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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銷魂》作者:橘花散里(全書完)

第四十章 重逢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我對蒼瓊抱有十二分戒備。

鳳煌乖乖蹲在角落裝死。

未料,蒼瓊先是優哉游哉地在院子裡轉了兩圈,讚美這兒梨花開得漂亮,池中錦鯉養得肥美,我站在牆角,緊張得隨時要炸毛。她氣淡神閒地逛到我身邊,收斂起身上銳氣,含笑誇道:「玉瑤仙子,最近沒受什麼委屈吧?」

美人目中波光漣漪,一笑傾城,仿若最豔麗的毒蛇。

師父說過,身居上位者,要適當地健忘,所以蒼瓊好像忘了曾命令將我丟下蛇海,我也只好跟著裝糊塗,不作答。

蒼瓊帶著點刻意地嘆息道:「我那弟弟,雖然聰明,卻容易陷入執著,瘋狂起來做事便不計後果,怎麼勸也勸不聽,我有時候都受不了,也難怪玉瑤仙子討厭他。」

我知道她在演戲,卻不明來意,心下忐忑,這種感覺就好像軟刀子割肉,如同凌遲,於是直接開口問:「魔界戰神前來何事?」

蒼瓊對我不善的態度,神色間似有不滿,跟隨的將領們紛紛拔刀,只待她一聲令下,便將我亂刀分屍,卻被蒼瓊淡淡揮退。她帶著三分輕蔑的笑,上下打量著我,那對深邃的眸子,彷彿要看穿內心深處,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跟我來。」

強權之下,我沒有拒絕的餘地,登上她安排的龍車。

和男人般喜歡獨自騎行的蒼瓊也難得將愛騎交給手下照料,隨我入了龍車,然後坐在首位。蒼瓊的龍車不算奢華,和她本人的打扮一樣,極盡簡約,唯榻上鋪著極盡罕見美麗的異獸皮和東海萬年玄鐵製作的車身,展示了她尊貴的身份,還有三四個極美貌的妖童在旁邊服侍,人人皆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發出一丁半點聲音驚擾了主人。

龍車緩緩移動,侍童奉上茶來,細心吹涼,送到蒼瓊面前,她接過淺淺嘗了一口,擱下。近距離讓我看清了她的手,白皙卻粗糙,關節處佈滿無數繭子,大概是美人身上唯一的瑕疵,也是她的驕傲。

妖童也遞上一杯茶與我,是養了上千年的紫砂杯,異香四溢,我緊盯著蒼瓊的一舉一動,覺得喝著也沒滋沒味。

蒼瓊掀開簾子,看著窗外景色道:「聽說玉瑤仙子與師父住在解憂峰,那兒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日子定是過得逍遙快活吧?」

我謹慎回答:「是。」

蒼瓊又道:「你師父瑾瑜與宵朗倒是有幾分血緣關係,雖仙魔有別,性子卻是一般的執著,只是他沒有我那傻弟弟的戾氣,舉止優雅,看著倒是好上幾分。」

我狐疑問:「你也識得我師父?」

蒼瓊笑起來,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似乎在算計什麼,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師父長得如此俊美,若不是他與宵朗太相似,看著鬱悶,實在讓人下不得手,我定要了他。」

我覺得這女人對師父打主意,極無恥!不免生出些怒氣。

蒼瓊一直在看著我,笑道:「玉瑤仙子之貌美,在天界也是排得上號。可惜我那傻弟弟脾氣太壞,配不上,和瑾瑜倒是佳偶天成……」

我心裡一痛,儘可能不現於色,強笑道:「都是玩笑罷了。」

「喲?!是我想多了嗎?」蒼瓊故作詫異地低呼一聲,臉上算計神色更加濃厚,嘴角的笑容越發詭異,她微微朝我側過頭來,似乎在思量著我的心,帶著誘惑地問,「莫非玉瑤不想與你師父從此得自由,雙宿雙飛?」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驚呆了。

蒼瓊道:「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龍車停,我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一處岩石堡壘,四處是鬼斧神工般的懸崖峭壁,上有無數人工開鑿的窗戶,周圍環繞著熔岩,散發著灼熱的氣息,放眼看去,處處草木不生。

有傳令魔兵吶喊了一聲,堡壘的鐵門被緩緩放下,滾滾熱浪撲面而來。蒼瓊率眾往堡壘走去,我在後頭急忙跟上。

彎彎繞繞的路,不知走了多長,我們來到一處高台,半空中懸著一口冰晶棺材,隱約可見人影。

我的心開始狂亂地跳動。

蒼瓊示意眾人將棺材放下。

雲起風動,我等不及他們動手,已御風飛上半空,

棺材裡,躺著今生今世最熟悉的面孔。

「師父……」

我不敢置信地緩緩伸出手,撫上他的面頰,肌膚觸感冰冷。看著他被染了幾滴血跡的白色衣衫,衣角鑲著幾道同色滾邊,暗處是我親手繡的幾朵精緻梨花,淡藍色蛇紋腰帶,掛著如意結雙魚魚扣,墨色長發略微凌亂,發間的木簪仍在。

這副打扮,就和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彷彿時間靜止在一千五百六十八年前,從未變過。

一串淚珠,從空中落下,打在岩石地上。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我喉嚨被思念塞滿,再也說不出任何話,只緊緊握著師父的手,放在唇邊,貪婪地感受著他的氣息,我只恨不得這樣的時光久一點,再久一點,最好能到日月毀滅,星辰逆轉的那一天。我又恨不得立刻死去,隨他躍入棺材中,再不分離。

小時候,你總是牽著我,看著雲中星辰。

小時候,你總是牽著我,坐看花開花謝。

兩個人的春夏秋冬,相依相偎,千年轉瞬而過,從來不曾寂寞。

我愛你,不願讓你知道。

失去後,才察覺心的灼熱。

如今,沒勇氣訴說的心思,羞於啟口的話語,已成追悔,只能在夢裡一遍遍重複。

時間沒有磨平傷口,我永遠也放不下。

如果可以挽回。

我願用所有修為交換,化為玉石,哪怕再也不能成人也沒關係。

停不下的淚水,迷濛的視線,師父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開始微微顫動,呼吸也開始緩緩起伏,我瞳孔瞬間放大,忘了悲傷,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少頃,他發出微弱的聲音,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我,黑寶石般的眸子裡一片茫然,繼而吃力地撐起身,撫著我的臉,彷彿不敢置信地問:「阿瑤?」

是奇蹟嗎?還是?

他將我抱住懷中的那一剎,我覺得心跳都快停止。

蒼瓊的聲音適時在背後響起,帶著霸氣和壓迫力:「玉瑤仙子,只要你願意為魔界效力,替元魔天君補魂,我便放了你和瑾瑜,並將你們二人納入羽翼,給你足夠的地位,讓所有魔界子民尊你,敬你,視你為恩人,從此人間魔界任逍遙,再也無人敢為難。」
第四十一章 破局

天界認為蒼瓊純有武力,不善收攏人心的觀點是錯的。

她的誘惑,每一點都直切我心。

師父的神智並未清楚,他聽不清別人說話,甚至沒有氣力支撐自己的身子,他緊緊抓住我的衣襟,眼睛裡流露出的柔情和渴望,彷彿詩歌裡海枯石爛的誓言,重重壓在我身上。

蒼瓊再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過是換個東家罷了,只要是天界能給你的,魔界便能給你十倍、百倍。」

帶著師父,我從空中緩緩降落地面,沉默不語。

蒼瓊問:「就算你拼上一條性命維護天界,將來他們也未必會領你的情,可是我卻能無條件地維護你,甚至可幫你教訓我那胡作非為的弟弟,讓他不能再輕舉妄動。玉瑤仙子還在猶豫什麼?你最愛的人就在身邊,只要點點頭,就能享一世安樂。」

「我不知道,」過了很久,我終於微微地搖了搖頭,輕輕地說,「從我睜開眼睛的第一天,看見的便是師父,我天生很遲鈍,學東西也很笨拙,是他教我說話,教我走路,教我法術和道理。對我而言,師父不止是最喜歡的人,他是我的天,是地,是命,融入血肉的一部分。所以……」

我的聲音在熾熱的岩洞中顫抖。

蒼瓊微微翹起美麗的嘴角,露出最嫵媚的微笑,很快她的微笑又僵直在臉上。

無數條魂絲從我體內,像逆流瀑布飛出,密密交織,從四面八方侵入師父的體內,探知胸口,硬生生從他的心裡扯出一塊光滑細膩的黑色玉石,落入我的掌心。

我帶著冰冷的戰意,直視蒼瓊,將所有的輕蔑返還與她:「天下控魂,無人能出玉瑤左右!」

魂絲震碎玉石,碎成數片。

控魂反噬,傷及命體。站在蒼瓊旁邊的一位穿黑色長袍的紅發美人,猛地踉蹌兩步,摔倒在地,五竅沁出鮮血,她用雙手費力支撐地面,怨毒無比地問:「蠱心石隱蔽,你是何時察覺的?」

我飛快掃了一眼她,回答:「我是這世上最瞭解師父的人,無論你使再多手段,從沒有人能冒充他騙得過我。」

「紅鳩,滾下去!」蒼瓊閃過一絲怒意,她按著劍,默默看著我,如火的殺氣似乎隨時要將我劈成兩半,左右忙上前將控魂師拖下。

無數的魂絲包圍著我和師父,盤旋飛舞,宛若流水。

蒼瓊與我,是狂烈燎原的火和涓涓細流的水,是捕獵的鷹和憤怒的麻雀。實力的絕對差距已非智謀和技巧可以彌補的範疇。

可是我依舊會反抗。

我要讓這暴戾,喜歡玩弄獵物的女人知道。

這天底下,不是所有事都能隨她所欲,不是所有人都會聽她的!

蒼瓊深深呼吸了一口,鬆了鬆手上的劍柄,再次開口:「你師父的身體是真的,他在宵朗手下戰敗後,屍體被我帶回,裡面還封印了一絲魂魄碎片。」

我點頭:「是。」

蒼瓊道:「瑾瑜雖身死,但憑著這絲魂魄碎片,他還能重入輪迴,再次轉生,與你相見。又或是用金丹喂養,仙水灌溉,寄魂於物,集日月精華修行千年,再得仙身。而我腳下的,卻是魔界的不歸岩,流動的是集世間惡念匯聚而成得火焰,可焚盡仙人魂魄。」

「你的反抗不過是掙扎的螻蟻,只需一根手指,我便能捏死你們。」她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很慢很慢,讓人有山峰倒塌,死亡逼近的壓迫。

我緊緊抱住師父冰冷的身體,寸步不移。

蒼瓊抽出寶劍,一片寒光流瀉,格外冰冷。她略弓下腰,挪了半步,看似隨意的動作裡,毫無破綻,包含了無數種攻擊的線路,她用劍尖指著我,再問:「最後一次機會,若你為元魔天君補魂,種種得罪作罷,若你不從,我便將你師父的身體都丟入不歸岩底,讓他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在這天地間。」

我的魂絲可感受到師父體內微小的魂魄碎片,這是他輪迴轉世的唯一希望。

蒼瓊勸道:「師父待你千好萬好,莫要辜負。」

落在地上的淚水,早已被炎熱的空氣揮發。

我不會再哭泣,用最輕柔的動作彎下腰,痴痴地看著師父的面龐,輕輕地說:「這世上,我是最愛他的人。」

蒼瓊笑道:「自然。」

我也笑了,重複道:「我是世上最瞭解他的人。」

蒼瓊答道:「是的。」

我告訴她:「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蒼瓊自信地笑了。

我低頭,帶著在心裡徘徊無數次沒有實現的夢想,吻過師父乾涸而沒有溫度的雙唇,這是我和他的第一個吻,也是最後一個吻。澀澀的感覺,淡淡梨香,和想像中不同,只要是他,我便快樂。

我抬起頭,直直面對蒼瓊,平靜地告訴她:「我拒絕你的提議。」

蒼瓊震怒道:「你寧可讓自己師父魂飛魄散?也不救他?」

「師父心繫天下蒼生,他是寧死也不會願意為自己讓三界淪為修羅戰場的,」我慢慢地解釋道,「我天生很笨,很多事都要想很久才想得通。但是我清楚,我愛他!我也知道,若是讓師父來選擇是否要背叛天界,讓世間化為血海地獄,他會做出和我現在相同的選擇!若我選擇犧牲三界來救他,他將會恨我入骨。」

「迂腐!」蒼瓊的臉色很難看。

我說:「是,我是迂腐!可我知道喜歡一個人,就不會強迫他做最痛恨的事,讓他永遠活在內疚中!」

師父在世,他定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我是他的徒弟,應繼承他的信念。

我和宵朗不同。

愛不是佔有,而是尊重。

蒼瓊倒吸一口涼氣,她抬手,驚天一劍刺來,我護著師父,使魂絲纏繞,盡力格擋。

帶著魔氣的劍氣,斬斷魂絲,穿過我的肩膀,強大的推力襲來,我抱著師父跌倒在地。

雙方的差距太遠了。

蒼瓊慢悠悠地轉了轉劍柄,切斷肩胛骨,傳來劇烈的疼痛,她緩緩拔出長劍,忽而極速釘下,穿過我的手掌,釘入岩石。

她狠狠一把搶過師父的身體,朝我露出最殘忍的笑容。狠狠向不歸岩底拋去。

白色的身影在拋出一條低低的弧線,墮入熔岩。

我忍著劇痛,死死扯住師父,想隨他而去,被拖行了幾步,卻只撕下一片碎布片,地上長長一道血痕。

帶著惡念的火焰捲來,我眼睜睜地看著師父在通紅的熔岩裡,快速幾度浮沉,緩緩消失不見。

師父堅持的天道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貫徹,我繼承,我堅持他所有的一切。

我用理智,選擇了放棄。

我用選擇,斷絕了他的生路。

我用愛,讓他屍沉熔岩,魂飛魄散。

這是世上最可笑的悲劇,最撕心裂肺的愛情。

沒有眼淚,只有痛。

蒼瓊踢開我,再也不看一眼,她向魔將做了個手勢,冷漠地吩咐道:「不能聽話的狗,養著也沒有用,一起丟下去吧。」

其實不用她吩咐,我已拖著傷,緩緩爬向高台邊緣。

阿瑤要找師父。

永遠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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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反目

兩個魔將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我的手臂,硬扯著往崖邊拖去。此時,不歸岩猛地震動了一下,兩把彎刀呼嘯迴旋著,從刁鑽角度飛來,

瞬間切斷了他們的手臂。

我的身體驟失拉扯力度,伴隨著兩條斷臂,一塊兒跌倒在地。

兩魔將先愣愣地看著對方手臂上露出的骨骼、肌肉、經脈……過了片刻,鮮血噴湧而出,淋得到處都是,他們似乎才發現自己也失去手

臂,發出刺耳的悲鳴咆哮。

我在血泊裡抽搐了兩下,艱難地爬起,跌倒,再爬起。就好像一隻被毀壞的木偶娃娃,怎麼站也站不穩。

蒼瓊震怒地回過頭,死死盯著不歸岩入口處,隨後她往我身邊走來,伸手扯起,要親手丟入熔岩內。

暴風似的黑色身影捲來,隔開了我們的距離。

滿天殺氣蔓延,兵刃交鋒,一聲清吟,在空中劃出耀眼的火花。

蒼瓊暴喝道:「你想與我作對?!」

隨後是宵朗的憤怒的答覆:「是你要與我作對!」

我失血過多,頭有點暈,只覺得刀劍互擊的聲音連環碰撞著,就好像最急促的樂曲,不容半分喘息。是誰在彈這般無曲調的東西?比師

父彈的琴可是差遠了,惹得人心煩意亂。

我揉揉意識不太清楚的腦袋,厭煩地皺了皺眉頭。

隨後琴聲稍緩,聽見蒼瓊在罵:「就算你費盡心思也無用,她是不會為魔君補魂,留之無用。」

宵朗反擊:「無論她是否為父親補魂,也是我的女人!阿姐你不應擅做主張!」

蒼瓊嗤笑道:「人家可沒承認是你的女人。」

宵朗冷道:「這是我的私事!不勞阿姐費心。」

蒼瓊:「我不能讓你為一個女人,罔顧魔界大局。這天地間,不能掌控的東西必須毀去!」

宵朗大笑:「哈,包括我嗎?」

蒼瓊:「莫以為你是我弟弟,我便不忍心動你。」

宵朗:「你自然是忍心的,你是凡塵俗世所有恨的化身,只要擋了你的路,莫說是一個親弟弟,哪怕是十個也下得了手。」

蒼瓊:「你找死!」

琴聲又加快了,好像還混合著旁邊眾人規勸的嗡嗡聲,吵得人心煩意亂,中間似乎還出現了很多次我的名字。

可是,這一切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吵他們的,我做我的事。

我搖搖晃晃地遲疑了一會,繼續堅定地往崖邊爬去。

師父還在下面等我。

三尺、兩尺、一尺……

好不容易快爬到了,宵朗那討人嫌的腦袋卻出現在我眼前,他衣著凌亂,咬著牙,兩隻眼睛噴著火,抓著我的領子死命地搖,憤怒地問

:「你NND就那麼想死?!」

我給搖暈了,傻乎乎地回答:「沒有,我去找師父。」

宵朗直直地看著我,頗為無語,可就是不松手。

我只好扭來扭去地掙扎。

蒼瓊利劍瞬間刺到,宵朗一手抓著我,一手格擋,劍鋒在他手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從上臂一直拉到手背。

隨後我眼一花,似乎看見很多人衝上來,隔開二人。

宵朗扯著我迅速後退。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師父越來越遠,心頭刺痛,立刻毫不猶豫地往他手上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腥甜的鮮血味道很噁心,宵朗吃痛,

依舊不肯放手,死死拖著我往後退,然後騰空而起,迅速離開。

「放開我,我要師父!」呼吸不再順暢,頭腦無法思考,心跳快得幾乎躍出胸腔,我覺得整個人已失去理智,只能用全身最後的氣力,

拳打腳踢禁錮我自由的人,聲音淒厲得好像亂葬崗的女鬼。

宵朗順手抬起刀柄,重重敲在我後腦勺上。

我彷彿看見許多閃亮的掃把星劃過天空,陷入濃濃的黑幕,隨後再沒有意識了。

我做了一個甜美的夢。

夢裡有藍天白雲,燦爛陽光,空氣中纏繞著淡淡的梨花香,師父抱著我,衣服上有陽光的暖意,處處都是幸福。他忽然笑著要彈琴,琴

聲很奇怪,斷斷續續地有些凌亂。最後還發出幾個尖銳的高音,將我震入黑暗,整個人都嚇醒了。

夜色裡明亮的燭光,刺得我半天張不開眼。

我全身疼痛,意識渙散,一時無法思考。不遠處傳來亂七八糟的琴音,斷斷續續,紛亂無章,聽得人難受。我掙紮著抬起頭,透過白紗

簾,遠遠望去,卻見宵朗正經八百地端坐琴桌前,用粗糙笨拙的指頭,猶豫地一根根撥動琴弦,組合出最難聽的聲音。

「他看了這邊一眼,放下琴,匆匆趕了過來。

「難聽死了。」我毫不留情地打擊。

宵朗的表情有些尷尬,岔開話題道:「你暈了三天三夜,是我下手太重了。」

刺耳的聲音解除,我漸漸恢復理智,便將視線挪開他身上,愣愣地看著床頂上的浮雕花卉發呆,慢慢想起昨日發生之事,難以言喻的悲

傷湧上心頭,無力挽回的挫敗化作絕望,眼淚已失去作用,我甚至不敢多想一個字,若是想了,精神便會徹底崩潰,陷入瘋狂。

我緩緩側過身,儘可能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用被子包裹住,彷彿這樣就可以隔絕整個世界,回到師父還沒離開的時候。

宵朗靜靜地坐在我身邊,隔被子試探著在我腦袋上摸了一下。

我沒動,也沒理他。

過了一會,他又摸了一下,咳嗽兩聲,用很不自然的僵硬聲音安慰:「乖,都過去了。」

「走開。」我冷冷地對他說。

宵朗說:「我不走。」

「滾開!」我叫道。

宵朗說:「我不滾。」

「這一切不是你喜歡的嗎?」我猛地坐起身,發洩似地朝他怒吼,「你不是最喜歡傷害我,讓我憤怒、痛苦、掙扎嗎?!你不是最喜歡

用我身邊的人來威脅我,強迫我服從於你嗎?!夠了!我的折磨已經到頭了,我唯一的恐懼也消失了!從今以後,你再也沒有傷害我的籌碼

了!你開心了嗎?」

「不是的,」宵朗沉默了許久,彷彿過了一個甲子,他挫敗地低下高傲的頭,艱難地說,「我卻在幾千年前,注意到你了。可是……我

知道無論做什麼,你都不會注意我……無論我有多喜歡你,你永遠也不會愛我。至少我要你把我放在心上,不能忽視。」
第四十三章 破綻

我冷笑著問:「喜歡,便要傷害?」

宵朗有些垂頭喪氣,他反問:「喜歡,應該做什麼呢?」

我想想後道:「放棄。」

「不,」宵朗斷然否決,「我決不放棄!」

我說:「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宵朗用力地扶著額,神色再度有些猙獰起來,過了好久才緩和下去,聲音裡卻依舊是不甘:「同樣的雙生子,從出生到現在,被放棄的永遠是我。憑什麼?!憑什麼我是半仙半魔的雜種就活該放棄,憑什麼天下所有好事都是他瑾瑜的!不!我死也不會甘心的!」

我說:「師父不做壞事,不撒謊,他本來就比你強。」

宵朗嗤笑道:「若是讓他與我換個位置,污濁如墨的人也是他。」

我說:「不,元魔天君的血統應在你身上,無論任何處境,師父絕不會成為你這樣不擇手段的惡徒。」

宵朗又有些頹然了,他坐在椅子上,無力地看著我,輕輕地問:「還是魔的血統……若我不是魔,不傷害你,你會喜歡我嗎?若我從一開始就好好待你,比你師父待你更好,你會接受我嗎?」

我很認真地想了一下這個問題的可能性,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答應月瞳的求婚,是因為兩人都快死了,想完成他最後的心願,至於其他的人,再好也只是朋友間的喜歡,這和對師父的喜歡,還是相差老大一段距離的。

宵朗自嘲地笑了笑,低下通紅的眼眸,看著我的手道:「從小我就恨瑾瑜,他得天獨厚,什麼都有,所以只要他喜歡的東西,我都會去搶。半仙半魔的體質,讓我找到一次機會突破了封印,混入天界,去尋找開啟天路的鑰匙。我在解憂峰遠遠地見到了你,你那天穿著天女織的白色紗裙,沒半點花紋,頭上帶著幾朵梨花編的花冠,坐在梨樹上,拿著碧玉笛。微風吹起裙襬,連著梨花花瓣四處飛揚,你衝著旁邊的瑾瑜笑,然後偎依著他,眼裡是全心全意的愛戀,神色是無憂無慮,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悲傷和痛苦。而瑾瑜臉上的笑容,是我沒有過的幸福。」

我跟著他的描述回憶,師父在離開前的那幾天,曾為我編過一頂梨花花冠,我們本來玩得很開心,還約了過兩日去桃花坪看鳳凰跳舞。到了晚上,他情緒忽然轉差,幾乎不和我說話,桃花坪之約也被爽了,害我還以為自己又做了什麼錯事被發現了。

宵朗說:「那一瞬,我便想要你。我覺得,若是能得到你待瑾瑜那般待我,我將不再嫉恨他。那天夜裡,我和瑾瑜說想要你,他的臉色立刻變了,極其憤怒。我便和他在仙魔大戰中下了生死賭局,若是他死了,我便帶你走,若是我死了,便不再騷擾他。他沒有拒絕的餘地,那一戰的結果,他輸了,卻在臨死前將我擊成重傷,我無奈只能退守魔界,等待機會。」

他說的,大概是師父走的那天。

宵朗再道:「或許是雙生子的關係,我和瑾瑜的愛好很接近,有時會互知彼此心意。自從見過你後,我便做了許多許多的夢,夢裡都是你,頭上用碎花布綁著兩個包子頭,搖搖晃晃地學行,再到依依呀呀地背書,一點點地長大,變得美麗,然後依在他身邊,開開心心地笑著。」

我呆滯地聽著,忽而覺得他話中有點不對。

宵朗說:「天路關乎父君的身體和魔界氣運,我不可推脫。洛水鎮設下的圈套是我安排的,蒼瓊本來想讓炎狐出手,他性喜虐待,對女人的手段更加狠辣,我也不願別人碰你,便親自出手了,並明確地表示想要你,可讓她和好色的魔界將領們不能輕易動你……」

我說:「你動了還不是一樣?」

宵朗陰沉不定地看著我道:「天界俘虜來的仙女們,幾乎都被三軍將領玩遍,還剩一口氣便丟去窯子裡,強行鎖了身子和魂魄接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真以為你是玉石,不怕死,蒼瓊就沒法子收拾你了嗎?她那日要丟你下熔岩,還是氣急了,便宜了你。」

「畜牲。」我打了個寒顫。

宵朗冷笑:「你們俘虜的魔兵們,不也丟上誅魔台魂飛魄散了嗎?貌美的女魔們被轉贈依附天界的妖族,畜牲好色,他們不敢對凡人下手,對魔族女人可沒那麼心軟,結局也差不了多少。」

天界的仙人都覺得魔族作惡多端,魂飛魄散應有此報,甚少關心此事。妖族來天界參加宴會時,對仙女們也是彬彬有禮的,所以我沒聽過有這種事,有些懷疑是宵朗在騙人。

宵朗見我不信:「有機會,你可以問問那頭叫月瞳的貓。」

我思索片刻,道:「至少天界安分守己,從未主動進軍魔界,若魔軍不妄圖霸佔三界,那些女魔不為非作歹,怎會變成天界俘虜?若她們不濫殺無辜,怎會被妖族憎恨?落得如此下場,雖是可憐,也咎由自取。這種跑去別人家搶劫的歹徒被擊斃,和為搶劫擊斃主人的歹徒,都是殺人,但目的不同,能相提並論嗎?」

宵朗是在偷換概念,太無恥了。

爭論幾句後,我傷口又痛了,回頭看看四周環境,想起自己是在梨華院住了許久的那間房子,不由問:「蒼瓊不殺我?」

宵朗遲疑片刻,道:「她畢竟是我阿姐,關係再差也是一體的,我手上有自己的勢力,她殺了你得不到任何好處,冷靜下來後,也不願和我真正鬧翻。」

燭光爆了一下,我看見宵朗眼下透著疲態,心裡轉了半響主意,終於嘆了口氣,放緩口氣道,「你是否這幾天都沒睡?累了嗎?」

宵朗愕然,他猛地抬頭看著我,眼睛裡有些發亮。

我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繼續鑽回被窩,支支吾吾道:「我傷口沒什麼大礙,有些東西要好好地靜一下,想一想,你……自個兒在旁邊找地方休息會吧。」

他走過來,想靠在我旁邊。

我狠狠一腳踹過去,

他見我態度有些軟和,狐疑地站在旁邊想了許久,最終走出門外,吩咐侍女們嚴密守著房間,不准任何人出入,並注意裡面動靜,然後回身,走去我旁邊的軟榻上,斜斜臥下。或許是惡戰、受傷、三日三夜沒闔眼,讓他極度疲勞,沒過多久,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竟已入眠。

宵朗易醒,難得熟睡。

我迅速翻身坐起,隱藏氣息,手中牽出三根魂絲,悄然無聲地向他爬去。

他剛剛長篇大論的廢話裡,我留意到他說自己曾夢見我帶碎花布包子頭的情景,細細琢磨,覺得不對。那個碎花布包子頭只在我很小的時候帶過兩年,他和師父雙生子心靈共通,夢見的東西也多半虛虛實實,不可能每天都夢到我,也不可能夢境和現實展現得一模一樣。

當年我查探白管的魂魄,發現三魂七魄損了兩魂,唯恐他知道實情擔心,並未將此事告訴任何人,想悄悄醫治,卻因凡間難尋藥材,一直耽誤了下去。可是期間,白管表現如常人一般,並未出現缺魂少魄後常見的痴態,我便以為他只是缺少魂魄記憶部分,沒放在心上。當宵朗現身後,明確得知他從未失憶,那麼,這受損的兩魂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今想起,我直覺裡面有很大的古怪。

我用魂絲在他身邊盤旋了一下,見沒有醒來的,便壯著膽子,漸漸往他體內爬去。

即將侵入的瞬間,宵朗猛地睜開眼。

被黑暗染成墨色的瞳子裡,是如水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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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眼神,曾在數千年歲月裡緊緊包圍在我身邊。

    師父死後,我以為自己沒有心了。

    可是這一刻,我的心開始復甦,跳得很快,就好像要破除胸腔,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猜測猛地灌入腦海,驅之不去。

    宵朗沒有說話,他飛快地抬頭窺了我一眼,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你是?」我帶著戒備,爬下床,試探著朝他走去,帶著不自信的期待,猶豫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肩膀,卻還是縮了回去。

    宵朗熟練地教訓道:「正衣冠!」

    我這次發現自己在男人面前穿著中衣,衣裳不整,肚兜都露出半截。作為一個有教養的天界仙女,這樣實在很不雅。可是宵朗那禽獸,平日不是恨不得讓我脫光了在他面前跳舞嗎?

    宵朗再道:「快點!」

    熟悉的口氣讓我一個激靈,習慣性地飛快整理起衣服來,待整理完畢後,側下身子,想從他低垂的臉上,發現蛛絲馬跡,結果驚訝地發現他耳根有點紅。

    這個男人的行為舉止,不是宵朗,臉上的表情,倒是和我長大後不小心撲到在師傅懷裡,他不好意思的時候一樣。

    「師」我期望相信眼前的一切,又唯恐是宵朗的另一個騙局。

    他總算回過頭來,檢查了一下我的穿著,鬆了口氣,隨手在腳邊拾起我忘了收回的魂絲,慢悠悠地主動往體內引導,直接進入受損的魂魄中,魂絲小心翼翼地游動,混亂的魂魄自動層層打開,彷彿解開封印般。

    一棟木屋,一顆梨樹,一片極小的識海出現在我面前,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裡面瀰漫的靈魂,雖然微弱,卻實實在在有師傅的氣息。

    無數光點在識海裡重組出師傅的身形,白袍寬袖,長發簡單束起,模樣和平時一模一樣。可是表情變了,他朝我走來,沉重的步伐裡不再是雲淡風輕的漠然,墨玉似的雙瞳裡含著無盡的擔憂和愧疚。

    他說:「阿瑤,對不起。」

    「師父,是你嗎?」我痴痴地看著他,竟想伸手觸摸沒有實體的靈魂,卻在空氣中穿了過去,「為為何?」

    我雖有魂絲異能,但魂術是師父傳授的。如今這種狀況,正如鳳煌星君俯身在我身上一般,是被打散或自動分離出的魂魄碎片,寄體在其他物件上。可是沒有魂絲輔助,這種寄生至少需要十天時間來磨合,否則會被宿主發現。

    宵朗與師傅一戰,法力多年才得以恢復,可見傷勢極其嚴重。師傅死前將部分魂魄碎片融入他體內,趁受傷養病期磨合,待傷好後,便完全潛伏進他體內。雖宿主清醒時,依附著的靈魂不能主宰身體,但跟著宵朗,可聽他所聽,見他所見,魔界情報,盡入囊中

    天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探子嗎?

    莫非師父的死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當年,仙魔大戰之前,宵朗找過我,說想要你,並提出戰約」師父面帶愧色,緩緩做出解答,「蒼瓊率虎狼之軍,又有宵朗坐鎮,並在天界安插了探子,天界損兵折將,早知不敵。我便於天帝商討除魔計,他加強天界封印,防止宵朗入侵解憂峰,我則借宵朗挑起的戰約,捨棄肉身,以魂入魔界,傳送魔界情報與天界,並候機除魔。因事關機密,唯二人知,不宜外傳,所以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卻導致你傷心難過」

    「我明白,」我搖搖頭,拭去眼角欣喜的淚水,贊同道,「那時我在解憂峰,從未經歷過風浪,亦不懂掩飾心情,宵朗是個聰明人,剛接觸時發現絲毫不對,他便會起疑,只有看到我真心實意為你傷心,他才會相信所有事情盡在掌控中。追根到底,是我自己笨,好端端沒事跑下解憂峰做什麼?」

    「不,」師父苦笑著說,「天下無人比我更瞭解宵朗的性子,我們有同樣的執著就算你不跑下解憂峰,他亦會設法將你騙下來."

    我道:「至少他不會那麼容易得手。」

    「不,」師父的愧疚更盛,「就算宵朗不動手,天帝也會設法將你逼下來,讓他得手。」

    「為設麼?」我的臉白了。

    師父長長的嘆了口氣:「你才是除魔大計裡最重要的角色。」

    我愣愣地問師父:「師父也算計玉瑤了嗎?」

    「無論是誰提出的,我都難辭其咎,」師父先是搖頭,最後無奈還是點點頭,他艱難地解釋,「原本計劃用宵朗的身子去靠近蒼瓊,將其暗殺。未料,這個女人連自己親弟弟都不信,出入帶多名將領隨行,寢宮布下封印,甚至在枕邊安置刀劍和機關,對任何靠近十丈內的人都加以誅殺。數次暗殺未果,眼看蒼瓊對三界步步緊逼,天帝便執行了安排好的第二套計劃。」

    我沉默了。

    「阿瑤,對不起。」師父再次挪開視線,黯然道:「我白白說了那麼多年疼你,卻無法為你遮風避雨,我明知你生性平和良善,卻害你步入險境,我眼睜睜看著你痛苦掙扎,卻無力援助,我知道宵朗會蹂躪你,卻受困靈識,沒辦法制止。甚至我還忍不住沒日沒夜的想你,這份思念沁入宵朗的夢境,將他逼得更加瘋狂。我沒有資格做你的師父,事到如今,我已不想祈求你原諒了。」

    我低低喚著他名字:「師父」

    師父道:「瑾瑜定當贖罪。」

    我問:「只有我能除魔?」

    師父堅定地道「天下除蒼瓊者唯你一人耳。」

    我忽然笑了:「那麼多年相處下拉,阿瑤瞭解師父的心思,莫非師父不瞭解阿瑤?」

    師父愕然抬頭看我。

    我道:「我們師徒本是一個頑固性子。若是給你再多次選擇,你也會選擇除魔之道,利用我維護三界。若是給我再多次選擇,我依舊會選擇在不歸岩上讓你魂飛魄散,兩下扯平,何必糾結?一人犧牲換天下和平,值得,這件事不管你問我多少次,我都會做同樣選擇。何況師父都帶頭犧牲了,徒弟難道還會貪生怕死不成?師父你太小看玉瑤的氣量了。」

    師父哭笑不得:「呆子。」

    我低頭道:「有蠢師父才有呆徒弟。」

    師父第一次被我駁嘴,給嗆到了,久久後才說:「你學壞了。」

    我鬱悶道:「近墨者黑,師父去除魔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擔心了那麼多年,丟你下不歸岩時,我心痛得差點哭死去,結果你的魂魄還好端端的站在旁邊看笑話!為上不尊,為幼不敬,以後阿瑤再也不要尊師重道了!」

    師父乾咳了兩聲,岔開話題,擔心道:「若被發現,你會有危險。」

    「自從來到魔界之後,很多事情我更清楚了,蒼瓊的野心和殘忍是沒有盡頭的,」我昂頭道:「和師父一起做呆子總比縮起來做聰明人,獨善其身,然後乖乖地等她的鐵蹄把所有人一起碾碎,再俯首稱臣,任其凌辱好!玉瑤不是傻子!何況蒼瓊一天比一天強,再過萬年,她自己也能攻破天界,到時候,我和所有仙女都比會比現在的下場更淒慘。」

    天界有我的好友。

    我不能想像三界淪陷,藤花仙子她們落入魔軍的手裡是何等模樣。

    師父的身子僵了一下,想摸我的腦袋,又碰不著,黯然垂下眼簾再次道:「對不起。」

    我終於撐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不停擦著眼淚,哭訴:「師父,阿瑤天天在想你。」

    師父很硬派地撐住情緒,安慰:「乖,不哭不哭。」

    我哭聲更大了。

    失而復得的喜悅洗去所有委屈。

    若能與師父一同聯手抗魔。

    世上還有什麼可恐懼的?

    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快樂中,魂絲微動。

    宵朗就要醒了。
潛伏

「先沉住氣……」
    他醒得太快,師父來不及交代更多,我果斷斬開相連的魂絲,忍痛蹣跚挪去桌邊,端起一杯涼水,冷靜因興奮過度而加速的心臟。

    希望重新燃起,未來不再絕望。

    宵朗睜開眼,揉揉額頭,似乎沒察覺發生何事。他撥開幾絲凌亂的長發,看著我直皺眉頭,起身過來抓住我,猛地抱起,送回床上,命令道:「傷勢未好,不許下床。」

    我從喜悅中平復,來不及收回嘴角笑意。

    宵朗微微一愣,又迅速扭過頭去,命守候在外的侍女送來金盞盛的瓊漿仙露,用銀勺送到我唇邊,語氣中是彆扭的溫柔:「渾身是傷,也不怕開裂,若是玉石碎了,大羅神仙也救你不活,嗤,到時候可真難看。」

    我恢復冰冷神情,推開他道:「小小仙子,不勞您大駕。」

    宵朗惱了,他硬抓著銀勺,一把捏住我下巴,將仙露灌入我口內,嗆得我連連咳嗽。然後他湊過來,攬著肩膀,***似地在耳垂邊吹著熱氣,低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阿瑤,想讓我如何收拾你?反正我是***賊,很多事情我做過一次便不怕做第二次,既然你現在難以,倒省我不少氣力。」

    他的視線緩緩挪下,食指微勾,將我肩上衣裳拉落寸許,盯著我露出的一抹綠色抹胸,看起來好像獸性大發要撕了它。

    我的腦子用最快速度運轉起來,師父說殺死蒼瓊必須靠我,雖沒來得及做明確指示,但多半與魂絲有關。如今我深受重傷,元氣大傷,若是強硬地和宵朗頂下去,身子恢復不了,誤了大事怎麼辦……

    待我將全部頭緒理清,時間已過了兩刻鐘。

    宵朗還在很有耐心地用手指,從肩膀一直滑到腰間,然後慢慢游去大腿靠近紋身字跡旁邊,興致勃勃地轉著圈。時不時對我投以一個威脅的眼神。

    我猛地想起一個更恐怖的念頭。

    魂魄附體,五感相通……宵朗對我做的無恥之事,師父也……我在宵朗身下的種種醜態,師父也……

    那麼,我的身子,我的呻吟,我的……他豈不是身有體會,那就是等於師父也對我做了那些羞人的事情?!

    怪不得他臉紅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厲害,眼睛也不太樂意看我。

    不!不!這種事情實在太慘絕人寰了!

    我幾近崩潰,臉上熱得比不歸岩的熔漿還厲害,只恨不得立刻暈死過去。趕緊推開宵朗猶在吃豆腐的爪子,搶過仙露,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倒,只差點喝到鼻子裡去了。

    宵朗有些吃驚,伸手摸摸我發燙的臉。

    我看了他一眼,想起他體內的魂魄,心跳再度加速,忙推開他,羞愧地鑽入被子裡,不敢露頭。那兩次被強迫拋之腦後的可怕經驗,再次反反覆覆出現在記憶裡,折騰得人無地自容。

    此時天色微明,宵朗在我的被子旁邊愣愣地坐了一會,不知在想什麼,隨後接戰將來報,急忙往門外走去。

    我忍不住從被縫探出頭來,往他身上再看了一眼。

    他猛地回過頭,與我四目相對,嘴角極微小地勾了一下,又搖搖頭,大步離開。

    我慌亂的心,終於略為平靜。

    一道紅色的影子,箭似地從窗外衝入,是蝴蝶羽毛凌亂,渾身髒兮兮的,神色委屈,對著我一通哭訴:「阿瑤是呆瓜,阿瑤最喜歡宵朗!哎呀呀,想死爺了,待爺吃飽喝足,再來操/翻你這個小浪蹄子!」

    我對蝴蝶那風中凌亂的語言表達能力已通曉一二,淡定地召來紅鸞,取鳥食來餵牠。

    蝴蝶如餓死鳥投胎似的,瘋狂吃起來,口中謝道:「啊嗯!好棒!啊嗯!好銷魂!」

    我只能裝聽不見。

    待它吃飽喝足,我施了一個極簡單的入夢咒。蝴蝶站在船頭,抖著羽毛,慢慢開始點頭,最後猛地一個倒插蔥重重跌落地上,我手上有傷,救援不力,腦袋摔了好大一個包。

    過了一會,鳳煌怨恨地睜開眼,咬牙切齒地裝出平和語氣道:「玉瑤仙子,你恨蝴蝶也不能把過錯算我身上吧?」

    「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無辜。

    鳳煌用翅膀撫著腦袋,反駁道:「你好歹讓我摔床上吧?」

    我盯看他滿是泥土污水,還有點臭的羽毛,再看看乾淨整潔的被子,幾乎咬碎了牙,才克服潔癖,點頭同意了。

    鳳煌緩過氣來,正色道:「你這呆子,怎可與蒼瓊對著干?她給宵朗幹完架後,發了好大的脾氣,我的原身也被殃及池魚了,險些送命。」

    「不怕,」聽見蒼瓊不高興我就高興,卻見鳳煌滿臉倒霉相,趕緊安慰他,「就算死了,你也可以寄生在蝴蝶身上,它是個沒腦子的禽類,容易控制,你再花個幾千年重新修行,重鑄仙身。而且鸚鵡也長得不錯,綠油油的腦袋多可愛啊,變成仙人後也不輸鳳凰!就是嘴賤了點……」我發現鳳煌臉色不好看,知道自己的安慰又失敗了,趕緊住嘴。

    鸚鵡看不出表情,鳳煌深呼吸一口氣,對我剛剛的發言表示無視,然後道:「這幾天我趁蝴蝶睡覺,在周圍飛了一圈,探聽了不少情報。由於你在不歸岩鬧的事,魔軍有了調動,蒼瓊再度整軍,打算向人間進攻,奪取可種植的土地和糧草,似乎打算對天界徐徐圖之。若是三軍動了,魔界防備鬆懈,宵朗留守,我們的機會就到了。」

    「什麼機會?」鳳煌不知師父的事情,不知道天帝的計劃,就未必是天界安排的探子,我對他的身份尚有懷疑,也不想提及,只將此事壓入心裡,問:「你留在魔界,刺探情報,天妃對此似乎不知情,可是天帝授意的圈套?」

    鳳煌愣了一下,苦笑著搖頭:「不,父親恨透了我的行徑,我受過的苦比你更甚,如今只求復仇,雖死無憾。」

    他說得情深意切,我有些感動,但師父的事還是得壓入肚子裡,抵死不說。

    鳳煌無疑心,他瞧瞧桌上瓊漿仙露的金盞,被宵朗睡亂的軟榻,還有我肩上包紮得結結實實的傷口,冷笑道:「他近日不休不眠照看了你三天,可是煞費苦心。」

    我想起宵朗體內的師父就臉紅,含糊應道:「嗯。」

    鳳煌怪怪地看著我道:「仙子莫非有些心動?」

    我拚命搖頭,無法解釋。

    鳳煌問:「蒼瓊眼裡揉不得沙子,不歸岩上一劍便可將你斬成兩截,你可知自己為何還活著?」

    這個問題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繼續搖頭。

    鳳煌的聲音有點憤怒:「蒼瓊認為你吃軟不吃硬,惱怒異常,她出手前,找宵朗商量過此事,先由她逼你補魂,若不成,便故作惱怒,將你師父軀體丟入不歸岩,絕了你所有念想。再由他出面救下你,百般懷柔,裝出真心實意,花上幾百年,一點點瓦解你的心思,挑撥離間你和天界的感情,待你對他的戒備軟和下來,便騙著去補魂。」

    我急問:「你如何得知?」

    鳳煌嗤道:「這事不算秘密,除了梨華院,全魔界都知道,而且都在配合。不信就等外面來人送東西時,你用魂絲探探便知。」

    幾句看似誠懇的真心剖白,幾分裝出來的溫柔體貼便能哄我高興?宵朗也想得太美了!

    我的血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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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問

後來,鳳煌飛走了,不知去哪裡繼續轉悠探聽情報,又或者是蝴蝶醒過來,跑回原主人家聽他和不知第幾位情人的床上大戰史。
    我為早日康復,方便行事,立刻端正態度,配合治療,放開肚子,將所有靈丹妙藥都灌進肚子裡!

    幾個負責照顧我的侍女都很欣慰,綠鴛還抹了兩滴眼淚,歡快地說:「仙子,你終於想開了。」

    我對她們的討好有點心理陰影,估摸她們在心裡詛咒我怎麼不早死……

    赤虎被宵朗調離了,新換來的守衛將軍名叫雷電,弓腰駝背,青面獠牙,滿臉還長著許多紅色小水泡,五官沒有一樣長對地方。我素不以貌取人,可他笑起來的模樣連我都有點撐不住了,其他人更是沒敢正眼看他的,有個侍女半夜想溜去會相好,聽見有人叫自己,回過頭去,看見雷電將軍虎著臉,給當場嚇得抽搐倒地……

    哪有魔怕鬼的?

    大家沒有恥笑那個侍女,一起默默想念赤虎將軍的英姿,然後又對我怨念了幾分。

    我開始不明白,後來通過魂絲查探,方知大家都認為宵朗在展示情人應有的嫉妒心,排除一切威脅人物。赤虎將軍比他略為老實厚道,人品也較為高潔,導致他很沒面子,所以被驅趕了。

    宵朗情緒也變得很奇怪,很無理取鬧。

    有時候他高興的時候,會去萬里之遙的冰峰上,取來毫無瑕疵的冰水,用養了上千年的紫砂壺與我烹茶喝。若我微微皺一下眉頭,應付地讚兩句,他卻就會立刻將茶水全部倒入溝渠,砸碎紫砂壺,然後挑釁地衝著我笑。有時候我不高興的時候,也會砸碎珍貴的琉璃盞、瑪瑙瓶、水晶燈,他就會變得非常高興,然後叫人送新東西來,還說:「寶貝阿瑤,多砸些,我就喜歡看你生氣的模樣。」

    他喜歡用言語相激,將我觸怒。

    我為了師父的計劃,本想低調,暫時好好待宵朗,輕言細語交談,他卻不高興。非要我對他惡言相向,吵架鬥嘴,他就歡喜得不得了。

    聽說凡間有些人天生喜歡挨打挨罵,大約就是他這種骨頭犯賤的人。

    梨華院養傷三個月,我被他逼得脾氣暴漲。

    他卻抱著我輕輕地說:「就是這樣,面對自己的本心,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想發脾氣時就發脾氣,順著自己慾望而行,不需掩飾,不需壓抑。」

    我點頭同意他的話,並順應自己本心,反手抽了他一巴掌,再把那隻偷偷摸摸想伸入衣服裡吃豆腐的爪子丟出去。

    宵朗笑嘻嘻地攔下我揍他的手,在手背上咬了口,含糊道:「我可沒說會乖乖站著給你收拾。」然後他盯著我的身子,舔了舔唇,笑道,「你傷勢好了嗎?」

    我讀懂了他眼裡的暗示,如驚弓之鳥,立刻往旁邊縮了縮。想到師父與他同體,能看到一切醜事,我就恨不得想死。

    「別總是逼我用強。」然後他將我抓回來,輕輕撫著小腹,在上面畫著圈,用惡魔般的話語在耳邊輕輕問,「有些東西習慣就好了吧?你在魔界做我的妻子,做我孩子的母親,我定會好好待你。」

    孩子?我想起這個嚴重問題,臉都青了。

    所幸仙人與魔族的壽命都極長,孕育後代也很艱難,所以數量比人族稀少。天妃活了十萬多歲,也不過生了二子三女,物仙的原身無繁殖能力,生育則更難,再加上仙人不同凡人,利用用法術控制體質,宵朗是不可能輕易讓我受孕。

    我想明其中關節,略鬆了口氣。

    宵朗很堅毅地說:「不管如何,都要嘗試的,多多耕耘方為上策……」

    這頭禽獸!

    我一腳踹去他臉上,卻被他抓住腳腕,輕輕玩弄著指頭,然後分開我雙腿,整個人趴了過來。手好像泥鰍般滑入裙內,飛快地探到大腿根部,緩緩***著,再嘲弄似地看我反應。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敏感地帶,在敏感地帶的最敏感點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畫著圈,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師父在他體內,感受著同樣的手指,同樣的觸摸,同樣的***。

    無數個驚雷在我腦海中爆炸,所有的星星墜落夜空,沉入熔漿匯成的湖中,每一顆都發出陣陣灼熱的輕煙。忽而,有顆最殘酷的星星,不再滿足熔漿的溫度,強硬地要沉得更深,彷彿要試探能燃燒到什麼程度。

    「你比以前更敏感了,」宵朗詫異地將指尖的探查動作微停,若有所思地問,「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羞愧難當,全身血液倒流,臉上熱得幾乎可以燃燒。

    宵朗的指尖又猛烈地動了兩下,似乎在論證自己的觀點。

    我終於不管不顧地尖叫起來,活像個瘋子,連咬帶踹地將他的手往外趕。

    宵朗嘆了口氣:「我和你說過被魔界俘虜的仙女是什麼下場。你不被我碰,難道想被更多人碰嗎?乖乖做我的女人受寵,大家才不會對此產生不滿,或者想辦法打你主意。」

    我說:「我不要你碰。」

    宵朗道:「做我的女人受到庇佑,卻不讓我碰,是什麼道理?」

    我咬著唇,不說話。

    「別忘了,」宵朗用力將我拖近了些,嘲笑地說,「選擇把你做人質送來魔界,把你送給我做玩物的人,可不是我。你反抗了天界的決定嗎?你有抵抗不來魔界嗎?統統都沒有!所以你有什麼資格選擇不做我的女人?!在凡間被父母賣去青樓的女孩兒,有不接客的權利?!被朝廷送去和親的美人,有拒絕對方歡好的權利?」

    他每一句話都戳在我心窩裡,刺得發疼。

    雖覺得每一句都蠻橫無恥,可是每一句都無法分辯。

    我理解天帝的無奈,正如凡間的許多窮苦人家,但凡還有口飯吃,怎麼也不會賣掉自己的兒女。

    那麼多天來,我也設身處地研究過,若是將天界與魔界之爭比作棋局,持白子的天界被持黑子的魔界包圍,斬斷所有退路,剩下一條大龍在嚴防死守,苟延殘喘,唯出奇制勝,走不尋常路,方有一線生機。

    師父說,天下唯我能除蒼瓊。

    我只有補魂之術可稱獨一無二。

    我心裡隱隱約約有個答案,卻覺得這個念頭太瘋狂,太不可思議,所以不敢肯定。

    猶豫中,宵朗逼問:「你從,還是不從?」
忍耐


選擇順從,宵朗會侵犯我,很恥辱。選擇不順從,宵朗也會強行侵犯我,說不準還會生氣對我做出更可怕的處罰,依舊是恥辱。
    弱者腳下的路,全部掌控在強者手中,不管有多少彎曲,終歸通往他想要你通往的那一個歸屬。

    我不相信宵朗愛我,但我相信他會傷害我。

    被傷害一次兩次還是三次,有區別嗎?

    被玷污了的身子,還有洗乾淨的機會嗎?

    沒有,就算鮮血也洗不乾淨惡魔留下的污跡。

    不能死,不能逃。

    師父的出現帶來曙光,讓我知道天界從未放棄誅殺惡魔的計劃,而我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環。既然已選擇犧牲自己換取三界安寧,就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候做出愚蠢的行為,激怒宵朗,讓他戒備增強,或是將我送去不方便與外人聯繫的牢獄,前功盡棄。

    要像戰士一般勇敢面對未來,靜靜地等待,等待手持利劍復仇的時刻到來。

    你欠我的,你傷害我的,統統都要加倍還回來。

    我用力閉一下眼,鼓起所有勇氣,緩緩鬆開了拉扯他衣襟的手,食指、中指、拇指……每一根手指的放開都僵硬得像冬天被冰雪凝固的冰條。我決然看著他的雙眼,軟軟躺在藍綢錦被上,不再反抗,不再怒罵,用行動表達了抉擇。

    宵朗看著我的行動,眼中充滿玩味,他不依不饒,硬要從我口中套出最恥辱的屈服:「小阿瑤,你同意我上你嗎?」

    「我……同意。」我的聲音沙啞,每個字都透著刻骨的冰冷。

    他笑著問:「同意什麼?」

    我冷漠地說:「你是魔界強大的王子,我是天界送來的人質,你想上我,我還攔得住你嗎?請便吧。」

    宵朗無所謂地挑挑眉,抱肩坐在床邊,落下白紗簾,彈指在空中升起幾個燦爛光球,照得拔步床間明若白晝,就連藍綢錦被上暗線繡的蝙蝠紋也絲毫畢現。他看著我的神情,彷彿漫不經心地吩咐:「張開腿。」

    我深呼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抓住床單,微微分開雙腿。

    「蜷起膝蓋,將腿再張開些,」宵朗的無恥沒有下限,並不因我的順從而饒恕半分,他淡淡地說,「張到最大。」

    我將膝頭縮起,羞恥已到極限,死活也無法將雙腿再分開絲毫。

    宵朗知我性子,也不再強求,他親自動手,用力將我的腰拖到他腿上,雙腿架在他腰間。我想併攏,卻無法掙脫,只換來更緊的纏繞。

    內裙被向上撩起,那枚龍飛鳳舞的刺青和隱秘風光一覽無餘,他用手指緩緩探入原野,在峽谷探秘,最初是周邊嬉戲,然後試探玩耍,最後侵入得很深很深,再來一根又一根,像三個醉酒的瘋子,在裡面橫衝直撞。

    「小阿瑤,我知道你喜歡的地方了。」他笑著俯身,在我耳邊吹氣,指尖卻在輕輕使力。

    顫慄的衝擊逼著身子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就像低微的雷電落下,擊得人恨不得尖叫撕咬。

    我討厭這種發生在身子上的可怕反應,只能強忍衝擊,喉間發出低低的幾聲哀鳴。

    宵朗玩弄著我,口中卻一遍遍述說著惡魔***的呢喃:「阿瑤,我愛你。」

    我難忍體內痛苦和酥麻混合的感覺,不自覺弓起腰,忍耐得滿額汗珠,兀自辯駁道:「你不愛我,你只愛自己的慾望。」

    「傻瓜,」宵朗輕聲反駁,「愛和欲本是一體,相依相存。或許有欲可無愛,但有愛必有欲。愛一個人就想抱著她,擁有她。上千年的夜裡,我都想抱著你入眠,我想佔有你的身子,獨霸你的靈魂,我想……你的眼裡只看見我,正如此刻。」

    我道:「我卻是恨你的。」

    宵朗柔聲道:「恨會隨著時間磨滅。」

    我忍不住反駁:「愛與恨也是一體的,若恨會磨滅,愛也會磨滅。」

    「或許吧,」宵朗停下動作,愣了愣,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過了好久,他垂下一雙如地獄火焰的瞳子,彷彿壓抑著無數情緒,幽幽道,「卻不知是你對我的恨先磨滅,還是我對你的愛先磨滅。」

    我想再次強調自己是石頭,可為了大局,忍了又忍,還是沒有打擊他。

    他拉下我雙肩的衣裳,露出胸前大片肌膚,然後用滾燙的雙唇吻在微溫的肌膚上,用力吮過雪峰上的粉紅花朵,帶來陣陣刺痛,然後滑下,停頓。他扭過頭,側耳在心房外靜靜地聽我心跳的節奏,最後在上面狠狠吻下,轉瞬間,頸部、胸前、腰間、小腹、腿上,都是一個個被刻意烙下的暗紅色印記,張牙舞爪,宣告著領地的歸宿。

    他的眼睛如最灼熱的火焰,和他的慾望一同燃燒著。

    指尖抽出,帶著濕潤,在刺青上描紅,拖出字跡。

    更巨大的物件,趁我身子鬆弛的一瞬間,迅速擠入狹小的空間,將愛與恨的世界相連,將所有的慾望填滿。

    他緊緊抱著我,就好像纏到獵物的蛇,用盡一切手段束縛,直至窒息也不分離。

    瘋狂的衝刺如琴弦上最快的摘踢挑,緊繃尖銳得幾乎要隨時斷弦。

    我的指尖揉亂床單上的白色木蘭花,因過於用力壓迫而失去血色。

    習慣了的身體,再沒有前兩次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快感,酥麻入骨,侵蝕著身體,擠壓著靈魂,幾乎能將眼淚逼出來,我害怕自己在他身下產生的瘋狂快感,恨不得開口求饒,以求脫離這種瘋狂的感覺,哪怕是慢一點也好。

    雙腿被高高抬起。

    他侵入得更加徹底。

    我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呻吟。

    抬起頭,半長的指甲抓過他的胸腔,抓出四道長長的紅痕,彷彿可以緩解我身上的感覺。

    「你是屬於我的,屬於我的……」他不停吻著,唸著,要灌入我心裡。

    我的頭腦被逼至瘋狂,只看見滿室白光。恍惚間我彷彿看見了師父,眼角落下一滴淚,我毫無知覺地祈求道:「師父……救我……師父……」

    後面的話,我已忘記說了什麼。

    宵朗的身子重重一沉,停下來,皺起眉頭,遲疑地伸手摀住心口,似有痛楚。過了片刻,他調整完氣息,再次攻城奪地,瘋狂地發洩了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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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天

天明,又一日。

    我從昏昏沉沉中醒來,覺得全身發疼,宵朗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間,兩人肌膚緊密相貼,可以感受到對方結實的身軀與呼吸,讓空氣中的溫度似乎升高了些。

    他不是第一次在我身邊過夜,卻是第一次一起迎接清晨。

    我揉著疼痛的腦袋,推開他,拾起被丟在床頭的單衣披上,胡亂踩著繡鞋,欲起身,衣袖卻緊了緊,我回過頭,卻見宵朗微微睜開眼,撥開臉上幾縷長長墨發,像未睡醒的孩子般,拖著我袖口,迷迷糊糊地說:「再陪我睡會吧。」

    我面無表情地用力扳開他五指,看著自己滿身狼藉,不願喚侍女入內看見身子,先自行去衣箱中取出件淡綠色罩裙與鵝黃色腰帶,穿戴整齊,再風一般地衝出門,頂著眾人詫異的目光,獨自進入浴池,在溫泉水中拚命清洗身子。

    洗了小半個時辰,皮膚刷紅了幾分,我才回去。

    無事可做的紅鶴、綠鴛她們,欲言欲止,鬱悶非常。

    宵朗也懶洋洋地起身了,披著件鑲著黑珍珠紐扣的黑色袍子,衣衫不整地斜趴在床頭,興致勃勃地調戲蝴蝶,逗它說那些不乾不淨的話玩。

    濕漉漉的長發在風咒下很快吹乾,我取螺鈿梳子,照往常般整理。未料,宵朗卻放下蝴蝶,走過來劈手奪過梳子,站在我身後,細細替我梳起長發來。

    銀華鏡中,他的動作比最細心的侍女還輕柔,慢悠悠的,似乎連一根頭髮絲都不願扯斷,時不時低聲問「是否扯痛了我?」然後他用略粗糙的手指不停翻飛,笨拙地嘗試著結髮盤髻。若放在外人眼裡,還真像個情深意重的丈夫在享受閨房之趣。

    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現在的我不想幹涉,隨他擺弄。

    他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弄出個最簡單的單髻,然後取出珠寶盒,從中挑出只重寶鑲嵌的牡丹步搖,斜斜插向髻邊,我側頭看去,大朵黃金鏤絲牡丹華麗盛開,三色寶石熠熠生輝,幾顆珍珠零零散散地隨著金絲抖動,盡顯富麗堂皇景色。他看了片刻,又選相應的瓔珞項圈與耳環帶上,命我換過身極豔麗的紅影紗裙,帶上兩隻金絲紅翡鳳凰鐲子,這才滿意地放開手。

    「很奇怪,還是換了吧。」我從未見過自己這般打扮,和我素來推崇的生活方式截然相反,帶著那麼多奢華首飾,豔麗得有些咄咄逼人,總覺得腦袋和身子都沉得無法見人,很不自在。

    「其實這樣的打扮也適合你,」宵朗語帶雙關地說,「只是你從小就認定原來的素雅不肯放手,只以為天下只有那樣才是美,殊不知豔麗也有別樣風情,看看鏡中自己,何苦執著。」

    我磨了好久牙,才忍住不和他辯駁,做出低頭受教的模樣:「你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宵朗滿意地點頭:「認清人在屋簷下的事實,善莫大焉。」

    我覺得自己快把牙磨斷了。

    宵朗倒是笑嘻嘻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他似乎不打算幹正事,貓在我旁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院子裡的梨樹是否種少了?再添幾棵吧……我以前在下界弄到過稀奇的碧璽麒麟和珠母簾,晚點送來給你玩?你不喜歡蝴蝶的話,我還有只九色鸚鵡,會唱歌跳舞逗人開心……」

    我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蝴蝶搭訕:「說話要用敬語,見女人要叫姑娘!姑娘!」

    蝴蝶:「淫婦!淫婦!」

    我:「姑娘!」

    蝴蝶:「操死你!」

    我怒了:「再胡鬧就拔你毛!」

    蝴蝶歪著腦袋,想了想,竟學著我嗓子叫道:「啊——啊——不要……師父,救我……師父……」

    宵朗樂了:「這小傢伙,昨晚一直在聽窗?學不正經的東西怎麼學得那麼快?再叫兩聲給爺聽聽。」

    我目瞪口呆,臉都紅了,完全不敢相信這些東西出自我口,懷疑是不是蝴蝶在胡編亂造出來污衊我的。

    宵朗拿出鳥食給蝴蝶,蝴蝶得鼓勵,叫得更賣力:「太舒服了,爺,我要——我還要——再給我吧——」

    我的臉由紅轉青,瘋狂地搖頭,掐著蝴蝶脖子否認:「這種混賬話我絕對沒說過!」

    宵朗笑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輕輕的敲門聲把我從尷尬中拯救出來,是黑鸞在外頭稟報,說是請宵朗殿下去商議正事。宵朗玩得興起,本來是不想走的,待聽到蒼瓊的名字後,方不太情願地去了。

    我鬆了口氣,繼續折騰蝴蝶,找鳳煌探聽事情。

    鳳煌對我妥協的行為不解,頗生懷疑:「你該不是打算投降了吧?你讓宵朗計劃得手,豈不是給他重新向蒼瓊和好的機會?」

    宵朗能靠近蒼瓊,代表師父能靠近蒼瓊。

    我略琢磨了一會道:「如此行事,自有妙計。」

    鳳煌狐疑問:「什麼妙計?」

    我推搪:「你自個兒想想。」

    鳳煌差點被我故弄玄虛氣死,他鄙夷了我的腦子,試圖套話,奈何我抵死不肯招供師父出去,他也無可奈何,卻暫時不願和我鬧僵,只得按耐不提。再次飛出去,自個兒查探情報。

    我是關在籠子裡的鳥,哪裡也去不得,只得去梨華院的後花園繞了圈,然後坐在梨樹下吸取靈氣,算是調整身子,恢復元氣。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我見宵朗似乎不打算回來過夜,心裡鬆了口氣,正準備自個兒去休息。大門忽然打開了,宵朗跳下飛龍,順手將鞭子丟給隨行侍衛,然後黑著臉,神色猙獰地朝我直奔而來,然後陰著臉不說話。

    我原本是不怕他生氣的,可是今非往昔。

    一邊擔心和鳳煌私通復仇之事被察覺,一邊擔心隱瞞師父仍活著的消息被發現。

    小心肝嚇得一跳一跳,手心滿是冷汗。

    宵朗的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

    我越發心虛。

    宵朗冷冷地「哼」了聲。

    我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宵朗怒極反問:「你說呢?」

    我想了想,覺得萬萬不能不打自招,便試探問:「出事了?」

    宵朗冷笑兩聲,森森道:「你倒是收了兩個膽大包天的好徒弟。」

    還好,不是秘密被發現就好,我的小心肝稍微放下一點,過了半刻鐘,恍然驚悟,是真的出事了,急忙追問宵朗:「他們做了什麼?那兩個傢伙頂沒用的,應該做不出什麼大事,不如……放了吧。」

    「他們做不出什麼大事?」宵朗憤怒的神色緩和,嘲諷道,「整個三界,怕是要被這兩個小白痴攪動了。」
第四十九章 勒索

「兩個人都有些小毛病,周韶好色,月瞳喜偷,但能力低微,頭腦不好,能翻得出什麼驚天大浪?等等」我和這兩個傢伙相處甚久,也算知根知底,怎麼也無法將他們和攪動三界這種大事扯上關係,三思過後,做出精確判斷,「是周韶調戲了天妃?!還是月瞳偷吃了王母盛宴?!我明明警告過他們的」

宵朗聽完我的判斷,板著臉抽了一下,然後道:「這兩個小傢伙聯手偷了我父君的頭顱。」

我反應出宵朗口中的父君等於元魔天君,更覺得不可思議,衝動之下,口不擇言道:「你該不是逗我玩吧?你父君的頭顱既不是美人,也不是美食,他們要來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當初魔界提出的退兵兩個要求是用你或者我父君的頭顱做交換,「宵朗一直盯著我笑,笑得我全身發毛,「如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送來書信,要用父君的頭顱把你換出去。」

這消息比知道白管是宵朗還讓人震驚,我張了幾次口,沒出半句聲,然後又閉上,整個人都傻了。

宵朗摸摸我的腦袋,很溫柔地問:「小阿瑤,你想回去嗎?」

冰冷的手觸摸到肌膚,帶來一個激靈,我立刻清醒,痛斥道:「你少胡說八道了,封印元魔天君頭顱的外頭佈著萬雷天誅陣,就算以蒼瓊之蠻橫力量,也會被重重疊加的天雷轟成碎片!若是東西得手,還會引動靈刃暴風陣,封鎖所有退路,還會驚動十萬天兵圍剿,月瞳和周韶這兩個傢伙怎麼可能這兩個傢伙可能」

我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心虛。

開天闢地以來,人間誕生的十世善人雖少,也有上百個,但他們每一世都有福報,輪迴之下,也不會帶來太大變數。可是像周韶這樣世世為善,世世都不得好死的,卻是獨一個,命格也變得極獨特,他怕刀怕劍怕人怕魔怕妖怪,唯獨不怕天雷。若他今生作惡多端,墮入魔道,也只有死後轉世,才能重算罪孽,再招天譴。

靈貓族被滅,月瞳則是天路的唯一引導者,而天路無蹤,以血引,以玉開。可身為鑰匙的我,在上次離開前,並沒有重新封鎖它,所以現在的月瞳可以輕易進去,然後將天路隱藏,讓任何人都抓不到他。

前期是誰提出這個計劃,是誰設計的偷竊路線。目前無法得知,但最難的部分對他們卻是輕而易舉。周韶將變成小貓模樣的月瞳裝進衣服裡,進入萬雷天誅陣,取得元魔天君的頭顱,月瞳在靈刃暴風陣發動和天兵趕到前開啟天路,兩人帶著東西躲進去,藏著不出來,這天下,就無人可奈何他們。

「你終於想到了?我小看了這廢物加廢物的組合,」宵朗嘴角輕勾,輕輕敲著桌子道:「小阿瑤,他們想要你,阿姐想要父君的頭顱,你說我是換還是不換?」

與公,天界和我都做過抉擇,舍我,留下元魔天君的頭顱,不應反悔。

與私,原本我是寧死都不要留在這個鬼地方和這個混賬男人呆在一起,可現在師父在混賬男人的身子裡,我犧牲了那麼多,卻沒殺了他們報仇,沒把師父的魂魄弄出來,怎麼也舍不得馬上走。

我矛盾一會,笑了:「抉擇權在你,不在我。」

「那就讓我想想吧,」宵朗隨手喚來待候門外的一名小將,吩咐道:「告訴阿姐,反正父君的頭顱不怕餓不怕壞,丟著不管也沒事,咱們先好好談判,多談判幾次再做決定。讓她派兵把人間界看好了,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好下手。」

宵朗想用「拖」字訣,月瞳和周韶卻是拖不起的。他們倆不是物仙,不能辟榖,縱使行動前在天路內藏了資源,也是有限的。他們被天界追緝,被魔界搜尋,和過街老鼠似的,不敢冒頭,能補充食水的地方只有人間,而且時間拖得越長,被找到的機會就越大,他們的心態也會越急躁。

元魔天君的頭顱是死物,我是活物,縱使魔界同意條件,交換時,他們又有什麼方法保證交易成功進行?

弱者與強者的談判,只要處於被動,就是個注定失敗的計劃。

這倆傻瓜的顧前不顧後的「天才」計劃,究竟是怎麼想出來的?

宵朗信心十足,打定主意要人財兩得了。

我鬱悶

待宵朗走後,我琢磨了好久,將鳳煌抓來,問他去打聽周韶他們是用什麼方式進行談判交流的。

鳳煌附在受寵的鸚鵡身上,飛來飛去不受限制,又熟悉魔界人事,很快調查完畢:「他們倒聰明,用的是貓語傳言。那靈貓族的小子不知去哪裡找了幾隻剛啟蒙的小貓妖,連人型都變不來,更說不了人話,派他們送來信件,然後將回話用貓語告訴數百隻普通貓,一群貓聽完後四散逃竄,再加上一貓傳十,十貓傳百,跟蹤的魔將更沒法追下去了。」

「靈貓族確實是貓的頭領,」我想了一會,問,「你有辦法接近那隻傳信的貓妖嗎?」

鳳煌笑道:「貓妖尚不懂事,看見鳥兒,歡喜得眼珠子都跟著轉,差點跳起來追,我故意挑逗,引開他一會並不難。「

我點頭:」你替我傳幾句話,讓他捎給月瞳。「

鳳煌:」讓他們別交易?「」不,「我看著外麵灰沉沉的天,」告訴他們,魔界言而無信,不可交易。他們這番行事,罔顧大局,我是不會同意的。叫他們懸崖立馬,立刻去和天界做交易,將元魔天君的頭顱送回,換取減輕處罰,天帝定會依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鳳煌沉默半刻,轉身飛去。

交易有多個競爭對象,和獨家交易是兩回事。

元魔天君的頭顱在周韶和月瞳手裡,總比在天界被封印強。

宵朗算準了他們竊寶後不敢回天界。

我卻反其道而行。

待風聲傳出。

被動的是魔界。

該著急的是蒼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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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追問

來魔界那麼多天,我發現蒼瓊唯我獨尊,崇尚武力,宵朗卻喜歡心機手段,擅長智取,故兩人有些貌合神離。

不歸岩那場變動,縱使鳳煌說宵朗已解釋說是他設下的一個佈局,但蒼瓊的態度依舊飄忽不定,似乎並不情願的樣子。如今月瞳他們的談判條件出來,她勒令宵朗速戰速決,放棄不配合的我,拿去換元魔天君的頭顱。宵朗卻是貪念執著,自從我妥協,關係略為好轉,在床上不再反抗後,他夜夜纏綿,索求不止,對到手的東西怎麼也不肯放棄,姐弟關係便鬧得很僵。

月瞳派人和天界談判要求投降後,蒼瓊大發雷霆,和宵朗鬧得動起武來。

我沒千里眼,順風耳,只能從下人和鳳煌身上探得隻言片語,所以具體經過不得而知,估計很狗血精彩。

反正我晚上見到宵朗的時候,他黑著臉,胳膊上掛著彩,臉色難看得整個院子裡有眼睛的侍女小廝都不敢靠近他半步,遞上傷藥時都是戰顫慄栗,唯恐觸了霉頭。

我每次看到他倒霉就心情大好,便強忍著想往上翹的嘴角,從發抖的紅鶴手中接過傷藥,「溫柔賢淑」地用小刀替他撕下沾滿血跡的袖子,笨手笨腳,很給力地替他往傷口上藥。直上得他眼皮抽搐,猶強撐著淡定表情不動搖。

亂七八糟地弄。纏了七八次才把傷口纏好。

我遺憾地停下手,忽然又想到師傅也一塊兒挨痛,有些不忍,可是轉念一想,他偷偷丟下我那麼些年,還做這些事,小小報復也是應當的,於是再次把蝴蝶結打散重勒,還更用力了三分。

「你這女人……」宵朗鬆了口氣,搖搖頭,表示無言以對。

我乖乖坐在旁邊,等大爺指示。

宵朗將舊衣服丟掉,重新披上件袍子,斜斜地窺著我再問:「阿瑤,你想跟他們去嗎?若是交易成功,從此便像隻老鼠,偷偷摸摸躲藏在天地間。」

我不想跟著宵朗,也不想做老鼠。

我難以抉擇,陷入埋頭苦思。

「喂?!」宵朗大概是覺得我把他和老鼠放一條線上了,感到很不滿,眼皮直跳,活像要吞了我。

我偷偷看一眼他,弱弱地問:「要說實話嗎?」

宵朗遲疑片刻,似乎回想起不好的往事,斬釘截鐵道:「不必了!」

不必為說實話惹他動怒挨收拾了,我大大地鬆了口氣,畢竟被掛在床頭,或按在桌子上,用詭異的姿勢做一晚上那種討厭的事情,就算身體習慣了,心裡也實在不好受。

我搓著衣角,繼續低頭老實坐著。偶爾偷偷看一眼他的眼睛,總期待暗紅的色彩變成漆黑,猜測師傅看見我晚上那麼多厚顏無恥的行為,不知會想什麼。

記得小時候,以前看列女傳,讀到婦人被強盜強/暴後回家自殺的篇章,師父說是沒道理的,他認為要不就在被強/暴前自殺,那是為貞潔反抗做出的犧牲,值得欽佩。如果被強/暴後自殺,就沒有必要了。人生父母養,責任重大,罪行在強盜身上,譴責也應是強盜,次譴責的是護不住女人的男人,斷沒有讓弱小婦人再去負責的道理。拿這種事說事,逼著對方去自盡,不過是窩囊的男人把自己無能的罪過統統推去給女人擋罷了。

他說得很簡單,可惜我不太明白強/暴是什麼意思,以為是暴打,便問師父:「難道天下女人,都不明白這點道理嗎?」

師父嘆道:「流言可畏。」

我想起前些日子偷偷威脅要揍我的那頭囂張黃狗妖,謹慎地問師父:「如果阿瑤被強/暴了怎麼辦?」

師父衝我瞪眼睛:「誰敢打你主意,我敲斷誰的腿!」

我問:「若是大家都說阿瑤流言,逼著我自盡呢?」

師父說:「回解憂峰,有師父寵你就好。」

我立即抓住機會,告了黃狗妖一筆黑狀,說他想強/暴我。

過了幾天,見黃狗妖一瘸一拐,見了我卻夾著尾巴跑得比兔子還快。

列女傳也被師父撕了好些頁,說某些篇章是毒害人的玩意。然後他又檢查了一遍書房,將略為不適合女孩子觀看的書籍都統統清掃一空,直接導致我很多年一直在某些方面極度愚蠢……

宵朗好色成性,試圖重新開發,用了不少手段,給我的所有書都是春/宮。還暗地裡讓侍女們給我啟蒙過很多次,甚至蝴蝶都放著不趕走,就是希望我有天能開竅,明白其間妙處,和他如魚似水。

魔界太陽光線那麼暗,他從哪裡做來的白日夢?

宵朗見我偷看他,心裡很順暢,沒有和我計較太多。

事實上我最近也發現,如果他心情不好想發脾氣前,就偷偷看他幾眼,他臉色就會從陰轉晴,欺負我也不會下狠手,這招百試百靈。

他以身子不利索為由,讓我服侍他入浴。

我依了,順便不小心,狠狠蹂躪了他傷口好幾次,心裡默默念叨。

師父啊,你也忍著點,讓我出口氣,否則這日子沒法過了,待你出來後,阿瑤一定給你好好吹吹。

洗完澡,我以他身體不利索為由,要求直接熄燈睡覺。

他瞪了我好久,依了。

宵朗警醒,略有風吹草動便會察覺。他在我身邊的時候,總是一刻不消停地邪惡,待我睡著了,他又走了。所以師父的魂魄一直被在他體內,卻難以相近。

我一直琢磨怎麼讓他熟睡。

可惜兩人階位差太遠,不敢對他用法術,難得今天他不邪惡,便很狗腿地替他揉了揉腦袋,按摩穴道,還燃起安魂的香料,默默祈禱。

萬幸,他受傷了,需要修養,總算得以安睡。

我等了又等,終於等到師父睜開眼睛,撲上去,不敢用力,輕輕地蹭著他的手。

師父卻推開了,他厭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慢慢地搖了搖頭:「我不想用這個身體碰你,不,我褻瀆得經夠多了。」

我知他話中意思,很是難過。

「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口口聲聲說愛你,卻害你弄成這副模樣。」師父緩緩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道:「無論事情結局如何,師父定會救你出去的,我抹不去你心上的傷,只能讓你回到從前幽靜的日子。我發誓不會再有人能傷害你……永遠沒有……」

我歡喜地問:「是我們一起回去嗎?」

師父衝著我笑了笑,過了很久,極輕微地點了點頭。

夜未央,細雨如絲,尺璧寸陰。
五十一章 撈月

師父與我一夜詳談,說了許多往後的事。

事實證明他的預測是對的。

宵朗終歸扛不住蒼瓊的施壓,被迫同意月瞳他們的苛刻交易條件,用我換回元魔天君的頭顱。

這次交易,月瞳和周韶的頭腦完全是超水準發揮,做了許多準備工作,他們選定的地點竟是罕有人知的鎖龍谷。那裡有上古仙人留下的封魔屏障,雖幾近廢棄,依舊能克制住進入其中的魔族大部分力量,唯有仙人方可來去自如。如今他們要求魔族只准派一魔將將我送來,待魔氣封鎖後,雙方的實力差距就被縮小,將我成功換回去的機會也就大大增加。

蒼瓊派去的交易人選是炎狐,魔界有名的陰險狡詐之徒,也是蝴蝶的前任主人,恐怖的變態狂。

宵朗告知我這個消息時,一直專心看我神色,然後嘲諷道:「高興嗎?你可算稱心如意了。」

我認真回答:「能見故人自然高興,但你不抓我,才算稱心。」

他默默無言,牽起我的手,走出院子,斜斜坐在梨樹下,原本潔白美麗的梨花,經不住魔界污濁的空氣,早已凋零大半,看起來憔悴不堪,惹人心疼。池塘裡的錦鯉被靈氣圍繞,也沒有胖上半分,依舊是懶洋洋的不愛動。只有生命力頑強的青草,還在欣欣向榮。

我坐在碧清的草地上,看宵朗鎖著眉頭,狠狠地將周圍的落花一片片拋入池塘中餵魚,周圍環繞著幾乎看得出的低氣壓,所有侍女都覺察出主人不痛快,都離得遠遠的,不來觸霉頭。

「阿瑤,你還恨我嗎?」宵朗忽然開口。

我點頭道:「恨。」

宵朗:「恨一輩子嗎?」

我:「恨。」

宵朗笑起來,漂亮的眉頭舒展開,沒有往日蘊含著的算計,沒有嘲諷,沒有戲弄,只是很單純的在笑,有點像惡作劇成功的孩子,正在快樂地驗收成果,他問:「有多恨?」

我:「非常恨。」

宵朗:「打個比方。」

我思索片刻,儘可能地描述道:「大概是想把你一片片撕下來,活活吃到肚子裡,再把骨頭拆開,丟地上踩幾腳的恨。」

「很好,」宵朗的表情更快活了,他丟完最好一片花瓣,待魚群散去後,斜斜躺下,枕著我的大腿,過了好久,閉著眼道:「刻骨銘心地恨我吧,我要你時時刻刻想著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忘了我,無論和誰在一起,都拋不開我的影子……」

他的神情,讓我有落入圈套的感覺,我硬著頭皮道:「離開你,我就會漠視你,當你從不存在。」

宵朗猛地睜開眼,摸著我臉頰,陰森森地笑道:「那我只好更殘忍的折磨你,直到你的身體再也忘不了我。」

我覺得事情快落幕,為口頭之爭吃虧不划算,妥協道:「我會恨你的。」

宵朗滿足了。

半輪明月緩緩從滿天烏雲中露出面孔,朦朧而美豔,徐徐投影在池塘水面上,微風吹過,幾片魚鱗般的光點,繼而平靜。

我和宵朗相對無言,他便無聊地伸出手,似乎想撈起水中的月影,將它打碎,待月影重聚時,再度伸手打散,一次又一次,忽而抬起頭問我:「你在笑什麼?」

我輕輕「咳」了一聲,收斂唇邊笑意,嘲弄道:「你就好像《僧祗律》裡的猴子撈月故事般,玩得津津有味。」

宵朗沒有生氣,他抬起濕漉漉的手,撩起我落在眼睛旁邊的幾縷長發,笑道:「故事的結局,那群猴子輾轉相捉,樹弱枝折,盡數落水而死。」

我說:「真蠢。」

宵朗嘆息,輕聲道:「是啊,那群為求求不到的月亮而落水身亡的猴子,確實很蠢。明知道結局不可逆轉,還去強行扭轉的人,更蠢。為什麼他們明知道是蠢事,還要去做呢?」

他是在反問,所以我沒回答。

「雖然阿姐將你交換出去,但是我不會放棄的,」宵朗抓著我的手,玩著上面修剪得圓潤的指甲,懶洋洋地回答:「你儘管去吧,很快你又會回到我身邊。」

我抽出手,冷冷地問:「你是打算死了才放過我。」

「不,你錯了,」宵朗的神色恢復原本的不羈,他邪惡地看著我,吐著地獄般的誓言:「貪魔是不會死的,所以我永遠也不會放過你。除非你魂飛魄散,否則我生生世世都會纏著你,直到你接受我為止。」

我說:「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喜歡你這種只懂慾望的魔頭。」

「幼稚的孩子,」宵朗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夜風吹落花瓣,弱不可聞,「愛與恨是一體的,愛與欲也是分不開的,只是有些人怎麼也不明白……」

我用同樣細微的聲音回答:「你的慾望裡,從未有愛。」

「或許吧……」他有些粗暴地再度吻上我的唇,吮吸著,掠奪著,他的雙手攬上腰肢,觸摸著肌膚的溫度。他的呼吸急促,身體滾熱,將我從地上一把抱起,帶回房間,解下衣裳,緊緊相依。大面積肌膚緊密相觸會帶來奇妙的感覺,就如動物們相依偎,需要的是彼此的氣息,彷彿這樣就可以驅散孤獨,讓心靈獲得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師父說,人的身體不能受慾望的支配。

可是,宵朗對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我有時候腦海裡會浮現出師父,心裡就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我渴望被師傅擁抱,被他觸摸,親吻,甚至有點渴望他對我做出這種事情。

慾望是罪的根源。

師父對我的愛是純潔無瑕的。

我不應該像宵朗一樣放縱慾望去褻瀆他。

我對自己的念頭感到可恥,於是用自制力將它牢牢壓入心底最深處,誰也不告訴。

習慣了的身體更適應入侵,陣陣快感讓人顫抖。

只要閉上眼,忘了眼前的人是誰,就會淪陷。相似的容顏,迷亂的神志,瘋狂的入侵,偶爾會讓人陷入困境,我甚至會忍不住喚出師父的名字,結果招致對方的更強烈地報復,他會勒令我睜開眼,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告訴我現實。

我默默地看著,將指甲掐入肉裡,抑制下所有的慾望,將感覺變得冰冷,悶悶地接受他無盡的撞擊。

沒有愛,就不需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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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交易


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指定的交易。
     
萬千魔將停在離鎖龍谷相距百里的山峰處,蒼瓊身著金色魚鱗甲,鎏金樹紋頭盔將滿頭秀髮壓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美麗的面孔,如同眾星環繞中最耀眼的明月,可緊鎖的眉頭和肅穆神情驅散了她身上與生俱來的誘惑力。

炎狐與幾個不認識的魔將在與她低聲討論著什麼,宵朗和親近他的赤虎等魔將則站在五步外,沉著臉,一言不發,目光是不是飄往我身上,不露半點心思。

我留意到,蒼瓊的目光由始至終,就沒看過宵朗一眼,彷彿沒有整個人存在似的。

兩姐弟的關係已惡劣如斯了嗎?

「時間差不多了。」蒼瓊朝炎狐點點頭。

炎狐回首對上我,擠了擠眼,剛剛嚴肅的表情又變成不正經,嬉皮笑臉問:「阿瑤仙子,準備好了嗎?你家兩個乖徒弟怕是等得急了。」

我沒什麼可準備的,除了一套簡單的衣服,蒼瓊沒允許我身上帶任何東西。饒是如此,臨行前還被她派來的侍女再三搜查,再被灌下迷仙露,封鎖大部分法力,唯恐夾帶出什麼魔界的機密物件,或是交易時做什麼手腳。

這女人警惕至此,她用血腥手段和冷酷心腸維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就連她的親弟弟宵朗,也得不到絲毫信任,怕是十天八荒根本沒有她願意信任的人吧?

宵朗死死地看著我,嘴角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讓我猶豫了一下。

炎狐催促道:「快走吧。」

我急忙轉身,跟他上路。

空中傳來羽翅撲騰的聲音,一根火紅的羽毛飄然落下,伴隨著亂七八糟的恬噪聲:「阿瑤是淫婦!主人金槍不倒! 主人大戰三百回合!主人最威猛!快點!我要師父!」

我聽得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炎狐停下腳步,朝天伸出手,接下蝴蝶,愛憐地摸摸它凌亂的羽毛,安慰道:「小寶貝,吃了不少苦頭吧?晚點我接你回家。」

蝴蝶死命地往他懷裡蹭。

我默默感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物似主人型,有些東西怕是怎麼也糾正不過來的了。

藏在它體內的鳳煌自己通曉魂術,沒讓我幫忙取出,說是晚點事情結束再離開,所以我也由得他了。

一路上沒有用法力,走得不快。

炎狐自持蒼瓊器重,色膽包天,沒顧忌地調戲我,再配合蝴蝶的添油加醋,猥瑣主僕組,恨得人牙癢。

最後,我咬牙切齒道:「若你再胡說八道,我便跳下懸崖,變成玉珮摔碎!」

炎狐的手腳總算老實了,眼珠卻還在我胸前轉溜,一幅豆腐不吃就虧大了的表情。

我怒道:「蒼瓊怎會看上你這種魔將?她眼光實在......」

炎狐笑嘻嘻地說:「她眼光素來毒辣,我雖好色,做事卻從未讓她失望。」

我上上下下把登徒子打量了一番,保留意見。

待步入鎖龍谷後,濃郁仙氣夾雜出封印,將所有魔氣壓抑,炎狐的喉嚨動了幾下,臉色如作嘔般難看,他右手緊握腰間寶劍,左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緊扣命門,小心翼翼地行走,忽而他停住腳步,伸手射出兩枚魔釘,前方亂七八糟草叢中藏著的爆炎符噴出熊熊烈火,他又挑了挑腳尖,拉動一根藤蔓,露出一個深深的大坑,裡面佈滿尖刀。

炎狐看看我,同情地搖搖頭。

我對我家徒弟和月瞳的佈置陷阱能力,深感羞愧。

炎狐一路過關斬將,好像拆孩子佈置的機關似的,連法術都不用,輕鬆前進。

「喵嗚!」

似乎想恐嚇眾人,效果卻很可愛咆哮聲從密林深處傳來。只有蝴蝶畏貓,如驚弓之鳥,撲翅而逃。

高處一陣晃動,是月瞳抖著雪白皮毛,瞪著兩隻鴛鴦色漂亮眼睛,翹著鬍子高高站在樹枝上,可惜長年的監禁折磨,讓他對魔族有刻骨的本能恐懼。如果忽略他四隻在發抖的爪子,或許也算得上威風凜凜......周韶則壓根兒不見影子。

我有些心疼地看著月瞳。

炎狐清了清嗓子,壞笑著問:「是以前逃脫的那隻小靈貓吧?長得越發美貌了。」

月瞳連尾巴尖都開始抖了兀自鎮定道:「交......交易,把玉瑤交給我們。」

我搖頭告誡月瞳:「你根本不應該和魔族交易的。」

雙方都不理交易物品的意見,炎狐直接問:「天君頭顱呢?」

月瞳開啟天路,周韶探出,半隻腳站在裡面,半隻腳跨在外頭,手裡捧著一個小包裹,緩緩解開,裡面是一個有如火焰般的紅發,五官堅毅,和宵朗有幾分相似的男人頭顱,表情猙獰,睜著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死不瞑目。周圍環繞著一層淡淡的魔氣,在封魔陣的壓抑下也能感受到他的強大力量。

  炎狐擔心我配合他們作弊,直接帶著頭顱逃跑,死活不肯讓我自己走過去,非要捆著移交。

月瞳無奈道:「把阿瑤變回原形丟過來,我把天君頭顱丟給你。」

玉鑰匙換人頭,就是死物之間的交易,似乎較公平。

炎狐同意了。

我估摸蒼瓊不會做正大光明的交易,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在旁邊對月瞳提了很多次不要交易,讓他們撤退,可惜沒人聽,僵持了很久,只好變回原形。

炎狐一把抓過我,摸了兩下玉身,虛偽讚嘆兩句,順手便朝樹上丟去。月瞳正要去接,一根力道強勁的袖箭撲面而至,穿過我玉身上掛繩索用的小孔,直直將我釘入樹身。月瞳迅速變回人形去拔,炎狐第二箭隨後而至,擦著他的鼻尖,釘入我身邊,他手持短弩,慢悠悠地道:「就算不能用魔氣,你想在爺身上討便宜,也沒那麼容易,快將天君頭顱丟下來,否則爺就把玉碎了。」

我想再度變回人身,卻驚訝地發現炎狐剛剛在我身上做了手腳,上面印出個小小的鎮仙符號,抑住我的法力,一時半刻衝不開,無法變形。

月瞳氣極,腿也不抖了,他和周韶低聲商量了兩句。

周韶終於走出,狠狠將元魔天君的頭顱,往他們原本布下,後被炎狐拆穿的刀刃陷阱裡砸去。

魔界之主的軀體不得受損。
炎狐顧不上發射手中短弩,俯身去救。

月瞳立刻出手,拔出深陷樹身中的短箭,將我救出,丟給周韶,雙雙欲衝入天路。

電光火石間,火紅的身影俯衝而至。

蝴蝶的利爪刺向周韶,削筋破骨,抓出一道恐怖的傷痕,周韶吃痛,手頭一鬆,我已落入蝴蝶的尖啄裡,他飛撲向天路,一道醇厚的仙氣灌入我體內,催動裡面的靈氣運轉。

自古以來,使用鑰匙的都是人,開啟天路和封閉天路的,也是仙人。

我不受控制,玉身蔓延出無數道靈絲,伸向天路之門,迅速擴充成封印結界,將其封鎖。

我和月瞳三人都傻眼了。

炎狐搶回元魔天君頭顱,鬆了口氣,在空中打了個響指,遠處降下厚厚雲朵,遮蔽日光,隱約可見裡面游動著無數巨龍,將鎖龍谷整個包圍,十幾支示威的箭呼嘯而至,落在我們腳邊。

蝴蝶將我丟回給炎狐,撲扇著翅膀,口中傳來鳳煌嘲弄的聲音:「玉瑤仙子,你有沒想過,間諜從一開始就在身邊?」

我靜靜躺在炎狐掌心,無法開口。

鳳煌衝著剩下兩人道:「投降還是被射成篩子,自己選吧。」

功虧一簣,月瞳和周韶臉色一個發青一個發白。
第五十三章  翻天

   
    失去天路之門,大少爺和小白貓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好不了幾分,月瞳張牙舞爪地試圖反抗,周韶抱著腦袋到處找地方逃竄,兩人三下五除二便被蒼瓊派來的魔將制服,捆了回去。
   
    鳳煌將我丟給炎狐,炎狐歡快地將我在空中高高拋了幾個弧線,花樣翻新。
   
    嚇得旁邊副將連聲警告:「將軍萬萬別摔破了,蒼瓊殿下還要用呢。」
   
    「省得的。」炎狐笑罵了一聲,然後又對著鳳煌,滿臉熟絡地討好到,「你這小子,素日裡不聲不響,只知道和蒼瓊殿下討好賣乖,我還當你是個孬種,沒想倒是立了個大功,以後咱們就是自己兄弟了,有事好說哈!晚上請你喝酒。」
   
    「謝了。」鳳煌的聲音雖是淡淡的,卻有掩不住的喜悅,他走到我身邊,用指尖輕輕拂過,笑問,「沒想到吧?」
   
    我想變回人形說話,卻被炎狐無視,只得被他們提著回去。
   
    一路上,周韶哭哭啼啼,月瞳面如死灰,好不熱鬧,
   
    魔軍駐紮的山峰處,蒼瓊正閉目養神,宵朗倚著戰騎,似乎在沉思,見到我們回來,他搶先一步,迎上前,將我奪去,翻來覆去檢查一番,然後拭去上面封印禁錮的魔紋,皮笑肉不笑地對鳳煌道:「辛苦了。」
   
    我被刺激過度,兩腳有些發軟,從他腕間摔下來,幸好被他扶住。
   
    宵朗道:「小心點。」
   
    我顧不得他,急忙喝問鳳煌:「你呆在我身邊是為了監視?你可是天帝的兒子!怎可為魔族做事?太……太……」
   
    鳳煌對我的指責不屑一顧,他別過頭去,痴痴地看著蒼瓊,縱使不用變成人形,也能看出他眼中含著千種蜜意,萬般柔情,彷彿這天地間除了這個女人,誰也不存在。
   
    宵朗拍拍我背,順氣道:「乖,我都說過他是小人,你就是不信,哎,太笨了。」
   
    我怒瞪這個看笑話的傢伙。
   
    宵朗立刻用很「認真」的口氣道:「笨點好,我就是喜歡笨的。」
   
    我偷偷踩了他一腳。
   
    周韶立刻將嚎哭暫停,不怕死地痛斥道:「卑鄙魔頭!不准對我家師父打情罵俏!」
   
    我:「……」
   
    炎狐找塊破布堵了他的嘴。
   
    蒼瓊睜開眼,摘下頭盔,幾縷青絲垂下,眉眼裡儘是風情,她慢慢走過來,挽著鳳煌的胳膊,嘴角露出勾魂奪魄的微笑:「你不怕被天下人辱罵?」
   
    鳳煌溫柔道:「我說了,我是天下最愛你的人,只是你不信罷了。」
   
    蒼瓊沉默了許久,悠悠道:「天下沒什麼是可信的,只是背叛籌碼大小罷了。」
   
    鳳煌道:「只要能得到你的心,我任何事都會做。」
   
    蒼瓊道:「我卻不愛任何人。」
   
    鳳煌道:「沒關係,我已背叛父君與天界,只願守在你身邊。」
   
    蒼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
   
    我忍不住對宵朗說:「那傢伙的甜言蜜語比你還噁心。」
   
    宵朗卻走了神,沒聽我說話。他看著鳳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角的笑容更是邪惡,我久經折磨,直覺他又在卑劣算計什麼,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過了好一會,忽而俯身吻上我的額頭,輕聲道,「阿瑤,呆會要翻天了,你可得別太得意。你終歸會永遠陪在我身邊,乖乖地愛著我。」
   
    我斥道:「滾!莫名其妙!惡……」
   
    罵人的話語沒有繼續,因為我第一次在宵朗那雙囂張的眼裡看到深深的哀傷,我想起過去師父倚在梨樹下教我吹笛子,那首曲子哀傷纏綿,描述一位美麗的女子遠嫁他鄉,對故土深深的思念。笛音悠然,催人淚下,我感慨:「這個女人可真倒霉,那麼多宮女不選,偏偏挑中了她。」
   
    師父將玉笛輕輕移開,拍去我頭髮上的落花,笑道:「是的。」
   
    我問:「為什麼她不反抗?師父不是說面對倒霉的事要反抗嗎?」
   
    師父說:「時也命也,人生很多東西可以改變,但有些東西,終究是注定的。」
   
    我問:「什麼東西?」
   
    師父沉吟片刻,解釋:「比如你原形是塊玉,便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你不會成為一隻貓,不會成為一隻狗。」
   
    我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比如,阿瑤是個女人,師父是男人,阿瑤是徒弟,師父是師父,都是命運無法改變的事情。」
   
    師父點頭:「孺子可教。」
   
    我問:「若命運給我無法改變的悲劇,怎麼辦?」
   
    師父想了好久,嚴肅道:「你不能事事依賴師父,總得自個兒動動腦筋。」
   
    我也想了好久,總算想明白了——師父自個兒也不知道答案。
   
    我打算把這個大發現告訴師父,趁機捉弄他。
   
    卻看見他眼裡滿滿的哀傷,和宵朗現在一模一樣。
   
    於是,我沒有說話。
   
    龍車搖搖晃晃,行至魔族正殿,鳳煌的原身正在等候,他臉色蒼白,原本瘦削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三分,比池邊柳樹還要脆弱,彷彿風吹吹就能倒下,眼裡依舊凝視著蒼瓊,嘴角帶著歡喜的笑容。
   
    「身子不好,別站在這兒。」蒼瓊伸手挽起他, 「往日是我性喜猜疑,對你太苛刻,今後讓侍女好好照顧你,萬莫弄垮了身子。」
   
    鳳煌附在她耳邊,又說了幾句話。
   
    蒼瓊嗤嗤地笑了起來,笑聲帶著難以言喻的魔力,她難得的展顏是美豔的罌粟,魅惑的惡魔,勾得在場所有將士雙眼發紅,皆看著鳳煌  咬牙切齒,似乎恨不得將他扯開,將自己換上。
   
    炎狐像看仇人般死死盯著鳳煌,然後閉上眼,默念片刻,恢復鎮定,帶頭怒罵幾句不成器的傢伙,命人將周韶與月瞳帶上。
   
    宵朗卻不知為何站在原地,遲疑許久,直到再三催促,才硬拉著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進去。
   
    蒼瓊高高坐在黃金座上,手持水晶杯,裡面升滿鮮紅色液體,散發著帶血的酒香,她歪過頭,含笑又對鳳煌低語兩句,朝我勾勾指頭,吩咐:「過來,別怕,我不會吃了你。」
   
    人在屋簷下,我雙腿抖了兩下,還是鎮定地過去了。
   
    宵朗正想隨我上前,卻有美豔侍女持金瓶上前,替他滿滿斟了杯酒。
   
    蒼瓊舉杯道:「阿弟,慶功吧。」
   
    宵朗搖頭:「大功尚未告成吧?」
   
    「也差不遠了,」蒼瓊笑道,「是不是阿姐敬的酒,不能喝?怕我害你?」
   
    宵朗晃了晃杯子,苦笑道:「這酒的香味……是喝不得的,阿姐,我可是你親弟弟?上萬年來,對魔界,對你皆忠心耿耿的親弟弟。」
   
    蒼瓊笑道:「你以前確實是我的好弟弟,現在不是了。」
   
    她狠狠摔碎酒杯。
   
    屋頂落下無數紅光匯成的利刃,朝宵朗席捲而去。地面捲起深紫色火焰,帶著惡毒氣息,纏向他的雙足。
   
    宵朗怒道:「莫非你聽信小人讒言,也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可是我信不過你體內的瑾瑜上仙!只好委屈弟弟你……一塊受死了。」蒼瓊拔出腰間寶劍,眼中殺機驟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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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算計

   
    宵朗鎮定得好像只聽了個不好笑的笑話。
   
    他手心燃起數點魔氣匯聚的黑色光芒,飛至空中,如網般散開,化作一道屏障,硬生生擋下利刃。腳下烈焰則在離他三尺距離外盤旋,無法靠近分毫。他忽而想起什麼,扭頭對我喊道:「走遠點!別礙事!」
   
    蒼瓊的寶劍在空中先化出七條劍影,再分出四十九條劍影,從各種不同方向,狠辣地直指宵朗要害,沒有任何留情的餘地。
   
    師父的蹤跡是何時被拆穿的?
    我的驚詫更勝宵朗,遲疑片刻,扭頭望向坐在蒼瓊寶座旁邊的鳳煌。
   
    鳳煌背對著我,低著頭,脖子上的肌膚已蒼白得接近透明,可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彷彿一陣風便能吹倒。
   
    我問:「你到底在想什麼?」
   
    鳳煌不理不睬,微微抬頭,看向蒼瓊。
   
    兩姐弟的戰況越發凶險,蒼瓊的每一招都刁鑽毒辣,她身上的魔氣鋪天蓋地,已匯聚成黑色的漩渦,碰即死,擦即傷,幾個離她太近的小魔因躲避不及,被殃及池魚,劃破身體後全身抽搐著倒下,滿地翻滾,痛苦死去。宵朗前陣子的傷似乎未痊癒,他在劍影的籠罩下抵擋得有些狼狽,眼角還時不時看向我這邊,似有顧忌。
   
    我法力被封鎖,無法抵抗魔氣入侵,呼吸很是難受,趕緊退後幾步。
   
    鳳煌忽然站起身,動作如風吹過的樹葉般輕柔,他朝我結了幾個法印,掌心冒出數道烈焰,組成結界,將魔氣阻擋在外。不甚新鮮的空氣湧來,我呼吸的壓力驟減,身子也暢快了不少,回頭看去,卻見炎狐將軍也用封印結界將月瞳與周韶護住,魔氣入不了他們身邊,他們也逃不離結界。
   
    宵朗手中魔氣匯聚,組成一條巨大的黑蛇,捲向蒼瓊。
   
    蒼瓊扣一枚暗器射出,再偏偏頭,讓黑蛇失了准頭,燒焦她鬢邊一縷青絲,然後她嘆息道:「你本不是我對手,何苦勉強?何況我還布下重軍,就算你逃離我掌心,也逃不出外面的圍堵,不如讓大家都簡單點吧。」
   
    宵朗怒問:「是誰告訴阿姐你,我體內有瑾瑜那廢物?」
   
    蒼瓊攻勢略停,回答:「有總歸是有,何苦問來由?」
   
    宵朗用眼角餘光掃向鳳煌,冷笑:「是他吧?天界小人,挑撥離間,阿姐你中計了。他不過想借你的手,讓我們骨肉相殘,讓天界漁翁得利。」
   
    蒼瓊卻淡淡地掃了一眼我,笑道:「未必吧,小阿瑤在心疼呢,可惜不是心疼你。」
   
    我恨不得把我不受控制的臉砍下來。
   
    宵朗的氣息越發亂了,手腳給割出幾道深深的血痕。
   
    鳳煌淡淡地向他解釋道:「蒼瓊本是派我留在玉瑤仙子身邊,取得信任,想知道天界派她做什麼事,未料,卻讓我見到瑾瑜出現在你體內,也算是運氣吧。」
   
    宵朗怒道:「不可能!那廢物早魂飛魄散了!你從何處見到?」
   
    鳳煌笑道:「我對瑾瑜的手段性子,也太熟了,早就猜測他會躲在你身上,玉瑤仙子的態度幫我證實了這點,然後一隻小鸚鵡想找個地方藏起來找證據,實在太容易了……」他將我和師父夜裡的對話,挑了幾句出來講解。
   
    我懺悔自己不夠小心。
   
    宵朗則呆滯地重複:「瑾瑜那傢伙,他真沒死?不,我不信。」
   
    蒼瓊道:「你們同卵雙生,你是我弟弟,他也是我弟弟,魔不死神不滅,我一直不相信瑾瑜那麼容易被殺死的卻不留後招,只苦於不知他藏去哪裡。鳳煌將情報送來後,我想起你過去曾悄悄接近我寢宮,心裡也肯定了三分。」
   
    轉圜之間,宵朗曾受傷的肩膀再度被刺穿,他在血污中抬頭,絕望地問:「阿姐,你連證據都不要,寧可相信天界的叛徒也不相信我嗎?若鳳煌真是挑撥離間,送來假情報呢?」
   
    「那就算我猜錯了,」蒼瓊聳聳肩,輕鬆道,「不過是把你封印個幾千幾萬年,廢掉全身魔氣,重新開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等你甦醒後,我把騙人的傢伙丟進蛇窟,再對你賠個不是。」
   
    貪、嗔、痴三魔,雖不死不滅。但被打散魂魄,幾乎如輪迴轉世,重修魔氣的過程亦很艱難,就好像把一個狀元郎打回不識字的白痴放牛娃,再去私塾重新開始,就連記憶也未必能全部保全下來。
   
    我猜……傲慢如斯的宵朗,死也不會接受這種安排吧?
   
    可是,蒼瓊的決定就是一切。
   
    她毫不留情地乘勝追擊,彷彿殺的不是自己親弟弟,而是戰場上的敵人。
   
    戰局已定。
   
    宵朗倒在血泊中,蒼瓊斜斜一劍向下貫穿他的手掌,狠狠釘落地上。他痛苦地抽了抽嘴角,沒有吭聲,只是低下頭,看著溫熱的鮮血慢慢滲入寶石鋪就的地面縫隙,消失不見。
   
    蒼瓊收起戰陣,微微旋轉手中劍柄,逼問:「瑾瑜在哪裡?快出來!」
   
    「你急什麼?他在終歸是在的,不在終歸不在,」宵朗不再頑抗,他抬起頭,暗紅如血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許久,忽然皺眉道,「過來。」
   
    他如強弩之末,身上華麗黑衣早污跡不堪,束髮珠冠不知散落何方,任那凌亂青絲沾滿血跡,點點滴落,凝固成溪,生命氣息亦漸微弱。
   
    蒼瓊對鳳煌點點頭,鳳煌撤開了結界,一把將我推了過去。
   
    仇人快完蛋了,師父也跟著倒霉。
   
    我看著宵朗,心頭百感交集,什麼滋味都有,甚至對他們姐弟相殘到這地步,還有一點點  同情。
   
    宵朗問:「阿瑤,你高興嗎?」
   
    我心裡唯一沒有的感覺,就是高興。
   
    「我苦苦追殺瑾瑜,倒是未想他躲在我體內,」宵朗見我沒反應,突然大笑幾聲,笑聲再次撕破傷口,沁出血絲。忽而,他止住笑聲,殘酷笑道,「往日種種,不過鏡花水月,你逢場作戲,看著我狼狽,應該是高興的,為什麼不笑呢?」
   
    我說:「不好笑。」
   
    「是啊,你笑不出,」宵朗恨恨地看著我,口中吐出最惡毒的話語,「瑾瑜該用什麼臉面看他最心愛的徒弟呢?你呻吟著在我身下哭泣求饒的模樣很迷人?你的身子很銷魂?我幫他做了不敢做的事,他心裡是滿足得很吧?那份滋味……」
   
    「畜牲。」滔滔不絕的述說下,我不是他對手,少頃便氣得渾身發抖,咬緊唇不說話。
   
    宵朗見我生氣,似乎埂開心了,他舔舔乾涸的嘴唇,邪邪笑道,「我真懊悔看不著,當他將自己心尖上的白玉玷污無數回,會是什麼樣表情?」
   
    將死之人,其言也惡。
    滿腹的憤怒終是化作嚥不下的銅豌豆,卡在喉嚨不上不下,難受得緊。那一點點的同情也煙消雲散,他是逼著我想將他千刀萬剮,以解心頭之恨。
   
    「這樣就好……」宵朗忽然停下話語,伸出手,努力向我臉頰摸去。
   
    他搆不著。
   
    我的眼角,有一滴眼淚悄悄滴落地面。
   
    宵朗問:「真的那麼愛他嗎?」
   
    我抬起頭,狠狠對上他的視線:「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愛他。」
   
    這傲慢殘忍的惡魔卻首次迴避了我的目光,許久後才輕輕地問:
   
    「你果真不願愛我一絲一毫?」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他也不需要答案。
   
    等得不耐煩的蒼瓊開始用魔氣逼迫瑾瑜出來。動作粗暴得讓人心驚。
   
    宵朗終究是去失去了意識,在滿地鮮血中慢慢合上眼睛,額間火焰紋漸漸淡化消失。我猛然發現見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毛骨悚然的微笑。
   
    彷彿天下間的一切,猶在他算計之中。
   
    這個笑容轉瞬消失不見,快得猶如幻覺,蒼瓊似乎沒有注意,她心心唸唸的,只有瑾瑜。
   
    師父,一切都要結束了嗎?
    我心裡有些緊張,更多的是決然。
第五十五章  妥協


    暗黑色瞳仁睜開的瞬間,宣佈了結局。宵朗的軀體傷勢太重,師父在血泊中艱難地呼吸著,他摸索著想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掌再去握劍,卻被蒼瓊輕易將寶劍撩開,踢去遠方。
   
    「阿瑤……」師父想說話。
   
    蒼瓊立即俯身,一把掐住他咽喉,幾道細細的魔氣從指尖冒出,封鎖唇舌、咽喉與話語能力。然後迅速替他止血,卻沒有鎮痛。
   
    師父緊鎖眉頭,痛苦掙紮著,只發出沙啞的呻吟,身子抽搐了幾下。
   
    我想撲過去,卻被螣蛇將軍無情攔下。
   
    待師父的生命不再流逝後,蒼瓊站起身,連眼角餘光都不再掃他一眼,她從侍衛手中接過條素白色絲巾,細心地反覆拭去劍上血跡,眼神溫柔,彷彿在看自己的親人和所有的依仗。
   
    我愣愣地說:「宵朗……是你親弟弟。」
   
    蒼瓊無所謂地答:「是又如何?」
   
    我:「你們血脈相連。」
   
    蒼瓊鄙夷地撇了撇嘴角道,「血脈?這種可笑的東西也是信不過的。」隨後她走到鳳煌身邊,用小指撩過他髮梢,含笑輕問,「你說對不對?」
   
    「自然是,血脈確實信不過,」背叛父君的鳳煌很自然地附和道,我正想開口反諷,他卻搶先逼問道,「最先將宵朗拋棄的是誰?想殺死他的又是誰?莫非玉瑤仙子的血脈相連是因人而異?」
   
    我:「不……」
   
    鳳煌笑道:「蒼瓊殿下不過是為這段孽緣添上最後的小小一筆罷了。」
   
    妙音仙子弒子再先,我無力反駁,滿臉不忿。
   
    蒼瓊揮手讓絕大部分魔將撤出大殿外,呈包圍之勢,只留下心腹的幾名將領,分別看守師父的身軀,還有周韶、月瞳這兩個已嚇得縮成一團的傢伙,然後問我:「現在可以再談交易了吧?」
   
    我低頭道:「你對補魂之事終究是不死心,可是我不明白,你想將我師父的魂魄從他體內趕出來,應該還有很多種方法吧?何苦將親弟弟也搭上?」
   
    「魔界只能有兩種人,」蒼瓊臉上掛著傲慢的笑容,聲音悅耳動聽,裡面卻沒有任何感情,「一種是能為我所用的,一種是不能為我所用的,後者統統都要剷除,就算是親弟弟,也沒有例外。」
   
    她要做魔界的王者,君臨天下,不允許任何反抗的力量。
   
    我想明白後問:「是因為宵朗為了我反抗過你嗎?」
   
    「不,」蒼瓊冷笑兩聲,再道,「我們三兄妹,幽冥喜怒無常,我執著統一三界,但目標是固定的,行事總算會沿著固定的線路前進,唯獨宵朗是個不受控制的瘋子,他會無節制地放縱自己的慾望,不擇手段行事。除了想要的東西外,他沒什麼是在乎的,也沒什麼是不能拿來犧牲的,甚至整個魔界也不例外。這樣的心腹大患,留在身邊是最危險的。」
   
    我頓悟:「你早就想找藉口除掉他?」
   
    蒼瓊傲然道:「父君不需要那麼多孩子,魔界也不需要兩個君主。」
   
    我想起在凡間時,樂青說過的話,骨肉相食,最後的便是獒,身體和心靈的最強者。
   
    我黯然無言,過了許久,才沙啞著問:「你想怎麼威脅我?」
   
    蒼瓊走到我面前,絕美而冰冷的琥珀色瞳子直視著我,帶來鋪天蓋地的壓力,直到我承受不住開始閃縮後,才淡淡地說:「三個換一個,你不吃虧。」
   
    我的雙手在顫抖,雙腿也有些發軟,我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地上氣弱柔絲的師父,還有臉色極其難看的兩個徒弟,他們祈求地看著我,欲言欲止,似乎恐懼到極點。
   
    我猶豫道:「魔君復活,三界生靈塗炭……」
   
    「那又如何?」蒼瓊殘忍地走過去,示意取出周韶與月瞳口中的破布,就好像看著兩隻喂老虎用的兔子般自言自語,「如今她不要你們,我只好把你們這兩個廢物好好養起來,拿去喂蛇,先從雙腿處開始一片片削肉,再到耳朵、眼睛、鼻子,肉削了還會長,長了再削,總歸是不會死的。」
   
    炎狐拍拍月瞳的肩膀,笑嘻嘻地插嘴:「蒼瓊大人,這小子怪美貌的,另個也蠻清秀……」
   
    蒼瓊無所謂道:「你有新花招就拿去先玩幾天,留口氣就行。」
   
    月瞳憋不住,瘋狂怒罵起來:「毒婦!賤貨!你不得好死!」
   
    蒼瓊不高興地皺皺眉頭,命令:「先割了他舌頭。」
   
    魔將得令,拿著短刀,將月瞳按住,欲扯出舌頭。
   
    月瞳死命掙扎,他變回原形,連咬帶踢,依舊被制住。
   
    蒼瓊「善意」提醒道:「記住,我可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是你們師父,那個道貌岸然的仙子鐵石心腸,硬生生捨棄了你們。」
   
    月瞳流著淚,嗚鳴不已。
   
    我忍無可忍,高聲制止:「快住手!我……我……」
   
    周韶早就嚇得魂不守舍,他瘋狂叫道:「師父!救我!天界管我們屁事啊?!那群偽君子早死早超生,憑什麼要我們去死?!三界生靈塗炭就塗炭,又不是我們害的!師父,我不想死!更不想這樣恐怖的死!求求你救我吧!師父……」
   
    我搖搖晃晃地上前兩步,遲疑道:「我……」
   
    蒼瓊拍拍月瞳的腦袋問:「你呢?要師徒三人好好地活下去,還是拯救蒼生?」
   
    月瞳的舌頭被鬆開,驚魂未定地爬起來,也看著我乞求道:「阿瑤,若是為了你捨棄性命,我是願意的,可是天下蒼生我又不認識,他們愛怎麼死就怎麼死,與我們何干?何況  天界想取你我性命,我恨之入骨,他們全部覆滅更是活該!」
   
    師父的神識陷入昏迷,我徬徨站在魔界大殿上,耳邊是朋友和徒弟的哀求聲,孤獨無助。
   
    若是蒼瓊只用師父來威脅我,我是不怕的,也可以為他做決定。因為我和師父是一條心,願意捨生救世,大不了做同命鴛鴦什麼的,黃泉路上也不算寂寞。可是我不能為周韶與月瞳做決定,他們不但是徒弟還是朋友,對我情深意重,當他們明確表示出自己性命比天下更重要時,我決不能用犧牲他們的利益來拒絕蒼瓊的交易。
   
    原則與情義,孰輕孰重?
   
    不遵守原則是未來的生靈塗炭
    不維護情義是現在的好友喪命。
   
    我堅如磐石般的原則終於動搖了。
   
    「師父……」
    「阿瑤……」
   
    悲哀的哭聲在耳邊盤旋,消散不去。
    明知替元魔天君補魂後,我便會被迫列入魔界陣容,以後繼續被蒼瓊威脅著去為非作歹,但此時此刻,我實在不能狠心棄他們不顧。
   
    蒼瓊再三催促:「你的決定呢?」
   
    一聲最無奈的長嘆。
    我終於低下頭顱,頹然地點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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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反擊

    蒼瓊鬆了口氣,她轉身進入後殿,親自將元魔天君的冰晶棺材捧出,命我補魂。

    我研墨鋪紙,持筆在上面不假思索地寫出數十種珍貴藥物名字,其中包括罕見的玉龍毫、萬年蟾蜍毒等古怪東西,然後遞給蒼瓊道:「將物品收集齊全,放入寒金爐鼎,配以炎梅花露,再用三味真火做引,熬十二個時辰,用來修復損壞的魂魄。」

    蒼瓊拿著清單,皺了半天眉頭,隨手遞給上次試圖操縱師父來欺騙我的魂師問:「紅鳩,你看如何?」

    紅鳩看了半響單子,苦笑著搖頭道:「萬年蟾蜍毒入藥,聞所未聞,在下孤陋寡聞,實在……」

    我冷笑道:「天界研究害人的法子不如魔界,魔界研究救人的法子不如天界,你不知實屬正常。」

    蒼瓊陰沉不定地遣退紅鳩,鳳煌在她身邊接過清單,掃了兩眼,立刻持筆修改了幾味藥物,笑道:「玉瑤仙子,我與瑾瑜同修魂術,亦知萬年蟾蜍毒入藥,會使魔君暫時清醒,過段時間後再次陷入昏迷,你想趁火打劫是不成的。」

    我緊抿嘴角,良久後,對蒼瓊恥笑道:「好孝順的女兒,可惜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待元魔天君甦醒後,權傾天下,不知你的位置在哪裡?」

    「孝順?你說我?」蒼瓊好像聽見什麼難以置信的笑話似地,笑得低下頭去,然後直起腰對我道,「他不過給了我們生命,卻從未撫養過我們三兄妹,他就算給砍成百千截,我也只會在旁邊笑著看熱鬧罷了。」

    我不解:「你何苦讓他復活。」

    蒼瓊慢慢走到我身邊,身上鱗甲碰撞,發出細微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無聲的大殿內顯得很詭異,就好像為惡魔耳語的伴奏聲,她說:「我不需要掌管魔界的元魔天君,我需要被我掌管的元魔天君,我讓他吃屎,他就得趴地上去吃,我讓他去死,他就得自盡,你明白其間意思嗎?」

    她對元魔天君,沒有半點感情。她自始自終要的是傀儡,不是父親。她要元魔天君做自己的棋子,做她的將領,為她打仗,為他衝破天界結界,為她送死,再利用他的威望,將整個魔界殘餘的不服勢力統統納入囊中。

    我不再直視她的雙眼,裡面算計的寒光讓人畏懼。

    鳳煌將修改好的藥單遞給我,笑道:「你看還缺什麼?」

    萬年蟾蜍毒被換成傀儡毒,靈芝花露換成靈鐘乳液,其餘物品的份量各有刪減,我白著臉只看了一眼,立刻扭過頭,不再說話。

    蒼瓊滿意地審視了一番,命人拿去照方製作。

    我留在大殿上,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因為蒼瓊並未發令,所有人對我還算客氣,替師父包裹好傷口,卻解不開封印他法力的魔符。只能讓人給周韶與月瞳鬆了綁,把三人都用捆仙鐵鏈拴著腿,纏在大殿上,以防他們和我聯手再次打開天路逃跑。周韶哭累了,看著蒼瓊美貌吃了三大碗飯,又繼續抱著月瞳的毛哭哭啼啼,鬧騰著想回家,吵得炎狐看不下去,威脅再哭出聲音就將他舌頭割了,才算老實下來。

    十二個時辰頃刻過,用五色琉璃碗呈上,散發著古怪卻勾人的香味。

    所有的事情就要完結,我心情格外緊張,手中藥液重如千鈞,哆嗦著嘴唇道:「若……若要傀儡生效,還……還需……」

    鳳煌輕鬆地替我補充:「需要蒼瓊殿下一滴血做引子,讓他明確服從命令的主人。」

    蒼瓊猶豫許久,終於持刀輕輕割破手指,血珠緩緩冒出,如露水般輕輕滴入藥液,碗中忽而起了一陣沸騰,青綠色的藥液化作琥珀金黃,香氣越發逼人。然後她警告我們:「如果出半點差錯,便將你們統統丟入蛇窟。」

    我對她不理不睬,直徑走到元魔天君身邊,他的頭顱與身體已經接上,凌亂的頭髮和鬍子也被打理清爽,長得與宵朗有幾分相似,卻是方臉,眉毛比較粗,顯得更陽剛粗獷些。我伸出三縷魂絲探了一下,立刻被強大的魔氣逼得差點暈倒,只能強撐著查到他的心臟正緩緩跳動,口鼻間有微微的呼吸,顯然魔界已救回了他的性命,只是魂魄被天界刻意弄損,故無法甦醒。

    蒼瓊解開鉗固我的法力封咒,替我取來幾塊天地靈石,補下補充仙氣的陣法,硬生生在魔界製作出一個靈力充沛的小型天界福地。

    我打坐恢復了半響氣力,緩緩起身,伸出雙手,掌心向上,念動控魂咒文,千絲萬縷比蠶絲更幼細的魂絲,雜而不亂地湧出,像在水裡跳舞的海草,有生命地躍動著,飛向琥珀碗,沾滿藥液後,化作金色,然後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穿入元魔天君的體內。

    蒼瓊握緊寶座上的扶手,身體前傾,緊張地注視著補魂場景,若我做小動作,她便會出劍斬殺。只有鳳煌還輕鬆地站在她身後,似乎除了眼前的女人,他什麼都不在乎。

    魂絲密密湧向魂海,填地補天,將所有的錯處統統打碎重整,再次組合。

    我漸漸顧不上週圍,專心致志,徹底沉溺在這精細繁瑣的工作中。

    靈氣消耗完又被新的靈石補充,修為還是被漸漸折損,整個人有種被被抽乾的感覺。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工作完成後,我只覺一陣天暈地轉,摔倒在地。

    蒼瓊迅速起身問:「成了嗎?」

    我搖搖欲墜地起身,向師父走去,和他們並肩軟綿綿地靠在大柱上,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結束了。」月瞳和周韶立刻撲過來,一左一右,死死攬著我的胳膊不放手。

    蒼瓊錯愕片刻,看向元魔天君。

    元魔天君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然後又動了一下。

    蒼瓊用寶劍捅了捅他,冷漠地問:「父君?你醒了嗎?」

    元魔天君慢慢睜開眼,呆滯地看著屋頂,很是迷惘。

    蒼瓊試探著再問:「父君?你認得我嗎?我是你女兒。」

    元魔天君沙啞著嗓子開口道:「我認得你……」

    他緩緩從冰晶棺材中坐起,好像沒有靈魂的木偶,直勾勾地看著蒼瓊,忽而暴起,雙手化出兩把鋒利長勾,超朝她潔白美麗的頸脖勾去。

    蒼瓊反應迅速,她持劍格擋,後退幾步,用驚疑的目光看向我,。所有魔將也反應不過來,皆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元魔天君眼中只有一個目標,不給她任何喘息的空間,連串攻擊接踵而至。

    兵刃交織迸出的火光中。

    我露出在魔界最開心的一個笑容,告訴她最後的宣言:「天帝說,要斬斷你號稱最強的劍,便要用比你更強的刀。現在的蒼瓊是天下第一強者,可是過去的魔君比你更強。我們的反擊,你接著吧。」

    周韶一掃方才懦弱無能的模樣,手舞足蹈道:「老頭兒的計劃成功了!都虧老子表演得天衣無縫啊!」

    眾魔將回過神來,拔出兵刃朝我們撲來。

    月瞳的指甲劃破自己肌膚,鮮血流下,天路再現。我迅速放出魂絲,將大門打開。

    天路內,全身鎧甲的元青天君持九節鞭,率先衝出,身後跟著十萬天兵。
第五十七章  真相

    廝殺聲震耳欲聾。

    幾名天將上前,替柱子上的三人解捆仙鐵鏈,由於魔咒封鎖得厲害,步驟繁瑣,他們提議直接把腿砍了再接回去,遭到周韶嚴詞拒絕,三番四次強調寧可要麻煩也絕不要省事。

    月瞳坐在地上,所有的緊張都放鬆下來,他喘了回氣,笑著問我:「你萬萬想不到是我們在參與其中吧?瑾瑜上仙有交代你嗎?」

    「開始不知道,但後來就知道了,」我一邊照顧師父一邊誠實招供,「宵朗告訴我你們倆去盜元魔天君的頭顱竟一舉成功,我就懷疑你們和天帝有串通。畢竟天界守衛深嚴,你們沒有根基,想靠近封印結界就很困難,未料你們計劃周詳,提出交換的地點是鎖龍谷,這是上古留下的福地,不是每個仙人都能知道它的妙處,背後必然有高人指點,……而且師父也肯定地交代過,天帝必然會使計讓元魔天君的頭顱落入蒼瓊手中,所以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周韶鬱悶道:「師父你不信我們有本事,我們可是真想偷元魔天君頭顱把你換出來的……」

    我老實道:「是你們平日做事太顧頭不顧尾,還欠磨煉。而且……你哭著求饒還算可信,月瞳卻是塊寧死不屈的硬骨頭,幸虧蒼瓊對你們性子不熟,才沒露陷。」

    「說的不錯,」月瞳沮喪地搖搖耳朵,接話道,「我們去偷頭顱的時候就事敗了,本以為難逃一死,卻被暗中帶去天帝面前,他將整個計劃告知我們倆,並要求我打開天路,讓元青天君帶兵埋伏裡面,並重新佈局,教導我們如何偷竊成功,後面的交易計劃什麼的……也是他教的。」

    我問:「我讓鳳煌帶信給你們,讓你們和天界做交易,想必你們並未收到?」

    兩人雙雙搖頭:「送信的是瑾瑜上仙,但信裡沒說什麼要緊事。」

    師父在地上緩緩醒來,看著眼前紛亂景象,亦長長呼了口氣,低聲解釋道:「鳳煌早已將你的所有事情都轉告給蒼瓊,是我假托你的名義和那隻貓妖做了接觸,傳了一些魔界的情報……後來發生的事情,讓蒼瓊對宵朗的猜忌更上一層,對鳳煌的信任也越發深厚。」

    我輕輕地問:「師父……其實你才是天界用來做幌子掩護鳳煌的棄子吧?」

    師父搖搖頭:「鳳煌墮落魔界確實是他迷戀上了蒼瓊的,可是幾千年的折磨下來,他亦心有悔意,我認為利用他執行計劃更方便,於是用了很多時間將他策反。」

    我看一眼鳳煌,他靜靜地站在大殿外,瘦削的背影寂寥,依舊痴痴地看著在半空中血戰的蒼瓊,彷彿怎麼看也看不夠,身邊的刀劍交織都是虛幻。

    我:「他依舊是放不下她的。」

    師父:「可是他永遠也得不到她。」

    元魔天君與蒼瓊的動作太快,讓人看不清戰局,忽而,空中身影一個停頓,強悍的蒼瓊終於負傷,搖搖墜下。

    鳳煌背上猛地伸出雙翅,豔麗的羽毛比火焰的顏色更燦爛,比離弦之箭還快地飛出,將蒼瓊接入懷中,彈指間化出七八道劍氣,暫時阻隔開元魔天君的追殺。

    蒼瓊右臂受傷,左手依舊緊握寶劍,她看著鳳煌,露出一個嫵媚入骨的微笑:「你很好。」

    話音未落,寶劍揮出,片刻後,鳳煌微動,頭顱緩緩離開他的身軀,直直墮落地面,那雙痴情的眼睛卻依舊看著她,沒有離開分毫,待頭顱落地,他臉上只有釋然的微笑:「我們終歸在一起了……」

    「做夢!你這小人,永世不得超生!」蒼瓊一腳將他遠遠踹開,惡毒地碎了他魂魄,然後狼狽環顧周圍,元青天君的帶兵突襲已深入魔界腹部,外圍援軍來不及趕到,多位將領盡數被誅殺,她見大勢已去,發出尖銳恐怖的笑聲,「你們放心吧!不管多少次被踹入地獄!我也會從死人堆裡爬回來!今日負我之人,定當百倍奉還!」

    元魔天君的黑色煞氣隨之而至,鋒利的爪子貫穿她的胸腔,挖出跳躍著的紅色心臟。

    蒼瓊依舊在笑,笑聲瘋狂:「我永遠不會輸的,我會再次從地獄裡回來復仇!」

    詛咒般的叫聲在所有人耳邊環繞,如惡鬼的催命符,讓人毛骨悚然。就連交戰中的天界士兵,都露出微微怯意。

    沒有人會懷疑,她將捲土重來,再掀腥風血海。

    師父捂著胸部,慢慢閉上眼,不知痛的是誰?

    周韶掩著眼,抱著月瞳哀嚎:「我看不下去了,那麼美的美人兒,就算是毒蠍心腸也死不得,天帝不是真要殺了她吧?太慘了太慘了!」

    月瞳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道:「滾!你這色鬼死了她也死不去,頂多是封印起來,我會祈禱她一輩子都出不來。」

    主將死去,眾魔群龍無首,有些頑抗到死,有些四處逃散。

    履行完誅殺任務的元魔天君,恢復呆滯的模樣。他的魂魄原本就沒補完整,其實我交給鳳煌的清單大部分是正確的,萬年蟾蜍毒確實是對症下藥的補魂法子,只是劑量不對,只能讓元魔天君暫時清醒,過幾個月後魂魄會再次碎裂,陷入沉睡。但鳳煌的法子更加狠毒,他替我修改後的單子,是控魂用的的偏門邪法,傀儡法術裡施法者的鮮血是發動引子,可是在補魂法術裡,卻被用以設定攻擊目標。

    蒼瓊心臟被挖出後,元魔天君的魂雖完整,卻也被弄得混沌不清了,他胡亂地攻擊周圍所有人,這種沒章法的戰術,很快被元青天君帶人佈陣拿下,再次將身軀分開,封鎖入天路。而蒼瓊的身子卻被帶回天界,另外施法設陣封存,務必使她永世不得脫身。鳳煌星君的身軀則被以大禮送回,準備安葬在天界。

    我悄悄地在周圍尋了番,那隻紅色鸚鵡早已不知去向。

    最後,元青天君帶兵來到我面前,施禮道:「玉瑤仙子,請將宵朗交出吧。」

    我說:「他是瑾瑜。」

    元青天君道:「也是宵朗。」

    我說:「不!」

    元青天君道:「他們的魂魄早已無法分離。」

    我問:「你們要待他如何?」

    元青天君強硬道:「玉瑤仙子……莫要為難。」

    我正想頑抗,師父強撐著坐起,將我推開,遲疑許久,輕輕笑道:「阿瑤,沒事的,師父跟他去去就回,你先回解憂峰等我,剩下的事情,自有安排。」

    我搖頭,死活不放手:「怎會沒事?師父莫當阿瑤還是三歲孩童!鳳煌殺了蒼瓊,而你附到宵朗身上最重要的目的,也想誅滅他,所以,所以……元青天君,你素來不會撒謊,告訴我猜得對不對?」

    元青天君嘆息,轉過身去,不忍看。

    宵朗惡貫滿盈,天界怎能留下後患?

    又有什麼樣的手段,才能保證宵朗永遠不來傷害我?

    環環相扣的計劃,不容任何失誤。

    我早已料到這個結局,只是抱著一線希望,不願去想,盼著還有轉機……

    師父無奈,朝我身後點了點頭。

    我心感不妙,來不及轉身,背後有個東西劈在我腦袋上,當場被砸得兩眼直冒星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陷入黑暗前,猶聽見周韶在怒吼:「你個蠢貓!為何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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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計劃 ...
  
  
  熟悉的梨花香混合著青草的味道,淡淡繞在身邊,明媚的陽光穿過乳白色的簾幕,溫和地照在我的臉上,清新的氣息沁入每一寸肌膚,彷彿血腥的記憶已遙遠得像個噩夢。
  
  窗外是兩個歡快的叫嚷聲,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本少爺丹青妙筆,畫盡天下美人圖!豈容你這只沒品位沒素質的笨貓瞎評?」
  「呸,眉毛歪到眼睛上,鼻子貼著嘴巴,臉圓得像個燒餅,頭髮勝似雞窩,虧你還有臉說這醜八怪是玉瑤?」
  「誰……誰說這是師父美人?這明明是蒼瓊女神!縱使她毒蛇心腸,這副美貌還是要收起來,慢慢回味,以全我思慕之心。」
  「死登徒子!色心不死!我絕不容許你再接近阿瑤半步!別以為我早上沒看到你偷偷摸摸溜進她房間,想偷親她!太可恨了!」
  「沒……沒這回事,你貓眼昏花,看錯了!」
  「再敢亂來,小心我讓你好看!」
  「嘿嘿,我不好看,月瞳美人卻很好看,若你是個女兒,我定當娶回去天天看。」
  「滾!#%¥#%#¥&%……」
  
  門外全武行上演,月瞳變回原形,追著周韶死掐,周韶上竄下跳,口裡還不依不饒地瞎說話,激得對方火冒三丈,兩隻鴛鴦眸子裡幾乎噴出火來,當場將他按在雪白肚子,張口就咬。嚇得我急忙衝出去喝止,待月瞳鬆口後才發現,他並沒有真下狠手,不過將周韶咬掉了一層油皮,幾個紅印,這才放下心來。
  
  「師父美人!」
  「阿瑤……」
  
  兩個人都從地上跳起,整整身上凌亂的服飾,拍掉沾著的青草,老實規矩地站在我面前,滿面難色,欲言欲止,你推我揉,彷彿千言萬語皆要由對方起頭。
  
  「解憂峰,我竟回來了……」我伸出手,撫上粗糙的梨樹軀幹,整個人抱了上去,用臉頰去感受這溫暖的滋味,唯恐美夢驚醒。睜開眼,依舊千樹萬樹的白花,開得滿山滿谷,叮咚泉水唱著歌,帶著落花,九曲十八彎從林間繞過,碧綠的爬牆虎繞著木質的屋舍,冷清石階青苔不變。
  
  「我沒有做夢。」我喃喃自語,「可是……師父呢?」
  
  月瞳被周韶一巴掌推出來,結巴道:「那個,這個,我也不是故意要打暈你……可是不這樣做會……」
  
  周韶搓著手,賠笑:「藤花仙子可心疼你了,你走後,她經常來這裡打掃,維護得和你走前一模一樣。不如咱們在園子裡修個鞦韆,可好玩了。」
  
  我愣愣地回答:「對啊,師父和宵朗一塊兒被抓走了,我是知道的。我得去找天帝求情,將他換回來!」
  
  月瞳拉著我,急切道:「阿瑤,來不及了!」
  
  我呆滯地回頭,看著他:「為何來不及?」

  月瞳遲遲不願出聲,周韶推了他兩把,快言快語道:「昨日大軍征討回去,已立刻將他送上誅仙台處決了。」
  
  月瞳也低聲道:「臨行前,我看瑾瑜上仙的神態,他似乎是心甘情願的,然後他還讓我給你留了句話……」
  
  「什麼話?」
  「他說自己不配為你的師父,不配為你的男人,已不敢祈求原諒,如今罪有應得,只望你今後能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
  「胡扯!這混賬傢伙……混賬!」
  我有生以來沒罵過師父半句,想罵也不知如何開口,身子軟軟地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頭上梨花,心中茫然,以前不太確定的一個念頭,慢慢匯聚起來,有些東西,我需要問天帝。
  
  我站起來,欲興師問罪。
  
  天帝卻穿著便服,就像個普通老人,由元青天君陪同,趁著普通青鸞,慢悠悠地出現在解憂峰的空中,然後緩緩降下,他慈愛地拍拍元青天君的手,又搖搖頭。
  
  元青天君上前,對我施了一禮,想說些什麼,最終沒說出口,只拖著月瞳和周韶一同退下,將所有空間留給我和天帝。
  
  天帝的眼裡,疲憊不減分毫。
  
  我帶著敵意地審視他,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
  
  天帝率先開了口。
  
  「我知道你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布的局。」
  「我知自己不應恨,悲痛卻讓我不能不恨。」
  「我也個失去兒子的父親,心中悲痛,不少於你。」
  「自作自受。」
  「是啊,你可以恨我,我只能恨自己。」
  「你明明可以不做這種選擇?為什麼?」
  「因為朕是天帝。」
  
  我深呼吸幾口氣,儘可能平復情緒後問:「並不是師父自願將我交給魔界做誘餌的,對不對?」
  
  天帝淡淡的回答:「沒錯,都是我的決定。得知宵朗想要你後,我便找他來,希望順水推舟,將你送去魔界,借用控魂能力,利用元魔天君的軀殼強殺蒼瓊。你師父反對得很激烈,奈何我意已決,他爭辯無果,竟在第二天的戰鬥裡,捨棄肉身,附身宵朗,混入魔界,刺殺蒼瓊。」
  
  我喉嚨陣陣發緊:「果真如此。」
  
  天帝窺了我一眼:「對蒼瓊的刺殺失敗後,我便決定將你送入魔界,待木已成舟,你已無路可逃,瑾瑜是個理智的男人,懂大是非,不會感情用事,這種情況下他能看清得失,不可能為個人私怨讓你背叛三界,所以必會妥協,命你配合天界行動。」
  
  「他已攬下所有責任。」
  
  「因為他希望你恨他。」
  
  「我沒有恨,我也不敢恨,當時我腦子還沒轉過彎來,不確定師父是否真的將我賣了,心裡是有些難過,可我知道師父的性子,道德看得比天還重,若是我真恨他,事情結束後,他定會以死謝罪……真是固執。」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怎麼也流不出。
  
  天帝嘆息道:「你做什麼都沒用,他喜歡你,卻不能和你在一起,自附身宵朗的那一天起,他就有共死的覺悟了。」
  
  我忍住不揉眼睛,抬頭直直盯著天帝蒼老的面容:「我不明白的是,我的魂術可以將兩個人的靈魂依附在一起,自然也能分開,為何天界硬要將他們二人困在一起封印?僅僅是為了誅魔嗎?」
  
  天帝反問:「事到如今,你應該也猜出一二吧?」
59、判決 ...
  
  
  「我不想猜。」宵朗和瑾瑜有截然相反的個性,彼此間的共鳴與敵意,正如銅鏡的兩面,或是沒鑲嵌好的寶石與金釵,我曾有過一絲不安,卻認為是雙生子的共同處,不願再細思下去。
  
  「不要逃避了,」天帝抬起頭,看著潔白梨花,「你是三界最好的控魂師,應知宵朗身上缺失兩魂,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缺失的魂魄去了哪裡?」
  
  「自是和師父的惡戰中受損了。」
  「你和瑾瑜在一起數千年,可有探過他的魂魄?」
  「這是對師父的大不敬,縱使生過幾分念頭……也會被他罵回來。」
  
  天帝聽到這裡,摸著雪白的鬍鬚,笑而不語,笑得我頭皮發麻,心裡發慌。
  
  我最討厭這種故弄玄虛的傢伙了!等了半響,見他沒主動開口的意思,只好謙虛求教:「莫非師父的魂魄有問題?」
  
  天帝見我低頭後,終於回答:「妙音仙子命中注定的姻緣不是元魔天君,她的孩子,也不應該是雙生子。元魔天君欲在天界布下暗樁,便強行改了她的命,悄悄讓她懷上魔胎,結果被天界發現,於是度厄仙子再次為妙音仙子改命,欲度化魔胎,奈何魔氣太強,不能完全成功。孩子分化成兩個,一個是渡化後的仙胎,一個是帶煞氣的魔種。他們的魂魄都在兩度改命的過程中,遭到損傷,縱使各司其命,性格皆有殘缺。你和他們相處那麼長時間,應該也有察覺。如今他們魂魄重新融合,互補殘缺,是再也無法徹底分離了。」
  
  「不對,」我強辯道,「宵朗是個混蛋沒錯,我……我師父的個性卻是沒有問題的!」
  
  「□本為一體,瑾瑜有情無慾,宵朗有欲無情。」
  
  天帝只回了一句話,我啞口無言,臉慢慢漲紅,過了好久才反駁道:「□之事,都是不正經的。你在仙女面前提□,更是老不正經,我……我要告訴天妃去……」
  
  天帝給嗆了一下,慍怒道:「放肆!」
  
  「反正師父死了,我也無所謂了,就算老實你也不會給我好果子吃……」我越說越沮喪,垂下頭去。
  
  天帝拉長老臉問:「這番正經不正經的話,都是瑾瑜教的?」
  
  我點頭道:「師父是最正經不過的君子。」心裡還補充道,就算有全天下美女脫光光來誘惑他,師父也能非禮勿視,絕不會動手動腳的!哪像宵朗那混蛋……他做的事畜牲不如,可是我想起他對我說的話,有些也難以反駁,似乎有一點點道理。
  
  天帝苦笑著搖搖頭:「算了,我只是將真相告知,信也罷,不信也罷,你自己去想吧。」
  
  我沉思。
  
  模模糊糊記得還是個小女孩時,師父會抱著我到處去玩,會相依偎在梨樹下唸書。長大後,他總保持一點距離,甚少主動靠近。我確定他是愛我的,他尊重我,疼惜我,甚至願意為我捨身入魔,可是他從來不會擁抱我,甚至吝嗇與一個吻。
  
  宵朗卻是瘋狂的,從開始到最終,他不顧我的感情,不在乎我的自尊,一個個的熱吻,一段段強迫下的纏綿,他不停地掠奪,毫不遮掩的索求,只為滿足自己的慾望。他用一切手段摧毀我從小的教育,重新灌輸完全不同的觀念,動搖人的信念。
  
  兩種情愛表現的強烈反差,有時會讓人害怕,無所適從。我有時會悄悄在腦海裡渴望師父的吻,師父的擁抱,甚至是羞人的纏綿……轉念想起師父的教誨,又覺得這種事太不要臉,太不應該。
  
  情和欲,真的不能分開嗎?
  
  無論師父的性格是否有缺陷,我依舊是愛他的。所以趕緊念了三遍《清心咒》,將亂七八糟的思緒統統壓下。
  
  天帝等我發了半響呆,似乎很不高興,他不再提瑾瑜,岔開話題道:「如今蒼瓊已封,炎狐、花舞等將領分別擁軍自立,螣蛇等誓死效忠蒼瓊,候機潛伏,赤虎等帶著宵朗殘部不知所蹤,魔界四分五裂,陷入混亂,唯一能統帥魔界的元魔天君魂魄依舊受損,放眼天下,能修補他的人只有你,所以你成為魔界必爭之人。」
  
  我專心看著自己的裙襬,上面繡著的梨花顏色似乎暗淡了些。
  
  天帝背手,走了兩步,見我不在意,冷笑道:「有仙人上奏,希望將玉瑤仙子處死,徹底堵掉補魂之路,以絕後患。」
  
  我盯著不遠處的梨樹,發現折斷了好幾根枝丫,估計是月瞳和周韶這兩個搗蛋鬼所為。
  
  天帝問:「你意下如何?」
  
  我無所謂道:「隨便吧。」
  
  「你師徒二人為天界立下不世大功,我豈能無動於衷,」天帝慈眉善目地看著我,臉上看不出半點殺氣,比給雞拜年的黃鼠狼還和氣,「我將所有奏摺統統壓下,暫令他們不得再提此事。」
  
  我詫異地看著他,不解何意。
  
  天帝淡淡地說:「玉瑤仙子忍辱負重,早已元氣大傷,魔界又虎視眈眈,隨時都要將你奪回。我對你的安危極其重視,總不能讓你再落入魔界手中,再受一番折磨。否則我怎對得起為天界犧牲的瑾瑜仙人?」
  
  「你要怎麼做?」我問。
  
  天帝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海外蓬萊附近,有個極秘密的仙島,周圍雲霧繚繞,氣候正好。我今夜將命黃巾力士,將這座解憂峰移去島上,外面布上九九八十一道五行封印,派兵重重把守,不讓任何人靠近。然後我會告訴所有人,玉瑤仙子因瑾瑜去世,悲痛難耐,已自毀元神,追隨師父而去。」
  
  從今往後,一個人永遠囚禁在解憂峰上。
  我活著,卻要消失於世。
  這樣和死有什麼區別?
  
  我呆呆地看著天帝,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天帝交代完所有事情,朝遠處待命的元青天君點點頭,做了個手勢。元青天君匆匆帶著青鸞趕來,恭請父君低調回宮。不多時,青鸞拍動巨大翅膀,掀起陣風,載著天帝離去。
  
  元青天君走到我面前,將一個長方形的金絲楠木盒塞入我懷裡,帶著愧意道:「仙島寂寞,仙子身邊無人陪伴,父君怕你未來的日子百般無聊,特意將此物贈你,共度歲月。他的一片苦心,望珍惜,再珍惜。」
  
  說完後,他急忙跳上另一隻青鸞,絕塵而去。
  
  木盒內,一支晶瑩透徹的白玉管靜靜躺在藍色錦緞上。
  
  我輕輕拾起,強烈的熟悉感襲來,心跳停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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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終章 ...


  月瞳和周韶不知又為什麼事打了一架,跑回來的時候衣衫凌亂,滿腦袋草沫子,臉上卻笑嘻嘻地沒正經,他們似乎認為所有事都完結了,情緒很好,我便問他們今後有何打算?一直留在天界,還是去凡間生活?
  
  周韶瞧瞧我,又瞧瞧冷清寂寞的解憂峰,琢磨了許久才嬉皮笑臉地回答:「徒兒自然是要長伴美人師父,只是天界似乎那麼沒味道了點,日子過得挺不習慣,現在魔界平定,外出行走安全了許多。我能不能住在天界,然後三不五時下凡玩?」
  
  月瞳唾棄他:「阿瑤你萬萬別信這個登徒子,他是想憑著剛學的幾手小花招,下凡裝神仙,偷摸拐騙,勾搭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
  
  周韶也不知羞,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裝出大哥氣勢道:「少裝正經!反正美人師父肯定不要你,難道你不想勾搭一隻漂亮的貓妖妹子?放心,別害羞,到時候兄弟來教你如何泡美人!」
  
  月瞳臉都漲紅了,急忙衝我分辨道:「自然不是!我不是色胚子!」
  
  周韶壞笑著問:「反正我要下凡做活神仙,你跟不跟?!」
  
  月瞳硬著脖子道:「我自然要看著你別丟人現眼!漂……漂亮的貓妖妹子,我是想都沒想過的!」
  
  好吧,我確定他們倆要組成凡間偷摸拐騙二人組了,有周韶帶隊,凡間美女和美妖們請自求多福吧……
  
  我同意了他們的選擇,沒說天帝要關我一輩子禁閉,只說是閉關修行,可能很長時間不出來,讓他們有事去找藤花,萬萬不要做壞事,遇到厲害的妖怪要逃跑。由於我念叨得太囉嗦,他們只一個勁的點頭,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周韶拉著月瞳商量:「晚點一起去瑤台,在柱子上偷偷撬兩塊寶石下來,咱們在凡間的開銷全有了。」
  
  月瞳賊貓連連點頭,稱善。
  
  我嚇得頭皮發麻,立刻翻寶庫將歷年來收藏的玩物拿出來,寶石簪子、玉石手鐲、珍珠簾、翡翠壺什麼的……送給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千叮萬囑他們萬萬不要在天界犯盜竊案,免得送去陪我閉關修煉。
  
  周韶和月瞳說要陪我一陣子。
  
  我死也不要,一人一腳踹下南天門,並留書藤花仙子,讓她過個幾百年,待這兩個傢伙心生懷疑的時候,再將真相告知,勒令他們不准胡鬧,頂多求求天帝恩典,看能不能互通幾封書信。因為我不在乎寂寞,甚至期待這種孤獨禁閉的生活,我以前住在解憂峰就不愛與人交流,魔界又帶來太多傷痕,倒不如清清靜靜地過日子。
  
  更何況,還有他陪我……
  
  晶瑩的白玉管中藏著一縷魂魄,師父的氣息與宵朗的氣息交雜在一起,虛弱而無法分割,讓我矛盾。
  
  琢磨中,天帝派來黃巾力士,抬起整座解憂峰,飛過山河湖泊,來到遙遠的海岸,來到一個怪石嶙峋的島嶼,轟然落地。我抬起頭,滿天神佛,他們齊齊念動咒語,讓四面八方升起雷電,匯聚成縱橫交錯的一張巨網,將島嶼籠罩。魚群紛紛躲避遠離,受驚的海鷗撲騰著翅膀,四處逃竄,有只不小心落入電網,瞬間要被燒焦,幸得普賢真人眼明手快,張開乾坤袖,將它帶回。
  
  陣法布了七七四十九天,終歸寂靜。
  
  仙島上只有泉水流動和落花紛飛的聲音,還有幾隻在樹上陪著我一起來的麻雀和杜鵑,正歪著小腦袋,鬧騰著不知發生何事。
  
  我在梨樹上靜靜坐了三天。
  
  我想明白了許多事。
  
  宵朗是個極度聰明的魔,他或許早已猜出天界的計劃。就算他協助魔界破壞掉這個計劃,蒼瓊的屠刀也遲早要對準他。因為天界的血統,他在魔界的勢力並不算強,如果強行與蒼瓊對戰,他會吃虧,或許還會被天界渾水摸魚收拾掉。如果他協助天界進行計劃,天界會勝利,他有魔界的血統,兩面都不討好,依舊沒有好下場。
  
  他如蝙蝠,不是鳥,也不是獸,無論走哪步路,都會陷入困境,不如新生。
  
  待少了蒼瓊的壓制,魔界大亂,原本團結的隊伍四分五裂,他讓赤虎隱藏起來的力量便是最強的戰鬥力,完全可以成為新的王者。破碎的魂魄俯在白玉管上億萬年,沒有意識,不再輪迴,如果沒人救助,會比死更糟糕。他選擇與我師父的魂魄共生,則是吃準了天帝尚留三分仁念,不忍殺死瑾瑜,而我也不會丟著師父的魂魄不管。
  
  最好結局就是把他們雙雙被囚禁。
  
  天帝花費那麼大苦心要關押的人,不只是被虎視眈眈的我,還有野心勃勃的宵朗。
  
  若是我將師父的魂魄復活,借玉管化作人身,有可能將宵朗也帶出來。
  
  我猶豫了整整三年,終於做出決定。
  
  光與影是一體的,愛與欲是一體的,愛與恨也是一體的。
  
  每一個你愛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讓你受傷、憤恨的時候。
  
  你愛上他,便要接受他的缺陷。
  
  我對師父有多深的愛,便能承受宵朗帶給我多深的恨。
  
  於是,我每日抱著玉管坐在仙氣最充沛的地方,一點點捂著它,用魂絲一點點修補它的魂魄,就如師父當年對我做的一模一樣。
  
  仙島寂寥,晨掃落花,日暮吹笛,夜觀星星,偶爾看著水中魚兒嬉戲,蝴蝶飛舞,靜靜地坐在梨樹下看書、寫字,我在魔界變浮躁的內心慢慢平靜下來,往事如夢,總歸回到當年。
  
  我耐心地等待。
  
  等待白玉管化作人形的那一天。
  
  一百年,一千年……
  
  只要有希望,漫長的等待並不寂寞,時間的流逝並不重要。
  
  我知道那一天總歸會到來的。
  
  很快,很快。
尾聲
  
  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從梨樹下快速跑至溪邊,走近是個粉妝玉琢的孩子,頭上幼細的發絲有些凌亂,在腦後隨便挽起,手裡拿著張淡黃色的舊紙,歡快地叫:「師父!師父!」
  
  我放下手中魚竿,笑著回過頭:「阿瑜,怎麼了?」
  
  孩子眨巴著眼睛看著我,一雙眸子純潔得如最美麗的墨玉,嘴角卻掛著狡黠的笑容,任誰看了都歡喜。
  
  三百年前,白玉管化作人形,師父的記憶卻陷入沉睡,無法喚醒。魔界的記憶對他而言,是莫大痛苦,待事情了結,他便以死來封閉了自己的心。就好像輪迴轉世,變成懵懵懂懂的孩子,我只好重新教他穿衣、梳頭、吃飯……
  
  他大概沒想過天帝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吧?
  
  要把自以為死了的他弄醒,怕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我很有耐心。
  
  另外,我發現師父小時候是聰明而頑固的孩子,永遠一本正經,還會教訓人,不像白管那樣討好賣乖,卻……非常有趣。
  
  比如:
  他研究了很久書本:「阿瑤,傳授知識的是師父,我們的關係是師徒嗎?」
  我不好意思叫現在的他做師父,也不好意思讓他叫我師父:「咱們別講究這個,湊合就好了。」
  他用很委屈的眼神看著我:「朋友是切磋交流,我們目前是單方面傳授知識,明顯有師徒之實。書上說做人要尊師重道!我不希望被人說不懂禮,更不能直呼師父的名字。」
  我琢磨了半響,反駁:「經常傳授學問的也不一定是師徒吧?」
  他問:「還有什麼?」
  我繼續琢磨了半刻鐘,弱弱地問:「父子?母女?」
  他:「……」
  我:「……」
  他:「你還是做師父吧,求你了。」
  
  比如:
  他不知從哪個角落找到我小時候塗鴉的紙條,拿來問我:「師父,相公是什麼東西?」
  我接過紙條,上面畫著貓頭狗身魚尾巴,額上長角,五顏六色的怪物,旁邊還歪歪斜斜地寫著我小時候的雄心壯志——「阿瑤要養相公!」頓時驚得滿額冷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他鄙夷道:「相公長那麼醜,你也喜歡?」
  我眼神飄忽道:「其實也不太醜,你品位不行。」
  
  又比如:
  他今天不知從哪裡翻出我小時候夾在書裡的另一張塗鴉,上面寫著「阿瑤要師父做相公!」,然後來問我:「這是什麼?」
  我解釋不能,欲哭無淚,決定回去把整個屋子都大掃除一次,以免被找到丟人的東西。
  他同情地問:「你就那麼喜歡相公?連師父都不放過?」
  我身上燙得可以裂成玉碎片了。
  他想了許久,彷彿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帶著滿臉犧牲精神地說:「好吧,雖然相公看起來很凶悍,等我練好功夫,就去幫你抓一隻吧。」
  我窘得差點栽進水裡,連連搖手道:「你太客氣了,不用麻煩了。」
  
  他在背後輕輕地抱著我,腦袋搭在我肩膀上,在耳邊低語道:「或者……等我長大了,給師父做相公?」
  
  平靜湖面,水波不興。
  我低頭看著水面倒映出他笑意盈盈的臉。
  
  黑色的眸子忽然閃過一抹暗紅,灼熱得好像地獄中跳動的火焰。
  我揉了揉眼睛。
  火焰轉瞬消失不見。
  
  他抱著我的肩膀,輕輕呢喃,聲音弱得幾乎可被風吹散:「你終歸會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不能離開……我唯一的封印……」
  
  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究竟是他囚禁了我,還是我封印了他?
  無法停下的愛恨糾纏,不管是強迫還是被迫,已經說不清了。
  
  我們是彼此的牢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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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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