些人的身家都繫在她身上,怎可隨意放縱自己。
  
  「韓侍衛,有禮。」
  
  小夏隨著文遙下了馬車,腳還沒有好全,微微的有些跛著。
  
  韓晨陽掃過小夏的腳,笑說:「怎得出去一些時日,卻傷了自己呢?」
  
  「韓大哥真是的,你明明曉得我迷糊,還這般笑話我。」小夏嘟起嘴巴,道。
  
  韓晨陽下馬牽著走到小夏和文遙跟前,道:「主子知你們今日到洛河驛,讓我來接。」
  
  「五皇子有心了,他日文遙登門道謝。」文遙身子緊了緊。
  
  韓晨陽滿意文遙的識趣,手揮起招呼了下,一輛舒適大馬車駛了過來,車前還有一個婢女,見人就下了車馬,就對著小夏和文遙見禮,「見過林家大少爺、大小姐。」
  
  「主子知曉你傷了,特意讓人來伺候,還有一日的路程。今日也晚了,就歇在洛河驛吧,已準備好一切。」韓晨陽示意小夏和文遙上新的馬車,舊車馬交給一石去處理了。
  
  小夏抱著白芽奇蘭走進林宅,老管家已經迎了出來,看見小夏和文遙,好一陣兒的激動,半晌都在吩咐人,給兩個人端這端那。小夏把白芽奇蘭放在了苦水玫瑰柵欄邊,想著該好好看看莫冰的心得,才好想著怎麼下一步。晚上弘文帶著許琤一起來了林家,任元直跟著羅晉鵬一起。小語最後進的門,看見小夏就一把抱住,抱怨著小夏當甩手掌櫃。
  
  「姐姐,江南好玩嗎?」許琤迫不及待的問。
  
  「好玩呢。好多美人哦。」小夏豎起手指,神秘的說道:「知道夜思公子嗎?美如黑夜的明珠哦。」
  
  「我不信,還能美過大哥了不成?」弘文一回家就一副吊兒郎當的小痞子樣兒,一腿翹著,一邊撇嘴。
  
  「不一樣的,是兩種不一樣的美。」小夏搖頭。
  
  「看來咱們小夏是去參加了,名動江南的絕艷煙花會了。」劉遠扇著折扇,道。
  
  「我也聽聞了,最近翰林院都在傳揚州絕艷煙花會,幾個曾經的舊人再次現身。只是無緣一見霧華公子的獨舞。」任元直感歎。
  
  羅晉鵬握住小夏的手,只是輕輕摩挲,聽著大家閒聊小夏他們的見聞。
  
  「你就沒什麼想問的?」一進屋子,小夏就被羅晉鵬抱住了。小夏轉身嬉笑,問他。
  
  「你平安回來,就好。你回來了便還是我的。」羅晉鵬刮了下她的鼻子,笑。
  
  「敢情你是怕我跑了呀,早知道我就該再晚一點回來,讓你好好擔心著。」小夏抱著羅晉鵬輕晃。
  
  「哼,找打!」羅晉鵬拍了下小夏的臉頰,「三個月不回,我自會去捉你回來,真能讓你跑了不成。」
  
  羅晉鵬把小夏抱起,放在炕上,褪下她的鞋襪,看著還有些紅腫的腳踝,心疼不已。「一刻不看著,你就能頻出狀況。」手挖出紫青色的藥膏,塗抹在小夏腳紅腫的地方,微微用力好讓藥力深入皮膚。「你怎麼說服蘇家的?」
  
  小夏鼓著腮幫子,搖頭,「不是我說服的,是他們自己找來的呢。」
  
  羅晉鵬洗淨了手,捏了捏小夏的臉頰,「本事了呢。」
  
  「好了,好了,」小夏招供,「是蘇三公子見色忘形,看上了大哥,非要幫我們呀。」
  
  羅晉鵬看著小夏眨巴著大眼睛,一副無辜的樣子,便明白了,這裡必然有她的小算計,只道一句:「你呀!」
  
  「恭喜,升任戶部侍郎了呢,以後就是侍郎大人了哦。」小夏其實也不清楚那是幾品官,好像是四品吧。
  
  「有什麼好恭喜的,等我娶到你,才該恭喜呢。」羅晉鵬眼神灼灼,兩個人的嘴貼近。
   
  蘇家的船,如期到達了通惠碼頭,小夏和文遙親自去迎接。因為蘇家老爺子的原因,蘇家乾脆派了一個團隊來支持小夏的林家茶園。從種植到成茶,每個環節的人都給全了。蘇明涵的信函說著:蘇家會給予林小夏和林文遙全力的支持,若有什麼需要隨時告之蘇家,並把蘇家的茶葉銀簽給了兩人。文遙聽蘇明涵說過,蘇家的茶葉銀簽只有蘇家當家人,和極為信任的人,以及蘇家認可的貴賓才可得,凡有蘇家產業的地方,出示茶葉銀簽便得蘇家無條件的支持。
  
  小夏不知這茶葉銀簽,是蘇明涵對文遙認真的表示,還是蘇爺爺真的相當自己孫女特意送來的。不過蘇老爺子是絕對的老頑童,且思想開明,在蘇家最開心的,便是結識了蘇老爺子這般的人物。看見茶種,想起莫冰要參加的江南斗茶大會,那麼多年都不曾斗茶了,如今也不知他準備的如何了,小夏當然是希望莫冰當第一茶公子,對於他對於絕艷館有百利而無一害。
  
  韓孺為小夏找來的棉花種子,在她離京這段時間內,已經種了起來。小夏出京前,早和負責那一百畝的佃戶們商談好了。棉花種子和資深老種植農的幫助,這會兒棉花都已經長出了新苗了。因這一百畝是極為次等的地,佃戶們根本收不上什麼。聽著小夏當初的一通分析,說不上全部明白,但是曉得小東家這不是害大伙,這麼些年林家對他們如何,大家都感恩。便全力支持小東家了。
  
  而另二百畝卻有些不好處理,那地還是有產出的,對於種了多年糧食的佃戶來說,有產出總是好的,若是突然接受新的物種,就要從頭開始學習,能不能種活,中活了又能不能有產出,產出後能不能維持生活溫飽,都是需要思量的。做了一輩子的農民,多是不願冒險的,所以小夏出京前,也沒有全然的都談妥。
  
  其實這些地本就是林家的,林小夏想種什麼就種什麼,佃戶是不敢有異議的。可是都是跟著林家多年的佃戶了,小夏狠不下心來,真的和對待鋪子一般對待這些淳樸的村民。犯不著為了自己,不給別人活路。都是拖家帶口,指望的就是每年這些口糧和錢銀過活。小夏看著茶種進了小劉村林家的倉庫,把來人安排在之前建好的一個大院裡,先安置好蘇家的人,再頭疼佃戶的問題吧。
  
  回程的馬車上,小夏緊蹙眉頭,還在考慮著如何說服佃戶。文遙看不過去了,伸手撫平小夏的眉頭,他這些天查了不少醫書典籍,就為了查出雙脈的全部記載。不知為何,文遙總覺得雙脈在小夏身上,有些不同,隱隱的擔心。
  
  「哥,我是不是個做惡人的料?」小夏真是乏了,歪倒在馬車裡,枕著文遙的腿。
  
  「胡說,若真是惡人,你便不會糾結了。」文遙知道小夏是犯難了。
  
  「我都沒有全然的把握,種茶就一定能成,拉著他們一起陪我冒險,連我自己都沒全然的底氣。」畢竟是全新的行當,小夏充滿了不確定。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總會有辦法的。」文遙一下一下的拍著小夏,「車到山前必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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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種茶園
  
  蘇家來的人,這幾日一直在林家小劉村那二百畝地裡轉,還有人挖了幾次土。土地的佃戶們,雖然知道這些人是種茶的,但畢竟是東家請回來的,誰也不敢真的怎麼樣這些人,便和盯賊一般的守著,唯恐他們傷了地,和今年本就不好的麥苗。蘇家來的人,倒是真有些急了,眼看著天氣再過下去就過於炎熱了,便會過了下種樹種的日子。
  
  林小夏被蘇家的人煩的夠嗆,這邊空色的貢品也出了一些小問題,不知道是哪個環節裡,有人換走了最近這一批的花水,連素來面癱的素問,都難得的摔了罐子。採辦處的太監不是很上心去查,但是這關乎著空色的聲譽,小夏一連幾日堵著韓孺,一個勁兒的叫囂。韓孺也在採辦處碰了軟釘子,沒辦法,只得派了自己的人悄悄的查。
  
  韓孺答應小夏一定把人揪出來,不會放任不管的。小夏恬著臉去求了嫻皇貴妃,說了一下大致的情況,請求把所有這批,已經分派到各宮的花水收回來。因為空色素來對嫻皇貴妃的人,都維護的很好,這話遞上去倒是很快處理了。現在後宮,就是嫻皇貴妃統領,只差一個明制的鳳印了。素問拿著退回來的花水,帶著幾個小徒日夜的分析,都用了什麼成分製成的,竟然有六分相似。
  
  京城蘇家分號的掌櫃,來到林家鋪子拜訪林小東家。瞬間就在整個商坊街掀起軒然大波。多少人攀都攀不上的茶王蘇家,這林小夏出去江南一遊,就結識了。如今還是京城分號的大掌櫃親自來拜訪,這是多少京城商人求見都見不得人,竟然親自下塌林家,多大的面子呀。小夏正在房間裡,忙的四爪朝天,和小語對吼!梅丫頭堵著耳朵躲了出來,正看見一臉目瞪口呆的蘇家掌櫃。
  
  「小姐,你講講理好不?」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講理了?」
  
  小語無語問天,「還是去看上一看吧,畢竟人家也是太子側妃的娘家。」
  
  「憑什麼呀,貨物售出,非人為、不可抗力造成的問題,那該去求神問卜,關老娘屁事!」
  
  偷穿百子衣的小小姐,突然不見了,這麼離奇的靈異故事,不過是一件林家做的百子衣,也沒必要非要她去安撫吧。小夏撇撇嘴巴,真是天大的笑話,許是嫌自己不夠煩吧,咋一件接一件的出問題。
  
  小語是實在被那家的人哭的心煩,找來的夫人說百子衣許是有靈,不能給未出閣的女子穿,畢竟是林家製出的,許那衣服有認主的靈,會聽林小東家的。當時小語聽見,差點沒掉了下巴,那家人卻說這是有名的半仙支的招兒。小語沒辦法,想著和小夏說一下,畢竟那夫人哭的實在是太難看了,真心酸。
  
  「就算沒用,也去看看,好讓人家安安心才好。」小語放低聲音,勸了句。
  
  小夏手裡畫冊滿天飛,抬眼看小語,道:「怎麼著,我現在還能當鎮宅吉祥物了,還是真是大羅神仙托身?讓他們去找林弘文報案,這種古怪的案件最適合他了。」她不想和那些腦袋不清楚的外人打交道,還不夠亂嗎?
  
  小夏看見腳邊蘇家遞上的茶策,一手扶額一手狠狠打在桌子上,低罵一句:「shit!」
  
  小語蹲□子,一點一點的整理著,這個亂的幾乎沒地兒下腳的房間。一邊整理著各種冊子,一邊看著自家小姐緊蹙的眉頭,知道從回京,她就沒閒過,人也到極限了。歎了口氣,一會兒先找個借口打發那家人吧。
  
  「算了,」小夏幾乎是放棄了一般的說道:「你去對那家人說,先去報官。晚飯的時候,你和弘文提上一提,他自然會好奇,必然會去找,不能告訴他,這家和太子有關係。然後你和那家太太說,我這幾日定然抽出空,去走一趟。」
  
  小語應下,就出去。她早就曉得,就小姐這樣的心腸,是硬不下來做惡人的,嘴巴再壞,也不過是發洩罷了。
  
  蘇家京城分號的掌櫃來了,讓小夏更是抓狂。文遙被小夏支在小劉村已經快五日了,這會兒人家掌櫃不緊不慢,一副事不關己卻又關心無用的樣子,狀似在說:我是沒關係,就怕你們趕不及呀!讓小夏氣的牙疼,這招太高明了,一定要學會!小夏怎麼會不知,不能再耽誤種茶種的日子了。送走了蘇家掌櫃,就吩咐了小語各種事情,然後直奔空色一通的交代,再奔向林宅,著人套了車馬就往小劉村去了。
  
  小夏在車馬裡不停的自言自語,「就逼著我吧,看我過了兩天舒坦日子,就不爽了?真是妖孽呀,妖孽呀!快給我仙女棒,哆啦A夢也成,快來一個!……」外面車伕聽著裡面小夏的嘟囔,納悶:這小姐是咋啦,不會病了吧?腦子出問題了?
  
  文遙站在村口,不知在想著什麼,小夏跳下馬車時,文遙正恍惚了一下,才看見一身亂糟糟的小夏。小夏一看見文遙就往他身上撲,叫的驚天動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山上來狼了。文遙能想到,這幾日她必然是受到委屈了,不然也不會把自己弄得這麼凌亂,髮髻都飛了。文遙直接把小夏拉回了在村裡的院子。小夏一路絮絮叨叨的抱怨:自己多麼的不容易,自己多麼的受委屈,自己如何的當超人……
  
  等吃了晚飯,端著熱水讓已經昏昏欲睡的小夏洗腳時,文遙才發現,這傢伙果然是累慘了,眼下青紫一片,額頭還有青色痕跡,顯然是磕頭時傷的。本來都消腫的腳,這會兒又有些反覆。可見是一點都沒休息著。現在林家是人人有自己的一攤,弘文忙著查案上癮;羅晉鵬根本就是在暗地裡和黨羽作對;而小夏的人,一個個都連軸轉,誰也顧不上誰的事。往往見面都是在晚飯桌上,隨便的說說話,便各自忙碌開了。如今的林家,早就不再是小夏奢望的那種其樂融融的溫馨了。
  
  文遙給小夏的腳上了藥,抱著已經睡著的人,安放在床鋪上。小夏嘴巴裡還嘟囔著什麼,文遙近身聽,迷惑的看著床上小人安靜的睡臉,不明白她睡夢中都祈求的哆啦A夢是什麼?小夏睜開眼睛的時候,已天光大亮了,伸個懶腰,昨夜睡得很安心,竟然比在自己房間裡都安心,小夏蹙眉,不解是為何?
  
  文遙端著水進來,小夏正要跳下地。文遙一聲呵斥,讓小夏把剛要觸地的腳縮了回去。洗漱好,一邊給她梳發,一邊告訴她這些日子佃戶和蘇家人的動向,小夏一聽就樂了。敢情還真防賊呢。天熱了起來,放在庫房的茶樹種,的確也熬不了多少日子了。是時候下決心了。
  
  「哥,蝗蟲災害一般突發在幾月?」小夏突然問了句。
  
  「六七月吧。」文遙手中給小夏編著辮子,突然停了下來,板正小夏的身子,神色嚴肅,道:「不可,那邊棉花才種上,不要亂來。」
  
  「我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兒的。」 小夏搖頭,「今年京城及周邊大部分地區都算荒年,我看了看,就算是一等地也不是很好,灌溉極有問題。倒是咱選在山邊的這些次地,靠近山泉,極為有利灌溉。」
  
  文遙拉過小夏的髮繼續編著,「但凡旱荒之年都會爆發不同程度的蝗災……」
  
  「若我收到的消息不錯,華城府那邊已經有蝗災了,到京郊也不過是七八日之間,咱這二百畝的麥田必然躲不過。」小夏查到的消息,無疑是個機遇。反正到時候也是被毀損遺盡,不如設個局,說不定還能討得佃戶們的感謝。
  
  小夏來到村裡也有三日了,每日就是走在田地裡,偶爾晚上和佃戶們聊聊,當著佃戶們的面,和蘇家的人詢問各種關於茶的事情,甚至連蘇家茶園每畝產出買賣的價格都有說到。第四日中午,小夏正在院子裡,被蘇家的人追的滿院子跑,說不能再拖了,不能再拖了。幾個佃戶就衝了進來,大聲吼著:「麥苗沒有,沒有了。」幾個年輕的,吼著吼著,嘶啞了嗓子,哭了起來。小夏能理解,他們一年到晚靠的就是這些,如今在夏季裡失了苗就等於要了命。
  
  小夏蹙眉狀似不解的詢問,原來不知怎得,田外不曉得是誰家的乾秸稈,被旱煙的火星子燎著了,正巧刮了東風,呼啦啦的把二百畝田燎了大半去。小夏匆忙就往外跑,文遙也聽見了,跟著小夏就出了來。一到田地間,看見傻眼的佃戶們,散落下黑糊糊的地上。年紀大的佃戶看見小夏,似看見主心骨一般,忙圍上來問該怎麼辦?這些人身上都濕漉漉的,顯然是剛才救苗的時候弄的。
  
  小夏放眼望去,穩了穩心神,朗聲道:「先救傷的人,人最重!其他的事,容我想想,晚飯後在大院等我。」小夏說罷,就徑直往田間走。看見受傷的,就安撫,讓大家互相攙扶著先回家。蘇家的人也趕到了,看見這樣情形,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幫忙起來。文遙跟在小夏身後,等所有的人都離開了田地,一石才從山邊走了出來,小夏只吩咐讓他盡快回去,請人送些傷藥來。
  
  「哥,我會下地獄的吧。」小夏蹲下,看著之前還綠油油現在一片漆黑的地面,輕問出聲。看著這些佃戶絕望而悲傷眼神,小夏突然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的。握住自己有些顫抖的手,小夏閉上眼。
  
  文遙拉起小夏,雙手放在她的肩上,眼角有笑,安撫著:「不,他們以後會感謝你,因為你給了他們更好的日子。總比真的看著蝗災入境,連著那一百畝的棉花都沒有了強。現在的失望是為了將來的希望,總好過更加的絕望。」
  
  小夏呆呆的看著文遙,緩緩的轉動著頭,看向林家的地,眼中瞬間堅定了起來,「便是要下地獄,我也無悔這個決定!因為我沒錯!」
  
  「對,你沒有錯,不要自責!」文遙深知小夏不是做惡人的料,這樣燒苗的行為已是極限了,若她真是惡人,當初便不會放繡坊那些害她的人活路。
  
  「這裡以後會是一片為大家帶來希望的茶園。」小夏說的有些含糊,卻很確定。
  
  「走吧,晚些時候,你還要面對眾人呢。」文遙打開小夏緊握的拳,拉住她有些微涼的手,帶著她一步步走出田地。
  
  晚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大院內。一片愁雲慘淡,人們看小夏的眼,似乎看著神兵利器,好似她任何一個眼神,都能帶著這些人走出圍谷。小夏和任何一個人談生意,都是獲取自己最大的利益,每次都理直氣壯。這次卻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有的只是角落裡看不見的愧疚。對著這些人,這些老實的莊稼漢,小夏有時會覺得自己很卑鄙。
  
  「如今這般,只能往前看,明日就把地犁了,種茶種。」小夏打斷自己的內疚情緒,看向眾人,「我知道大家有顧慮,可是現在也只能賭一把了。茶種我已買了回來,不需要大家出一文錢,這次就權當是我自己在賭!我只要你們出人力給我,若是成了,按著原來得比例分派錢銀;若是敗了,我依舊按月付給你們勞工工錢!」
  
  小夏說罷,不止佃戶目瞪口呆,就連蘇家的人都覺得她瘋了,這簡直就是風險一肩扛呀。一時之間,人們都沒翻過勁兒來,小夏看著大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本來就是我要改種的,合該是我來承擔這個風險。只是若是真成了,第二年可就沒這麼便宜了。第二年,舊茶樹按著半價以下折算給我,新入茶種按著半價購買哦。」
  
  良久的騷動後,佃戶中最年長的一個當家站了出來,滄桑的臉上,都是風吹的溝壑,他看著小夏,道:「唯今只有如此,我們願聽小東家差遣。」僅是頓了一下,馬上就開始有人此起彼伏的附和著:「對,我們聽東家的。」
  
  小夏看著大家,壓手示意,「不是你們聽我差遣,是我請求大家和我一起同舟共濟!京城沒有茶園,我這是獨一份。說真的,別說你們顧慮,就算是我也沒有什麼底兒。可是我素來的性子,大家都曉得,便是決定了就不會退縮!如今更需要你們的大力支持,沒有你們,我便什麼都不是。有我一口,便不會讓大家挨餓!我林小夏說到做到!」
  
  一番話說的簡明卻煽動,樸實的話語、剖心的自白、全然的風險自抗,把小夏推在佃戶的面前,讓簡單樸實的莊稼戶們定下了心。蘇家的幾個人,暗暗佩服起這個不動聲色的林小東家了。文遙輕按小夏的肩,給她支持的力量。林小夏就是林小夏,在站在風口浪尖的那一刻,永遠都知道怎麼最快的處理好,得到最佳的結果。
  
  「東家,茶園可想好名字了?」佃戶中有人高聲問。
  
  小夏思慮了下,當年神農嘗百草,中毒,而後喫茶解毒,茶便成了神仙草。小夏眼轉了轉,翹起嘴角,道:「就叫仙種茶園吧,仙種,神仙草種。」
保衛戰
  
這邊才算讓小夏滿意,回到房間,整個人都攤在了床上,長吁一口氣,當時冷汗都下來了。文遙看著小夏四敞八仰的樣子,哪還有剛才的氣勢呀。把小湯團放在桌邊,因看見她晚上幾乎都沒吃什麼,這樣下去遲早得把脾胃傷了。小夏轉了個身,支著頭,看文遙,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突然就挎了臉。
  
  「哥,我光忙著這邊了,把白芽奇蘭忘了。」小夏苦著臉,問:「你說莫冰若知道了,會不會吃了我呀?」
  
  文遙笑了,拍拍小夏的頭,道:「老管家會照顧的,我來這邊的時候早就吩咐過了,就曉得你會忙的什麼都顧不上了。」
  
  小夏一聽,一把抱住文遙的胳膊,道:「有哥哥真好!」
  
  「別拍了,」文遙撇了小夏一眼,把小碗遞過去,「快起來,把元子吃了。」
  
  「哦!」
  
  一石採購的傷藥,讓林家的人送了過來,帶信的人還帶了老管家的話,讓小夏放心,那寶貝的茶,他老人家會看好的。小夏挨家挨戶的把傷藥送了去,一個個的慰問,詢問學習種茶有沒有不明白的地方,若有就多問。小夏覺得自己就如慰問災區人民的領導一樣,奇怪又滿足。文遙還是決定多在小劉村待一段時間,好在梓潼跟著送藥的車過來了,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著,也好。
  
  小夏隨著車馬趕回城裡,答應了要去那家看看安撫下,總不能食言吧。到城裡第二日,小夏就帶著梅丫頭過去了,詢問了下原因,囧到無與倫比,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家呀。遇見了事兒,先不是報官,卻是去找什麼半仙大神……小夏是一點脾氣都沒有,雖說她並不是全然的唯物主義者,但是好歹算是理智,知道這種事情,應該先去找當地治安官。也是巧,小夏正好遇見了弘文,身後還有太子的人。
  
  弘文拉過小夏,劈頭蓋臉就來了句:「姐,你算計我!」
  
  小夏拍了他一下腦門,道:「什麼叫算計,人命大於天!你身為刑獄官,這難道不該是你管的嗎?為官者難道不該公正廉明嗎?爹爹素來教我們,做人以至誠為本,讀書以明理為先。就算是太子側妃的娘家又如何?」
  
  弘文撅著嘴巴,哼唧了下,道:「我又沒說不管,又沒說不查。」
  
  小夏笑了,當初就是怕弘文一聽說這案子與太子有關,以這傢伙嫉惡如仇的個性,會甩手不管。可是這案子的確奇,若是破了,對弘文是百利而無一害呀,再說了刑獄官就是該剝繭抽絲,還原真相,給受害人以公正。小夏伸手正了正弘文的官服,很滿意這個弟弟的出色。轉身之間看見太子韓佑若有所思的笑。
  
  小夏福身見禮,「見過太子殿下。」
  
  「起吧,」韓佑頷首,看向小夏身後,已經忙碌起來的林弘文。
  
  初聽聞是林弘文負責,便起了來看看的心思,一來就聽見林小夏和林弘文在說話,女子若都如林小夏,便是妖孽了。如若林家和五弟八弟不熟悉,自己必然不止青眼有加了。自己當初竟然看錯了,太輕視林家小子了。破奇案,斷冤獄,林弘文確是一號人物呀。
  
  「琴套很喜歡,林大小姐的獨家定制果然不是凡品。」韓佑讚歎,「本想親自去道謝,卻不想你已出了京城。」
  
  「自小也沒出過京城,便去開了開眼界。」小夏應付著回答。
  
  韓佑看出林小夏的拘束,便放了她離開。
  
  韓孺帶來好消息,採辦處監守自盜的太監被查了出來,偷了空色的花水,高價賣出獲利。只是拿到的銀子,分給了誰,卻沒有查到,那太監在監牢裡自殺了。韓孺很挫敗,因此,整個採辦處大換血,新來的對外太監,對空色很客氣,大概是曉得這麼件事,引來了嫻皇貴妃和八王爺兩方勢力的關注,對於空色也重視了起來。
  
  小夏自然是備了份大禮,送去給嫻皇貴妃,一邊算著銀子,一邊咬牙吐血!這些人情世故,是小夏最最厭惡的,人與人若是少了這些無聊的算計利益,只有真心該多好。走出宮門的那一刻,小夏轉頭看了眼,紅牆黃瓦,咬著後槽牙,惡聲惡氣的低語:「拿了我的,遲早會還回來!」
  
  樂志書社的自在半夏裡,韓孺冷著一張臉,也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衝著韓睿道:「若沒有太子的放縱,這些閹人怎麼會這麼囂張的斂財!太子哥哥是缺錢缺瘋了嗎?」
  
  韓孺在這次查花水事件裡,沒少吃癟,沒少被人掣肘,多少氣的有些抓狂。德琮帝一直病著,不好不壞,那些見風使舵的宮內人,自然是開始依附著太子了。「五哥,你知道上次許閣老家的二公子去遞折子,竟然不讓進御書房!那些閹人,竟無法無天的明著和他要銀子!這還要不要過了!」
  
  韓睿慢條斯理的吃著茶,把茶杯推到韓孺面前,不語。
  
  「五哥,你還可以這麼無動於衷!」韓孺跳腳。
  
  「喝口茶靜靜心。」韓睿淡淡開口,「我看院內的梔子開花了,瞅瞅去,順便剪幾枝送給小夏。」
  
  韓孺看著韓睿走出去,還真就去看梔子花了,翻著白眼,道:「他要是能活百年,得把人都急死!」
  
  韓晨陽笑了笑,道:「八爺,遇事不急才能成大事。動如火掠,不動如山。」
  
  韓孺端起茶杯,看了看,坐了下來,一口一口的品,然後對一直在一側的韓晨陽,道:「我懂了。」
  
  「主子說,八爺就是直性子,卻極為聰慧,一點就透。羅侍郎卻是個悶罐子,誰都看不清,除了林大小姐。林寺丞是個梗性子,嫉惡如仇,卻頭腦冷靜。許小公子是個柔性子,卻柔中帶剛,誰都奈何不得。六王爺管著御史台,卻冷眼旁觀……不需要再一一說下去,唯有一個字忍。」韓晨陽低語著。
  
  「羅晉鵬還是不肯說嗎?」韓孺看著茶葉在茶杯中旋轉,問道。
  
  「不肯,許是還沒有全然的信任。」韓晨陽回答。
  
  「五哥對文遙怎麼打算的,你可知?」韓孺雖明白五哥對文遙的恩,但也曉得文遙絕不會欠任何一份人情債。更何況若是無用之人,五哥怎麼可能當初救下。五哥素來只要有用之人。
  
  「八爺說笑了,主子的打算,我一個下屬怎會知曉。」韓晨陽面帶微笑,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小夏可知?」韓孺問,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林小夏趟進這趟渾水裡。
  
  「還不知,可林大小姐素來聰慧。」韓晨陽輕歎一聲,「八爺,我曉得您的心思,您是重情重義,林大小姐亦是性情中人。可從她選擇羅侍郎、當文公子是摯友,當八爺是知己,護著林寺丞開始,她便已陷入其中了。」
  
  「這便是命吧。」韓孺自嘲的笑了笑,「本想自由奔騰,卻無奈今生托身帝王家。」
   
  韓睿走進來,笑著坐了下來,對著韓孺,道:「林小夏怎麼和蘇家牽扯上了?」
  
  韓孺搖頭,「這小妮子本事大的很呢,出門一趟就折服了蘇老爺子,聽聞蘇家茶葉銀簽竟然給了她。」
  
  「蘇家從來不會給才第一次相交的人銀簽,蘇家看中林小夏什麼呀?」韓睿笑著問,卻看不清蘇家此舉用意。
  
  「我聽說是因蘇三公子看上了文遙,才引了他們去了蘇家,蘇老爺子才見到了小夏。」韓孺道,「只是對於文遙,五哥你要悠著點了。」
  
  韓晨陽看著主子,他知曉主子一直想取得蘇家的茶葉銀簽,幾次和蘇家溝通,也不過是不溫不火。想必林小夏還不知這銀簽的具體效用!就他所知:茶葉銀簽,蘇家歷代而來,送到外人手中的,也從未超過五個。而這十年間,林小夏和文遙是唯獨的兩個外人所擁有。
  
  「五哥,蘇老爺子那才是人精呢。蘇家如今還周旋且周全,全仰仗他還活著。」韓孺也想不很明白,蘇家此舉。
  
  韓睿品了一口茶,「挑不出刺的周到,哪方都不得罪。如今嫻皇貴妃打理後宮,人家這禮也是做的足。頭前太子生辰,蘇家京城掌櫃也送了一份大禮。前個九弟娶妃,也備上了大禮。真是誰都不得罪,誰也看不清楚。」
  
  「蘇家不好拉攏!」韓孺也早就曉得,若有蘇家錢銀支持,對於他們來說是事半功倍。
  
  「不見得要拉攏,只要保證不被別人拉攏即可。」
  
  林小夏說的沒錯,大批的蝗災肆虐京郊及周邊各縣。小夏從聽說蝗災進入京郊開始,就趕去了小劉村,指揮著佃戶對棉花田進行了迅速的打棚處理。沒有塑料布,小夏搬來了成衣坊大批的素白棉麻,她已經提前把棉麻浸泡過香樟水一類的驅蟲藥材。等布棚遮好,小夏又散了佃戶的孩子們,給她四下找青蛙、螳螂之類的動物回來,要活的。
  
  小夏指揮著,幾個體力壯實的小伙子,把灌溉的水渠,靠近棉花田邊和茶園裡,各挖了一個大坑,帶著從八王府裡現搶的兩株荷花,種了進去。等孩子們把青蛙抓了回來,小夏便把青蛙放進荷塘,只是青蛙也沒有多少。螳螂,放進棚子裡,守著棉花苗。該做的都做好,棉花田能不能保住,就只能看天命了。小夏祈禱著老天垂憐佃戶們,不要損失太多的棉花苗才好呀。文遙拿著農典也是一通的看。
  
  小夏從來沒有見過蝗蟲過境是什麼樣子,當她一早走出院子,看見全村的人奔走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開大會。好一會兒才想起,應該是蝗蟲來了,因為每個人奔走的方向,都是田間地頭。一個佃戶看見小夏,忙道:「小東家怎的出來了,快回去,蝗蟲來了。」小夏一聽來了勁兒,隨著佃戶一起到了村東頭,她本還想更靠近地的,那佃戶一把攔住道:「人亂糟糟的,小心傷了你,別去了。」也是,小夏也幫不上什麼忙,去了也是添亂。
  
  文遙找到小夏時,她正看著漫天蓋地的蝗蟲,呼啦啦的一片,從頭頂飛向綠油油的麥田。文遙用頭巾包住小夏,帶著她往回走。黃昏時,文遙帶著幾個盆子來到棉花和茶樹地,由於保護及時,林家的地並沒有損失什麼。一路走過來,其他的田地就慘不忍睹了,頭天還長勢喜人的麥苗,一天就變的殘破不堪。每個麥苗葉子上,都能看見蝗蟲停在上面。本該翠綠一片,這會兒看著卻青黃不接似的。
  
  文遙遣著一些壯實勞力,讓他們支起架子,架上火盆,燒起火。夜晚的火光和煙霧,吸引著林家田地附近的蝗蟲。這是文遙在農經上看到的,一種驅除蝗蟲的方法。他也不是很確定是否有效。就在田地上來說,這個法子有些危險。所以晚上必須有人看著火盆,以防萬一突然出現走水現象。文遙分派著人手看著,兩個人一組,兩個時辰換一次。
   
  而文遙自己,是整夜守在田間地頭。夜晚伴著青蛙叫聲,文遙坐在水坑前,看著夜空繁星點點。有多久沒有這樣看夜空了,他自己都不知曉。當年懵懂無知的被帶進南館,只因他是罪臣之子,只因他還有些模樣,不過是孩童,卻逃不過命運的殘酷。明白自己的未來後,他也掙扎過,也曾因絕食被鞭打,也曾恨不得死了乾淨,也好過被人糟蹋。
  
  十歲的年紀已經知曉了人情世故,卑微的跪在五皇子腳下,只為以後不被糟蹋。文遙還記得,韓睿冷的像冰一樣的眼神,淡淡的撇了自己一樣,施捨一般的說了句:「若為我所用,我便保你。」當時的文遙顫抖著身子,倔強的握拳,指甲陷入肉內,疼痛刺激著他。
  
  為了這句話,他便把自己賣掉了。什麼陌上公子,不過是五皇子做給世人看的名號罷了。為了出人頭地,文遙沒有一刻休息,日夜讀書習字,六藝無一敢懈怠。直到成就艷名,讓王宮貴胄、達官顯貴趨之如騖。為了五皇子,投身在當時的梁王世子名下。而他,也不過是韓睿網羅勢力的工具罷了。
  
  遇見林小夏,許真是上天的恩賜了,恩賜給他這個沒有希望的人,帶給他一盞明燈。若沒有她,文遙都不知未來在哪裡。而心中卻真的不想小夏和這些人有太多牽扯,就算是大大咧咧的八皇子韓孺。
  
  能在那個皇宮裡周全,而依舊如魚得水的人,又怎會真的是一個爽朗性情中人呢。不過是在小夏面前,隱藏了最惡的一面,也許是最真實的一面。文遙不信這些人,就連羅晉鵬,他都不信。文遙經歷的人情世故多過小夏千萬倍,林家這些隨著羅晉鵬的人,沒一個是弱手,文遙就是再傻,也隱隱大概猜出了羅晉鵬的身份。若是可以,文遙真是恨不得小夏和自己永遠留在絕艷館裡,至少那裡不會有這些不動聲色的風起雲湧。
  
  小夏找到田地間,文遙看著小夏迷濛的睡眼,像找不到巢穴的幼獸,身後還跟著梓潼。梓潼擺擺手,輕聲附耳,道:「不知怎得,一會兒就起一起,要找公子。這會兒非說屋子裡有怪物,怎麼都不肯自己睡,我便跟著過來了。」
  
  文遙拉過小夏,接過梓潼手中的披衫,把小夏圈在懷中,蓋上披衫,親吻著她的髮髻,手拍著她,柔聲安撫:「小夏乖,我一直在,不離開你。」
  
  就看小夏找個了舒服的姿勢,閉上眼,一會兒就呼吸平穩了起來。梓潼坐在文遙一側,看著文遙,道:「公子,這是把小夏姐當女兒呢吧?」
  
  文遙低目看小夏,白淨的臉頰上還有夜露的濕痕,不自覺就揚起了嘴角,輕聲:「若她真是我女兒,我該會日日求神拜佛,感謝上蒼的恩賜。」
  
  文遙看看梓潼,道:「你也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了,若是想做什麼告訴我,我幫你安排。」
  
  梓潼大驚,「公子是要趕我嗎?」
  
  文遙搖頭,「不是,是我都朝不保夕的,不能耽誤了你。」
  
  「童兒,七歲就跟著公子。若不是公子,我便要入那萬劫不復之地。」梓潼眼中含淚,「若公子有人照顧,不再需要我,便是公子不趕,我也會知趣離開。如今我只求公子不要趕我走。」
  
  「你這是何苦呢?」文遙看向黑漆漆的茶園,口氣聽不出情緒,「你我名義上雖是主僕,可我從未當你為僕。許該早些放你走,是我自私了。」
  
  「公子,」梓潼抓住文遙的手臂,直勾勾的看著文遙,「請你相信我,好嗎?」
  
  梓潼果然瞭解他,知他素來對一切充滿懷疑,不會輕易相信人。文遙低頭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小夏,親吻了下她白-皙的額頭,似做了什麼決定,轉頭對著梓潼道:「我需要你幫我做件事!」
  
  梓潼聞言,眼中有著異樣的光彩,道:「請公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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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災後的危機
  
夜涼如水,小夏微微哆嗦著。文遙吩咐了看著火盆和田地的人,才把小夏帶了回去。從林于祉離開後,小夏就再也沒有睡踏實過,剛開始文遙並沒有發現,直到小夏面色越來越蒼白,甚至聽見小語說:「小姐的院子,晚間總有動靜,也不知是跑進了啥。」出京時,小夏初開始的幾夜,不停的起夜,住在隔壁的文遙聽的真切。
  
  無意中有一次發現,小夏靠著自己會睡的很熟很安心。從那次後,文遙總是看著小夏睡平穩了才離開,把自己隨身的絹帕,放在小夏枕邊。似乎這樣她才能休息好。以至於現在的林小夏,就好似出生不久的小狼崽,每次都只能在狼媽媽的身邊才能安穩,一旦離開安心的環境,就會變的警覺,微有些不安。林于祉的離開,等於把小夏唯一安心的力量帶走了。
  
  文遙明白這種感受,因他曾經經歷過。當初自己也是在驚恐不安中,一步步走過來的,只是身邊無人安撫,每一步都走的鮮血淋漓。正是因為經歷過那種痛苦,他不要看見小夏經歷這些。他比任何人都能安撫住小夏的情緒,因為林于祉親自給了他傳承,也因為這種微妙的維繫力量,讓小夏在晃動不安中,本能的找到了這點曾經的安心,眷戀不已。
  
  文遙輕撫小夏汗濕的額頭,不住的噓唏。「不夠堅強,卻不得不堅強。小夏,我許給你的將來,不會食言。你要堅持下去!」
   
  炎熱的夏季,蝗災的肆虐,村民愁苦的面容……這一切都在敲擊著小夏的心。能做的,永遠都太少。這年頭永遠都是種糧的吃不上糧,織錦緞的穿不上錦緞,而那些拿著朝廷俸祿的高官,不是開個會兒討論個不切實際的方案救災,就是不顧百姓死活的繼續盤剝。整整十日,蝗災過境,顆粒不剩,多少人坐在田間痛哭,來看的地方官卻依舊說要交稅的話,小夏握著拳,恨不得揮過去。
  
  小夏衝回了京城,直奔八王府,拽著韓孺就是一通的噴。韓孺一開始還以為是林家的地受了災,後來才搞明白,林家的地只損失了很少的部分,是村裡其他的地,都禍害遺盡了。韓孺一擺手,道:「我是管著禮部的,不是糧官,我能說什麼?」
  
  小夏怒:「你好歹是個皇子吧,連上個書的能力都沒有?」
  
  韓孺歎了口氣,小夏畢竟不懂朝堂,「我和六哥說說,許他們御史台能造勢。」
  
  小夏回來又和羅晉鵬說了良久,羅晉鵬對小夏素來坦誠,便道:「如今京郊大片受災,若是朝廷救助,也是先從大的產糧納稅縣開始,等到排到小劉村,怕已是霜葉紅於二月花了。」
  
  小夏從八王府回來的路上,就想了個大概,也明白晉鵬說的是素來的做法。可是大片的地,只有林家的沒有受損,必然會引起窺視,說不好還要招來麻煩。茶園剛剛起步,她賭不起這個,必須盡快緩解村內危機。
  
  小夏想了一圈,不得不去找韓睿。韓睿拉著小夏喝茶,看荷。只是現在的兩個人,都沒有當年的心情。韓睿知道小夏為何而來,小夏也知道韓睿必然會有解決的辦法,就算他沒有,他也會給自己指一條路去走。這點上,林小夏對韓睿有絕對的信心,這些年小夏離他越來越遠,是因看出他的野心,而這野心是小夏所不想面對的。若是他贏了,便是天子,若是他輸了,就是賊。
  
  五皇子素來和林小夏走得近,這已是人盡皆知了。若是他輸了,林家不可能不被連累。基於這個前提,換成誰,都會選擇無條件支持韓睿,但是偏偏林小夏躲開了,不願有更多的牽扯。小夏想的很簡單,若是他輸了,林家反正也逃不出去,那就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保住一切。若是他贏了,便是九五之尊,帝王也有一兩個窮親戚,林家這樣的,怕只會礙了人眼,到時候不定那些老古董怎麼編排呢,怎麼可能會一榮俱榮。所以疏遠本就是保護林家最好的方法。
  
  「帶著蘇家的茶葉銀簽,去京城蘇家商號。以你作保,請蘇家幫忙先賒給村民種子,無論是冬小麥的種,或是其他快熟作物的種子,皆可。」韓睿看著有些坐不住的小夏,淡淡開口,「最好說服村民選擇快熟作物的,這樣能夠盡快還錢給蘇家,也可在明年開春重新種麥子。至少要給蘇家幾分利,不可讓人家白做。」
  
  小夏來找韓睿之前,想到過要去找蘇家,卻有些顧慮。聽韓睿這般說,才明白自己考慮的缺失,讓村內長老出面來賒借,自己做擔保,好過自己去賒借,把自己摘出了全風險。既保全了林家的地,又得了好名聲,真是一舉兩得。小夏不得不暗暗佩服起了韓睿,深謀遠慮還是亟待解決的大型危機,他都能在第一時間想出對策。這個人的確有才華,既懂得審時度勢,又會算計人心。
  
  林小夏馬不停蹄的趕回了小劉村,找了村長和村內長老,去祠堂裡商量。林家是唯一在小劉村建了院子的外來大戶,村長又看見這次林家改種雖然鬧的沸沸揚揚,人仰馬翻的,卻避過了蝗災這致命的一下。加之林小夏之前防範的準備,顯然是有備而來。長老們對這個總是笑嘻嘻的女娃娃另眼相看了。村長聽說小夏許能解決現在的危機,便迫不及待了起來。
  
  小夏先是分析村內的情況,又說了下如今朝堂就算要解決也是排著號的,什麼時候輪到本村,神仙也不曉得了,與其等救不如自救!小夏自然是保證了,絕對可以賒借到新的種子,讓現在失去麥苗的村民先栽種。具體如何還蘇家,要等到大家一起去找了蘇家,才能得知。小夏交代完畢,就先回了院子。晚飯後,村長找了來,同意小夏的提議,他和村裡的秀才一起隨著小夏,去蘇家京城分號。
  
  這事是刻不容緩的,文遙交代小夏幾句,就把人轟上床。小夏為村內的地,這幾日也沒歇踏實,明顯著人廋了下去。村民都是習慣早起的,一早就來到了大院,小夏迷迷糊糊的被文遙灌了幾口米粥,架上車馬,快到城門,才清醒了過來。整理了衣衫,到了蘇家京城分號,遞上茶葉銀簽。大掌櫃迎了出來,小夏把村裡的情況說的淒慘無比,村長和秀才只得瞪大眼睛,張著嘴巴聽。
  
  雖說銀簽可以得蘇家無條件的支持,但是該博取同情,也不能省了,本就是事實,小夏也不過是能說會道了一些罷了。事情辦的很順利,掌櫃根據多年的經驗,建議村民先種植花生一類的,易種植易收成且容易高價出售的作物。村長和秀才私下商量了一會兒,便應下了。掌櫃很爽快,當下簽了欠條,小夏做了擔保人。掌櫃說不日就會遣人送種子和種植方法過去。
  
  讓馬車先送村長和秀才回去,小夏又和掌櫃聊了一會兒。信差送信,找到了在蘇家的林小夏,小夏一看是霧華的信,原來莫冰已經入圍斗茶大會,若是勝出,有望來年參加京城的全國斗茶大會呢。掌櫃送小夏出來的時候,道了句:「老爺子說京城龍潭虎穴,若想脫身,不如早日南行的好。」說罷,遞上一個方形錦盒。小夏道謝後,走出街區,才打開來看,是一個糖色玉平安扣掛件。正巧適合掛在小夏齊胸襦裙衣襟側邊。
  
  小劉村的危機,總算解決好了。林家的佃戶對林小東家極為的感謝,那些人都曉得,若沒有當初的一把火,現在的蝗災必然也會失了所有麥苗。等文遙覺得一切安好了,才回了京城。他沒有一回城,就往空色或林家,而是先去了韓所。晚飯後,才回到了林家。小夏坐在廚房裡,熬著南瓜羹,看見文遙進來,遞上一碗,兩個人坐在小板凳上一起吃。這一路風雨同行,兩人已經分不開彼此了。
   
  第二天一早,小夏就在院子裡看見羅晉鵬整理著花枝。小夏蹦過去,抱住他。羅晉鵬轉身,反手圈住,把人帶進懷裡,道:「累瘦了。」
  
  「哪有?」
  
  羅晉鵬捏了下小夏的臉頰,道:「以前圓嘟嘟的,現在都沒了。」
  
  「以前是包子臉,現在是瓜子臉,美人都是瓜子臉呢。」小夏說著,嫵媚的眨了下眼睛。
  
  羅晉鵬低笑,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魯東府爆出科場舞弊,聖上派我與另兩個官員去查,要離開一段時候。」
  
  「魯東府?」小夏有點地理白癡。
  
  「順著官道南下,不出五日就到了,不算遠。」羅晉鵬解釋著。
  
  「多久回來呢?」小夏問著,「危險嗎?」
  
  「凡事都有風險,」羅晉鵬抱住小夏,安撫著她的擔憂,親吻她的耳垂,「最多兩月吧。盡量趕回來過八月十五。」
  
  「難道明日就出發嗎?」小夏蹙眉,兩個人這段時間幾乎沒有交集,都在奔波著,她有些幽怨的抱怨著。
  
  「聖上定了日子,哪能拿喬呀。」羅晉鵬很滿意小夏蹙眉不滿的樣子,勾起嘴角,「我答應你,帶禮物給你,可好?」
  
  小夏把頭埋進羅晉鵬的肩窩裡,低聲:「我只要你平安回來,毫髮無傷的。」
  
  不知為何,小夏心慌不已,心臟跳動極為不規律,看著羅晉鵬出了門,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似乎還不是什麼好事。高貴冷艷的第六感,千萬不要在這裡時候靈驗呀。
  
  羅晉鵬離開的第二十日,報平安的書信算著日期該明日到。是夜,小夏覺得悶熱不堪,推開窗戶,突然一個黑影閃了出來,迅速的跳進小夏的房間,小夏還沒來得及尖叫出聲,那人已經摀住了小夏的嘴巴。
  
  聲音低沉,似帶著窗外熱風的低氣壓,「林家大小姐嗎?」
  
  小夏點頭,眼睛睜的老大,全身都僵住了,等著後話。
  
  「多有得罪,因事出突然,在下不得已,只能來請大小姐走一趟。」那人說話客氣有理,身上雖有殺戮之氣,卻沒有要傷害林小夏的意思。
  
  小夏僵硬的動著有點梗的脖子,點點頭。
  
  那人在小夏耳邊,說道:「得罪了!」
  
  接著小夏就失去了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中。
月風閣
  
小夏悠悠醒來,看著緋色紗帳,一時間有些恍惚。這是哪裡,不會又穿越了吧!小夏被自己突然的念頭,嚇了一個激靈。她還躺在床上,身下是柔軟的被褥,空氣裡散發著淡淡的脂粉味。小夏眨巴著眼睛,坐起身子,衣衫完好,是之前穿著的黑色襦裙,當下心裡安穩了起來,應該沒有穿越。漸漸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發生的事情,這一切應該和晉鵬有關吧?
  
  穩了心神,環顧著這個房間,好熟悉的場景,似乎以前在哪裡見過?小夏蹙眉,想起很早之前,和韓晨陽在青樓,見夕兮姑娘的事兒,環境似乎就是這樣的。緋色的紗幔,雕花的四柱床,一派曖昧低迷的氣息。小夏起身,屈膝坐在床上,既來之則安之,答案總會揭曉的。
  
  門被輕聲推開,一個穿著輕紗外罩的嫵媚女子走了進來,看見小夏醒來,明顯一愣,恍惚了下,才放下手中的小碗,衝著小夏笑了笑。小夏也抬眼看著她,清亮的眼映出對方的容顏。女子含笑,彎了彎身子,道了一句:「請等下。」就退出門去。很快一個緊身黑衣的男子,走了進來,看著小夏,迅速半跪下行禮。
  
  「就是你帶我來的吧,他人呢?」小夏淡淡的開口,身子不是很舒服,她不習慣在陌生的地方安寢,除非有熟悉的人和物。
  
  男子抬首,伸出手搭在小夏的眼前,道:「請小姐隨我來。」
  
  小夏沒有去扶男子的胳膊,逕直下了床,捋了捋衣衫,道:「走吧。」
   
  男子帶著小夏一路出了屋子,然後走過繞道的房間,到了一側隱蔽小間前,推開門。門內一個素衣男子看見小夏,先是驚了下,忙後退了一步,低聲道:「小夏姐,他們竟然接了你來?」小夏只是掃了眼一石,冷著張臉沒有說什麼。一石和黑衣男子,關上門,走進屏風後的內堂,小夏沒看清一石擰動了一個什麼,突然床打開,便成了一個門洞。小夏看了看內裡燭火通明,快他們一步走了進去。
  
  順利旋轉的石階,一步步下到堅實的地面上。小夏推開道路盡頭的木門,一間寬敞的石室顯現眼前。一石指了下一邊的內室,小夏站在門前,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道,參雜著草藥汁的澀苦味兒。一瞬間的恍惚,不好的預感再次襲來。她拽起裙角,三步並做兩步的跑了進去。
  
  內室沒有什麼佈置,一張書桌上散亂著一些冊子。一張四面無遮的石質平台上,羅晉鵬平躺在其中,□的上身,纏著白色的繃帶,血跡隱現其中。石台床下,還有沒來得及收拾的舊繃帶,大片的血印染其中,幾乎看不出繃帶的白色。小夏心內一痛,針扎一般,險些跌坐在地上。站在羅晉鵬的面前,小夏用顫顫巍巍的手指觸向他的臉,那本該鮮活的容顏,如今卻是一片蒼白。
  
  再也支持不住了,小夏身子一軟,跌坐在床邊。好一會兒才看向一石,問道:「他,如何了?」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一石「啪」的一聲,跪到小夏面前,道:「主子,主子只是受了傷,這一兩日就能醒來的。」
  
  小夏手撐著石床邊緣,在心內分析可能的情況,開口:「五皇子、八皇子,可都知道了嗎?」
  
  黑衣男子開口:「不知,聖上在齋戒,幾位皇子都在陪伴。」
  
  小夏看向羅晉鵬沒有血色的臉,她一直都知道他要的不容易實現,可是卻不知是這麼危險。「劉遠叔和呂叔可都通知了?」
  
  「沒有,目前兩人不在京城。」一石道。
  
  小夏握拳,怪不得會冒險劫持了自己來,原來是誰都不在,誰都靠不上了。小夏冷笑,輕撫羅晉鵬的臉,心內暗道:你看,陷入這般境地時,竟只有我還能在你身邊。
  
  林小夏在兩個人講述下知曉,這次的科場舞弊案涉及到太子關鍵的罪證,因他們一時大意著了道,三個官員只有羅晉鵬重傷而回,而另兩個當場喪命。這裡是月風閣,是五皇子暗地的產業,一直是羅晉鵬在打理。月風閣,小夏聽說過,是現在京城最有名最大的青樓楚館,分兩部分,名妓和小倌都有,號稱日進斗金。小夏明白這就是韓睿為了那個位置,斂財的暗業之一,顯然羅晉鵬在為他經營管理。
  
  小夏上下打量著黑衣人,眼神灼灼。男子沒有躲閃,只是恭敬的站在一側。按著一石的說法,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可以驚動林家的,這次顯然是不得已了。這個黑衣人就是韓睿的暗地死士吧。小夏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了:因為齋戒後,就是皇家十年一度的迎神大日子,整整四十九日,京城不可歌舞昇平,所有的戲都只能是固定的範圍的劇目,煙花之地必須關閉。
  
  九城巡防首先就把矛頭指向了月風閣,逼著這裡關門。而太子似乎已經知道月風閣和韓睿有關,更想到了若月風閣真是韓睿的產業,那必然是最大的一塊入賬。太子有心要斷了月風閣的後路,一招封死不許回頭。而太子的確猜對了,韓睿不能沒有月風閣。光這個暗室,小夏便看出,月風閣不止是青樓楚館這麼簡單,想必這裡面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道道兒,在其中吧。
  
  而現在兩位皇子都不在,羅晉鵬卻重傷不能現身,一旦被殺手發現必然是趕盡殺絕。這會兒的月風閣,是群龍無首,亂成一團。一石就和無頭蒼蠅一般的亂了套,而黑衣人背著一石把林小夏掠了來,想是希望她處理現在的絕境。小夏真是哭笑不得,自己的一攤才算踏實了下來,現在又得來幫別人做嫁衣了,還真是忙呀!衝著房頂翻了個白眼,小夏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自己的確沒有幫助韓睿的義務,就這麼多年他對林家的幫助,小夏也不可能真放手不管,更何況現在晉鵬情況未明……無論哪一條,都該接這個燙手山芋。
  
  「去把月風閣的官憑、建築格局圖、人員情況……事無鉅細,全部都給我抱來。」小夏穩了心神,冷靜的吩咐著人。「我還要大夫給晉鵬的診脈記錄,和藥方及外傷方子。就在這裡,支一個熬藥的小爐子來。你們去把這幾日,給他熬藥煎藥的地方,清掃乾淨。但凡知道的,不保險的人,全給我鎖起來,一個都不許放過,包括那個大夫。從現在開始,用的人、吩咐的人,只能是你們信得過的,但凡有一點懷疑,都不可用!切記。」
  
  黑衣人深深的看了小夏一眼,就和一石轉身出去,辦她交代的事情了。小夏看著兩個人離開,才緩緩的側躺下,靠著羅晉鵬,親吻著他慘白的嘴唇,強忍的淚再也憋不住了,一滴滴的落下來。小夏把自己陷在他的黑髮裡,小聲埋怨著:「不是答應我會平安的嗎?你騙我!我不會原諒你的!爹爹走了,弘文有許琤陪著,大哥有心事,而你總是離我不夠近!羅晉鵬,你到底要我等到何時,你才明白!」
  
  小夏咬住羅晉鵬的肩頭,虎牙陷在他的肉裡,狠狠的下嘴。直到血腥充斥口腔內的齒間,才鬆開嘴巴,微微抬頭看見晉鵬眉間微蹙起。小夏彎起嘴角,嬌嗔:「就是要你疼,就是要你疼到心裡才好!叫你騙我,叫你要報仇!」
  
  欺負夠了,小夏靠在羅晉鵬的身側,用手指勾畫他的眉眼,柔柔的說:「羅晉鵬,晉鵬,不報仇了,好嗎?我們找個山明水美的地方,沒有人知道林小夏是誰,羅若拙是誰。咱買一個三進的小院,我和你一院、大哥和夜思一院、再留一個院子給你們當書房和藏書樓。我去開一家小小的店,做最簡單的小生意。你和大哥、夜思去當教書的夫子。然後我為你生兩個孩子,可好?」
  
  羅晉鵬緊閉著眼,小夏知道他聽不見,小夏也知道若是他清醒著,自己根本不會說:這種要他不要報仇的任性話。小夏支起身子,輕輕的把耳朵,靠在羅晉鵬的心臟處,聽著他的心跳。用聽不見音量,道:「我好怕,看見你全身是傷,還流了那麼多血,我就好怕。羅晉鵬,別讓我再經歷一次失去的害怕,好嗎?」
  
  一石回來的時候,小夏已經恢復成了平日的樣子,冷靜、淡然。拿著月風閣的資料,一項一項的看。一石站在一側守著小夏,可不敢再讓這個出了什麼問題。小夏大概能想出太子黨羽要弄垮月風閣,會用的手段。不能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樣就晚了。現在能做的就是提前應對,要想到他們的前面。小夏清楚的記得,弘文一直說:京官是不許留宿煙花之所的。只是律法這麼定,但是誰也沒有真如此的嚴苛過官員。
  
  楚館青樓早就成了官員們傳話、遞消息、私下買賣什麼的場所了,怎麼可能會杜絕呢。加之月風閣又是京城最大,便更不可能真的封了各位官員進門的路。太子若要整治月風閣,必然會拿這個開刀。小夏打開月風閣的建築平面圖,突然就欣慰了起來,月風閣主樓是按著井字型建的,中間的天井視野極好。圍繞著天井的四層樓,第一層為大廳,開闊、沒有單獨的房間。二三四層分別為各個風格和級別的房間,也就是所謂春風一度的場所。
  
  「一石,這些地方可以改造嗎?」小夏指著圖上的一片問著,因看著這些地方並沒有承重的木柱。
  
  一石看了看,「可以。」
  
  「改造成這般鏤空的隔間,大概需時多久?」小夏在空白的紙上,姍姍幾筆勾出一個隔間樣子,問道。
  
  「快的話,五日即可。」一石想了下道。
  
  「齋戒還有十二日結束,那差不多足夠了。」小夏思慮了下。
  
  ……
  
  「我需要月風閣改變經營模式。派三個手下,三日內必須給我網羅三到五個最好的廚師來,且擅長製作的菜品不可重樣。」小夏輕敲紙面,想了想才繼續開口:「還有,去把五皇子府內,會做小兔子青團的麵點師傅,給我請來月風閣幫忙,就說是林小夏欠他一個人情,來日必然會還,借他兩個月,和管家打個招呼,會放人的。」
  
  「好。」一石迅速用腦子記著。
  
  ……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小夏指著圖,繼續道:「全部都得修改,給我找你們裡會做工的人來,馬上!」
  
  ……
  
  「不管男女,把所有頭牌都給我帶到一間房內,先關上兩日,嚇上一嚇,我會見他們的。」小夏扒拉著這裡面的人員,還真是多呀。自己的絕艷館根本沒得比。
  
  ……
  
  羅晉鵬是在小夏來了後,第二日夜裡醒來的。小夏剛好交代完一些事情,累的倒在他的身旁,睡著了。羅晉鵬動了動被壓的胳膊,突然發現身邊是個人,本來警覺中繃緊的身子,因熟悉的淡淡梔子幽香,而放鬆。側頭就看見小夏熟睡的樣子,微蹙的眉頭,嘴唇委屈的抿起,臉頰上還有一點乾涸的墨跡……羅晉鵬皺眉,是誰把她弄了來,伸手拉了□側的長絲。很快一石就進了來。看見他醒了,興奮不已。
  
  詢問後才知道事情原委,羅晉鵬看著自己身側的小夏,眼神柔和。她沒有多問,沒有抱怨,按著一石的話,冷靜的分析處理一切月風閣的事務,讓人想不刮目都不可。得妻如此,還求什麼呢?羅晉鵬含笑,對她的執著,從來都不曾改變過。除了林小夏,他誰也不要。放一石離開,慢慢躺下,側身把身邊乖乖蜷縮的小夏,圈進懷裡。柔軟的身軀靠著胸腔,淡淡幽香充斥鼻內,心裡那些虛無,瞬間被填滿了。
  
  小夏一睜開眼,就覺得有些不對,揉揉眼睛,正對上一雙含笑的黑眸,小夏猛的清醒了。「你醒了?」
  
  羅晉鵬點點頭,伸頭親吻小夏瞪圓的眼睛,道:「嗯,辛苦你了。」
  
  小夏一聽這話,當即撇了嘴巴,側頭躲開他的親吻,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嘴巴不饒人的諷刺道:「這就是你的平安回來?」
  
  「可你已經懲罰我了,不是嗎?」羅晉鵬側了下肩頭,讓小夏看。一個明顯的牙印子,深深的印在那裡,「必然會留疤。」
  
  小夏咬著下嘴唇,不語。
  
  羅晉鵬輕笑,伸手撬開小夏的嘴巴,道:「不許咬嘴唇。」
  
  「你管我!」小夏怒,一肚子的火正沒地發呢!伸手就照著他胸膛捶了上去。
  
  羅晉鵬猛的蹙眉,閉上眼,咬著牙,哼出一聲來,小夏這才覺得不對了,抬頭看他,發現自己正打在他的傷上,已滲出血來。小夏跳了起來,慌亂的要找傷藥,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羅晉鵬一手拽過小夏,一個用力,就把她摟進懷裡。
  
  小夏不敢掙扎,卻又著急他的傷口,忙道:「放開我!」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羅晉鵬低沉的嗓音穿透空氣。
  
  小夏瞬間紅了臉,乖乖的任他抱住,小聲低語:「先讓我看看,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
  
  羅晉鵬沒有鬆手,卻抱得更緊了,在她耳邊低聲道:「乖乖的讓我抱著,不該太寵著你的,讓你一跑就不見人影好幾個月。」
  
  小夏把頭靜靜的靠在羅晉鵬的肩上,笑了起來,「明明是你太忙了,在一個屋簷下,都見不到人。」
  
  「你和文遙在一起的時候,倒是比和我在一起的多。若是不知道,我真要當你是要和他走了呢。」羅晉鵬笑著說,說他不妒忌,也不是全然的。畢竟小夏和文遙沒有血緣關係。
  
  「小心眼!」小夏笑罵。
  
  「是呀,我就是小心眼。」羅晉鵬大方承認。
  
  羅晉鵬看著林小夏指揮著人,做這個做那個。突然想起多年前,小夏第一次面對繡坊眾人的場景,那時的小夏,不過將將十四歲,懵懂的年紀,還需要人給予支持和協助。而如今,從容的發號施令,冷靜的分析利弊,迅速的做出判斷處理……彼此的兩個人,都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的長大成熟。林小夏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孩童,羅晉鵬也不再是那個不怕虎的牛犢子。
  
  羅晉鵬想起韓孺的話,「你當林小夏是什麼?真的就僅僅是你羅若拙的妻子嗎?我告訴你,就算不給她一切,她若想,依舊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是拴不住的,除非心甘情願。」
  
  七天之內,月風閣大變樣,林小夏這翻雲覆雨的能力,想不佩服都不成。什麼時候林小夏已經不再是,羅晉鵬記憶裡,那個狀似沒心沒肺、懶洋洋的人了呢?羅晉鵬站在廊廡下,看著小夏對著一個頭牌說話,氣勢迫人,卻不尖銳,若有若無的壓力,才是最最得當的拿捏。這些分寸,他都做不好,而小夏卻能如此輕易的信手拈來。
  
  小夏捏捏鼻樑,算是把這些一個個的頭牌都搞定了,打了個哈欠,轉身對上羅晉鵬含笑的黑眸,不知晉鵬在她身後看了多久。小夏快步走了上前,伸手抱住他,把頭斜倚著他的肩,問:「怎麼出來了?傷還沒有好呢,就來見風了。還是你想我想的,一刻見不到就不成了?」
  
  羅晉鵬攬著她,順著她的意,往房間去,開口道:「你就什麼都不打算問嗎?」
  
  小夏抬頭看他,似覺得他這個問題可笑,「問什麼?是問你惦記不惦記那把椅子嗎?」
  
  羅晉鵬知她聰慧,知她就算看出什麼,也不會說。靜靜的看著她,那一雙清亮的眼睛裡,寫著什麼都明白的瞭然。
  
  小夏笑了笑,「我知你對那椅子沒有興趣,便好。其他人的想法,與我何干呢?我只求你平安康健,只求你好好的活著,比什麼都強。」
  
  小夏突然踮起腳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軟軟的唇瓣印上他的唇。「羅晉鵬,不要嚇我,我真的很怕。這次我原諒你,不要再嚇我了。」
  
  羅晉鵬低笑出聲,咬住小夏的唇,不許她離開。頑皮的勾住她的小舌,吸取著香甜的津液。一遍一遍不停的親吻著她,直到身體的自制力崩到了極限,才戀戀不捨的再次勾畫著小夏唇的輪廓,鬆開彼此。他怎會不明白,林于祉的離開對小夏是一個坎兒,別人看來驚世駭俗的林小夏,卻也不過是個膽小的孩子,會害怕會擔心所愛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怕生離死別。若是可以,羅晉鵬根本不想小夏看見重傷的自己。
  
  「小夏,一切都過去了。」羅晉鵬抱緊懷內的人,心疼她強撐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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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囹圄
  
  太子韓佑狠狠的把書冊砸到對面人的身上,「廢物,一群廢物!」
  
  「主子息怒!」
  
  嘩啦啦跪下了一片人。
  
  韓佑氣的全身發顫,明明可以隔斷老五的錢銀命脈,這麼好的機會,這些蠢材都能搞砸了。真是一群蠢材!愚不可及的蠢材!
  
  「主子,那月風閣不知為何,突然在幾日之間便變了個樣子,手法之快,應對之準,超乎臣下之意料!」跪著的其中一個人突然出聲辯解。
  
  「胡說!」韓佑一拳砸在黃花梨桌面上,「皇子們當時都在齋宮陪著父皇,羅晉鵬重傷,許家也被限制住了,林弘文忙著辦案,劉尚書和其子應不是五弟的人,這些在京裡的,都不可能出現在月風閣,你們告訴我,月風閣裡難道還出鬼了不成?」
  
  「月風閣本是青樓楚館,這會兒卻成了所謂吃飯、喝茶、看戲的休閒場所,那些本該陪客的風塵之人,不是成了演繹者、便是成了陪聊客,更有甚者成了端盤子的小二。」說話的是另一個官員,「就連以前的房間都改成了鏤空隔間。今日還有歌舞演出,已經貼了紅牌告示,演:羅密歐和朱麗葉,第五場。全然不知是什麼東西!」
  
  韓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敲著桌面,半晌才道:「好,我們就走一趟,看看什麼是羅密歐和朱麗葉!」
  
  林小夏的確是下了奇招,所謂奇招便是越神奇越詭異的才越吸引人。在京城混,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林小夏乾脆把莎翁《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寫了一個有些惡搞的舞台劇本,每幾日編排一出,讓這些閒著沒事幹的名牌們,過一把戲子癮。第一場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竟然連著有人來問什麼時候出第二場。今天是最後一場,小夏已經有些疲倦了,看著這些人裝扮上,上場演出,她就從後門出了月風閣。
  
  果然和她當初預測的一般,太子黨羽用最直觀的方式來查月風閣。當然結果是什麼都沒有查到,無功而返。文遙站在街外的一角,看著小夏走了出來。羅晉鵬還在月風閣裡,現在還不是出現的時候,不過很快就能回林家了。小夏見文遙,疲倦的笑笑,看了看身後歌舞昇平的花街柳巷,果然是不管外面山搖地動,這裡自巋然不動。
  
  「大哥,要變天了嗎?」小夏有點虛弱的穩了穩身子,發覺自己的身子越發的不好了。
  
  文遙揉了下小夏的髮辮,道:「風霜雪雨,終有屋簷一躲。」
  
  「我只怕屋簷太窄,風雨太大。」小夏歎了口氣,「回家吧。」
  
  「我們回家。」文遙扶著小夏坐進隱在暗處的馬車。
   
  十郡主艾蘭下嫁京城侯門大戶尚家,尚家曾出過三個翰林、一個將軍、五個名士,和兩個大儒,真正的侯門世家大戶。如今家中尚有一子,因體弱一直未有功名,但是為人溫文爾雅,是京城有名的善人,每月初一十五,都能看見尚公子在南城派發米糧的身影。聽聞是因尚公子在大佛寺,看見上香的艾蘭郡主,驚為天人,便親自上門求親。一連五個月日日不棄,最後終於抱得美人歸。
  
  小夏聽著蘇煙八卦最近京城最大的事兒,也咧嘴笑,十郡主終於能嫁出去了,不容易呀。距離月風閣事件,已經兩個月過去了,期間韓晨陽送了禮過來,謝小夏出手相助。尚家屬於太子黨羽一支,這樣明顯的拉攏力量,德琮帝全然無視。這一兩個月,太子連連被參劾,也不過是給了一些緊閉之類,無關痛癢的懲罰。整個朝堂都在猜測聖聽,偏偏聖聽是隱隱不發。最近德琮帝說的最多的,就是想念自幼不見的十皇子。
  
  小夏被蘇煙從成衣坊叫了過去,一路上還在說,什麼天大的事兒,非她不可。說起來奇怪的很,文遙和梓潼從小劉村回來後,梓潼就不見了,文遙說是讓梓潼去辦一些以前的私事。而文遙更是三天兩頭的不知在哪,總之不是在空色裡,晚上有的時候小夏睡了,文遙還都沒有回來,讓小夏不覺有些起了疑心,卻苦於沒有機會問他。
  
  許久不見的十郡主艾蘭,站在空色談話的後院小間內,小夏略有些驚訝。蘇煙說著,郡主要求空色為她置辦一切,關於婚禮的身體皮膚護理,同時要求出嫁當日也要有人陪伴,因為怕好好的妝會花了,要求出嫁當日的人內,必須有林小夏同往。這條件簡直無理,小夏淡淡的拒絕,自己實在是不想有太多的煩心事。五百兩的銀票,的確是一張極為誘惑的價格,但是她素來只看自己意願。更何況,錢買不來人心。
  
  艾蘭看小夏搖頭拒絕,當時臉就拉了下來,甚至有些哭腔的說:「我不過是想有個姐妹一起,人家親迎都有閨閣密友隨行,我卻沒有。」
  
  小夏看著這個驕傲的和孔雀一般的少女,問:「你想用這五百兩雇我當你的閨蜜一天?」
  
  艾蘭點頭,口氣依舊高傲「怎麼不行嗎?若是不夠,我可以再加的。」
  
  小夏拿著五百兩的銀票,甩了甩。坐在圈椅上,道:「這五百兩,的確夠空色做全套的新娘護理了。這筆單,我願意接,僅僅是就生意談生意。若要附加條件,不是你出銀子就能讓我點頭的,要不要演你的閨蜜,要看我高不高興。郡主,朋友不是花錢可以買來的物什,不是你隨意丟耍的玩具。而我是個人,有自己的想法,千金難買我樂意。」
  
  「哦,對了,」小夏起身,瞟了一眼艾蘭,道:「求人,下次記得放低姿態,口氣好一些。」說罷,就掀開簾子出了房間。
  
  身後,艾蘭追了出來,拽住小夏的衣角。小夏回頭看她,侷促不安的絞著手指,低著頭,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的開口:「我,我一直沒什麼同齡的夥伴,我這兩年多,一直都在看著你,漸漸的……我會偷偷希望,希望你是我的朋友,就好像書裡說的那種……可以一起躲在被褥裡,無所不談的好姐妹。」
  
  艾蘭上前一步,跨在小夏面前,水汪汪的眼睛,巴巴的看著小夏,像一個祈求被關注的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小夏笑了,道:「好,我會去的。」
  
  小夏睜開眼,全身酸疼,四週一片黑暗,這是哪裡?等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又打量了一遍周圍的環境,小夏可以肯定,這是個關人的地窖,四壁凹凸不平的牆面,散發著陰腐氣息,顯示這個地方,似乎曾經放過什麼******的東西。地下寒氣侵襲著她的四肢,小夏抱住自己的身體,開始想著自己是不是最近太倒霉了,怎麼總是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等出去後,一定要去廟祝那裡去去晦氣。
  
  小夏記得,自己是隨著十郡主艾蘭的花轎,進了尚家。還和另一個丫頭,幫艾蘭一起補的妝容。而蘇煙站在院子外,說著話,讓她們一會兒快點弄好了,好一起回去。後來似乎突然就什麼都記不得了。不知怎麼的,再醒來就在這個黑漆漆的地窖內。這是哪?還是在郡馬府嗎?為什麼要抓自己呢?小夏想了很久,都沒有發現自己與尚家有任何接觸。正在她納悶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聲動靜,一盞豆大的油燈靠近。
  
  小夏看清來人是一個婆子,身上的麻布衣衫,應該是個粗使的僕婦。婆子把油燈放在小夏所在的地方,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出去。小夏的腳被鐵鏈拴住,不能動。問話,那粗使婆子也不說,只是用很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小夏被她看的很毛。似乎那個眼神裡,有什麼不一定的情緒,或是她看多了這樣的事情,習慣了用這樣的眼神,看每一個被關住的人。小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若真是這樣,那不是證明自己正陷入危險裡嗎?
  
  林小夏翻了個白眼,最近是怎麼了,總是被人虜劫。難道最近虜人也成了一種時尚?還是老天看她近日太順風順水,以至於不爽要耍耍她?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劫人總要圖點什麼呀,她林小夏一沒色,二沒財,三還拖家帶口的,要綁架也該找個能綁的才對呀!算來算去,要綁她,無非兩個可能,一是為林弘文,二是為羅晉鵬。若不是弘文查案抓了人的把柄,就該是羅晉鵬得罪了什麼人。
  
  小夏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只知道似乎每過幾個時辰,那個粗使的婆子就會端著一碗白粥放在她面前,然後給燈填一些油,然後看小夏一眼便離開。看來綁她的人,不想餓死她。小夏每次都試圖和粗使婆子說話,都無果。不知是她不會說話,還是不願意說話。小夏越來越不舒服,呼吸不暢,之前一直沒休整好的身體,漸漸顯出疲態,精神也大不如前。而她更擔心,林家若是找不到自己,該翻天覆地了吧。
  
  「不能再等了,已經三天了,在晚怕是要……」
  
  蘇煙急的直跳腳,三日前林小夏神秘失蹤後,林家就翻了天。韓睿、韓孺、許琤、任元直、劉博然都趕到了林家。弘文要去小夏最後出現的場地看看,卻因為那是郡馬府,沒有聖上下令誰也不能闖進去。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要怎樣!」弘文抓狂了,拽著文遙的胳膊,他這一瞬間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文遙遞了帖子去郡馬府,對方卻閉門謝客。
  
  「八王爺,難道不能求求太后嗎?」許琤看向韓孺。
  
  「郡主郡馬新婚,不想被打擾是理所當然,而小夏說到底只是個百姓,孰輕孰重,聖上會如何,不言而喻。」任元直說的明白清楚。
  
  羅晉鵬緊緊的握拳,三日了,小夏沒有出京城,這點是可以肯定了,為何尚家要扣住小夏呢?在座沒有人和尚家有過節。在眾人都愁眉不展時,他突然站了起來,看向韓睿,道:「若是現在失蹤的十皇子出現了,請求的願望可被實現嗎?」
  
  韓睿緩緩的抬頭,看著羅晉鵬,道:「你決定了?」
  
  羅晉鵬點頭,不管抓小夏的人是什麼心思,至少那人一定知道小夏是他的軟肋。他不能讓小夏深陷危險,多過一秒小夏就多危險一分,他冒不起這個險!如今除了亮出這個身份外,又有什麼能解決現在的困境呢?失蹤的十皇子重現,也只有這個消息能壓過郡主大婚,打破現在的困境。
  
  「五哥、八哥,帶我進宮吧!」羅晉鵬說完,無視所有人驚訝的眼神,走出書房,去取身為皇子的信物。
  
  羅晉鵬一出了房間門,屋子裡就炸開了。
  
  「若拙是十皇子?」劉博然眼睛都瞪圓了。
  
  「表哥竟然是十皇子……」弘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沒回過勁兒來。
  
  文遙和任元直似乎早有所料,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許琤沒有反應過大,「還真像,那股勁兒,我便一直覺得和韓夫子像呢。」
  
  素問拽著蘇煙,唯恐他失語。小語坐在角落裡,默默不語,突然覺得這林宅裡的人,都看不清了。
  
  大半夜的,太醫院的正副院判,被御前侍衛從床榻上請了回去。還以為是聖上出什麼狀況,等到了宮內,才知是十皇子回來了,這會兒要驗親。所有的皇子、皇親、重臣都在半夜被請到了御書房內。書房內除了德琮帝,還站著三個人:五皇子韓睿、八皇子韓孺、和失蹤多年的十皇子,現在的戶部侍郎羅晉鵬。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是先打量著已經在御書房內的三個人,想著這是要演哪出呀……
  
  嚴謹繁瑣的驗親程序,在所有人的面前沒有遮攔的呈現。結果證實:羅晉鵬就是失蹤多年的十皇子韓晉。德琮帝看著自己面前失而復得的兒子,老淚縱橫,激動的步下皇椅,一把抱住羅晉鵬,唯恐這是鏡花水月一場。
  
  被德琮帝抱住的羅晉鵬,只是斂眉低目,看不出任何情緒,整個面容沉靜無波。眼中有著些許的恨意,沒有任何人發現。他雙手微握,做出和德琮帝一般激動的樣子,心中卻想著小夏,祈求上蒼讓小夏能多撐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
驚魂一場
  
  九月初九,驛馬太極顯現晨幕,十皇子入朝。
  
  百官到位,德琮帝坐上皇椅,殿外朝鞭敲打地面的聲音雄渾,上了年紀的老太監站在殿門前,「宣──皇十子韓晉──進宮覲見──」……聲音在皇城內一遍一遍的迴盪,回音蕩滌著皇城的每個角落。百官低目恭敬,大多聽見後,微微驚異,卻迅速恢復如常,等待著離開十九年的十皇子出現在大殿之上。
  
  時間彷彿靜止了下來,等待著一睹十皇子真容的大臣們,有些開始顧不上儀容,頻頻回首。皇位上的德琮帝,甚至覺得自己的小兒子會再次不翼而飛,險些要站起身子來,一側的老太監忙走到皇帝身側,小聲安撫了句什麼,就看德琮帝長吁一口氣。一直低目的五皇子韓睿,聽見官員們嘀嘀咕咕的聲音,微微側頭,看向門外,嘴角揚起一個弧度。
  
  一個欣長的身影,出現在了玉階之下。耀眼的光芒,刺破青黃色的清晨天空,那人站在光芒之中,捋平華貴的皇子四爪團龍衣衫,挺直腰桿,一步一步緩緩而堅定的,步上漢白玉石階。背光下佇立在大殿門前,聖上跟前的老太監穩步走了下來,頷首,領著十皇子跨入大殿之內。羅晉鵬面色澄淨,目光如炬,從文武百官中間走過,只聽見身後一片此起彼伏的小聲唏噓。
  
  在場的官員不約而同的想起,初見羅晉鵬的那日:新科狀元,翩翩少年郎,俊朗不凡,沉穩內斂,沒有少年得意的志得意滿,有的只是一派淡然。如今再次踏入這個大殿,貴為皇子,身如修竹,質高若梅,冷清面容下是掩不住的意氣風發。羅晉鵬撩起衣擺,迎著眾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跪在德琮帝皇位的須彌玉台之下,朗聲道:「皇兒韓晉,參見父皇,吾皇萬歲萬萬歲!」聲如金石,擲地有聲。
  
  「今日吾兒,失而復得,實乃上天浩德……」德琮帝說著漂亮的場面話,宣佈著自己的決定,「封皇十子韓晉為晉王,領九城巡防,京郊兩營,理順天府,可直奏聖聽。」
  
  封賞剛說罷,太子韓佑的臉色大變。領九城巡防,就是把整個京城的安危,都交到了他的手中,以後做任何事情,豈不是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了!在場的百官,臉色都和開了染坊一般,格外的好看。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新入朝的小皇子,會得了這麼大的便宜。百官中一些人蠢蠢欲動,若是一個空降而來的倒也好,可偏偏這個皇子,是曾經的狀元、翰林、現在還是戶部侍郎,如今又統領九城巡防,京郊大營,順天府。
  
  多少官員這一年,被身為戶部侍郎的羅晉鵬、大理寺丞林弘文、刑部小堂官許琤,狠狠的查殺過。這人看似淡泊安寧,動起來卻如火掠,驚心動魄。以至於官員之間有傳言:羅晉鵬動,則國庫豐牢獄滿!如今有了皇子身份,還有什麼能擋住他想要做的呢?心懷鬼胎的官員惴惴不安,心內清明的官員是欣喜若狂,修遠的同宜是個個興奮,修遠書院出了兩個皇子,這是多大的榮耀,且一個是名滿天下的才子,一個是狀元郎。
    
  宗人府辦事極為迅速,下朝之時,已經把選好的幾個府邸圖冊,送了上去。德琮帝拉著羅晉鵬,到太后殿裡坐著,幾個皇子自然是陪著。太后看著幾個選址滿意的點頭,詢問著晉鵬自己的意願。他乖巧的請太后選。德琮帝是不願他住出去的,但是擰不過他的意願。聽聞他一直住在自己姨父家,不覺有些寒酸,馬上就著了宗人府去選人和府邸。最後選定的地方,離八王府不遠,離皇宮也不遠,卻是離林宅遠了很多。
  
  羅晉鵬心急如焚,卻不得不繼續留在皇宮內,等著府邸一切處理好。好在府邸本就是一切完備,只要派侍女、侍衛、管事、太監入內處理,著王府長吏等官員就位,羅晉鵬就可以出皇宮了。這一兩日,他已先去見過自己的新屬下,當兵的本就有些粗,看見細皮嫩肉的十皇子,自然是有些瞧不起。馬上百步穿楊,精於騎射,讓羅晉鵬在這些兵蛋子中立起了威信,也讓聽聞的德琮帝刮目,不曾想到這個小兒子竟出眾如此。
  
  宗人府和管事太監,親自到了林宅,取回羅晉鵬在林家的一切。林弘文瞧著,這些宮內的人鄙夷的看著,林家小小的宅院,用居高臨下的口氣,和老管家與文遙說話,氣的想一拳揮上去,卻被文遙攔住了。藏書院內所有屬於羅晉鵬的一切,在一日內搬空,就好似林家從來都不曾有過這個人一樣。
  
  現在見羅晉鵬一面,極為不易。弘文自然也是見不到,急的團團轉。文遙找了幾次梁王無果,現在就是皇家內親,都不見得能和十皇子說上幾句話,更何況這些個外親了。聖上疼愛失而復得的十皇子,到了時刻不離的地步。可是小夏還能不能等,文遙已不能確定了。典籍中雙脈的記載,讓文遙的心緊緊的揪著,小夏最近的身子如何,別人不知,他卻是看在眼中,撐得了多久呢。他拿出銀簽,不得不走進蘇家京城分號。
   
  小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全身酸軟,寒氣讓身體高燒了起來。她甚至覺得,這地窖就是一隻黑暗的獸,準備隨時吞噬掉自己。粗使婆子送來了,苦到難以下嚥的藥汁,小夏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判斷著這藥應該是什麼民間土方,顯然是那婆子看不下去了。等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小夏已經虛弱的站不起來,一個柔軟的身體被推了過來。厚重的門吱呀關上,小夏費力的,去辨認面前的一坨物體。
  
  「郡主?」
  
  「林小夏!」
  
  兩個人同時叫了起來。
  
  「天呀,我告訴你,那個姓尚的是個瘋子,他要殺了我。」艾蘭郡主的聲音都在顫抖,顯然是驚嚇過度。
  
  原來,那個商家公子有病,還是瘋病,按著小夏的理解,就是潛意識的歇斯底里、狂躁、臆想受害、殺人症,說白了就是暴力精神病。至少也是個橙色高危警報!聽著艾蘭的訴說,那個尚公子但凡看的上的女子,都要想辦法弄回來家裡,先關在地牢裡,驚嚇到不能反抗,然後在讓這些女子,喝流食清理乾淨身體,最後剝下皮囊,製成人偶,永遠留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小夏一陣哆嗦,自己應該不屬於他的獵物才對,應該是誤闖,畢竟自己不夠漂亮。
  
  不知道弘文會不會想到她還在郡馬府?會不會想辦法營救?如今看來,只得撐到艾蘭的父王成王爺,發現一切不對了,來營救郡主之時了。小夏迷迷糊糊的胡亂想著,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她是怎麼都不可能安睡的。兩個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艾蘭一開始還會想著法兒和粗使婆子說話,後來漸漸失望,現在是有些絕望了。在這個看不見希望的黑暗地窖裡,連時間都是靜止的。
  
  「林小夏,你知道嗎?我和羅晉鵬再沒有可能了。」艾蘭突然開口。
  
  小夏看向艾蘭,不解。
  
  「你還不知吧,十皇子回歸朝堂,就是羅晉鵬呀。」艾蘭有些哀傷。
  
  小夏突然明白了,那姓尚的本還不想這麼快,把郡主關進地窖,可是羅晉鵬成為十皇子的消息,讓他驚慌了起來,若出現了比郡主大婚更大的事情,那麼他這個郡馬不可能囚禁的了郡主,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你為何一點都不驚訝?」艾蘭不解。
  
  小夏虛弱的笑笑,「等咱能出去了再想其他的,如今先自救吧。」
  
  「林小夏,我是該佩服你冷靜,還是該害怕你的冷靜呢?」艾蘭看著小夏燒的微紅的臉,這一刻明白的知道自己不如她,「你真的覺得我們能出去嗎?」
  
  「我爹爹曾說,你越是絕望,上蒼就越是會如你所願。」小夏握住艾蘭的手,「天救自救者,相信我,會有人來救我們的,至少我們要熬到那一刻。把最尖銳的簪子握在手裡,任何時候都不要鬆開。」
  
  沒有其他的想法,小夏只是本能的想生,想活下去。某一刻時,她也曾有過責問,是不是一定要活著,是不是這樣倒下就會絕了自己的困境,可是最後都被她一一否決了。她林小夏不堅強,但絕不是懦夫。就算是要死,也要明明白白,不拖不欠!這一刻,她身體,被極度清醒的頭腦支撐著,冷靜的為活下去逃出去,做最壞也是唯一的打算。
  
  接下來的時間裡,小夏斷斷續續的給艾蘭講著,自己記憶裡人的穴位,哪些可以救她們一命,要刺一定要刺在那裡……艾蘭看著林小夏的眼神,越來越專注。世人都說她十郡主是天資絕色,這一刻,艾蘭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子,有一種美好到決絕的清麗,似乎有林小夏就一切無憂。只要林小夏在,就沒有什麼做不到。她突然明白,為何林小夏的身邊,會有那麼多心甘情願跟隨的人了。在如此絕望的時刻,她竟然不由自主的選擇信任,絕對聽從跟隨著林小夏。
  
  小夏和艾蘭突然失去了意識,再醒來已經在一個寬闊的房間內。只有一盞燈在房間的角落裡,飄搖欲滅。艾蘭拉住小夏的手,緊張的全身戰慄。小夏穩住心神,看著這個幾乎看不清兩步之遙距離的環境,專注著一切的動靜。空氣裡瀰漫這一股濃濃的草木香味,這香味很熟悉,小夏憶起自己步入郡馬府後,就開始若有若無的聞到這個香氣。經營多年的脂粉鋪,小夏對於味道極為的敏感,當時就該察覺這裡有問題的,是她大意了。
  
  突然一陣風旋著地面吹了進來,小夏猛的睜開眼睛,雖然看不清,卻明顯知道三步外一個人正全神貫注的看著她們。小夏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背部汗毛豎立。極限的身體崩到僵直,小夏覺得自己在賭,賭一個自己都看不見的解救可能!她不敢想,若是根本沒有人來得及救她們,該如何。
  
  「好美的臉,冰肌玉骨、溫香暖玉……」
  
  聲音如飛絮,飄忽不定。小夏明顯感覺到艾蘭猛的抖動了下,看來這個人就是郡馬了。
  
  「你們逃不掉的,不如永生永世的陪著我。」
  
  「呸,你這個瘋子!」艾蘭再也忍不住了,哭著叫罵了出來。
  
  「呵呵,」怪笑聲讓艾蘭抖的更厲害,「我的新娘子,洞房花燭夜,你明明答應要陪著我的呀。」
  
  小夏覺得自己頭皮隱隱發麻,這人果然是個瘋子、典型的精神病患者。
  
  「胡說,我什麼都沒答應你。你最好快放了我,不然我父王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艾蘭叫囂,殊不知這樣孩子氣的叫囂,只會挑起對方的耍弄之心。
  
  「你答應了我,要陪著我的,怎麼能食言呢?」
  
  「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瘋子,瘋子!你想女人想瘋了吧,瘋子!」艾蘭被逼的有些歇斯底里。小夏根本穩不住她。
  
  站在黑暗中的人,一步步的逼近兩人,口中不住的道:「答應了,就要履行承諾!」一遍比一遍急,聲音猶如鬼魅。
  
  小夏握緊手中的金釵,等著來人靠近。光影中來人的身形已顯露在眼前,就是這個時候了,小夏猛的跳了起來,用盡全力,照著來人的脖頸後,狠狠刺了下去!那人嚎叫一聲,大手伸向小夏一甩,小夏就被拋出,如風中飛絮一般的落下。艾蘭一看那人往小夏被甩的地方走去,不知從哪來了勇氣,站了起來,照著小夏教的方法刺了過去。
  
  兩個女子,一個男子,在空曠的房間內纏鬥了起來。角落裡唯一的一盞燈被打翻,小夏迅速的把燈油潑向男子,接著就聽見一聲慘叫!小夏眼明手快的拽住艾蘭,推著她貼著牆壁,往記憶裡的門邊移動。黑暗中,小夏的夜盲症會讓她的視力,處於完全失明狀,腳下一個不穩,人跌倒。艾蘭慌忙扶住小夏。
  
  男子聽見聲響,開口:「你們逃不出去的,門已經鎖住了。」
  
  小夏閉上眼睛,讓耳朵代替眼睛,想著剛才觀察到的整個房間的大致樣子。
  
  「乖乖的,許一會兒沒那麼痛苦。」男子的聲音在試圖瓦解她們的心房。
  
  小夏默默的在艾蘭的手心,寫下了兩個字:安靜。
  
  「你是林小夏吧,其實你不該在這裡的,你只是倒霉而已。」男子找不到她們,開始想個個擊破。
  
  小夏抽了抽嘴角,拉著艾蘭繼續沿著牆緩慢的移動。
  
  「聽說你懂岐黃之術,若你肯幫我,我會放你走。」男子等了等,繼續道:「你和郡主不過是錢銀買賣關係,有必要為了她做這麼大的犧牲嗎?」
  
  小夏不語,屏住呼吸。這人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瘋子,他很聰明。
  
  「我可以給你錢,很多很多的錢。」
  
  ……
  
  「你想要什麼,只要你說,我就可以辦到!」
  
  ……
  
  男子喋喋不休,呼吸越來越急促。
  
  ……
  
  「你不要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
  
  ……
  
  小夏揚起嘴角,眼中是嘲諷的眸光,艾蘭一直盯著小夏,看的真切。
  
  男子顯然抓狂了,在屋子裡迅速的移動,不停的拿著手中的刀亂砍。小夏和艾蘭幾次被刀風逼的東躲西藏。男子發現她們凌亂的步子,緊緊跟隨。出也出不去,逃也逃不掉,如今他若不死,就是她們死。生死一線,小夏抓住艾蘭,在她手心按了三下,那是之前約好的暗號。艾蘭拽下所有的釵,分了一些給小夏,兩個人分開襲向男子。男子顯然沒有想到,這兩個驚嚇過度的女子,會這麼冷靜,一陣的措手不及,被刺的背後血流不止。
  
  小夏拽住艾蘭,退到牆根。兩個人在黑暗中坐著,看著找不到她們的男子,發狂一般的亂撞,小夏握住手中的釵,而意識漸漸恍惚,體內忽冷忽熱。小夏照著自己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疼痛刺激了大腦,讓她瞬間清醒了起來。她本就沒指望過艾蘭,艾蘭貴為郡主,能做到如此已經不易了,不給她找麻煩,小夏就該謝天謝地了。
  
  靠著模糊的視力和風聲的動向,小夏安撫的壓了下艾蘭,緩慢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移動身子,算計著最後一擊。能否活下來便是這一刻了,再磨下去,怕是她和艾蘭的體力都會消耗遺盡,到時候就真的一點勝算都沒有了。小夏看著面前不再抓狂的人,兩個人在黑暗中靜靜的對峙,男子似乎在確認對面是不是真的有人;而小夏在算計著,自己怎麼能一下插進對方的心口,且插的夠深……
  
  突然大門被踹開,風呼的灌了進來,一群人湧了進來。最前方,身穿寶紫團龍褂,手握著彎刀的人,在火把的映照下宛如天神。小夏看見來人,按住心口,笑了起來,終於等到了。訓練有素的侍衛把郡馬制服,艾蘭狼狽的看著小夏,笑的格外燦爛,帶著劫後餘生的欣慰。小夏靠在牆壁邊,拽住一側的幔帳,想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卻一把拽下了幔帳。
  
  幔帳後一個個沒有生命的精美人偶,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那些青絲如墨,顧盼生輝的偶人,或低眉撫琴,或斂眉看書,或提袖書寫……宛如從畫卷中走來一般。小夏看見一件屬於林家定制的布袋在其中,突然明白弘文案子中失蹤的偷穿百子衣的女孩,去了哪裡。
  
  最後一絲力量流出身體,小夏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下。
  
  「小夏!」
  
  「姐!」
  
  弘文和羅晉鵬同時奔了過去,弘文搶過小夏,狠狠地瞪了羅晉鵬一眼。
  
  林小夏冰冷身軀,緊閉的雙眼,微紅到不正常的臉頰,讓弘文驚的大叫,「來人,快去找大夫,快!」
 
  「為何還不醒?」文遙問著太醫。
  
  老太醫搖頭,「本就氣血兩虧,心血耗損太重,本該好好調養。這次寒邪入骨太久,且驚嚇過度,身子損耗嚴重。何時醒,老夫也沒有把握。」
  
  文遙看著小夏安靜的睡顏,問:「她的雙脈可有影響?」
  
  太醫抬眼看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年輕人,頓了好一會兒,才道:「雙脈本是相生相剋,她一脈本就枯竭,這一兩年內心血耗損,另一脈也有枯竭之照。」
  
  羅晉鵬站在床柱邊,靜靜的聽著,不言不語。好似最瞭解她,卻也最看不清她,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讓她枯竭如此。
  
  「她還年輕,只要好好調養,也不是養不好。」太醫和文遙說著什麼,隻字片語飄了過來。
  
  弘文坐在一旁聽著,他從來不知自己的姐姐,身體已經差成這般了。當日被羅晉鵬強行攔住,不得不帶著姐姐住進了十王府,應該是叫晉王府內。畢竟有太醫醫治,總會強過那些其他的大夫。太醫每日請兩次脈,已經五日了,人卻遲遲不醒,藥喂不下,飯吃不下。若是在早一兩日,許不會如現在這般。弘文不恨誰,只恨自己不夠強,不能保護姐姐。
  
  「能不能帶她回家呢?」文遙問。
  
  太醫搖頭,「太虛弱了,暫不要移動。」
  
  文遙坐在小夏床邊,歎氣,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多災多難呢。剛回來,想給她換身衣服,那些婢女僕婦沒一個,能近的了她的身。陌生人一靠近,小夏就會不停的哭,嚇的人不再敢靠近,最後無奈,還是呂娘回林家拿了衣裳,親自幫她換了。
  
  羅晉鵬是夜夜守在小夏身旁,內疚自責到無以復加。明明許下過的,不會讓她陷入任何危險境地,卻還是見她身陷囹圄,看著她倒地的瞬間,羅晉鵬覺得自己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動。他不敢想這五日,小夏是怎麼度過的。看著太醫緊蹙的眉頭,面對小夏無休無止的低燒,扯不斷的夢魘,他只想把眼前的人永遠的禁錮在自己的懷裡,視線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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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禁十王府
  
   小夏醒來已經是七日後了,面對陌生柔軟華麗的床鋪,心內大概明白這兒是哪裡了。靜靜的睜開眼睛,卻不是打量四周,而是看著窗外的黑夜。醒的真是時候,誰都不知,誰也看不見,倒是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將來,該如何。小夏手撫著脖頸裡的平安玉,不知是不是這玉,真有救她於危難的能力,至少她知這麼多年來,卻是每每都險險得以平安。這樣的事情,看似是一個偶然,可是她的生命能承受多少這樣的偶然呢?若是這事不是偶然,那又該如何?
  
  小夏伸手拿過放在枕邊,本掛在衣襟下的糖玉平安扣,想起蘇老爺子的話:小小年紀憂思過度,何苦來哉?是呀,自從被捲進這裡,一個個的人,一件件的事兒,煩擾的她已經無心自暇。貴為皇子的羅晉鵬,真的還能給她想要的生活嗎?小夏突然生出了退卻。有一點,這些人誰都沒能看出來,那就是她林小夏本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做不到所謂的同生共死。她也不過是普通人,想自保,想過單純的生活。
  
  她也僅僅是有著基本的良善和責任,卻不是無所不能。不會真的愛一個人愛到生死與共,那些什麼上窮碧落下黃泉,對於她就是屁話!真真兒選擇的時候,她果然還是更愛自己。她總是希望故事無論多麼虐,最後的結局依舊是大團圓,若自己真在其中,虐什麼的,根本承受不得。自己活的好,有錢有吃有閒,才是最真的。這個世界承諾多了去了,誰又真能指著這些有口無心的話過活,人果然還是自私的。
  
  小夏後怕,若當時自己沒有撐到羅晉鵬出現,會如何?若是根本指不上人來救,自己和艾蘭會如何?她現在想都不敢想。果然,最危險最需要的時候,能指望上的,從來都不是別人,只有自己。小夏吃力的站起來,撐著虛弱的身子,一步步的走到桌前,端起已經涼掉的藥碗,咬牙喝了下去!她要好起來,然後脫離困境!
   
  整個王府都慌了神,本該躺在床上的林小夏,突然就不見了。一早去送水的婢女,看見空空的床,尖叫著跑去找總管。這幾日這些王府的人都看的清楚,十皇子是極疼愛這個女子,甚至不惜駁了成王府世子的面。前兩日就趕走了成王府的世子,連著艾蘭郡主送來的東西,一起送回了成王府。如今十皇子聖眷正濃,誰都不敢得罪,各路官員都知這一消息,各種的補品藉著這個事兒,往王府裡送,竟挨個的都讓人給丟了出去!本來羅晉鵬當翰林時,就不聲不響,這會兒更是讓人摸不清脾氣了。
  
  「怎麼在這兒呢?」文遙抱起躺倒在花叢裡的小夏。
  
  小夏睜開眼,笑了笑,道:「走到這裡,便累的走不動了。」
  
  「府裡這會兒都亂了套了,還以為你丟了。」文遙也不惱她,只是抱住她坐在一側的廊廡下。
  
  「那人如何了?」小夏很想知道郡馬的下場。
  
  文遙用手中的斗篷裹緊小夏,道:「尚家畢竟是侯門大戶,只把人送進了瘋人塔。你可惱他?」
  
  「不,」小夏看著院中綻放的芙蓉花,笑了起來,「瘋必有因,若真揪起來,想必是一段唏噓的傷心事。我也是偶然陷入,只怪是時運低。」小夏頓了頓,道:「哥,我想去城隍廟了。好久沒見廟祝了。」
  
  「好,等你好一些,我陪你去。」
  
  文遙的手,輕搭在小夏的手腕上。蹙眉,小夏的身子,比起在揚州之時,又差了一些,若是這般下去,還能熬多久呢。
  
  再醒來,已經是午後。小夏倚著床邊,沒有看見羅晉鵬卻看見了韓孺。韓孺湊近上下左右好一通的打量,才開口:「全須全尾的。」
  
  小夏笑,「合著你還希望看見缺胳膊少腿的?」
  
  韓孺坐下撇撇她,道:「我還真希望你這張嘴巴能封了去,說出來的話,不是驚天動地大逆不道,就是嘲諷到人無地自容。」
  
  「敢情你是來找我不舒服的。」小夏伸手把一側多餘的枕頭砸了過去。
  
  韓孺把枕頭抱在懷裡,「我是來提醒你的,如今羅晉鵬不比當初了,可是聖眷正濃的十皇子。」
  
  「與我何干。」小夏冷笑一聲,端著茶杯喝了口茶。
  
  「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明白呀?」韓孺有些微惱了,「你和羅晉鵬的關係,多少年前就開始傳言不斷,你當你能摘得乾乾淨淨?」
  
  「八王爺,到底要說什麼?不如直來直往,小夏洗耳恭聽!」小夏放下茶杯,看向韓孺,沒有了往日的親近。
  
  韓孺心裡咯登了一下,這小妮子昏迷了七日,難道遇見了南極仙翁不成?怎得突然就變了個樣兒呢?「不管你願不願,不想牽扯也被牽扯進來了。與十弟,你總該有個取捨,才好。你是想繼續我行我素,還是願為他委曲求全,總該思慮一下了。」
  
  韓孺話說完,起身準備離開,看見小夏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停下腳步,道:「身為皇子,身不由己總是多過得償所願。」
  
  小夏披著裌衣斗篷,走在後花園中。每個太監、婢女看見她,都恭敬行禮。小夏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婢女,幾個十幾歲的孩子。小夏揮退她們,逕直走進湖心亭,坐在其中,想著韓孺的話。她明白,一旦有了背景身份,就會被其所累。林家是什麼身份,於十皇子只能是高攀,若在平日,怕是連侍妾都沒有資格的。聖上迎回丟失已久的十皇子,必然要補償其所失去的,要給都是給最好的,無論是妻妾還是府邸,亦或是其他。
  
  這個雕樑畫柱的府邸,比起八王府竟然好了數倍,可想而知聖上之心。而小夏,若是要繼續我行我素,就必然要和羅晉鵬分開,沒有身份的束縛,離開京城,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若是不放手,就要習慣這皇家的日子,也許未來等待的是十皇子的三妻四妾,也許是她最後慢慢的枯萎在這方府邸內。小夏抬眼看見那些雖然沒跟過來,卻依舊不敢掉以輕心的僕人們,對哦,還有這種沒有的生活,時刻被別人看在眼中,曝光在陽光下,一切都□裸的。
  
  小夏發現自己被軟禁在了王府內,除了在府內,她根本不能出門,一旦走到前院,就會有管家跟著。小夏幾次想出門,說了各種要出門的理由,都被擋了下來。門前的侍衛,沒有王爺的親口命令,絕不會放小夏出去的。王府按著前殿後寢的規格建制,小夏常常走到前面的殿內,當值的小太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她卻一次都沒有遇見羅晉鵬。
  
  小語每兩日來一次王府,報告成衣坊和繡坊的一切。空色和茶園在文遙管著,小夏倒真是全然沒有了用處。素問也會兩三日來看小夏一次,和她說新的想法。而一直要請的梳頭師傅,卻沒一個順心的,小夏聽著就會想起絕艷館的聞香公子。弘文幾乎算是住在了王府內,從大理寺出來,就回到這裡守著小夏。總有熟悉的人,時不時過來看望她,就連夕兮都被准許過來了,陪了她半日。
  
  誰都可以自由出入這王府,就連林家的老管家都可以往返來看小夏,唯獨是她被軟禁了。醒來有些日子了,太醫日日來請脈,藥是日日不斷,就連最喜歡吃的蜜餞都是新鮮的。偏偏羅晉鵬就是不現身,小夏不知他在躲什麼或是怕什麼。除去最初醒來的後怕和退卻後,小夏也漸漸鎮靜了下來,想了很多。
  
  好在這王府以前也不知是什麼人住過的,有一間碩大的三層藏。藏是在水中起樓,倒是和了易經上說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小夏每日就是吃藥、吃飯、窩在藏。她知道雖然沒有見到羅晉鵬,但他卻在暗處看著她。因她在藏第二日,就看見自己留戀的地方,鋪滿了地毯,地毯上還夾了厚絨的羊毛毯。就好似羅晉鵬一直知道的,小夏喜歡光腳走在藏裡,看累了書就倒地臥下,因此林于祉在林家藏書房間內,一直都鋪著厚厚的絨墊子。
  
  小夏與別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隨遇而安了。若是其他人早就抓狂了,或是要探究原因。而小夏卻是安靜的住著,過安靜的生活,不吵不鬧,不問也不多言。漸漸的,就連身邊的婢女都猜了起來,小夏只是笑而不語。
  
  「你說那姑娘怎麼想的呀?」一個婢女問著另一個。
  
  「主子爺夜夜守在床邊,清晨離開,卻就是不肯見人。姑娘也是怪,什麼都不問。」另一個也不解。
  
  「我聽聞姑娘是主子爺一早就定下的親,等著守孝過了,就要迎娶進門呢。」又來一個八卦的。
  
  「這可沒準,不見得娶不娶呢。咱主子爺是什麼樣的人物呀。」之前的婢女搖頭。
  
  「那姑娘家也不是一般人呢,京城誰人不知林小東家,誰人不知林寺丞呢。」
  
  「可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門不當戶不對。供品商也是商,身份怎地都是低微的。」
  
  ……
  
  「姑娘別多心,人多的地兒總有嚼舌根的。」內院的管事姑姑站在小夏身側。
  
  小夏回頭淡笑,本是想來茶水房自己泡茶的,不想卻聽見了這般的話。「無妨,我只是來討些水喝。」
  
  「姑娘需要什麼,直接吩咐便是,哪有自己個兒來的理兒。若是什麼地方不周,便責罰下去。」管事姑姑試探著小夏的口風。
  
  「我不過是府內客人,在我看來一切都周到,感謝姑姑照料。」
  
  小夏說罷就轉身離開,她不想面對這些,不管是試探也好,是真心也罷,她並不想探究。
  
  「胡鬧!」德琮帝指著羅晉鵬斥責,「你的親事,自有太后與朕選,怎可這般任性!」
  
  羅晉鵬求德琮帝將林小夏許給自己,就得了德琮帝的指責。本是其樂融融的皇家天倫,因德琮帝話間有意為他重新選一門親事,他便不管不顧的衝撞了過去,要給林小夏一個正名份。這些日子,羅晉鵬本就過的提心吊膽,當日小夏倒在地上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冰冷身軀,累到了無牽掛的眼神,刺激著他的神經。自從小夏醒來,他不敢見,只能日日夜裡守著、看著、心疼著、內疚著。
  
  「十皇子初入皇宮,很多規矩還不很清楚,難免說錯做錯。」嫻皇貴妃見兩父子僵著,一個跪著不起,一個氣的要摔東西,不得不出來當個和事佬。
  
  「罷了,」德琮帝看看跪著的兒子,道:「以後休要再提。」
  
  「皇兒非林小夏不娶!我已和她過了文定,戶部也是有檔可查的。」羅晉鵬的擰勁兒也上來了,只要一遇見和林小夏相關的,他的冷靜自持、他的內斂沉穩,全部土崩瓦解。
  
  德琮帝被當著眾人頂撞,立馬拉下臉,指著羅晉鵬道:「好、好,你和朕講律法,朕就和你講講律法!宣宗人府管事!」
  
  一側的六皇子悄悄讓人,去找太后過來,八弟陪著太后許能一起來。然站了出來道:「十弟年幼,父皇息怒!」並伸手按住了蠢蠢欲動的羅晉鵬。
  
  太子突然上前一步,「父皇無須憂心,十弟和林家小姐的婚事本就做不得數。」
  
  德琮帝看向太子,道:「哦,怎說?」
  
  太子遞上一張紙箋,道:「此乃是林家小姐的八字,父皇請欽天監算上一算,便知曉。」
  
  德琮帝看著紙,又看了看跪著的羅晉鵬,吩咐一側的太監去請欽天監來人。
  
  「兒臣無意中得知,林家小姐的八字本和十弟的不合。若是問名都未過,後面的自然做不得數。」太子繼續扮演著為父解憂的好孩子。
  
  不一會兒太后和韓孺也到了,接著欽天監的官員和宗人府的管事一起到了御書房。欽天監的官員拿著小夏的八字測算,越算越蹙眉。羅晉鵬也看的怪異,難道小夏的八字,真的和自己不合?欽天監的官員測算好,滿頭是汗的把測算結果寫好,交給一側的大太監。
  
  德琮帝一看結果,臉色大變,對著欽天監官員問道:「這是何意?」
  
  那官員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這八字委實怪異。臣從未見過。初算本該是一出生就不在人世才對。可聖上既給了臣這八字,想必這人依舊活著。臣想起先師書中,曾有過一類似的記載,若本不該存活之人活在世間,便是大凶之星。生剋身邊眾人,得一克一。」
  
  羅晉鵬臉色瞬間蒼白,恨恨的握緊拳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不停的問自己,為何會這樣?難道姨父騙了自己?為何……
  
  德琮帝看了眼羅晉鵬,道:「這般的人,姑且不說其他,就這八字,朕也不會許她在你身邊!」
  
  韓孺快一步按住了羅晉鵬,聽著德琮帝吩咐宗人府去戶部,撤銷羅晉鵬和林小夏的戶部文定記錄。韓孺掃向一側的太子韓佑,看見他嘴角一抹冷笑。歎了口氣,閉上了眼,如今這般還能如何,就連小夏都不必選了,一切自有人選好了,不是嗎?或該說本是天定。
  
  
戶部撤銷林小夏和羅晉鵬的文定記錄,這一消息迅速傳開了。十王府當然也收到了風聲,這幾日私下議論的聲音,已經不再避開林小夏了。小夏笑了笑,只是暗道:這就是人心。林小夏不再有機會成為皇子妃,瞬間就在商坊街傳開了,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如今是如願了。蘇煙咬牙說起來的時候,小夏只是笑笑,道:「罷了,豈能事事如意,也該是讓人家笑一笑了。不就是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談嗎?你當你小夏姐在乎這些?」
  
  林小夏平靜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整個王府都覺得她是個怪人。她依舊如常的過日子,似乎她一直就如此。林家的產業受到了莫大的衝擊,林小東家卻不知所蹤,小語和蘇煙成了林小夏的替身,繼承了她鐵血的手腕,狠狠的擋走每一個來看笑話的混蛋。林小夏是凶星的謠言,越傳越凶,越來越離譜,什麼千年的狐妖,百年的蠶精……真是說什麼的都有。小夏照著銅鏡樂,她這樣的長相若是狐妖,要九尾情何以堪呀!
  
  一些已經下了定的單子,被一筆筆要求退。小語急得團團轉,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呢。無論真迷信綵頭的,還是見風使舵的,或是乾脆就是架秧子起哄的,這些日子都把林家鋪子圍的水洩不通。小夏知道後,直接授意小語,既然要退單就退好了,不需要強求什麼,做好該有的記錄便可。空色這邊卻異常的火爆,也不知是不是所謂妖精的傳言,讓那些夫人們篤信,空色有著非人間才可得的駐顏有術。
  
  整個林家鋪子陷入人心惶惶的境地,看不見東家的工人,越發的沒有底兒了起來。就連文遙都出現的少了。文遙在忙小劉村地的事兒,棉花成熟,忙著找銷路。在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情況下,茶園倒是越發的好起來了。霧華的信,帶來了莫冰成為江南第一茶公子,和絕艷館成為江南一絕的好消息。小夏偶爾會有些信這些個命理之說了,如今林家又再次因她陷入絕境,似乎她總是成為某些絕境的導火索。
   
  「你終於肯見了嗎?」小夏坐在地上,把手中的書冊放下,看著書架後的人影。
  
  一側的管事姑姑順著林小夏的目光,看見書架後的十皇子,微微頷首,退出藏書閣。羅晉鵬走了過來,在白色長毛毯前站定,直勾勾的看著小夏,眼內情緒複雜,有太多不明的無奈。小夏笑了笑。
  
  「還記得月老祠嗎?」小夏看向他,問。
  
  羅晉鵬點頭,那會兒林于祉讓小夏一定要去月老祠,算來正巧是自己求親不久的時候。
  
  「爹爹素來不講究這些,但那次卻格外較真兒。我大概就猜出,許是你和我的八字有問題,只是他未明說,我也沒有細問。」小夏眉眼含笑,卻看不出笑意,道:「你要不要娶我,我要不要嫁你,難道不該只是你我的事兒嗎?為何要有這些強加的東西?你是羅晉鵬也好,你是韓晉也好,真的很重要嗎?」
  
  羅晉鵬只是定定的看著小夏,似乎要將她的眉眼全部印刻在腦中一般。
  
  「羅晉鵬,也許我真是災星呢。」小夏的笑裡有著冷漠的疏離,似乎她又築起了一道心牆,「你在林家,每次我想插手什麼,必然要出點什麼麻煩。」
  
  「我倒真希望你是個妖精,從靈山間來,誤入人世間。」羅晉鵬的手指,在空中描繪著小夏的眉眼,「林小夏,就算你是妖精,我也不在乎。」
  
  小夏微微歪著頭,白皙的脖頸泛著珠光,眼波流轉,「我不屬於這裡呀,莫名的被捲了進來。」
  
  明明好無辜的神情,卻偏偏嫵媚動人,羅晉鵬壓住瞬間被激起的******,跨步到小夏跟前,一把打橫抱起她,攬進懷裡。「我不會娶別人,除了你,誰也不要。林小夏,你休想逃開我!」
  
  小夏伸出雙手,環住羅晉鵬的脖子,輕聲道:「誰能全身而退?說著做到這裡就好,可是卻一步步的越走越遠。晉鵬,我累了!」
  
  小夏的聲音,似隔著遠山一般的輕歎,卻如一根針扎進羅晉鵬心房,一下一下,不會要人命,卻磨的人酸楚不已。懷中的人輕的不像話,似乎一陣風就能帶走。羅晉鵬低頭親吻小夏的額頭,抱緊,走出藏書閣。不管了,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管,他要她,而她也要他,這就足夠了。
  
  那天王府所有人都看見,自家主子爺懷中安睡的林小夏。在所有人都知,林家小姐和十皇子沒有關係的時候,羅晉鵬就如此抱著她站在眾人視線裡,似乎在宣告,就算全世界都說林小夏是災星,是凶星,是妖精,是禍害,也擋不住他要她的決心。羅晉鵬對著王府的幾個管事,淡淡的宣佈:「這個府裡從現在開始,只會有一個女主人,就是林家小姐——林小夏。誰若對她不恭敬,就是對我不恭敬!她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你們也得去給摘下來!不得有一句怨言。」
  
  羅晉鵬對林小夏身份的肯定,在整個王府裡似暗地炸了鍋。那些跟著林小夏有些日子的婢女,有聲有色的描繪著這人是如何的。不少人都見過,常在藏書閣和花園裡散步的林小夏,平凡的長相,淡漠的神情,寡言的性子……實在是沒有什麼特色可言。而偏偏十皇子鍾情不已,不少人覺得也許傳聞是對的,這女子是個精怪。
  
  南邊院子裡,僕人們閒磕牙。
  
  「你在她跟前不少日子,就沒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沒覺得,就是個一般的人。」
  
  「我有次路過園子,看見她對著芙蓉花說話呢。」
  
  「不是狐妖,難道是花妖?」
  
  「說不定呢,我一日給她端水,湊近了才看的,她竟不施粉脂。」
  
  「你是說她那似雪的肌膚、粉荷般的唇色都是本有的?」
  
  「這還不是妖精,是什麼!她那個哥哥好看的都不像人,許一家子都是妖精呢。聽說呀,她和她弟弟不是一個娘生的,她弟弟和咱主子爺是親緣的。」
  
  「就是就是,我打出生就沒見過那般好看的男子。還有她那眼也大的出奇,可著京城能找出幾個來呀。」
  
  「咱主子爺可是丰神俊朗的人物,若她不是妖精,怎麼會拴住主子爺呢?」
  
  「聽說主子爺逆了聖上的願,就為她。主子爺不會怎麼樣吧?」
  
  ……
  
  「主子怎麼樣,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嚼舌根子了!」管事姑姑厲聲呵斥這些人。圍著的人迅速的散開了。管事姑姑當日,就把小夏身邊的人全部撤換了,換成一些,剛剛從宗人府新進學了規矩的小丫頭。
  
  這次醒來,整個府變了個樣子,每個人都對著她叫主子。小夏忽覺搞笑,這必然是羅晉鵬鬧的。不再被軟禁,小夏走進成衣坊,恍惚隔世。在成衣坊沒一會兒,十王府就來了人,說是聖旨宣林小夏入宮覲見。小語下意識的抓住了她的手,小夏安撫了下小語。先回到了林家,拿著鑰匙打開大紅木箱子,在最下面找出林于祉交給她的盒子,拿出放著龍鳳鐲的紫檀雕花盒。再把一切都收拾妥當,才帶著紫檀盒,走進轎子。
  
  轎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很久,小夏把紫檀雕花盒放在腿上,看著這個帶給羅氏一族不幸,讓林家提心吊膽的東西。如今這物,已經背負了太多血腥,是該物歸原主,也是該消失在世間了。小夏當初從林于祉手中接過此物時,就沒打算留在身邊。她只是要賭一把,拿這一對龍鳳鐲賭眾人的未來。林小夏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在賭博,從來到這裡開始,就一直在賭,沒有次次都贏的幸運,她只是善於把握手中的牌罷了。
  
  宮人把小夏帶進了太后所在的宮殿內。她站在院中的菊花邊,靜靜的等著傳喚。宮人們都各忙各的,似乎把等待的林小夏給遺忘了。小夏動了動站的有些酥麻的腳,看著一朵朵綻放的菊花。想起那句詩:我花開後百花殺。菊花也該是有霸氣的,獨守秋寒,不願與其他花爭艷。小夏覺得自己在這裡,就和菊花一樣,不願爭艷,若是不能獨守一人,寧願什麼都沒有。
  
  「丫頭也喜歡菊花?」一個慈祥的聲音在小夏身後響起。
  
  小夏看著老婦人一身素衫,卻掩不住尊貴,心裡大概知道了她是誰。小夏點頭,「百草摧時始起花。獨守秋寒,不願爭春,只留滿地清雅。這樣的花,誰人不愛呢。」
  
  「那你也該喜歡梅花吧?」老婦人又問。
  
  小夏笑:「沒有特別的喜歡,梅花清傲,卻太孤絕。世人活著,總要與人相處,又有誰能真如梅花一般呢。菊雖獨守,但卻不會離世遠隔。就如夏花燦爛,唯獨有荷,能在小小池,塘獨自悠然,既不爭艷,又守得一片清明自得。」
  
  老婦人笑笑,拉起小夏的手,道:「倒是難得清明的人,隨哀家進來。」
  
  「民女林小夏參見太后。」小夏先是恭敬的見禮,才跟著太后進了房間。
  
  沒一會兒德琮帝也來了,看見坐在太后腳踏邊的林小夏,微微有些驚訝。多少年不曾見人坐那個位置了,最後一個坐過的人,還是前皇后羅清。林小夏笑著,拿著書冊,讀著什麼,太后微笑不語,聽的開心。德琮帝打量著這個聽說很多次,如今終於見到的人,竟沒有什麼和常人不一樣。除了眼睛大一些,靈動有神,長相卻不見有各嬪妃宮內的女官好看,真不知皇兒為何非她不可了。
  
  小夏見德琮帝來了,起身恭敬的見禮,沒有一絲的侷促不安,鎮定的不似一般的民女。德琮帝微微有些驚訝她的鎮定,要見林小夏,本是聽聞,十皇兒全然無視了之前他的要求,依舊和林小夏在一起。雖說認回皇兒沒多久,但皇兒那倔強的脾性,真真兒是和他母后一個樣子,五皇子十皇子都繼承了羅清的倔強,越是擰著越是不屈服。德琮帝沒轍,只得從另一方下手。
  
  小夏打量著,這個已經步入天命之年的天子。早年的殺伐決斷,給他帶來了強大的威嚴和壓迫感,如此強烈的氣勢掩蓋了,德琮帝本來英俊的面容。小夏這才發現,晉鵬的確沒有和德琮帝相似的眉眼,卻有著一模一樣的鼻子和薄唇,血脈的傳承真是奇怪的東西。小夏嘴角輕揚,眼神卻清冷乾淨。
  
  德琮帝透過小夏的眼,似乎見到年少時的羅清,當年也是在這裡,他和羅清第一次見面,不見她女子的柔媚,只用烏黑的眼珠看著他,那麼的堅持、那麼的倔強、是非黑白不肯妥協。
  
  從恍惚中回過神,再看,才發現林小夏只是林小夏,淡漠的眉眼,看不出過多的情緒。和羅清的性子顯然差了很多。小夏只是靜靜的低下頭,拿著手中的紫檀雕花盒,然後把盒子放在桌子前,默默的打開。德琮帝看向盒子,瞬間眼神深沉,臉色突變。抬頭再看向小夏時,眼內犀利眸光,帶著嗜血的殘酷。
  
  小夏綻放一個笑,拿起這對龍鳳鐲,開口:「陛下,這是當日羅晉鵬,向我爹爹求親時的信物。」
  
  太后也看見了,卻當著沒有看見一般,繼續閉目養神。
  
  小夏把一對鐲子放在手中,然後帶在手腕上,道:「鐲子很美,卻不見得是人人適合。我想我更適合簡單一點的。」
  
  德琮帝看著這對,自己想了得到多年的物什,就在小夏腕間搖曳生輝。這對鐲子的確美,若不是它背負了太多的血腥,該是多少人都會趨之如騖。
  
  小夏轉動了下手腕,取下鐲子,放在桌子上,拿起紫檀雕花盒,狠狠的砸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不斷的不停的砸著,直到玉鐲斷成一截一截,再也不可能拼湊起來,精湛的累絲金絲龍鳳已看不出形狀,成了一團模糊。小夏卻還是沒有停手,還在努力的,把玉鐲砸的更加粉碎……
  
  德琮帝看著林小夏,笑了起來。自己多年來想要的、想毀掉的,如今就這麼容易的,在一個與之無關的人手中,輕易的毀掉了。就好似,這不過她手中隨意玩耍的物什,不想要了就伸手丟棄一般。曾經因此而犧牲的性命,在林小夏的行為,裡都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笑話。
  
  「你想要什麼?」德琮帝看著一桌面的粉末,問。
  
  「民女要什麼聖上便可以給什麼嗎?」小夏的話裡,帶著明顯的嘲諷。
  
  如此的不恭敬,德琮帝還是頭一次遇見,不禁開始欣賞這個丫頭了,初見沒有拘謹害怕,獻出丹書鐵券,卸下自己多年的執著,如今又嘲諷的面對聖顏。德琮帝不得不佩服起她的大膽,若她不是傻子的話。
  
  小夏起身,跪下,換了恭敬的神色,低垂著頭,字字清晰:「民女不求什麼,本就是物歸原主。在聖上看來,民女家許是攀著十皇子了,但是民女家確確實實養了十皇子十多年。民女只是一介女流,一生只圖安穩。如我這般的小民,誰也得罪不起,無論是陛下您,還是皇子。若一定要民女求什麼,只求百姓安逸,溫飽有度,民女也不過是小小百姓一個,求也罷,圖也罷,只要簡單安穩的生活。」
  
  小夏的話,說的很明白了,她不過是夾板中的雜草,哪一方施加壓力,都會讓她生活不易。德琮帝聽明白了,這丫頭是要他不要為難林家,自家的事情不要牽扯到外人。她是用丹書鐵券,來換林家的安穩呀。德琮帝想著,林家和皇十子千絲萬縷的關係,林弘文是羅氏庶女所出,是五皇子和十皇子的表親,就這點親緣,誰也別想輕易動了林家,羅氏已經沒人了,罷了,就這般吧。
  
  「起吧。」德琮帝抬手,對著林小夏道:「太后喜歡你,多進宮陪陪老人家。」
  
  德琮帝又向太后請安後,告退離開。
  
  小夏鬆了一口氣,自己這次賭的很大,就德琮帝反應來看,似乎一切還好。
  
  太后看著林小夏舒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下,笑著道:「這會兒,你倒知害怕了,剛才見你頂撞的一點情面都不留呢。」
  
  一側的嬤嬤走了過去,遞上巾帕,小夏擦去額前的汗,準備開口說什麼,太后卻道:「罷了,知你是曉得林弘文在,這羅氏和韓家的關係,總要平衡的。你卻沒有把自己個兒,考慮進去,你可是什麼都沒有,若聖上真要你的性命呢?年紀輕輕卻不考慮後果,你不適合這兒。」說罷,對著一側的人吩咐著,要歇息了。
  
  小夏乖乖的告退,走出皇宮時,輕笑出聲,「是,我的確不適合這裡。可是誰,天生就能適合哪裡呢。」
  
  十王府的車馬,已經等在宮門前,侍衛看見林小夏出來,單膝跪下,扶著她上了車馬。既然晉鵬都無所謂了,自己何必要矯情下去呢。嫁不嫁、娶不娶,本是兩個人的事兒,憑什麼讓一群人等著看戲!如今該看笑話的都看夠了,也是時候收斂著了。小夏撩起車簾,看著壓抑不已的輝煌宮殿,紅牆黃瓦,囚籠一般。輕聲嗤笑,「這地兒,我還真不稀罕!」

丹書鐵券
  
  羅晉鵬陪著林小夏走進成衣坊,緋聞男女豬腳都到齊了。守著林家鋪子門前,等著看笑話的人,都討了個沒趣。林小夏就算是個災星,也沒看皇宮大內停了空色的供貨,八皇子府的車馬,依舊給空色送著鮮花。十皇子更是每日早送晚接,十王府的車馬,都成了商坊街的一道風景線了。這些日子,十皇子的行為,德琮帝不可能不知,卻依舊聖眷不減。
  
  那些退貨的訂單,一個個都被寫進了林家鋪子的黑名單裡。來搗亂的人,小夏一個都沒姑息,貼在了林家鋪子的公告牌上,這會兒是顯眼大方了。修遠書院本年度的新生服四套,全部簽單給林家成衣坊製作。一直不顯山露水的四皇子,也派人去林家繡坊,下了一筆百兩的單子,求林小夏獨家定制,接著幾個一直中立的皇子,都派了人來支援林家鋪子,給足了十皇子面子。
  
  這會兒便是傻子也看的出來,林家鋪子非但沒有因為林小夏災星的傳言,倒了去,卻越發的興隆了。來的人,是越加的尊貴了起來。林家鋪子在成衣繡坊這塊,本僅僅屬於中上等。當月,梅蘭竹菊四個丫頭,在京城繡業新秀會上大放異彩。林家繡坊獨家開闢的修復專區,也引來了江南大儒的親顧……林家鋪子一躍成了上等。
  
  隨之小夏將所有的特別定制,都價格翻倍。同時不放棄大眾產品,棉麻類的成衣依舊如故。因艱難之時,林家沒有出現離工的狀況,幾乎是所有的工人都同舟共濟。小夏當即就提高了基本的工錢,鋪子裡的人,如今都知道他們的東家,是絕對的說話算數的。就著這個勢頭,林小夏公然挑釁行業規矩,出了林家又一個制度:入門皆是客,能做的單一筆都不許放棄。公然把那些賤籍民眾納入了客人中。
  
  小夏很清楚自己這一決定,會損了三流繡坊的生意。但是當日因為夕兮的飛天舞服,受的那一巴掌,她林小夏和爹爹林于祉的憋屈,絕不會事過就算!當日誰害了她,誰讓爹爹病情加重,如今也要這些人好好長長臉了。同時小夏也是為了夕兮和文遙,更是為了她絕艷館裡十個公子。小語就知,當初鬧的那麼大,以小姐素來的性子,當時沒有反擊,是因她還不夠強悍。
  
  「小語,我不是什麼善人,不是好人,就連當日救你,也不過是無心之舉。」小夏看著門前新做好的牌子,寫著新入的林家規矩。
  
  「好不好,善不善,又不是對著人人來的,我知小姐的好就好。」小語怎會不知,這次新秀大會,小夏阻止她參加,就是怕她的左手繡鳳,招來不該有麻煩。這些不許言語的好,只有知遇才知。
  
  「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幼時爹爹帶著我去老廟祝那,那會兒老人家就這麼說我呢,說我性子擰,認準的事兒,一準兒會做到,哪怕玉石俱焚。」小夏轉頭看向小語,眉眼含笑,「我不是有仇必報,該退一步也會退。若欺人太甚,不知分寸,我便不會退讓。」
  
  這廂才傳出各位皇子對林家的鍾情,那邊就送來蘇家的快馬傳書。蘇家京城分號的掌櫃,高調的在各行業大會上告之眾人,蘇三公子不日就要到京城了,主要是為了和林家談生意……一時之間,林家鋪子再次被推上風口浪尖。被三流繡坊的掌櫃,鬧的不成的黃會長,聽聞後回府就病倒了,以最快的速度辭去了會長之職。如此熱鬧之時,林小夏卻在窩在王府的藏書閣內,趴在地上打著滾的看書。
  
  一側的管事姑姑,連著換了幾次吃食,小夏都說不餓,不想吃。羅晉鵬前日聽聞,小夏不喜歡吃府裡的點心,就和五哥借了麵點師傅來,應該今日能到的。自太醫說過小夏的情形後,羅晉鵬就上了心,不許她太費神了。如今小夏是每三日回林家住兩日,住的這兩日,羅晉鵬也是陪在林家,這次是真的不許她再離開自己的視線了。
  
  羅晉鵬看著一點都未動的點心,搖搖頭。
  
  「一點都沒有動?」問著話。
  
  「沒有,夏主子的食量太少了,這樣不成的。」管事姑姑搖頭,這幾日有時看見林家大公子逼著小夏吃東西,也是百般的費力。
  
  「一個下午都在看書嗎?」羅晉鵬看著已經睡在羊毛墊子上的小夏,問。
  
  「閒不住的性子,若不看書,便要去花園裁剪了,大太陽的更是辛苦。」管事姑姑面帶無奈。
  
  羅晉鵬笑了笑,彎腰,把人裹進夾棉斗篷裡,打橫抱了起來。天漸漸涼了,就算睡在羊毛墊上,他還是不放心。養了這麼多日,也不見胖一些。羅晉鵬歎了口氣,對著管事姑姑道:「前兒,賞了一些皮毛料子,麻煩姑姑著人盡快做兩身斗篷來。素衣就可,她不喜歡花哨的物什。」
  
  管事姑姑應下。
  
  羅晉鵬想了下,又道:「這會兒該是成衣坊給她出冬衣的時候了,請姑姑著人把銀狐料子,給林家的小語姑娘送去,讓她看著辦,把毛料放在冬衣裡。」
  
  十皇子對夏主子的上心,便是不長眼的看的真真兒的。管事姑姑昨日才點了賞賜的毛料子,本想著給主子爺多置備幾件冬衣,這會兒看是要減半了。如今王府對於他們爺整日抱著林家小姐走來走去,早就見怪不怪了。若有某日看見,林小夏一個人走出藏書閣,怕才要奇怪呢。
  
  宮裡下了旨意,封大理寺丞林弘文爵位,三等輕車都尉。封賞一應下來,林宅突然就熱鬧了起來。小夏正巧在和老管家說白芽奇蘭的事兒,就有小廝奔了過來,說著封賞的事情。小夏撇了眼,火急火燎的小廝,看了看老管家,繼續問著茶樹如何。在大廳等著的人,久不見林家的主事出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白淨的少年走了出來,道:「林弘文不在,這會兒沒人主事。」
  
  蘇煙正巧回來取忘記帶的賬冊,看見大廳內等著的人,問了怎麼回事,又去後面看了看。就見林小夏一副和她無關一般的,看著自己的茶樹芽苗。一側的老管家也不去理會外面的公公,蘇煙一想,明白了什麼,轉身就出去打發了人。封賞的人,見不到主人家,當然是不敢回去,卻也從未受過這般的氣,只得著人,去請還在大理寺的林弘文回來。
  
  弘文本有些氣不順,因上次宮內太監在林家趾高氣揚的樣子,極為的不爽。故意又拖了一會兒,才溜溜躂達的進了家門。也是巧了,小夏也正好從後院出來,看見大廳來封賞的公公,面帶笑容,禮數做的絲毫不差。
  
  「喲,怎的讓公公等了這些時候呢?竟也沒個人知會我。」小夏一開口就推的乾乾淨淨。
  
  也是巧了,十王府的管事姑姑正進來,看見小夏,忙接了話:「夏主子怎的出來呢?若是咱爺看見,咱這些人又是一頓的說。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許打擾您,是哪個不長眼的,去擾了您的清淨呀。」
  
  等著的公公,恰巧是當日來搬羅晉鵬物什的,其中一個管事,一聽這話,臉色大變。在宮內的人,一點風吹草動,都曉得看眼見兒。十皇子公然違逆聖上,沒被罰。聖上還給林家小少爺封了爵位,就是傻子也看的出來,聖上這是要保,也是寵著十皇子呢。前些時候就聽聞,十皇子為了林家小姐,差點沒拆了太醫院,若是她有個什麼,自己一個太監,幾個腦袋都不夠用。
  
  「姐,你怎麼出來了,你能吹風了?」林弘文進來沒看那公公,先是對著小夏一頓的埋怨,「這會兒反倒要我來操心你。」
  
  小夏含笑,拉住弘文,倒:「公公等了許久了,你先過去。」
  
  然小夏又對著公公笑著說道:「咱們素來沒規矩慣了,讓公公看了笑話,怠慢了您。」
  
  那公公忙陪著笑臉和小心,說著客氣話。
  
  弘文對著小夏頑皮的呲呲牙,才和那公公做了交接。臨出去前,小夏又吩咐人,給公公跑腿錢,內外裡都做的無可挑剔。管事姑姑看的清清楚楚的,這夏主子可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人,若是她想欺負誰了,必然是讓人有苦說不出。
  
  羅氏一族,如今就剩下林弘文這個外姓孩子,聖上這一封爵,無非是給開國的羅氏一族安慰,也許是為了讓他自己心安。當年那一場完美的殺戮,最後也不過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爵位。許是德琮帝年紀大了,多少開始會怕,會怕自己的殺戮太重,便是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寧。反正也沒有任何威脅了,便是送個順水人情給羅氏,也是給世人看,韓家還是念著羅氏的好的。
  
  小夏握著手中封賞的珠寶,笑著對弘文道:「這就是帝王心。」
  
  「姐,我只想當刑獄官,其他什麼都不要去想。」林弘文厭惡的看了眼,金光熠熠的珠寶玉石。
  
  小夏把封賞收了起來,放在底層,道:「這些許以後會救咱們於危難,也說不定會害死咱們。可是有一點你記住了:要活著,你就得變成狼,堅毅,敏銳,在寒冷幽冥中活下去。」
  
  不少官員,猜測聖上這一封爵舉動何意,最終也沒探出一二來。偏偏眾皇子中,只有最年幼的十皇子,握有兵權,而十皇子的府,卻是鐵板一塊,刻意結交根本不可能。有人就把主意,打到林家去,在林家鋪子要見林小東家,和林小東家說上話,總比攀十皇子容易些。都曉得十皇子,是極為疼愛林小東家的,可是林小東家自那次驚魂一場後,便鮮少出現在人前,就連私家定制,都不見得能看見她。
  
  小夏本以為蘇明涵來京城,不過是蘇家為瞭解林家鋪子危機,而說的一個謊話。可是當蘇明涵大喇喇的走進繡坊時,小夏驚了,這傢伙真的來了。偏偏這日韓孺也在,正跟在小夏身後,一個勁兒的抱怨最近太累,詢問文遙去哪了,咋也不見在空色。蘇明涵一聽見有人提心上人,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眼中火光直射韓孺!弄的韓孺莫名其妙。敢情是把韓孺當情敵了。
  
  「蘇三爺,你真的來了?」小夏抽了抽嘴角,不敢相信。
  
  蘇明涵打開折扇,風流倜儻的扇呀扇,「說一不二,既然說就要做到,我來談生意。」
  
  韓孺咳嗽了兩聲,看著蘇明涵,當即撇撇嘴,這會兒大家都學會了小夏的招牌動作,撇嘴……心道:這是什麼樣,上好的織錦緞,精細的蘇繡,就連扇墜子都是豆青的翡翠,好一派燒包的作風。
  
  蘇明涵斜了韓孺一眼,心道:好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芊芊細腰,不知握在手中如何。
  
  小夏看著兩個人,想了個大概,一個是天然呆,一個色痞,風流攻配呆受,絕配呀!
  
  伸手戳了下蘇明涵,道:「談啥?」
  
  一說到生意,蘇明涵正色了起來,道:「老爺子想你的上新之品,也在江南販賣。」
  
  小夏拉過要出去的小語,按著她坐到一側,一起聽,「蘇家要代理我的繡品?」
  
  蘇明涵點頭,「如今林小夏的名號,在大齊也是頗有影響,可若求得林家新品,只能到京城來。前些日子,在蘇州,你去年的一件林小夏繡品,楞是拍到了一百兩黃金。因為少所以稀罕。」
  
  小夏想了想,道:「你可知我每三個月上一次新,每件物什都是限量的,不會超過百件。而我為爹爹七七而上新的,每樣七十七件,不再多做,如今算是孤品了。」
  
  「便是這樣才更為珍貴。」蘇明涵笑著說,「老爺子有心做這個,不止是要林小夏的繡品,還要空色的脂粉。若是談得成,江南蘇家每間大鋪,都會專門為林家繡品和空色,辟出專門的櫃檯。」
  
  小夏思慮了下,問向小語:「咱的繡娘,若是每期每樣多趕製一百五十件出來,會需要多久?大概要花多少人工?」小夏要算一算人員成本,和勞動強度。
  
  小語轉身拿出算盤,開始扒拉。
  
  小夏看向蘇明涵,蹙眉問道:「蘇家可有辦法,弄來更便宜的貨,有好貨源嗎?就布匹來說,若是加了趕製,就是等於要加布。同時我林小夏的新品也好,定制也罷,都有專用的棉麻布袋。這也是一批不小的用量。你曉得的,林家只是一個中等商戶,貨源到我手中已是轉了幾道手了,成本必然會增加。若是我可以得到貨源地直接供貨,便會省出一大筆銀子來,不知蘇家可有辦法。」
  
  蘇明涵笑了,這小丫頭的腦袋,轉的真是快呀,這麼快就已經考慮到,後續最直接最涉及利益的問題了,如是有了貨源地供貨,那麼蘇家也好,林家也罷,不止是省,更是賺。好一把算盤腦,真是天生好手。
  
  「我十日內答覆你,這是不是算你首肯了?」蘇明涵知道,林小夏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雙贏的機會。
  
  小夏點頭,「蘇爺爺開口了,我還能不識抬舉嗎?只是還要算算林家的人工、成本,尤其是空色,人手本就少,還要和素問商量下。等處理好了,咱在碰一碰看。你也得見見,我鋪子裡各位掌事的人呀。」
  
  韓晨陽和羅晉鵬一起進了繡坊,看見小夏和蘇明涵站在後院說什麼,韓孺一臉的無奈。羅晉鵬走了過來,拉開斗篷就把小夏裹在懷裡。小夏側頭看他,笑了笑。羅晉鵬冷著臉,瞪了她一下,道:「一刻不看著,你就顧不得自己了。就這樣站在院中,當是夏日呢?」
  
  小夏還沒開口,韓晨陽就先對著蘇明涵說了話:「蘇三公子,五皇子聽聞您到了京城,又和林家熟識,邀你一起赴宴。」
  
  蘇明涵看看韓晨陽,又看了看小夏,有點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小夏開口:「今兒,本是朋友相聚,既然你來了,就一起吧。大哥會直接過去的。這會兒呀,他怎都該和棉花商談好了。」
  
  蘇明涵一聽文遙會去,笑瞇瞇的答應了下來。
  
  月風閣後院的雅廳內,人陸陸續續都到了。
  
  林弘文看見小夏進來,直接拉了她坐近。小夏介紹弘文和蘇明涵認識,寒暄了下。小夏接著把今兒和蘇明涵談的事兒,與弘文說了一說。弘文打量著蘇明涵,然後對著小夏,道:「我看姐姐不如乾脆在揚州買上一個院子,就當置了產業,在那邊怎麼著,都比在這裡強。」
  
  羅晉鵬一聽,臉色變了變,最後什麼也沒說。自打小夏被綁事件後,弘文和羅晉鵬就有些彆扭上了,弘文是有些惱他這個表兄的,更是怨自己沒有護好姐姐的周全。
  
  梁王進來的時候,小夏以為會看見文遙,卻只見他是一人來的。這次說是朋友聚會,梁王和六王爺也都來了。任元直沒看見文遙,也有些擔心。大家說說笑笑,好似一派融洽,沒有上下之分。可是小夏看的出,自從每個人的身份都亮了出來後,一些東西就變了。劉博然不再大大咧咧,小夏其實還挺喜歡他口無遮攔、直來直往的性子的。許琤因弘文輕車都尉的爵號,也有點微微的內斂,看著弘文有了些欲說還休。
  
  「孔雀呀,你知不知道,很多事情,往往在說了矯情,不說憋屈的尷尬境地裡。」小夏把一杯酒,放在韓孺面前。
  
  「怎麼了?突然這般感歎。」韓孺抓住酒杯,就灌了下去。
  
  「你就沒想過要把夕兮如何?你總不能讓人家在你王府裡,當一輩子的花匠吧。」小夏笑,韓孺這個人,有的時候想不到這麼細的事兒。
  
  「我是想過放她出府,可是她一弱質女流……」韓孺歎了口氣,後面的話不說,小夏也明白。
  
  許致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大家一看,就吵著讓他罰酒。
  
  許致擋開,對著弘文和小夏就道:「順天府把文遙抓了!」
  
  「啥!」小夏和弘文同時跳了起來。
  
  「二哥,你沒看錯?」許琤問道。
  
  「絕對沒有,我才從刑部出來,就看見順天府抓了人,明明白白,就是文遙沒錯。說是殺了一個官員。」許致有些不敢相信的說著。
  
  蘇明涵笑了,不信的搖頭,「殺人?文遙那身板,笑話吧。」
  
  小夏看向韓睿,只見韓睿如預料的一般,依舊喝著茶。小夏突然腳下一軟,避開羅晉鵬伸來的手,抓弘文,把今日拿著準備要帶去十王府的幾張小面額銀票,塞進弘文手裡,叫道:「馬上,馬上去順天府。帶上這些!」
  
  羅晉鵬強硬的圈住小夏,對弘文點頭,把腰間的玉牌遞給他,道:「拿著這個去,問清楚了就馬上來府裡。」
  
  許琤跟上弘文,一起出了門。小夏掃過梁王,喉內腥甜,眼前一黑,癱倒在羅晉鵬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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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經地義
  
  小夏迷糊中聽見羅晉鵬在耳邊低語,「放心,文遙不會有事。信我!」
  
  小夏被困在夢魘裡,不停的出著虛汗。夢中的文遙,時近時遠,看不真切,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又似有什麼不得不說,看著小夏的眼神,哀傷而執著……小夏伸手去抓他,卻怎麼都抓不住,小夏尖叫著,看著文遙跳下深淵。
  
  羅晉鵬坐在床邊,眼神冷冷的看著太醫,老太醫被看的脊背發毛,灌了藥,熏了藥草,卻不見床上的人安靜下來,還在夢魘中。小夏無聲的流淚,眼淚順著臉頰滾落在枕頭上,不一會兒就濕了一片。弘文和許琤卻一直沒有回來,這會兒,羅晉鵬又不能把小夏交給別人,他不放心,心急如焚的等著。
  
  進來送水、換巾帕的婢女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就在剛才,一個婢女被杖責了二十板,只因換巾帕的時候,水沒擰乾。誰也不明白為何?明明出門時,還面帶笑顏的主子爺,回來就變的暴怒無比。一個個都小心的不得了,唯恐床上的那位,再出狀況,她們就小命沒有了。在這院子裡伺候的婢女太監,都是曉得的,夏主子的一舉一動,關乎著主子爺的喜怒,若是要保全自己,就先要求夏主子一切安好。
  
  關於文遙的身世,羅晉鵬曉得一些,其實算不得冤案,當年文遙的爹任揚州知府期間,夥同鹽商及河道衙門貪墨巨款。欽命的案子,文知府絞刑,文家一眾人等流放西北,當軍奴。算起來,文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只是人總是逃過一個貪念。關於文遙怎麼會被賣進南館,他就不得而知了。後來經營月風閣才曉得,原來這些風月場所是有的分的。罪臣家眷被變著法兒買賣過來的,一般都是死契,一輩子都沒得出來,就算年紀大了,不能接客了,也不得被贖身,是最淒慘的一種。除非遇上天大的貴人。
  
  文遙本就生的好看,而小倌一向是自幼來的,最好調教。文遙雖是清冷的性子,卻烈的很,必然當時會有一場驚心動魄,就入了五哥的眼,收入了手內。之前一兩年內,羅晉鵬多少也知道文遙,被五哥送來送去,當成工具一般的,獲取那些利益。這些本也無可厚非,既然救了他出水火,就要做好一個手下的本分。千算萬算,愣是算錯了林于祉,文遙就這麼成了林家人,而小夏對文遙,說是當哥哥,不如是當成了林于祉的延續。
  
  羅晉鵬每次一看見文遙,就會一腦門子的官司,他和林家的平衡該怎麼維繫才好。若是成,他倒是恨不得文遙成了他的手下,順手推舟就還了他的自由身,去了那當時進南館的死契,順了小夏的意。剛才五哥和八哥,一點都沒有驚訝,顯然是在預料之中,這事刻意避開了自己,想來是為了避開小夏。再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幫小夏還是順著五哥……他突然就煩躁了起來,為何什麼都要撞在一起!
  
  五哥的棋局已經下到這一步,漸漸在收網了。這會兒不能輕舉妄動,動一發而牽全身,這道理羅晉鵬是懂的,而他自己也站在棋局中。不能為了一個人,而荒廢多年的佈置,甚至滿盤皆輸,招來殺身之禍。若是真招來,怕是小夏、弘文都逃不過,他輸不起!若只是自己,倒也罷了。如今唯獨不知梁王怎麼想,到底對文遙有幾分真?許那個人能救的了文遙。
  
  羅晉鵬沒有像現在這麼抓狂過,他深知小夏的個性,若是文遙有一個什麼好歹,怕她會玉石俱焚,只為保住文遙。這會兒又不能問五哥,而且幾次和八哥說起,字裡行間,五哥對於小夏和文遙、夕兮這樣的人走的近,本就有不予,若是文遙真的沒有用了,拋去一個棄子,或是乾脆當了死棋,也是極有可能的。羅晉鵬與小夏不同,小夏再胡鬧,也是被保護在一群人的臂翼下,看見的骯髒不夠多。而他本就是在浴血中活下的,那些淡薄的親情在天家,根本算不得什麼,是最最廉價的。。
  
  天邊微亮,林弘文和許琤幾乎是垂著頭,進的十王府。管家一看見兩人,就馬上告訴了守在小夏床邊的羅晉鵬。弘文先是去看看了小夏,一看這情形臉色更加難看,一語不發。羅晉鵬把兩個人拉進書房,才坐穩,許琤就把一切說了出來。死的是吏部尚書,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且人證物證俱在。
  
  「順天府是在現場抓到的文大哥。文大哥手中確實拿著凶器。偏偏還有人證,尚書府的後門一個賣菜的正巧了,也是見了文大哥進去的。這會兒是百口莫辯,最麻煩的,還是他一個字都不肯說。」許琤蹙起清秀的眉,「這便是要找出真相,都難上加難了。可我覺得,就文大哥,是絕對傷不到尚書的,光是體型就不可能。」
  
  羅晉鵬思慮了下,「吏部尚書,太子的人。」
  
  弘文一個箭步衝到羅晉鵬面前,許琤一把攔住,弘文惡狠狠的伸著手,對羅晉鵬吼:「你是要逼死我姐姐嗎?你們願意如何都罷,為何一定要動我們林家的人,我們林家是欠了你們韓家嗎?還是你們一個個都得不到,所以想姐姐死,是不是?」
  
  「弘文!」許琤一驚,這大逆不道的話,若是傳出去,可是株連九族呀,「你這話是要株連九族的呀!」
  
  弘文一把打開許琤,嘲諷出聲:「九族,哈哈,笑話!我林家現在就只有我和姐姐,大哥。大哥死牢、姐姐遲早被逼死,我便更無所謂了。若是姐姐不行了,你當我真會好好活著嗎?什麼輕車都尉,小爺不稀罕!」
  
  羅晉鵬歎了口氣,弘文也不是傻子,他和五哥八哥的事兒,本也沒避諱他們。「你冷靜點,你這樣,就能救文遙了嗎?」
  
  許琤牢牢的拽住弘文的衣袖,按著他坐下,半晌才道:「十皇子,許家本就是支持你們的,這點,你曉得,五皇子八皇子也曉得。而我只求個安穩,我想小夏姐也是這般。若是可以,就放過吧,我是真的喜歡文遙哥哥。難道皇子對他,沒有一絲絲的憐惜嗎?」
  
  那樣一個謫仙般的人,怎可能沒有憐惜。憐他的身世飄零,惜他的絕世才華。羅晉鵬沒辦法告訴弘文,他根本不想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解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真是邪了門了,尚書府說請來的,應是月風閣裡,尚書的小情兒,怎得就突然變成了大哥……這大變活人,這神鬼不知,這通天曉地的本事,試問這京城裡,有誰能做的到?」弘文冷笑,「大哥被贖身多年,入林家也有一年了,怎可能出現在月風閣,怎可能成了尚書的小情兒,前天他還在小劉村,幫著佃戶裝棉花呢?怎麼人突然就飛到尚書府裡了。」
  
  弘文通曉刑獄,這些對於他來說,看了卷宗,見過大哥後,就想了個明白,若說和這些皇子沒有關係,才怪!
  
  「尚書的兩個兒子,我們離開前還在順天府裡鬧騰呢,要求一定嚴辦。」許琤扶額,「吏部尚書那個人,本就不是什麼善茬,多少人禍害在他手裡。他那兩個兒子,更是一個比一個麻煩,且又是太子的人。如今吏部尚書之職一空,不定又是多少腥風血雨。」
  
  「弘文,你和許琤先照看著小夏,我去趟順天府,這麼大的事,是該走一趟了。」羅晉鵬說著起身,準備更衣出門。
   
  順天府把人抓了,卻不敢輕舉妄動。查了卷宗,發現這人是林家的人,頓時就讓人換了單獨的牢房,甚至送了被褥過去。現如今官場上的人,誰真敢動林家呀。林小夏是十皇子的心頭肉,而林弘文是新封爵的輕車都尉,又是大理寺丞。順天府一早,就把卷宗又抄了兩份,準備遞上刑部,因涉及官員,也該送呈大理寺。羅晉鵬進來的時候,順天府尹在這秋寒裡直冒冷汗,就曉得這人抓的蹊蹺了。
  
  羅晉鵬照例看了卷宗,這麼大的兇殺官員案件,發生在京城地界,順天府有絕對的職責。然後去牢房看文遙,文遙還是一身繡曼殊沙華紫黑素衫,對牆靜坐。牢房門開,文遙轉頭看見是羅晉鵬,一點都不驚訝,淡淡頷首。
  
  「小夏如何了?」文遙問。
  
  「聽聞你被抓,就暈了過去,現在還沒醒來。」羅晉鵬道。
  
  文遙抬眼看羅晉鵬,眼中有些羅晉鵬不懂的情緒,「十皇子,你是真的愛小夏嗎?若是有一日,為了她活下來必須放手,你會放嗎?」
  
  羅晉鵬一驚,道:「你……」
  
  文遙閉上眼,緩緩的開口,「你可知小夏是雙脈。她本該是生就活不下的人,不知為何本該枯竭的脈上,多一股新生的脈。而如今這新生的脈,也有心血過耗,枯竭之像。你,真的寧願她,生生的油盡燈枯在你懷中嗎?」
  
  羅晉鵬後退一步,突然明白小夏八字的秘密了,「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文遙睜開眼,看向牢房裡高高的鐵窗,晨曦透了進來,他嘴角微揚,眼內波光粼粼,輕輕開口:「若是我過不了這一劫,這五彩命鈴,我會帶去地下,死後也會守著答應養父的承諾,守著小夏。替我告訴五爺,我文遙再也不欠他什麼了,如今兩清了。」
  
  羅晉鵬看著文遙的側臉,在晨曦裡柔光發散著,似乎抓不住的漫天白雪,入手即化。文遙都懂,所以沒有做任何的辯解,只是默認了一切。雖然看的明白的人,都曉得,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局兒。可是這局,必然要有一個人犧牲,才可以成全下一步。走出牢房時,天空飄起了細雨,羅晉鵬伸手,果然是入手即化無,多年後,誰還會記得那個傾城絕艷的名伶……
  
  「王爺,這卷宗?」府尹看見羅晉鵬出來,忙上前問。
  
  「送刑部和大理寺吧。」羅晉鵬面無表情的道。
  
  府尹頓了一下,似乎不敢置信,又問:「那人犯?」
  
  「按律法程序,等大理寺來提人。」羅晉鵬冷冷看了府尹一眼,又道:「人現在還在順天府,怎麼抓來的,到時候就怎麼送交大理寺。如是出了岔子,你的頂子沒人保得住!」
  
  府尹心內一驚,這是要保護人犯呀,忙唯唯諾諾的應下。
  
  羅晉鵬從順天府出來,就去了韓睿府裡,卻被韓晨陽迎了來。
  
  「小主子,若是為了文遙的事兒,您是白袍一趟了。主子不會見的。」韓晨陽攔住羅晉鵬。
  
  「誰都可以,為何一定要是文遙?」羅晉鵬直視韓晨陽,咄咄相逼。
  
  韓晨陽笑了下,「主子的意思,屬下如何能知其深意。」
  
  羅晉鵬笑,好一手四兩撥千斤。放下茶杯,斟酌了下,開口:「留他一條生路。」
  
  韓晨陽只道:「生路給他還是給咱們?」
  
  羅晉鵬被韓晨陽的話截住了念頭,這些他怎會不懂。
  
  韓晨陽見他不語,放低了聲音,道:「若是梁王肯保文遙,許有一線生機。」
  
  羅晉鵬明白,若是梁王肯承認文遙和他之間的關係,這麼多年的關係,就看在世代梁王之家,德琮帝應會給梁王這個人情。可是若是真的承認,梁王世代的臉面,現在梁王的身份地位,文遙的身世,甚至連著林家,都會被一一拉到人前展示。梁王丟的起這個人嗎?羅晉鵬還真不敢肯定了,換個角度,若今日大牢內的是小夏,他絕對會不顧一切,只為小夏。可是梁王會為文遙放棄一切嗎?
  
  羅晉鵬回到府內的時候,韓孺已經等在那裡了。先去看了小夏,說是醒了一會兒,聽聞了文遙的情況,不知怎麼的,下地的時候跌了一跤,又昏了過去。韓孺帶著太醫來的,說是放心不下,跟著一起來看看。幾個太醫都在外面房商量著方子,弘文打羅晉鵬進來,就冷眼看他,不言不語。韓孺看出了問題來,告訴羅晉鵬,蘇明涵遞了名帖,要見小夏和他。
  
  「小夏的情況很不好嗎?」韓孺看著羅晉鵬一口未動的飯,問。
  
  「我不知,」羅晉鵬有些低落,「若是讓她知道文遙救不出,就算現在好了,以後還不得一樣。」
  
  「我不知五哥會動文遙。我以為只是月風閣裡隨便的誰。」韓孺也有些吶吶。
  
  羅晉鵬苦笑,「罷了,這一線生機,和沒有又有什麼區別。」他伸出手,虛空握住,「皇子的身份,全權在握,還不是一樣什麼都不能如願。」
  
  「十弟,」韓孺握住羅晉鵬的手腕,放下,道:「梁王即便是再寵愛文遙,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家業賭這些。更何況在梁王眼中,文遙不過是男寵而已,再疼再愛,也不值得為此放棄自身。」
  
  羅晉鵬聽得明白,抬頭看韓孺,「你去找了梁王?」
  
  韓孺點頭,「小夏昨日那般,我便一早就去了梁王府。」
  
  羅晉鵬笑,苦澀不已,「真是讓弘文說對了,我怕是會遲早逼死小夏。」
  
  韓孺不忍,安撫羅晉鵬,「未行刑前,一切都有可能。」
  
  小夏醒來抱膝坐在床上,光著腳丫,把自己緊緊抱住,似乎很冷。管事姑姑想給她披上衣衫,卻被她空洞的眼嚇到了。見她這些日子,各種情緒都有,唯獨沒有空洞。小夏靜的就似雕像,在許琤安靜的告訴了她一切後,在知道梁王不會管文遙後,在猜到這是韓睿的局後,小夏便不再說話。給吃的也會吃,只是幾口。讓換衣服,也會換,卻和木頭一般。呂娘每日下午就到王府,安排著小夏的一切。
  
  吃飯、沐浴、換洗……一石帶著劉遠回來的時候,小夏被抱到花園的毛皮椅子上,曬太陽。今日是大理寺,把文遙從順天府大牢接走的日子,林弘文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至少要安排一下,至少要找出所有的破綻,至少要文遙平安,不能讓人下了毒手。
  
  「小夏,」劉遠輕喚小夏,看著白色皮毛裡蜷縮著的小人,心疼不已,自己不過離開半年多,人怎麼就廋成這樣了。
  
  小夏遲疑了一會兒,緩緩的從膝蓋裡抬起頭,看向那個眉目疏朗的中年男子,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淺淡的笑,「遠叔,我真是個災星,竟把大哥弄丟了。」
  
  劉遠伸手輕撫小夏的頭,久久才道:「傻孩子,沒有丟,只是迷路了,他會回來的。放心。」
交換(一)
  
  「真的嗎?」好久,好久,小夏的聲音才似從雲端飄來一般,問著劉遠。
  
  「真的。」劉遠沒有遲疑,肯定的回答著小夏,「你不可以一直這樣下去,沒執刑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反轉。」
  
  小夏看向劉遠,想找出他眼中的不確定,可是那眼如深潭,沉靜安寧。
  
  羅晉鵬回來時,聽管事姑姑說,小夏在花園中曬太陽,他便往後花園去了。一進月洞門,就看見劉遠坐在小夏的身側,輕聲說著什麼,小夏只是抬眼看,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繼續魂遊。不過至少,不再是全然無視的狀態,羅晉鵬微微放下了心。下意識的放輕腳步,走到兩個人的身邊,站在小夏身後。聽見是劉遠在講林于祉的舊事,那些各種爛好心,卻依然故我的堅持。小夏嘴角有淡淡的笑,似乎林于祉的舊事讓她安然了許多。
  
  小夏被陽光烘得熱熱的,很舒服。在劉遠沉穩的聲線中,漸漸睏倦。在閉上眼之前,小夏微微側了下身子,伸手拽了下羅晉鵬的衣裳。晉鵬驚喜,這是這幾日來,小夏第一次主動靠近他,他忙湊了過去。耳邊聽見小夏幽幽的輕喃:「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羅晉鵬伸出雙手,把小夏連著身下的羊毛墊子,抱了起來。
  
  劉遠輕歎,看著小夏輕眠中的眉頭,問道:「多久了?」
  
  羅晉鵬有點自責,抿了抿嘴,道:「有三四個月了。」
  
  「剛才小夏和我說,令人扼腕的最不過,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劉遠看著花園中,一片怒放的白菊,道:「就算你我什麼都未說,小夏也罷,於祉也罷,都猜得到。」
  
  劉遠撫平了衣擺,輕拍了下晉鵬的肩膀,「想想你和小夏,想想你到底想要什麼?」說罷,轉身出了花中的小亭子。
  
  羅晉鵬看著懷中,已經不知何時淺眠的小夏,揚起一個自己都不知多苦澀的笑。英雄末路,小夏,你是在怕一旦五哥成就大業後,我們這些人都不得善終嗎?還是在你的心中,對於我們這些人,從來都不曾有過信任?草木零落,美人遲暮,這是你看見的文遙的結局嗎?林小夏,你為何就是不肯全心全意的相信我,你要安靜的生活,我便給你。再等等我,很快,等五哥大業成,我便會帶著你走,信我吧……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都是如此的令人扼腕。小夏坐在藏書閣裡,看著手中的歷代史書,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以前的一切,都僅僅是看別人的歷史和生活,她不在其中,無關悲喜。如今身在其中,才發現這一切,遠遠比那史書上短短的幾句話,凶險萬分。舉鼎獵天下,策馬越江山,看似風光無限,英雄氣概,最後還不是一樣要末路。更何況,古往今來,除去三皇五帝,真正得天下的開國皇帝,都是梟雄而非英雄。就連這大齊的開國皇帝也一樣。
  
  若是說害怕,小夏怎麼會不怕。怕自己未來身不由己,被洪流捲走;怕弘文因為耿直執拗,落得一片慘重的下場;怕林家鋪子最後毀在她手上;更怕羅晉鵬最後得一個生不如死……這些皇子中,只有晉鵬手握兵權,若是小夏沒猜錯,晉鵬這些年應習了兵法騎射……這更是糟糕,手握兵權的,有幾個能得了善終。小夏還記得那日宴上,韓睿的眼神,那眼神怎可以這般無視一切,怎可這般無動於衷,那是一條人命!更何況又不是不認識。
  
  小夏很怕,若是有一日,晉鵬也落的被軟禁或是被……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就算韓睿是晉鵬的親哥哥,可是這天家真的有情嗎?許琤告訴小夏的一切,更是讓她看清了所謂官場,不過只有利益二字;所謂情,不過要看在是否與其有利罷了。她不笨,打從文遙被抓,她醒過來,就想明白了,有沒有一線生機,要看梁王肯不肯聯手弘文。世襲梁王加上新封的輕車都尉,至少能博得一個不殺的恩情。梁王卻退卻了,理由不言而喻,卻生生的把文遙逼進深淵。這便是梁王對文遙的情,這麼多年的情。
  
  小夏第一次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主意,沒有任何的想法,無助到崩潰。林小夏,不是號稱京城第一人嗎?不是總有各種驚天駭俗嗎?不是總是有出其不意的點子嗎?可是,為何這一刻,她一片空白,心底虛無到空洞。她這才知道,自己陷在了一個怎樣的絕境裡;這才知道為何爹爹一直擔憂,那擔憂從眼底掩都掩不去;這才知道她的那些和如今這些比起,連小兒科都不是;這才知道晉鵬一直都是對的,她的確一直被保護被周到了太久,太久……
  
  有句歌詞是這麼說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是呀,她的確有恃無恐太久了,忘記了生活本來就像一把利劍,忘記了命運總是喜歡背叛,忘記自己教給弘文的話,要活下去就得變成一隻狼。小夏極喜歡兩種動物,狼和狐。狼是一種孤獨,且終生不會背叛伴侶的生物,恪守一夫一妻,保持高度警覺,走在寒冷中,刻意避開暖陽,痛苦而堅韌。而狐,聰慧而機敏,為了活著,會偽裝一切,隨著環境而轉變,卻不會丟棄心底的純真心性。
   
  小夏按著胸口,懷中是那本,林于祉離世前交給她的,林家傳世術數之書。取出書冊,只有巴掌大小,封面上帶著歷史厚重的暗黃空白,還有點點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污跡,應是血跡。小夏第一次認真的看這本小冊子,柔和的頁面質地,顯然不是紙,而是什麼動物的皮質。小夏打開第一頁,頁面上是一隻刻繪的沖天之龍。背面寫著一種很奇怪的文字,這是小夏幼年時,林于祉逼著不肯學的小夏習得的,字體細長,說是象形文字,又有點像甲骨文字,卻更加唯美修長。小夏因懶惰,只是習得了基礎,便作罷了。
  
  費力地辨認扉頁上的內容:「龍,靈之長,興雲雨,澤蒼生。善變化,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吾族,因龍生天地而現,是而為:飛龍氏、潛龍氏、居龍氏、降龍氏、土龍氏、水龍氏、青龍氏、赤龍氏、白龍氏、黑龍氏、黃龍氏,共十一氏。青龍氏族,取山林之青,顧留林之姓氏……」小夏迅速打開,剛才看的前朝史書,找到一段,跌坐在地。原來舉族隱蔽山野的林氏族人,之所以女子被抓,其他不留一個活口,就是因為林氏是古老的原始氏族青龍氏後人。
  
  傳聞這個大陸上,也有類似於三皇五帝的傳說。開天的神遺原始氏族,是唯得到天地之靈物龍與鸞鳳,而生的兩個氏族。其中因信奉龍為圖騰的氏族,後又有了十一個分支。世人相信這些因神物而生的氏族,都是生而有靈性的。而青龍氏一族,以堪輿術數最為強,因居於山林之間,似就有了山的靈秀。最初的兩個古老氏族,漸漸的在人們或是帝王的貪念下,被趕盡殺絕。
  
  前朝羅氏皇族中有人,曾誤闖了山林遇險,無意中遇見了隱居避世的青龍氏林姓後人,得救。那得救的皇族,不但沒有報恩,反而闖了族人祠堂,發現了青龍氏的秘密,並不是世人所說的堪輿術數,而是青龍氏的女孩子。每一代青龍氏,都會有一個有些不一樣的女娃出世,得此人者,可得天下。她有著術數中逆天的命數。
  
  那羅氏皇族,因此對青龍氏的避世之地,發起了圍攻,將本來安居的族人屠殺,只為搶奪那個女娃。青龍氏被迫害百餘年,自然早有準備,一些族人帶著女孩子躲了起來。可是羅氏並不甘心,至此歷代羅氏皇族,嚴密流傳這個秘密,並不停的培養死士,尋找那些失蹤的剩餘青龍氏族人。
  
  這層書閣的書,是被牢牢鎖在一個香樟木箱中。好在因羅晉鵬從不避諱小夏,她才有了鑰匙,才看到這本該是皇族才知的秘密。顯然青龍氏一族的存在,從羅氏皇族傳到韓氏皇族內。不奇怪,當初韓氏奪取天下,本就是和羅氏某皇族後裔聯手的,此等秘密必然會共享。看來當初逃離的,未被滅族誅殺的青龍林氏,又被後來韓氏尋找多年,後被屠族。而爹爹口中被抓的姑姑,許還囚禁在那皇宮的某處,或是早就香消玉損了。
  
  小夏把箱子內的書冊,恢復原樣,鎖好。走到下一層,坐在地面的羊毛墊子上,想起幼年時纏著爹爹講的那些,以為是神話的故事,原來這些都是爹爹告訴她的本族之事。因為不想她負擔,所以當成了故事來講。小夏憶起一個片段,似乎是在自己要睡著的模糊時,爹爹說:「多年來青龍氏,因此被各種有野心的人,虜劫獵殺。最後青龍氏先人,不得不用堪輿術數偽裝,讓世人漸漸忘卻青龍氏的女娃,並且利用堪輿術數,將類似的女娃命數的一切,都講成天煞災禍,人皆避之。」
  
  若小夏沒有記錯,現在世間所用的術數星象,都是創自於青龍氏,包括欽天監所用。而她的八字,而小夏懷中冊子上用青龍文字記載的,關於女娃的逆天命數,應該就是所謂的凶星災星,生一克一的煞星。而且按著當日爹爹的話,那林氏怕只剩下自己和弘文了。小夏抽搐著嘴角,若不是在大齊,她必定會奔去買張彩票,這百發百中無虛弦的命中率,還真是頭一次降臨到她身上。這就是命運,所謂求山偏得水,總不會讓人如願就對了。
  
  小夏悄悄的鎖上藏書閣的大門。盯著書閣一層,那個為了怕她冷,置備上的火爐,一側的小銅盆裡,還有銀霜炭。小夏盤腿坐了下來,拿出冊子,一頁一頁仔細的看,仔細的記,一點一點的刻畫進腦海裡,記憶力從來沒有如此被激發過,小夏拿出了衝刺高考時的專注。良久,才合上冊子,撫摸著,拿出隨身包包裡,纏著紅布壓驚的女紅大剪刀。剪了一條書冊,在爐子上點燃,投入銅盆炭中,火被點燃,漸漸大了起來。小夏一絲一絲的剪碎書冊,投入火中,看著火,把屬於青龍氏的最後一點記憶,全部銷毀遺盡,嘴角綻放了一個絕美的笑。
  
  什麼神話不神話,什麼古老不古老,我林小夏就是林小夏,不屬於什麼,不是什麼命定的逆天之女子。我命由我不由天!活著,就是絕對的存在,這就足夠了。休想用那些來困住我!便是四面楚歌了,老娘也會嫵媚一笑,大不了隨風飄散,得個解脫。爹爹自來就不要我背負,那就將這些都毀了吧,讓這千年滄桑,化為灰燼,塵歸塵土歸土。小夏在心中,默默對著火盆中的灰燼道。
   
  推開藏書閣大門時,小夏看見門外一排人。呂娘、一石、劉遠、弘文、許琤、任元直、管事姑姑、還有擔憂的眉頭成團的羅晉鵬。小夏對著眾人頷首而笑,開口:「我當自己可以弄的好火爐,不想是高估了。」說著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煙熏的灰色。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若是在不出來,羅晉鵬怕是要撞門了。
  
  羅晉鵬一把拉過小夏,看著她單鞋著地,不顧這麼多人,就將小夏打橫抱了起來。小夏對著他笑,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小聲道:「一會兒,咱們說說大哥的事兒吧。我想通了,便是一線生機都無,也要拼盡全力。」
  
  羅晉鵬看小夏一臉泰然的神色,點頭,「好。」
   
  小夏把所有人,都叫到了書房內,因為有事情要細細詢問清楚。她自己在心內,有了一個大概情形的瞭解,但是具體卻不是很清楚,必須詢問明白,這其中各位皇子的利害關係與牽扯。要救文遙,要自救,就必須先清楚她林小夏,到底是在和什麼抗爭。有什麼有利,有什麼不利,又有哪些支持。請人把蘇明涵請來十王府,她想了很久,蘇明涵值得托付,就為他千里迢迢為林家而來的幫助,就值得賭一把。
  
  蘇明涵被迎進書房,就看見外間坐著的人,有人他見過,有人他是第一次看見。弘文自發的介紹蘇明涵,也把呂娘、一石、劉遠、任元直介紹給了他。羅晉鵬叫了劉博然來,他是最後一個到的,知道必然是為了文遙之事。這事,這幾日在刑部也是卷宗不敢輕易動,而他與晉鵬的交情,必然是義不容辭。
  
  小夏是被羅晉鵬抱在懷中,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吃了一點清粥,便不再有胃口了,小夏的身子還沒恢復起來,羅晉鵬怕地氣的寒,傷了她,不肯放她下地。大圈椅上,已經鋪好了厚重的長羊毛墊,羅晉鵬小心翼翼的把小夏放在椅子上。她便整個人屈膝抱坐,陷在了白色的羊毛內。蘇明涵和劉博然都驚訝不已,不過幾日未見,她竟然瘦了一圈,小小的臉上眼睛更是顯得碩大,一雙眼亮的如星子一般耀眼。蒼白的臉色,看的出這幾日過的極為不好。
  
  等所有人都落座,茶水糕點上好。小夏伸出白皙的,有些單薄的胳膊,拿過茶杯,喝了口。看向眾人,笑著,溫聲細語:「關於文遙,他的出身大家都知,便不再多說。我與弘文,只有這一個哥哥,便是希望都無,我也不會放棄他而獨活,我想弘文必然和我一樣。」
  
  「姐,」弘文低沉的聲音,顯然幾日都不曾好好休息過了,「便是懸崖,只要姐姐跳,我便跟著就是。」
  
  小夏眼中有著一切的瞭然,對於這個弟弟。「我今日請大家來,不是讓大家跟著我跳懸崖的,」小夏說著笑了一下,「有些關係,有些事情,我還不是太清楚,需要瞭解,希望大家能對我知無不言。不該問的不能說的,我不會逼迫,也沒有這個能力和資格。只是今日,在這書房中的話,也僅僅在此,不會傳出去。官場無朋友,朝堂無是非,無非利害二字,今日這事便是出在了利害上。不用青天來查,我也敢用我的性命和林家上百口來保,文遙是絕對不曾殺過人的。」
  
  劉博然第一次注意起林小夏來,那個在他心中不配自己好兄弟羅晉鵬的女子,那個被羅晉鵬深深愛著的女子,那個京城中總是少不了話題的女子……多年前見之,她靈動可愛,雖不傾城絕艷,卻少不得一股天然之氣,總覺是個長不大的人。這些年,也僅僅是偶爾見之,如今再看,才發現他的想法有多離譜。面前這個明明瘦弱纖細的人,眼中卻靈光盛滿,一字一句皆有深意,沒有一點是白來的,如此的深思熟慮,如此的心甘情願……怪不得前日,晉鵬會說:若文遙不在,小夏怕是會玉石俱焚,誰也阻不得。
  
  許琤把這些日子的想法一一告訴小夏,關於許家與五皇子、八皇子、十皇子的關係,也沒有一點隱瞞。羅晉鵬之前已經把該告訴的,都告訴了小夏知曉的,他是第一次在小夏面前如此的坦誠。這個時候,羅晉鵬選擇和小夏同舟共濟。
  
  接著是任元直,他笑著說自己本沒有任何的攀附,但是對於文遙,若當初是驚艷於相貌,這些年下來,卻是真正的因他的才華而折服。他願動用任家在京城有限的力量,幫助小夏。一向沉默不多言的任元直,給予這麼大的支持,並沒有讓小夏驚訝。她只是感激的笑笑。
  
  蘇明涵嘴角上揚,道:「你都肯叫我一聲三哥了,老爺子給了你茶葉銀簽,你要什麼我便為你調什麼。你要我做什麼,我便去做。」
  
  劉遠沉思良久,問:「小夏,你怎麼打算的?」
  
  小夏搖搖頭,「全無打算,現在。不過,我想去見一個人,需要晉鵬傍晚遞名帖。」
  
  「梁王?」晉鵬試探著問。
  
  「不會,」小夏還未回答,劉遠就說了出來,「去見梁王,不過是自取其辱。無須見。」
  
  「我要見秦王爺,就是你的五哥,五皇子韓睿。」小夏側目說道。
  
  弘文和羅晉鵬都是一驚,小夏說話時,眼中決絕,似乎有一種衝破一切的決意。晉鵬看著小夏,不動聲色的問:「明日嗎?」
  
  小夏知他想問,卻又有猶豫,點點頭,「一會兒我寫一個名帖,麻煩遣人送去,直接給韓晨陽,他一定會送到的。」小夏安撫的輕拍羅晉鵬的手,「我只是去要一件東西,一件屬於文遙的東西,是時候還給林家了。是我林家的,即使是一根落髮,我也不會讓它落入他人之手。」
  
  「弘文,」小夏的手搭在弘文的肩頭,「明日,你和姐姐走這一趟,如今林家只有你和我。」
  
  弘文笑了起來,無聲的開口:放心,姐。就像多年前,每次爹爹考他詩文時,小夏在一側不經意的唇語提示一般,這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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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二)
  
  小夏的名帖內,不痛不癢的寫了句:「若是明日見不到五皇子,許再見就是在太子身邊了。」
  
  小夏這是在告訴韓睿,若是他躲了,她林小夏必然會不惜一切,甚至毀了一些,只求文遙脫身。林小夏當初處理月風閣事務的時候,多了一個心眼,謄抄了月風閣的內帳,只為了不時之需。她並不想用,若是大家都平安,這些帳冊不過廢紙一堆,當初做這些,也不過是為了加重自己活下來的籌碼。若是可以,她根本不想這些東西能派上用處,違背她原則的孤注一擲,只為兩敗俱傷。
  
  大多人眼中的林小夏,都不是真正的她。她深深知道自己有多可怕,可以為自己堅持的,做到何種程度。可是她只想得到安穩呀,只是想當一個小小百姓,安居樂業,踏實生活,她要的也不過如此而已,為何這麼難,為何要讓她如此動盪不安,為何?
  
  小夏坐在馬車內,弘文也在其中,看著姐姐淡漠的臉,不知該說些什麼,似乎打他記事以來,姐姐都不是多親近他,總是默默的帶著淺淡的笑,看著他。弘文心裡知道,這個姐姐有多疼愛他,為他做過什麼,雖然她從來都不會說,甚至不言苦痛。
  
  長姐如母。多年來,林小夏的確扮演著這個角色,只是不甚熟練。姐姐依舊會小事迷糊,大事難得糊塗,甚至跟著他胡鬧。不拘束,不責備,看似縱容卻嚴格。很多時候,弘文不是很瞭解小夏。看不明白她的想法,看不懂她的稀奇古怪,但是他堅定的明白一點:姐姐永遠不會做傷害林家的事情,她做的任何一個決定,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為了保護林家,保護他這個弟弟。
  
  弘文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決定要扛起保護姐姐的責任。也許是在那個時候,她沒有一句廢話就去了鋪子裡學習;也許是她那個時候,為了他被韓夫子-韓睿耍,也依舊不放棄;也許是那夜,在爹爹院門外,她告訴他:今日起你便是林家的頂樑柱了;也許是紅顏夫人帶著夫君離開的那一刻,姐姐眼中說不出的悲傷……弘文只是知道,就算全世界都離棄林小夏,他都不可以也不能質疑她。他只曉得除了姐姐,這個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人,能為他無條件的付出一切了。
  
  「弘文,」
  
   被叫到的弘文,側目看小夏,卻發現姐姐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我在賭,又在賭,總是在賭。」小夏的口氣裡,有著對自己的無奈,「每一次林家上新是在賭,每一次做新決定是在賭,如果還是在賭……弘文,世間沒有永遠的贏家,輸贏其實沒有定數。我不知我手中的這把牌,還能不能一直把握好。弘文,這次我有些怕了,倦了。」
  
  弘文記憶裡的姐姐,永遠都有主意,永遠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永遠都勇往無前。車駕裡眼神迷惘,對未來不確定的小夏,讓弘文這一刻突然的心慌,一把抓住小夏冰冷的手,冷的他一個激靈兒。「姐,等這事兒過去了,走吧,隨便去哪都好。什麼鋪子,什麼地,都不要了。你讓我跟著,我就跟著;你想自己離開,只要每十天給我個信兒,我隨你高興。我只要你平安的活著。」
  
  小夏拉回視線,看著弘文。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小夏記憶裡,那個想拽住她衣角,卻怯生生的奶娃娃。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正了正弘文束髮的檀木簪子,那是弘文當了大理寺卿,小夏親自找了木匠,自己畫了樣子做給他的。自那以後,他就不再換下。小夏突然發現,他們姐弟出奇的相像,總是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裡,堅持著自己的執著。
  
  「別怕,姐姐一直在你身邊,無論是你出生時,還是現在,我都在。弘文,若是有一日,我決定離開了,你身邊還未有可陪伴終生的人,我會義無反顧的帶你走。就算你恨我,將來怨我,也不會放手。」
  
  「好。」弘文沒有一絲遲疑。
   
  坐在秦王府邸的紅木椅子上,這是小夏第一次,走進屬於韓睿的皇子府邸。府邸很冷,不是因為人少,而是幾乎安靜的沒有聲響,端茶的侍女,帶路的小廝,客氣的外院總管……一個個都好似,笑被統一定了尺寸一般,不多不少。不知是秦王府家教嚴苛,還是這裡面貓膩兒太多,不過這些都不是她需要想的事情。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小夏面前,小夏抬眼,這是以前在韓所的總管。
  
  「姑娘到了,茶點可還滿意?」管家也許久不見小夏,含笑。
  
  「勞管家費心了,一切滿意。」小夏笑了起來,韓所比在這裡自在,看見那兒的老人,多少會想起往事,只是物是人非了。
  
  「主子還有一會兒才處理完公務,請姑娘稍等。」管家說罷就告退了。
  
  小夏轉頭,對著神色有些凝重的弘文,道:「一會兒,聽我說便好。盡量不要和五皇子衝突。你還要在朝堂上,而他深不可測。且他是你的授業恩師,尊師重道,你必須做好。」弘文素來是一頭不拴住,就會撒野的小狼。若不是小夏瞭解他,弘文不定會做出什麼來,他都敢指著羅晉鵬的鼻子罵,小夏不覺得弘文會懂得給韓睿面子。
  
  「姐,我今年不是只有十三歲。」弘文有些無奈的撇撇嘴巴。
  
  「是,我曉得。」小夏也笑了。
  
  沒有讓小夏和弘文等太久,韓晨陽就從後邊走了出來。看見小夏和弘文,先是向弘文見禮。
  
  「見過都尉。」
  
  「韓侍衛無需多禮。」弘文端的都尉的架子。
  
  「主子正在後院水閣,請兩位跟我來。」韓晨陽說罷,退後一步,側身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小夏和弘文走進水閣的時候,韓睿正閉目養神,小夏看見他眼下濃重的青色,顯然做什麼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他這種費心費力的人。若是不去爭搶那個位置,放下一些,很多煩惱都不會發生。秋日的暖陽,撒在韓睿沉靜的臉上,小夏示意韓晨陽不要出聲,墊著腳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韓晨陽看向弘文,出口邀約他逛逛王府,弘文看了眼自己姐姐,微恍惚了下,點頭,隨著韓晨陽離開了。
  
  韓睿閉著的眼角,微微上挑,嘴角抿起,帶著一股天生的傲據。一身寶藍色亮緞素長衫,腰間隨意的,用同色的帶子繫了下,衣襟開口微寬,散發著慵懶的魅惑。小夏笑,這個男人就算是睡著,還是同樣要命的吸引人。一側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厚厚的絨毛墊,很舒服。小夏將搭在椅背上的小毯子,輕蓋在韓睿身上,然後把自己陷入椅子,看著水閣周圍的風景。
  
  從小夏走進水閣,韓睿就醒了,卻寧願閉上眼,享受彼此安靜的時刻。小夏為他蓋上薄毯時,屬於小夏身上特有的,淡淡梔子幽香,混著藥草的香氣,鑽進他的鼻子,絲絲軟軟,如小貓頑皮的撥動心弦,讓人心癢。他不自覺的上揚嘴角,一臉欣然。緩緩睜開眼,看見小夏正看著遠方的風景,黑髮下白皙的脖頸,若隱若現,好似藏在河水中上等的羊脂白玉。韓睿不知從何時開始,喜歡安靜的看著小夏,看著她忙碌,看著她跳腳,看著她淺笑,看著她發呆……站在不遠地方,似乎只要看見她,心就安寧了下來。
  
  
小夏不知,林家鋪子對面的京華客棧,早就被他買下,只為想能不時看見小夏,在鋪子內的身影。他也從不曾告訴任何人,這世間若是真有人能撼動他,也只能是林小夏。韓睿不知自己為何,會被這個沒有出眾相貌的女娃吸引。可是在林家鋪子第一日看見她開始,便不假思索的買下了,她在林家的第一份努力;再次看見卻是在修遠後山,那個很少有人會走到的隱蔽露台上,她就這麼沒有預警的闖入,冒失而迷惘,好似誤入人間的幼獸,還不知人性的惡,睜著純淨的大眼睛,打量著一切。
  
  許是從那一刻起,那個幼獸一般的女娃,就住進了心裡。為難她、關注她、擔心她……一舉一動,都超乎了本該有的範圍。告誡過自己,卻還是不由自主。韓睿輕歎,看著小夏消瘦的身形,知她病弱,太醫院每一筆小夏的記錄,都在他的書桌上留下了備份。小夏一身黑色的齊胸襦裙,紅白兩色的碩大繡曼殊沙華,開在裙擺上,顯得悲傷而詭異,卻和小夏格外的契合。從林于祉離開後,韓睿就再也不曾看小夏換過別的衣衫,一年四季,一樣的衣衫,一樣的繡花。她總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堅持著自己的執著,不肯妥協,也不需要別人瞭解和明白。
  
  小夏不期然的轉頭,正看見韓睿看她的眼,莞爾,眉眼彎彎。讓韓睿恍惚覺得,彼此還是當初年少時光一般,而如今的一切都不過恍然一夢。多年後,韓睿總是想起這一幕,小夏轉頭微怔後,綻放在臉上的笑顏,眉眼彎彎,晶亮的眼珠如南海的珍珠,散發著奪目的光芒,整個人柔和而美好,似時光定格。
  
  「醒了?」小夏問。
  
  韓睿點頭。
  
  「我當你還會多睡一會兒,畢竟處理公務很辛苦。」小夏自顧自的說著。
  
  多久了,多久,小夏不曾這麼平和的,在他面前說話了。韓睿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這些年眉眼的改變,看著她這些年只剩下淺淡的笑顏,看著她在一次次的峰流中奮起反抗……這一刻,就算韓睿不肯,也不得不承認,這裡把當初的幼獸全然改變了。
  
  小夏見韓睿看著她,有些嗔怪的瞅著他,道:「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
  
  韓睿一怔,隨即搖頭,「沒有,只是好久我們兩個人,不曾坐在一起了,一時還以為在夢中。」
  
  小夏捧起茶杯,低頭讓茶水上升的水汽,蒸騰到自己的眉眼上,她明白這一刻韓睿和自己一樣,都看見了物是人非的無奈。好一會兒才抬眼,不期然的對上韓睿執著的眼,突然就問了出來,「韓睿,值得嗎?」
  
  「萬箭穿心,習慣就好。」韓睿淡淡輕語。
  
  小夏看著韓睿不露任何情緒波動的臉,心動忽的一疼,暗歎:這世界果然都是成癡了。
  
  「韓睿,你到底想要如何?」小夏低語,她不解這樣執著的人。
  
  韓睿聞言,抬眼看小夏,凝視小夏的眼:「我想要你的心,你給我嗎?」
  
  呵,林小夏綻開一個絕美的笑,似回應般地看向他的眼,問道:「你要拿什麼來換呢?」
  
  韓睿看著小夏,想從她的眼中看出她想要什麼,卻分別看見她一面笑的無邪,一面卻什麼都不屑。韓睿知道,無論自己給她什麼,她都不會在乎。皇后之位、金山銀山、或是無盡的權利……小夏看著韓睿,看出他瞬間的迷惑,輕笑出聲。
  
  「韓睿,你是要當一個曠古朔今的聖明天子,你要保住韓氏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你要開闢繁華盛世。而我,只要當一個小老百姓,不要多華貴的身份,不要多絕倫的房子,只要一方小院,三五家人,平安康健,有些小錢即可。而我這些小小而卑微的願望,卻需要你當上聖明天子來實現。你看,我們這般的不同,注定了一開始,你就得走陽光大道,我只能溜躂我的羊腸小徑。」小夏沒有回答韓睿的迷惑,也沒有給他解開謎題,只是說著自己想告訴他的話。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告訴韓睿,她與他們的不同,是從根兒就注定的。
  
  「千頃良田,也不過日食三餐;廣廈千千,也不過睡去半榻。我林小夏雖然愛銀子,但也不需要多到用不完。我信這輩子,吃多少用多少皆有定數,何必浪費。而我也不是那種能撐得起場子,掌的了權利的人。我更想靠自己的能力,贏取屬於今生的財富,然後安穩的當個米蟲。去感受陽光溫暖,歲月靜好,便足夠了。」
  
  韓睿沒有再看小夏,有些故意執著的扭了頭,看向水閣外,問:「你是來要文遙的死契嗎?」
  
  「對,他如今該還的都還清了,不再是五皇子的人了,請將他的死契還給我。」小夏說道。
  
  韓睿猛的轉頭,對上小夏的眼,問:「為何不求我救他?」氣勢逼人。
  
  「韓睿,我不信你。」小夏無辜的眨著眼睛,聲音輕柔,「既然要他死,你便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出手相救。你做事,一向是決定了,便沒有退路。」
  
  「林小夏,女子不該太聰明,太聰明便是禍害了,禍害了你自己,許也會禍害蒼生。」韓睿嘴角擎笑,說著不知何意的話語。
  
  「哈,女子無才便是德?嗯,那我真是太缺德了,謝謝五皇子誇獎。」小夏挑眉回應。
  
  韓睿伸手從一旁的書冊堆裡,拿出文遙的死契。遞給小夏,「這便是了,它毀之,文遙就是自由身了。」
  
  小夏拿出火折子,點燃了文遙的死契,看著它化為灰燼,才道:「不是文遙,是林文遙,下次不要再叫錯了。他是林家長子,我和弘文的大哥,林家所有事務的全權處理人。」
  
  「你要去找韓佑。」韓睿的話沒有一點的猜測,是極為的肯定。
  
  小夏含笑看他,「可還有別人能救?你我都很清楚,除了太子,沒有人還有能力反轉此事。而我,為了大哥自然會去求他,無論什麼代價。」小夏低笑一聲,繼續,「放心,我不會拿別人的一切,去換取林家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我林小夏不會撕破自己的底線,真做到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其實小夏來之前,就看過了那些月風閣的賬冊,雖然和三位皇子有一些關係,但是朝堂上其他的官員,也有到此消費的記錄。就算這些賬冊,真的到了太子手中,以韓睿的手段,必然可以脫的乾乾淨淨。她手中的賬冊,根本就威脅不到韓睿。她賭得不過是韓睿這些年,對她的情,她自己都沒有多少把握的情。
  
  弘文和韓晨陽走了進來,看著相對無語的兩個人,韓晨陽心頭歎息,果然還是不成。弘文對著韓睿見禮,然後站到小夏身側。小夏抬眼看弘文,袖口不知何時被什麼勾脫了絲線。小夏按壓著,弘文也看見了,有些懊惱的怒了努鼻子。弘文身上是和小夏同色系同繡花的黑色長衫,這是林家三個孩子,為了林于祉而堅持的一切。韓晨陽看看配得上英俊二字的林弘文,又看看平凡的林小夏,恍惚間,發現兩人出奇的相似,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如出一轍。
  
  小夏起身告退,想要的已經得到,想說的也已經說得明白清楚,便沒有再留下的理由了。韓睿只是定定的盯著小夏,不言語。小夏拉著弘文往外走,幾步後突然頓住了,沒有回頭,只是聲音飄了過去,「若下次,有人問五皇子要拿什麼換她的心,記得要回答用你自己的心。用心換心,才值得,才不會有虧欠和後悔。」
  
  身後傳來書冊落地的突兀聲響,小夏臉上掩去一直淡淡的笑,自嘲一般的默語:原來他竟是懂得,卻不敢換,竟是不敢。敢策馬奪江山,敢每一步踏在刀劍火海上,卻唯獨不敢拿真心換真心。而我,唯獨只有待人以心,卻不敢,也沒有勇氣在刀尖上跳舞。
交換(三)
  
  小夏沒有回到十王府,直接去了京城蘇家分號,帶著弘文去找蘇明涵。弘文起面對危機,堅定的站在小夏的身邊,不離不棄。從蘇家分號的後門拐進去,找到大掌櫃。大掌櫃很快就備好一輛不起眼的油布小馬車,從後門把兩個人送上車馬,吩咐著馬伕要去的地方。奇怪的是,沒有人知道蘇明涵住在哪裡,要找蘇明涵的人,只得把帖子送到京城的蘇家分號。
  
  隨著馬車的顛簸,兩個人也不清楚她們被帶到哪裡了,只是曉得還沒有出京城就是了。等馬伕撩開簾子,冷空氣拍上小夏的臉,小夏才回神,被弘文扶著下了馬車。小夏突然笑了,這裡竟然是,樂志書社的後門外的小胡同。這條胡同極為安靜,小夏每次來樂志,都是從這裡找後門進入。她不想太招搖,所以一向能低調就低調,已經在京城夠出名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私人生活,也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個伶俐的小廝,似憑空冒了出來,看見小夏和弘文,麻利的見禮,笑著迎兩人往前。一側極為隱蔽的小門,突然開在灰牆中,那門和牆一個顏色,全然的隱蔽。小夏笑了,這蘇明涵真是神呀……走進門內,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乾淨舒服的小戶家居樣子,沒有大齊茶王的派頭,的確讓人很難想像蘇家的主人,住在這樣一個地方。
  
  一個比小夏大一些的姑娘,看見兩人,開口道:「小姐和少爺要什麼茶,自己點說,無須咱個兒費心著。」
  
  小夏點點頭,道:「我要大紅袍吧。天寒了,不好再喝其他。弘文就上普洱。」
  
  跟在那姑娘身後的小丫頭,退了出去,忙活去了。姑娘對著小夏,又道:「三爺今兒一早就出去了,這會兒許正往回趕呢,得先等等了。房間內,置好了火爐,請小姐少爺隨我來。」
  
  弘文和小夏進了本以為是待客的房間,卻不想竟是蘇明涵的書房外間。房間內的兩把圈椅上,都鋪上了厚墊子,其中一把上面還有厚的羊毛墊。
  
  「我們三爺,前幾日又是讓人置備圈椅,又是找人尋了這西北才有的長絨毛墊子,這兒才曉得是小姐要來。三爺說,小姐雖不是姓蘇,可老爺子卻稀罕的緊,若是磕了碰了,可了不得呢。便吩咐我們,所是少爺和小姐來了,小姐的圈椅,必要鋪上這長絨毛墊子,小少爺那個怎得,也得是錦緞的墊子。」
  
  小夏被姑娘一頓的說,有些微微不知所措。那姑娘看出來了,掩嘴一笑,道:「三爺趕回來也得一會兒。小姐少爺想必還沒吃過什麼,我這就去廚房吩咐起來。三爺說,這書架上的書,隨小姐少爺取看。」
   
  蘇明涵回來的時候,小夏有些倦了,蜷縮在椅子內,蓋著一小薄錦被。弘文正拿著一本醫書在看。蘇明涵走了進來,看見弘文,咧開嘴笑了笑。小夏似感覺到來人,動了動,睜開了眼。
  
  「我看廚房正在做飯,等會兒一起吃吧。」蘇明涵對著弘文和小夏道。
  
  「好。」弘文點頭,應承了下來,覺得姐姐得緩緩了。
  
  「我想請你用蘇三爺的名義,給太子遞上一份拜帖。」小夏算過,她所認識的人,不是和晉鵬有關係,就是不能讓太子入眼的。只有蘇明涵的帖子,能請的動太子。
  
  「地點、日期。」蘇明涵聽罷就做到書桌後,打開蘇家專用的名帖,開始磨墨。
  
  「樂志書社-自在半夏,三日後,十月十六日,未初時刻。」小夏道。
  
  「八皇子的地盤,會不會太招搖了?」蘇明涵提筆沾墨,卻頓了下,問。
  
  「八皇子雖和五皇子聯手,但朝堂上他卻一直是中立的,在當今聖上看來只是個無心政事,齊樂外物的人。樂志書社,只要是有錢且有些才情的,便可進來。就連有疾的四皇子,及故去的七皇子都曾去過。這算不得招搖,且太子黨羽中,也不乏那些自喻或真有才情的人,也曾不止一次踏足過。」小夏分析著。
  
  蘇明涵一念就明白了,點頭開始提筆書寫名帖。
  
  小夏有自己的算計,如今只有韓孺這裡,能保證絕對的安全,和不被發現有什麼不妥。救文遙,可是不能大張旗鼓,攤在陽光下的事兒,說的難聽一點,這就是偷雞摸狗的暗地勾當。太子要小心,她也要小心,而最不引起懷疑的,便是能在皇家人的庇護下,尤其是韓孺這種中立皇子的庇護下,最是上策。而韓孺怎麼搞定,小夏想了一個大概,還得等具體見他談了。
  
  「林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大齊境內皆知了?」小夏見蘇明涵放下筆,問道。
  
  蘇明涵高深莫測的笑了笑,道:「你是擔心絕艷館的眾人嗎?」
  
  「你……」小夏沒有繼續說下去,蘇家如此這般,怎麼能瞞過。
  
  「林小東家的手法,大齊找不出第二個來,能讓那早就了無生機的地兒,起死回生,且手法獨特,試問除了你,還有別人嗎?」蘇明涵笑著解釋。當文遙小夏離開後,他就在想著絕艷館的事兒。後來,聽著派去給林家的茶園團隊的報告,和京城蘇家分號的幾次回應,他已經能肯定,傳說中買下絕艷館的,就是林家無疑了。
  
  「除了我和老爺子,還無人知曉。想必你也不想知道的人太多。」蘇明涵雖然花名在外,正事上卻絲毫不含糊。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我有個不情之請。」小夏盯著蘇明涵,在確定他,或是在賭她自己看人的本事,「若我林家過不去這一關,求蘇家幫絕艷館內,沒有去除賤籍的七位公子,去了賤籍,還他們自由身。」
  
  「理由。」蘇明涵雙手交叉,淡淡的問,眼中含笑。
  
  「危難時,誰都沒有輕言放棄。他們信任我這個,不過認識幾日的奸商,我便對自己下過誓言,若絕艷館起死回生,就給他們一個全新的將來。」小夏看著蘇明涵,笑的溫婉,「我卻不能應承給你什麼了,對不起。」
  
  「林小夏,」蘇明涵看著對面的瘦弱女孩,斂目低笑,然後抬眼,神色嚴肅,道:「我答應你。但你需答應我蘇家,若這次林文遙無事,三年內,林家及林家產業往南邊遷移,離開京城這個是非地兒。蘇家必須是林家絕對的合作者,林小夏的定制和新品,及空色的脂粉,蘇家獨家擁有林家外的獨佔權。」
  
  「好,只要大哥沒事,我便開始著手一切。」林小夏毫無遲疑,眼神炯炯,走向蘇明涵,擊掌為盟。
  
  林小夏為自己下一步的走向,選擇了一個最強的盟友,而這個盟友足夠能保護林家遷移出京城。是時候離開這裡了,也是時候放下那些了。這裡再待下去,小夏會怕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如文遙一般被陷害,生死不定。她賭不起人命,她只想每個人都好好的活著,安穩康健。所以這一刻,林小夏深刻的明白,自己不是那可以翻雲覆雨的人,她也不過想當個中產的小康階級。
  
  而蘇家,這個時候伸出的援手,不管有無算計,至少她也只能握住,並為自己的選擇而不言後悔。機會往往只有一瞬,而小夏不想錯過,她信自己手中的這一把爛牌,至少還能保住全身而退的結局。這一瞬,就連小夏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絕對的商人,相信所有商人都篤信的機會投機主義。
   
  第二日一早,就有蘇家的人,來十王府送信箋給小夏。太子已經明確回應會去赴約。小夏欣慰,自己果然沒算錯,越快,文遙的生機就越大。小夏已讓弘文,今天必須在黃昏時,把韓孺抓來這裡。接下來,就是解決韓孺和地點了。若是之前小夏覺得自己瞭解韓孺,如今,她便不會再這麼想了,對於天家的這些人,小夏寧願保持最初的警惕。
  
  站在羅晉鵬的書房內,小夏對著韓孺直接道:「十月十六,我要見太子,在自在半夏。我要絕對的安靜和不被人發現。」
  
  韓孺一口茶噴了出來,像全然沒有見過小夏一般,直視著她。好一會兒僵硬的扭頭,看羅晉鵬,幾乎控制不住的,要尖叫起來,道:「十弟,你就放任她這般?」
  
  羅晉鵬聳聳肩,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全然沒有一點地位,樣子有些滑稽。
  
  韓孺嚴肅了起來,「五哥可知道?」
  
  「知道。」小夏一開始就沒打算瞞這些人。
  
  「還有誰一起?」韓孺知道,小夏必然找了一個絕對可以請動太子的人。
  
  「我、弘文、蘇明涵。」小夏開口。
  
  韓孺就知道,果然。蘇家,就連父皇都要給面子的人,太子怎可能不見,怎可能放棄這個爭取蘇家的機會呢。
  
  「林小夏,你確定你不是在胡鬧,你有絕對的把握?」韓孺再次出聲。
  
  「我只能說,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機會,若是錯過,便再也沒有了。」
  
  韓孺緩了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我會安排好一切。」
  
  「韓孺,」小夏翻玩著手中的一塊翡翠,丟進他的手裡,「若是一切順利,我和你買一個人,但是我要的是自由身。」
  
  韓孺看著葉片狀的玻璃種翡翠,道:「上好的蘇工,全翡飄藍。好東西!」
  
  「我要何夕兮,反正你也不知如何安置,不如做個人情給了我。玫瑰園依舊有她當園丁,就當是我空色的人,可好?」小夏詢問著。
  
  這交易,韓孺當然不虧,本就不知該如何安置的人,有人接手了,該開心才對。可是韓孺卻覺得,林小夏似乎在交代什麼一般,一股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你總不能見一個救一個吧,這大齊多少這樣的人,你救不過來。」
  
  「我才沒那麼偉大,」小夏嘴角擎笑,「夕兮姑娘當初幫過我,這人情該我還,這是我欠她的。」
  
  「好,這個人情我送了。」韓孺覺得自己還是不懂林小夏,也許根本沒人懂她。
  
  林小夏踏入自在半夏時,蘇明涵正巧退了出來。太子若是見不到蘇明涵,必然會起懷疑,有蘇明涵親自站在太子面前,解釋緣由,總比小夏自己突兀的站在太子面前,來的好一些。蘇明涵對著小夏笑著點頭,小夏回應一笑,和弘文一起走進自在半夏裡的房間中。
  
  房間內焚著沉香,裊裊的香氣在房間內,一點點的擴散、沉澱。太子韓佑隨意的坐在座塌上,半合著的眉眼,在裊裊的煙霧內,含著一股惑人的魅,勾人不住的淪陷。
  
  這個人很危險!看見如此的太子,小夏突生出這樣的念頭,不自覺的伸手,抓住弘文的胳膊,想穩住自己的心神,不要被影響。弘文卻先小夏一步,抓住了小夏的手腕,揚著桀驁的笑,看著姐姐側頭看他的眼。
  
  「林小夏,又見面了。」韓佑睜開眼,眼內流光溢彩乍現,對著小夏和弘文淺笑,「林寺丞,上次一案,有勞了。」口氣疏離客氣,卻不失尊嚴。
  
  「分內之事,無須言謝。」弘文有禮的出乎了小夏的意料,沒有炸毛,沒有針鋒相對。
  
  韓佑垂下頭,低低笑出聲,手中晃動著茶杯,道:「原來是林小東家找我,何必這麼大費周折,只要林家帖子送到,我必然一見。」
  
  小夏笑了笑,和弘文坐了下來,自己動手將茶倒好。才開口,「想必殿下已知,今日我與家弟為何而來了。」
  
  韓佑擺弄著自己的手指,輕啟薄唇,「你們可別和我說什麼無辜不無辜,有罪沒有之類的話。」
  
  小夏也笑了,「既然來找殿下,便不會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有一句:請殿下救林文遙。」
  
  韓佑沉默,直到茶杯空了。小夏看了眼弘文,弘文瞭然的笑笑,起身為韓佑斟茶,卻斟的有些滿,躬身送上。韓佑嘴角上揚,「林寺丞想必不怎麼懂茶,這為人斟茶不可滿。」
  
  小夏接口:「林家本就是小戶人家,往上三代不過是貨郎起家。這些人情世故、規矩禮數,自來就薄弱了些,倒是市井氣更重些。」
  
  韓佑越來越佩服起林小夏了,如此就看出了自己的意圖,且給足了面子。話中雖是說了林家的淺薄,卻不卑不亢,沒有一絲低微了林家,倒是顯得自己這個當朝太子,小家子氣了。罷了,對於林弘文,他本也打算給一個面子的。父皇都給面子的人,自己又怎能為難呢。
  
  「給我個救人的理由。」韓佑笑著看向林小夏。
  
  小夏輕搖頭,「太子殿下想必是誤會了。我和家弟此來,不是求殿下的,是來和殿下做比交易的。」
  
  「交易?」韓佑瞇起眼睛,翹起嘴角,「好,我就聽聽看。」
  
  弘文把懷中的小木盒子,放在韓佑面前,然後坐回小夏身邊。韓佑看著這個古樸的幾乎沒有特色的木盒,不明白林小夏這是鼓弄的什麼玄虛。拿到手中,打開,瞬間屋內奇香遍佈。韓佑睜大眼睛,震驚的看著盒內的兩顆褐色藥丸,這……不可能……怎麼可能!
  
  小夏看見韓佑震驚的眉眼,曉得他知這是何物。便開口了,「沒錯,這是江南妙手陳谷生的家傳之物——紫金丹。傳聞可解百毒,救生死。許是我的造化,師承陳谷生之女紅顏夫人,師父走之前留下此物,只說留個念想。」
  
  韓佑看著小夏的眼,晦暗不明。好一會兒才道:「這是你唯一的賭資了吧?」
  
  「不,」小夏再次搖頭,「兩顆紫金丹,加上我林小夏一個應許,三年內,殿下需要我做什麼,只要不違背道德底線,我便全力以赴。」
  
  韓佑再次震驚,這人竟然會為文遙,一個小倌兒,做到如此。「就算有一日,我讓你離開十弟,也可?」
  
  小夏沒有一絲猶豫的點頭,「不違背道德底線,什麼都可。但我只交易一個應許。」
   
  韓佑看著手中的紫金丹,此物是傳聞中神仙之物,陳谷生離世以後,無數的人曾尋找過,卻無人得知。就連陳谷生的女兒都不知所蹤。他今日才知,紅顏夫人,寧恆遠的妻子,就是陳谷生的女兒,而空色的一切都傳承於紅顏夫人,也就是陳家醫術。陳家醫術是道醫唯獨的傳承了,而紫金丹便是傳聞得道成仙的道醫老祖宗,所制。林小夏的應許,許在以後會出其不意的瓦解,一些強勁的對手。
  
  小夏等著韓佑做決定,緩緩的喝著茶。她的確是把自己所有能賭的,都拿了出來。拿出紫金丹時,小夏沒有一絲的憂鬱,她知若是師父在,遇見這事,也會毫不猶豫。畢竟人命大過天,只有活著,一切才皆有可能。且小夏知道韓佑也需要它,聖上的病久久不好,若這物呈上一顆,必然博得聖顏大悅。這大頭,林家是不能出的,若是弘文呈現,林家必然會被別有用心的人算計上,更危險。而韓佑要穩固他的地位,就必須時刻的討好聖上,這紫金丹就是一個契機,小夏肯定他不會放棄,因為賭徒都瞭解賭徒。
  
  而小夏答應的,三年內為韓佑做一件事情,這幾乎就是白送的不平等條約。而這個條件對於韓佑,是百利而無一害。尤其是她又和十皇子如此親近,十皇子掌兵權,韓佑不可能不顧及這才回歸的十皇子,而小夏是最好的鉗制力量。同時林家,在這事兒上本就是處於交易的劣勢,因為要救人,本就輸了陣勢,也不可能對韓佑如何。除非韓佑多疑到有病,不然他一定會應下這筆交易。這筆對他極好的交易。小夏肯定,極為的肯定!
  
  韓佑抬頭看林小夏,小夏被韓佑的視線所擾,也抬起了頭。
  
  「我應了。五日後,林寺丞會帶著林文遙站在你面前,他是絕對無辜的。」
  
  林小夏起身作揖,道謝:「謝殿下肯與林家做生意。」
  
  「能與京城赫赫有名的林小東家談生意,是我的榮幸。」韓佑又恢復了最初進門時的慵懶,「只是我不知,這樣作踐自己,值得嗎?」
  
  弘文扶住有些虛浮的小夏,小夏笑出了聲來,「誰都有作踐自己的權利,不是嗎?」
  
  韓佑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欣賞,擺擺手,看著林家兩個人走出房門。
  
  小夏看著外面刺眼的陽光,真真兒是恍如隔世。這些天緊繃的神經,有些鬆懈了下來,她額間佈滿了細密的汗珠,這一仗打的真是步步驚心。弘文扶住小夏,支撐起她身體的力量。小夏滿足的笑了,弘文真是長大了。
  
  「姐,回家吧。」弘文輕聲說著。
  
  「哪裡是家?」小夏側目抬頭看弘文。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林家。」弘文說的如此不經意。
  
  踏進十王府所在的胡同,就遠遠看見不斷張望的羅晉鵬,焦急的神色不加掩蓋。弘文看著這個以後許會是未來姐夫的表兄,又看了看姐姐,突然笑著問:「姐,你要是拐走了當朝皇子,該如何?」
  
  小夏聞言,也笑了,是呀,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吧。
  
  羅晉鵬迎了上來,看見小夏一切安好,眉眼含笑,便知一切如願了。只是他不知,小夏附加給太子的那個應許的條件。有些事情,小夏沒打算告訴不姓林的人,並非不信任,只是她執著於屬於林家的淨土。
  
  「怎得才回來?」羅晉鵬小心的接過弘文鬆開的手臂,把小夏打橫抱了起來。
  
  「有些累了。」小夏自然的窩進羅晉鵬的懷中,突然似想起了什麼,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呀?」
  
  羅晉鵬怪異的看了小夏一眼,道:「當時是跟我回家。」
  
  「晉鵬,哪裡是家?」
  
  「你在哪家在哪。」
  
  同樣的意思,弘文看向兩個人,羅晉鵬的眼看向對方,小夏和弘文對視而笑,然後伸手撫上晉鵬的臉,「好,我們回家,大哥沒幾日也會回來了,就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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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夏怎麼都沒想到,文遙竟然是被抬著進了十王府,還是從後門。之前從大理寺聽到,一切順利,錯開了所謂的殺人時間,而文遙也按著無罪釋放了。小夏本是算著日子,一日一日等著,文遙出現在自己面前。當她站在文遙床邊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然後冷哼一聲。「是呀,太子的確沒有理由給我一個毫髮無傷的,是我自己天真了。」
  
  同一時間,趕到十王府的還有太醫,當初給小夏看治的老太醫,一掀開被子,整個人都怔住了,他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慘象,這活著和死了沒有區別的人。的確,太子是把文遙還回了林家,卻只剩下了一口氣,能不能活,就要看文遙的造化了。小夏站在外間,整個房子裡的血腥氣,刺激著她的胃,幾度欲嘔,卻生生忍住。她咬著牙,握緊拳頭,恨得想大罵蒼天,想摔乾淨一切,甚至想殺了這些畜生!
  
  整整兩個時辰,太醫和跟隨的小廝,都在給文遙上藥包紮,好在人昏迷,不至於疼到生不如死。小夏和弘文就一直等在外面,羅晉鵬也在內裡,幫著太醫處理。他第一次看見文遙的身子,卻是殘破不堪。這一刻對於他這個太子哥哥,充滿了憤怒,也肯定了自己要除去他的決心,怎麼能下得去手,怎麼能!羅晉鵬看著文遙昏迷中,依舊疼得蹙起的眉,緊咬的唇,不自覺的去輕揉撫平。太子太狠了,獨獨沒有傷了臉。
  
  羅晉鵬走了出來,看著小夏一臉的啞忍,抱住她,輕聲道:「沒有被侮辱,這便是最好。」
  
  小夏點頭,費力的笑了下,「那些傷?」
  
  「放心,雖是很重的皮肉傷,好歹沒有傷到筋骨。已經上了最好的去腐生肌的膏藥,不需多久就能復原,只是這過程不好熬。」羅晉鵬不敢給小夏說,這過程會多糟糕,許會撐不住。但是他相信文遙,他認識的文遙,雖然冷清卻堅韌。
  
  韓睿如約把何夕兮送到了林家,小夏專程回去,為她安排了住宅的院子。和小語安排在了一起,並將空色的一些,本該由文遙處理的事務,現在請夕兮和蘇煙一起處理好。素問和蘇煙,看過文遙,心裡抽抽的疼。
  
  蘇煙還是那樣子,竟直眉瞪眼的問小夏:「這京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引得人趨之若鶩!」
  
  小夏被蘇煙問的直冷笑,還是夕兮看不下去了,攔住了蘇煙,笑著說:「這是鯉魚要跨過的那道龍門。」
  
  「可惜那門不是木的,也不是金的,是刀。」小夏道。
  
  「小語,這次的上新,我還有別的想法,估計還要一些時候。」小夏心中已有了想法,交代著,「寫個牌子吧,林家鋪子此次上新推遲到年後。」
  
  「可要寫上理由?」小語問。
  
  「無須。」小夏看著面前在書桌上的冊子,突然問道:「若是用一種花來形容,文遙應該是哪種?」
  
  小語正記錄著,被小夏一問,楞了下,旋即笑了出來,「若是說小姐該用哪朵花,我還真是不知了。若是說大少爺,那就該是荷花。」
  
  「文遙應是水藍色的荷,開在一片純淨的白霧之中。」夕兮拿著一些需要小夏簽字的單,進了來。
  
  「水藍色,白色……」小夏笑了,伸手接過夕兮手中的單據,一張一張看後,簽字寫好。
  
  竹丫頭撩開夾棉的布簾,一邊搓著手,一邊閃了進來。
  
  「小姐,門外有個公子,站了好久了,也不進來,似乎有什麼猶豫,卻長的不錯。」竹丫頭說著門前的怪事。
  
  「天這麼冷,請進來喝杯茶吧,不然凍壞了就該是咱店的不是了。」小語看著外面呼嘯的北風。這糟糕的天氣。連上門的人都少了很多。
  
  小夏點頭,然後看向小語,「得空,你和夕兮各選一些拿得出手的,咱林家的物什。好給蘇家送去,蘇三哥該回去過年了,咱以後的大靠山,且不能怠慢呢。」
  
  夕兮點了小夏一下,道:「你個小精怪呀。」
  
  「竹丫頭,過年前,你也別偷懶了。你把她們三個都叫著,臘八一過,就得跟著呂娘把年貨置辦起來。我臘月得去小劉村那邊,待上一段,且顧不上了呢。這次過年,咱都在林家,怎麼也要置備的像個樣子,對吧。」小夏很想好好的過一個年,在經歷的這麼多事情後。
  
  「成了。」竹丫頭應下,就往外走。
  
  夜思站在小夏面前時,小夏直愣愣的看著他,恍惚以為看錯了。竹丫頭說的那個一直站在店門前的公子,就是夜思。他一臉的倦色,衣衫似有些單薄,風塵僕僕的。夜思一看見小夏,整個人放下了緊繃的神經,瞬間緩了過來一般,笑的很安心。
  
  「竹丫頭,去成衣坊取一件棉斗篷來。還有,再取兩套夾棉長衫來。」小夏吩咐著竹丫頭。夜思的手微微紅腫,顯然是凍的。
  
  等房間裡就剩下他們兩個,小夏才又開了口。
  
  「霧華可曉得?」小夏問。
  
  「知道的。」夜思拿著小夏塞到手裡的茶杯,一字一句的道。
  
  「哎,我的銀子喲。」小夏撫著心口,不住的搖頭,「你不在,平白的,得少了多少生意喲,少了不少銀子喲。白花花的銀子呀!」
  
  「年一過,莫冰也得來,代表蘇家和絕艷館,參加全國的斗茶舞茶大會。我又是他的舞茶佈景,怎麼也得來的。」夜思給小夏解釋著,「提前過來,霧華也是應許的,他本就放心不下你們,頭前聽說你被綁了,就開始坐立不安,直到收到你的信,才穩下來。接著又傳是文遙,又出了什麼事,我便說要過來,他也就應了。年前本也沒什麼生意的。」
  
  「蘇明涵過來,你們會不曉得?」小夏戲謔的看著夜思,那表情似再說,說實話吧。
  
  「是啦,是我忍不住,我擔心他。」夜思彆扭的別開頭,小聲說著。
  
  「還在休養,說是還有半個月才能好。醒來的時候少,睡著的時候多,太醫說是正常。」小夏告訴夜思這些,「等會兒,你隨我回去,就照顧他吧。你在他身邊,我還放心些,不然總是人在鋪子,心卻不安寧。如今,總也找不到一個放心的人了。你倒是來對了時候。」
  
  夜思握緊茶杯而泛白的指節,洩露出他剛才的緊張,聽到小夏讓他陪著,頓時就開懷了,「好!」
  
  夜思看見文遙時,震驚到一下跌坐在床腳踏處,摀住嘴巴,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床上的人是之前謫仙一般的文遙。是呀,這樣的情形,估計該改名叫鬼王了……小夏轉瞬間,就看見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的,從夜思的眼中流出,那該是一種怎樣深刻的疼,怎樣刻骨的愛,才做得到呀。小夏把手巾放在床頭,默默退出了房間,關上門。她知夜思不會想離開文遙身邊,無須在安排房間了。好在之前,為了看護,搬來的羅漢塌,沒有搬走,被子也是現成的。
  
  小夏和管事姑姑交代了下,裡面人的身份,是林家的朋友,從揚州趕來,照顧她大哥。無須安排房間,就在這裡即可。請人去給一路風塵的夜思燒洗澡水,並準備清粥小菜。夜思這會兒估計也吃不下什麼,清粥小菜是最好的開胃食物了。
  
  夜思臉上的傷痕,沒有再刻意的掩蓋,那猙獰的疤痕卻掩不住如夜之光華的他。夜思和初見之時,已經變了很多,如今的夜思,有一種歲月磨礪後的淡然,讓他整個人都散發著月華的光華。幾日下來,王府內的僕人都知道了,這個來照顧林大少爺的夜公子,大家都只當夜思姓葉,小夏也樂得大家繼續誤解。
  
  站在梅花樹下的夜思,正琢磨著要選哪幾枝梅花回去。就見寒風吹動枝椏,花瓣翩飛,紅色的梅,白色的雪,落在夜思披在肩的髮上。面如冠玉,白衣翩飛,清麗無雙,便是那瑤池的梅花仙子也能堪比。眉目含情的人兒,轉身時手執梅枝,不屬於性別的嫵媚,在夜思的身邊流轉。路過的一眾小廝婢女都看呆了眼,一個個癡傻狀,險些跌倒在地。
  
  「你從哪裡撿來的這麼個清麗無雙的美人?」韓睿步入小夏所在的亭子內,正看見剛才的一幕。
  
  「撿?」小夏低笑,「還真是撿來的。」
  
  「這人不需要姿態,便能成就一場驚鴻,絕色呀。」韓睿收回視線,「獨獨是毀了臉頰,可惜可惜呀。」
  
  「我說八王爺,你還真是多情的很,簡直就是濫情!」小夏撇撇嘴巴,諷刺出口。
  
  「非也,非也,我這是人性之本,人皆愛美。」韓睿辯解。
  
  小夏嘴角抽搐,這人還真是厚臉皮呀……
  
  「虧得不是采荷,不然這府裡人再多,都不夠掉的,看看一個個癡傻的。」韓睿指著那些還沒回過勁兒的僕人們,道。
  
  「真掉的多了,就可以修新路了。所謂世間本無路,掉溝的人多了,才有了路。」小夏懶洋洋的靠上暖墊。
  
  韓睿琢磨著小夏的話,怎麼聽都覺得不對,正要說對說對,卻看人已經閉目養神去了。
   
  「八哥是來找我的吧?」羅晉鵬輕聲走進小亭,就是見了小夏休息,這才現身,抱起小夏,裹緊皮毛斗篷,看向韓孺。
  
  「的確,去你的書房吧。」韓孺看了看小夏,歎息了口氣,又道:「文遙如何了?」
  
  「等過了年,就應大好了。傷口都結疤了,這會兒就是養著,身體恢復的尚好。」羅晉鵬笑著回答,至少在新年來之前,糟心的事兒都算解決了。
  
  韓孺抽搐了下嘴角,晃晃手中的帖子,「糟心的事兒,還沒完呢。」
  
  「梁王找了八哥當說客?」羅晉鵬翻了個白眼。
  
  韓孺點點頭,「咱還得商量下,給父皇的新年禮物準備些什麼。」
  
  「哎。」
  
  梁王得知文遙沒事後,就開始各種珍貴補品往十王府送,一開始小夏還沒顧得上這些,等文遙情況穩定了一些,看禮單才發現是梁王送來的。當即就氣的砸了個稀巴爛兒,著人拿著砸毀的,送回梁王府。許是梁王知道了文遙的情況一直不好,便是不是就著人送珍品來,小夏是見一次,砸一次,然後全部送回梁王府。
  
  這場拉鋸戰,持續到五天前梁王送來的拜帖,拜帖直接送到了羅晉鵬手裡,要拜訪他。小夏當時一把奪了過來,就丟在地上,可勁兒的踩,恨不得那腳下的就是梁王。在身邊伺候的好幾個小婢女,一看這架勢,都噓聲了。等小夏踩累了,晉鵬才抱起小夏,安撫了一個下午才好。第二日,羅晉鵬就找到了當值的梁王,說著不成,他要見文遙,小夏這關都過不去。同時話說的也不甚客氣,大致就是既然都這樣,不如就放棄吧,別在牽扯什麼了。
  
  羅晉鵬覺得自己已經把話,和梁王說的夠清楚明白了,可是怎麼這人還沒完了,又找了韓孺當說客,還親自遞上了帖子。羅晉鵬看著手邊的帖子,再看看在書房軟榻上安睡的小夏,想著這又是一場避不過去的災禍呀。梁王偏偏是聰明的只說是要拜訪十皇子,是皇親之間,一次兩次可以,總不能次次都駁了他的面子呀。今日韓孺又道,梁王畢竟也算是支持他們的,若是因一個文遙,實在不該。
  
  羅晉鵬拿著帖子,簡直如燙手山芋。丟,丟不去;接,接不得……苦笑一聲,若說十皇子怕妻,那便是坐實的,可是這人還沒娶到手呢,已經著實的被壓得怕了。他是真怕,如今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些,小夏也能吃些東西了,也可以著手處理鋪子了,偏偏梁王在這個時候找不舒服,真是看他這個十皇子不夠忙是吧!等真做到這個位置上,才明白之前做好的一切準備,都只是準備,每一件撲面而來的事兒,那些微妙的平衡維繫,比想像中的難上百倍千倍。
  
  軟榻上的小夏,把裹著的褥子又緊了緊。從上次後,羅晉鵬就發現小夏變的極為怕冷,上幾個暖爐都不成。房子內的地籠一直沒弄好,只得上暖爐,可是卻讓小夏幹得直喊嗓子疼。羅晉鵬無奈急了,只得親自上陣,當了人體暖爐,只要小夏休息,就抱在懷裡。也是怪,似乎睡在他懷裡,人也不再翻騰的哆嗦了,卻是苦了他自己,生生要抑制住想要小夏的慾望。
  
  羅晉鵬無奈的起身,把小夏抱在懷裡,坐回桌前,單手處理公文。
  
  「醒了?」羅晉鵬懷裡的人動了動,他低頭問,手合上才處理好的一本公文。
  
  「梁王還要來?」小夏一眼就掃到了那個漂亮的帖子。
  
  「這次是找了八哥當說客。」羅晉鵬道。
  
  「那就讓他來吧,省的他一次次的不甘心。」小夏剛才突然覺得,當面斷了兩個人的念頭,更好。
  
  羅晉鵬愣了一下,看著小夏道:「你說真的?不是賭氣?」
  
  小夏咧嘴一笑,「真的,就讓他來,也好斷了他的念想。」
  
  羅晉鵬笑,撫了撫小夏的碎發,道:「這麼多年,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無論是誰對誰,都會多了一些不一樣的。小夏,你可想過文遙真的想斷嗎?」
  
  「必須斷,不是嗎?」小夏抬頭,執著的看著羅晉鵬。
  
  羅晉鵬頭一次覺得小夏這麼的霸道和固執,他想了下,解釋著:「有時我們覺得對他好的,不見得是他真正想要的。」
  
  小夏搖頭,「這不是他想不想要的問題。一個人若是傷了,置之不理就會傷口潰爛,然後帶來致命的威脅。而病人也許就是想要這個虐待自己的結果,可是郎中可以置之不理嗎?」
  
  「可你不是郎中,文遙也不是病人。」羅晉鵬不太支持她。
  
  「可他是我的家人,親人。我不可能看見他要掉坑裡,還不出手,我做不到,就算以後他會恨我,會埋怨,我也一定要做。」小夏很堅持。
  
  「林小夏呀,」羅晉鵬笑了,摟緊她,「好,既然可以承受,便好。」
  
  小夏走進文遙房間時,夜思竟然在外間,頓覺得奇怪。忙拽著夜思,快步走了進去。果然不出所料,本該是黃昏時分才出現的梁王,竟然現在出現了,還坐在文遙的床邊,一臉深情的看著文遙,而夜思則是一臉茫然的慘白,小夏咬牙切齒的握住拳頭,真是明騷易躲,暗賤難防!小夏努力的把臉,恢復成平和的樣子,走到床邊,把梁王擠開。
  
  文遙被梁王的突然出現,驚的久久沒有緩回來。還好沒一會兒,小夏就來了,頓時舒了口氣。小夏撇撇梁王,顯然剛才被他那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弄的差點沒嘔吐,這會兒能忍住不發飆已然不錯了。小夏叫過夜思,讓夜思坐在床沿,梁王陰晴不定的看著夜思,從上打量到下,那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
  
  「哥,今兒怎麼樣?」小夏笑著問。
  
  文遙支起身子,「好多了,一早就吃了不少,許這個月過了,還能去趟村子裡。」
  
  小夏擺擺手,一副萬事我來的樣子,道:「下個月我自己去好了,哥哥還是要養著才對。」
  
  文遙不同意,「那怎麼行?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我陪著你去,什麼時候去?」
  
  「如今你怎麼能動呢!」梁王一聽文遙堅持,就急著插了話進來。
  
  小夏撇了他一眼,道:「你算誰呀,我們林家的事兒,幾時輪到外人說話了。」
  
  夜思知道那人是梁王,想要拉住小夏,他也是到京城,才曉得林小夏真真兒時無法無天的主兒,就現在和皇親的說話態度,她在揚州還真真是給絕艷館面子了,給了他們這些小倌公子面子。
  
  文遙一把抓住小夏的手腕,輕搖頭,道:「不可無禮。」
  
  小夏斜了梁王一眼,對著文遙,道:「哥,對這種人需要有禮嗎?這種說話說得白日見鬼的東西!」
  
  文遙扶額,小夏這張嘴巴,真是毒辣呀。
  
  「當初是我不對,可是……」梁王沒有反駁小夏,只是看向文遙,眼神灼熱,「我有難處,你懂我的。」
  
  「喲,扮楚楚可憐嗎?還真不適合你。你可是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呀。」小夏伸出食指,一下就戳到梁王的心口上,「你連謊話,都能說的這麼清新脫俗,好似丈量一般。」
   
  羅晉鵬和韓孺趕來文遙房間的時候,就看見小夏在指責梁王,那連損帶罵的腔調,讓他倒抽一口氣。他本和韓孺在書房選給父皇的禮物,管事姑姑突然求見,說是夏主子去了文遙的房間。韓孺當下就道:「壞了!」他本是覺得文遙和梁王之間,若有什麼,也該是兩個人說清楚,就提早帶了梁王來,本想避開小夏,卻被早回來的小夏撞見了,這還了得。羅晉鵬也是被弄了個措手不及。
  
  「小夏」文遙低吼,拽住小夏的衣袖,「夠了,夠了……」
  
  小夏被文遙一直攔著,她氣紅了眼,一下就甩開了文遙的手,「不夠,你今日給我好好看清楚,這是個怎麼樣的賤人、爛人,不是東西的禍害!為這種人,你付出的值不值得!如此假惺惺的樣子,你不會作嘔嗎?一個個都是事後大能耐,當時幹嘛去了!混蛋!」
  
  文遙低垂著頭,不言不語,聽著小夏發飆,好一會兒,才開口:「錯過、辜負、放棄、陌路,你說我這半輩子算什麼?小夏,你告訴我,我這樣一個人真的就比他強嗎?」
  
  羅晉鵬一看架勢不對,馬上上前拽住小夏,安撫她暴戾的情緒,他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但是看著梁王被小夏罵的不回嘴,看著夜思一臉的震驚,看著文遙自暴自棄,想必不會多樂觀。小夏似從暴怒中緩了回來,看向文遙,心一陣割裂的疼,為什麼,為什麼讓文遙承受這些,為什麼?這一刻,文遙和林于祉似乎在小夏眼中重合了,都是背負了家族的重擔,都是掙扎在生存在這裡,都是那麼的隱忍,那麼的堅持,那麼的決絕。
  
  「哥,我不懂你的傷,本來這世上就沒誰能對另一個人的傷,感同身受。你有多疼,也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可是文遙,我想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至少我會陪著你,走過去這個坎兒。」小夏抬眼看著文遙的眼,「好嗎?」
  
  文遙看著小夏的眼,那裡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害怕,輕笑著點了點頭,「好。你說過的,你每賺取的一個銅板,都會有我的一分,我一直記得。」
  
  小夏想起當時說這話的場景,笑了笑,平和了心緒,「不要做傻瓜,若他真的愛你,怎麼會捨得讓你流淚!若是你真恨,就許下下輩子做他的一顆後槽牙,你難受,他會疼。可是大哥,何必呢?往前走吧,前面總會有人等著你的。總會有那麼一個人,一直等著,只為遇見你。」
  
  小夏說著看了看夜思,他一直默默無語的站在床邊,時刻關注著文遙的一舉一動,卻沒有多話。在知道了那麼多文遙的不堪和傷疤後,眼中只有心疼。
   
  文遙藉著夜思的攙扶,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到梁王面前,看著梁王,這個他守了很多年的人,如今卻把他傷的絕望到無望的人,就算今天沒有小夏在,他也決定不再和梁王有任何的牽扯了。有些傷一次就足以萬劫不復。
  
  「文遙,我……」梁王看著蒼白如斯的文遙,心裡一陣陣的難受,他不知該如何講出口,在聽到文遙平安的那一刻,他有多慶幸,他有多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出手,為了家族,為了名號,放棄了最愛的人。
  
  文遙輕輕搖頭,眉目含笑,目如點漆,就好似他們第一次見面,一個是宛如謫仙的冷傲公子,一個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將軍,太多年了。」文遙開口,有著無盡的疲倦,「本是為了不得不得因由,接近將軍,卻漸漸被吸引。可是我知身份,這些年,無論如何,都不曾提出不顧身份的要求。如今,我已是自由身了,想好好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求王爺放文遙自由,可好?」
  
  梁王深深的看著文遙,依舊故我的眉眼,如今卻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了。梁王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文遙的臉,卻被他偏開的動作刺的停住了,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原來已經連碰都不肯了嗎?
  
  梁王心內一陣翻騰,酸楚的厲害,「若是當初我去求了聖上,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樣?如果是我救了你出來,文遙,你會不會一直留在我身邊?」
  
  文遙沒有回答梁王的話,只是哀傷的看著他,那眼中沒有往昔的眷戀。
   
  看著這架勢,這兩個人是要持久戰不成,小夏走上前,站在文遙身側,扶住他。看著梁王,冷冷的開口:「人生哪有這麼多如果,如果多了,哪還有遺憾?如果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問題,那麼這個世上就會有更多的麻煩,因為每個人都可以肆無忌憚的去犯錯!就如殺了人,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了嗎?人就會重新活過來嗎?什麼叫覆水難收、破鏡重圓,我想王爺並不懂!」
  
  小夏看著梁王抖了一下,閉了下眼,這會兒不斷了他的念想,怕是誰以後都不會踏實,乾乾淨淨的斷了才好。她不傻,她當然看明白了梁王的後悔,看出了梁王終於在文遙置之死地而後生後,才明白了他對文遙的感情是什麼,可是這時間哪那麼多的失而復得。小夏扶住文遙的手,改成了抓住,她一瞬間發覺自己可以殘忍如斯,罷了,此時同情會讓以後更麻煩。
  
  「王爺,什麼叫多餘?」小夏笑著問梁王,似乎這不過是個好笑的笑話,卻見梁王瞬間臉色大變。「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還是文遙心死後您的慇勤?王爺,梁王爺,當初您幹嘛去了?文遙在大牢裡,被人折磨的生不日死的時候,您在哪個銷魂窟裡逍遙呢?文遙被判,對方要置他死地之時,您又在哪呢?弘文一次次的站在您府前,您閉門不見的時候,您就沒想到今日嗎?文遙被林家接回,一病一月,藥石無靈時,您又在幹嘛呢?您難道真的以為,那些奇珍補品,能救活一個人的心嗎?如今人活了,沒事了,您卻來找補了。這世間的好事,咋能都讓你佔了去呢?」
  
  「王爺,您高高在上,必然不會對我們這些人蟻民上心,我們的死活必然干涉到您。」小夏冷笑一聲,「您認為給些好處,給些演戲的感謝,就可以讓蟻民乖乖順從吧。可是您算露了人心。王爺想必是不知道,人心這個東西呀,可冷可熱,就是不可死。冷了可以捂得熱,熱了,也可以一盆冷水潑下來澆熄了它。可一旦心死,便是萬事成空。」
  
  「請不要把文遙對您的縱容,當成您不要臉的資本!從今兒起,從這一刻開始,文遙和梁王不再有任何關係。我便為他做這個主兒了。」小夏看著梁王,平緩的音調,繼續道:「您身份比我林家貴多了,所以不要自損身份,不要讓我拿著掃把趕您。請您自知,不要出現在文遙的身邊了。就算是我林家求您,放過我們這些蟻民吧。」
  
  梁王握著手,踉蹌的後退一步,看著文遙,等著他說話。
  
  文遙長歎一口氣,道:「從大理寺出來的那一刻起,這世間便不再有文遙。」
  
  韓孺看著文遙決絕的臉,驚!文遙是要和以前一切斷個乾淨呀。羅晉鵬微微點頭,悄悄拍拍手,如今梁王這麼難堪,雖說這些人不會再提起今日之事,卻還是要給足梁王的面子才好。一石的聲音,很快的房門外響起,說著五皇子到訪,聽聞梁王和八王爺都在,請一見。羅晉鵬看了看韓孺,韓孺很快走到梁王面前。
  
  僵持的幾個人終於被分開,梁王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回頭看文遙,卻看見文遙微笑著看身邊的小夏和夜思,柔和的目光,看他從未見過的溫暖和滿足,這一刻,他明白,自己把文遙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哥,咱好好過個新年吧。」小夏臉上是一個大大的笑顏,將整個房間悲傷的氣息驅趕了無蹤。
  
  「好呀。」文遙拍拍夜思的手,「你可不能閒著,我這會兒幫不了小夏,你得幫一把。」
  
  夜思盯著文遙,受寵若驚的張大了嘴巴,然後猛點頭,「好,好,我什麼都能做。」
  
  小夏正要開口說什麼,人就被帶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還沒轉頭就聽見,身後傳來弘文的咋呼聲:「姐,大哥,不成了,老管家這是要綁著我呀!咋這麼多規矩!」
  
  羅晉鵬看著懷中小夏的笑,也滿足的笑了起來,「老管家說,如今林家是都尉府了,給弘文一頓說教。這不,人逃了過來。」
  
  弘文已經蹭了過來,看見夜思,一愣,指著他,道:「姐,你撿人上癮吧!怪不得許琤說,十王府來了一個美人,都說是你撿回來的。」
  
  小夏伸手照著弘文的頭上就是一下,這些日子,弘文被老管家管著束縛性子,沒有看見夜思。「胡說什麼呢?這是上次去揚州認識的朋友。」
  
  弘文揉著頭,睜著眼睛,在文遙和夜思之間轉來轉去,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對著夜思道:「一起在林家過年吧。」
  
  夜思含笑的點點頭,也是有些好奇的看著這個林家最小的孩子。
  
  「喂,你許是不知道,在我們林家過年得是我們的林家人哦。」弘文圍著夜思轉了一圈,看向小夏,道:「姐,你說咱成衣坊的紅布還夠不?新娘裝不知還趕不趕的及,我晚上得回去問問小語!」
  
  弘文說罷,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夜思鬧了個大紅臉,扭著頭,跺著腳。
他是姑娘?
  
  小夏把蘇明涵送到碼頭,那傢伙才說:下次來,會把莫冰一起帶來。小夏點點頭,請蘇家好好照顧絕艷館眾人。文遙大好了,已經能在院子裡隨意的走動了。整個十王府的僕人,都私下悄悄的看著,一直走在一起的兩個人,文遙和夜思。都是一樣的俊美,一樣的奪人心魄……韓孺幾次來,都嘖嘖有聲,說這十王府怕是有引明珠的香,咋就總是有這些不用求,就有的來的絕世無雙呢。
  
  一進臘月,素問這邊就開始忙的不可開交,各種達官貴婦的約單撲面而來。他和小徒兒們一門心思的,撲在製作室內,脾氣也是一天比一天見長。夕兮每每都看著,蘇煙倚著門框,狂吐槽,氣的內院的人牙癢癢!素問按著文遙畫的圖冊,用那種特殊的植物料,為夜思製作出了一套花黃,每張可用半月。小夏拿著花黃一個勁兒的打量,若是能大量擁有這種材料,空色絕對可以出一個系列來,擴展生意。應會有大筆的銀子入賬。
  
  文遙閒在屋子裡的時候,多是和夜思一起整理這一年的賬冊。夜思看著每一筆入賬支出,咂舌不已。
  
  「小夏的私家定制,竟如此值錢。」夜思看著一筆五百兩的入賬,僅僅是一條圍巾。
  
  「入的多,花的也多。」文遙看著小劉村的茶園賬單,扶額,「茶園至少一年內,都不會有盈利,且又是林家全部出款,上千的出支呀。」
  
  「之前聽小語姑娘說,這次要給鋪子和空色的夥計們封大紅包?」夜思想起,之前聽見小語和蘇煙在說的事兒。
  
  「恩」文遙點頭,「她一向不虧人。算下來,這次林家也沒比去年多入多少。給蘇家送去的禮,給各位皇子妃子的禮,給行會的利是……都是不能不支出的。本來該是翻倍的,小劉村的茶園還未盈利,就投出了大筆,也得算在這裡。現在未盈利的茶園,這半年多,得按著月給佃戶們工錢,又是一筆支出。小夏走的時候,且支了不少銀錢去,肯定還有額外的紅包。」
  
  「她那麼愛銀子,我還以為她一定守著不少呢。」夜思一聽這些,也笑了出來,還真是看不出呢,這個人賺錢是多,也有本事,卻是每每支出的也不少,合下來掙也沒多少。
  
  「她呀,臘八還去南城送米糧。這去村裡前,還讓我算賬時,要多預支擠出一份銀子來,說要給村裡修學堂,請先生用。」文遙想起村子裡那個破敗的學堂,又得是一筆錢,「不知能不能拉個人,也出點銀子才好。」
  
  「不知我家主子可出這筆銀子嗎?」一個爽朗的男聲響起。
  
  文遙抬眼,韓晨陽正捧著一個錦盒走了進來。「韓侍衛,怎得有空過來了?」
  
  韓晨陽放下錦盒,道:「聽聞林少爺大好了,主子讓送些山參來。」
  
  文遙笑了下,對於韓晨陽,他一向是疏離的。
  
  「小夏應該不會接受主子的銀兩,可是主子說想做點什麼。」韓晨陽看著文遙,「大家都是為小夏。」
  
  文遙沉默片刻,緩緩的點了下頭。「也需要不多,只是小劉村的舊學堂,岌岌可危不修不可了。」
  
  韓晨陽明白了,沒有再多話,轉身離開。
  
  夜思看了看文遙,沒有說什麼。這事的確沒有值得說的必要,這些事情,畢竟是屬於小夏的,和別人也無關,就算有人想幫她,也是那個人的事情。
  
  小夏回程直接回到了林宅,文遙和夜思也已經搬回了林宅。小夏的車上,裝滿了小劉村的各種土產,農戶們自己製作的各種乾貨,其中還有小夏最愛吃的乾豆角;村裡制好的臘腸、臘肉、臘魚;還有一些奇怪的磨好的面和村裡山上特有的乾制蘑菇……這些都是為小夏當初幫了蝗災後的村子,村民自發給她預備的。
  
  林宅已經是輕車都尉府了,老管家請來的粗使長工,搬著車裡的乾貨。蘇煙看的眼都直了,這麼多東西堆在一輛小小的馬車上,幾乎是沒有空地兒再塞人了,問題是小夏姐在車馬上,是怎麼坐的……小夏聞了聞身上各種土特產的混合味道,還真是獨特呀。她被擠在一堆臘腸臘肉之間,一路顛簸回了京城,頗為無奈。
  
  林宅充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都是老管家一個個選出來的。小夏也放心,文遙是覺得,與其讓小夏做太多事情,不如在府內多一些可以幫忙的人。便從牙婆手中,專門選了一些受災的孤兒回來,而長工都是從南城貧苦人家,選來踏實能幹的。這些人看見小夏,很是尊敬。小夏倒是和陌生人一般,挨個的瞅著看,覺得自己不過一些日子沒回林宅,就突然變了一個樣子。被人叫大小姐的時候,還微微有些不適應,當聽見弘文被叫都尉的時候,直接一口水噴了出來。
  
  劉遠和呂氏夫婦雖說是搬去了十王府,但是小夏還是把那個屬於他們的院子,保留了下來。林宅沒有怎麼擴建,只是把隔壁的府宅,買了下來,直接打通了,連成一氣。弘文按著許琤的建議,把小夏院子後面的一片空地,改造成了花園。夕兮和八王爺要了一些樹,栽在了後面,現在正好是梅花盛開的時候。小夏去瞅了瞅,另一個打通的府宅。文遙、老管家和許琤都設計好了,林宅依舊保持原樣,只是把之前空置的院子,安置了部分專門服侍林家人的丫頭僕婦們。
  
  林宅以前的廚房,成了林家人的私灶。府內的廚房,設在另一邊,擴充了不少,也請了好廚子來。這會兒,年夜飯是不成問題了,也不需要小夏多上心思。因為房子大了,空置必然也不少,除了按著輕車都尉規制的人員安排,還有大部分的空餘。當初林于祉也好,現在小夏也好,都是見不得麻煩的人,自來林家就沒多少長使的人。不過好在,老管家明白選人要選可靠的,就讓弘文絕了宗人府派的人。
    
  「姐,沒什麼要收拾的了吧?」弘文看著爹爹的院子,已經煥然一新。
  
  文遙在內裡整理書冊舊物,小夏坐在書閣門前發呆。弘文已經把院子內的地,都刷乾淨了。小夏回神,看著弘文笑了笑,道:「不知爹爹的琴,還在不在?」
  
  「在呢。」弘文放下水桶,拿出鑰匙遞給小夏。
  
  文遙也走了出來,正看見小夏開門。弘文看見,上前扶住文遙,一起隨著小夏走了進去。藏書閣,是林家多年的藏書,由以林于祉最愛看書,顧這地兒,便是除了他的臥房,待的最久的地兒了。藏書閣,弘文誰也不讓來打掃,若是平日,也就是他和老管家拿著浮塵,清理下。走進藏書閣深處,是一件有些小的陋室,朝陽,房間內只有一張書桌,一方小榻,一張琴桌。琴桌上安放著林于祉的七絃琴,上面蓋著三層的真絲月白巾。
  
  小夏走上前,輕撫琴桌面,依稀記得,幼時常坐在房間內,看著還年輕的父親撫琴吟唱,那些聽不明白的文字,淺吟低唱間,訴說著遠古的故事。午後的陽光,透過菱形福字窗,散在房間內,給每個在這房間內的一切,都鍍上一層金色,暖洋洋的。現在想來,那樣的時光才是最滿足的。小夏掀開真絲巾,愣了下,繼而又笑了。文遙和弘文都看見了,那琴從琴額到岳山,裂開了一道很長很大的裂紋。
  
  文遙搖頭,這樣的裂紋修都沒得修。不知是不是琴有靈,知主人已不在,便自損了。小夏用手撥拉了下琴弦,琴弦發出婉轉低沉的嗚咽聲,如泣如訴。她又覆上巾子,轉頭看弘文,道:「這琴,若我以後離開,會帶走。」弘文點頭,明白姐姐的意思。小夏用了很多天,一點一點的清理著藏書閣,沒有讓任何人幫忙。羅晉鵬來了幾次,小夏也只是搖著頭,不想讓其他人進來,就算是未來的相公,也不可。
  
  這次成衣坊和繡坊,每個人都收到了林小夏給的,一份大紅包。空色更是少不了。不少工人都說,跟著林小東家,每年都會穩賺。小夏和小語說了自己的打算,要把林家產業南移的想法。讓她開始統計,現在林家所有沒有牽掛的工人,小夏要看最後有多少人,能跟著自己離開京城。
  
  「夜思」小夏敲了敲門。
  
  夜思打開門扉,看見小夏,有些詫異,問:「這麼晚了,可是睡不著?」
  
  小夏搖頭,「就是等大哥睡了,我才過來的,有事找你。」
  
  夜思側身,讓小夏進來,端了杯水給她,等著她吩咐。
  
  「你可會作畫?」小夏問。
  
  「會倒是會,就怕是上不得檯面。」夜思得知,文遙是書畫雙絕的陌上公子後,就有些惶恐了,幸虧當初沒有在他面前書畫過。
  
  「我之前聽聞香說,你的畫工不錯,我需要你幫我畫一些畫,且要避著大哥,不能讓他曉得哦。」小夏眨巴了下眼睛,一副小狐狸算計雞的樣子。
  
  「畫什麼?」夜思問著,覺得這事有些好玩。
  
  「荷花,藍色的荷花。」小夏說著,把手中一直托著的盒子遞給他,「這是顏料。」
  
  「怎麼畫呢?」夜思打開顏料,顯然是精心調配過的,看了看,問。
  
  「你就想著文遙,即可。畫五副,五日可給我嗎?」小夏問。
  
  夜思點點頭。
  
  年夜飯後,守歲。羅晉鵬一早就進了宮,因小夏不回十王府,羅晉鵬乾脆收拾了物什,又搬進了以前的林宅院子內,整個就賴這兒了。可是這年夜飯,卻不能和小夏一起,不得不進宮去。小夏在小廚房煮著湯羹,弘文在一旁剝著花生米,一邊剝一邊時不時吃兩口。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姐,我還是覺得上次太冒險了。」弘文想起見太子那次。
  
  小夏撇撇嘴,反問:「這世間可有不冒險的事兒?」
  
  「可是……」弘文本想說什麼,想了下卻沒什麼可反駁的。
  
  「好了,該或不該,都已經做了。現在糾結有什麼意義呢,走一步算一步。」小夏看著柴火,又添加了一根。
  
  「這就是老和尚常說的,活在當下吧。」弘文前段時候,去聽高僧講經,聽小夏這麼說,便想起了當下這個話頭。
  
  小夏轉頭去看,磨好的米粉,聽弘文這麼說,笑了出來,「你啥時候也懂禪語了。」
  
  弘文撇嘴,「我怎麼也是兩榜進士,翰林出身。」
  
  小夏拿著木勺,敲了下弘文的頭,道:「怎麼,我小瞧你了。」
  
  「姐,道德底線這個賭注,會不會太大了?」弘文已經剝好了花生,開始剝栗子。
  
  小夏嗤笑,「道德底線是什麼,你說的出來嗎?有強行規定嗎?還是明令?這東西誰都說不好。高僧說因果輪迴,道長說萬物有靈有情,咱們活在這個紅塵物慾中,誰能真的說清什麼是道德底線。」
  
  弘文瞬間愕然……自己的腦子,果然不如姐姐的快呀。
  
  小夏看弘文一臉癡傻,覺得好玩,揉了揉他的臉,道:「才說你聰慧了些,怎得又想不開了。」
  
  弘文翻了個白眼,「姐,你不是狐狸還真就沒人是了。」
  
  「誰是狐狸呀?」
  
  羅晉鵬跨進小廚房,身上的斗篷都是厚厚的白雪,看著小夏,眉目含笑。
  
  弘文指了下小夏,道:「我懷疑姐姐是不是狐狸托生的。」
  
  羅晉鵬撲□上的雪,解開斗篷,道:「還用懷疑,根本就是。」
  
  三個人圍著暖烘烘的灶台,隨意的說著話。羅晉鵬接過弘文手邊的活計,也剝起了生栗子。若是讓十王府的人看見,必然會嚇一跳。可是這些活兒,三個人是從小幹到大,一點都不覺得生疏。小夏拿著竹朴子,擦洗乾淨,把米粉、江米粉和水,攪拌均勻了。看著拉絲的粘稠度,想著今夜把米粉皮做出來,明兒就可以吃了。
  
  「父皇今兒還在說國事,永安河本該上凍了,卻不知為何被鑿開了口子,這會兒竟然有些決口的意思。冰下的水一直往外湧。」羅晉鵬和弘文說著朝堂的事兒。
  
  「人為?」弘文問。
  
  「還不知,開的口子一段河道上,多達九個之多。」羅晉鵬說道,眉頭緊皺,「派了許琤和另兩個官員巡河,還有順天府跟著。」
  
  「什麼?」弘文大驚,跳了起來,「他一個刑部的小官,怎麼會派到他去。」
  
  羅晉鵬一臉怪異的看著弘文,解釋著:「趕巧了,今兒他隨著許閣老,進宮討吉祥字,身邊也沒別的人,就直接派給了他。」
  
  「什麼時候出發?」弘文面色焦急,抓住羅晉鵬的袖口。
  
  「明兒一早。」羅晉鵬被弘文的反應,弄的納悶不已。
  
  「不成,我得去陪著他。」弘文把剝栗子的刀丟到布袋上,轉身撲拉下手,就要出去。
  
  小夏一把拽住弘文,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道:「你著什麼急呀,許琤被派巡河,又不是你去。」
  
  弘文被小夏拽著,甩開也不是,不甩也不是,急的直跳腳,汗都要掉下來了,「他不能去巡河,不能去!他不會水,萬一破冰了,是要漲起來的。」
  
  「那麼多的隨行,還能救不下得個人。」小夏拍了弘文一把,把一側的小土豆遞給他,「坐下,洗菜。」
  
  「不行,再晚就來不及了。」弘文一個勁兒的轉磨磨,就好似天塌下來一般。
  
  小夏看著架勢不對,鬆開弘文,抱臂,瞇著眼看他,蹙眉,道:「你給我說實話。」
  
  弘文看瞞不住了,一咬牙,道:「他是姑娘家,是女的。」
  
  小夏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道:「哪你還不去,快去把人帶回來!」
  
  弘文聞言,瞬間就衝出了大門。小夏倚在門前,想著許琤的樣子。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大了還是一副童音,原來不是沒變聲,而是根本就不是男人。怪不得看著總那麼單薄,那壓根就不是男人的身子……不過這麼久,是怎麼瞞過來的呢,這許家為什麼呀?羅晉鵬也是一愣,許琤是小姑娘!他看向小夏,兩個相視對看,突然一起笑了。
  
  「看來林家,明年會喜事不斷呀。」小夏算著,「我過了年,就得找蘇家去,進上好的紅緞子、織錦……要開始設計婚服了……好忙呀,好多事哦。」
  
  羅晉鵬一把打橫抱起小夏,壓進懷裡,低頭,道:「三套婚服,可忙不過來呢。不許辛苦。」
  
  小夏抬眼,摟住羅晉鵬的脖子,努著鼻子,小聲說著:「那哪成呀,林家三個孩子,都要等明年爹爹孝期過了。不提早,來不及。」
  
  「我更怕累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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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霧藍荷
  
  小夏總覺得新的一年,似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一般,總是覺得各種的不安慰,不順利。倒不是說林家和鋪子不順利,只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大概就是那高貴冷艷的第六感又來了。大年期間,京城外河永安河決口,弘文看後,說是明顯人為,似乎有人刻意這麼做,不過朝堂上的事情,小夏自來是無視的。偏偏去巡河的許琤,還真出了事情,也不曉得是不是有人要害她,若不是弘文在,許琤怕就當了永安河的河神了……回來後的許琤,就一直長病不起,邪寒入體,久久不愈。
  
  小夏去看了幾次,許琤就和當時的文遙一樣蒼白,看的小夏直蹙眉。按著道理,不過是掉進冰河裡,就算再如何,一個月也該養好了。可是看許琤這樣子,得請長假了。事情還真按著小夏的預計,許琤請了長假,初開始還有人總問著,後來乾脆就不問了,就連處理的公務,也交接給了別人。等於刑部挖除五皇子的勢力,刑部尚書本就中立慣了,管你誰當皇帝,反正只幹活,不成的就推開或裝病。
  
  劉博然有時對他這個老爹,也是沒轍的很,偏偏他這個刑部尚書老爹,就是不肯讓劉博然離開翰林院。就連任元直都去了都察院,當初一起來的,就剩下他一個人,還在翰林院當編修呢。小夏卻是看的清楚,這是為了保住劉家這唯一的根苗呀。奇怪在,都察院和大理寺最近走的格外的近,連帶著小夏也總是在家門前,老是看見都察院的主事人——六皇子。
  
  韓孺忙著籌備,五年一度的斗茶舞茶大會。禮部一個個忙的不可開交,從開年就沒閒著。蘇明涵捎信來,說他們會一起先去蘇家蕭山茶園,選出需要的新茶,然後水路出發,直接到京運碼頭,估計差不多是四月初到。小夏寫信去問霧華,除了莫冰還有誰過來。霧華回信說,聞香許會跟著來,畢竟這些裝備什麼的,還需要聞香處理。小夏微微放心了,有聞香,應該難不倒了。剩下的事,就是去找人借一套小編鐘了。
  
  林家上新的工還在趕,小夏之前讓小語在家的時候,繡了一批樣板出來,她很滿意。果然就繡工來說,小語真是獨一無二的。上新一切保密,就連文遙都不知道小夏這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要做什麼。每次問,她都笑的高深莫測,讓人狐疑。只有小語跟著小夏身邊,一個勁的嘀咕,蘇煙總是找小語的茬兒,時不時欺負她,小語總是氣的拿著繡花針追著他打。整個林家又恢復了其樂融融的氣氛。
  
  小夏和文遙,帶著夜思去看林家的茶園。緩了半年的茶樹,開始在這片新的土地上成長了,蘇家團隊的人,看見小夏興奮的說著成績。只是明前茶是沒戲了,明後許能試試看第一批茶的質素。不過小夏沒有抱什麼太大的希望,畢竟是新茶樹,第一批茶不會好到哪裡去。文遙轉著茶園,聞著淡淡的苦茶香氣,倒是反對小夏的想法,覺得這一批說不定能出好茶來。夜思看著小夏和文遙爭執,忽覺得這樣日子,若是長長久久該多完美。
  
  才回程,夕兮就帶來了好消息,玫瑰園的苦水玫瑰,已經全然適應京城土地了。今年能出大量的鮮玫瑰。素問聽見,興奮的差點沒跳起來,打開他的隨身小冊,就開始算計上了。小夏是看出來了,素問整個就是一個我為製作狂。再看成衣坊那邊,齊裁縫最近愛上了創新,拿著十王府送來的布料,一個勁兒的設計改良衣裳的款式,小夏覺得自己瞬間成了他的小白鼠。哎,她都招了些什麼人呀……
  
  小夏讓蘇明涵為她留意上好的紅色布匹,畢竟要提前籌備。小夏就著去看許琤的空兒,把她的衣裳尺寸,給了量了出來。夜思是最難量的,追著跑了大半個府,才被小夏制伏,硬壓著給他量好了衣裳尺寸。畢竟這一對不一樣,婚服也該特別一些。小夏尋摸著,自己這半年就得陷在這設計婚服上了。
  
  三月十日,是林家鋪子林小夏上新日,讓京城大眾好等。一路眼巴巴等過年關,等過元宵節,等過二月二,終於在三月出現了。小夏這次把整個繡坊的外間,全部都設置成了展示台,五幅畫卷大小的繡品,掛在了空白的牆壁上。等一切佈置好了,小夏才讓人打開了繡坊大門,等在外面看新鮮的人,已經有些擁擠了。聞風而來的,把京華客棧一層都坐滿了。直到林小夏打開大門,湧進來的人,瞬間被牆上的五幅畫卷繡品驚到了。
  
  這次的新品,應該算是夜思和小夏一起完成的。夜思拿給小夏五幅畫卷的時候,有些忐忑,卻不想小夏看後大呼滿意。
  
  第一幅是白霧下的藍色荷花,綠色的荷葉在霧中若隱若現,荷花一側的邊緣,似有隨風而逝的飄渺之感。這是當日,夜思看見病床上的文遙時的感覺。
  
  第二幅是荷塘一角,白色的群荷中,突兀的出現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藍色荷,雖不在畫的主位,卻格外不容忽視。這是夜思得知文遙的遭遇後,想到的。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第三幅工筆極為細膩,盛放下的藍荷,墨綠的圓盤荷葉上,睡著一個黑色襦裙的少女,少女的髮髻,好似尖尖的狐耳,絨長的毛邊從髮髻下垂至身後,影影綽綽中,似少女似有一狐尾。那是夜思看見小夏被聞香裝扮後,突然就覺得這丫頭,根本就是跑錯了凡間的小小狐仙。
  
  第四幅還是那個場景,卻沒有少女,在畫的一角,留下一尾還沒有消失的紅火蓬鬆的狐尾,奔跑中飄起來的樣子。
  
  第五幅是一個白衣公子,側身手提八角竹亭燈籠,站在水藍荷後側,遠遠的池塘邊,看不真切,卻勾人前往。這是夜思第一次看見文遙時的悸動心思。
  
  這次出新,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妖嬈浮華。聰明的人都看的出來,這次上新,是林家為了劫後餘生的林大少爺,所專門準備的。小夏這次因答應了蘇明涵,京城是每套五十件,給蘇家運去每套三十件,皆是一共五組,這是現在繡坊最大的量了。這次和為紀念林于祉那套一樣,都是按著成套買賣,不拆分。當初那是一套一百六十六兩,這次是一套一百二十八兩。算是林家上新的第二次天價物了。
  
  除了五幅畫卷繡品不賣,只展示外。其他不再製作,是為限量絕品。上新完畢,小夏就去了空色,和素問商討那個花黃去了。她沒有看見韓睿從京華客棧,走進了繡坊,每套各一,當場結算,帶著繡品離開。文遙和夜思站在賬房內,他整個激動不已。而小夏早就為他留下了一份,放在賬房的大包裝袋內。同時也為夜思留下了一整套,當然她自己也留下了。
  
  蘇家收到這批絕唱品的時候,老爺子當即就留下了一整套,就為那狐兒一般的小姑娘。然後蘇家這三十整套,決定起一個拍賣出貨。小夏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以後了,她沒有想到這三十整套,每套都拍出了超過八百兩的高價。而京城這些,十日內就搶購一空了,半月後還有人來問,真的不出了嗎?小語每次都各種浪費口舌去打發。
  
  江南拍賣出高價的消息,很快也傳來了京城。那些拿著兩次林家絕品的人,開始暗暗慶幸,不少人覺得這些,以後必然會成為被追捧的一切,水漲船高。林小夏的絕品上新,和獨家定制,都成了值得收藏的物什了。不少人開始盯著,林小夏的下一次絕品上新。有人說輕車都尉林寺丞大婚,林家必然還會出絕品,小夏聽著也樂,她的確是有這個想法。
  
  弘文跑許家跑的勤,小夏每次看見就在後面怪異的笑,時不時的吐槽一二。弄的弘文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小夏知道弘文是在科考後,就曉得了許琤的女子身份,按著弘文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能隱瞞這麼長時間,實屬不易呀,看的出,這娃子是對許琤動了真心。羅晉鵬告訴小夏,許琤這次巡河出事是太子的人使得壞。不過小夏卻覺得,這壞使得好呀,平白成就了許琤不想繼續官場的打算。接下來就看許家怎麼瞞天過海,把身份弄回來了。
  
  小夏是等著許琤恢復了女子身份,好去提親。怎麼也是親生弟弟的婚事,她這個做姐姐的,怎麼能不親自去拜訪許閣老一家呢。還有六禮的物品,也是不能缺的,和老管家大致詢問了下這些,一點點的籌備起來,就等著時辰一到,下聘去了。
  
  羅晉鵬陪著小夏在一旁的聚賢雅齋,消磨了一個下午。小夏挨個的看著那裡的青花瓷,老闆親自陪著,汗津津的盯著十皇子,這可是得罪不得的大紅人。最後還是選中了最常見的纏枝蓮花紋的,一對前朝梅瓶。羅晉鵬也不知小夏是做什麼打算,但是既然她喜歡,便花銀子花的樂意。小夏本來是沒打算做什麼的,對於莫冰的這次斗茶大會,之前夜思說起來,才想到,糟糕,莫冰得有新戰衣呀。
  
  好在她手中,有絕艷館每個人的尺寸。加之夜思要在舞茶時做表演,也要準備新戰衣。算算日子,怕是要趕的緊了。才忙翻找各種青花的圖樣,沒有太滿意的,只得親自去各個店內選看。夜思的那個,小夏已經想好了具體的圖案,就打算用上新中的第一幅畫。莫冰的衣衫就嚴謹很多了,小夏還是最後決定用保守的白底青花,所有邊都用青紫的回形紋,復古且大方,也符合莫冰淡淡的氣質。
  
  羅晉鵬聽著小夏對小語的交代,眉頭微皺,這次小夏去江南認識了不少人回來呀。先是一個茶王蘇家三公子蘇明涵,接著來了夜思,夜思何人,著人一查就出來了,現在又多了一個江南第一茶公子……和著出去三個月,惹回一堆男人來。其他人還好,羅晉鵬在聽見莫冰的時候,心裡極為的不自在,總覺得這人不是那麼的簡單。看來小夏還是栓在身邊的好,省得莫名再冒出什麼情敵來。
  
  小夏側目看羅晉鵬,道:「怎得了?可是累了?」
  
  羅晉鵬見小語已經出去了,走過去直接把人抱起入懷,道:「過幾日,帶著你出去走走吧,聽聞城外有幾處不錯的禪茶。」
  
  小夏笑了下,「你是特意為了我嗎?」
  
  羅晉鵬搖頭,「是我想和你兩個人一起,就我們兩個便好。」
  
  「可是我更想看你騎射,他們都說你很強。」小夏想起自己從來未曾看過。
  
  「那帶你去校場。」羅晉鵬說著就往外走。
  
  「現在?」小夏驚。
  
  「對,現在。」
  
  羅晉鵬把小夏放在馬凳上,自己翻身上馬,單手把小夏拉了上來,攬在胸前,裹緊她身上的皮毛斗篷,就出發了。京西校場是京城衛戍的專門練習場,羅晉鵬帶著小夏來的時候,校場上還有兵勇在,看見羅晉鵬都行禮叫王爺。羅晉鵬把小夏抱下地,拉住她的手,指給她看。這裡可比修遠的運動場大多了。遠處還有一行人在射箭,羅晉鵬拉著小夏往射擊場去,一路上,來來回回的兵勇,除了對羅晉鵬見禮,也會多看兩眼小夏,一副好奇探究的樣子。
  
  羅晉鵬目測了下,把小夏安置在左手邊五步之遙的地方。然後他拿起弓箭,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目不斜視,直視目標,拉弓射箭,速度之快,完全出乎了小夏的意料。等風聲已過,那箭已入紅心。一側閒著的兵勇都圍了過來,小夏聽見他們說著十皇子如何如何:能攀弓射弩,武藝精熟,射放嫻習……
  
  小夏看著專注的羅晉鵬,劍眉斜飛,雙目炯炯有神,嘴唇微抿,身子成一線,蟒袍冠帶,英姿挺拔。突然覺得這個人,似乎本就屬於這裡的,策馬奔騰的自由,攀弓騎射的狠准,放蕩不羈的灑脫。難道自己要這麼自私的帶他離開這裡嗎?去過屬於自己的小民日子,然後一輩子隱姓埋名碌碌無為?到底什麼才是最好,對他最好?小夏的心突然針扎似的疼,好似縫衣被扎痛的手。
  
  一陣起哄的喧鬧,等小夏回神已看見羅晉鵬跨馬而上,彎弓射箭。陣陣的叫好聲傳來,這就是百步穿楊吧,小夏看著。馬上的人,髮絲衣角隨風揚起,嘴角有一抹弧度,霸氣的傲視群雄,帶著激揚的氣勢。這是小夏從未見過的羅晉鵬,這是屬於十皇子韓晉的尊貴,這樣壓倒一切的氣勢,小夏曾經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是五皇子韓睿。小夏一直都知道,就算晉鵬穿著平常百姓的衣衫,那一股生而不滅的貴氣和傲骨,從未被掩去。
  
  眼前的一方陰影被遮住,似圈住了小夏,她抬眼,看見晉鵬上挑的眉眼,微微含笑。
  
  「想什麼呢?」羅晉鵬問。
  
  「你。」小夏直言。
  
  羅晉鵬的笑,在臉上慢慢擴大,然後猛的打橫抱起小夏,不顧身邊眾人,帶著小夏就往外去。小夏安心的窩在他的懷中,聽著他穩健的心跳聲,輕輕揚起嘴角。
  
  「林小夏,我愛你,只要你。」
邊境危機
  
  「想什麼呢?」
  
  小夏從椅子上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目光灼灼。
  
  「怎麼又在這裡發呆?」男子很不滿的蹙眉,「你的身子還沒養好,這會兒天還涼,不許再這樣了,也不知道披件斗篷」……
  
  男子喋喋不休的說著小夏,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什麼喜歡下床光腳踩地;喜歡在陽光下睡覺,從不知時辰;不知冷暖,不知愛惜自己;總是挑食……小夏側頭揚著嘴角看他,這個人也認識了十多年了,為何總是這般的對自己,無論自己是不是冷淡,無論自己是不是無視他的心意,他總是一如既往的。
  
  從校場回來後,小夏會時不時發呆。三日前收到蘇明涵的信件,還有不到半月他們就到京城了。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一些,說是需要莫冰熟悉京城環境,其他各地的茶師,也都差不多會在四月初,陸續到達京城。小夏去鋪子裡的時間少了很多,現在她看中的人,都可以獨當一面,倒是她真的成了所謂的東家了。不用去關注鋪子,只要記得拿錢收賬就好。文遙和夜思去了小劉村,查看茶園和棉花,還有正在修的學堂。
  
  弘文是大理寺、許家兩面跑,如今這府裡到成了落腳的客棧,只是睡覺和吃夜宵。其他人都有各自的事情,扒拉下來,她林小夏倒真成了一個閒人了,一直想要當米蟲的生活,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來實現,小夏覺得哭笑不得。她本就不喜說話,而笑也是淺淡的,新來的僕人們都得了吩咐,說是小姐喜靜,本安排給她的兩個丫頭,都不敢多打擾她,至多就是半個時辰,瞅瞅看她在幹嘛,然後默默的走開。
  
  整個府裡都說,去伺候小姐的是最省心的。是呀,林小夏除了基本的吃喝睡,便是曬太陽,或是在藏消磨時間,偶爾自己坐在父親的房間內一個上午,要不就是守著那株不開花的曼殊沙華,或是白芽奇蘭一天。身子不動了,腦袋卻想的多了,各種念頭一個接一個。多少年的步步維艱,怎麼可能說懈怠就懈怠了呢。
  
  一次小夏從城隍廟看望廟祝回來,想著不如繞去巡防衙門看看晉鵬在不在,卻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羅晉鵬,嚴肅、冷毅。慵懶卻壓迫的氣勢、冷漠且毫不遲疑的決斷、不拘言笑的面容……一切一切,都和市井傳言的那個天降神判的十皇子一般。市井傳言十皇子韓晉,嗜血好殺,剛正狠絕,偏偏英氣內斂,氣度從容,頗有天家風範。茶樓內有人說,皇子中唯獨出了十皇子一個將才,這是大齊之福呀。從去年末就開始騷動的邊境,讓大齊民心多有不安。
   
  小夏昨日和夕兮閒聊,說起自己在茶樓的聽聞。
  
  「驚訝?」夕兮問小夏。
  
  小夏搖搖頭,「人皆有很多面,談不上驚訝,卻覺得是我觸不到的地方。」
  
  夕兮撇去茶的浮沫,給小夏倒了一杯,又問道:「小夏,你可知何為皇族,何為皇子,何為天子?」
  
  小夏想了想,很迷惘的搖頭,「我以為人人生而平等,沒有三六九等,沒有身份差異,有的也僅僅是性格與學識而造就的差異。」
  
  「他們若是想要一個小民的命,簡單如捏死一隻螞蟻。他們若是想救一個人的命,卻依舊也要花費力氣。他們握有奪人性命的生殺大權,他們有玩轉謀略的心力,他們有將領三軍的能力,他們同樣有保護百姓安居的一切。有些事兒,往往就在那些人的轉念之間。」夕兮看著小夏,面容柔和,「對於一些官員來說,太子是好人;對於清流和百姓,林寺丞是好人,對於岌岌可危的邊陲,十皇子是希望。」
  
  小夏笑了,笑的有些無奈,有些可歎,卻還是笑了,「是呀,好男兒該志在四方,蒼穹之下肆意翱翔。該利國利民,該臨危不懼,該淡定自若。我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安穩。」
  
  夕兮將小夏手中的茶杯拿過,放在一側,倒上茶水,輕聲道:「有多愛,就能有多少犧牲。」
  
  小夏看著茶杯中的水,心內暗語:為什麼要女人來成全男人?
  
  「小夏,小夏!」急促的呼喚聲,拉回了小夏越跑越遠的思緒。羅晉鵬看著小夏眼睛清明了過來,舒了口氣,把她抱起來,靠近自己胸口,坐到窗下。
  
  小夏衝著晉鵬笑笑,道:「太閒了,所以總是亂想。」
  
  羅晉鵬不信她,卻沒有點破,只是道:「那明兒,我帶你去郊外走走?」
  
  「好,南郊的迎春花該開了吧。」小夏說著。
  
  「是呀,應是正正好的時候。」羅晉鵬看向窗外,初春已經到了。
  
  從校場回來,小夏似乎就開始心事重重,羅晉鵬敏感的覺得和自己有關,偏偏她卻什麼都不肯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羅晉鵬覺得小夏越來越抓不住了,或是根本就從不曾抓住過她,可是至少他還能感覺到小夏愛他的心,如今卻總有一種即將遠去的壓抑感,似乎只要自己一個不小心,小夏就會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到。有的時候,羅晉鵬會告訴自己不要亂想,可是這擾人的情緒,卻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發的跑出來。
  
  任元直笑說是因上次小夏被抓,在他心裡埋下了個陰影,總是怕事件重演。是呀,從來不曾賴皮到如此,寧願軟禁小夏,寧願跟著她去任何一個地方,寧願忍著身體的灼燒,也要把小夏抱在懷裡,每夜看著她入睡,清晨看見她在懷中才能安心。在等等,只要等待九月十六,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一定要娶林小夏為妻,今生唯一的妻子。還有六個月,只要在等六個月就好。
  
  「晉鵬,我不喜歡京城。」小夏突然開口。
  
  羅晉鵬低頭看小夏,她窩在他的胸口,閉著眼,眉目疏朗,「好,在等等,最多一年半載,我們就離開,你想去哪都好。」
  
  「若是塞外或是海島呢?」小夏輕笑。
  
  「你若想去,便去看看,塞外的雪和草原、海的藍、江南細雨、小城人家……隨你想看什麼我都陪著。」羅晉鵬低頭親吻小夏的臉頰。
  
  「好,記得你說的,不要忘記。」
  
  莫冰、聞香隨著蘇明涵到了京城。遞上了帖子,弘文回來直接給了小夏。小夏回了幾個字,就遞給了一側的丫頭,請送給蘇家派來的人。第三日,莫冰、聞香隨著蘇明涵來到了輕車都尉府。門房的人看著帖子,有些迷惑,這小姐從未見過外人的,可巧了,今兒老管家也出去了,這會兒管事的,皆是不熟悉那位主子的。
  
  門房叫了人,把人迎了進去,又忙找人去通知十王府,和在大理寺的爺。小夏知道今日他們過來,便找人在她的花園的房間內,擺下了宴客的樣子。小花園內,一共就兩個房間,一間開的都是窗戶,為了讓小夏曬太陽之用;另一間只有一架書和一張小桌,一方榻。三個人進來的時候,小夏在籐制的搖椅上閉目養神,身下是長白毛的羊絨墊,身上蓋著一方水綠色的蠶絲小被。
  
  因小夏要宴客,便多要了幾個丫頭過來。屋簷下燒著水,顯然是一會兒泡茶所用,可是卻沒有準備茶,小夏笑著告訴身邊陪著的丫頭,「一會兒來的人,會帶著好茶。」丫頭們看著三個客人走進敞間,多是有些好奇的,頭一次見這位主子的客人。有人消息靈通,說其中有一個是江南第一茶公子呢。莫冰看見小夏,消瘦很多,如今看起來早不似在揚州的活潑。聞香也是吃驚不已,小夏消瘦的都能看見脖頸下血管的顏色。
  
  一側的丫頭微微碰了下小夏,她緩緩睜開眼,看見三人,笑了下。緩緩直起身子,示意他們坐下。道:「可帶茶來了?」
  
  莫冰拿出一個小包,放在桌前,一側的丫頭拿過就出了去。
  
  「明明是我們來見你,卻讓客人出茶,你這是什麼待客之道。」蘇明涵手中扇子不收,出聲。
  
  「我說蘇三哥,你要扮風流也該看看天氣,這是用扇的天嗎?」小夏擺擺手,譏諷道。
  
  「好你個伶牙俐齒。」蘇明涵知道自己是說不過她的。
  
  「小夏都廋了,你還欺負她。」聞香看不下去了,走到小夏身前,近處又看了看,道:「怎得,京城都是庸醫不成?」
  
  小夏吐吐舌頭,「太醫院若是聽見你這般說,怕是要撞牆了。」
  
  莫冰一驚,太醫給看的,為何養成這般。
  
  「之前一件接一件的事兒,也沒真正塌下心來好好將養,如今才剛做了幾日米蟲,卻覺得全身都不自在了。」小夏笑自己賤骨頭。
  
  「那是不安,沒有安穩的地兒讓人安心。」莫冰接過剛才丫頭遞來的茶,淡淡開口。
  
  小夏默認的笑笑,看著莫冰,道:「你準備的如何了?」
  
  「我看他便是想都不想,也是必拿頭籌的。」蘇明涵信心滿滿。
  
  「只要茶不出問題,應無恙。」莫冰還是躊躇了下,他不如蘇明涵那般自信。
  
  聞香已經拿起小夏身後不遠方几上的木梳,輕輕解開小夏的髮絲,用手指輕按頭皮,柔聲道:「不是還有我和夜思嗎?放心。」
  
  一側的丫頭看的匪夷所思,這些日子,從不見自己伺候的主人,讓人幫著她梳髮髻,每每就是隨便編一個髮辮,然後繞起,一點都不似別家小姐一般的精心打扮。
  
  「老爺子說你成精了,一個新年就聽他不停的念叨。加之頭前,新品在江南拍出高價,又開始叨念,蘇家咋就不出一個林小夏呢。」蘇明涵依舊嬉皮笑臉,「這次我說什麼都賴在你林家了,反正莫冰和聞香,你總不能不安置吧。」
  
  小夏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賊心不死,想著我大哥呢吧。」
  
  小夏轉頭對著一側丫頭低低吩咐了幾句,那丫頭就出了門去,小夏道:「房間早就預備好了。醜話先說,我林家可不比你蘇家,沒山珍海味伺候著。也沒機靈的丫頭。」
  
  「只要肯讓咱們住下,便什麼都無所謂。」蘇明涵一副萬事好商量的樣子。
  
  「你一堂堂茶王蘇家三公子,說出去,我都替你羞的慌。」
  
  「我都不羞,你羞個什麼勁兒。」蘇明涵絕對比韓孺難纏。
  
  羅晉鵬進門時,小夏正在張羅著晚飯,難得看見她有了精氣神兒。便倚在院門前盯著她看,頭髮被打理過,兩個對稱的側髻,鬆鬆的挽著,上面還有絨毛的小流蘇垂下,時不時拂過她的面頰。這一刻,他瞬間理解了夜思畫中的她為何是那般。
  
  一個有些過分纖麗的男子,從一側耳房裡拿著幾片布走了過來,對著小夏蹙眉,道:「這個不成,明兒去店裡選選看。」
  
  另一個青衣男子從院子內的小木柵欄邊走了出來,對著剛才男子,道:「等明兒再說吧,哪你有這般著急的。」
  
  羅晉鵬盯著說話的男子,青衫在身,人修長,樣貌也不過中上,卻有股別樣的悠遠之氣,讓人安定沉穩。男子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看自己,轉頭看向羅晉鵬所在的位置,先是一愣,既然淺笑頷首。羅晉鵬走了過去,直接把小夏圈在懷內,佔有而霸道的姿勢,似在宣告所有權一般。聞香打量了下,笑了起來,小夏尷尬不已,低頭朝羅晉鵬胳膊上咬了一口。
  
  「呦,十皇子到了。」蘇明涵大大咧咧的跨了進來。
  
  聽見的另兩個人忙見禮。
  
  「草民莫冰拜見十皇子。」
  
  「草民聞香拜見十皇子。」
  
  羅晉鵬掃過兩人,眼神停在莫冰身上片刻,才道:「無須多禮。」
  
  韓孺也進了來,叫道:「十弟,你走那麼快幹嘛!」一抬眼看見面前的蘇明涵,突然咬牙切齒起來,什麼風度都沒有了,指著蘇明涵,道:「這個混蛋怎麼在這裡!」
  
  蘇明涵用合起的扇子,輕輕擋開韓孺的手,眼中玩味,道:「八王爺可以來,我為何不能來!」
  
  韓孺乎覺得自己失言,哼了一聲,不再言語,只是狠狠的看著蘇明涵,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一般。
  
  小夏覺得奇怪,這兩個人啥時候有了這麼大的仇恨?拽了拽羅晉鵬的衣袖,他搖搖頭,示意自己也是頭次見這情形。韓孺雖然不羈,卻很少與人怒目相對,蘇明涵到底哪裡得罪了韓孺。
  
  小夏打了個圓場,「你怎得過來了?不是禮部且忙呢嗎?」
  
  韓孺見小夏問,只得不甘的轉身,對著她,道:「我翻各地呈上的有關茶師的安排,看見莫茶師竟寫著住在你這裡,便覺得奇怪,隨著十弟過來看看。」
  
  蘇明涵沒等小夏答話,便說道:「是呀,莫冰代表咱江南,代表蘇家來的,我住在小夏這裡,他們自然是住在這裡了。」
  
  韓孺伸手一指蘇明涵,對著小夏,道:「這可是個混蛋呀,花花公子一個,水性楊花、縱慾無度……這種惡人,你讓他住在你這裡?就不怕府內出點啥事嗎?」
  
  蘇明涵面對韓孺不堪的說詞,不怒反笑,問:「不然按著八王爺的意思,我去住您府裡?」
  
  「呸,我會那麼笨的引狼入室嗎?」韓孺怒目相向。
  
  蘇明涵欺身上前,用手指輕劃過韓孺的下巴,然後迅速的退到安全位置,依舊笑的完美無瑕,「怎能說是引狼入室呢?至多是我登堂入室,以你我之間,無非是進一步增加彼此的感情,我難道對你不夠溫柔嗎?」
  
  韓孺似被踩到了尾巴,瞬間暴跳如雷,「呸,你個賤人,你個混蛋,你個……」
  
  小夏突然明白了什麼,跳出羅晉鵬的懷裡,指著蘇明涵,道:「你……你不會是,是把他給強了吧?」
  
  蘇明涵頓了下,搖搖頭,「不,我從來不強迫人。」
  
  「放屁,你趁人之危!」韓孺破口大罵。
  
  「呃……」小夏瞬間扶額,道:「我雖覺得你們兩個絕配,但是,好像太快了一點吧。」
  
  羅晉鵬看了眼莫冰,眼神黯淡了下來。自己的猜測絕對不會錯,這個人的確喜歡小夏,那看小夏的眼神,他太熟悉了。江南第一茶公子,是嗎?羅晉鵬突然覺得急迫不已,如今自己和小夏沒有那一紙婚約的束縛,小夏也許隨著都會離開……一定要做些什麼,一定要做些什麼。
  
  莫冰發現十皇子對於自己的敵意,那強烈的佔有慾,似乎能把小夏吞噬。這樣的人真的適合小夏嗎?莫冰沒有和任何說過自己對於小夏的情誼,不說是不想她困擾,也是為給自己能安靜留在她身邊一個合理的理由。至少在這點上,他比其他人低調了很多。喜歡一個人也好,喜歡一件物也罷,都不是為了佔有。而是讓它們找到屬於自己真正的歸宿。莫冰經歷過感情,便比別人多了一些思慮和退卻。
   
  四月初,邊境傳來不好的消息。大齊的鄰國克蘭,殺了大齊派來談和的使節,刻意挑起戰爭,如今已大軍壓境了。邊境告急,一時間朝堂紛亂不安。接著首戰敗,不少兵勇被混進兵營的奸細下了毒,而一直堅守邊境的孫將軍重傷。現在正是岌岌可危的時候,兵部一邊部署調兵,一邊選報上新將領的人選。一時之間,太子黨和五皇子黨都上呈了不少將領人選,而聖上卻遲遲猶豫不決。
  
  這無疑是個契機,無論選那方的人當了將領,便能看的出聖上的意思。若是在能擊退克蘭大軍,如此大的軍功,讓太子得了還好,若是讓韓睿得了,那太子的位置就真是岌岌可危了。最怕的就是皇子手中有重兵。無論誰得到,無疑就是最後的贏家了。大齊一面靠海,一面環山,獨獨漠北外,是一片草原。克蘭便是這邊的鄰國,傳說克蘭人人都是騎射的好手,城池少,牧場多,民眾多野性難馴。這是一場硬仗呀!
  
  就在兩方勢力僵持不下之際,這日早朝,十皇子主動請纓!朝堂上下一片震驚。退朝後,德琮帝把羅晉鵬叫進了御書房,一直等到用了晚膳後,才讓他出宮。第二日,就下旨封皇十子韓晉為征北大元帥,五日內出發。
  
  小夏聽見後,沒有絲毫的驚訝,似乎早在心裡知道了羅晉鵬必然會這麼做。羅晉鵬連著兩日不曾回到小夏這邊,小夏依舊每日過著自己的日子,沒人知道她夜裡有多輾轉難眠,習慣一個人的體溫,就會眷戀。小夏知道一旦晉鵬處理好一切,就會過來。她有這個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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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
  
   子時已過,小夏還是睡不著,起身走到窗戶前,推開窗。外面一片黑暗,只有屋簷下,因風時明時暗的燈籠,透著微弱的光芒。把頭伸向窗外,看著夜空,奇怪了,沒有月亮的夜空卻星光閃爍。一聲長歎劃過,小夏只見屋頂上下來一人,銀白色的長衫隨著他的落地,翩飛起來。羅晉鵬撩起衣擺,一躍就順著窗戶進了屋子,看見小夏光腳踩地,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一個旋身就把她打橫抱進懷裡。
  
  「我說的話,你永遠都聽不進去。」羅晉鵬語氣嚴厲,面容卻露無奈之色,「別人的什麼都能入你的眼,偏就是我的,你卻百般違逆。也是我拿你沒辦法,只得任你隨意拿捏,卻甘之如飴。」
  
  羅晉鵬才從京郊大營回來,看夜深,本不打算進屋的,卻發現小夏打開了窗戶。果真和自己預料的一般,她又是光腳下地,也不看看這才初春,寒氣會隨著地冷入體,就算整個屋子都鋪滿了幾層的後毯,也不夠。
  
  「我真不知,你是故意,還是根本不上心。你當我還能提醒你多久,多少次嗎?我這一去,什麼時候回來,如今是沒個准信,你這樣下去,是讓我不放心嗎?」羅晉鵬說著起了怨,他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小夏了。
  
  小夏低聲笑了起來,抬頭揚了□子,在羅晉鵬的頸窩內,親吻了幾下,才道:「若是可以時時刻刻都讓你擔心,讓你放不下,你才可以一直愛我吧,一直不能忘記,才會快點勝戰,早點回來。」
  
  羅晉鵬低頭,看見小夏水波迷濛的黑瞳,桃花粉嫩的紅唇,白皙勝雪的頸項,剎那間,心神俱亂,下腹處如火灼熱,燃燒全身,啞著嗓子,咬牙切齒的道:「林小夏,你個妖精!」
  
  小夏雙手攀上羅晉鵬的脖子,輕笑嬌柔,「你才知道嗎?我就是妖精呀,不然怎麼會迷住大齊最驍勇的十皇子呢?」
  
  羅晉鵬眼中火光熾盛,他忙著滅火,小夏去一個勁兒的點火。羅晉鵬無奈,抱著小夏放在床上,轉身要去後院井邊打些冷水來,衣袖卻被拽住。轉身一看,好不容易壓住的火,騰的一下再次揚起,越來越烈,似有吞噬一切的力量。小夏輕咬下唇,眼中水湄含絲,一臉的委屈,肩上的中衣,因她斜身的動作,滑落一角,露出大片泛著珠光白的香肩。
  
  「你要去哪?」小夏音帶哭腔。
  
  「該死!」羅晉鵬低咒一聲,他最是見不得小夏這般無辜的樣子,嫵媚到了極致,恨不得馬上把她整個生吞活剝了去。「林小夏,你在玩火!」
  
  小夏拉住羅晉鵬的手,「是!」承認的沒有一絲羞愧。
  
  羅晉鵬看著小夏的臉,眼中似要流出淚來,而手卻死死抓抓自己,不肯松。另一隻手,一點一點的去解開,中衣側的盤扣。衣衫打開,已經能看見小夏纖細的腰肢,白色絲綢的肚兜下,起伏不停的胸前,有什麼若隱若現。羅晉鵬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燒了起來,而抓著自己手的小夏卻在顫抖,她白皙的肌膚泛著淡淡的粉色,就好似那四月的桃花。肩頭的紅痣,如血一般殷紅。
  
  羅晉鵬抬起小夏低垂的頭,看著她羞紅的臉,歎了口氣,問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小夏聽見他問話,猛的抬眼看他,瞬間臉色慘白,牙齒深深陷入殷紅的唇瓣裡,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羅晉鵬無奈的搖頭,放開小夏,鬆開她的手,轉身出了門。
  
  小夏強支撐的身子,瞬間跌倒在床沿,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如斷線的珍珠。
  
  大概半個時辰後,羅晉鵬再次推開門,卻看見小夏倒在床邊,無聲哭泣的樣子。驚嚇不已,忙快步走到她面前,見她身上還是如自己出去時一般,只有一件肚兜,整個人冷的和掉進冰窟一般。慌忙抱住小夏,躺進床內,拉過被子把兩人都裹住。
  
  小夏見他回來,震驚的瞪著大眼看他。羅晉鵬明白,她會意錯了。加重力道抱緊小夏,緩緩的覆蓋上她的唇,一點一點的加深這個吻,一邊吻一邊安撫的輕撫小夏的背脊,沿著脊椎自上而下,一直劃到尾端的小窩內。
  
  羅晉鵬輕按著尾端的小窩,小夏突然溢出一聲呻吟。羅晉鵬惡劣的揚起嘴角,一隻手繼續按揉著小窩,另一隻手牢牢固定住小夏的身子,不許她亂動。吻從嫣紅的唇瓣下移,一路到了有紅痣的肩頭。羅晉鵬反覆舔舐著,微微有些凸起的紅痣,親吻、吸允,直到小夏一個勁兒的轉動頭,才不再欺負懷中人,誰讓她那麼大膽的挑火,自己還沒覺得委屈了,她到委屈的哭了。
  
  「小夏」、「林小夏?」羅晉鵬知道她沒睡,只是刻意把自己埋在柔軟的被子裡。
  
  「嗯……」好一會兒,才傳出小夏模糊不清的聲音。
  
  羅晉鵬笑了,把小夏更拉近一些,讓她貼在自己的胸前,道:「我想要你,比你想的還要多,還要渴望。你不知我夜夜擁你入懷,卻不能全然得到你,有多難熬。可是,我不能在這種情形下要你。小夏,九月十六,無論會不會得到父皇的承認,你願不願意,我都不會再等,再克制了。」
  
  小夏蹭了蹭被子,伸出腦袋,濕漉漉泛紅的兔子眼,看著羅晉鵬。突然扒下他的衣衫,照著肩頭,狠狠的咬了上去,直到血一點點充斥口腔。小夏又狠狠的用牙齒磨了一下,才鬆開,看著一圈染血的牙印,小夏伸手從枕頭下,拿出放著紫草膏的瓷盒,挑著紫色的膏體抹到傷口上。
  
  「等著傷口癒合,這地兒也會有一圈淡淡的紫色。」小夏垂目,「叫你剛才嚇我,我以為你……你……」
  
  羅晉鵬哈哈笑了出來,小夏一拳捶在他胸口,羅晉鵬握住小夏的手,「傻瓜!我不要你還能要誰。」
  
  「那你剛才……」小夏撅起嘴巴,不滿。她可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做的。
  
  羅晉鵬刮了下小夏的嘴巴,正色道:「就算得不到父皇的承認,我也要給你名分,不會讓你如此委屈的跟著我,這麼偷偷摸摸的要你。我不會讓你當那背地裡的外室。」
  
  小夏舒展了身子,舒服的窩在羅晉鵬的懷裡,「若是你今生只有我,我今生也只有你,就算沒有那些,也無所謂的。」
  
  羅晉鵬親吻著小夏柔軟的髮,道:「我知道。睡吧。」
  
  這一夜睡的很安穩,小夏幽幽轉醒,以為羅晉鵬已經去朝上了,一個轉身,卻被一雙大手拉回懷中,小夏轉過來,正對著羅晉鵬晶亮的眼。
  
  「醒了?要不再睡會兒?」羅晉鵬說著。
  
  小夏發現外面已經天光大亮,蹙起眉,「你今天不去朝堂了嗎?」
  
  「不去了,從現在開始就陪著你,一直到出征。」羅晉鵬支起半個身子,俯看小夏。
  
  「還有幾日?」小夏問。
  
  「後日一早。」羅晉鵬道。
  
  「只有兩日呀。」小夏不滿。
  
  「這兩日還是我擠出來的,你呀。」
  
  兩個人哪裡都沒有去,就守在林宅裡。小夏幹什麼羅晉鵬也跟著,進進出出。羅晉鵬不肯讓小夏多走一步,都是抱在懷裡。整個府裡,都拿著有些驚異的眼光看著這兩人。其實本也沒什麼地方溜躂,至多就是從小夏的院子往林于祉的院子去,可是這不算長的一段路,卻被府內的人看了個全。大家都曉得十皇子要出征了,誰也不敢去打擾兩人。只是院子內偶爾傳出的笑聲,讓這些看多了安靜如人偶的小夏的僕人們,多少覺得好奇。
  
  「又皮!」羅晉鵬打掉小夏伸過來的髒手,滿手的泥巴。
  
  「我的奇蘭白芽長的很好吧。」小夏才不管羅晉鵬的斥責呢。
  
  羅晉鵬攔腰把小夏夾住,然後一個旋手,抱好。把人帶到屋簷下,用水一遍遍清洗小夏的手,拿出帕子擦乾,然後包進自己的手中,給她暖著。羅晉鵬坐在屋簷的檯子下,小夏坐在他腿上,被他環住。
  
  「小夏,等事兒都了了,咱也買個小院子,種點你喜歡的花草。等咱們老了,就這樣坐著,看天光大好。」這一刻,羅晉鵬很滿足。
  
  「好呀,在生兩個孩子,你教琴棋書畫,我講床前故事。」小夏舒服的靠著晉鵬,笑。
  
  「好,一個丫頭一個小子。」羅晉鵬也笑。
  
  「哪能讓你都如願了。」小夏側頭看他。
  
  「無所謂呀,只要你生的,我都疼愛。」
  
  天還沒亮,羅晉鵬就起身了,看著還在睡夢中的小夏,眷戀不已。穿好衣衫,走到床邊,俯身親吻小夏,久久才起身。坐到床邊,輕撫小夏的輪廓,道:「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平安回來。凱旋而歸,換取父皇答應我娶你的承諾。小夏,等我。」
  
  門外傳來一聲輕叩,「主子,是時候了。」
  
  羅晉鵬又看了看小夏,起身,突然覺查到一股微小的阻力,低頭,看見自己的衣擺,被牢牢的握在小夏的手中。羅晉鵬轉身慢慢抽出衣擺,卻對上小夏突然睜開的眼,他揚起嘴角。
  
  「我要你平平安安,毫髮無傷的回來。你傷在哪裡,我就去傷哪裡,你若不忍我被傷,就給我好好的。」小夏盯著羅晉鵬,一字一句的道,極為認真。
  
  羅晉鵬被小夏孩子氣的威脅逗樂了,點點頭,「好,什麼都應你。」低頭靠近小夏的耳邊,低語:「林小夏,我愛你,等我回來。」滿意的看著小夏,乖乖的閉上眼睛。
  
  等小夏再次醒來,已過了正午。十王府的管事姑姑端著水進了來,看著小夏醒來,便道:「主子說這會兒大概會醒,還真是。我帶著長伺候的兩個丫頭住過來了,主子不放心,讓咱們跟著。」
  
  小夏看著窗外,問:「大軍出發了嗎?」
  
  「嗯,三個時辰前就出發了。」管事姑姑道。
  
  樂志書社,自在半夏。
  
  「你無須擔心,呂良和劉遠都跟在身前,還有一早就遠赴邊疆的厚樸,一石也編入十皇子的侍衛營了。他一定會好好的。」文遙坐到小夏的身側,說著。
  
  小夏轉頭看文遙,笑了下,然後繼續看湛藍的天空,道:「大哥,我這種人琴棋書畫不會,洗衣做飯嫌累,為何他卻如此的放不下呢?」
  
  文遙笑了,「如是能說的出為何,那便不是真的喜歡真的愛。往往沒有任何原因,就是非卿不可。」
  
  「以前他時時刻刻都在,有的時候還會覺得麻煩。如今他真的遠赴邊疆,卻一日比一日覺得天光過長,為何他還沒有凱旋而歸,為何他還不回來。心內空落落的。以前我總覺得自己對他不夠愛,如今卻覺得他若真離開了我,怕是會驚慌到不知所措。原來我也很愛他。」小夏的笑有一種瞭然。
  
  「是呀,有些時候不是不愛,是沒有發現。」文遙看向天空。
  
  「大哥,他是蒼鷹,我是家雀。憑什麼讓他放棄蒼穹為我守護一方天井。」小夏為此困擾良久,她一面覺得女子不該全然為男人犧牲,一面又覺得自己過於自私,對於羅晉鵬。
  
  文遙輕揉小夏的頭,「倦鳥都有歸巢時,就算遨遊蒼穹,就算攀上天際,若孤單一人,又有何意義。只羨鴛鴦不羨仙呀。」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浮寒甕,吸海垂虹。聞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小夏聲音清淺,念著一闋詞。
  
  文遙從未聽過,卻聽出了少年俠士意氣風華的生活,只是詞未完,意猶未盡。小夏念詞時,一側在廊廡下,爭吵的蘇明涵與韓孺靜默了,夜思和莫冰也側目看向小夏這方,聞香和韓晨陽下棋的手,抖了下,這不像小夏。
  
  「下闋呢?」蘇明涵問道。
  
  小夏搖頭,「不記得了。」
  
  「青史幾行姓名,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文遙明白了小夏的心思,「事事滄桑,管你英雄還是留名青史者,最後也不過黃土一堆,塵歸塵土歸土。活的好,才是自己的。」
  
  「今日邸報,十弟已平安到達邊境大營。不日就會有戰事。」韓孺走了過來,道。
  
  蘇明涵一把爆栗,就敲到韓孺頭上,「你是豬吧!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不會嗎?」
  
  「你才是豬呢!」韓孺揉著頭,頂向蘇明涵。
  
  「對、對,你怎麼能是豬呢,拿你和豬比,都抬舉你了。」蘇明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敢對皇子不敬,我要砍了你!」韓孺吼道。
  
  蘇明涵掏掏耳朵,嬉笑的看著韓孺,「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在床上說這話的樣子。」
  
  「你!」韓孺氣結。
  
  小夏彎著眉眼,道:「吵吵鬧鬧也是一種幸福呢。」
韓睿的執念
  
  五年一度的斗茶舞茶大會,按期開始了。邊境的戰火雖是影響了百姓,但盛大的大會依舊如火如荼,帶著一種及時行樂的悲壯。從韓孺府內借來了一套編鐘,夜思很是滿意,韓孺看夜思喜歡,大手一揮直接送了,就當是自己賀文遙未來大婚之禮。小夏揪著他不依不饒,這點就想打發林家,太少了吧。蘇明涵也在一旁煽風點火,最後氣的韓孺拿出了倉房的鑰匙,讓小夏隨便去選,喜歡什麼搬什麼。
  
  小夏發現這次蘇明涵來,很有一些游手好閒的意思,除了斗茶大會的事宜,就是跟在韓孺身後,想著法兒的各種欺負他。韓孺每每吹鬍子瞪眼,卻無可奈何。小夏偶爾也會對蘇明涵說,不要這樣對韓孺,但是蘇明涵卻道,這是情趣……小夏不得不佩服他,這情趣的都和別人不一樣。就連文遙都說:不吵不鬧不熱鬧。
  
  許家報了許琤病危,沒幾日就去了。整個許家上下都悲慟不已,聖上都賜了物。因許家說許琤病有傳播性,死後就直接燒了,靈堂只有一個骨灰盒。而當日,林弘文帶著已經換了女裝的許琤走進了林家大門。小夏看著許琤,笑了起來,這一恢復女娃樣子,還挺俊俏的。許琤留在林家,對外只說是小夏娘親那邊的遠方親戚,家中受災,不得已投奔來的。
  
  策馬快鞭的報信人,喊著戰報,一路風馳電掣的驅馬奔在京城主幹道上。聲音大的,小夏也聽見了,接著不久就聽弘文道,又失了一鎮。一個月內連失兩鎮,算是慘敗吧。
  
  許琤握住小夏顫抖的手,道:「小夏姐,沒事。十皇子才到邊疆,交接部隊,查看邊防,彼此磨合,也需要一段時候。邊疆都是帶兵打仗多年的兵油子,而十皇子久居京城,且無軍功,初到多少不會馬上得人心,總要一段時候才成。」
  
  小夏笑笑,手中的針線已經縫錯了地方。
  
  「夫子們說他是修遠多少年都不遇的奇才,六藝皆精。」許琤看著小夏,面容有些嚴肅,道:「我爺爺說過,天家皇子無一不是把握人心的高手,就連一聲不響的四皇子也不例外。不然就十皇子才入宮廷不久,便能得上下一致讚歎,得民間人心高漲,豈是容易?我不知姐姐心中的十皇子是如何的,但是就我看來,十皇子韓晉絕對不簡單。之前多少年的文官,一當戶部侍郎就揪出幾個大蛀蟲,那都是通天的案子。恢復身份之後,不出半月就收服了九城巡防和京郊大營,這是何等的能耐。」
  
  小夏靜默了,她的確不瞭解那個在朝堂上下人人稱頌的羅晉鵬,那個伏櫪多年的羅晉鵬,那個對於她極為陌生的十皇子。這些年,她認識的羅晉鵬只是一個書生,一個靠著學識寒窗苦讀,一步步走來的平凡人。
  
  「小夏姐,有些事兒本不該女子過問。女子無非是相夫教子,為男人守好後院。可是我不甘於如此的平庸,幼時央求祖父要讀書,走到今日這一步,步步小心,卻不悔。我不想當弘文身後只知管家的正妻,我想當那個可以和他並肩的人,為他分憂,為他解惑。」許琤臉頰微紅,「我想小夏姐也不想如平常女子一般,庸庸碌碌一輩子。這些年來,看著你一步步的撐起林家,看著你守護空色,看著你拼勁一切保護林家。你和太多的女子都不一樣,且女子不該是男子的附庸。」
  
  小夏搖頭,「你錯了,我也只是個平凡人,求的不過是身家安穩,得一人心不離不棄。若有人可以給我全部,我也會慵懶的窩在巢穴裡,當個米蟲。但是我信,什麼都不保準,唯有銀錢在身,才能底氣足。依附別人永遠都不是長久之計,自給自足才對。」
  
  小夏放下手中的繡繃,站起身來,道:「許琤,人生如棋,一旦選擇了,便是棋手無悔。我真不瞭解他,很多人告訴我,羅晉鵬不是我眼中的樣子,這話韓睿說過、文遙說過、弘文也說過,連太子都說過,甚至爹爹也曾說過。可是這些有關係嗎?很重要嗎?喜歡一個人,愛上一個人,很多時候是沒有理由的。」
  
  小夏轉頭衝著許琤淺淺一笑,在暖陽裡動人心魄,「從我帶上他的紫檀蓮花玦,從他帶上我送的戒指,我們便賭上。他總是說,我這麼膽小的人拿出這麼大賭注,他不捨得讓我輸。他說此生風霜雪雨,他都會為我一一擋去。我卻只是笑笑,有些注定只能自己來保護自己。世間到處都冠冕堂皇的廢話,和有口無心的誓言。我不知道我和他會堅持到哪一天,但是只要他還在死心塌地,我就不離不棄。」
  
  「有一點,你和我必然一樣,惟願此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斗茶的結果,蘇家無疑又拔得了頭籌,貢茶中最大的一家。選中的三十五種茶,蘇家的佔據了二十種之多。茶王果然是茶王。自在半夏內,一群人如群魔亂舞一般,吃吃喝喝,準備狠狠宰蘇明涵一把。難得把酒言歡,就連小夏都淺嘗了,忘憂酒肆的新釀。屋內的人是越發的放肆了,有人抓著韓孺,讓韓孺吟唱琴歌。難得是小夏竟然沒給梁王臉色看,還主動衝他笑笑。事情過去那麼長時間了,如今文遙也尚好,與其怨恨不如忘記吧。
  
  梁王很有分寸,只是時不時瞅瞅文遙,沒有越矩,又恢復到最初的那個樣子。六皇子不知怎麼和蘇明涵拼起了酒來,兩個人都是互不認輸。莫冰看著這麼下去不成,拉著聞香一起給眾人泡解酒茶。許琤的確沒有女孩樣,在一旁和任元直幾個,行酒令,一句比一句順溜。小夏悄悄的走出房間,走到院子中坐下,好好透透氣,那裡面都是酒氣,上頭。
  
  「給。」一支白玉蘭遞到小夏面前。
  
  小夏接過,看了看,道:「人家本來長的好好的,被你這樣折下,沒幾日就得枯萎。」
  
  韓睿笑了笑,「與其寂寞開一期,不如絢爛芳華瞬間。」
  
  「你又不是花,怎知它的想法。」小夏側目看韓睿。
  
  「同理,你也不是花,怎知它不會贊同我的做法。」韓睿坐了下來。
  
  小夏看著枝頂端的玉蘭花,說是白色,卻帶有微微的淡黃,想來這世間本也沒有純粹的本色。「這般坐著,我竟想起了當初在城隍廟,你說想當我的知己。好快,一晃五六年就過去了。真不想長大呀。」
  
  韓睿看著小夏低眉淺笑,似更懷念當初的時光。
  
  「呵呵,我最近也不知怎麼了,總是時時會想起以前的片段,總是去想起過去,心境老了嗎?」小夏自問。
  
  「林小夏,你第一次見我是在什麼地方?」韓睿碰了碰小夏的前額,問。
  
  「修遠書院的後山平台呀。一棵歪脖老樹下,你在撫琴,我以為走進了舊時畫卷裡。」小夏憶起當日自己亂走,闖入了韓睿的視線。
  
  「你果然不記得了,那是我們第二次見面。」韓睿沒有理會小夏的驚訝,道:「第一次是在你店裡,那日你說販賣希望,我去買希望,聽見你說:誰說女子一定要靠男人活!」
  
  小夏蹙眉想了好一會兒,搖搖頭,「真得記不起來了。」
  
  「無妨,只是突然想起,反正也不是多要緊的事兒。」韓睿笑著說。
  
  「十弟一切安好。」沉默許久後,韓睿再次開口。
  
  小夏發現其實兩個都是不多言的人,單獨在一起時,往往是沉默多於交談。有的時候,她更喜歡這樣的相處方式,若韓睿只是修遠書院的夫子,沒有天家的背景和氣勢,也許真的可以是很好的摯友,無關風月。
  
  「那便好。」小夏應了句。
  
  「沒有什麼想問的嗎?一個半月了。」韓睿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知該如何和小夏交談。
  
  「若是能說的,你自然會告訴我;若是不能說的,問也是白問。」小夏側頭對韓睿笑。
  
  「林小夏,太聰明了不好。」韓睿再次說到這個。
  
  小夏這次沒有譏諷和自嘲,只是搖搖頭,道:「我一點都不聰明,只是還有些自知之明,有些分寸罷了。」
  
  「你可知太多人沒有這些。」韓睿也喜歡和小夏說話,她往往會有驚人論斷。
  
  「錯了,」小夏反駁,「不是所有人都能稱之為人的。」
  
  韓睿頓了片刻,轉瞬大笑了起來。這就是林小夏,總是不經意的犀利到人心。
   
  「韓佑的黨羽,壓制住了十弟的行動。且要一段時間,才能輪的上十弟真有元帥的實權。邊疆久未換將領,一些靠著軍功一步步攀上來的,必然也是不服他的。加之除了韓佑的派系,邊疆派系混亂,就算是我也無法清楚知道,那邊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形。」韓睿分析著邊關的情形,短短幾句話,便說清了羅晉鵬現在的境地,有多舉步維艱。
  
  「你本也欣喜他去邊疆的吧,若是能收服眾人,對於你,就是一個大勝算。」小夏心內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小夏,我不是一個冷血的人,我更求唯一的血親弟弟平安。」韓睿苦笑,在小夏眼中自己難道已經如此不堪了嗎?
  
  「這世間本也沒有冷血無情之人,凡事總有因。爹爹曾說沒有永遠的利益,只有永遠的立場。今日立場一致可以聯手對陣,他日立場變換也許就是執刀相向。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不信這世間,能有人與另一個人永遠站在同一立場上。一旦地位變換,立場也會跟著變。」小夏也不知為何自己要對韓睿解釋這些,許是他的笑太酸楚了。
  
  小夏從弘文那邊聽說了邊關的複雜,心內一直隱隱不安,羅晉鵬如今一去,就是把自己陷在一個四面楚歌的境地。能不能扭轉乾坤,小夏不知,這也不是她能預測的,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若羅晉鵬扭轉了乾坤,那必定是耗費了千百分的心力。外有虎豹,內有豺狼,他是腹背受敵,整個就是一個夾板。皇子的身份不會為他加分,反而帶來危機重重。
  
  「韓睿,你知道嗎?我有的時候很厭惡自己,總在需要開口的時候,選擇沉默,為了那些不得不的各種理由。沉默真好,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為了生存,不停的偽裝。這樣過一輩子,有意思嗎?說實話,我很討厭這裡,這個叫京城的地方,若是可以,我恨不得馬上就離開,不回頭不眷戀!」小夏肆意的表達著自己的厭惡,對京城,對這些裝著什麼事情沒有的人,甚至是對自己。
  
  「不可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韓睿淡淡的下了結論,無非是每個人都用爛得理由:身不由己。
  
  「借口。」小夏眼內淨是嘲諷,「身不由己,是最大的借口,最荒謬的謊言。」
  
  「也是最無奈的束縛。」韓睿看出了小夏的無奈,「小夏,若有一日我真坐上那個位置,那些你想要打破的束縛,也許我會一一做到。」
  
  小夏搖頭,「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是古理,也是準則。我沒有那麼大的理想,也不想破壞什麼。若真有那麼一日,好好對你自己便好。」
  
  韓睿看著小夏柔和的側面輪廓,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嘴角天生就微微上翹,會讓人覺得很好親近。韓睿知道自己到這一刻,還抱著希望,希望有那麼一日,走進她的心裡,她會站在自己身側,陪著自己站在高位之上,看世間百態。明明是親兄弟,偏偏小夏入眼的只有晉鵬。
  
  小夏處理好新一輪的單訂,有些頭疼。從六日前,小夏就總是覺得心口疼,沒有來由的。一早去看了郎中,花白鬍子的老郎中左手把完,把右手,來來回回幾次,最後道脈象無問題,只是有些氣弱。小語來說,很快就該做下一期上新準備了,可畫好圖冊了嗎?小夏搖搖頭,還沒有想法。小語看她臉色不對,叫了人來,送她回去。
  
  是夜,心緒不寧,弘文也奇怪的沒有回來,甚至沒有通知府內。小夏聽許琤說已經讓人去問了,去的人還未回來。小夏睡不著,乾脆起來,在府內走動,許琤也沒有睡,和小夏碰了個正著。遣去的人,終於回來了,說是臨時被宣進宮了,同時進宮的還有各部尚書、皇子等。小夏猛的蹲了下來,心快的要跳出胸口,她不得不大口喘氣,四肢百骸都是寒氣,如墮冰窟。
  
  「姐,小夏姐,你怎麼了?」許琤的驚呼,叫醒了不少人,管事姑姑第一個趕了過來。
  
  文遙也趕到了,看著小夏似疼到不停痙攣,蹲□子,圈住小夏,用手輕拍她的背,輕聲道:「沒事,什麼事都沒有,小夏,看看我,我是哥哥,看看我。」
  
  文遙低沉的嗓音,似溫水劃過小夏的心房,她慢慢的伸出手,抓住文遙的胳膊,抬起被冷汗侵襲的臉,對著文遙道:「晉鵬,晉鵬一定出事了。」
  
  文遙面色冷凝,抱起小夏,把她的頭按在懷中,逕直往以前林于祉的院子走去。雖然有點匪夷所思,但是文遙卻相信小夏,因為就在許琤驚呼的時候,文遙手腕上的五彩命鈴,突然灼燒了自己一般燙了他。小夏和晉鵬一起長大,心意相通,小夏的感覺也許真的能和晉鵬相通。文遙看了下夜思,夜思瞬間明白了,快走一步去取安神香。
  
  安置在林于祉舊日的床上,小夏在文遙的輕聲安撫下,伴著安神香,卻還是花了近半個時辰才睡去,卻是極為的不安穩。眉頭緊皺,雙手握拳,似是要抓住什麼。許琤也被驚到了,一直跟在小夏身邊。
  
  「怎麼樣了?」蘇明涵輕聲問。
  
  「還不知,只是不安穩。」文遙臉色不予,「可有消息?」
  
  「只知今日黃昏左右,所有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員,有爵位的皇親外戚,都被突然招進宮內議事。」蘇明涵說罷,所有人的臉色都揪了起來。
  
  「如今只有等弘文回來了。」文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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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和四葉草
  
  弘文面色凝重的下轎,剛走到門口,就看見門房張望的樣子,本來就心內煩躁,再看府內人一個個不爭氣的樣子,火就上了頭,抄起手中的空折子就丟了過去。門房一看自家爺回來了,忙出了來。
  
  弘文掃了一眼門房慌慌張張的樣子,厲聲道:「這沒規矩的樣子,從哪學來的!」
  
  門房小廝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拉扯了下,才回話:「大小姐突發病了。」
  
  「什麼?」弘文一聽,再也顧不上門房,一個箭步就衝了進去。
  
  門房看著消失在大門內的人,吶吶自語:「我還沒來得及說,大小姐和大少爺都在老爺的院子內呢。」
  
  弘文剛跨進老爹的院子,就看見許琤一雙紅紅的兔子眼,突然沒由來的一陣慌張。文遙聽見屋外的動靜,輕聲走了出來,看見弘文招呼了下,就往一側的書閣去了。
  
  「姐姐這是怎麼了?」弘文著急。
  
  「我也不知,突然就不對了。」文遙盯著弘文,似在探究什麼一樣,道:「林家可還有是我不知,而你知道的。」
  
  弘文皺眉,想了一想,搖頭,「若真有什麼,我才是林家什麼都不知的那個人。」
  
  文遙看著弘文一臉的坦然,想著自己也許想多了,許是有些什麼只有林于祉和林小夏才知道的,文遙動了動手腕上的五彩命鈴,這世間稀奇事本也不少,歷來傳說中總有求道得仙的人,也許只是林于祉的什麼年少奇遇罷了。
  
  「晉鵬可是出事了?」文遙問弘文。
  
  弘文懊惱,奇怪了怎麼人人都知道表兄出事了。「想來是有些麻煩,可是大哥怎麼知道的,這事大內是禁言的呀。」
  
  「我並不清楚,只是小夏暈倒前,抓著我說晉鵬一定出事了,我也不曉得何意。」文遙又道:「我聽剛才小語說起,小夏心神不寧,身子不爽利,差不多有近十日了。」
  
  弘文瞇起眼睛,掃了下書閣內的藏書,道:「那便是奇了。之前在御書房才曉得,表兄失蹤大概有五六日,就這會兒算來。」
  
  「失蹤?」文遙驚,一個大活人,還是堂堂十皇子,怎麼能在邊關失蹤呢?
  
  「報信的人跑壞了五匹馬,才在三日內,從邊關奔回京城,向皇上報告。具體什麼情況,也是一時說不清,就那兵勇說:本該是攻打三重鎮的烏蘭重兵,突然集結兵力半夜直攻茶馬城。當時兵勇都被派去守三鎮,留守在茶馬城的只是一些老弱殘兵,和十皇子及侍衛營,還有保護重病的孫老將軍,不到千人的一支隊伍。」弘文說著現在知道的情況,「攻城的是烏蘭二皇子,那人出了名的狡詐狠毒,卻治軍嚴謹,且善用邪術。」
  
  「邪術?」文遙臉色愈加的難看了起來。
  
  「嗯,」弘文肯定的點點頭,「這人,我以前就有過所聞。整個烏蘭的將士、官員都懼怕他,聽聞只要反對他的人,不日就會奇怪而亡,且查不出原因。大理寺的檔案內,有一份極為奇怪的驗檢,當時那人是為避禍,改裝到了咱大齊,卻突然暴斃,是外族人員,格外留了份底檔。之前該案只查到,此人在烏蘭國內得罪了二皇子,其情形和之前烏蘭關於二皇子的傳聞極為相似。」
  
  弘文看文遙明白了,就繼續說羅晉鵬的情況,「等三鎮援兵趕到,茶馬城已經搖搖欲墜了。之前孫將軍本就因重傷而病,整個茶馬城的戰鬥指揮都是表兄。面對烏蘭五萬精兵,被困一夜一天實屬不易。本以為能撐到援兵到來,可茶馬城卻等不得了。聽聞第二夜,表兄親自部署,帶著侍衛營的部分人,深夜出城伏擊敵營,想拖上一拖。清晨援兵到,表兄他們卻一直沒有回來。孫老將軍在正午時分也吐血而亡。」
  
  「所有的地方都找了嗎?」文遙問。
  
  「我不知,畢竟誰也沒在邊疆待過,但是敵軍的確後方著火,且二皇子被射傷,我斷定必是表兄所為。說是已經派人去搜救了,可是……」弘文苦笑了下,「怕是有人巴不得,他就這樣不見了才好,便是傻子都看的出,烏蘭大軍此次的行為,必然是邊疆有內奸出賣而致。」
  
  「朝廷打算如何?五皇子就這樣看著不管嗎?聖上呢,不是說最為疼愛這個小兒子嗎?」文遙聽後也有些著急了,危機重重呀。
  
  「不就是要商量出個對策嗎?可是咱們都回來,也沒個對策。等明日上朝,且看看這些人要說些什麼吧!」弘文坐在椅子上一個勁兒的揉著太陽穴,今日這一鬧,他也乏了。
  
  弘文還沒有等到小夏醒來,就趕去上朝了。下朝後往大理寺告了個假,就著急的趕回了府內。小夏已經醒了,具體的情況也知曉了不少。今日早朝,梁王、八皇子、六皇子、三皇子、九皇子同時上書,要求去邊關。一時,真把德琮帝弄的不知該派誰去了。弘文沒有去湊那個熱鬧,他曉得姐姐比什麼都要更重要些,已經一個失蹤,若是他在腦袋一熱去了邊關,那豈不是要小夏的命嗎。
  
  蘇明涵一聽韓孺上書,和聞香交代了幾句,就急匆匆的出了門。整個中午,小夏都坐在搖椅上,看著窗外的天空。文遙去鋪子處理事務,夜思去點算空色需要的原材料。聞香被小語拉去了繡坊。只有莫冰一個人在小夏身邊看書,許琤把弘文趕去了衙門,有個什麼消息,也好第一時間知道。花園一角的兩株丁香開了花,一樹白一樹紫。
  
  「小夏,丁香開了,去看看嗎?」莫冰拿過茶碗,問了句。
  
  小夏掃過花園,點了點頭,「好,去看看。」
  
  「丁香花開,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莫冰看著丁香花,輕掐了幾朵,放進小袋,道:「一會兒,你嘗嘗丁香花入的茶。」
  
  小夏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丁香花,好一會兒,突然開始圍著兩棵樹不停的看著什麼,莫冰見她似要尋些什麼,卻又不說,便隨著她。一會兒管事姑姑端著點心進來,見一側小夏和莫冰,也走了過去。來往院子裡的人,都看見大小姐圍著丁香花樹找什麼,都是好奇了起來,也走過來看看,卻什麼也沒發現。
  
  弘文和許琤走進來的時候,小夏還在看著丁香花樹,只是她的眼睛有些酸脹,找了那麼久,還差一朵。顧不上弘文吃驚的眼神,小夏圍著白丁香樹又轉了一圈。突然她踮起腳尖,伸手去夠到一樹枝,拽了下來,輕輕扒開一團花簇,發現了那朵小小的,還沒有長開的五瓣丁香。小夏笑了,伸手隨便的呼拉了下額頭、鼻尖的汗。
  
  「姐,你這是幹嘛?」弘文不解的問。
  
  小夏真是累了,一屁股就坐到地下,道:「我聽過一個傳說,若是能找到五瓣和三瓣的丁香花,便會帶來好運。」
  
  弘文翻了個白眼,姐姐什麼時候開始信這些無稽之談了。正要說什麼,就看見小夏突然跳了起來,奔向丁香花後的陰濕牆角。立在這的三個人,都貓著腰跟了上去。那片陰濕的牆根下,不知何時長出了一片翠綠的酸酸草,本是陰濕地兒的野草,沒啥好稀奇的。小夏就這麼蹲著,一片一片的掃看,似乎又是在找東西,三個人靜靜的站在小夏身後,等著。
  
  忽然,小夏興奮了一呼:「找到了,找到了。」
  
  「小夏姐,你找到什麼了?」許琤湊了過去,畢竟是女孩子,對這種浪漫的傳說都格外上心。
  
  「四葉草,」小夏指著一片說道,大家看去,只見一片翠綠三葉酸酸草中,有一個是四片葉子的,葉子的下端還有一道黃綠色的弧紋。
  
  「這種草很常見呀。」許琤不解。
  
  「嗯,是呀。」小夏看著那片四葉草,道:「聽別人說,若是能找到四葉草,幸運會隨之而來呢。」
  
  「小夏姐,十皇子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許琤看著林小夏亮晶晶的眼睛,道。
  
  「嗯,我相信。」小夏對著許琤笑了,繼續看著四葉草。
  
  夜思拿著從小夏房間整理出來的紙張,遞給文遙和弘文看。弘文只是看見,上面畫著一些看不明白的符號,不解。許琤看了眼,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今晨給小夏送粥,就看見滿地的紙張,上面寫寫畫畫的,都是看不懂的。」夜思收好,放在桌子上,越想越奇怪,抽出一張收了起來。「我幼年曾見過這些的,卻又不全然是,有些不同。」
  
  「我也在祖父的藏書內,見過這個圓形的圖。」許琤很肯定,這個圖太為奇怪了。
  
  「先天演算。」蘇明涵指著這些字,說道。
  
  「你會不會看錯了,現在怎麼還有人會先天演算。」文遙不能苟同。
  
  「不信,你問莫冰,他是舞茶世家,他一定在家裡見過類似的文字,是最早的一種。」蘇明涵沒有一點玩笑的意思。
  
  莫冰看了看,很謹慎的說道:「我不識得這種文字,但的確是和最早的茶刻有類似。」
  
  文遙默默的接過來紙張,丟進火盆內,對著夜思問說:「剩下的呢?」
  
  「我和聞香都燒乾淨了,總覺得不是什麼該留的,便趁著沒有人看見,燒掉了。小夏醒來也沒說什麼,倒是一直在畫畫,好像是在畫草。」夜思想了下,看向聞香。
  
  「的確是草。」聞香道。
  
  「爹爹這輩子認識的最神叨的人,便是那城隍廟的新老廟祝了。老廟祝說是個老神仙,可是這新廟祝並沒聽說什麼呀。」弘文轉著腦子。
  
  「不,他不會。我曾去過城隍廟,不像有藏有這些的地方。」文遙記得書中記載,先天之術為神之術,但凡藏有之地,必有紫氣,騰龍皆被吸引。
  
  蘇明涵皺眉,「怪不得當時神醫說,小夏心血耗費太甚,恐有枯竭之餘。她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呀,裝這麼多,不費心血才怪!」
  
  「也不見得就是先天演算之術,許是小夏無意中看見了什麼藏書,自己琢磨出了些什麼呢。小夏本就腦袋轉的快。」聞香的話,打斷了大家繼續思緒這些。
  
  「爹爹愛書,說不定收集到了什麼奇怪的,被姐姐看見了。」弘文很支持聞香的論斷,覺得這最有可能。
  
  小夏拿著畫花的圖,滿意的笑了。雖然卡通又簡單,可是她卻畫了好幾個版本,才確定這個被五瓣和三瓣丁香包圍的一個四葉草。這個四葉草的可愛卡通樣子,以前倒是常見,真要輪到自己畫,卻有些辛苦。小夏上色上的很細心,刻意營造出了一些光影效果。說起來,這次是小夏真正去看四葉草,原來四片葉子的酸酸草,每片葉子都是一個桃心,很可愛。
  
  發現四葉草、五瓣和三瓣丁香花後,小夏突然憶起那本青龍氏的書中,有一種演算吉凶的占卜。小夏等所有人都睡下,焚香淨手,研磨,靜下心來,一步步的推算。結果出乎她意料的好,演算的結果只能是個大概,羅晉鵬應該是被困在什麼地方。小夏算不出具體的地方,只能算出具體的方位。
  
  夜半再次醒來,小夏從床邊小櫃裡找出一個小白瓷盒,裡面是磨好的硃砂和昨夜自己指尖的血,用鹽水調勻,把白蠶絲繡線放在其中,浸泡染色。今夜應成了。小夏取出紅線,繫在床邊帳勾上,晾乾。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塊很小的蠶絲布,沾著剩餘的紅色汁液,畫下一個看著似符號的文字。只有小夏知道,這個符號在幼年時,曾經一次次被林于祉咬破中指畫在她的額頭。
  
  這是青龍林氏用來鎮守的咒符,只有青龍林氏人的血才能啟動,保護想保護的人,不受傷害,不被邪術所擾。林于祉一次次的警告過小夏,若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用。一是怕身份外洩,二是驅動咒符等於分去了一分命給人。可自保、可給予血親,卻不可分於外人,若有一日外人變心,取血之人將受日日灼心之苦。
  
  小夏不是不惜命,但是在羅晉鵬生死之間,她毅然選了要羅晉鵬活。不是為了他犧牲什麼,是小夏不能面對再次失去摯愛之人的痛苦。她拿著針線,一針一針的按著咒符的邊緣,繡著輪廓。小夏並不是繡花的好手,甚至只有很一般的粗淺縫紉功底,但是這個抽繩荷包,一針一線都必須是她自己做的。將繡好字的布,縫進荷包的夾層,放了一些之前配好的藥草。
  
  等真的縫好荷包,已經是天光大亮。文遙見小夏醒著,很是驚訝。看到她手中的荷包,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縫了一個晚上?」
  
  「夜裡睡不著,就起來縫個荷包,反正是打算給晉鵬的,想著他就縫好了」小夏淺笑,沒有當初聽聞晉鵬出事後的害怕震驚,只是有些熬夜的睏倦。
  
  文遙把粥放在桌前,打好水,讓小夏擦臉。在一旁道:「剛下朝,弘文遣了人回來,朝廷派梁王和任元直去邊疆,明日出發。」
  
  「能請一下嗎,我想見見這兩人。要為難下大哥了。」小夏看著手中的荷包,道。
  
  「無妨,我這就去給梁王寫帖子。」文遙知道小夏也是為難的。
  
  任元直聽著小夏的推論,打開隨身帶著的邊疆地圖,仔細的看了起來。梁王年少時曾在邊疆立下戰功,比較熟悉那一片,小夏說的地方,應該是一片亂石林立的荒漠,號稱靜城。因為那裡有一片遺棄良久的城池遺跡,就邊疆的牧羊人說,當地百姓都不會靠近。那地進去便出不來,很有些蹊蹺。若羅晉鵬和小隊人馬真的被困其中,也不無可能。只是出來就有些難了。
  
  「那地兒,從未有進去還能出來的。」韓孺皺眉看著地圖,一眼就明白了十弟被困何地。韓孺曾到過邊關,想探訪靜城,卻被當地牧民攔阻了。
  
  「就從未有人出來過嗎?」弘文不信這個邪兒。
  
  「有,但是很少。」梁王道。
  
  小夏聽著他們說的地方,想著這地大概就如百慕大一般,是一片什麼都失靈的地域。
  
  「那豈不是和******地一般。」任元直思慮著,該如何做。
  
  「若我沒記錯,遠之兄應精通堪輿術數。這樣的地兒,總也跑不出先天八卦去。」文遙看著任元直的樣子,他應該有些想法了。
  
  「是有些頭緒,還得去實地看看。」任元直為人坦蕩,從不避諱心中所想。
  
  「那辛苦任大哥了。」小夏拿出一塊石頭,遞給任元直,道:「這是晉鵬一直壓書角的小石,許有些作用。」
  
  「且不說他是皇子,便是這麼多年的交情,一榜的同科,我斷也不會坐視不理。」任元直給了小夏一個安心的承諾。
   
  弘文陪著小夏站在北門的城門樓上,看著任元直和梁王出了城,一路輕騎,快馬奔向北邊邊疆。塵土被馬蹄帶起,飛揚在官道上,若是滿地飛花,該頗有飛花迷濺亂人眼的意境。小夏算著日子,就算被困十幾日,羅晉鵬也一定能脫困。她相信羅晉鵬的話,九月十六日,他一定會回來娶她,一定會。
  
  小夏轉身間,看見遠遠的一側,一個欣長的身影立在城門樓的另一端,看著北面的蒼茫大地。韓睿回眸,看見小夏,頷首而笑。小夏衝著他點點頭,隨著弘文轉身離開。她早就沒有去質問的衝動了,曾問過韓睿一切值得嗎?其實小夏是想問,得到那個位置,犧牲了這麼多,真的沒有遺憾嗎?那把椅子就那麼重要嗎?
相信
  
  林家鋪子上新前,就爆出消息,這次上新依舊是出限量的孤品。一時間,京城和外省的不少人蠢蠢欲動,雖然這次消息有些撲所迷離,但是難說不是真的。所謂無風不起浪呀。得到消息的人,聽聞是林府僕人口中偶爾得知的,這又給該消息一個更有可能是真的保證。
  
  蘇明涵翹著腿,坐在小夏對面,問:「這又是什麼把戲?」
  
  小夏無視蘇明涵過分舒服的姿勢,拿過茶杯,道:「欲擒故縱,你覺得呢?」
  
  「我看是陣吧。」蘇明涵笑了起來。
  
  「就算我故佈疑陣,又如何?」小夏挑釁的挑挑眉。
  
  「為何?」蘇明涵問小夏,對於他這種繼承家業,經營也是屬於規矩的人來講,小夏的手法有些邪行了。
  
  「我缺銀子!」小夏說的理所當然,「我需要那些等著收藏的買家,出大價錢來,光京城可不成,我要這周邊三省的,都知道我林小夏在六月初六上新。我要他們哄搶,我要他們知道可遇而不可得的痛苦。」
  
  「你還缺多少銀子,我補給你就是了。」蘇明涵覺得這本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能補給我一輩子嗎?」小夏笑蘇明涵不過腦子的話,「林家產業要南移,不是僅僅我走就夠了,還有不少人要神不知鬼不覺的,一點點的運出去。你可知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的三個鋪子呢,一點風吹草動怕就已眾所皆知了。」
  
  蘇明涵正色起來,略想了下,問道:「大概有多少人會帶走?」
  
  「就現在看,差不多有八十人左右,空色是一個都不留。聞香莫冰離開京城時,我會讓一些人跟過去,空色的一些物什也要搬過去。」小夏還沒有全盤而安全的計劃。
  
  「既然這樣,你這次還這麼高調?」
  
  「林家也算是六代經營,近百年的基業,怎麼能這麼委委屈屈的就消失呢。」小夏不苟同大眾覺得該低調的做法,「若以後在揚州重新開業,得就著在京城的勢頭,才能在那邊一舉成名呀。加之,我覺得該如何還如何,若是突然就沒了動作,豈不是讓人起疑心嗎?」
  
  「要什麼支持,我蘇家必然全力以赴。」蘇明涵覺得老爺子雖然總是不靠譜,但就看人這點,從未出錯過。
  
  「我便只求你能保住每一撥出京的人,平安抵達揚州即可。」
   
  如小夏所願,從發出消息後,就開始有各種拜帖送到林家鋪子,求能提前預定下,一份這次上新的整套新品。小夏讓文遙畫四葉草和丁香花,讓夜思題字,畫出一幅畫來,蓋上兩個人的印章,拿去精工裝裱了起來。小語看著這次上新的繡,一絲一毫都不敢懈怠。
  
  六月初一,林小夏貼出了公告,該次的確是限量孤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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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前
  
  小夏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不就是休息不好導致神經衰弱。她竟然夜夜都夢見羅晉鵬,在一個空蕩的石室裡。開始只是看著他,不敢靠近,後來竟然可以走近一些。場景真實的讓她自己都覺得可怕,甚至連另一石床上的一石都看的真切。小夏甚至在某一刻覺得自己大概是太過擔憂和思念,導致靈魂出遊到了羅晉鵬被困的地方。
  
  好幾日小夏都泡在藏書閣內,翻著林于祉稀奇古怪的藏書。她頭一次發現,一直說著子不語怪力亂神的爹爹,竟然有一整面書架上都是怪志書籍,甚至還有一些孤本。林小夏扶額,這個世界突然間不真實了起來。小夏大學時代幾乎是泡在圖書館裡的,想起那些神話似的上古起源故事,小夏恍惚自己現在似乎進入了一個神造的大陸。學習和接受多年唯物科學的小夏,雖然也喜歡神秘的事件和故事,但絕對只是喜歡當個看客。
  
  「你以為你所學到的,一定就是絕對的正確嗎?不見得。孩子,這世界上你看不見的,不代表不存在。且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高中歷史老師的話,再次躍入小夏的腦海中。小夏自幼就是個好奇寶寶,且極為喜歡問為什麼!從小學到大學,很多老師看見她就頭疼,對於她沒完沒了的為什麼,充滿了無力感。只有一個老師例外,那就是教了她三年高中的歷史老師,那個嚴肅的,帶著黑框眼鏡,老學究禁慾系的老人,有一雙極為睿智的雙眼。
  
  小夏很喜歡他,依稀從大人口中知道,他曾在那個年代下過牛棚,其實本該是專家的老人,卻寧願來教這些麻煩的孩子們。老人曾在面對小夏疑問的時候,說道:「所謂不能解釋的,不是科學解釋不了,而是因為現在科學所能解釋的高度,還不到能去解釋的程度。」老人曾向小夏展示過中醫的博大,國學的精彩……大學時小夏自己,也漸漸瞭解了很多,古人做的到,而現代人卻做不到的事情。
  
  有的時候小夏也會想,也許所謂的起源,只是現在我們的以為而已,當發現越來越多,謎團也會越來越紛雜,漸漸就會否決掉一些所謂根深蒂固的認知。小夏無奈的發現了一個事實,她早已把自己當成了大齊的林家人,有爹爹林于祉,有弟弟林弘文,有哥哥林文遙,還有一個爹爹走前留下的天大的秘密,一個只有她和林于祉知道的秘密……所謂的堪輿術數,這門傳言起源於,九天玄女神授給軒轅黃帝的神術,在小夏大學時代就有了強烈認知,對於它的神奇。顯然在大齊這裡,青龍氏的術數也是傳言神授。
   
  小夏不想和任何人去說自己的慌張,唯一能去說的人只有林于祉。現在沒有人能告訴她,用了那本書冊內的演算,會對她有什麼影響。小夏夢裡在羅晉鵬耳邊說話,她只是想安慰他,想告訴他,不要擔心,很快救援的人就到了。而她請求任元直和梁王帶去的荷包,希望他貼身帶著。她似乎在夢中看見羅晉鵬因聽見她的聲音,掙扎的要醒來。那一刻,小夏突然覺得她真的是見到了羅晉鵬。
  
  對於這種怪異的認知,小夏覺得自己有些瘋,那一刻自己好像是進入了蟲洞,進入了一個可以連接到羅晉鵬所在的空間管道。可是慢慢的想起爹爹的話,忽覺得也不無可能。若是林家這一支為青龍氏唯一的後人,那麼她和弘文就是最後的兩個。在遠古氏族一一滅絕的時候,青龍一氏能悄悄的隱世而存,也許真的是有些什麼庇佑。
  
  所以小夏翻遍了整個藏書閣,就是想找找看,爹爹是否留下什麼沒?可是很可惜,林于祉似乎想帶走一切,把所有都抹殺的乾乾淨淨。一段時間的翻找無果後,小夏靜下心來思考,也許自己想太多了,根本沒有什麼神通,若是真有,青龍氏一族又如何會面對滅族的災禍呢?難道不該是未卜先知或是神力顯現嗎?
  
  之前選擇避世而居,許僅僅是因有一個睿智的族長,而做出的英明決定。做決定的人許自己都沒有想到,會因此而保護族人繁衍了下來。而所謂的傳說,不過是每個氏族都有的,神化了本族的東西,誰也不會想到,百年後因此而帶來氏族的毀滅。史書上還記載漢高祖劉邦的母親,因見白龍而孕後生劉邦,難不成他還真有龍的血統……更多時候,這些記載更像是一種神化的說法。
  
  而她和羅晉鵬之間,許就像至親之人總能第一時間感覺到彼此的情況一樣,是一種心靈感應。兩個相愛的人,在對方危難之時,也應該會有這樣的感應。夢又持續了幾天,接著小夏不再做夢,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她也漸漸的舒了一口氣。心裡想著既然夢不見了,羅晉鵬應該已經脫困了。
  
  這麼亂和麻煩的時候,韓睿倒是很閒,時不時就會出現在小夏面前,大多是小夏準備從鋪子裡回家的時間。韓睿就會陪著小夏走一段路,小夏喜歡走出商坊街,再走過種滿樹木的河堤,過了小拱橋,才走到林家的轎子前,上轎回家。韓睿便陪著她走這麼一段路,沒有多少多餘的話說,兩個人都是安靜的走著。小夏有的時候會時不時說上一兩句,韓睿或是笑著聽,或是淡淡回應一兩個字。可是這天,韓睿突然開口了。
  
  「小夏,你是不是答應了韓佑什麼?」
  
  小夏有些迷惑的看著他,按理說自己和韓佑之間的事情,縱使韓睿再神通廣大,也不該曉得。
  
  韓睿看到小夏的眼神,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看來你是答應他什麼了。我只想告訴你,這個人不可信。他的每一句話每個行為都是有目的的。」
  
  小夏揚了下手,「韓睿,你難道不是嗎?」
  
  韓睿被小夏反問的怔住了,眼神複雜的看著小夏,好一會兒才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對著你的時候,有很多的目的。」
  
  「韓睿,你越矩了,記住你在城隍廟對我說的話。」小夏臉拉了下來,冷冷的吐出這句。
  
  韓睿的手,緊緊的扒著石橋上的小獅子,嘴角卻還在笑,「林小夏,你果然是我們兄弟的劫數。至少你選了晉鵬,為何是他?」最後一句聲音低到嗚咽,被風一吹就散了。
  
  小夏走到韓睿身側,歎了口氣,道:「我說過的,要我的心就拿心來換。他從到林家的第二年開始,就在用心一步步的走進我這裡。」
  
   小夏的手按住心房的位置,「一點一點,潛移默化,等發現時才知道早已離不開了。習慣了,習慣了一早就有他打好的溫水,一年四季天天不落;習慣睡在院子裡的時候,他脫下外衣蓋在我的身上,紙墨的味道讓我安心;習慣了光腳踩地,他皺起的眉頭;習慣我挑食時,他不悅卻強忍著發怒的臉色;習慣了,每次我任性後,一轉身就能看見他寵溺而無奈的笑,包容一切……若有一天,不得不離開,我想我這樣人,怕再也不會遇見,另一個能這麼耐心的人來愛自己了。」
  
  小夏輕笑,低目看著河面,「其實他脾氣不好,卻隱忍不發。我以前常常故意氣他,還使壞毀了他花一夜寫的策論,看著他第二天咬牙切齒的出門,被夫子罵的狗血淋頭……他其實是一點都不能忍讓人的人,那些什麼溫文爾雅,內斂深沉,都是無奈的偽裝呀。可是偏偏他明明已經恨得想掐死我了,卻還是把我惹的麻煩一一處理好。」
  
  「韓睿,你知道嗎?其實根本不想選擇什麼。我不想和你們有任何的牽扯,我甚至只想安靜的經營林家的小鋪子,然後這樣孑然一身的過一輩子。可是命運從來不由人。」
  
  小夏轉頭看了下韓睿探究的眼,低笑,「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子,什麼都可以偽裝,唯獨與生而來的氣質是不能的。我明明怕麻煩,卻又捨不得放手,我就是個賭徒,賭一把又何妨。我很自私任性,在選擇他的那一刻。但是我確信他一定會和我一起,就算我要他放棄一切,名利地位,一無所有,淨身出戶的和我走。」
  
  小夏伸手握了下虛無的空氣,道:「他呀,可以給我一顆全心全意、完完整整的心,卻不求一定換得,我也全心全意的把整顆心給他。韓睿,你能給我整顆心嗎?」
  
  韓睿看著小夏清亮的眼,眼下有因休息不好而帶著的青黑色,略帶疲色,可眼睛卻清澈的直指人心。韓睿好久才緩緩的搖了搖頭,是呀,他做不到,他不可能把林小夏放在第一位,不可能給她自己全部的心,不求回報。
  
  「其實我們一樣,都是賭徒,只是不在一張桌子上。祝你贏得全盤的勝利,也祝我得到想要的生活吧。」 小夏看著韓睿的搖頭,笑了,笑的輕鬆,她知道韓睿已經想明白了。小夏伸手輕觸了韓睿,伸手抱了他一下,然後退回到三步之外,保持在一個好朋友的距離內,依舊笑顏如花,一如當初。
  
  小夏走下石橋,坐上轎子,掀開轎子窗簾,看見韓睿依舊立在橋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夏。忽然小夏想起今兒一早本該休沐的弘文被叫走,說是皇上的病又加重了。看來這次,怕是她和韓睿屬於朋友的最後一次單獨見面了。腦海中再次浮現初見韓睿時,他撫琴的樣子,那一刻,小夏騙不了自己,她的確心動了,那種屬於一見鍾情的怦然心動,卻被自己生生扼殺。有些人注定只能心動卻不能相守一生,而小夏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小夏低笑,她竟然想起那被人無數人用爛的詩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轎夫們已要拐進前方斜巷了。看著韓睿獨立橋上,一片冷寂。小夏突然對著韓睿的方向,大喊:「韓夫子,韓夫子,我很喜歡初見時修遠後山你扶的琴曲,很喜歡!」
  
  韓睿本要轉身離開的身子,在聽見小夏大叫的聲音時,慌亂的顫了下。再看向轎子時,小夏早已放下簾子,一個轉彎,轎子就消失在街巷了。韓睿微微握了下拳,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腳步極為的穩健。
  
  「晨陽!」一如平時的沉穩。
  
  隱在十步之外河堤樹上的韓晨陽,應聲而到,迅速的站在韓睿身後,道:「主子。」
  
  「晉兒已經回到大營了吧?」韓睿問。
  
  「梁王和任元直已經秘密把小主子帶了回來,現在正在茶馬城郊外咱兒的地兒。」韓晨陽機械的報告著一切。
  
  「可以動作了。」韓睿淡淡的交代了句,就提步往前走去。
  
  韓晨陽打了個手勢,兩個人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然後迅速跟上韓睿。韓晨陽轉身往西街走去。
  
  皇上不再上朝,太子監國。而弘文再也沒有聽到關於邊疆的消息,似乎就連任元直和梁王都一起消失了。倒是蘇家在茶馬附近的邊關城鎮開設的鋪子,傳來各種消息,開始是說茶馬城將領,有來附近城鎮尋花問柳。接著的消息就是茶馬全城戒備,就連進出城的大齊人都被嚴格排查,入夜就開始全城戒嚴,整個城內的百姓都人人自危。
  
  到了七月下旬,太子全面監國,除了重大的戰事或內閣的重要急件,德琮帝不再過問其他國事。七月底的時候,突然傳來邊疆大勝,烏蘭二皇子被神勇的大齊十皇子生擒,接下來大齊兵勇,一路劈荊斬棘的殺入烏蘭腹地。烏蘭國老皇帝親自寫來降書,領回二皇子。烏蘭退兵,大齊邊關危機順利解決。十皇子贏的很漂亮,消息傳過的每個地方,都沸騰了起來。驍勇英俊的十皇子,瞬間成了大齊女子心中的白馬,不知多少人盼著凱旋時一睹他的英姿。
  
  太子三次急招十皇子回京,卻遲遲沒有動靜,每一道書都石沉大海。韓佑之前安插在邊關的眼線全部斷了,就連德琮帝安插在邊關的人,都不再報告任何消息回來。
  
  東宮書房滿地都是筆墨紙硯的碎片,門外還跪著一些穿著官服的人。韓佑端坐在桌前,手中是一副畫卷,畫中的女子顯然已經步入中年,只是那雙眼卻和一個人出奇的相像,就連輪廓都不差一絲一毫。韓佑把畫卷放進盒子內,用蠟封好,叫侍衛進來。
  
  「把它交給輕車都尉府的大小姐林小夏,必須親自給她!」
  
  「是!」侍衛領命。
應許
  
  林小夏接過侍衛送來的畫,當著面開了封蠟,慢慢打開畫軸。 淡淡的掃看了一眼,就合了起來給了一側管事姑姑。問道:「太子殿下可還有什麼吩咐?」
  
  侍衛見林小夏沒有任何反應,只得先行回去了。
  
  小夏拿著畫走回書閣,看了很一會兒,又找出林于祉親手繪製的林小夏的娘親—琴盼兒。細細的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終於要幫她一次了,娘親的眉眼,倒是和小夏更為相似一些,而太子送來的姑姑的畫像,不過是只有眼大這一項符合罷了。林于祉極為愛琴盼兒,書閣內光歷年為她畫的畫像,就裝訂成了五個大冊子。
  
  「姐,太子給你送了什麼東西?」
  
  弘文幾乎是跌進了書閣。
  
  小夏看他的狼狽樣,笑著搖頭,道:「你好歹也是一個襲爵的都尉,還是個人人稱頌的大理寺丞,怎得回家這般姿態。」
  
  「姐,你就別鬧了,快說快說,他想幹嘛?」弘文坐到一旁,揉著剛才磕到的小腿,問。
  
  文遙跟著弘文後面也進了來,「讓他慢一些,還是被門檻磕到了。」
  
  小夏把畫軸遞給兩人,淡淡的道:「怕是太子認錯人,想必是把我認成別的人了,也不曉得這人有什麼重要的。不過既然送來給我看,怕也不會只是看看。」
  
  文遙抬眼看了看小夏,道:「確實有幾分相似,但不竟然。這人眉眼中生無可戀的明顯,似一具行屍走肉,必是被囚禁多年。」
  
  弘文把林于祉畫的畫冊遞給文遙,道:「我看著不像,倒是像大娘一些。你看姐姐這眉眼,還有左眼下的淚痣,恨不得都生在一個了地兒。」
  
  「親娘生的,不像怕是怪了吧。」文遙被弘文說的笑出聲來,這個弘文呀。
  
  「太子如今多少有些狗急跳牆的意思。」文遙看著最近的情形,道。
  
  「是呀,他怕是想抓住你來要挾表兄吧。」弘文覺得這個可能性更大。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他們還能當街綁人了不成。」小夏笑話弘文亂說話,「他還只是監國,哪有那麼大的權利。再說了,這京城也不是只有他一個皇子了,皇親國戚都看著呢。」
  
  「綁倒是不會,硬的,他做不出,他怎麼也要顧及名聲的,畢竟皇帝還沒有大行。軟的,卻不見得不做些什麼,還是要及早防備的好。」文遙道。
  
  「第一撥的人已經到揚州了吧?」小夏問。
  
  「今早蘇家給送了信,已經安全抵達了,現在應該都安置在蕭山的茶園內。」文遙道。
  
  「那就好,可以計劃第二撥了。」小夏不再去想太子要如何。
    
  第三日一早,之前送畫的侍衛就架著馬車來了林府,說是請林大小姐郊外賞花,下午一准給送回來。弘文本要攔著,小夏擺擺手,無所謂的上了車,沒有帶任何一個人。小夏曉得這次要去的地方,太子必然也不喜歡看見不相干的人,若想那些人活命,還是單獨赴約的好。小夏在車中很安靜,沒有說話沒有掀簾,只是靜靜的坐著,閉目養神。駕車的侍衛有些佩服起這個女子了,別人若是遇見這事,怕都忐忑不安,她卻能睡著,真是奇人呀。
  
  車馬到了,太子已經先一步到了。簾子遲遲沒有掀開,韓佑納悶,掀開簾子一看,險些笑了出來,這人竟然就這麼睡著了。一旁的侍衛看到,想上前把這大小姐叫醒,卻被韓佑制止了。親自上車,小心的把人抱了下來。下車的時候,侍衛要接過去,韓佑無視,逕直進了那別院裡,心底道:這麼個輕的風一刮就沒的人,還能累到自己嗎?
  
  「娘娘最近身子可還好?」韓佑把小夏放到小榻上,對著正在煮茶的清妃娘娘,問安。
  
  清妃淡掃一眼小夏,便不再去看,專心煮著水,道:「托你惦記著,還爽利。」
  
  韓佑觀察著清妃的臉色,竟然一切如常,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嗎?
  
  「佑兒此番來,可是你父皇病重了?」清妃緩緩的泡茶、一遍兩遍三遍,直到倒出茶水,放到韓佑面前,才問起。
  
  「娘娘養育我多年,等兒登基,便會立娘娘為太后」韓佑對著清妃道。
  
  「不必,」清妃回絕了韓佑的好意,「不過是機緣巧合,你我也並未有母子情分。」
  
  「幼年若不是得娘娘出手,得娘娘教導,我也不會活到這會兒。生娘不如養娘大,娘娘這個母妃,我是認定了。」韓佑難得表現出了孩子氣的倔強。
  
  清妃歎了口氣,道:「你父皇不會讓我活到你登基的。」
  
  「怎麼可能?」韓佑不信,這麼多年的不聞不問,這麼多年的不管不顧,父皇早就該忘記了吧,怎麼還會想起清妃呢。
  
  「佑兒,你可知我的身份?你又怎會不知。」清妃笑了下,眼神早已是看破紅塵的靜謐,「青龍氏女,一生只是一位主兒,主亡便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清妃看著榻上的人,微微動了下,輕聲道:「既然醒了就睜開眼吧。」
  
  小夏其實在被放到小榻上時就醒了,只是一聽這是韓佑的私事,便不好意思醒來,只得尷尬的裝睡。小夏睜開眼,用手背揉了揉,起身對著面前一身月藍衣衫的女子見禮,「民女林小夏,見過清妃娘娘。」
  
  清妃坐下,輕輕拂了下手,道:「起吧。」
  
  小夏睜開眼的時候,清妃看了下,便沒有多看什麼,好還是那清清冷冷的性子。倒是小夏多看幾眼,清妃被她看的有些詫異了,不得不側目對她淺笑了一下。小夏才覺得自己失禮了。小夏的確是好奇的,這人應該就是爹爹口中的,她的姑姑了。可是一個妃子,卻不是在皇宮大內,而是在這個偏僻的小別院內囚禁著,怪哉。的確和自己有些相似,像爹爹說的青龍氏他這一支的女子,都有一樣的眼,也僅僅是眼相似。
  
  清妃把茶杯推到小夏面前,頷首。
  
  韓佑看著小夏單純好奇的眼神,微微皺眉,難道自己真猜錯了。
  
  「你大婚後都不曾帶太子妃來,如今帶來一個半大的毛丫頭,莫非是看上人家了?」清妃給韓佑加上新茶,問道。
  
  「娘娘說笑了,只是覺得這女子倒是有幾分與娘娘相似,想著許是娘娘遠方親戚,帶著給娘娘看看。」韓佑回應著清妃的問話。
  
  清妃連頭都不曾抬,便道:「我早已和你父皇說過,上古氏族該滅的都滅了,唯獨還剩下青龍一支,到我這裡再也沒有子嗣,我死後,青龍一支就算是徹底滅族了。我這麼多年寧願獨守空房也不肯服侍與他,便是不想再為青龍一族留下後人,供人追逐。」
  
  韓佑沒有說話,清妃也只是默默的煮著茶,小夏覺得一時間氣氛變的格外詭異了起來。小夏只得抱著茶杯一點一點的喝著。人家兩個比她身份大得,都不覺得尷尬,她一個草民又能如何,只得默默的盯著腳面,愣愣的吃著茶。百無聊賴的看著,地面上還有小爐燒出的炭灰,正看的出神,就見一個婢女上前,換了新的炭,許是新炭還沒安置好,清妃將手中的小壺放上時,婢女輕呼了一聲,韓佑上前一把拉開清妃,自己卻被燙到了袍子上。
  
  「傷到了嗎?」清妃的口氣急切,就要捲起韓佑的褲腿。
  
  韓佑搖頭,「沒有,沒有,只有碰到外衣。」說著掀給清妃看,長褲上沒有水的痕跡。
  
  清妃這才放下心來,吩咐一旁的婢女把爐子搬下去。韓佑說要陪著清妃走走,小夏只得坐著這個半壁亭裡繼續發呆,人家母子的親近,自己哪有去搗亂的理兒。好在清妃只說在亭子外的花園內走走。小夏偶爾會把眼神飄過去,正看見清妃對著韓佑說著什麼,手中拉下一支花給他看。小夏微怔一下,那一瞬間,她確定自己沒看錯,清妃拿著花看似無意的擺動,其實是寫了青龍氏的一個文字:逃!
  
  回程的馬車上,小夏和韓佑相對。
  
  「殿下是覺得我林家有當妃子的高枝兒?」小夏一臉的嘲笑。
  
  「這世間相似的人不多,我不得不謹慎些。」韓佑的眼直勾勾的看著小夏,似想看出什麼破綻。
  
  「殿下是覺得,但凡血親就一定相似嗎?」小夏這次是真的覺得好笑了,「你們天家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你看看十皇子,再看看你們其他皇子,這親兄弟也不見得個個一樣呢。」
  
  「我有生以來,看過的眼睛如此大的女子,只有你們兩個。」韓佑其實還是有些懷疑的,只是現在卻不肯定了。
  
  「你必定是不曾見過我娘親,自幼爹爹就說我和娘親像,不止是眉眼,就連臉上淚痣都長的一點不差。起初我並不太信,以為不過是爹爹思念過度,可是收拾爹爹舊物的時候,看見書房內幾本厚厚的畫冊,從我未出生開始,就在畫。看著那張娘親的臉,我才覺得是自己錯了,我的確長的像極了琴家的人,倒有些不像林家人了,甚至還不如弘文長得像林家人。」
  
  韓佑看了眼小夏,不再繼續說什麼,只是一徑的沉默。
  
  車馬使進林家的胡同,太子抬頭看向小夏,道:「可還記得你答應我的?」
  
  「記得,太子請說。」小夏也看向韓佑。
  
  「等十弟凱旋回朝後,我要你在眾人面前拒絕嫁給他,一年內不許見他。」韓佑說的很慢,似乎這個要求他考慮了很久。
  
  「好。」小夏沒有遲疑。
  
  這次換韓佑驚訝了,「你不反駁?」
  
  「我林小夏一向說到做到,若太子登基,請保我林家人不受無妄之災。」馬車已停下,小夏掀開車簾,對著太子笑了下,就下車了。
  
  韓佑坐在馬車上,好一會兒才道:「可惜了,可惜了。」
   
  從那日後,小夏就開始忙碌了起來。準備兩場婚禮,各種禮儀,什麼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落下,親自操辦。夜思和許琤要幫忙,卻被小夏攔住了。笑著說:「哪有自己給自己辦禮兒的。」蘇家果然是神仙靠山,許琤和夜思的戶籍,處理的漂漂亮亮,簡直是完美。許琤搖身一變成了琴栩栩,夜思恢復了自由身。而林家為這兩對新人,出限量孤品,是絕對的,就算沒有提前消息,所有人都知曉。
  
  小夏拿出爹爹日日佩戴的沉香木素髮簪,放在桌前,指給韓孺。然後坐在角落裡靜靜的看書,等著韓孺畫。很快韓孺就畫好了,小夏走了過來。看了下,點頭。
  
  「要寫什麼字?」韓孺問。
  
  「忘川之上,桑梓之下。浮光掠影,年華洪荒,只餘彼此。一生一代一雙人。」小夏說出。
  
  韓孺卻久久沒有動筆,好一會兒才夢醒一般,沾墨下筆,一氣呵成。
  
  「韓孺謝謝你,等你有一日找到一生摯愛,我為你做獨家定制,不收錢哦。」
  
  韓孺看著小夏,突然覺得有些憂傷,小夏含笑的眉眼,有著他能明白的無奈和疲倦。這一刻,韓孺突然覺得自己和小夏,能見面的日子屈指可數了。心內酸疼不已,卻只能笑著點頭,說著不能食言的童言。
  
  八月底,邊關傳來十皇子要凱旋回京的消息。小夏算了下,若是趕的巧,許正好是九月十六,若是不巧,就要錯過了。九月初九,重陽節,每逢佳節倍思親,小夏選在這個時候上新,除了是為兩對新人獻禮,也是為了懷念爹爹林于祉。小夏站在繡坊院內,聽著湧進的人,倒吸一口冷氣。所有人都以為這次是為新婚,必然會濃墨重彩,他們錯了,這次竟然素的乾淨。繡面依舊是大片留白,畫中只有一支素簪,和幾行字。
  
  有人認出這是八皇子韓孺的字,大呼過癮。八皇子的墨寶不是誰都求的到的,卻能被林家所要。沒有人知道那幾行,韻律不搭邊的話,是林小夏說出的,但是有些人也隱隱猜到了。於三年前紀念林于祉那次上新的紅色重彩不同,這次一水的淡墨色澤。卻更顯人世中能真愛者是如此寥寥,如此難得。
  
  小夏看著滿園的紅色,紅色的幔帳,紅色的燈籠,紅色的喜字滿那都是。就連走道邊的花都換成了紅色。一天的折騰,真是累呀,小夏一個人坐在院子內,那些要鬧洞房的,小夏便也隨著他們折騰去了。來的官員太多,還有修遠的夫子,各色人等……林家頭一次如此熱鬧。羅晉鵬卻不在,聽說還差著兩個驛站,才能到京城外的洛河驛。
  
  三年前的三月十五夜裡,小夏對羅晉鵬說:「你依舊堅定不移,三年後的九月十六,我便穿著大紅嫁衣,坐在爹爹的床前,等著你來娶我。」小夏看著自己一身難得的紅衣,站在林于祉院內的書閣前,夜涼如水,月華柔戀,突然有些低落,過了今夜,就真的只剩下她是孤家寡人了。
  
  「晉鵬,過了子時,我便不再等了哦。」小夏自語,雖然她知道不會有人聽見,但還是不覺得出口想威脅下那個人。
  
  「羅晉鵬,你若子時不出現,我真的就離開你了哦。」小夏對著空氣又說了一句。
  
  「不許,你休想!」一聲有些暴怒的沙啞聲音吼來。
  
  小夏瞬間就落進一個踏實的胸膛裡,她摀住嘴巴,怕自己笑出來,怕這不是真的。突然身子騰空,小夏驚呼,伸手攀住來人的脖子,對上羅晉鵬比星子還亮的眼,依舊是那麼的丰神俊朗。
  
  「你要幹嘛,放我下來!」小夏驚呼。
  
  羅晉鵬不管小夏的叫喊,一路出了院子,快步走向小夏的院子。大家都累壞了,如今還伺候的人,都在兩對新人那邊,小夏這邊是一路無人。一直關上房門,把小夏丟進床內,小夏才懊惱的瞪著他。
  
  「羅晉鵬!」小夏咬牙。
  
  「嗯,為夫在呢。」羅晉鵬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看著小夏,一臉的笑。
  
  「你這是要幹嘛?」小夏支起半個身子,揚著脖子對著羅晉鵬叫。
  
  「不幹嗎?不過是回來過我的洞房花燭夜。」羅晉鵬說的一臉淡然,「難道娘子忘記了?」
  
  小夏臉騰的紅了起來,賭氣的栽到枕頭上,翻身背著羅晉鵬,一個勁兒的嘟囔:「忘記了,忘記了,早就忘記了。」
  
  羅晉鵬大笑著,把披風解下,褪去外衫。拿著巾帕擦洗了下臉和脖子。打大軍出發,他就帶著一石提前先行,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下午到了洛河驛。一石讓他先在這裡沐浴了,不然回去一身風塵僕僕的,還得嚇到小夏呀。羅晉鵬一聽也對,就在洛河驛打水沐浴,整理自身。好歹從洛河驛到京城,沒有多久了。
  
  床邊突然一沉,小夏就被牢牢圈進羅晉鵬懷中,他壓著小夏,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內的火越來越熾盛,道:「我這就幫你好好想想。」掙扎的聲音還沒喊出,小夏的嘴就被羅晉鵬封住,吻炙熱的要吞噬一切,不許小夏有一絲的逃避,小夏被吻的力氣漸無,只能任著羅晉鵬肆意……突然身子一冷,小夏神智恢復,才發現身上的衣服,不知如何已經被脫光了。小夏想要弓起身子,躲避羅晉鵬已經失去理智的目光,卻被大手一按,動彈不得。
  
  「別動!」羅晉鵬嘶啞的聲音,好像發怒的野獸一般,小夏愣住了,咬住紅腫的下唇,怯怯的看著他。羅晉鵬磨了磨牙,慢慢俯□,對著小夏的耳邊,說著:「乖,我慢慢來,你忍一忍。」
  
  小夏有些害怕的摟住羅晉鵬的脖子,道:「是不是我疼了,你會不繼續呀?」
  
  羅晉鵬聞言,突然笑了出來,抬起頭看著小夏水波瀲灩的眸子,然後輕輕私磨她的脖子,「林小夏,你是在氣我嗎?」
  
  小夏委屈的憋憋嘴巴,「不是呀。」那樣子可愛且妖媚。
  
  羅晉鵬看著小夏顫抖的身子,上次沒碰到的胸前,正如最鮮嫩的春花綻放一般的挺立。眼神暗了暗,摟住小夏,一隻手順著腰線緩緩下滑,安撫著,一邊不停的親吻小夏的身子,細密呃吻把小夏包裹了起來。小夏漸漸喘息聲起,身體難受的微微扭動,發出小動物似的呻吟。羅晉鵬揚起嘴角,一個看起來絕對惡質的笑容,他手上的動作不停,壓制住小夏的扭動。小夏身子泛起紅暈…………
  
  羅晉鵬湊近小夏耳邊親吻,道:「把你交給我。」
  
  在小夏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就被一陣撕裂的疼痛給取代,小夏眼淚嘩的流了下來,「羅晉鵬,你個混蛋!」
  
  羅晉鵬抱住疼的劇烈顫抖的小夏,輕輕安撫著,「乖,第一次是這樣的。」
  
  「K,為什麼不是你疼!」小夏哭著叫了起來,伸手捶打抱著她的人。
  
  羅晉鵬苦笑,自己真是倒霉呀。她還有精神捶打,看來真是對她太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也忍不住了,用嘴封住哭喊的人,不管不顧的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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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帶回京的女人
  
  小夏在陽光下醒了過來,人還被牢牢固定在羅晉鵬懷裡。小夏看著一臉滿足,好似偷了腥的貓一般的羅晉鵬,就恨的牙癢癢。這個禽獸,絕對的禽獸,昨夜後來如何了,她完全不記得了,依稀自己好像累的動都不能動了。被他抱著去一側耳房沐浴,似乎又……真真兒是把這十幾年,他受自己的委屈,都還了回來。全身酸疼到好像被碾過一般,累的連動動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羅晉鵬睜開眼,看見小夏醒了,親吻著她的唇,卻被人給躲開了,就見她哼了一聲,把頭一低閉上了眼。羅晉鵬笑了笑,手一下一下的輕撫著小夏的背。他昨夜明明知道小夏是第一次,受不得太多,可是不知後來怎麼就瘋了,完全控制不住。直到燒好水,抱著小夏下床,才看見床單上一大灘的血,嚇了一跳。可是明明知道不可以,卻還在是在沐浴的時候,又忍不住。
  
  「小夏,還疼嗎?」
  
  「哼!」
  
  「昨夜不該那麼瘋。」
  
  「哼!」
  
  「好了,別鬧脾氣了,我這一路比八百里加急還趕,都不敢休息,唯恐趕不回來。」
  
  「禽獸。」小夏小聲嘟囔。
  
  羅晉鵬聽見了,板過小夏賭氣的頭,對上自己的眼,笑著說:「是,我是禽獸,看見你,我不想做禽獸都不成。」
  
  小夏看見羅晉鵬脖頸下,和林于祉的玉牌掛在一起的抽繩荷包,嘴角揚了一下,道:「不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不要取下這個荷包,一定要貼身帶著,就算你恨我恨的要掐死我,也不要取下,好不好?」
  
  羅晉鵬看著小夏可憐兮兮的樣子,笑著親吻她的唇,道:「傻瓜,你給的,我絕不會離身,一定會帶著的。別亂想那些有的沒的。」
  
  小夏緩緩的把自己,全然的窩進羅晉鵬的懷裡,然後抬起頭,用迷濛的眼,看著他,「羅晉鵬,我愛你。」
  
  羅晉鵬猛的收緊手臂,低頭看著小夏,一臉的震驚,「小夏……」
  
  「你記得,無論什麼時候都記住,林小夏愛羅晉鵬,很愛,很愛,愛了很久。我不能沒有你,若是有一天,我發脾氣任性離開了你,你記得要去找我,一定要找到我。我會在一個充滿了綠蔭矮樹的地方,等著你。你不要讓我等太久哦。」小夏似喃喃自語一般,閉著眼,「我怕會身不由己的說一些傷害你的話,會讓你暴怒、生氣、讓你恨不得離開我遠遠的。可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無論多生氣,事後都要想想我現在的話。記得不要讓我等太久。」
  
  「羅晉鵬,你不要離開我!」
  
  羅晉鵬心裡一沉,小夏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話,再低頭卻看見她已經閉上眼,呼吸平穩了。羅晉鵬分析著局勢,難道小夏被威脅了?眼神不再和顏悅色,一抹狠絕的厲色閃過,拳頭微微握住,他現在手中有父皇賜婚的詔書,他已經換到了他要的東西,怎麼都不許再出狀況!尤其是小夏這裡,必要時就打暈了綁走。
  
  羅晉鵬在小夏後背摩挲了下,就看小夏身子一晃,輕鬆了不少。
  
  羅晉鵬低沉的聲音,「青霜!」
  
  一個黑衣男子鬼魅一般的出現在了屋子裡,跪在地下。
  
  「這些日子,小夏所有的行為,事無鉅細,全部一一報告。」羅晉鵬抱著熟睡的小夏,慵懶的說著,眼內卻暗波湧動。
  
  好長一陣時間後,青霜才報告完畢。
  
  「讓一石去把孫將軍的女兒孫蘭茹,安置到十王府。一石會知道怎麼知道處理。去吧。」
  
  羅晉鵬揮退了青霜,看著小夏,笑了起來,口氣寵溺:「你個惹禍精!我不在你身邊,你就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來。」被囚禁京郊的清妃,韓佑……羅晉鵬輕笑,親吻著小夏的額頭,「你不要當青龍氏女,那就不當。誰也不能強迫你!反正我也不想要那把龍椅,如此正是滿足你的意願吧。」
  
  羅晉鵬把小夏圈好,怕她著涼,昨兒一夜,她這身子,不緩個三日是不成。自己也躺好,抱著她,不停的親吻著她的眉眼,好一會兒才停下,閉上眼,道:「不是要演戲嗎?我便陪你演這一出。小笨狐狸,你休想逃出我手,這次吃乾抹淨,看你往哪跑。」
  
  「大哥。」羅晉鵬站在正廳,看著對面的兩對新人,微微頷首,對著文遙叫大哥。
  
  文遙微微睜大了眼,含笑著點頭,對著夜思,道:「這是妹夫,羅晉鵬。」
  
  羅晉鵬看著夜思微紅的臉,把裝好粥的碗,放到他面前,道:「小夏呢?」
  
  「還在睡,這些日子也苦了她了。」羅晉鵬不動聲色的,把自己和小夏現在的關係,告訴了所有人,這些人現在是他必須保護的家人了。
  
  「你……」弘文一口粥差點沒噴出來,眼睛瞪的滾圓。
  
  「姐夫,那姐姐的飯食?」許琤倒是一如平常,沒像弘文一樣。
  
  「一會兒我端過去。你們許還有得忙,新婚,不要太勞累。」羅晉鵬說罷,就聽著一桌子的碗筷,都遭了殃,辟里啪啦掉了一地。
  
  「我說妹夫,你這動作也太快了吧。」蘇明涵手裡抓著一跟油條,極為沒形象的吃著。
  
  「也不成,也不成,比起這下手快,總也快不過蘇三哥,不是。」羅晉鵬喝了口粥,慢條斯理的道。
  
  蘇明涵一口油條嗆在了喉嚨裡,差點沒摔桌子下面。
  
  羅晉鵬踏實的吃完早飯,起身,道:「我去看小夏。」
  
  他一走,桌子上瞬時炸開了鍋。
  
  「他什麼意思,是說小夏姐那啥了?」蘇煙先喊了起來。
  
  素問狠狠一瞪,「知道你不是啞巴,能閉嘴嗎?」
  
  「這人平時不顯山露水的,可不是個好惹的主兒。」聞香喝著豆漿,嘟囔出一句。
  
  「小夏都沒異議,咱們說什麼呀。」夕兮覺得好笑。
  
  「我倒是覺得挺好,反正這對鴛鴦一早就是注定的呀。」小語不以為然。
  
  「可是這三書六禮,畢竟還是沒有著落。」老管家坐了下來,頭疼的說著。
  
  「罷了,他們有他們的福氣。」文遙笑著,安慰著老管家。
  
  「小夏若是狐狸,羅晉鵬絕對是匹狼!」蘇明涵猛灌水,終於緩了回來,「吃掉連渣都不帶吐的。狐狸遇著狼,能有個好?吃乾抹淨不留渣!」
  
  夜思看著蘇明涵,道:「這話怎麼聽著這麼惱羞成怒呢?」
  
  「那還用問,蘇三哥都現在還沒登堂入室八王府呢,這不是明晃晃的嫉妒嗎?」弘文擺擺手,回應夜思的話,「你說是吧,嫂子。」
  
  莫冰一口茶噴出來,忙掩住:「沒端穩,沒端穩!」
   
  羅晉鵬進了房間,小夏正坐在炕上支著腦袋發呆。他把溫熱的粥放到炕桌上,一把抱住小夏,摩挲著,道:「吃點東西吧。」
  
  小夏舒服的靠了過去,羅晉鵬笑笑,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餵進小夏的嘴巴裡,好一會兒才算吃完大半碗粥,小夏就搖著頭不肯吃了。羅晉鵬瞪眼不許,小夏扁著嘴巴,恨不得哭出來,羅晉鵬說什麼都不肯應她,楞是看著她把一碗都吃完了,才肯。
  
  「你太瘦了,這樣下去怎麼辦?」羅晉鵬見小夏扭頭,一臉的彆扭樣,拉過她,輕問。
  
  小夏不語。
  
  「你這幾個月,定是沒好好吃飯,自己看看都廋成什麼樣子了。」羅晉鵬恨的咬牙,心內道:等不得太久了,再下去小夏得出事。
  
  「用不了多久,咱就能隨著你想如何就如何了。」羅晉鵬大掌放在小夏的眼上,「塞北的雪,聽說下起來鵝毛大,你不是一直說沒見過大雪嗎?我聽聞揚州城外不遠,風景如畫,你若喜歡咱就在那置地買房,你說怎麼建就怎麼建,你說種什麼就種什麼。那邊氣候好,最是養人,我一直想讓你在那呢。」
  
  「好呀,」小夏突然說話,「山腳下,小村莊,一棟小院,然後開個書院吧。」
  
  羅晉鵬笑,「怎麼,要網羅天下士子呀。」
  
  「不可嗎?」小夏反問。
  
  「成,你說什麼都依你。」羅晉鵬寵溺的吻了下小夏的臉頰。
  
  「我還要養動物。」小夏又道。
  
  「你便是要養老虎,我也能給你拉一隻來。」羅晉鵬刮了下小夏的鼻子,道。
  
  「小夏,我這一生不會對你放手,就算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會。所以你不用想著逃跑了。」羅晉鵬突然對著小夏低語。
  
  小夏抬眼看他,有些探究,「怎麼了?」
  
  「沒事,就是想起來了,想告訴你。」羅晉鵬笑,「我抱著你去曬曬太陽。」
  
  「嗯。」小夏安心的靠進羅晉鵬懷裡,把自己交給他。
  
  是夜,羅晉鵬站在院中。小夏已經安睡。
  
  「主子,這樣真的好嗎?」一石從樹後走出來。
  
  「你跟著我多少年了,難道還不知,為了她,便是乾坤我也能負了。」羅晉鵬說的沒有一絲情緒。
  
  「可是,小夏姐會因此傷心的。」一石皺眉,這冒險了,萬一逼走了小夏姐呢。
  
  「韓佑既然要這樣結果,我只能給他。與其讓小夏左右為難,這個惡人還是我來當。」羅晉鵬不容置疑的下著命令,「你知道該如何做了。」
  
  「屬下明白。」一石應下。
  
  「告訴青霜,若是林小夏有一點差池,他也不必回來了。」羅晉鵬看著地面,冷冷的道。
  
  「是,主子放心!」
  
  林家第二撥人也順利到達揚州蘇家了,小夏很是滿意的看著霧華的信,看著霧華抱怨沒有夜思,要他怎麼活呀!小夏拿著信笑的不停打滾,夜思接過一看,也掩嘴笑了起來。
  
  「你個沒正行兒的,不是回去還是該如何就如何嗎?」夜思惱她。
  
  「誰說該如何還如何?」小夏抬眼看夜思。
  
  「嗯?」夜思蹙眉。
  
  「我說嫂子呀,」小夏戲謔「接客是萬萬不可了,但是讓你去廚房幫忙,會不會委屈了點呢。」
  
  夜思敲了小夏一下,「你想到哪裡去了,回去還不是要守著掙錢的活計,絕艷館怎麼說都是咱們的,該出力的自然要出力。演出也好,培育新人也好,總是要用的上的,總不能和著讓潤玉他們就一直這樣吧。」
  
  被夜思這麼說,小夏也想起了,是該選一些新人來培養了,「是呢,不能一直這樣。」
  
  「終於想明白了?」夜思笑她。
  
  「對了,說起來了,絕艷館邊上的那院子一直空著,我讓蘇三哥去買下來看看,就當繡坊和成衣坊還有空色的新址,你覺得呢?之前空色太小了,太憋屈。」小夏已經請了蘇家人去辦了。
  
  「我才想和你說這個,你都辦好了。」夜思笑了,自己還是想的慢了一些。
  
  「我想給莫冰在絕艷館內開出一個茶樓來呢。」小夏輕聲道:「已經告訴霧華了,等回去就是個驚喜,可不能讓他知道哦。」
  
  「好,都聽你的就是。」夜思點頭,看著在外間弄茶水的莫冰,歎了口氣,他怎會看不出,這人喜歡上小夏了。
  
  「十王爺最近不常過來,是何故呀?」
  
  「我聽聞王府內來了一個姑娘。」
  
  「姑娘?」
  
  「你還不知道呢,京城都傳遍了,那姑娘是從邊關帶回來的。」
  
  「說說,我也不知道。」
  
  「好像是什麼老將軍的女兒,無依無靠,就留在了十王府,這會兒王爺怕是陪著呢。」
  
  「那咱大小姐怎麼辦?」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都是那個樣嗎?」
  
  「按著身份,咱小姐可能還比不過人家呢,人家是將門之後,聽聞生的也是如花似玉。」
  
  「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
  
  「就是就是,平日看王爺對咱小姐千依百順的,一轉身就變了一個人兒,真不可信!還大元帥呢,呸!」
  
  ……
  
  小夏站在花園樹後,全身似被一盆水潑了下來一般,透著寒涼。等管事姑姑找到她的時候,人還是呆傻著。
  
  「夏主子,夏主子?」管事姑姑拍著小夏的臉,一臉擔憂,這是怎麼了。
  
  小夏回過神來,虛弱的笑了下,問:「晉鵬呢?」
  
  「說是今晚還有公務要處理,可能過不來。」管事姑姑說著剛才傳話人的話。
  
  「哦,知道了。」小夏出了花園,一步一步往回走。
  
  突然停下轉頭,問:「您別騙我,是不是十王府來了一個將軍的女兒?」
  
  管事姑姑臉色大變,但馬上就緩了下來,「可別聽那些下人嚼舌根子,是來了個人。孫老將軍的女兒,一家戰死了,無依無靠,咱主子心善就給帶回京了,暫時安置在十王府。皇上也是知道了,不日會有安排。」
  
  小夏也笑了,問道:「安排?是嫡妃還是側妃?」
  
  管事姑姑忙扶住小夏搖搖欲墜的身子,「您這不是自個兒瞎想嗎?哪有這話兒,是讓陪著轉轉京城,畢竟是有軍功的人家,怎麼也不能怠慢了,不是?主子對您的心,這些年老奴也是看在眼裡的,怎麼會有二心,您是多想了。」
  
  「我明兒想回十王府看看。」小夏說道。
  
  「好。」
   
  十王府的後花園內,一個女子站在芙蓉花前笑,好似一幅美人圖。
  
  一個小婢女指著花道:「小姐真是人比花嬌呀。」
  
  那女子嬌笑一下,嗔道:「胡說。」
  
  「小姐這樣的,王爺若不喜歡,能喜歡誰呢?」小婢女繼續道。
  
  「會嗎?」女子若有所思。
  
  「我問過這王府的人了,他們口中的夏主子可沒有小姐美呢。」小婢女很肯定的點頭。
  
  「蘭茹,又在花園。」羅晉鵬從一側門步入,走近孫蘭茹,摘下她髮髻上的一片枯葉,含笑不語。兩人四目相對,好不和諧。
  
  「十王爺真是好興致呀,看來民女來錯了時候。」小夏走了過來,直直的盯著羅晉鵬看。
  
  「小夏,你怎麼過來了?身子不是還沒好嗎?」羅晉鵬笑著想要伸手去拉小夏,卻被小夏擋開了。
  
  小夏也笑了下,一臉的嫵媚,飄向了孫蘭茹,然後盈盈一福身,「是呀,民女想著王爺許久不來,必然是忙的很,便巴巴的過來看看。原來果然很忙,都說金屋藏嬌,王爺素來是不羈的,金屋都懶得造,直接就放進了王府裡。看來王府是好事近了,民女先在這裡恭祝王爺百年好合!」
  
  小夏一口牙,差點被磨破了,才穩住了要暴怒的情緒。
  
  「林小夏!」羅晉鵬上前一步,拽住小夏的手,厲聲:「你鬧的什麼彆扭!」
  
  「放手!」小夏好似暴怒的小動物,磨牙霍霍。
  
  「我是不是太寵你了,讓你越來越肆無忌憚了!」羅晉鵬的聲音低沉有力,讓所有在花園的人都打了個寒顫兒。
  
  管事姑姑急了,忙上前,「主子不可,夏主子身子才好……」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小夏一個轉身,在羅晉鵬手上用五個手指狠狠刮過,五道血痕映入眼眶,小夏也驚了,自己竟然暴怒到如此,愣在了當下。
  
  「血!」孫蘭茹的小婢女驚呼。
  
  羅晉鵬回頭,瞪了小婢女一眼,「閉嘴!」
  
  小夏低頭看著羅晉鵬的傷口,淚劃下眼眶,低落到他的手背上。瞬間甩開那隻手,跌跌撞撞的出了花園。
  
  「麻煩管事姑姑,去看著她。」羅晉鵬握住被小夏淚灼到的手背,厭惡的看著,心道:對不起,小夏,對不起,再忍忍。
  
  「你受傷了。」孫蘭茹走上前,憐惜的拿出手帕包上羅晉鵬的手。
  
  「沒事,男人哪有不受傷的。」羅晉鵬笑了下,對著身後的小廝,道:「小姐受驚了,送小姐回房。」

聖前拒婚
  
  「小夏不許任性!」
  
  「滾開!」
  
  「休想!」
  
  「滾,都給我滾!」
  
  羅晉鵬推開門出來,對著門前人道:「給我看出了,她若是丟了,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活命!」
  
  話音一落,房內摔砸東西的聲音停了下來。接著就就聽見,一個帶著哭腔的嗓音,道:「晴姑姑,我要睡了,麻煩伺候我更衣。」管事姑姑舒口氣,馬上走上前,安撫著小夏,並吩咐著眾人打水,準備讓小夏沐浴。
  
  「這是怎麼回事?」呂娘看著羅晉鵬狼狽的樣子,問。
  
  「小夏情緒有些不好。」羅晉鵬道,「麻煩這幾日您多看顧著。」
  
  「好。」呂娘點頭。
  
  夏主子和自家主子冷戰的事兒,在整個十王府都傳開了。這些日子看著林小夏被軟禁在十王府,小夏乾脆搬進了內,再也不要回到羅晉鵬住的那個院子內。結果幾個僕人被指揮著搬了不少東西進了,又是大羅漢榻,又是上好的羊毛褥子,又是蠶絲被子,管著物的管事,一聽著,當時就直了眼,連連對著管事姑姑,道:「你說這是折騰啥呢,是折騰咱兒這把老骨頭呢。主子若當真心疼,就拉下面子哄上一哄便好,女人不都是要哄的嗎?」
  
  王府內人人自危,整個王府籠罩在高強低氣壓下。只有孫蘭茹的小婢女很是高興,似乎那邊鬧的越厲害,她家主人就越有希望入住王府一般。小夏站在月洞門前,看著花前陽光下的羅晉鵬和孫蘭茹,真是琴瑟和諧呀,一人撫琴,一人聽,或一人撫琴,一人舞劍。
  
  小夏走了過去,在芙蓉花前站定,對著身後的管事姑姑,道:「拔了。」
  
  「這花好好的為何要拔?」小婢女不滿的看著突然闖入的小夏,問。
  
  「我的花,我自然想如何就如何,干你什麼事!」小夏撇了小婢女一眼,繼續到:「拔了,送去空色,素問還等著要呢。」
  
  然後又走到一片菊花前,道:「這一片也是我種的,也都把花取了,就說下期咱出菊色系列。」
  
  羅晉鵬好笑的看著小夏孩子氣的行為,真是難得一見呀,頓時覺得好玩起來,任著她可勁兒的折騰,便是這十王府都被她拔了,也無所謂。結果,一個要撒氣,一個聽之任之,這王府內之前小夏種下的花,全部都被掃蕩一空,本還有些顏色的府內,這會兒都成光禿禿了。
  
  本來清閒的王府花農可是倒了霉了,忙著又是採購新花,又是跟著前院管事佈置王府,和著總不能讓偌大的一個晉王府都成了光禿禿的土色吧。本來秋日裡花色就少,也不好採購新的種來,只得去了八王府借一些花來,先遮著丑。韓孺一臉怪異的看著十弟管家,心道:這是鬧什麼ど蛾子呢。
  
  這日。
  
  「我院子的那株碧竹的葉子,怎麼都沒有了。」
  
  劉遠跳著奔了出來,拽著人就問。他才從南邊移過來的,珍貴的金包玉種,稀罕的不得了。
  
  孫蘭茹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劉遠奔向一側正在指揮人拔草的小夏。
  
  「小夏,你遠叔就喜歡個碧竹,你還給我把葉子拔了。」劉遠搖頭。
  
  小夏一看劉遠回來,哇的一聲就撲進他懷裡,劉遠被小夏嚇了一跳,這才看見這還孩子在哭,忙說,「罷了,你還想拔什麼,遠叔給你找來,你隨便拔。」
  
  「遠叔,我想見爹爹。」小夏哭著說。
  
  「怎麼了,晉鵬欺負你?」劉遠抱住小夏,揉著她的頭髮,輕聲道:「他也不容易,白日裡忙的不得安寧,你要體諒他呀,誰沒有個脾氣呢。有了誤會要解開,有了脾氣大家都讓一步,不就好了嗎?」
  
  「劉遠,你怎麼在這呢?」呂良拍了下劉遠。
  
  「噓,安靜。」劉遠看著睡在他腿上的小夏,對著呂良打手勢。
  
  「她怎麼在這兒呢,一屋子都找瘋了。這個小麻煩哦。」呂良把小夏抱起,「送回去吧,在外面總得涼到。」
  
  「好,我正要和晉鵬談談,正巧送了小夏,你和我一起過去他書房。」劉遠也算到事有蹊蹺。
  
  孫蘭茹看著一場鬧劇最後溫馨落幕,恨的咬牙,本想著這一鬧能讓王府亂一下,惹的王爺怨恨林小夏,卻不想這些舊人一個個寵這個女子到了極點。孫蘭茹知道呂氏夫婦和劉遠對王爺非比尋常。
  
  「小姐,咱也回去吧。」小婢女對著孫蘭茹道。
  
  「好。」
   
  「孫家小姐中毒了?」小夏蹙眉,又問了一遍。
  
  「不是中毒,初以為是中毒,其實只是下了點巴豆而已。」管事姑姑接過話繼續道。
  
  「與我何干?」小夏沒有理會。
  
  「昨晚是夏主子和孫家小姐一起用的飯,夏主子卻無事。」說話的人繼續道。
  
  小夏翻了個白眼,「晚飯後,她有沒有吃點別的啥呢?羅晉鵬是懷疑我了?懷疑我做的?」
  
  「不是,」來人哆嗦了下,後退了一步,道:「按著規矩都該詢問一遍,才算公正。畢竟孫小姐是客人。」
  
  「和著我就這麼笨,明顯給自己下套?」小夏怒目瞪向那來詢問的人。
  
  那小廝被小夏這麼一問,嚇的什麼也不敢說了,只得站在一處,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為難。
  
  小夏撇了來詢問的小廝一眼,對著院子大喊一句:「一石,你丫給我出來!」
  
  「小夏姐。」一石無奈的從柱子後閃出來。
  
  「你去告訴他,我若要做,必然是下最毒的毒,死就讓她死的有點尊嚴。若我要玩這惡作劇,便是再傻,也不會讓線索直指我自己,除非我有病!」小夏氣的身子微顫,「我林小夏也是懂醫理和飲食的,巴豆下到飯菜裡什麼味道,我都不會喝去的東西,你覺得那金貴的小姐,會喝嗎?我林小夏就是個草民,但也不屑幹這麼下三濫的事兒!」
  
  一石動了動嘴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沉默了,點了點頭,示意那小廝快走,然後對著管事姑姑又說了些晚上多加幾件被褥之類的話,才離開。
  
  小夏接到孫蘭茹的邀請,說要去後院小亭一談。小夏也被這幾日軟禁的煩躁,便應下了。管事姑姑不放心,卻不好跟的太靠近,只得遠遠的看著兩個人站在亭上。管事姑姑總覺得心神不寧,不知為何,她就是不甚喜歡這個孫家小姐,怎麼看著都不是個善茬,比起單純偶爾喜歡小惡作劇的小夏,差了太多。那孫家小姐眼中赤-裸的恨,小夏許沒看出,但是她卻看明白了。女人一旦動了情,就會偏激。
  
  這些日子,孫家小姐籠絡下人的手段,管事姑姑是一點一點都看在眼內。好在府內一向治理嚴格,這些僕人都多少得過小夏的恩。這些年,一些沒有生計的人,都是小夏出手相助的,只是她不言語。加之王府內多少眼線,和暗衛,小夏不知,但是她一個老嬤嬤,怎會不曉得這些暗衛裡,有不少是為了保護小夏而設置的。
  
  小夏上次和劉遠一番談話,也冷靜不少,突然覺得自己這段時間過於不沉靜了,就好像一個得不到蘋果的小孩一樣,四處撒野胡鬧。羅晉鵬畢竟是皇子,面子怎麼也要在外人面前保上一保的。漸漸她也發現了一些問題,這孫家小姐看著不言不語的,卻對她恨之入骨,是那種情敵的恨,想來這幾個月,羅晉鵬在邊關時,她就愛上了吧,現在進入王府,就恨不得當了女主人去。
  
  不動聲色的收買人心,花大筆的銀子,各種照顧晉鵬,換不得多一絲的喜歡,便是開始耍一些別的手段了,比如藉著小夏自己的鬧騰,讓風浪更大一些;比如拔了遠叔院子裡的碧竹葉子,嫁禍給自己;比如買巴豆下菜如此等等幼稚行為,這幾日,也沒閒著……如今是等不及了嗎?要掀底牌了?小夏笑了笑,她倒要看看今日她要唱哪出戲來耍。還真當她林小夏是個軟柿子不成!
  
  「姐姐,你到了呀?」孫蘭茹走到小夏身側,笑的一臉和風細雨。
  
  小夏冷眼看著,道:「也沒人在,你就直說吧。做這幅臉子,給誰看呢?對著一個心生厭惡的人,你都不覺得笑的臉直抽嗎?」
  
  孫蘭茹一聽小夏這般說,便也不再裝笑臉,眸光含恨,道:「你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霸著王爺!就連聖上都不承認你和王爺的文定,你一個市井小民還賴在了王府當起了主子。王爺是要做大事的人,你這樣的,只會拖他的後腿。」
  
  看來查的清楚明白呀,小夏聞言冷笑一聲,「你這樣的,就堪比天高了?你能為他做什麼?前後斡旋還是招攬人心,或是你有什麼別人都無的過人之處?怎麼著,一個王府嫡王妃的位置還滿足不了你?莫非還要惦記那母儀天下的鳳座?」
  
  孫蘭茹被小夏的話戳中心事,氣的滿臉通紅,惱羞成怒的指著小夏,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說倒是不怕,就怕那種明明心裡想著,卻不敢說的,最後私下做了,才最可怕。」小夏素來是口舌上不饒人的。
  
  ……
  
  孫蘭茹被小夏一通的數落,瞥見羅晉鵬常進的那個門,他已經走了進來,迅速變幻了臉,眼淚說下來就下來,快的小夏都看傻了眼,心道:這主兒要是在現代,絕對是個演技派呀,什麼好萊塢全球獎,必定小菜呀。孫蘭茹哭的梨花帶淚,好一副柔弱美人像。小夏抱著手臂,看她要怎麼演。孫蘭茹說著什麼支支吾吾的,也聽不清楚,突然就抬起了頭,身形一晃就換了個角度,小夏躲閃不及,被一把拉住,兩個人一起掉進了荷塘。
  
  接著驚呼不斷。如今是秋日,水帶寒涼,最是入肺的時候。小夏被五皇子韓睿救起時,已經全身了。在看那邊,孫蘭茹已然是全然縮進了羅晉鵬懷裡,小夏當下就忍不住了。怒吼一句!
  
  「羅晉鵬!」
  
  羅晉鵬聞言抬頭,看見小夏兩眼冒火。
  
  「這次你又打算如何?若是孫小姐說是我推她下水的,是不是和著就該是我了,連解釋都不用了吧。」小夏真真兒的有些怒了,她本想著許是自己錯怪了晉鵬,許是有些什麼緣由。可是在這種時候,明知她不會游泳,救她的竟然不是羅晉鵬而是韓睿,說出來多可笑。
  
  羅晉鵬把孫蘭茹交給一側的侍衛,走向小夏,道:「先去把衣裳換了,有什麼脾氣等換了乾衣裳,再發。晚上還有家宴,林家被邀請在列。」
  
  小夏瞪了羅晉鵬一眼,咬著後槽牙,不發一語的接過,管事姑姑手上的小毯子,裹住自己,往去了。
  
  皇家的夜宴,在秋尚閣舉行,在京城凡是有爵位的,都是舉家同來。文遙和小夏必然要和弘文一起。弘文看著姐姐有些潮紅的臉色,微微覺得不對,可是人多口雜的,卻也不好多問。來來回回都是說話的,自家的事兒還是等回家再說吧。文遙皺著眉頭看小夏,似乎在詢問她,這些日子在十王府如何,小夏不想說,直接低頭喝茶。
  
  龍涎香在空氣中散去,帶著微微的腥味,別人許聞不出,偏偏小夏是對這個極為敏感。她素來只用檀香和沉香,這種木香不會有其他的味道。小夏是喜歡單一而不混雜的味道。一道道精美的佳餚,不過每盤只是淺嘗一口,便會被換下。小夏冷笑,這就是天家生活,管你外面是否路有餓殍,該有的天家風範卻一樣不減。一頓飯吃的小夏,極為不舒服,卻又不能如自家一般隨意走動,回房。
  
  接著就是德琮帝一番父慈子孝的戲碼,真不知是這看戲的癡,還是這演戲的癡,一個個都佩足了情感,演的那叫一個精彩絕倫,人神共歎。小夏微微覺得有些發冷,她還是不能習慣這種虛情假意的場景,只會讓她想念林于祉在時的林家。什麼才叫人間真情,許是這些生在天家的人,並不曉得的東西。連心都不敢付出的皇子們,怎麼能奢望他們懂真情意。
  
  突然德琮帝開口了。
  
  「朕的十皇兒——晉兒解我邊關危機,救大齊與水火之中。吾兒可有所求,朕今日便都應你。」
  
  羅晉鵬離位,跪倒德琮帝面前,朗聲道:「請父皇賜婚孩兒,孩兒要娶輕車都尉林弘文之嫡姐林小夏為正妻。」
  
  小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面前的狀況,就被弘文按住了。
  
  「朕便依你所言。」德琮帝笑笑,叫小夏上前。
  
  小夏走到德琮帝面前,跪下行禮。
  
  「以後你就是朕的兒媳婦了,傳宗接代可是頭一號的大事,王府一向是一正妃兩側妃,你可有人選了?」德琮帝詢問著小夏,打算把這麻煩的事兒,丟給小夏來處理,省的小兒子總是忤逆他。
  
  「父皇!」羅晉鵬猛抬頭,「兒只娶林小夏一人,絕無二心。」
  
  「胡鬧,祖宗規制,可是你說改就改的!」德琮帝低聲叱責。
  
  「可容民女回話嗎?」小夏聲音平緩,抬頭看向德琮帝。
  
  德琮帝頷首,示意小夏講。
  
  「民女不願嫁晉王爺為妻。」小夏聲音洪亮,字字如水銀瀉地,讓整個秋尚閣,瞬間安靜的連一根針鼻掉地都聽的清楚。
  
  德琮帝若有所思的看著林小夏,片刻後,道:「若是問都不問緣由,便叱怒你放肆,你必是不服的,朕要聽聽你的理由。」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求個門當戶對。民間百姓都說:龍配龍,鳳配鳳,山雞自然配山雞,家雀攀不上蒼鷹。民女不過是京城市井小民,父親家七代為商,母親只是一採藥女子。民女便是那山窪窪裡的狗尾巴花,怎配養在御花園中,極不和諧,也會亂了景致。」小夏說著自己的理由,看都未看一側的羅晉鵬。
  
  「民女身而頑劣,且身子一向不好,又命帶凶星。娶妻娶賢,民女這般,怕是連賢的半點邊都挨不上。怎可配給金枝玉葉的十皇子呢。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為十皇子另配一門上好的親事,不要耽誤了皇子才好。」
  
  小夏手撐著地,等著德琮帝的回應,手指微曲,扣著漢白玉的地面,涼氣嗖嗖的往膝蓋內鑽,小夏覺得自己身子一陣冷一陣熱,搖搖晃晃,怕是因為下午落水發燒了。德琮帝一隻手,一下一下規律的扣著椅扶手,看著林小夏,有些看不清她這是何意,聽聞晉兒和她出了問題,如此看來,怕是真的了。也罷,本就不想應下,不如先擱著吧。
  
  好久,德琮帝才回了一句:「這事容後再議吧。」
  
  後來怎麼結束了夜宴,怎麼回的林家,小夏已經迷糊了,她撐到座位上時就有些虛脫。弘文和文遙都選擇在這個時候閉上嘴巴,把小夏安靜的安置在床上,灌了湯藥,等著小夏退熱。太子韓佑一個晚上心情極好,沒想到林小夏不僅遵守承諾,還帶來了這麼轟動的效果。對於小夏當時的勇氣,韓佑都微微有些為她捏了一把汗。十弟面如死灰的臉色,讓他大爽,回到東宮還讓人拿出珍藏的佳釀,要一醉方休。
  
  是夜,小夏退了燒,眾人都去休息了。只留了兩個婢女。兩個影衛處理好婢女,羅晉鵬慌忙步入小夏房間。一把就抱住床上一臉虛汗的小夏,心疼不已,不過好歹這齣戲是演完了,如今就剩下解釋了。羅晉鵬脫下靴子,外衫,把小夏抱緊在自己懷中,再裹好被子,躺在床上。親吻著小夏,看著她因為落水兒發燒的臉,當時那一刻,他真恨不得殺了那個孫蘭茹!
  
  小夏口乾舌燥,夜裡轉醒,伸手想去夠床頭的水杯,卻發現自己被整個人圈住了。抬頭就看見羅晉鵬的臉,當下就惱恨了起來,猛勁兒的掙扎著,要脫離魔掌,卻被更緊的圈住了。耳邊落下一個聲音,低低地說著:「小夏,不許逃。」
  
  這一說小夏的委屈,瞬時就和開了閘的水龍頭一般,一個勁兒的往下淌,羅晉鵬開始只是任她哭,卻發現她哭著沒完了,一低頭,看小夏的眼睛都腫如胡桃大小了。手忙腳亂的為小夏抹著眼淚,一邊擦一邊說道:「都是我,都是我混蛋,事前不告訴你,害你傷心了,你打我咬我罵我懲罰我,都好。就是別再哭了,傷眼睛的……」
  
  小夏不管他,還是哭,哭夠了,才忍住。想到他之前的話,瞪著兩腫泡的眼,質問道:「什麼叫你事先沒告訴我?」
  
  羅晉鵬輕撫小夏的眼皮,按揉著,「先說好了,聽後,可以發脾氣,但是不許再傷自己,嗯?」
  
  小夏磨了磨牙,呲著一口白牙,道:「說!」
  
  羅晉鵬摟住小夏,笑了笑,「小傻瓜,韓佑對你的威脅,我都知道了。這種事,以後該兩個人一起承擔的,誰讓你一個人都抗了,你當我是幹什麼的嗎?什麼都不說就是幫我?就真為我分憂了?林小夏,你在我心裡,比什麼都重。」
  
  小夏有些吃驚羅晉鵬竟然知道。
  
  羅晉鵬刮了下小夏的鼻子,道:「這次的事兒,就當是給你的懲戒,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什麼都自己扛著了!如此亂來。」
  
  「哼!」小夏努努鼻子,把頭偏向一側,咬著牙心裡道:害自己傷心了這麼久,幾句話就想討到好,哪那麼好的便宜事,沒門!
  
  小夏又懊惱的撅起了嘴巴,自己似乎因為愛上羅晉鵬,變的不聰明了呢,怪不得都說戀愛中的人是傻瓜,好像真有些道理呢。
  
  羅晉鵬笑著看小夏臉上的小表情,真是愛極了,俯身去親吻她的臉頰,紅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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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壇醋
  
  匡的一聲震天響。
  
  正在吃早飯的文遙和夜思對看了一眼,慌忙往小夏的院子跑去。就看見兩個睡眼迷濛的婢女,也是一臉的茫然站在門前。文遙看了下,還是決定推開門,一探究竟。他手還沒去拉門,就被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弘文,搶先推開了房門。文遙一看當下就笑了,弘文還穿著官服,這是剛下朝呀。
  
  三個人挨個的走了進去,就看見穿著中衣,抱著衣裳的羅晉鵬,站在地下,靴子歪在一邊。下巴上還有咬痕,脖頸上明顯是被抓的五道印子,真是好不狼狽。小夏裹著被子,坐在床上,一臉怒氣的瞪著羅晉鵬。三個人一看這架勢,頓時都啞巴了,不知該如何。
  
  「羅晉鵬,以後你休想再踏進我林家的地方!」小夏說罷轉身躺下了,理都不理剩下的人。
  
  「我昨兒不是解釋過了,再說晚上也好好的呀!」羅晉鵬莫名其妙的看著小夏,昨兒晚上任著自己什麼都做了,怎麼一大早上就變了臉,不止被踹下床,還下了禁制令……
  
  弘文撲上來,忙把表兄拽了出來,三個人才把羅晉鵬拽出房間,跟著小夏的婢女就跑了出來,拉了下文遙,道:「大少爺,小姐說你們若是幫著十皇子,她就離家出走。」
  
  「呃……」文遙頓時看向羅晉鵬,似乎在問:你到底怎麼得罪小夏了。
  
  弘文也一臉詫異的看向羅晉鵬。
  
  就在林小東家聖前拒婚傳遍京城後,京城第二日就出了個奇景。但凡有林小東家在的地方,十皇子就緊跟其後,卻每每被拒。林家成衣坊拒絕十王府任何一人進門,繡坊也一樣,空色更是一樣。京城不少人都能看見,惱羞成怒的十皇子韓晉,扒在林家鋪子,等著林小夏出現。林家大門前,十皇子也是日日被趕出來,現在林家的家僕都敢無視十皇子、十王爺府的人了。這次德琮帝最寵愛的兒子,咱驍勇的大元帥,可是大大的跌了面子,連裡子都沒了。
  
  京城的姑娘們卻一致槍口對向了林小夏。各種難聽的說詞,層出不窮。不識抬舉、自以為是,這都是輕的。什麼身為女子卻不懂成全,這是從倫理道德出發的。更有甚者說林小夏異想天開,想堂堂一個皇子,今生就有她一人。偶爾也有女子會說林小夏的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外面鬧的如此的歡,而小夏卻依舊故我,全然沒有被影響。說書人,又在林小夏的傳奇上加了一筆。
  
  十月中了,林小夏說不讓羅晉鵬近身,果然是就沒有讓。初羅晉鵬還以為是小夏鬧彆扭,過幾日就好,結果十多天過去了,卻依舊不好,還愈加的無視了他。羅晉鵬坐在順天府衙門內,各種歎氣,幾個書辦互相瞅著,卻都知這清官也難辦家務事呀。順天府尹難得看見冷面的十皇子,如此鬱悶頹喪,有時想笑,卻又不得不忍著。對這個林小東家佩服之極,甚至為此專門去了林家繡坊,買了些物什回來。
  
  校場內,羅晉鵬不停的彎弓射箭,毫無鬚髮,雖箭箭命中,卻心煩氣躁的不成。對王府內的孫蘭茹,對成此結果的太子韓佑,甚至是對自己行為偏頗。一石帶來青霜送來的林小夏的消息,不停的搖頭。這小夏姐也是個人物,事情都鬧的上天入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偏偏她一切如常,該吃飯吃飯,該就寢就寢,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偏偏自家主子,這些日子冒出了不少白髮,哎。
  
  「一石。」羅晉鵬叫了句。
  
  「主子,屬下在。」一石快步上前。
  
  「孫蘭茹該如何安置?」羅晉鵬問道。
  
  「呃……」一石暗地悄悄翻了個白眼,這事兒他一個屬下如何想轍呀。「依屬下看,孫小姐極不適宜留在王府內,也不適宜由王府為她在外安置。」
  
  羅晉鵬撇了一石一眼,道:「你這球又踢給我了,恩?你那心眼,這次用給我?」
  
  一石忙後退一步,跪下,道:「屬下是真沒主意,若是有,哪還用得到主子來問。」
  
  羅晉鵬沉默了片刻,道:「罷了,你起來吧。我都沒轍的事兒,難為你了。」
  
  「主子,」一石起身,靠近才小聲說:「便是想轍安置了,可她對您的情誼,總是麻煩事兒呀。」
  
  羅晉鵬一聽,也皺起眉來,的確是的,小夏這麼鬧自己,多少也是因為這孫蘭茹因愛生妒,惹來的。若是不處理好,萬一那人又想出什麼不好的招兒,禍害了小夏,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殺之。
  
  「一石,我倒有個法子,能不能奏效,還不肯定。不過需要你配合。」羅晉鵬看著一石,腦中突然生出一計。
  
  一石看著自家主子的眼,摸了下自己的屁股,怎麼覺得主子這眼神會讓他的屁股倒霉呢?「屬下配合就是。」
  
  「附耳過來。」羅晉鵬道。
  
  一石越聽越鄙視自己的感覺,咋就猜對了呢。
  
  十王府。
  
  「出什麼事了,怎麼急急忙忙的。」孫蘭茹的婢女拉住一個人,問道。
  
  「主子爺要打羅侍衛,叫所有人都去看著。」被拉住的人說道。
  
  「羅一石侍衛?」婢女問道。
  
  「是,請孫家小姐也一同過去吧。」
  
  王府正殿銀安殿前的大場上,整個王府的人都被聚集到了這裡。羅晉鵬坐在漢白玉石階台上,看著底下的眾人。一石被五花大綁的丟在板凳之上,兩邊立著另外兩個侍衛,手拿狼牙棒,恐怖之極。眾人都不知為何。這羅侍衛本沒有姓氏,因自幼跟著皇子,賜予皇子母親的姓氏,一向是近身侍衛,格外的受重用,王府內外見他都要看三分臉色。
  
  「本王今日罰你六十軍棍,你可有不服?」羅晉鵬朗聲道。
  
  「屬下玩忽職守,導致夏主子因落水而病,被罰心服口服。」一石沒有辯解,心內卻道:雖說已經加了墊板和血袋,你們也都給我下手輕點,不然我就真屁股開花了。
  
  「那就開打吧。」羅晉鵬下令。
  
  棍棒應聲而下,十幾下後就看見一石的屁股上血流不止,很多人都閉上了眼,見不得這血腥的場面。孫蘭茹抬眼看羅晉鵬,就見他閒適的坐在椅子上,漠然的看著一石被行刑,無一絲一毫的痛惜,似乎那不過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既使殘了死了,也不過是賤命一條而已。孫蘭茹是從邊關跟著羅晉鵬回來的,一石有多忠心護主,別人不知,她卻不會不知。生死相隨,卻換來如今這頓豪打,孫蘭茹開始替一石不值。
  
  她本是將門出生,深知這戰場的凶殘,深知得一忠心之人的難。而勇猛且聰慧的十皇子又怎麼會不知呢?如今為了區區一個女子,就將如此忠心之人施以重刑,這樣的十皇子,還是她心心唸唸要的那個人嗎?孫蘭茹突然很後怕,自己當初那些小行為,怎麼會逃過十皇子的眼呢。這麼久以來,十皇子對她的確毫無回應,就算明知她的感情,也未曾越矩過半分。那林小夏扒光了王府內的花草,十皇子也不過微微一笑,任她去,這是何等的寵愛呀。
  
  這些日子,十皇子放下面子的行為,也讓孫蘭茹知道林小夏的重要,自己怕是求一輩子,都求不得十皇子一絲一毫的關注。就算自己討了個心眼,讓聖上知道自己被安置在十王府,卻還是什麼都換不得。而自從那日林小夏落水後,十皇子便再也沒有對自己看過一眼,身都近不得,更何談接受了。就連自己讓婢女去京城藉著拒婚抹黑林小夏,都毫無用處。十皇子是依舊故我的去見她,而林小夏也是依舊故我的生活。自己倒是好像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花園內。
  
  「你聽說了沒?夏主子還不肯見主子爺呢。」
  
  「主子爺都罰了羅侍衛了,夏主子不知道?」
  
  「就是因罰了羅侍衛,夏主子更氣了。羅侍衛以前聽聞可是幫過夏主子,夏主子去江南玩,就是羅侍衛全程保護的呢。」
  
  「夏主子不在,爺是天天氣都不順,剛才聽說院內的小六子被罵了,說是書房整得不和心。」
  
  「怎麼回事呀?」
  
  「你是外房這邊的,肯定不知。以前爺的書房,都是夏主子弄,放什麼花,擺什麼紙,換什麼墊子……都是一一過目,不肯假手於人的。」
  
  「我也聽說,便是爺的襪子都是夏主子每日親自給選配呢。」
  
  「爺寵夏主子也是沒邊的,只要爺在府,夏主子從來都是被抱在爺懷裡進出。」
  
  「這兩人可是自小的情分呢,以前爺還是學生的時候,就聽聞非夏主子不娶,修遠書院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這羅侍衛都被罰了,那孫家小姐如何辦呢?」
  
  「那畢竟是客,真罰也罰不到人家上面去。再說了,又是個女子。」
  
  「上回林大少爺那次,夏主子急病了,不就是因巾子沒遞好,咱主子爺就罰了兩個侍女跪了一夜呢。」
  
  「我尋摸著這心裡肯定得記恨,夏主子不爽利了,咱爺也不爽利。」
  
  「怎麼著,都沒活了,一個個都有空在這裡話閒篇呢!等著被罰呢吧。」管事姑姑站在眾人之後,大聲道。
  
  一眾人看見管事姑姑來了,都一個個噓聲散去了。
  
  管事姑姑走到假山另一面,對著一直聽閒話的孫蘭茹和她婢女,道:「僕人們廢話多,您別往心裡去。老奴也奉勸一句:這強扭瓜的不甜。」
  
  「晴姑姑……」孫蘭茹開口。
  
  管事姑姑看了看孫蘭茹掙扎的臉色,歎了口氣,道:「心動的,不見得是屬於自己的。即便是讓你費盡手段得到了,就真的安心嗎?難道就不會擔心變節過的東西,再次有二心嗎?你還那麼年輕,沒準屬於你的感情,就在明天、後天呢。」
  
  管事姑姑說罷,笑了下,轉身離開了。
  
  一石跳下圍牆,站在小夏面前,解釋著自己被打的前後因由,還轉了幾圈給小夏看,自己是真的沒事。他也算是服了,自己被打,卻讓小夏姐變本加厲了,害的他不得不親自來說明情況,然後又為自己主子說了好話,這才留下吃了晚飯,回去。十月底,孫蘭茹進宮面見太后,主動提出要為父兄去廟中守孝修行,太后允之,嫻皇貴妃將她安置在京郊四十里外的三庵堂內待發修行。
  
  夜裡寒涼,小夏正要關起窗戶,一個黑影翻身而入,快的讓小夏根本抓不住。關好窗戶,身子就被抱進一個溫熱的懷中。
  
  「放開!」小夏冷聲。
  
  「小夏,別鬧了。」羅晉鵬抱著小夏,坐在床邊上,「我都吃了一個月的酸湯醋水了,你還不肯原諒嗎?」
  
  「我又沒給你吃酸湯醋水。」小夏不掙扎,嘴上卻沒軟下來。
  
  「你可不知,我這管事的姑姑,也不知是得了什麼你的好,打從你落水第二日起,就吩咐我的飯食都要放醋,粳米飯放醋,菜放醋,湯放醋,粥也放醋……你說說,我這受的一個月罪,還不能抵消過錯嗎?」羅晉鵬裝可憐,「我都好久沒吃上一頓正常飯了。」
  
  小夏撲哧笑了出來,拍開羅晉鵬的手,掙開他的懷抱,走了下去,去次間爐子上取出還在溫熱的滷肉飯,遞了過去,道:「知道你今夜跟著巡城,這會兒肯定餓了,先吃了吧。」
  
  羅晉鵬一看這,就曉得沒事了,接過飯,笑著開始吃,一點沒有皇子的樣子,就似當初科考後奔回來,蹲在廚房裡吃麵一般。小夏也樂了,看著他那一臉疲倦的樣子,心疼不已,如今是風光,可也是活在水深火熱中。在刀尖上行走,一個不慎,就是危險。
  
  羅晉鵬漱口後,把小夏抱著,裹進被子,輕聲道:「咱這些日子也不能明面上見了,畢竟還要做給太子看。委屈你了。」
  
  小夏輕撫羅晉鵬臉的輪廓,問:「還有多久,這樣的日子,我都有些怕了。」
  
  「不怕,我在呢。」羅晉鵬親吻小夏的額頭,「便是這幾個月內了。年前,你該處理的都著手處理好。臨過年,就跟著蘇明涵一起去揚州蘇家過,然後便不要回京了,等一切塵埃落定,我自然會去找你,至多不過半年。」
  
  「你又要走?」小夏蹙眉。
  
  「一月之內邊疆肯定會有風波,我還得去。放心,都是部署好的。」羅晉鵬撫平小夏的眉頭,「等我回來,什麼皇子,什麼賜婚,統統滾蛋。咱過咱的逍遙日子去。」
  
  小夏緊貼著羅晉鵬,道:「好,讓它們都滾蛋。」
山雨欲來風滿樓
  
  果然如羅晉鵬所預言,烏蘭國出現宮廷政變,二皇子登基成了新的皇帝。新帝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集結了大部分兵勇,進發大齊邊境。急報在大齊境內飛速的傳播,毫無疑問,臨危受命的依舊是十皇子。因為林小夏聖前拒婚,十皇子一直處於低迷狀態,所有的皇子和大臣都看在眼中,這次出征若是依舊在這樣的狀態下,無疑是去送死。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此次烏蘭新帝登基後大舉進犯,必然是因為當初被俘之辱。烏蘭二皇子素來狠厲邪行之名在外。就連德琮帝都不想小兒子出征,可烏蘭下的戰書是要和韓晉決一死戰,其意明顯,若是大齊皇子不出站便是矮人一等。羅晉鵬早朝依舊選擇了主動請纓,德琮帝無奈下不得不應允。小夏聽聞後,一直默默站在花園內良久。
  
  太子韓佑對於這個結果卻是出奇的滿意,以韓晉現在的狀態,怕無生還可能,平白就少了一個能握兵權的皇子。
  
  小夏突然被嫻皇貴妃請去,整整一天,沒人知道小夏和嫻皇貴妃說什麼,沒有人走進過那個偏殿,所有人都只是知道兩個人在那裡待了一天,後林小夏在黃昏時分,從殿內走了出來,對著等著的眾人,道:「去送送你們主子吧。」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當夜,叱吒後宮近二十年的嫻皇貴妃,長逝在壽安宮偏殿,身上穿著當年入宮時的舊服,屬於她自己國家的少女服裝。
  
  小夏一步步的從壽安宮走了出來,看著紅的宮牆,金色的琉璃瓦,竟然覺得可悲,對困在這個宮殿內的女人,小夏有說不出的辛酸。有句話沒有錯,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立場。誰也不是天生的惡人,卻不得不為了立場去做另一個人的惡人。小夏走進馬車,陷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一瞬間感動的想哭。
  
  「她對你說了什麼?」羅晉鵬問小夏。
  
  「她說這一走便是萬事成空,做過的錯了的,都還清了。」小夏窩在羅晉鵬懷內,問:「也許我錯了,我不該為她做那一款花水,不該要她的命,也許她本就不想活太久。」
  
  「小夏,起手無回,邁出那一步時,前路就已注定了。我們能做的,便是為選擇不言後悔。你沒有錯,誰都沒有錯。」羅晉鵬輕輕抹去小夏的淚,從小夏接受嫻皇貴妃的妝容單開始,他便知了小夏心內的恨,恨這個奪取林于祉多生些日子希望的女人。
  
  小夏想著嫻皇貴妃對她最後說的話,「快點離開吧,你根本不適合在這裡生存,快點走,也許一切都來得及。」小夏明白她自己的確不適合生存在這裡,這些人事糾紛,這些繁雜麻煩,沒有一件是她能真搞定的。她很清楚自己的缺失,也很明白自己決定離開的打算有多正確,只是真的要離開,真的要帶走,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猶豫。畢竟弘文還在京城,畢竟她在這裡生活的太久太久。
  
  「晉鵬,你決定了嗎?決定好了嗎?放下一切,和我當個什麼都不是的草民?」小夏抬眼,再次出口確定羅晉鵬的心意。
  
  羅晉鵬揚起嘴角一笑,道:「從我決定非林小夏不可,非林小夏不要,那一刻起,便決定好了。只要有你在,什麼都無所謂。你在便是家。」
  
  「好,我不會在詢問了,記住你今日的話。我會等著你,等著你來,來我們的家。」小夏笑了下,低頭看看肚子,也許這裡已經有一個小生命了,未來其實對自己還不錯呢。
  
  十一月十八,大齊軍出發邊關。小夏站在城門前看著羅晉鵬意氣風發的樣子,想著未來也許再也看不見了,就想把這幕深深印在腦海裡,也許等多年後,他們都白髮皚皚了,她可以拉著孫子的手,說著晉鵬英偉的樣子,看著白髮的他,一起笑著一起看走過的風雨。
  
  林家鋪子的結算,比任何一年都仔細。雖然小夏要離開京城,但是林家鋪子並不會因此關門大吉。許琤跟著小夏熟悉一切事務,接手京城林家成衣坊和繡坊的一切。小夏把自己培養出的四個丫頭,都交給了許琤,而她一定會帶走小語。小語無親無故,除了小夏沒有別人了。梅蘭竹菊都是京城人家的孩子,不可能跟著小夏遠走天涯。事無鉅細,小夏寫了一個厚厚的冊子,給許琤。轉換的官方文件,也在年前下了來,小夏突然覺得自己的擔子輕生了很多。
  
  發紅包,卸任職責……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外面的人只是知道林小東家身子不爽利,如今將大權給了林家少奶奶。只是林家本身的人才曉得,林小夏要離開京城了。卸任前的林家繡坊,出了林小夏最後一次的新品,依舊是限量獨家,名曰:星空。一片湛藍的布料下,點綴著白色繡線的繁星點點。沒有言語,只有小夏知道,也只有羅晉鵬知道,這星空代表著等待,等待希望,等待著未來的美好。
  
  小劉村的茶園和地兒,按著弘文的意思,轉到了文遙的身上,就當是林家大少爺所得。茶園和地,依舊是京城蘇家掌櫃全權處理。文遙、夜思、莫冰、聞香按著小夏的意思,隨著蘇明涵上了去揚州的船。等年一過,小夏會結束空色的一切,她會隨著素問、蘇煙和空色眾人,帶著小語一起離開京城,去揚州。
  
  臘八後,突然全城戒嚴。接著德琮帝大行的消息,傳遍整個京城的角落。小夏站在院內的紅梅下,等著風雨過去。三日後,一群官兵湧進輕車都尉府,要求接走林大小姐林小夏。許琤攔著,卻被小夏擋開了。該來的總會來,若是她不去,那林家一眾人等,都會完蛋。小夏知道這就是嫻皇貴妃為何要她快走的緣故。
  
  長門殿,小夏笑,來到宮內已經有些日子了。好吃好喝的供著,卻沒有人來和自己說說話,看著一片素白的宮闈,和著紅色的高牆,倒有些說不出的諷刺來。算著日子,該是年三十了,小夏看著面前精緻的食物,這麼多,卻只有一人,真是冷清。
  
  「青霜,可在?」小夏自己都不確定青霜是否還跟在身邊。這個羅晉鵬放在她身邊的影衛。
  
  一個灰黑色的身影閃了出來,靜靜的看向林小夏。
  
  「三十了,陪我吃頓飯吧,一個人怪冷清的。」小夏笑了笑,把筷子放在桌子的另一面,示意著他坐下。
  
  青霜有些怪異的看著林小夏,按理說這人也是他的主子了,在這樣的情形下,竟然不哭不鬧,安靜的好似就在林家一般,他卻有些看不透了。
  
  小夏看見青霜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許是在想我明明可以叫你帶我離開,卻依舊故我,你想不明白對吧?」
  
  青霜眼神一暗,後退了一步。
  
  小夏笑出聲來,「青霜,你相不相信,人這一輩子吃多少用多少是有定數的哦。我呀,若是獨自離開了,那麼就會有些人因我而缺了他們的定數,到時候都要算在我身上,那還不得在判官那且還債呢。不要,不要,想想就頭疼。」
  
  「夏主子,你真是個怪人。」青霜開口。
  
  「是呢,怪異的很吧,大家都這麼覺得呢。」小夏拿起米酒喝了一口,「別人說什麼其實無所謂吧,反正又不是為別人活,自己開心就好。」
  
  青霜坐下來和小夏一起吃年夜飯,不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小夏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中,青霜只是默默的陪著。
  
  「青霜,幫我去帶個話吧。」小夏莞爾,「這裡想必是困不住你的。」
  
  「夏主子請說。」青霜道。
  
  「帶話給弘文,計劃照舊。我會晚一點去。」小夏道。
  
  「青霜領命。」說罷,人就不見了。
  
  韓佑在二月初三的時候,終於來到了長門殿。小夏正在屋內煮茶,一室的茶香,沒有一絲冬日的寒冷,也沒有孤寂,倒是一派的怡然自得。太子坐到一側,小夏頷首一笑,繼續手中的茶,煮好才遞給韓佑,道:「陛下,請嘗嘗看,不過我煮的很差。」
  
  韓佑已經登基,新年改國號為:仁慶。史稱仁慶皇帝。
  
  韓佑喝了一口,道:「茶卻是好茶。」
  
  「只是這等好茶卻被我禍害了。」小夏也笑了笑。
  
  「不問為何被軟禁,不問朕為何要這麼做嗎?」韓佑看著小夏,問。
  
  「有必要嗎?」小夏端起茶,「陛下若是想說,自然會說,若是不想說,想必也不會告訴民女聽的。」
  
  「你可不是民女。」韓佑笑著,「堂堂輕車都尉的嫡姐,怎麼能是民女呢。」
  
  「那好,以後我便不自稱民女了。」小夏應承下來。
  
  「永安河外再次決口了,這次比起上次還要大。」韓佑放下茶杯,看著窗外飛雪,「六縣呀,六縣一夜就少了萬餘民眾,那慘狀連我都不甚看。五弟這次真是下了血本呀,就為了攻破這城牆,萬餘人……呵呵。」
  
  「陛下,我也不過是升斗小民,那些國家大事,說於我聽又有何意呢?」小夏雙手捧住茶杯,不想聽到這些,真的不想。
  
  「朕找不到人說話,便想到了你。」韓佑看了看小夏,「以前這些話都是說於清妃娘娘聽的,可是年前臘八,一場走水,整個別院都沒了。她也沒有了。」
  
  小夏身子怔了怔,靜默的低下頭。
  
  「你大概不知,如今十弟帶著重兵就在城外不遠,朕這皇帝當上了,也不過姍姍數日,真可笑。」韓佑兀自笑著,「邊疆西關三鎮,被屠殺一空。小夏,你可知一個鎮要繁華,需多久嗎?」
  
  「不知,」小夏搖頭,這次連她都保持不了平靜的面容了,這些日子竟然發生如此多的事情。
  
  「六十年,」韓佑淡淡的吐出一個數字,「而西關地處邊塞,更是不容易繁華。屠殺一空呀,聽說風過都會嗚咽不止息,血染大地,被大雪覆蓋沖刷,還是深入了土地。如今西關三鎮成了紅土。」
  
  「林小夏,你選的人真真兒是聰明到了極點,會演戲到了極點。誰都想不到,他竟然聯合了烏蘭新帝,送了西關三鎮給烏蘭新帝。就為了重兵在握,舉兵奪京。」韓佑起身,看著林小夏,眼底只是一片的平靜,卻如深潭死水一般,道:「就算他們贏了,你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你能睡的踏實嗎?你的枕邊人和朕又有什麼區別,一樣都是儈子手,不比朕心慈手軟。」
  
  小夏叫住已經走到殿門前的韓佑,道:「為何要告訴我?」
  
  「你應該知道真相。」韓佑跨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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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流砂盡
  
   「夏主子,主子已經攻打到城外了。」青霜的聲音驚醒了小夏的午睡。
  
  「什麼日子了?」小夏依舊裹在雪白的羊絨毯子內,半睜著眼睛,問道。
  
  「三月初五。」青霜道。
  
  「三月了呀,春暖花開了呢。」小夏吶吶自語一般的看向窗外,依舊是一片白雪皚皚,今年的春天似乎遲遲沒有到來。
  
  「主子的打算?」青霜還是決定問。
  
  「我呀,」小夏笑了下,「這長門殿還不錯,就看待著吧。」
  
  「可是……」青霜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明白林小夏決定的,誰也改變不了。
  
  「青霜,若是我求你,你可以為我辦一件事兒嗎?」小夏問。
  
  「請主子吩咐就是。」青霜道。
  
  「青霜,是不是我去哪裡你就必須跟到哪裡?」小夏問。
  
  青霜點頭。
  
  「你可以跟著我,但是不要再把我的消息,告訴任何人了,就算你的主子也不可以,這樣你做得到嗎?」小夏問。
  
  青霜迷惑的看著小夏,半晌才點點頭。
  
  「如此最好,謝謝你。」小夏說罷,繼續看向窗外。
  
  「這般時刻,陛下還有閒情逸致過來下棋喫茶?」小夏看著拿著棋盤的太監,隨著韓佑走了進來,笑著說。
  
  「那朕該如何,日日愁眉苦臉的坐在龍椅上?」韓佑自顧自的坐下,開始擺棋盤,「上次的都還沒結果,繼續下吧。」
  
  小夏也坐過去,奉上茶水,「好。」
  
  從上次之後,韓佑便有了一個新習慣,只要心裡不爽利,就到長門殿小夏這裡吃喫茶,下下棋,偶爾隨便說上幾句,然後黃昏前離開。兩個人很少說道什麼國家大事,但是小夏時刻清楚外面的局勢。這樣的閒適的午後,倒是讓人誤解,那些著急的軍情危機,不過是個騙人的幌子。韓佑和小夏,以前不熟悉,這會兒倒是熟悉了起來。拋下不必要的身份政見,只是單純的兩個人,小夏覺得自己和韓佑很多地方出奇的相似。
  
  都是一開始不想爭,最後被一步步逼上位。骨子裡都有股不服輸的勁兒,面對得失往往比別人要敏感,卻寧願隱藏心事。明明難過卻寧願裝作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都是對自己珍惜的人掏心挖肺,卻對那些為敵的恨之入骨。說白了,兩個人都不過是命運的棋子罷了,被指使著幹這幹那,覺得自己能當個旁觀者,其實早已入戲太深。
  
  也許是彼此的相似,小夏覺得韓佑其實對那個龍椅的興趣,也僅僅是在坐上的那一刻滿足罷了。現在不見得有太多的興趣了,當被命運的大手,支撐的走到這一步,很多事情,都脫離了原本最初的預期,包括自己對未來的設想。很多人都說韓佑在消極抵抗,也許他根本是煩了,也乏了,不想再繼續爭下去了,不想再繼續鬥下去了,最後落個你死我活,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留與後人說。畢竟這麼多年了……
  
  「其實那把椅子一點都不舒服,又硬又咯屁股。」韓佑黑子落下,突然開口道。
  
  「那你還爭奪了那麼多年?」小夏拿著白子舉棋不定。
  
  「有的時候,容不得你,想如何就如何。你不想爭,走到這一步,別人也會逼著你爭去。」韓佑指了指一個破綻給小夏看。
  
  小夏落子,笑。「最後都成了慣性了,因為習慣而去做,真可悲。」
  
  「是呀,」韓佑站起來,道:「今兒就到這兒吧。」
    
  三月十四開始,整個京城都籠罩在淅淅瀝瀝的雨裡,一連下了兩日,都沒有停的意思。三月十六一早,雨幕更加沉了,好似天未亮一般,整個殿內昏昏暗暗。小夏站在殿門口,看著窗外雨簾,看著雨越來越大,連成碧水。青霜拿著斗篷披在小夏身上,小夏沒有回身,只是側目點點頭。
  
  「春雨貴如油,一場春雨後就要真的暖和了。」小夏感歎著,知道青霜站在她身後。
  
  「姑娘」一個老公公舉著傘走進長門殿,對著小夏微微一行禮,道:「聖上請姑娘去下棋品茶。」
  
  小夏看了看天,繫好斗篷上的帶子,跟著來人走了出去。青色的油紙傘,自然有人為她撐著。小夏一步步的跟著老公公前行,這一路走過後宮地界,進了前三殿。小夏有些驚訝,難到不該是去御書房嗎?怎麼進了大殿裡呢。小夏被帶進了太雍大殿,正面的丹陛上是那把輝煌的龍椅,雕著金色的九隻盤龍,椅子還真是大,若是廋弱擠一擠能坐下三個人去。明黃色的坐墊,繡的也是盤龍圖案。小夏靜靜的打量著這裡。
  
  很快側面紅色小門內走出一個小太監,看見小夏,眉目含笑的,帶著她進了右次間。小夏看見窗戶下的炕桌上,已經擺好了棋盤,還是那局沒有下完的棋。韓佑已經坐在一側,執起黑子思慮著什麼。小夏行禮後,盤腿坐上炕,拿起白子,看著棋盤。茶已經端上,沉香伴著茶氣,微有些恍惚世外一般。
  
  「朕輸了。」韓佑開口。
  
  這盤棋整整下了三個時辰,兩個人中途僅僅用了一些小點心。終於分出了勝負。
  
  「若不是陛下次次告之破綻,我也不會贏。」小夏其實不明白韓佑和她下棋有啥樂趣,每每都要提點破綻給她。
  
  「若朕估計的不錯,這會兒九個城門都該開了。至多還有半個時辰,他們就該攻打進內宮了。」韓佑平靜的說著結局,好似個局外人。
  
  小夏愣住了,看著韓佑,不知該講些什麼。
  
  「反正也到時候了,半盞茶後,便是朕的死期。」韓佑摀住心口,緩緩的說道。
  
  「什麼?你在說什麼呀?」小夏看著韓佑漸漸不清明的眼,突然一陣慌張。
  
  「林小夏,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若是我不是太子不是皇帝,是不是你也可以像對八弟那樣對我呢?」韓佑笑了,「你許不知,這宮內從來都沒有情,唯獨出了個清妃,我好想保住她,可是還是不行。你長的好像她,好像……真的好像……」
  
  「韓佑……韓佑,」小夏慌忙下了炕,繞過炕桌,抓住韓佑。
  
  韓佑搖搖頭,「沒用的,五弟早就下過慢性的毒藥,如今我不想當階下囚,便又加了一味,應該不用看見皇城被破的那一刻。成王敗寇,本該如此,怎奈何偏偏是兄弟相殘,手足相殺……舊事如煙,繁華盡,轉頭空,終是淒風冷雨,求不得……罷了,罷了……」
  
  ……
  
  韓睿走進大殿的時候,就看見丹陛之上的皇位,坐著閉目的韓佑,嘴角還有血跡未乾。林小夏抱膝坐在漢白玉的階梯上,兩眼看著地面,瘦弱的她,在寬敞的大殿內顯的格外弱小。韓睿走近小夏,低頭,彎腰,伸手輕觸她的臉頰,很冰很冰。小夏緩緩的抬頭,看見韓睿,眼內卻無一絲漣漪,只是盯著他看,看了好久。韓睿一身水藍色的團龍長衫,尊貴無比,週身散發出帝王氣勢,他無疑是這個皇位的最終擁有者。
  
  小夏上揚了下嘴角,道:「祝你孤獨,並長命百歲,韓睿。」
  
  韓睿吃驚,瞪大眼睛,看著小夏,「林小夏,你要懲罰我嗎?就為了這個皇位?你要懲罰我!」
  
  小夏拂開韓睿的手,起身,彈撣了下衣袖,抬眼看這位帝王,眼中滿含可憐之色,輕啟薄唇:「民女何德何能,有懲罰君王的能力和資格呢?只是你不要忘了,你這帝王之位下,佈滿了多少血腥,西關三鎮黎民屠殺一淨,荒城怕是會百年孤寂。為開這京城鐵壁,你和你的十弟放縱洪水肆野六縣,流民四野,數以萬計的民眾被大水帶走……韓睿,你聽不見那些孤魂的哭訴嗎?你聽不見失去親人的民眾們悲慼嗎?你夜裡真的能安睡嗎?也許你真的能,只是我做不到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小夏……」
  
  林小夏後退一步,嘴角彎起一個弧度,盯看著韓睿,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好看,便是那種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主兒,你可知,凡壞男人都有一張傾城絕世的好容顏,否則,他就不配做壞男人,更不配做女人心中的壞男人。韓睿,以後你的後宮中會不乏為你沉醉的女子,呵呵,只是我林小夏無福消受你的感情,就算僅僅是個朋友。」
  
  小夏輕歎一口氣,她是累了,真的累了。一屁股坐到台階上,目光散到遠處,開口似乎在說給自己聽。「都說太子韓佑為人奸險,卻沒人知這個人一旦肯對一個人好,便是死心塌地。何苦置他與死地,你難道不知他亦也是身不由己,他和你流的是一樣的血……韓睿,你不如他,至少他曾想過留所有人一條生路。韓睿,你知道什麼叫人命大於天嗎?韓睿,你知道什麼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話永遠都說的那麼漂亮。可惜我只是個小女子,不懂這些,也不想去懂。我只是知道將心比心,你失去了親人會痛,百姓也一樣是人,七情六慾,誰都一樣。我明白,為了這把龍椅,很多事情很多時候身不由已,對吧?我不是怪誰,我只是不能面對這些,至少對我自己,我做不到。」
  
  空曠的大殿裡,一片沉寂,只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帶著有些膠著的曖昧,卻因著寒風灌入大殿,而帶著絲絲悲涼。韓睿看著小夏,依舊如初的眉眼,卻帶著深深的害怕和倦意,眼內以前靈動閃耀的眸光,如今卻再也找不回來。韓睿還記得那日在橋頭,小夏說初見她曾對他心動……到底是誰抹殺了這一切,原來是他自己!
  
  小夏抬頭看站著的韓睿,道:「韓睿,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的名字,從此你我恩斷義絕。民女,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小夏站起,拉起衣擺,狠狠撕下衣角,拋了出去,衣角翩飛,在空中旋轉,最後落到韓睿的手中。
  
  「難道連知己都求不得了嗎?」韓睿握著小夏割袍斷義的衣角,一瞬間險些跌坐地下。
  
  小夏看著他,輕笑出聲,「自欺欺人很好玩嗎?你從來求的,都不是知己。是什麼,你心中比誰都清楚。聖上,你與我,就好似一個在山頂,一個在山腳,所處的位置不同,可看到的都是極為渺小的彼此。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因位置選擇不同的人,不同的結局。」
  
  小夏打開韓睿伸出來的手,眼中再沒有一絲眷戀,指著那孤獨的龍椅,道「放手吧,聖上。那裡才是你該去的。坐上它,從此耗盡心力為國為民,去贖你為奪帝位而造就的殺業罪。」
  
  小夏從韓睿的身邊走過,頓了下,輕聲道:「就這樣吧,從此不再相見。若有一天我死去,你若來看,記得別在我的墳前哭,省的髒了我輪迴路。在你還清血債殺業之前,不要再見!」跨過大殿的門,撐起油紙傘,走入細密的雨簾中。小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裡,漸漸就被大雨沖刷乾淨,似她從來未出現過一般。有些事一轉身許就一輩子。 不過是最初不相識,最終不相認罷了。
  
  「林小夏,你便是這般恨我嗎……」韓睿一隻手死死的捏著小夏的衣角,另一隻手握拳捶上牆面,霎時間血肉模糊……
經年
  
  「姐姐,為何這麼匆忙?」
  
  弘文拽著小夏抱著瑤琴的手,詢問著。
  
  「我也不知道呢,只是不想面對。」小夏看著瑤琴,搖搖頭。
  
  「那是必須的呀。」弘文皺眉。
  
  小夏歎息了一口氣,坐了下來,看著弘文,笑了笑,說道:「我懂,都懂。自古成君王事,便是如此。可是懂是一回事,面對是另一回事,而接受就更更……」小夏閉了閉眼,才繼續道:「最可悲的便是什麼都懂,卻心內有一把不能丈量所有的尺。弘文,我也只是個凡人,我需要一段時間,去慢慢的學會接納晉鵬做過的一切。我只是需要一段時間……」
  
  「姐,不要……」弘文的淚在眼眶裡打轉。
  
  小夏捧起弘文的臉,哭著笑,「傻小子,哭什麼,姐姐又不是見不到你,有什麼好哭的。」
  
  「姐,我和你走,我和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弘文跪在小夏的面前,趴在小夏的膝蓋上,哭著說。
  
  「弘文,你長大了,不再是人事不知的小孩子了。以後你會有自己的孩子,會變成一個威嚴的父親,怎麼還能和姐姐撒嬌呢。」小夏擦去弘文的眼淚,「你會是國之棟樑,大齊也需要你這樣的官。你在,姐姐這樣的百姓,在哪裡才都會有個盼頭呢。就當是我的自私吧,林家不能沒有人,京城這裡就交給你和許琤了。」
  
  「姐,就不能再緩緩嗎?」弘文不肯起來。
  
  「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該走的,早也好,晚也好,終是要走,不是嗎?」小夏一點都不怪弘文的孩子氣,「許琤是個好姑娘,她在你身邊,我放心。你要好好對她。要記得,得一人心,白首不相棄。」
  
  青霜換了便裝,站在馬車前。小夏的行囊都已經搬了進去。小夏聽許琤說著之前的種種,小語已經到了揚州,開始著手處理一切新店的一切事宜。絕艷館邊上的院子,已經被蘇家買了下來,專門供小夏開店之用。素問和蘇煙、夕兮,將空色全部處理好了。京城的空色已關閉,門前寫著出租鋪面……空色和成衣繡坊佔地的一切佈置,小夏早就將新院子按著規格劃分好了。剩下就是蘇煙和小語去折騰了。
  
  「姐,你還回來嗎?」許琤拉著小夏的手,問著,眉心糾結。
  
  「你想我回來嗎?」小夏笑著問,不似離開,倒似出遊。
  
  「嗯。」許琤猛勁的點頭。
  
  「傻丫頭,」小夏笑她,輕拍她的手,「好了,只要活著總會相見的。互相扶持,有需要的就寫信去揚州給小語。也許你和弘文的寶寶滿月或是週年,我會出現呢。」
  
  「那我等著。」許琤道。
  
  「姐姐,你是直接去揚州嗎?」弘文檢查好車馬,和青霜吩咐完畢,走了過來。
  
  「不知道呢,想隨便先轉轉看看,等累了,再回揚州。」小夏道。
  
  「都準備好了,記得到一個地方就寫封信來報平安。」弘文不放心的又多叮囑了句。
  
  「你都快趕上爹爹囉嗦了。」小夏笑著,拿出一封信遞給弘文,「若是晉鵬來,把這個給他。還有老管家身體也不好,你要多照顧,不要讓他辛勞。你知道的,他一向就好似咱的爺爺。」
  
  「姐,我知道的呢。」弘文騎上馬,迎著細雨,「出發吧,我送你出城。」
  
  小夏上了馬車,青霜合上簾子,小夏撩開車馬的窗簾,對著老管家和許琤擺擺手,就合上簾子坐下了。靠在軟墊內,小夏沒有再看一眼京城,一直在弘文的護送下,順利的從安順門出了京城,才撩開簾子看著站在城門下的弘文,和灰磚的城牆,突然就想起那句戲文:真真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小夏看著遠處,城內高高的紅黃相間的皇宮角樓,笑了笑,輕聲道:「韓睿,我就將弘文留給你了,好好對他。」
  
  「主子,咱現在是去哪呢?」青霜看著雨漸小,問了句。
  
  「去西關三鎮吧,我想去看看。」小夏輕撫著肚子,道:「我想看看晉鵬英姿颯爽站過的土地,想看看沖刷不盡的紅土。」
  
  「邊關苦寒,主子現在有孕在身……」青霜出聲相勸。
  
  「還不夠五個月,有啥好擔心的。」小夏笑了笑,「一路上有你,我怕什麼呀。」
  
  「那今晚就先去前面的村子裡住下吧,天色晚了。」青霜看著雨幕,道。
  
  「好。」
  
  輕車都尉府。
  
  「小夏走了?」羅晉鵬盯著弘文,似要在弘文臉色看出個洞來。
  
  弘文點頭,把一封信遞給他,「姐姐讓我給你的。」
  
  「她說去哪了嗎?」羅晉鵬追問。
  
  弘文搖頭,「姐姐說想隨便轉轉,等看夠了,再回揚州。」
  
  「身邊都有誰跟著?小語?」羅晉鵬又問。
  
  「只有一個叫青霜的人。」弘文想了下,道。
  
  「青霜……」羅晉鵬咬著牙,這人從三日前就斷了和一石的聯繫。難道是小夏的授意,當時青霜只留給一石一句話:會一直保護夏主子。那個時候就該察覺一切不對了,竟然沒有發覺,羅晉鵬暗暗握拳,小夏,你到底要幹什麼……
  
  「晉鵬:
  
  見字如面,一別四月,聽聞一切都好,心甚安慰。這些咬文嚼字的話,寫的真費勁,還要一個字一個字的琢磨。不如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好了。
  
  我決定離開,想去看看我生活的這個國家。在這裡生活了二十一年,除了上次江南之行,竟然沒有在去過別處。如今想去四處走走,就當圓了自己多年的願望吧。你無須擔心,青霜會一路保護,你既然將他安排在我身邊,必然是絕對的信任,而我信你,便足夠了。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知在一個什麼地方了,反正不會是京城。不要來找,我想你明白問我為何會離開,容我離開一段時候吧,等漸漸的淡忘一切,等我能面對一切的時候,自然會回到揚州,畢竟我不能放下鋪子,你是曉得的,我素來是閒不住。
  
  新皇登基,百廢待興,而你怎能就這樣離開呢?他是你的嫡親哥哥,你不幫他,誰來呢。我便給你時間,好好幫新皇處理政務。戰爭帶著百姓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百姓需要什麼,你也應該清楚,那便是我一直想要的安居樂業。我相信有你在,有弘文在,有那些一直支持你們的官員在,安居樂業,會很快實現。你千萬不要讓我的夢想,成了一句空話哦。你有責任,也有義務,去做這些,我不能自私的剝奪這一切。可是晉鵬,你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一切。
  
  這些日子,我在長門殿內,一直想著過去,我們開始的點點滴滴。我們就是傳說的青梅竹馬哦。其實你知道嗎?剛發現你喜歡我的時候,我真的很想衝過去對你說:」喂,你喜歡我什麼,我改還不成嗎?」後來,我雖然被你的執著,潛移默化的感動並喜歡上了你,可是我很不安,你和我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也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求的也不過是一份安穩的感情,你卻讓我很不安穩。
  
  我終於決定要賭一把,賭你會是我的良人,賭你是我今生的唯一。呵,你自己都說這是好大的賭注,你不捨得讓我輸,所以拼盡全力。可是現在,我卻好感謝你的不言放棄,你的堅持不變。我真的好怕我們,看著看著就厭了,愛著愛著就淡了,走著走著就散了,風雨同舟,卻經不起平凡,天晴各自天涯。
  
  我答應過韓佑,一年不見你,既然是答應了,就該做到。現在還有八個月,也許八個月後,我會回到揚州,也許你那會還沒有處理好政務。這一次,我想告訴你,我不會因為不安就選擇不信任,不會因為任性選擇不低頭,不會因為固執選擇放棄,我想和你一起,一起走到白髮蒼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等你真的能了無牽掛的離開後,就來揚州吧。我說過的,我會在一片種滿低矮綠色樹木的地方,等著你回家。
  
  林小夏」
  
  「十弟。」
  
  羅晉鵬合上剛才探討的折子,準備和任元直一起出去,卻被韓睿叫住。韓睿,改立國號:鴻義。羅晉鵬轉身看著如今皇位之上的哥哥,從當上皇帝後,沒有一日輕鬆。今日早朝上,禮部尚書又提起立後之事,卻被皇兄淡淡擋去,如今太皇太后都著急了,哎。
  
  「皇兄,太皇太后又和我提起立後之事。」羅晉鵬今日也被煩的不成。
  
  「哦,」韓睿點點頭,「交給她老人家吧,隨她高興。」
  
  「皇兄那是你的妻子呀……」羅晉鵬扶額。
  
  「小夏,還沒有消息嗎?」韓睿起身離開書桌,站在窗前,問。
  
  「還是沒有,大江南北都找遍了,影衛幾乎遍佈,卻找不到人,青霜果然不容小窺。」羅晉鵬也很是頭疼。
  
  「你也該立妃了。」韓睿把寫好的一張紙隨手遞了過去。
  
  羅晉鵬一看,驚了,「這蘇家五小姐是誰?」
  
  「小夏。」韓睿沒有回頭,說起之前和蘇老爺子的舊事,「蘇老爺子支持全部的銀子,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收文遙和小夏入蘇家門楣。」
  
  「蘇家是欽封的逍遙侯,不入朝堂只經商,如今這代逍遙侯是蘇老爺子,他這是何意?」羅晉鵬異訝。蘇家素來不參與朝政,甚至鮮少有人知道蘇家的逍遙侯之名。
  
  「老人家說林小夏的母親是蘇家支系外戚,她本該就是蘇家人。真真假假,都無所謂了。朕已寫信去說明此事,老人家也同意了,就剩下你這裡昭告天下了。」韓睿轉身,對著晉鵬笑笑,「這是你多年的心願,做哥哥的什麼都不能為你做,只能做到這點了。」
  
  「皇兄,下一任逍遙侯可是蘇明涵?」羅晉鵬想起此事,問道。
  
  「正是。」韓睿覺得晉鵬問的怪異,多加了句,「他不會還賴在你府上呢吧?」
  
  羅晉鵬翻了個白眼,笑的咬牙切齒,「還在呢!皇兄,是不是把八哥和他的婚事一起也賜了吧……不然我看他這輩子都休想進八王府。我還真養不起這個閒人!」
  
  韓睿笑了起來,「容朕想想。」
  
  羅晉鵬走出御書房的大門,突然轉身,對著正批閱奏折的韓睿,道:「皇兄,你和小夏如今如何了?」
  
  韓睿聞言抬頭,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般的笑了,「她說若我還不清這血債,就不再相見。她說若有一日她死去,我若去見,不要在她墳前哭,她怕髒了她的輪迴路。林小夏,呵呵,她果然是不刻薄不成活。」
  
  「小夏是為你好。」羅晉鵬道。
  
  韓睿點頭,「怎會不知。可是十弟,這世間除了林小夏,不會再有人讓我堅定到失控。」
  
  羅晉鵬主意到皇兄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搖搖頭,跨出大門,輕飄飄的說了句:「可惜只有一個林小夏。」
    
  林小夏和青霜一路北上,達到邊關,在最大的寺院內小住,小夏日日抄寫經書,整整兩月。然後帶著經文,去西關三鎮祭祀燒去。然後進入烏蘭,看烏蘭的生活,烏蘭的皇帝雖然當皇子時惡名在外,但如今卻治理的烏蘭生機勃勃。小夏帶走了烏蘭和大齊交匯地界的一種植物種子,然後南下到中原地區。看古都品風貌,一路逍遙,不理世事,小夏甚至去和道長學養生之術,在山中道觀一住就是一月,每日沐山野清風,喝花露煮水,好一派自在。
  
  幾個月來,小夏也聽到了許多新皇的政績,討平叛亂,丈量土地,改革稅制,廢除諸多不合時宜的舊法、改革吏治,廢黜貪官污吏……鴻義新政正在有條不紊的實施。新皇立後,民眾歡慶。八王爺韓孺下嫁給蘇家三子,開大齊男風之先河,小夏聽後狂笑不止。晉王王妃是蘇家五小姐,小夏微微蹙眉,蘇家五小姐難道是她自己……她還記得離開上一城之前,蘇家分號的掌櫃匆匆來見她,做了補給,並稱呼她為五小姐,還說請早日還家。
  
  七月末了,的確該回去了,還有兩月就該生了,不能在這樣了。小夏笑著讓青霜在下一個市鎮直接到蘇家商舖去。結果才到運河渡頭,就有蘇家的大船等著小夏,走出來的是文遙,看著小夏大大的肚子,只搖頭。這一路看盡大江南北風景,小夏心緒也開闊了很多,看著百姓漸漸從戰火中得以休養生息,小夏也很滿足,說明她選的人沒有錯呀。
  
  「小夏已經回到蘇家嗎?」
  
  羅晉鵬收到消息,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十月了。他早就迫不及待的進宮,準備請期去江南一趟,卻聽聞禮部來報烏蘭國君要來訪,羅晉鵬只得生生壓住要回去的衝動,不得不和韓孺一起準備處理這一切。
  
  鴻義三年春,絕艷館。
  
  「不是這麼做的,要這樣。」小夏指揮著歲寒公子。
  
  「你真沒記錯嗎?我記得是這樣。」歲寒指著烘烤藥的烤爐,對著小夏說。
  
  ……
  
  這兩人把人家藥鋪的烤爐拿來,當烤蛋糕烤餅乾的烤爐用,之前還做出了餅乾。現在整個絕艷館的廚房,因為兩個人緣故,霧華不得不重新又擴了一間,專門給這兩個人搗蛋的鼓動新點心之用,不然小夏和歲寒一定會把廚房拆了。現在絕艷館,光食肆這塊,一天就是十多兩到幾十兩銀子的純利潤呀,霧華才不會白白讓這兩個人毀掉了呢。現在霧華整個就是林小夏翻版,不,應該比林小夏還愛財如命。
  
  「五小姐,五小姐,」一個小姑娘跑了進來,一頭的汗。
  
  「怎麼了?」小夏看了眼跟著自己三年的蘇家小丫頭——舒蘭,問。
  
  「前面來了一個刁鑽的客人,點了很多都說不對,都說不是他要的那個味道。」舒蘭蹙眉,說著那個刁鑽的客人,一腦門子的麻煩。
  
  「什麼人呀,這麼麻煩呀,我蘇五小姐創的菜式還沒挑刺的呢。」小夏一叉腰,很是不爽。
  
  「可不,要了三次滷肉飯了,每次就吃一口,便說不對,不是這個味道。」舒蘭說著客人的古怪,「穿的上好絲緞的衣裳,長的也不錯,卻是如此麻煩的人,哎。」
  
  「我還不信了!」小夏吩咐著,「舒蘭拿圍裙來,我親自做一碗去!」
  
  小夏端著做好的滷肉飯走進院內,按著舒蘭說的找到那個寫著「狐緣」的小隔間,小夏把滷肉飯放到桌子上。客人正背對著小夏,和一個小孩子說著什麼,小夏一放下飯,那人身子就怔了怔,卻遲遲沒有回身,小夏蹙眉,怪哉。
  
  「客官的滷肉飯來,這次再嘗嘗是不是您要的那個味道。」
  
  「不用嘗便知是那個味道,等了三年多,終於等到了。」聲線低沉卻溫柔。
  
  小夏看著人緩緩的轉身面對自己,她不自覺的摀住心口,愣愣的看著面前的人,三年了,這個人竟然被歲月雕刻的越來越風華,沉澱在時間內的一切,把他變的更加睿智和淡定。羅晉鵬就這麼帶著淡淡的笑,看著林小夏,看著這個盼了這麼久,才看見的人,說好了一輩子不分開的人……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只剩下眼中的彼此。
  
  「娘親,他是爹爹吧?」悅澤從羅晉鵬的身後晃了出來,圓圓的小臉,白嫩嫩的,二歲多的腳步還很不穩,卻像極了羅晉鵬,無論是眉眼還是心性,卻有著小夏的小性子。會說話後,就越發的人小鬼大。整個蘇家都被他哄的團團轉,蘇家、絕艷館、空色坊,人人都寵著他。
  
  小夏伸手把悅澤撈過來,抱在懷中,坐在羅晉鵬對面,看著他,問道:「客官,還要些什麼?」
  
  羅晉鵬毫不猶豫的道:「你。」
  
  小夏低目輕笑,緩緩抬頭,「一顆真心……」
  
  「心本來就是你的,不用換,不用要,它早就屬於你了。剩下的就是白首不相棄。林小夏,你注定要和我一起。」羅晉鵬直接起身,抱住小夏和孩子,輕聲在她耳邊,道:「我回家了,讓你久等了。」
  
  「回來就好。」小夏反手握住羅晉鵬的手,十指相交。
  
  「爹爹,娘親,好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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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揚州城外青峰半山上的致遠居,江南人士都曉得是蘇家蘇五小姐與晉王韓晉的江南居所。一般如此的居所,都會有重兵、長吏一類的,可是致遠居卻是一個典型的民居,重兵沒有、王府官員也沒有……影衛大概是有的,但是在致遠居裡都成了明衛。
  
  小夏嫌棄影衛制度,覺得不符合人性,生生把青霜手下的人,全部變成了明衛,也就是傳說中的護院。青霜自從跟隨小夏後,就放棄了一切官職,只願今生護兩位主子安全。小夏看上了青霜武功好,把致遠居內所有的孩子都丟給青霜和他的手下,這些人就成了孩子頭。
  
  致遠居建在半山空地上,一些建築依山而建,取山中溫泉水入內,極為的講究和精緻。致遠居周圍按著文遙的安排,種植樹木,用了小夏寫給的先天八卦演算而來。就算是日日在致遠居內出入的僕婦等,也不是次次都能順利進入這宅院的。也因此,文遙每月會給每個人分五個信號彈,在不時之需好等待救援。
  
  致遠居是文遙專門為小夏而建的,當年文遙把所有積蓄和文家唯一的一處隱藏家產地契,給了自己的書僮——梓潼。立時兩年才建成。小夏便是在這裡待產,生下大兒子悅澤,後來又生了二兒子修潔、三兒子承福。夜思和文遙初到揚州時,收養了一個女棄嬰,取名林凡兒。潤玉公子和夕兮姑娘走到了一起,來年也有了個兒子,取名杜天祐。小語和蘇煙在小夏的撮合下,終成正果。如今也有兩個女兒:蘇雅青、蘇雅蘭。遠在京城的弘文和許琤也有一兒一女:林明傑、林安白。
  
  看似一切美滿,可是致遠居卻日日雞飛狗跳。原因便是小夏的三個小魔怪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能折騰。
  
  步入中年的林小夏,突然想起要寫回憶錄,記錄自己在大齊的半輩子。林小夏如今已經是家財萬貫了,早就實現了她最初的錢滿貫、谷滿倉的夢想。絕艷館也成了一個吃喝玩樂的綜合性娛樂場所。而一側的空色坊,成了一個全然定制代言詞,吃穿用度,只要能想得到的,空色坊就能定製出個性來。開茶園,莫冰成了茶園大掌櫃,成功種植出了白芽奇蘭。在京城小劉村開私塾,揚州青峰山下開設清風閣書院。文遙自然成了清風閣的夫子兼閣主。
  
  羅晉鵬的晉王事務,也不知道怎麼得就搬到了揚州來,雖然是在小夏在一起了,但是他這個晉王還是得幹著,還得為朝廷奔走。韓孺差不多每兩三個月就拉著蘇明涵,跑來揚州,在致遠居賴吃賴喝,直到朝廷下三道催令,才動身回京城。小夏自從羅晉鵬到了揚州後,也會每隔幾年隨著他一起回京城,看望弘文和林家的舊人,只是從不入宮,也不以王妃自居。
  
  劉遠現在是清風閣書院的最受歡迎的老夫子,小夏後來才曉得這個不顯山露水的劉遠叔,竟然是帝師。悅澤最得劉遠的喜愛,便是傾囊相授。修潔倒是喜歡跟著素問,素問到了揚州便不在拘泥於脂粉,素問本就好學,看遍天下奇書,小夏乾脆在空色坊內為他置了一處藥房,幾年間素問的名聲鵲起,竟成這一片有名的醫者。修潔也極為的喜歡醫學和術數,小夏便把記憶中青龍氏冊內術數部分日日教給他。
  
  承福長的最像小夏,尤其繼承了小夏那一雙大眼睛,偏偏也繼承了小夏當米蟲的志願……整個一不學無術。其實承福很聰慧,什麼都是一點就透,一看就會,卻極為懶惰,簡直像極了繼承林家鋪子前的小夏。每每氣的悅澤追在他身後打,現在小夏都不用管什麼了,悅澤自發的承擔起了照顧弟弟們的責任。悅澤越長大就越嚴肅,倒是繼承了韓家嚴謹的性子,不動聲色、不言不語心計多,做了個足分。
  
  「澎!」「澎!」「澎!」三聲驚雷,在已經熄燈的致遠居內響起。
  
  小夏蹭的坐了起來,羅晉鵬一把就把小夏抱住,按下,道:「定是修潔又做了什麼,悅澤會去看的。」
  
  「哦。」小夏應聲。果然聽見被打擾了睡夢的承福,站在院外大聲的叫著什麼,很快就被悅澤叱責住了。
  
  「晉鵬,都是一個爹媽,怎麼會差這麼多。」小夏睡不著了,不滿的嘟囔了句。
  
  晉鵬把拔步床邊方几上的燈點燃,然後半支起身子,看著小夏,道:「哪有很多,不過是都隨上了。」
  
  小夏撇撇嘴巴,道:「悅澤幼時還蠻可愛的,現在簡直把韓家所有的穩重、冷靜、自持,甚至是詭辯都學了個透。」
  
  「那是沉澱的好。」羅晉鵬不以為然。
  
  「修潔更是怪,自小就不愛說話,只愛看書,好書如命,簡直把林家那點好書的本事都繼承了。偏偏最愛醫書,還喜歡搞實驗……你看看這整日的雞飛狗跳,若是這次再把房子拆了,我就把他丟到山洞裡去。」小夏咬牙切齒的說著,這兩年,修潔毀了五次房子了,這次是用石頭造的無梁石屋,竟然還有這麼大動靜。
  
  「我倒是覺得修潔隨了你,隨了你那隱藏的孤僻性子,只愛自己喜歡的。」羅晉鵬捏了下小夏的鼻子,笑。
  
  「那你肯定說承福現在這麼懶惰,也是隨了我,對吧?」小夏不滿的鼓起腮幫子。
  
  羅晉鵬無奈的笑笑,戳了下小夏的腮幫子,道:「承福還小,讓學的也一一都學了,書院也都去了,夫子講的課,他也都會。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只是還沒找到讓他感興趣的,你十三歲前不是也一樣嗎?」
  
  「羅晉鵬!你順著下我,會怎樣!真是,每次都不讓著我,哼!」小夏負氣鑽進被子裡,扭頭不理他。
  
  羅晉鵬輕笑出聲,他的小夏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在他面前,真好。吹滅燈火,也鑽進被子,掖好被角,抱住小夏,親吻她的脖頸,笑著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就算你全部都為他們打算了,最後還是要他們自己走,不是嗎?」
  
  小夏翻身對著羅晉鵬,在黑暗中看著他的眼,笑了下,「晉鵬,你會陪著我的,對吧?」
  
  「對,陪著你每一天,不離不棄。」羅晉鵬親吻上小夏的額頭。
  
  「不管他們以後如何,最終還是你我相依為命,互相依靠。」小夏這一刻很滿足、很滿足。
  
  「修潔……」悅澤扶額,看著面對一臉無辜的弟弟,和滿地樹葉,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悅澤覺得這世間什麼都不會比家中三個魔怪難搞定,麻煩一修潔、麻煩二承福、最麻煩的就是娘親。
  
  「大哥,我下次一定成功。」修潔揚起漂亮的嘴角,笑的人畜無害。身邊還有一隻灰色的小狼,不知是他什麼時候從山裡撿回來的傷患。
  
  「罷了,」悅澤擺擺手,「只要不毀了整個致遠居就好。」
  
  「致遠居是按著先天八卦,折合天、地、雷、風、水、火、山、澤,修建而成了,是不會被毀的。」修潔一本正經的解釋著致遠居的風水,他便是從致遠居外的八卦樹林對術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修潔,我不日就要上京趕考,不在的這段日子,你盡量不要再折騰這些,畢竟我一出門,你就是最大的了。爹娘、舅舅、小語姑姑、劉夫子都需要人照顧,你要上個心了。」悅澤一邊說一邊歎氣,總覺得就算說了,修潔也不見得能做到。
  
  「好啦,大哥,二哥看不過來,不是還有我嗎?」承福打著哈欠說著。
  
  「就你?」蘇雅青掩嘴笑,「你雷打不動,除非修潔哥哥的震山炮。」
  
  才八歲的蘇雅蘭拽著修潔的袖子問:「潔哥哥,什麼是震山炮,好看嗎?」
  
  修潔抱起雅蘭,點了下她的小鼻子道:「等新年,潔哥哥給你做一個煙花,好嗎?」
  
  「好。」雅蘭拍手,「蘭兒要當潔哥哥的新娘子,以後潔哥哥年年都給蘭兒做煙花。」
  
  承福嗤笑,道:「你知道什麼是新娘子嗎?切,亂說話。」
  
  承福話一出,雅蘭就撅起了嘴巴,修潔笑了笑,點頭,「等雅蘭十六歲,潔哥哥就來娶你哦,所以雅蘭是我韓修潔的。」
  
  林凡兒拿著一個繡荷包走了進來,看見大家都在說說笑笑的,逕直走到在和杜天祐說話的悅澤身側,彎腰把繡包繫在了悅澤腰間,悅澤低目看著凡兒的舉動,眼內閃過一絲精光,好一會兒才笑著說道:「等我和天祐這一出門,還得你多照顧著。」
  
  杜天祐被蘇雅青拉到一側,指了下凡兒和悅澤,小聲道:「你還真是沒點眼力見,真是讀書讀傻了,若是考不上貢士看你怎麼回來。」
  
  「怎會,必然會在榜的。」天祐胸有成竹。
  
  小夏抱住羅晉鵬,把自己掛在他身上。
  
  羅晉鵬低目看她,「怎麼了?」
  
  「我總覺得悅澤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到這裡了。」
  
  羅晉鵬好笑,「他不過是去考個試,你又瞎想什麼呢。」
  
  小語不語,看著院內說話的孩子們。
  
  「韓睿可還好?」小夏問到。
  
  「說不上。」羅晉鵬有點驚訝,這麼多年,小夏從未主動提起過五哥,當今的皇上。
  
  「聽說他的孩子頻頻夭折,是嗎?」小夏問。
  
  「後宮只有一個皇后兩個貴妃,歷來最少。這麼多年就一共得了兩子,皆夭折。這些年一直無所出。」羅晉鵬想起最近八哥韓孺的抱怨。
  
  「前日我接到蘇三哥的信,說想讓承福承繼蘇家,你怎麼看?」小夏想起這兩個能折騰的傢伙,簡直無奈至極。
  
  「孩子的事兒,還是讓他們自己決定。承福是否喜歡經商,你我都不能決定。」羅晉鵬也知道這事,韓孺大概提了一下。
  
  韓悅澤、杜天祐出門看見一馬車的東西,頓時看直了眼。
  
  悅澤轉頭看向小夏,「娘,我只是去考個試,不是搬家。」
  
  小夏笑瞇瞇的走近,拉著悅澤的手,道:「又不是全給你帶的,還有給你舅舅、舅母、你兩個表弟妹的。」
  
  「娘,你這算是借公行私吧。」承福從後面鑽了出來,「清風書院的學子可是一起上京哦。」
  
  小夏拍開承福,接著道:「你舅舅會在碼頭接你們的,書院一眾人的居所都安置好了。」
  
  「娘,你好好照顧自己才是。」悅澤看了眼爹爹,想著這般英偉的爹,怎麼會對娘如此死心塌地。
  
  小夏輕拍悅澤的手,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殿試後,去看看你五伯吧。幫我告訴他,他這些年做的很好。」
  
  小夏說完,就退到羅晉鵬身側,依偎著。悅澤迷惑的看著娘親,這些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娘親與聖上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麼。致遠居眾人對於皇帝一向都是閉口不言的。最近聽聞聖上身子不甚好,想來不是傳聞了。
  
  等大隊人馬上了蘇家的大船,小夏看著羅晉鵬,道:「我們也準備一下吧。」
  
  羅晉鵬點頭,「好。」
  
  七日後,致遠居內傳出一聲驚呼,接著承福拿著信箋衝進小夏和羅晉鵬的房間,房間內一切平整,只是沒有人。眾人都被承福的驚呼吸引了過來,就看見一向懶洋洋的承福,手中拿著一封信箋,垂頭喪氣的坐在大床上。
  
  「怎麼了?」素問揉了下承福的頭,問
  
  承福把信遞給他,道:「素問叔,爹爹和娘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素問還沒來得及回答,修潔也拿著一封信奔了進來,一進門就說:「他們不會真的走了吧?」
  
  屋內眾人一起點頭,修潔翻了個白眼,道:「怎麼可以這樣!」
  
  劉遠擺擺手,笑了,「甚好、甚好,我就曉得會有這麼一出,有小夏,什麼都不奇怪。」
  
  「怪不得昨日小姐說起這半年的定制呢。」小語也明白了過來。
  
  蘇煙倒是擺擺手,狀似無所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夕兮拉住小語,道:「罷了,咱該去鋪子了,總會回來的。」
  
  孩子們看著大人們都和沒事人一般,該如何就如何去了。幾個孩子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夜思又返了回來,對著自家的凡兒道:「你是做姐姐的,想著擔事兒。我和你爹爹,今日要去茶園看看,有一陣兒不能回呢。」
  
  林凡兒點點頭,看著自己貌美如花的爹爹揚長而去,才轉頭半蹲在承福面前,看了看信,笑了出來,問道:「承福,你可想姑姑和姑父回來?」
  
  承福點頭,畢竟還是小孩子,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差點哭出來,第一念頭就是自己不乖,爹爹和娘親不要自己了。
  
  「承福要好好努力,等承福撐的起蘇家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回來的。」
  
  「真的嗎?」承福不確定的問。
  
  凡兒點頭,「真的呢。」
  
  一側修潔握住手裡的信箋,磨牙暗道:爹娘,你們夠狠!
  
  林小夏和羅晉鵬輕車簡裝,一路北上。直到出了江南地界,小夏才有些內疚,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直接將一切丟了出去,逼兩個孩子長大,哎。羅晉鵬笑她,人都出來,何必想這麼多呢。兩個人悄悄潛入京城,從晉王府的後門進入,多年晉王府也未改變,府內只有一些粗使的人看著。小夏和羅晉鵬剛休息過來,就被韓孺和蘇明涵追了過來。
  
  「你們兩個回京城,也不來看我們。」韓孺不滿。
  
  「這不是才到嗎。」羅晉鵬笑。
  
  小夏看著蘇明涵照顧著韓孺,事無鉅細,連擦手這些小細節都做的很足,當初聽聞蘇明涵娶韓孺的時候,整個八王府雞飛狗跳,蘇明涵睡在地板整整兩月有餘,才得以順利抱得美人歸。
  
  「一切都好嗎?」韓孺和小夏站在涼亭邊,看著園子內的花,蘇明涵和羅晉鵬在另一側說著什麼。
  
  「一切都好。」小夏笑,「看著你們,忽覺得時光飛轉呀。」
  
  韓孺看向天邊,笑了笑,「初見你時,你才豆蔻年華,一轉身已過多年,那些往事還有如昨天一般,呵呵。」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蘇明涵是你的良人嗎?」小夏看向一側十年如一日的蘇明涵,搖搖頭。
  
  韓孺歎了口氣,「兜兜轉轉,尋覓多時,轉身發現那人依舊站在原地等著自己了。初時恨他油嘴滑舌,在花街騙了我。後來看著他一路被耍得鼻青臉腫依舊不放棄,心內早就不似最初的恨。你不是說過,若有一人能珍惜另一人,珍愛如命,就依了吧。我呀,也累了,也想下朝的時候,有個人在身邊;天冷的時候,有人暖著;渴的時候,有人遞上一杯水,溫度正好。」
  
  小夏握了下韓孺的手,「知冷知熱,足以。這麼多年,便習慣了,習慣了就會有眷戀,不是沒有更好,只是他最合適。」
  
  韓孺看著小夏,道:「小夏,之前蘇明涵說咱們這些人裡只有你最聰明,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卻是如此。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什麼,沒有一絲遲疑的堅定走著。該決絕的時候決絕,該溫情的時候溫情。」
  
  「你這是誇我嗎?」小夏歪著頭笑。
  
  「你難道看出來,我這是誇我自己呢,這般的人竟和我如此淵源,說明我眼光不錯哦。」韓孺揚著頭說。
  
  「成,你還是那只孔雀,韓孔雀。」
  
  羅晉鵬和小夏在京城逗留不到七日,去見了弘文和許琤,又看了看林家鋪子的梅蘭竹菊,就繼續北上了。科考結束,杜天祐高中探花郎,而悅澤殿試的成績被抽取保留了下來,殿試後就被接進皇宮。傳臚大典後,接著就是皇太子冊立大典,一直擔心聖上後繼無人的群臣,終於放下了心來,新冊立的太子,是晉王長子韓悅澤。小夏看見這個皇榜的時候,低頭笑了下,沒有再多言。
  
  「不想說什麼嗎?」羅晉鵬看著小夏,問。
  
  小夏眼內一片澄淨,沒有憤怒,安然一片,「我要說什麼嗎?我不是說了,悅澤這一去,就回不來致遠居了。」
  
  「你早就知道?」羅晉鵬皺眉。
  
  小夏搖頭,「之前聽聞不少事情,按著韓睿的性子,這一步可能性最大。」
  
  「擔心?」羅晉鵬問。
  
  「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是那個風雲突變,步步維艱的宮廷,可是你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悅澤本也不該困在我那片小天地裡。他大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那裡更適合他,至少韓孺在、韓睿在、弘文在、你也在,不是嗎?」
  
  羅晉鵬摟住小夏,「我只想陪著你,我沒那麼大的理想,建功立業,與我沒有渴望。」
  
  「我曉得,你今生只對我有執著。」小夏笑。
  
  「主子該回了,聖上如今一日不如一日了。」
  
  厚樸從邊關大營直接到了西關三鎮。誰也想不到叱吒風雲的晉王爺和王妃,在西關開了一個小小的雜貨鋪,一住就是三年。幫著鎮內建書院,幫著兩國交界的通商,看著西關三鎮從小小的鎮子,漸漸有了邊關互市的繁華初景。
  
  「容我想想。」羅晉鵬看著朝廷的抵報,道。
  
  「不用想了,回去吧。他畢竟是你親哥,不要顧忌我太多。」小夏端著茶水和糕點,走了進來。
  
  「王妃。」厚樸行禮。
  
  林小夏的一句話,結束了兩個人經營三年的雜貨鋪,厚樸派了一路親衛軍,護送羅晉鵬和小夏入京。多年後以王妃身份堂堂正正的走進京城,小夏還是頭一次。禮部已派了官員,等在了洛河驛,換下一身平民衣衫,進宮。皇后對於晉王妃很是好奇,聽說過此人,卻在任何一次家宴上都未見過,幾次都是晉王孤身一人來參加,獨獨少了晉王妃。依舊是住在長門殿,小夏想起韓佑,想起姑姑清妃,想起往事,唏噓不已。
  
  晚上設家宴,來的都是皇親國戚。小夏站在羅晉鵬面前,淺笑有禮,一派的淡定自若,貴而不驕。歲月好似太優待小夏了,步入中年,卻沒有太多的皺紋,依舊是娃娃臉、大眼睛,不施粉脂卻堪比牡丹,當初一個個比小夏美艷的佳人,如今都被塵封了,不得不厚粉塗面,掩歲月刻下的痕跡。
  
  不少人小夏從未見過,那些人看見傳聞中的晉王妃,也是好奇不已。台上水袖舞動,小夏端著茶杯看著不遠處,坐在韓睿身側的羅晉鵬,這倆人如今都是出奇的相似,一看就曉得是兄弟。
  
  「小夏?」
  
  小夏回頭,看見身後站著的梁王,微微頷首而笑,「梁王。」
  
  「文遙……可還好?」
  
  「很好。」
  
  「那便好。」
  
  悅澤走到小夏身側,自然的挽住她的胳膊,「娘親。」
  
  小夏輕撫了下悅澤的臉,道:「長大了呢。」
  
  「娘親,我……」悅澤有些侷促,想說什麼想解釋什麼。
  
  小夏搖搖頭,「什麼都不用說,我懂,我和你爹爹什麼都明白。只是孩子,這路是你選的,將來無論多苦,你都只能咬牙堅持下去。致遠居永遠是你的後盾,但是我們能幫你的太有限了。這裡,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
  
  悅澤看著娘親,好一會兒才笑了出來,「娘,你許不知道,我一直覺得你很不靠譜,一直都不明白爹爹這樣的人,為何會對你死心塌地……可是今日,我都明白了。」
  
  小夏笑,眉眼彎彎,眼角的細紋也彎成一個弧度,「傻孩子,喜歡是沒有理由的。用你爹爹的話說,那就是個劫數,彼此都是彼此的劫數。」
  
  小夏和皇后說自己不適,先一步走了出來,離開大戲台,正巧就是御花園。小夏很享受一個人安靜時光,在星光下漫步。
  
  「出來吧,跟著不累嗎?」小夏笑。
  
  韓睿從老樹後走了出來,對小夏淺笑。
  
  「堂堂聖上也中途離席?」小夏嗤笑他。
  
  「我不在,他們才會更自在吧。」對於小夏,韓睿從來都是用我,而不是朕。
  
  「我不怪你,這是悅澤自己的選擇。我反而要感謝你,為他周全,為他鋪路。」小夏先一步說出韓睿的擔憂。
  
  兩個人一路靜靜的走著,走過宮牆下的小徑,一直走到長門殿宮門前,韓睿站住看著小夏,好久,才說道:「我不會髒了你的輪迴路了。」
  
  「還有多久?」小夏沒有看韓睿的眼,問。
  
  「也許三個月。」韓睿的語氣有著游離的不肯定。
  
  小夏心尖酸楚,抬眼看韓睿,發已白了很多,早就不再是那個丰神俊朗的韓夫子了。「值得嗎?韓睿,值得嗎?」
  
  「問再多次又如何,選了就不能後悔。」韓睿如今平靜如潭。
  
  小夏笑了起來,「呵呵,是呀,就算後悔也要咬牙說不言後悔。」
   
  晉王府被拾掇一新,小夏和羅晉鵬住了下來。
  
  夏初的時候,韓睿長逝,太子韓悅澤即位,改國號新元。
  
  新元三年,晉王和王妃返回致遠居。
  
  新元四年,新帝立林凡兒為皇后。
  
  新元五年,新帝平四海,輕賦稅,引進西域作物。
  
  新元六年,韓修潔娶蘇雅蘭為妻,繼承致遠居,封侯爺,掌百草事。
  
  新元八年,韓承福繼承逍遙侯,再次被蘇明涵、韓孺、林小夏、羅晉鵬丟在揚州。
  
  揚州城外一艘畫舫上,正在大殺四方。
  
  「不許」
  
  「是我先摸的」
  
  「誰又截了我的糊。」
  
  「你缺啥,我放給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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