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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為霜霜華濃》 作者:竹宴小生(完結+二番外)

《白露為霜霜華濃》 作者:竹宴小生(完結+二番外)

《白露為霜霜華濃》 作者:竹宴小生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人生有八苦,最甚愛別離。
十方一念間,蒼茫天地下,一捧帝君魂、萬顆玄魚淚。

赤誠凡人心,劍舞花月下,唱一世蒼涼.
說:看師兄為你,舞最後一次十方一念。

歲月至情花,化至真之情,守一生摯愛.
說:執著,是因為不想別離;放下,是因為必須別離。

白露為霜,霜華正濃。
用輕鬆的筆調,寫盡十方世界,求不得。







簡介:
青牛山下有座青雲觀,青雲觀裡有位種田娃叫朝露,以為此生平平,
卻豔福不淺地觀看了一場「欲死欲仙」的妖精打架,自此結識了水仙花妖,小名二二。
小花妖濃眉大眼,毫無心機,堪稱好竹馬,好心帶她遇見了風姿過人、容顏無雙的白衣公子花情,他湊在朝露頸間曖昧說:「好香的味道。」沒想到花情師父,
留她不過是想要喝她精血,嚇得朝露趕緊逃命去,
正好被九重天上美人神仙莫沉給撿回家當徒弟。

從此以後,她成了九重天上出了名的管家婆,教眾仙女們豔羨不已。
可此生好景,卻聽說近日仙界新封花神,名號水仙公子夙白,天命不凡,形容無雙,自稱二公子,小名二二,要尋找一位上了天的舊人……

朝露,青牛山下的種瓜小童,也是伏天上神不成器的徒兒。
她在凡間留了個孽緣,便是青梅竹馬的水仙花妖,當初花妖二二自地上喊了句「等我」,害她一等便等了百年有餘。直到九重天上出現了個水仙公子夙白,尊位花神,形貌無雙,自稱要尋舊人。

然後,在搶著認親的仙女中,水仙公子尋得了她,教她只得認了那段孽緣。只是夙白越發不像自己的青梅竹馬,反倒似花妖那嗜血誘人的師父?
那天,當朝露偷看了場美男出浴,紅著小臉發現,眼前的竹馬夙白果然是那個要人命的嗜血妖孽。
當夙白抓著她說:「我改過自新了,妳相信我。」朝露才知道苦命的花妖早死了。
若非如此,夙白也不會替他成仙、替他活著、替他……愛她。

可是誰知道,愛這東西,並非替了那麼簡單,這一愛,就假戲真做,就愛到了骨髓裡,
讓原本風流成性天下無雙的水仙公子,苦頭吃盡……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4-15 13: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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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第一回 瓜田月下好風色

  楔子
  雲端之間,是九重天上的天界天宮。這裡,有神,縱橫天地間,世事萬物不過螻蟻,可劍破蒼穹,手覆大地;有仙,以天為棋盤,以星為棋子,仙光掠過,一子落下或許已過流年歲月;而正是這樣的人,或可有情,才不至於立於寂寞之巔,憾過千年。
  “娘娘,入夜了,該歇息了。”
  她緩緩抬頭,不點自紅的朱唇輕啟,面無表情,“帝君呢?”
  “帝君……在鳳瑤姑娘的守魄燈那……”
  哦,是嗎?這凡人女子死了,也比她金貴呢……微微自嘲的望著外頭,秋水無波。
  做了九重天帝君的帝後已有千年,在外人看來可謂夫妻恩愛,舉案齊眉。
  是啊,的確是舉案齊眉,到如今她卻還是處子之身,這得叫人多笑話。
  當年初的玄魚一族三小公主,還未嫁進天宮的時候,每日裡都在爹爹身邊嚷嚷著,我要嫁個英明神武的男人,能與他相伴千年。
  如今……千年啊,呵,千年倒的確是度過了。
  男人麼,也足夠英明神武。卻放在天宮中做了個擺設,不過是個擺設而已,擺給整個九重天看。
  擺了千年,她原以為,那鳳瑤的死能讓他回頭來看她一眼,卻沒料也還是個奢望。
  這都多少日了?從鳳瑤死後,他就再沒離開過鳳瑤的守魄燈,巴巴的望著這個凡間女子能活過來。
  每每在外頭見到憔悴的他的時候,她都想告訴他:人已死,你是個帝君,你不能破禁法救人。不若憐取眼前人……
  擦肩而過之後,她還是忍過了。
  千年一夢難再續,無邊孤寂誰獨享。
  求、求不得。他給的足夠溫柔、也足夠體貼,卻都不是她想要的。
  “撲啦”一聲,一顆珍珠滾落在地,從她的右眼處緩緩落下,這是玄魚族的淚水。據傳,玄魚族的女子皆可落淚成珠,在凡間的傳說裡,一滴眼淚便是價值連城的存在。
  小侍女巧兒默默撿起,卻看見昭華帝後站起身,向外走去。
  不兩日,便傳來了鳳瑤姑娘的守魄燈倒塌之事。
  再不兩日,卻陡然傳來了一個驚天的消息。
  《九重天本紀》記載,
  時九重天上帝俊一系嬈天帝君以下凡歷劫為由,跳下雷刑台轉世,傳帝位於安陵帝君。
  其帝後昭華也隨之轉世,一時間,九重天上頗有動亂,而過得百年,也漸漸淡忘了,這已經轉世為人的一代翹楚。
  誰也不知道,自從昭華帝後離去後,發生了何事……或許,這將成為一個謎,在來生,慢慢解開。
  
  深夜裡的青牛山,黑黝黝的佇立在青牛村的村頭壩腳處。
  這青牛村不大不小,將將百余口散落在青牛山腳下,傳說,這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後代群居之所,於是村名們便將村頭的山脈以及村子紛紛冠以“青牛”二字,皆以此為豪。
  山腰處臥著一片蔥翠的田,在夜色下看著很是不明朗,一個黑黝黝的身影忙忙碌碌的頗為費力的將個籐椅拖到了涼棚下方。
  用茅草堆砌而成的涼棚一瞧便極為涼爽,四周通風,上遮不住炙陽,下擋不住風雨,唯有黑夜裡,能將清透的月色灑在了女娃的面上。
  這是一張十足嬌憨的面容,唯有那雙圓圓的眼睛顯得靈氣十足,這身影在籐椅前後忙碌著,終於返身彈滅茅屋裡微黃的豆光,欣欣然躺了回去,照舊將那草帽覆在面上,想著那個比較深刻的問題。
  “那為何不冠以老子二字呢?比如老子村?老子山?”
  誠然,這是個深邃的問題,所以女娃呆呆的望著掛在瓜田上空的月牙,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青牛山青牛派的種瓜小童朝露,尚不過是個總角的丫頭,便已在青牛山的山腰上度過了數年的光陰。
  這夜裡的瓜田說起來的確比白日裡要危險復雜的多,諸如夜裡偷瓜的小賊會時常出沒;亦或是那豬獾會隨夜潛入田,對待這些,朝露般般是折騰出些聲響來嚇唬嚇唬,若是執意要偷,朝露也就任其而為。
  她有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此乃行善積德。
  然今夜這瓜田卻有些稀奇,從不遠處,倒是小賊先發出奇怪的聲響,窸窸窣窣連綿不斷。
  朝露好奇了,她拂開蓋在面上的草帽,一臉茫然的望向那聲音的來源。
  習慣性的睜眼又閉眼,熟悉了那個個渾圓的西瓜依舊躺在原地,似正在熟睡的娃兒,毫無動靜,倒是那繁茂的瓜籐與瓜葉之間,就像是有小地鼠來回穿梭,若荷葉片大小的瓜葉時不時動彈幾下。
  “唔……”
  剛欲撥開眼前有些礙眼的瓜葉,耳朵尖的朝露聽見聲男人的低喘,她若有所思的直起身,叉腰思考,低喘聲消失,轉而很明顯的急促的寬衣解帶的聲音。
  感情是半夜在瓜田裡大解的,如此這般便不好打擾,於是朝露默默起身,准備回自己那小涼棚。
  哪知隨後便聽見更加低聲的女人喘氣……讓朝露停下了腳。
  她再度好奇的瞪圓了本就圓的眼睛——這一出戲,似乎她這看守瓜田數年的人,也是生生頭一遭啊。
  所以她輕輕撥開面前瓜葉,瞇著雙眸子探了進去。
  好一出神銷骨酥的戲碼,這眼前二人竟是片縷不著,以極為高難度的姿勢躺在一片瓜田裡,大瓜小瓜被摘下數個扔在一旁,清出了條道道。
  這男人伏在女人身上,二人緊密貼合,月色下身段雖不算曼妙,倒也起伏跌宕極有韻律,若配上一曲《十萬埋伏》,也能感覺出這其中的緊張與刺激。
  男人動作狂野,壓抑不住才會扯出幾聲低喘;女人則是已經激動不已,兩手在瓜地上來回抓撓著,間歇性的低泣出聲。
  朝露蹲在一旁,若大解姿勢,她想,若是打擾了這出好戲,就告知別人,她在大解。
  嗯……這理由感情好,於是乎便大搖大擺的蹲在原處,將這場戲碼觀賞到底。
  朝露從入了青牛山以來,從未見過如此激烈的修行方式,男人氣喘吁吁,女人哀鳴連連,但望不清的面上似乎迫切不能,漸漸的傳來汲汲水聲。
  朝露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面紅耳赤,一張小臉呼喇的往下掉汗。
  “怎樣?蓮妹,感覺如何?”
  “啊……牛哥,牛哥……”被稱為蓮妹的女人終於忍不住喊出了聲,“欲死欲仙啊……”
  啊,果然是修行之道啊,太過玄妙!太過玄妙啊!
  朝露小心又大力的拍著大腿,心中直呼過癮,這出戲可比村子裡戲班子敲鑼打鼓看的舒暢,雖然說看著看著似乎自己這心裡有些不對勁,但總體來說著實是堂修行大道之課。
  果不其然,師傅說過一句話:“修行在人間,所以朝露,去體驗生活吧”後,將她派到這瓜田來是十分正確的!
  於是朝露眼紅鼻子臊,忽覺有些內急,正欲轉身尋地解決,卻看見一旁也伏著一雙隱隱灼灼圓溜溜的眼睛,定睛一看,竟是個小小少年。
  那少年見朝露嘴微張,一副將要說話的表情,面色緊張,一張手就將朝露拎出。朝露只感覺眼前一花,便到了處完全不認識的山洞之中。
  “你、你是……”朝露張口結舌,指著那少年滿面的驚奇,會用法術的,非仙即怪啊。
  少年身著一件淡藍色小衫,露著兩條細瘦的胳膊,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泛著怒氣打量著朝露。
  少年雙手叉腰,指著朝露教訓著,“這種情況怎麼能說話呢?你要是打擾了人家,你明白可有什麼後果?”
  朝露想了想,“走火入魔?”
  他噎住,蹙著眉頭,鄭重的點頭,“沒錯,就是走火入魔。”
  朝露拍著胸脯,長舒了口氣,“那還好還好。”
  “你不怕我?”
  “為何要怕?你是妖怪?”
  “不是呢,我是花……呃。”少年停住,定定的看著一身樸實裝束的朝露,“你叫我二二可好,我叫二二,小名就是二二。”
  “噗。”朝露笑出了聲,居然二二有這麼樸實的小名,不過她還是笑意盎然的回道:“我叫朝露。”
  朝露笑的憨實,讓二二放下了心防,跳躍著抓住她的手問,“我們再去看好不好?”
  “看什麼?那個千篇一律的動作呢……學一次不就會了?”
  “不是啊,看他們脫衣服!”二二用力的點頭,黑葡萄的大眼就又閃著希冀的光芒。
  這二人忘乎所以的施施然動了腳步,驚住了仍在原處野戰的牛哥蓮妹,也驚住了朝露,她拿雙奇怪的眼神看著二二,二二才張了張嘴,嘀咕著,“糟了,我忘記這是結界了。”
  牛哥蓮妹呆呆的看著那兩一搖一擺突然從瓜田中站起來的小娃娃,彼此的眼中都閃現出一絲恐慌。
  朝露故作鎮定,抓著二二的手,赫然轉身離去,還隨手輕揮,“二位繼續,這修行不易,莫要耽誤良辰。”
  方走到涼棚旁邊,就見那牛哥蓮妹慌亂的起身,隨手抓著散落的衣物,一跳一躍的落荒而逃。
  然後朝露摸摸頭,自言自語著,“牛哥蓮妹……難道是青牛村裡王家大哥和鄰家豆腐鋪子的嬸嬸?”
  二二說:“糟了,豈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第二回 老子不是妖孽

    青牛山山高千丈,入山處兩川相接,一條細流從山上緩緩垂下,若一女子青絲散落處滑落的絲帶,匯成一潭,被人喚作青絲泉。

    青牛山上修行小道人朝露,渾渾噩噩的在這座山頭上已是待足了不少年份。

    她時而會想,師傅將其派在這片瓜田有何妙處呢?十年來她趕豬獾防小賊時候,趕著趕著就在想,修行之道究竟在何處。

    那夜裡,她突然恍悟,原來……竟有這等妙處啊,這叫做什麼……欲死欲仙術?

    那天夜裡最重要的是能結識了一個好友,朝露雖然面上憨傻,心中著實通透的很,二二是一朵孕育天然的小花精,心性偶爾邪惡,但多數時候是善良的。

    他總稱呼著自己是花家的,花家來的二二。

    二二時常會來尋朝露玩耍,漫山遍野裡也就這兩個孩子撒了歡的奔跑。終於在一片寬闊的草地上,二二撲上去,就地打了個滾,被長草扎的渾身癢癢,卻還是抑制不住的咯咯笑出了聲。

    朝露跟在二二身後,手中握著根隨手拔下的青草,擱在口中嚼了嚼,草根處酸溜溜的汁液滑進了口中,引得朝露微微皺眉而後笑的酣暢。

    順著陽光下去,朝露看著身後的一片瓜田,回身對二二說,“我要去給師傅送瓜了。你跟我一起去麼?”

    二二好奇,“送瓜?送到哪裡去?”

    “師傅啊,師傅那裡。”

    “為什麼師傅住在山上,你卻住在瓜田裡。”

    “師傅說……要入世修行的,所以我一直在瓜田裡體悟人生。”朝露摘上幾個好瓜,從涼棚中取出兩筐,一個筐內放上五個小瓜,脆皮青色還帶著一綹瓜蒂,著實新鮮。

    朝露將兩筐挑上肩,眉頭微皺,兩腳張開,腹中運起元丹,使出吃奶的勁將兩個筐筐抗上了肩。

    “這麼辛苦,我幫你。”二二伸手,一個法決就送了出去。

    朝露連忙攔住,小臉很是認真,“不用,師傅說了,送瓜也是個修煉身心之活,我若是能長久以往,定能練出高深修為。”

    朝露向前走,緩緩的,二二叼著根樹葉,滿臉的不爽,口中嘀咕著,“倒是能練出一身蠻勁,不好,不好。”

    順著青絲泉旁的山路一路蜿蜒,整條山道不算難行,但也的確陡峭,好幾回二二在她身後都深深的捏了把汗,剛看見這前頭的瓜筐撞在了山壁上,他剛想替她扶正,便被那迎面甩來的瓜筐險些撞到地上。

    “喂,你小心些。”二二兩指夾住扁擔一頭,從地上撐起身子,隨手卡住那扁擔挑子,哼哼唧唧,“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幫你?”

    朝露喘了口氣,騰手出來搖了搖,結果一個趔趄,險些又墜下高處,生生將那見多識廣的二二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連忙拉著朝露說,“別說了別說了,走路走路。”

    一路向上盤,青絲泉的水濺到面龐上甚是涼爽,路不算難走,漸沒雲端。

    遠遠,見那道觀的山門已經從雲裡探出了匾額,甚是壯闊,上書:“青牛山青雲觀”六個古體篆字,迎面便是廣場,左右為一鍾樓、一鼓樓。廣場上無數白衣道士在舞劍打拳,好不熱鬧。

    廣場左側為太和樓,右側為中和樓,白衣道士們正後方便是祭拜神仙的三清殿。

    二二嘖嘖說著,“不行不行,太闊氣,沒了仙氣。”然他話剛說完,卻見朝露放下瓜筐滿眼的艷羨又有些失落的看著那些在舞劍打拳的道士。

    他心中有些不適,擋在朝露面前,直嚷著,“有什麼好的,遠不如我們花家。”

    朝露微愣,才憨憨的笑著說,“師傅待我也是極好的,我本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若不是師傅,今日的朝露在哪裡也不可知呢。”

    二二愈聽便不是滋味,長出一口氣,但看那些個道士格外不順眼,忙問,“送到哪裡?送完了我們著緊回去。”

    朝露連忙指著中和樓的方向,“那裡,送去伙房就好,會有師兄來分配去處。”

    伴隨著朗朗讀經聲,轉到中和樓後,一二身著青衣的小道士正在忙活,見朝露挑著個擔子向他們走去,擠眉弄眼的向這方走來。

    朝露見這情形,似乎已是見怪不怪,喊了聲“師兄”,便自將甜瓜送進伙房的大缸中。

    二二也幫著一起放。

    青衣小道士們喊道,“這不是我們最小的師妹麼?”

    “對啊,師妹你還在守著瓜田?”

    一群人也不知是善意還是惡意的圍著一圈,似乎是很是稀罕這難得來一次的小師妹。

    二二皺眉,端著個瓜說道,“讓讓,讓讓。”

    小道士們哄然大笑,指著朝露喊道,“小師妹找小情人了,小情人居然來幫忙了。”

    朝露也不惱,放下最後個甜瓜,笑瞇瞇的說,“師兄們謬贊了,這只是個朋友。”

    旁人還在嬉笑,二二已經氣上眉頭,怕不是再激他一下就要與這幾個小道士打上一架,朝露卻牽牽他的衣角,死死的拽著不讓他上前。

    這會,才有個身著白衣的負劍少年奔上來叱喝道,“鬧什麼鬧,還不去干活?”

    青衣小道士們吐著舌頭一哄而散,徒留那白衣少年迎著陽光,噙著笑容問,“露兒,你可好?”

    這一句“露兒”喚的二二整張臉都皺巴了起來。

    白衣少年劍眉星目,鼻若懸膽,一張少年老成的臉上,卻揚出笑容若晴空朗朗,洋溢的讓二二心中有些不愉快,這不愉快來自於更加強烈的妒忌以及分外的自卑。

    的確,二二只是個小小花精在塵世間打滾,卻有人笑的比朝露還要沒心沒肺兼燦爛至極。

    朝露剛欲說話,這白衣少年的臉便轉到了二二身上,那璀璨的雙眸只一眼便立刻瞪大,從白色道士服中掏出個銅鏡大喊,“妖孽,哪裡跑!”

    二二被驚嚇的向後一跳,朝露也慌了神,連忙抓住白衣少年的手,將那銅鏡搶奪了過來,“心岸師兄,二二不是妖孽。”

    心岸不信,連忙順手拔出背上長劍,長劍上方青龍紋印,闖過朝露便劈向二二,口中還喊著,

    “露兒,你被妖孽盯上了。看師兄為你降妖除魔。”

    除魔你妹啊。朝露心中一緊,卻見那邊廂二二不知從哪裡抽出把掃帚,大吼著,“老子就不是妖孽,打就打。”

    “別別別,被人看見了不妙。”

    朝露的喊聲無人理會,這二人已經上上下下過招十余回,在中和樓的後院戰的昏天黑地。

    掃帚方寸間已是占了些許優勢,因它占地較大,一掃帚下便是滿園子飛灰,唯一一棵老樹被那掃帚的余力打的撲啦啦直掉樹葉。

    不多時,那群青衣小道士便圍了上來,見心岸師兄居然與那看不順眼的娃子打成一團,不禁放聲大叫著,“心岸師兄,太給勁了。”

    朝露心中焦急,但她法力著實低微,她明白心岸乃是青牛道長唯一持劍弟子,在青牛山可謂是要

    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一打若是引來了師傅,且不得是討一頓責罰。

    不由跺腳,在漫天飛灰中穿行而過,好容易錯過幾次劍光,近到二人身前,卻愣在原處。

    只見二二一招子掃帚居然打飛了心岸的青龍寶劍,狠狠的將心岸按倒在地,那眼神中戾氣盛起,一字一頓的說,“記住,老子不是妖孽,老子是修仙的。”

    心岸也倔強的很,憋紅著臉說,“我的通天眼不會錯的。”

    “迂腐。”二二松開心岸衣襟,拍拍手,坐在心岸身上滿臉的得意,“那你打我啊,小道士,沒幾分斤兩還敢和老子挑戰。”

    眾青衣小道不滿了,剛欲圍上替大師兄報仇,朝露見機,手也伸向二二,想先將其拖離是非之地。

    身後傳來一聲嚴厲的喝聲,“什麼情況?”

    這聲音朝露不熟悉,但是小道士們卻立刻乖順的站在原處,她心下一驚,知道是師傅果然循聲而來。

    “師傅,朝露小師妹帶著個妖孽上山了,大師兄在替天行道。”一青衣小道連忙獻好,只手指向朝露。

    青牛道長形容著實慈祥,仙風道骨,長身直立,身著八寶掛墜青蓮色道服,頭頂蓮花冠,好一副修仙聖人相貌。

    他眼神灼灼望向朝露,而她身側哪裡還有別人,只有心岸扶著道冠,拍掉身上的灰塵一臉淡然的站在她身旁,

    所以他皺眉說,“心岸,你們方才在做什麼?”

    心岸恭敬的說道,“秉師傅,方才師妹只是想與心岸學習一二,所以心岸……”

    “胡鬧。”青牛道人吹胡子瞪眼,想當初他並不想收留這來路不明的女娃娃,青牛山青雲觀從來都是廣開財路廣進弟子,若不是著實喜愛家底富貴的心岸連番相求,他哪裡有閒心思多養一口人,“你乃是我座下持劍弟子,學的是青雲山不傳之法,怎可胡亂傳授?”

    心岸白著臉不再說話,朝露將擲在地上的掃帚撿起靠在大樹旁,低低的說了句,“師傅,徒兒下山了。”

    青牛道長持著拂塵,捋著胡須,瞇著眼睛點了點頭。

    朝露在眾人的戲謔目光中,卻依舊含著那淡然的笑,背著擔子轉出中和樓。

    甫一出了那山門,就瞧見二二抱臂靠在山壁上,滿臉的不爽快。

    “老子可不是妖孽。”二二喃喃著,還斜睨了眼朝露。

    朝露瞇瞇眼笑著,背上的擔子來回晃動著,“是啊,老子也是來修仙的。”

    “對。露兒,那老頭子待你那麼壞,不如你跟我去花家修煉。”二二上下打量著朝露,順嘴就學了心岸將朝露的名字換成了露兒。

    朝露忙不迭點點頭,“師傅待我不壞的,只是今日是朝露做了錯事罷了。”

    突然她皺了眉頭,望著二二的眼神裡多了絲悔意,“不好。”

    “怎麼?”二二著實擔心朝露反悔,一張臉白白淡淡的。

    “忘記問師傅何為欲死欲仙術了。”

    “去花家吧,我幫你問師尊。”二二胸有成竹,滿臉的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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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花家的妖孽師傅

    朝露聽了二二的,隨他大搖大擺的向花家進發。

    就朝露的推斷,所謂的花家不過是一群小花靈求仙問道之所,她覺著很好玩,就自然是要去的。

    所以朝露揣著個手,一路盤山,她從來不怕爬山,原先背著個瓜筐走的比誰都穩當,如今空著兩手,見這路越走越陡峭,倒也並沒有露出幾分難色。

    翻過一座巍峨的山峰,穿過一條長長的谷地,幽谷深深,兩旁是一路桃林,遠遠的看不見盡頭。

    朝露咋舌,“二二,你每次都走這麼多路來找我嗎?”

    二二在前面帶路,小窄肩聳聳的,“不不,我是修仙的,自然不用這般走。”

    朝露眨了眨眼,撅起了嘴,“二二你這個笨蛋。”

    二二呆愣了一下,停住腳等朝露上前,待要問個究竟,結果朝露一路自顧自的走,不理會他,倒將他急的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才恍悟,好歹朝露也是個修仙的,結果修出了一身蠻勁自不必說,這飛天遁地想來是沒戲的了。

    朝露揣著個手在前,二二討著個好在後,這一路倒是笑笑鬧鬧也近黃昏。

    這時,一塊兩頭高的山石立在面前,二二眼前一亮,指著這塊山石,“快,過了這山石就到我花家了。”

    二二成日講花家掛在口上,朝露心中原先以為,花家不過是個山中茅屋,住著像二二這般的小花靈一二。

    然而甫一轉過這塊簇著叢叢野花的密林,眼中現出的赫然是雕梁畫棟的大宅子,宅院深深,門梁上雕著“花前月下”四個篆體大字,花前月下旁的簷梁上,細密的鏤著牡丹花、芍藥花等華貴花種。

    宅院的門外,開辟了一畝三分地,各色花種在其中競相開的妖艷萬分。這沒到秋分時節,卻見四季花系都各開一朵,讓人無端懷疑,此處住的恐怕還真是位百花仙子。

    朝露凝視著那花前月下,若有所思,只是心道,“這裡花前,我是瓜田……區別可真大。”

    二二牽著朝露的手,跳過幾個台階,奔跑的很是歡快。

    一起腳,踹開了宅院大門,大聲喊著,“師傅,師傅我回來了。”

    這門內分四座院,正對著的大堂廊下走過幾個嬌艷至極的女子,紛紛拿著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打量著二二身旁的朝露,幾人持著帕子捂著嘴偷笑,還不停的遞送秋波,讓個小二二憋紅了臉。

    從正堂內走出個男人,朝露的眼睛瞬間睜圓了開來,這男人說他英氣逼人,卻又藏著分嬌弱的潤白;若說他面如冠玉艷若桃李,卻又多出了幾分英俊。總歸是個比之門廊外的女子還要美上幾分,怎不叫年紀雖小卻頗能賞識美色的朝露面上飛上桃花的紅。

    二二扭捏了幾步,還是鼓著勇氣沖上前去,拽著那從正堂中走出的男人的手,喊道,“師傅,師傅,這就是我說的朝露。”

    那男人瞇著個鳳眼,漂亮的不似凡人,上下打量著朝露,隨即挽出個十分魅惑的笑容,連聲音都萬般風情,“哦?你就是露兒?”

    朝露瑟縮了下,雖說聲音著實溫和,卻不知為何多了分涼意,她點著頭,揣著手,笑的憨實。

    “那二二你帶著露兒在我們花前月下多玩幾日。不要慢待了人家哦。”

    “大叔……”朝露想了想,不知如何喚,叫哥哥似乎有些不對,可叫師傅也是不對,思來想去,她緩緩開口,著實讓眼前這漂亮男人黑了臉。

    他一步一步下來,那用銀絲線攢出的淺色龍鳳步履在眼底晃動,那漂亮的臉蛋便送到了朝露面前,“嗯?你方才喊什麼?”

    “大叔啊。”朝露回答的理所當然,那鳳眼瞇的更是危險。

    “叫我花情師傅。”他用手輕輕點著朝露的眉心,她皺著眉頭應了下來,這花情才舒緩開笑臉,用一雙溫厚的手揉的朝露的臉蛋生疼生疼。

    朝露不敢動彈,花情湊到她臉龐邊,深深的吸了口氣,陶醉的說道,“好香的味道。”

    朝露一哆嗦,二二卻拽拽她的手,調皮的笑著應和。

    朝露放下心來,雖說這花情師傅過於漂亮了點,也過於危險了點,但著實沒有惡意,看小二二被其養的,如此健康活潑。

    路過門廊時候,便有一紅衣大姐拿那朱色丹寇指在二二臉上戳著,“小壞蛋啊……”

    而後笑的搖曳生姿,身旁眾多各色服飾若花團錦簇的佳麗三千,簇擁著在院落中游走。

    朝露心歎,好一個花前月下的地方。

    花情師傅牽著二人的手,手心軟軟的、暖暖的,朝露抬頭看著這面若皎月的容顏,微微泛紅了臉。

    花情師傅,可真美。

    花情將朝露安置在二二那院落廂房的正對面,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飛簷金拱,屋脊飛著游龍戲百花;四面抄手游廊蜿蜒曲折,廊簷雕了細細盤旋上下的花籐。

    這院落裡,都是和二二一般的孩子,個個都長得古靈精怪,嬌俏可人的。

    朝露很歡喜,與他們玩的很開心。時常裡,花前月下的孩子們會帶著山下的農家的好朋友過來一起玩,院落裡時常是歡聲笑語的。

    但二二總在眾人在院中擠做一堆玩耍的時候,搖頭歎息,硬要說朝露是鶴立雞群,百年難得一見的出脫。

    朝露籠著手,思索著其中道理,終於體會出,若萬般美中出脫了自己這麼一個平凡姿色,果真會格外出脫。

    二二在這種美人環伺的環境下果真培養的眼光格外的毒辣啊,朝露這般想著,腦子卻有些犯困,她扶著頭,近來總有這種感覺,果真是愈來愈犯懶了。

    她思忖著,還是要趕緊回去,這般做懶可不是師傅樂見的,所謂修行修心,她不能這般荒廢了自己。

    可是據說二二被那紅衣大姐拎出去干活了,朝露尋不見二二卻又想告別,這等著慌了,就在這園子裡亂轉,好歹尋著主人了留句話給二二也好啊。

    院中甬路相銜,怪石奇翠點綴,上下錯落有致,各色花樹相映成趣。上有薔薇、寶相,下有牡丹、繡球,高樹木棉、泡桐之下,有蘭草依依;花園錦簇,剔透玲瓏。一帶水溪潺潺繞過眾花彎過,恰湍出一彎半月之狀。有一極其小巧的,漢白玉鏤百花纏雲霞的彎圈拱橋跨在溪上。遠遠看去,如一輪白月半升起在那花團兒之內。

    她覺著這裡就跟仙境般美麗。

    這一路在廊下走著,盤啊盤,就盤見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聚在一起聊天,她們或妖艷無雙,或清麗秀雅,簇擁在一起若天上花都,百花齊放,美不勝收。

    朝露偷偷的在廊側望著,聽著她們口中一聲一個“姐姐”、“妹妹”。

    “你們知道嗎?最近來的那個小姑娘……一看就很可人啊……”

    “可不是,二二最會挑人了。”

    “誒誒,我說……小聲點……那小妹妹……”一個藍衣仙女轉過頭,眼神明明的瞧著朝露的方向,面上是溫婉的笑容。

    朝露微微面紅,側身偷偷的離開,聽她們在身後笑的歡暢,她捂著個臉一路小跑。

    這一撞,連自己都不知道進了哪個院落,當先的房中流出潺潺水聲,聽起來格外悅耳。

    朝露還是個孩子,這好奇心是分外有的,所以微微推門,門內的白淨明亮而又刺眼。

    內中有一溫和的男聲,似乎在耳畔頻頻響起,“來吧……來吧……進來吧……”

    朝露恍惚,順著這聲音就鑽了進去。

    院中是如此的奼紫嫣紅相爭,鶯黃嫩綠互競,卻不想推門進入了這雕梁畫棟的屋內,一扇門隔開的,竟是這樣迥然相異的兩樣兒。只見當門一道白玉團雕浮鳳影屏,竟是北國極寒山中百年才長一寸的大樺整木雕出的框架。那木料雪白微青,與極大極薄的白玉襯去,顯得剔透如嫦娥面,芙蓉瓣。繞過影壁,見四壁雪白,閃閃耀人眼目。大窗前三道垂簾由頂至地,裊柔飄擺,隱隱照影如初冬薄霧。西牆上只正中掛了一幅長夜逐雪圖縱幅八尺長卷,素綾裝裱。

    屋中雖素,隱隱卻有流水叮咚潺潺,如琴音天樂,蕩得人心也如水清波。

    朝露被這白刺的晃眼,轉身便撞上了一個高大的身子。這人,身上馨香,立在原處若蒹葭倚玉樹,微微一動,卻又若流風之回雪。

    竟是花前月下的主人花情,他瞥見朝露闖了進來,鳳眼緩緩的闔上,將那冷光收斂,再放出,便又溫柔如三月春風。

    “小露兒來了啊……”

    朝露只覺自己這番好唐突,居然就這麼闖進了主人家的房間,於是後退兩步,搖著頭說,“對不住了,我並非故意要進來……。”

    “小露兒有事?”花情俯身,捉住朝露的手,這手小小的軟軟的,卻也有些薄繭,他微微蹙眉,

    用那軟綿修長的手輕輕撫著朝露,“真是可惜了呢……”

    朝露憨憨一笑,“種瓜種出來的,不過今日也是要跟花情師傅告別,再耽誤了農活我師傅也要怪我。”

    花情忽然靠近,在她面上輕輕一嗅,被美人這般觸碰,倒教朝露僵直了背脊。

    “小露兒你有種天然的香,好香。這般可人兒居然是個種瓜的,著實可惜。不若留在我花前月下,讓我家梅兒好好伺候你不好?”

    梅兒便是那妖冶的紅衣女子,二二愛喚她酸梅大嬸,長的如此妖艷美麗,卻在二二的口中變成個著實不搭的名頭。

    “可好……?”他又問了一遍,這眼神迷離,勾魂攝魄的。

    朝露居然就這麼點下了頭。

    朝露在花前月下又住了三天,這三天不算神仙日子,但也過的著實快樂。

    酸梅大嬸是二二的生活管家,最愛擰著二二的耳朵叱喝他。她人很好,待朝露也好,也依著花情說的,總去朝露的廂房裡給她送吃的,甜的小酒香香的水果送的不亦樂乎,二二都吃味的說,自己從來沒受過此待遇。

    夜裡,朝露內急,她匆匆忙忙的推門而出,去了院中尋找茅房。

    在瓜田中看守了這麼多年,唯一學會的便是夜視,她很是自如的在後院中穿梭,卻甫想起,這是她第一次在後院裡跑動。

    這院中的孩子們都睡了,鼾聲四起,朝露心中覺得好笑,便想逗逗他們。

    她趴在其中幾個孩子的屋外,偷偷的探頭過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雙眸瞬間放大。

    她分明是看見,其中一個孩子正捧著白日裡一起玩耍的山下農戶家的孩子的頭,一點一點的往外吸著精血。這每一口血吞咽下去,便有一絲血滑落嘴角,滴在地上。

    瞬間,便會有另外一個伶俐的孩子撲上,將地上的血舔的干干淨淨。

    朝露一陣反胃,她驚恐的後退幾步,捂著嘴不敢聲張。

    連滾帶爬的跑著,沿途還碰倒了幾個摞在牆邊的竹竿,朝露不敢回頭,便自滾到一間小屋下面,瑟瑟發抖。

    身後便是二二的房間,可朝露不敢進去。

    她雖憨實,卻也知道,恐怕此刻她是進了個不該進的地方。什麼花前月下,恐怕真要做了花下死鬼不自知。

    二二的房間燈火長明,內裡有人在細細碎語。

    只聽見先是花情的聲音響起,他依舊是軟言細語,溫柔至極,“那小妹子你果真喜歡?”

    二二支支吾吾不說話。

    花情又接著說道,“不過我瞧這女娃根骨奇佳,才留給你煉其精元,可使你修為猛進,但今日再不動手,可就來不及了,你莫要再拖了。”

    朝露聞聽此言,雙眼驟然放大,再不敢出半點氣。

    二二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師傅,能不能不要露兒……師傅,二二求你。”

    “廢物。著你下山哄騙這個女孩子回來,竟哄騙出這等下場。為師平時怎麼教導你的?”花情的話教朝露腦中四分五裂,那一個個關於二二出現的每一個場景,都變成了可笑的片段。

    哄騙?哄騙!夜風吹在她的臉上,原本還昏昏欲睡的她終於一個哆嗦坐了起來,再也不敢逗留,

    她想起方才那幕可怕的場景,腦中突然再度炸開,她抖抖索索,響起來了,響起來了,那竹林裡的男人,那吸了女人血的男人,赫然,正是……花情!他將自己的記憶抹去,便是要讓二二來接近了自己……這一個又一個圈套,將她套上了“花前月下”。

    她連忙後退幾步,仿佛下一刻便會變成她毫無反抗之力的躺在地上,二二將她身上的精血一吸而空。

    所以她幾個起落,從院子這頭向外跑去。

    第一次覺著這宅院深深好是可怕,深夜裡的宅院若一個諾大的影子,將朝露整個人籠在其中,不管走到哪裡都被這影子壓抑著。

    月光隱沒在烏雲深處,遠處的山林中還傳來幾聲夜狼的長鳴,教這處深宅更加顯得陰森逼人。

    方跑到正堂附近,那門廊處卻有一紅色妖艷的女子坐在廊內,輕聲笑著,“孩子,想走了?不多留幾日?”

    “不……不……朝露怕師傅擔心,想要先回去。”朝露緩緩後撤幾步,一臉的緊張。

    酸梅大嬸厲色頓現,“我花家待你不好嗎?說走便走?都不與二二打個商量?”

    朝露撫著心口,喘著粗氣,連番搖頭,她想起這幾日酸梅大嬸待自己的好,不由得帶上幾分哀求之意,“酸梅大嬸,放朝露走可好?”

    “放你走?”酸梅大嬸的紅衣漣漣,“我這幾日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哪裡能那麼簡單的放?”

    這一說,朝露便覺得滿頭暈眩,她方想起,這酸梅大嬸的好意,恐怕真不是她能生受的,人家或許只是想分她幾口精血,養她幾分精元。

    腳漸漸後撤,她的手也緩緩撫上心口,心口處放著當年心岸師兄給她的一張符紙,心岸曾經連番警告,不到危急時刻千萬不要放出,恐被青牛道長發現。
第四回 生而為妖

    朝露的大眼圓睜,看著酸梅大嬸一步一步風情萬種的向自己走來。

    她慌亂的後退,又埋著頭向後跑。

    宅院深,月華暗,四處依舊安安靜靜,連二二房中的燈火突然也在一刻間熄滅了,只留下朝露,獨自面對著酸梅大嬸。

    酸梅大嬸嗤笑一聲,那朱紅色的花蕊纏繞成線,從後方包圍上朝露,瞬間將她捆的結結實實。

    “孩子,別跑了,認命吧。”酸梅大嬸其實蠻喜歡這個悶不吭氣怡然自得的小姑娘,只可惜她們從來都不是同道中人,所以她頗為憐惜的拍了拍手,花蕊一收。

    眼見著朝露就要被埋在花蕊當中,在這剎那,她的手拍在胸口,符紙現在手中,掌心一片炙熱,大概十幾只火鴉從符紙中撲啦啦的飛出,火勢破天。

    酸梅大嬸發出聲驚恐嘶鳴,紅蕊迅速合攏,朝露被順勢扔在了地上,就地一滾,火鴉亂飛,將酸梅大嬸圍在中間。

    花懼火是天性。火鴉的突然出現教酸梅大嬸驚嚇的四處躲閃,尖叫連連。一時間花前月下的大宅子已經被燒了一小半,驚擾的所有人都跑了出來。

    一只火鴉徑直便鑽進了正堂大殿,就聽裡面傳來聲摧枯拉朽的倒塌聲,木梁辟裡啪啦的作響,煙塵四起,轟然倒塌了半片高牆。

    乘著混亂,朝露忙竄過驚慌失措的眾人,在熊熊火光中向著宅院外跑去。

    穿過長廊,前方就能瞧見月色下的花圃。

    在朝露的人生中,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她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的跑著,便在經過兩頭高的山石時候,蒼天大樹上有一個逆光的人影,懸在高處。

    這一頭青絲在風中飄蕩,面如凝脂,眼如點漆,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襯著那望之則情怯的氣勢,顯得是那般神仙中人,可惜,這是個蛇蠍心腸專吸人精血的妖精。

    花情的聲音綿綿而來,“小丫頭厲害啊,居然一出手能毀了我花前月下。你說若不拿你做點什

    麼,我心難安。”

    他從天而降,白衣翩翩,猛然間氣息近,一只手便提起朝露的脖子。

    朝露感到氣息阻滯,她被推的直直的頂在山石上,皺著眉頭看著那不似人間的容顏,在下一刻露出了危險的表情,“可惜了這美人胚子,來生就不要再碰見我們了。”

    “莫要多說了。”朝露眨了眨眼,“毀了你的花前月下也非我所願,我並不知道這是火鴉符紙。”

    她想了想,便又繼續說道,“能被美人花情給吸了精血倒也不賴,換各種死法,如今看來,這死法倒也沒那麼難看。”

    花情微微一愣,而又浮起絲危險的笑容,“既然如此說,就讓你死的沒那麼痛苦。”

    朝露沒再說話,閉上了眼,她心想,其實還真的……別無所求啊。

    那氣息離脖子愈近,她反倒是憋悶的不行,等了半晌,那牙只是在脖子間廝磨著,讓她癢的夠嗆,於是微微喘了口氣,那花情的長牙便從口中探了出去。

    忽然靈光閃動,她猛地睜開眼,問,“我能再最後一個問題麼?”

    花情不爽,收回長長的尖牙,回頭看看那火勢減弱的花前月下,再望望這沒心沒肺的姑娘,瞇起危險的鳳眼,“說。”

    “何為欲死欲仙術?”她直勾勾的望著面前那如玉剔透的美人,小臉正經的板著,認真的求教,

    的確這問題她藏了好幾天,若最後一刻不問,豈不會後悔?而後她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瞇著的鳳眼漸漸舒展開,舒展成漂亮的月牙形,終於聽見了連綿的笑聲,蠱惑人心。

    妖精不愧是妖精……可是這二二相差怎麼就那麼遠呢?

    只可惜她方聽見花情說了句,“你還小,大一些我定會讓你嘗試嘗試……”

    後方一陣風聲掠過,一個少年的聲音猛喝,“露兒你快走。”

    那劍橫劈,將花情挑後幾步,背負著劍匣子的白衣少年飛到了朝露身前,心岸的青龍紋印寶劍擋住二人去路,指斥著花情,“妖孽,看你為非作歹,今日我定當除魔衛道……”

    果然和一般的小道們一樣犯了話多之毛病,這花情乃是千年的妖精,一出手狠烈無比,心岸的通天眼瞬時發動,那千絲萬縷的花蕊在眼裡只作了一種姿態,於是心岸後退幾步,定住心神,雙手掐訣,念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劍直出,青光閃動,青龍紋印畫出條龍紋,將那花蕊擋在了結界之外。

    “露兒,你先走。”心岸低吼了一聲。

    朝露張了張口,心岸索性喊道,“後面還有好多人抓你洩憤,我隨時可撤,快走。”

    朝露跺跺腳,轉過身便向山下跑去。

    心岸喘了口氣,大喝一聲,“妖孽看劍!”

    花情很輕蔑的看著心岸,他一千年妖精怎麼可能懼怕了這小道士,但是青雲派青牛道長座下最寵愛的持劍弟子若是傷了,恐會受到些麻煩事,所以往往糾纏間反倒是手下留情了。

    他推出一掌,掌心中繁花吐蕊,頻頻將心岸推至山道上。心岸見似乎不敵,咬咬牙從懷中掏出個金色符紙,這符紙上流雲攢動,倒叫花情變了臉色。

    他一拂袖,袖風頓起,將心岸連抽十幾個跟頭,一墜落在了高高的樹丫上。

    花情心情不好了,他連番留手,未料這心岸居然要用出那流雲金符置他死地。所以他的掌化爪,乘心岸還未站穩之際,一爪子劈了過去。

    說那時那時快,一個小個子從花前月下混亂的宅邸中沖出,生生的掛在花情的手上。

    正是二二!

    二二的出現一時解了心岸此時的急,而朝露卻還在山路上奔跑著。

    如今,恐怕得爬到青雲派找到青牛道長才好去救心岸。花前月下的花妖們恐怕不會那麼簡單的放過自己。心頭轉過數道彎,朝露的腳邁的更加急促。

    風從臉龐竄過,朝露再疾跑幾步,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這一摔不要緊,卻摔的她氣力全無,明知道身後可能有人在追,這甫一爬起便呼啦啦的滾向斜坡,向谷底滾去。

    朝露名為修仙,實則是個苦力。這五年光陰除了飽了青牛道長的肚子,什麼也沒學成。

    她抓著一根常青籐,籐斷,全仗她平時養出的一身蠻力;扒拉著無數石塊,血痕拉的渾身都是,但是下墜的態勢未落,眼見著離谷底是愈來愈近。

    夜視很好的朝露,瞥見下方似乎站著個人來回晃悠,她只好大聲呼喊,“接我一下啊…………”

    “啊”聲未盡,她穩穩當當的落在了一人懷中。

    這依舊是個美人,遠山水墨的氣質,清清淡淡著人心動,雙眉斜飛入鬢,黑發垂腰,薄唇微抿,輕輕的將朝露放在地上。

    那時候朝露還小不懂情愫二字,那時候莫沉卻依舊路盲到去了谷底。

    若不是這莫沉路盲,恐怕也就遇不上朝露。

    他這一刻還將將發愣為何人家說是向北便能出了青牛山,誰知道一扎卻扎進了谷底裡。他不是不會飛,但是每每飛就飛出了地界,這讓他也無可奈何。

    只好從頭再走,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走。

    莫沉眼瞅著這丫頭愣愣的看著自己,而後面上突然飛上桃花色,他微微一愣,雖說自己在九重天上也算個清俊的仙,但絕不至於能到讓人臉紅的地步。

    於是朝露便連番甩頭,結結巴巴的道謝,慌慌張張的找路。

    莫沉剛要開口問路,卻抬頭見月華下,一個白衣妖孽攜著個小妖從遠處踏雲而來。

    如今的妖孽竟都這般猖狂?莫沉蹙眉,微微後撤,隱匿了身形。

    朝露剛欲回頭再瞧眼美人,卻發現人已不見。她再轉頭,卻見花情夾著二二已是到了面前。

    二二沖她直嚷嚷,“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啊笨蛋。”

    朝露皺眉,這該如何是好,果然是前有追兵後有山壁攔截,死路,終於是死路了啊。

    花情卻好,突然將二二扔在地上,冷冷的看著朝露。

    “去取了她的精元。”

    二二從地上爬起,啐了一口,眼神有些陰狠,渾不似往日模樣。他連番轉悠,終於是找見朝露的方向,看著面前那嬌俏的身影,這混沌的眸中閃過絲清明。

    強自後退,他拼命搖著頭,額上冷汗直掉,直說著,“不。”

    花情向前,月華下的白衣若聖,卻籠罩著陰影之下,“身而為妖,沒有朋友之說。”

    “不,老子不是妖。”二二喃喃著,滿臉的淒苦,這身體還在晃晃悠悠站地不穩。“說了多少次了,老子不是妖。”

    “不是妖?生而為妖,就當有為妖的自覺,否則你何來的活路?”花情再踏前一步,柔軟的黑發如流水直洩,面上現出幾分不忿。

    朝露心底愴然,一咬牙,搶到二二身旁,扶著他的肩說道,“二二,你醒醒。”

    “二二!”朝露下意識的喊著,花情的唇角浮出了月牙彎度,鳳眼瞇著,只手撐著山壁,似極為欣賞眼前這場好戲。

    二二望著朝露,眼底含著淚,“露兒……我……不是妖……”

    “對,你不是妖,你和我一般。”朝露回答的很堅決。

    話剛落音,朝露低聲叫痛,二二已經狠狠的咬住了她的脖子,咬的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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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美人出浴當看則看

    朝露不由自主的後退,二二執著的向前,他額上撲著汗,眼中攢出紅紅的血絲,口中時不時發出嗚嗚的哀鳴,凝紅的血珠緩緩的從嘴角滲了出來。

    二二的手攢成了拳頭,眼神中最後一絲清明滑過絲可憐,她知道他不想的,看他這般痛苦,朝露的手突然漸漸的放了下來,口中輕聲說了句,“二二,我們……還是朋友”

    二二的口松了松,突然他鎖著朝露,悶不吭氣了。

    朝露甚是奇怪,待在原處不敢動,圓溜溜的眼睛望天望地望二二。

    良久,連花情都覺著奇怪,他從山壁上撐起身子,見朝露還是烏溜溜的眼睛四處轉悠,雖身有多處傷痕卻面色紅潤、精氣十足。

    妖孽花情向前邁兩步,環視四周,朗聲說道,“可有高人在此,望指教一二。”

    這妖孽口中如是說著,手底下卻懸出一棵翡翠靈珠,辟啪一聲直直的射向朝露的正後方,山壁處散出一陣塵埃,煙塵過後,莫沉從中步出。

    妖孽花情的瞳孔微縮,連忙幾個躍動拎著兩人退到了莫沉的正對面,蹙眉說道,“不知上仙在此,多有得罪。”

    上仙?原來美人是個神仙?朝露吊在花情的手上,望著莫沉的眼眸中又多了幾分艷羨。成仙,那是凡人一輩子的夢想啊。

    莫沉只向前微微一步,花情就如驚弓之鳥般的緊張起來。

    跟神仙拼,似乎有些不明智,只是不知道眼前這神仙是個什麼心性的主,若跟那青牛山小道士一般,口口聲聲喊著除魔衛道,那今日花情就真的有來無去了。

    不過哪怕心底轉過無數念頭,花情還是頗為鎮定,那雙鳳眼不由自主的再次瞇在一起,透露著危險的訊息。

    朝露懸空踢了踢他,“你還不走?”

    花情微愕,又看了眼莫沉,已是腳下放出勁,准備撤離。

    只是一微微的舉動,莫沉卻忽而開口,聲音軟綿而又溫和,“放下孩子。”

    妖孽花情的臉變了色,卻似乎開始憋起勁來,左手是昏迷的二二,右手是活蹦亂跳的朝露,一陣旋風掠過,便自消失。

    美人莫沉抬頭看看那妖孽消匿的方向,歎了口氣,心道麻煩啊麻煩……這一路就未太平過,不是迷路就要斬妖,來凡間辦點事怎生就如此麻煩呢?

    腳底下卻還是跟著那妖孽而行,常人看,妖孽的行走方向是毫無章法的,然在這神仙的眼裡,卻通透的很。

    其實,只要放下孩子,他並不一定要斬妖的。心中如是想著,但動作卻也狠烈的驚人。

    一把如玉寶劍亮在手心,寶劍晶瑩剔透,隱隱的翠玉從劍心向外折射著光芒,而劍柄處,卻又鑲嵌著一塊閃著潤澤之光的紫色寶珠,若是識得此劍之人,皆會明了,這乃是天上伏天上神的法器。

    莫沉的手微微一動,劍光四射,山林中的樹撲啦啦作響,樹冠自然分開,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活將花情離去的路線分開了兩條道。

    從月華處折射下一縷清透的月光,將眼前瞬間照亮。

    花情他騰躍在山林間,衣裳在風中擺動,柔軟的面料撲在朝露的臉上,反倒更加清醒。

    她不明白了,妖孽花情是不是賭上氣了,今日定要拿她開了葷飲了血吸了精元,才算舒心。

    側眼看著那方的二二,似乎在狂風拂面下還是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方才那位美人神仙給下了什麼法術。

    然後她費勁的抬頭,妖孽花情的額上已是細汗密布,殷紅的唇緊緊咬在一起,著是這樣還是那樣賞心悅目——前提是別要吃了她才好。

    也不知道奔走了多久,花情突然喘了口氣,輕笑出聲。他腳步放慢了下來,落到了一處密林中。

    密林深深,一棵樹緊挨著一棵樹,將月光擋得嚴嚴實實。朝露不怕夜視,她能瞧見已是到了個清潭旁,清潭若明鏡無波,澤內水蓮吐幽。

    花情吐出口清氣,自言自語著,“終於是擺脫了。”

    他隨手將二二與朝露一扔,兩人就地一滾滾做一堆,然後就聽二二悶哼了一聲,兩手自然伸出,將朝露護在了懷中。

    他眼色迷離,顯是未醒,卻行為自然,教朝露心中有些感動。

    此刻卻又有些感慨那位美人神仙,這不過才走了三日三夜,怎麼就能被甩脫了呢?哎……吾命休矣。

    朝露不知,莫沉從來都有迷路的習慣,這習慣,自他從人修成了仙就沒變過。

    花情用手拂了拂微濕的貼在臉龐的頭發,鳳眼微微轉向了朝露面上,狠狠的浮起絲詭異的笑容,將將挪步到了朝露和二二身前,卻又停住。

    一絲月光終於是清透的從密林樹冠中穿出,放在花情身上,這一身狼狽:白衣成灰,汗濕沾衣,總歸讓這個自有潔癖的妖孽不斷的變幻著面色。

    這些細微的變化教朝露看在眼裡,她望著這月澤之下不見風姿的顏面,硬是將“其實你還是貌似天人”這句話給咽下了肚。

    這妖孽已經冷笑著說了句,明眸流光異動,“一會再來收拾你這死丫頭。”

    然真正讓朝露咽下這句話的原因在於,妖孽花情已經背對著他們寬衣解帶,落灰的白衣拋在地上,朝露的瞳仁瞬時放大。

    這一生,在小小朝露心中再次留下無比震撼的——來自於妖孽花情潔癖造作之下的美人出浴。

    她不是第一次看見所謂男人的身體,前些日子與二二窩在瓜田裡看牛哥蓮妹修行欲死欲仙術時,牛哥也教他們看的精光。

    但這二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朝露對於美有著自己的執著,正像是花情的身體簡直是美的造孽,那身體上一絲贅肉都無,寬肩窄腰瘦臀,蜜白色的肌膚尚結著點點細汗,看那筆直的腿徑直邁向水潭,一沒便半個身體全數進入了水中。

    乘他背對著自己的時候,朝露一瞬間有過跑還是不跑的掙扎,但是她很明白,這千年妖孽竟然敢將背影給她,就根本不擔心她能跑丟,於是她索性坐在原處抱著尚是半昏不醒的二二看美人入浴。

    這整個密林,雖有三個大活人,但卻有一個渾渾噩噩的,剩余了一個小丫頭片子,花情壓根沒將她當做女人。

    但轉過身,卻瞧這丫頭滿面癡傻的看著自己這方向,不禁紅唇微浮,鳳眼微瞇,滿是戲謔之色。

    朝露微愕,才發覺花情的上身處,從肩頭到那腰間,一道深深的劍痕。

    花情頗為嫌惡的看著那劍痕,隨手捧起些清水從肩頭開始向下抹去,而後稍稍就著水整理著自己的儀容,待那些灰土逐漸從身體上脫離之後,才露出滿意的笑容,緩緩出水。

    朝露的口越張越大,咋舌不斷,但她居然沒移開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死之前有此艷福,不錯,不錯啊……

    忽然她捂著自己的下身,茫然,為何這身體居然長的如此不同?

    妖孽花情干了件妖孽的事情,在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心中打磨下一道深深的痕跡,比之他身體上的劍痕還要深刻難忘。

    朝露見他裸身站在原處,將那落灰的白衣拋進水中,白衣蕩過一片水紋,再從水中緩緩浮起,只手掐訣,一道清風飛過,白衣重新落白,無塵的美。

    朝露正自思索時候,一道香氣迎面吹來,她恍然抬頭,花情已經著好了衣裳,向她逼近。

    “小丫頭方才為何不逃?”吐氣如蘭,花妖哪怕吸了再多精血也是花妖,這一口清新之氣教朝露有些暈厥。

    “何苦,教你光著身子追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朝露還想說,身上壓著個不輕的二二,她想動也動不了啊。

    妖孽笑出了聲,笑的很是暢快。

    “若我要追你,根本不用出水。”

    朝露自然明白,她眨了眨眼睛,心道教你能光著身子追,也是個境界,如今果真不能到此境界啊。

    花情蹙眉,盯著朝露的面龐,這面相三分憨傻,七分秀麗,但凡過個十年便是個標致的美人胚子,尤其是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靈動的蓋不住心思。

    只可惜,她觸了他的底線,若不是二二這般護著她,他也不會生了滅殺她的心。

    二二,著實是花情的寄托。

    所以花情微微彈指,將二二拎起。二二的手鎖著朝露的脖子不能動彈,這一抗反倒是朝露輕聲呼痛,再一提,朝露終於叫的厲害。

    這脖子可真跟擰斷了似的疼,但好歹是將二二生生給拉開,他口中直迷迷瞪瞪的嚷嚷,“不要殺露兒,師傅……”。

    花情挑眉,索性起了殺機,一掌化作利爪,朝朝露的天靈蓋上擊去。

    風聲大作,密林中的樹皆簌簌而動,樹葉撲啦啦的從天翻落。

    那位追蹤三人三日三夜最後偏離了方向,迷路的神仙美人莫沉不早不晚,在妖孽花情洗完澡後,在朝露命懸一線之間,垂眉順眼,緩緩步出密林走進清水潭旁,紫衣華衫看不出半分富貴氣。

    朝露心底落下大石,偷偷的拉著二二向後微微蹭了蹭。

    花情待要提拿他們之時,這一次莫沉再沒讓他們及時落跑,而是一劍送出,青光大綻,琉璃色的滅妖咒頻頻在清水潭上響起,直直的擊向妖孽花情。

    妖便是妖,修了千年也偏離了正道,這滅妖咒便是仙家斬妖的利器。

    花情錯了面色,慌慌退卻兩步,連朝露都覺著花情難逃此劫可歎美人零落之時,花情的胸口處忽然飛出條銀色的龍,龍身透明,在花情面前盤踞成一個結印的八卦,生生將滅妖咒給擋離了開來。

    莫沉見這銀龍忽現驚疑之色,劍勢稍緩。

    花情見機,招手便將二二給抓回,二二在離開朝露身側的一剎那,大眼圓睜,滿是驚慌。

    花情與二二迅速的向後撤離。瞬間消失了身影。

    遠處,卻突然聽見二二撕裂心扉般的喊聲,“露兒你等我,我定要成仙的。”
第六回 這孩子我要了

    朝露額上也是凝出了豆大的汗,她望著二二離去的背影,又怔怔的望著面前的美人神仙,半晌才說道,“謝謝……謝謝上仙。”

    莫沉收了劍,微微點頭,溫和的笑著說,“無妨,日子不早了,早些回家吧。”

    於是莫沉轉身,向著密林外走去,這林子很密,濕風迎面,他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

    微微側身,這身著青衣的小丫頭亦步亦趨的跟著,見他停下也自慢慢停下,卻又不靠近。

    小丫頭似乎有話想說,莫沉轉身。

    妖孽花情是一種極致的美,美的奪目;但莫沉的美卻溫潤如玉,若暖陽一般包裹著看著她的女孩。

    他雖著紫衫,卻風輕雲淡,雖長發垂腰,卻不見陰柔。

    很明顯,朝露極為受用,她微微面紅,輕聲的、扭捏的,“我……我不知道如何回去……”

    這習慣了野外撒歡的孩子怎麼可能找不見家,但是為了能跟神仙多相處片刻,朝露使出了平生第一個心眼。

    莫沉微愣,他著實想起來,這小姑娘也就將將十來歲,孤苦伶仃的扔在這山頭上的確有些不人道,所以他問,“你家在哪裡?”

    “青牛山……”朝露索性放開了膽子,又籠著個手,揚起了她憨憨的笑容,“上仙不能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裡的吧?”

    莫沉微微點頭,伸手向著朝露,“走吧。”

    於是朝露牽著美人神仙,向著青牛山的反方向走去。

    朝露第一次覺著自己有些蔫壞,明知道這莫沉美人走的是另外一條路,她偏生給忍住了。

    看他走走停停,一路張望,真可謂是顧盼生姿,瞧的朝露都有些癡。

    你與妖孽花情一起,恐還擔心他何時吸了你的精血,膽戰心驚;可當你與美人神仙在一起時候,可真的就徒留了欣賞。

    朝露走一步望一步,莫沉走一步想一步,穿過密林之後,抬頭看看散著清幽光華的月亮,抬手指著北面說,“應該……這樣走?”

    他是看著朝露,很明顯表情是在詢問,對自己充滿了不信任,想也是,若一個人從未走對過路,那麼自然是不能相信自己的。

    朝露望著山腳下那兩條蜿蜒的山道,又看看身後方那遙遠的青牛山,她的確很想說:青牛山之所以為青牛山,山因形似牛而名,銀溪河宛延流經青牛山腳。

    於是只要找到那牛頭,青牛山怎麼也不會走到背離的方向。

    是要美人呢還是……回青牛山呢……朝露掙扎片刻,才強壓下一陣遺憾,她還是……有些擔心心岸師兄。

    所以輕輕的用手指了指後方,糯糯的說了句,“美……”,頓了頓,將那字咽下,“上仙,青牛山在後方……”

    於是莫沉頗有些尷尬,朝露咬著唇,還是吶吶說了句,“雖然識得方向……但是路遠天黑,還是得麻煩上仙……”

    莫沉微微一愣,而後浮起溫柔的笑容,在朝露頭上輕輕一撫,“走吧。”

    紅暈頓生,朝露犯了迷糊,瞬間忘記了東南西北,穩當了半晌才站住了腳,結結巴巴的開始帶路。

    一路上的確有些野狼猛獸,在不遠處盯梢,綠色的眸子在夜裡似一顆顆會游動的綠色翡翠,濯濯生輝。

    莫沉以為朝露會怕,所以放出了手中的一柄長劍,劍光翠碧,將野狼們驚嚇的不敢接近。

    朝露盯著那柄劍,喃喃著,“好美……”

    莫沉微微一笑,解釋說,“若能修仙,便可擁有自己的本命法寶。”

    朝露聽著此話,神色微微落寞,她的腳在草間輕輕的踢著,卻不再言語。

    修仙,於她而言,只是個癡人說夢。莫說她連青牛山青雲派論資排輩的弟子不算,這門內的修行經法她也從來未看過。

    她不過是個種瓜的小童,被師傅收留在山上,那些所謂的修行之道,連自己都知道這是自找安慰。

    莫沉見她沒再多說,也不再多問,對天上的神仙而言,凡人不過是滄海一粟,落葉飄舟,他沒道理去過問每一個和自己有過交集的凡人的俗事,所以一時間,二人無言。

    這行了一天一夜,才終於回到了青牛山的地界中。

    遠遠便能瞧見青絲泉上垂下的青絲,水澗送涼,還未到得山腰處的瓜田,就能聽見那沁耳的泉聲。

    朝露逐漸多了些笑意,指著那山腰處能瞧見的一片綠意說道,“那裡就是我的瓜田了,上仙。”

    一天一夜的相處,莫沉倒是有些喜歡朝露這丫頭,不像旁人,逮著個神仙就定要拜師,所以他點了點頭,腳底下倒也沒停歇,隨著朝露一路向上。

    涼棚近在咫尺,朝露的面色卻越來越慌張,那站在涼棚中的道士們,赫然正是從青牛山青雲派上下來的眾多師兄。

    他們若眾星捧月般戰戰兢兢的環伺著青牛道長,青牛道長身前放著一壺熱騰騰的茶,那平日裡頗為慈祥的臉如今正是氣勢洶洶。

    見朝露與莫沉二人攜手向著涼棚的方向走著,青牛道長身旁的一個青衣小道喊道,“那不是小師妹麼?怎麼又換了個情人?”

    “別胡說,那人都能做她爹了。”另外個小道士也是一身白衣,但面相頗為嚴肅,一句話便打斷了這青衣小道童的胡亂猜忌。

    但這些人紛紛都脫了口氣,至少……師傅不會遷怒於他們了……在這涼棚裡再罰站個幾日幾夜可誰都受不了,光是那蚊子都能教人苦不堪言。

    “那些是你師兄弟麼?要不你過去吧,我……”莫沉話剛說完,就感覺朝露忽然掐著他的手頗重,咬唇不語。

    良久,朝露扯開絲微笑,緩緩松開手,手心上滲著汗,輕輕說道,“謝謝上仙,我一人回去就好。”

    她轉過頭,朝著涼棚奔去。

    還未奔到一半,一只拂塵便從涼棚中飛出,生生砸在朝露的身上,將她重重的掀到了瓜田中。

    朝露一時胸悶,嗆的咳出了聲,踉蹌的在地上晃了兩下,幾塊西瓜應聲而破,濺滿了一身。

    當朝露扯掉纏在身上的瓜葉悶不吭氣的從瓜田裡站起的時候,眾師兄轟然大笑,她舉起手,用袖子擦去面上多余的瓜汁。

    青牛道長站起,怒吼著,“看你干的好事!”

    朝露心知,青牛道長說的是什麼事,火鴉符紙燒的花前月下一片狼藉,同在青牛山的青牛道長怎麼可能沒瞧見;心岸師兄眼下也不在涼棚內,想來不是受了傷便是被青牛道長責罰。

    所以她囁嚅了幾下,訕訕的說,“師傅抱歉……”

    “抱歉?”青牛道長一招手,拂塵回到了手上,踏著個方步走到她面前,依舊是大聲吼著,“抱歉你便能還我一個活蹦亂跳的心岸?”

    “心岸師兄怎麼了?”朝露緊張起來,難道心岸師兄被花情那妖孽……

    “哼。”青牛道長甩開袖子,不願讓朝露接近了他,“我費心培養了十二年,就養出這麼一個持劍弟子,你倒好,一下就給他送到鬼門關邊上。”

    朝露心底焦躁,她沒想到心岸居然真就為了她身受重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重重的跪下,不停的磕著頭,“師傅,只要能救回心岸師兄,徒兒願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就憑你?”青牛道長倨傲的轉身,看著青牛山上碧藍的清空,風吹雲淡,“想我青雲派先祖修道成仙,乃是九重天上伏天上神,此子為我門下成仙之望,他的事不勞你費心,從今日起,你便離開青牛山,自尋生路吧。”

    朝露抽了抽鼻子,面上五色變幻,忽然她用手捂著臉,拼命的埋著。

    手心處一陣熱潮,她活生生的給逼了回去,卻依舊是垂頭跪在地上,久久不動。

    九年前的一個雪夜裡,當朝露掙扎著出現在青牛山下。

    當時的心岸坐著家裡的馬車經過,雨雪打在朝露的身上,卻也凍的沒有了知覺,她想向那輛馬車上的人求救,卻只微微睜眼,便又緩緩的閉上。

    突然,那馬車還是停了下來,是心岸喚人停了馬車,著人將朝露抱上了車。

    車裡很暖和,心岸坐在一旁,替朝露暖著手腳。她緩緩醒來,見到的是滿面笑容驚喜萬分的心岸。

    這富家小公子一臉的真誠,他說:我要上青牛山青雲派求師問道。

    朝露說:我無家可歸。我連自己是哪裡來的都不知道。

    心岸忙安慰她:沒關系,你我一起去青牛山求師問道,以後我罩著你。

    只可惜,青雲派一不收女弟子,二不收無財無背景之人,哪怕是心岸一再表示,朝露是他家的一個小丫鬟青牛道長也不能准收。

    從此後,朝露便在這青牛山山腰上種瓜,心岸時不時會下山來看她。

    但是,青牛道長覺著朝露會阻了心岸的前程,從此再不許心岸下山,只讓他閉門修煉。

    這一過……便是九年……

    朝露緩緩吐出口氣,強迫自己微微笑著。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清淡而又優雅的聲音:“這孩子,我要了。”

    青牛道長下意識轉身,看著那向自己這方向走來的男人,便是方才牽著朝露手的男人,一襲紫袍卻不顯富貴,若他的聲音那般風輕雲淡,鬢若刀裁斜飛,眉如遠山墨畫,目若一澤波瀾不驚的秋水。

    “你是什麼東西?”青牛道長鄙夷的看著這形容出挑的男子。

    男人不驚不懼,微微扯開一絲淡若秋風的微笑,“不才,便是伏天上神莫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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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愛迷路的美人師尊

    朝露只記得莫沉走過來,輕輕撫著她的頭,然後俯身牽起她的手。

    在莫沉的拉扯下,朝露微微回頭,見青牛道長呆若木雞,一臉驚詫,直到二人走了好遠突然大喊了一聲,“蒼天啊……老祖宗啊……”

    而後伏地就拜。

    他這麼一拜,身後的一溜師兄也都嚇的跪在地上。

    他們沒聽見青牛道長與莫沉的對話,只見青牛道長摘了自己的蓮花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老祖宗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您了,老祖宗啊……徒孫錯了……”

    朝露抬頭,看著莫沉,他的面上並無其他表情。

    朝露輕輕喚,“上仙……”

    莫沉垂首,含笑說,“叫師尊。”

    “你……你沒在說笑?”朝露不敢相信,苦了十年,這好運就這般砸在了自己身上,她圓睜個眼,順便籠了籠手。

    莫沉輕笑,牽過朝露的手,“真的。神仙不會隨意說笑。”

    朝露頓時紅了臉,小心肝一陣亂跳,隨即感覺到腳底一陣煙雲,她趔趄了一下,便被莫沉稍稍一帶,居然騰上了天。

    她分外驚奇的看著青牛山,青牛山漸漸與她比肩,而又慢慢的在她腳下。

    莫沉才舒開掌心,拋下一瓶丹藥,落在了青牛道長前,緩緩開口,“此丹藥便賜給心岸療傷,前塵莫再提。”

    朝露低頭看了看瓜田,一陣眩暈,終於緊緊的靠著莫沉,卻又怕自己一身邋遢弄髒了美人師尊的衣服,所以讓開一步後,“謝謝師尊。”

    “露兒——露兒——”話音剛落,就聽見下方有人在高喊,聽聲音,是已經活蹦亂跳的二二。

    朝露聲音不夠大,她扒著莫沉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蹲下,朝著下方喊著,“二二……你要好好修行啊……”

    她依稀能看見二二邊跑邊跳,從草地這頭奔到了草地那頭。

    “露兒,記得等我,等我——”

    “嗯,好——”朝露將這個“好”字拖到很長,終於是讓二二停住了腳。

    二二抬頭,看著天上那愈來愈遠的身影,身後那妖孽終於敢現身了,花情冷笑著,“何苦呢?”

    二二皺眉,怒氣沖沖的像一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不要你管!”

    他轉身便向著密林沖去,而花情站在他身後,面色愈來愈冷。

    一路向上行到半路,下方早已成了一個又一個零星的黑點,朝露忽而想起莫沉的迷路天分。

    所以試探著問了句,“師尊,咱們這是要去天上?”

    莫沉微微一滯,牽著她的手微微一緊,然後面色凝重不說話。

    “師尊……難不成……”

    莫沉微微一笑,眩暈了朝露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你不覺得這樣很威風?”

    “嗯!是啊,我覺得的確很威風。”朝露想起青牛道長那灰黑的臉,不由的裂開了嘴笑。

    “既然心情已經好了,那麼有一個問題。”莫沉停下騰雲。

    “什麼?”朝露下意識的問,雖然她心中略微通透師尊要問什麼。

    “榣山……怎麼走……”

    “師尊……”

    榣山,榣山地處大荒西面,傳說,上古之神太子長琴曾經在此居住,每每撫琴之時,便會有無數的鳳鳥下凡,落在他的長琴旁。

    如今,太子長琴已不知去向,榣山,倒成了朝露和師尊的道場。叢叢桂樹以及榣木之間,兩三小屋,錯落相隔很近。

    屋後方開墾了一畝三分地,地裡面翠生生的瓜果,鮮紅翠綠,看著格外的喜人。

    朝露推開門,走出她那小房間,僅僅數年,她便抽條成一個眉目清俊、嬌俏伶俐的少女,只是雙大眼微微銳利了些。

    她拔腿便向一旁的竹亭走去,拂開亭外的簾子,空有一柄長琴,長琴旁還放著杯裊裊升煙的熱茶,茶水清透,不見塵埃,顯見人方離開不久。

    難不成又迷路了?

    朝露心想著,便下了竹亭,走到師尊的房門外,輕輕的叩了叩,“師尊……?”

    房內無人回應,內有沁人心脾的回聲響起,清透的小鈴鐺叮當一聲,朝露便叉著腰,長歎一聲。

    師尊……果然是又……迷路了。

    她攏了攏手,打了個呼哨,喊著,“小小————”

    一只雪白的飛鷹從榣山上空,盤旋著便飛到了她的肩上。

    這飛鷹小小本是頭年幼的妖獸,五年前,莫沉本想將其擊斃以免禍亂人間,朝露一時心軟,強留了下來,飛鷹倒是被□的不錯,乖順的很。

    它在朝露身上磨蹭了半晌,梳著自己的尾羽,朝露從袖口中尋了塊從老君處扒來的仙草,遞到了它口中,它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兩只小豆眼微微瞇起,似乎在感受仙草入肚那一瞬間的暢快,忽然它打了的激靈,又在朝露肩頭來回的蹦跳,似乎想要再多一點仙草。

    朝露“啪”一下打著它的頭,罵道,“整天知道吃吃吃,找到師尊了麼?”

    小小豆眼中委屈頓生,連忙飛起,在前方走了個盤旋,便自帶路。

    朝露一路緊跟上,心中還在哀歎,這幾年來但凡師尊丟了,她就得這麼找一趟,若果有她貼身跟隨還好,沒她在,莫沉定會失了方向。

    小小在前方撲稜著翅膀,朝露在後面持劍低飛。

    這一路飛,朝露心中的氣卻愈來愈盛,明顯著,這眼前的方向竟是南溪天姑雲浮的洞府。

    這南溪天姑,向來都是對師尊表示好感的神仙,三不五時的便要拜府一敘,擾的朝露煩不勝煩。

    她按下雲頭,便沖向洞中,看師尊正與南溪天姑雲浮坐在一起,像個孤苦無依任人調戲的孩童,見她來到,終於是松了口氣。

    小小順勢便站在雲浮洞府山石上,繼續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又要和別的女神仙爭一爭自己這寶貝師尊。

    朝露剛一進洞,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她略略皺眉,收了速度,慢慢的走到莫沉身邊。

    “師尊不喝這仙茶的。”一眼瞧見雲浮放在莫沉面前的牡丹茶,這牡丹茶本是百花宮裡牡丹公子凰閱的拿手好茶,偏莫沉喝不得其中的濃烈香味,所以自己備茶時候都是用的清露。

    雲浮微微一愣,連莫沉都抬眼看看有些心躁的朝露。

    “師尊,回去吧?”朝露攏手,習慣動作,這大眼睛瞇在一起卻有些□人。

    雲浮訕笑,“今日與伏天上神討教修仙心得,不知肯否賞臉多留片刻?”

    “天姑。”朝露作了個揖,“師尊聞不得太濃烈的味,這香薰正擺在他面前,恐怕他也不能多留片刻……等天姑將洞府收拾的清透了,師尊當會登門拜訪。”

    雲浮再次愣住,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桌上那香氣繚繞的香薰小爐,不禁微微苦笑,“這般,倒是雲浮唐突了,日後定當登門道歉。”

    登門個妹妹啊。朝露心中微怒,但是還不能擺在臉上,這南溪天姑是整個九重天上糾纏莫沉最為執著的一個,連帝君都知曉,有這麼位天姑想要與莫沉修那雙修的仙侶。

    莫沉順勢道謝說要離開,朝露趕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後便出了雲浮的洞府。

    “師尊,你怎麼就被她拐過來了!”朝露小跑幾步,小小興奮的叫了幾聲,跟小雞仔似的,然後晃動著肥大的屁股便跟了上來。

    “我方才從天宮回來,走在路上便迷了方向,所以站在原處等你。”莫沉回話,面上倒是扯開了絲笑容,不慍不火的。

    “然後就被天姑給攔截……”

    莫沉忽然一把抓住朝露的手,朝露面色微紅,剛脫口而出的話便瞬間咬在嘴裡,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師、師尊!”她連番跺腳。

    莫沉不放,還微笑說,“想來,只有這法子能讓你稍微清閒點。”

    小小拖著個屁股,在雲端上蹭著,還唧唧喳喳亂叫,似在嘲笑朝露沒有骨氣。朝露回頭,微微瞪了它一眼,

    骨氣算什麼東西,能被美人師尊牽手,這是福分。

    所以她憋紅著臉,剛欲開口說話,突然頂上一陣眩暈。

    莫沉下意識的抬手,接過這徒兒的小身板,扶她站起,“怎麼?又不舒服了麼?”

    朝露搖了搖頭,面色有些白白的,看著讓人心疼的很。

    莫沉松手,又抬手,將朝露攔腰抱起。

    朝露悶悶的靠在莫沉懷裡,面紅耳赤,卻輕聲問,“師傅,露兒是不是短命之人?”

    莫沉軟言安慰,“怎麼會,有師尊在。”

    “可是……”

    朝露一時胸悶,小臉繃的緊緊的。

    自從八年前,二二吸了她的一點精血之後,她就時常會有暈眩的感覺。

    第一次暈乎乎的時候,莫沉把了她的脈象,卻沒發現異狀;第二次暈的時候,莫沉無奈,給她送到了小醫仙處,小醫仙診斷完,說這姑娘明明活蹦亂跳生龍活虎,你送來做什麼?……等到第十次暈的時候,莫沉就一竿子給她支到太上老君那裡。

    太上老君是個很可愛的老頭,他醫術的確是高,診了活活三日,只嚷這孩子的確有些毛病……但毛病在哪裡,他完全不知道。怕莫沉責怪他庸醫,所以一股腦給她灌了很多不錯的仙草仙丹。

    這仙草仙丹下了肚子,朝露的修為倒是提升了一個很高的等階。

    卻還是沒將這隨時時不時會暈的毛病給整明白。

    到後來,朝露死活再不去看什麼病,只說自己沒關系的。莫沉也就隨了她。

    暈的多了,莫沉也養成習慣了。

    只要她似倒非倒,他的手便自然而然的伸了出來,以至於天上的女神仙們,都感慨,朝露的艷福不淺。
第八回 落荒而逃的師徒二人

    莫沉將將邁腿要走,就聽見正後方南溪天姑的聲音柔柔響起,“伏天上神稍慢。”

    莫沉停下,眉間微蹙,但還是停下,轉身。

    雲浮看著莫沉懷裡的朝露,一張柔情似水的臉瞬間結住,張口結舌的指著她,“你……你們……”

    莫沉回答,“我徒兒身體不適而已。”

    南溪天姑捧著個心口,似很嬌弱,“那也不用……”

    “不若在我這裡休息片刻再走?”歇了歇,這雲浮咬著牙說出了這幾個字。

    她的眼睛頗有些哀怨的看著朝露,朝露頂心一涼,微微抬眼看了眼她。

    這一刻電光火石,雲浮的面龐漸漸糾結在一起。

    雲浮能看出眼前這女子並不是單純的徒弟,或者說至少心思上是不想成為徒弟的。

    朝露認為,雲浮配不上師尊,不,是一點都配不上。

    所以她用手緊緊的抓著莫沉的胸口,揪的莫沉微微皺眉。

    “我們回去休息便好,謝謝天姑好意。莫沉告辭了……”莫沉微微點頭示意,帶著朝露揚長而去。

    徒留下個南溪天姑,咬牙切齒,又開始羨慕起朝露的艷福不淺。

    但凡九重天上的女神仙都認為朝露艷福不淺之時,朝露都會嗤之以鼻,“像師尊這等麻煩神仙讓

    她們伺候一次就知道,艷福也不是那麼好享受的。”

    小小在一旁撲稜著翅膀,表示同意。

    若一景,莫沉坐在竹亭中,琴聲悠悠,雖未有百鳥齊鳴之色,也有讓朝露昏昏欲睡之能。

    “露兒。”

    “是,師尊。”朝露一個激靈,坐起了身。

    莫沉不說話,那纖長的手只按在琴弦上未動。

    朝露微微苦笑,忙正襟危坐。

    莫沉才緩緩浮現笑容,繼續陶醉在自己的琴聲中,那天殺的琴聲。

    做莫沉的徒兒,一定要有耐打耐抗的心髒,這天殺的琴聲可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住的。

    朝露第一次聽,險些暈厥在竹亭中。

    莫沉頗有種對牛彈琴的架勢,還皺眉說,“露兒,定是你我師徒情分未到,否則怎麼能如此不調?”

    這一句話若五雷轟頂,從此後,朝露聽曲子時候格外認真,雖偶爾因樂聲太過綿長而睡過去,但次數上是漸少,莫沉以為她只是累了,也就沒再多說。

    只這一首驚天地泣鬼神的曲子,便足以讓九重天上其他女神仙退避三捨。

    朝露為了保全師尊的三分薄面,自從師尊愛上彈琴後,便不得不心中垂淚說,“師尊,露兒最愛

    你彈琴了……以後,可不許給其他人彈,可好?”

    莫沉微怔,見朝露又露出了那副狐假虎威的瞇瞇眼,危險的緊,於是歎了口氣,應承了下來。

    朝露只心中道:你說我為了九重天犧牲如此巨大,怎麼還不能享這幾分艷福?

    所以她從來享受的都很安康。

    師尊近日很消停,似乎從南溪天姑那裡回來,心靈上便大傷元氣,懂得分寸,沒有旁的事情,便在亭子裡彈彈琴,在屋子裡補補眠,足不出戶。

    朝露也在自己的小屋子裡睡了一覺,突然耳邊一陣嘈雜,便聽見小小在門外嘰嘰咕咕的亂叫聲。

    她一屁股坐起來,猛地拉開門,就見小小正正滿地打滾在對師尊撒嬌。

    師尊瞧著高興,就扔了顆靈丹在天空,小小豆眼發亮,撲啦下翅膀便向那靈丹飛去。

    朝露伸手,穩穩的接過靈丹。

    小小一頭撞在了朝露手上,然後嘰嘰咕咕的亂叫喚。

    朝露順手將靈丹拋在了口中,又從斜掛的布兜裡取出顆紫煙草,順手塞進了小小怒氣沖沖直欲啄她的大嘴。

    紫煙草一進腹中,小小便打了個嗝,那雪白的羽翼漸漸暈上了紅色,頂上冒出三縷紫煙,然後“撲通”一下就睡倒在地上。

    “師尊,你這樣會寵壞它的。”朝露不滿,這仙丹連自己都沒吃過幾回,對一只小妖獸這樣好,可不讓她家醋缸子破了好幾個窟窿。

    “可是……它逗的我很開心啊。”莫沉緩緩坐下,那身後是一塊用翠玉石鍛造的玉石凳子上,這是朝露十八歲那年,剛從師尊那得了熾情寶劍,一時高興,將那塊天然的翠玉石做了自己的試驗品,一劍斬下,就跟切豆腐塊似的,光潔平滑。

    切的高興,朝露將這塊玉石切的四四方方的,剩下的那些又深覺可惜,於是用熾情寶劍雕出了十幾朵翠綠的小花,放在廂房裡做擺設。

    倒苦的九重天上的伏天上神,一出了房門見到那塊四四方方的翠玉石,心疼的額上冒出了好幾根青筋。

    一見師尊坐在那翠玉石上,朝露霍然響起好多年前,因為自己切割了這好東西被師尊一頓責罰,不由得連退三步。

    師尊浮上笑容,笑的朝露腦子一陣混亂。

    “你若是不讓我生氣,而逗我開心,我自然也會給你仙丹。”

    朝露小臉紅撲撲的,著實可愛,她跺腳,險些踩在昏睡在地的小小頭上,“師尊,我又不是……”

    “又不是什麼?”見她半天不說話,憋著個臉,莫沉好奇的問。

    見師尊滿臉天真,朝露心中委屈,將那話又憋了回去……我又不是……小動物。

    “好啦,閒話莫說,師尊你今日怎麼起那般早?”朝露想想,師尊其實哪怕行為上是如此表現的,恐怕心裡從來沒有如此念想,說出來了恐怕他就當真了,於是乎長舒口氣,問。

    莫沉的臉糾葛在一起,手中舉起一封書信,書信上落款為:南溪天姑雲浮拜上。

    “蒼天啊。她真要來?”朝露連看都不要看就知道這信中的內容,無非是些什麼前日裡唐突了莫沉上神,南溪天姑雲浮心中有愧,為了更加了解上神,望能在榣山多待幾日……

    芸芸眾生,這南溪天姑恐怕是……跟定我師尊了。朝露心中如是想。

    要說這南溪天姑與伏天上神的淵源,恐怕就是來自於一場妖神混戰的歲月。

    妖孽橫行天下,九重天上不得不派出眾神仙下凡滅妖。

    南溪天姑雲浮與伏天上神莫沉、以及一干神仙便被分到了一組。

    妖神闔溪率領著妖界眾妖孽,與九重天上的眾路神仙在離原展開了一場生死搏戰。

    雲浮不慎被擒,在妖洞中險些遭侵犯。

    朝露的師尊莫沉……不慎迷路在當時,巧巧的險險的救下了雲浮。

    這事已是千年之前的一樁子事,妖神被滅殺,妖族四散逃入人間各處,元氣大傷。

    後遺便是——自此後,雲浮一心就掛在了伏天上神的身上。

    “師尊,你看光了天姑的身子了麼?”很久後,朝露得悉此事,趴在小桌前八卦。

    莫沉微愣,“當時,有人擋著,其實並未瞧見。何況我還將外袍擱在了她身上。”

    感情這事啊……可真夠麻煩,朝露瞧師尊一臉茫然,反倒是心中可笑。

    “露兒,今日師尊帶你去大荒打妖獸,野外修行如何?”莫沉收了信,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等事情。

    朝露心中微喜,卻還是故作正經的回,“謹遵師尊之命。”

    所以她快速的收拾著行當,什麼清露茶、翠玉石花、瓜田裡的各種藥草,順手將小小揣在懷裡,與莫沉“落荒而逃”。

    邊走還邊哀嚎,“師尊,為何還帶著長琴?還有那個……”

    莫沉連忙牽住她的手,順利的讓朝露閉了嘴,才不急不緩的說,“這可是個寶貝,得帶著。”

    正午時分,南溪天姑雲浮滿心歡喜的“拖家帶口”至榣山竹林外,朗聲說道,“伏天上神,雲浮來了……”

    一個“了”字在竹林中蕩漾,蕩漾長久,空山有回聲,無人出林來。

    一片寒鴉飛過,雲浮的臉,愈變愈白。

    小小在前面飛著,從醒來後就一肚子不爽快,所以飛也就在莫沉的身畔飛。

    朝露踩著自己的熾情寶劍,還不忘記問莫沉,“師尊,這次還打小妖獸麼……”

    莫沉看看小小,搖頭,垂腰的長發在風中輕輕的搖擺著,“不,再打小妖獸,我們的榣山就要變成妖獸的本巢。”

    “那要修行多久才能回榣山呢?”朝露很自覺的問,她不是想念榣山,而是想念榣山裡自己侍弄的那片瓜田。

    “等到你的靈智全開之日。”莫沉斜睨了眼朝露,這一眼,風情頓生。

    “師尊,何謂靈智全開呢?難道徒兒現在不聰明?”朝露拿根仙草去逗弄小小,看那只小白鷹一臉受誘惑的表情,卻又因生氣而頓足不前。

    “若你靈智開啟,便能頓悟仙道,可參前世今生之事。”莫沉停下,看朝露逗弄小小。

    小小的爪子在地上爬了爬,滿臉的不爽,豆眼裡掙扎再三,終是在仙草的香氣中敗下陣來,飛身撲向仙草,吞咽了下去。

    還略為諂媚的看了眼朝露。

    莫沉心歎……與露兒,有那麼點像呢……

    朝露拍拍手,站起身,“走,師尊,讓我們去打大妖獸。”

    莫沉在身後輕輕嗯了聲,隨口便問,“露兒可知道怎麼走?”

    朝露愣住,“師尊,這地方不是你帶我去麼?”

    莫沉不應,一雙眼清清透透的望著朝露。

    朝露無言的心裡流著淚,頓悟,哪怕是師尊知道大荒的妖獸在哪裡,這路,還是需要朝露自己帶的。

    “小小,帶路。”因為莫沉,小小和朝露都成了個路神,為了找回師尊,小小已經將整個九重天都飛遍了。

    雖是個妖獸,但凡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都知道這只有著肥肥的下身,憨厚的面相,渾身被馴化的只剩撒嬌的小妖獸,來自於榣山莫沉府中。

    莫沉是個路癡,女神仙們都知道,她們經常會想著在路上截堵莫沉,而後給他指錯一條路,之後再裝好心帶他回家。

    所以小小通曉各路神仙,特別是女神仙的洞府,明了九重天上各種方位。

    在朝露的一手指揮下,小小奮力直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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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輕薄是一個人的事情

    大荒極北之地,是一片蒼涼的沙漠。沙漠連天連地,微微起風,便劈頭蓋臉的灰塵滿天。

    小小怕風,躲在了朝露的身後,又是一陣狂躁的颶風,朝露被吹的睜不開眼,問,“師尊,哪裡有妖獸?”

    莫沉的手輕輕的在身前一點,一個淡綠色的弧光擋在了外頭,將風沙全數拒於身外,朝露終於緩了口氣,聽莫沉一字一字的說,“風沙時間,妖獸也在躲避,我們等風停之後再上山便可。”

    “那師尊,你趕明兒能給我弄一個好用的遁天飛行的法器麼?”朝露懸在熾情寶劍上,深覺自己有與師尊討價還價的身價。

    “為何?”莫沉懷中緊緊抱著那柄奇特的五十弦長琴,不動聲色,不同意卻也不立刻拒絕。

    說來也怪,從朝露跟著師傅上了榣山,這長琴便一直跟著師尊,很少有離開的時候。

    朝露也想過,八成也是因為琴弦太多了,師尊他也撫不出什麼動聽的音樂了。

    “自然是因為太懸乎了啊。”她站在熾情寶劍上,很羨慕師尊一抹煙雲踩在腳下,便那般自由自在。

    寶劍自然需要拿在手上,怎可踩在腳下呢?

    “呵。”莫沉低頭輕笑,一掌拍在朝露頂上,又微微按按。

    小小在前方扭頭,很是開心。

    “你啊……”莫沉啟唇,“你若是能站在雲上一炷香時間而不掉下來,我便給你朵自己的雲。”

    “真的?師尊?”朝露很興奮。

    莫沉微微點頭,手中向上輕托,一道白雲從手中飛出,緩緩落在地上。

    這白雲綿軟的,像一團棉花,朝露的手在上頭輕輕一撫,這團雲還嬌羞的躲開,教朝露目瞪口呆。

    “師尊……它……它是活的。”

    莫沉笑了,“你認為雲應該是死的麼?”

    朝露眼巴巴的看著莫沉腳底下很乖順的雲,不禁用手輕輕觸了觸,那莫沉腳下的雲瞬間擰開,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去試試吧。”莫沉從朝露的腰後輕輕一頂,將她送到了到處游動似個頑皮孩子的白雲身上。

    這雲立刻打著筋斗的翻滾,跟凡間烈馬一般的不聽使喚。朝露連聲尖叫,兩只手吊在雲上不敢放松。

    白雲不樂意,連番甩動,這一團棉花的白雲內中,從各個方位都將朝露向外推。

    朝露抓著白雲的沿,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白雲吞吐不斷,將她的手漸漸推下自己的身體。

    “師尊——師尊——師尊救我——”朝露的身體上下起伏,雖還在擋風結界內,居然被這白雲甩的漫天飛舞,花容失色。

    莫沉負手而立,單手在小小的頭上撫摸著,摸的小小閉目養神,二人皆處於神游狀態,竟不理會朝露的漫天亂飛。

    其簡直是咎由自取,不自量力。這是莫沉心中的回響,但他笑的百般慈祥。

    這白雲若是個人,得笑的多囂張啊。它最後給了一腳,將朝露生生的推了下去。

    朝露一錯,身體下墜,“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終於給了教訓了,莫沉自然不會讓她真就這麼下去。他微微抬眼,長袍浮動,整個人從雲面竄起,向著朝露的方向奔去。

    小小在後方“咕啾”一聲,見小主人似乎很是緊急,才展開了那雙平時不大睿智的豆眼,撲騰著翅膀向著朝露撲去。

    莫沉微微一掐訣,一陣風掠過,輕輕的托住朝露。

    而他的身體,已是落在朝露身邊,似笑非笑的看著,“還要雲嗎?”

    “要,師尊,這東西你就給我留了,我定要馴化了它。”朝露動彈不得身子,還頗有些不甘心,看那白雲在身邊繞來繞去,跟小小一般無二的調皮。

    剛說完,就見小小像箭一般的撞了過來,那方向沒錯,只是小小護主心切的時機錯了。

    它“轟”的一下撞到了莫沉的腰間。

    莫沉微微一晃,在小小的相助下剛好倒下,將將倒在朝露的身上,壓的結結實實,二人身體合的緊緊秘密。

    朝露原本透著粉桃色紅暈的臉瞬間升騰上一股火燒雲,從腳趾頭一直燒向了頭頂,到發梢都紅撲撲的,閉著個眼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莫沉將小小從自己的長袍上拿下,這只笨鷹自己已經撞暈了過去,而後他扶著腰,單手一撐,他的那朵雲乖順的爬了過來到他的掌下,輕輕一撐,便從朝露的身上站起。

    “師……師尊……”朝露支支吾吾。

    莫沉撤去她身子下面的清風,朝露面紅耳赤,險險站穩。

    心口處還在一陣亂跳,她偷偷拿眼看了看師尊,莫沉倒是一臉坦然,撣了撣外袍。

    一時無言。

    朝露偷偷拿手拎著小小的脖子,一陣抖動,心中還在暗罵,這小子,撞就撞,撞輕一點不至於尷尬,撞重一點好歹能輕薄一下。

    這不輕不重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一陣笑聲伴隨著風聲大作竄到耳邊,聲音若鈴若琴,絲絲扣扣的在身周纏繞著。

    “師尊?”朝露喚回熾情寶劍,提在手中,一臉的緊張。

    “有妖獸,小心。”誰料想,這風沙之中,居然有妖獸出沒,連莫沉都蹙眉,望著身前淺淺飛沙的沙漠。

    敢在大荒中生存的妖獸向來是不怕神仙的,修仙者大多在此,或斬獲妖獸內丹成仙得道;或成妖獸腹中食物,助妖獸修人形成妖仙。

    平沙濺起,漸漸的有一道蜿蜒的沙流在腳底下滑動,莫沉才松動了眉宇,口中輕喝了聲,“不自量力。”

    他後退兩步,將前方留給朝露。

    “露兒,它就交給你了。”

    朝露有些緊張,原先都是與些小妖獸對戰,比如小小這種級別的,如今要面對這種類型的有靈智的妖獸。

    朝露一劍劈出,劍身上火花直濺,從劍尖處像鳳凰展翅一般卷向平沙中間。

    那蜿蜒的沙流在地上輕輕一扭動,便避過了鳳凰火焰。朝露輕斥一聲,腳底一落,再一起,騰空飛上那流沙面上。

    懸空而立的當口,將袖裡的翠玉石小花灑在了空中,翠玉石小花的光環結成了個網,直直的向下兜去,隱沒在流沙中。

    這翠玉石是天然的法器,所以莫沉才會那麼心疼。

    那蜿蜒在流沙中的妖獸終於是忍受不住,從流沙中飛竄而出,堪堪閃過那翠玉石的結陣。

    這就是一條如龍似蛇,卻又渾身堅甲,在天空中似鋼鞭滑過,重重的向朝露的方向砸去。

    朝露何時見過這等陣勢,一時間慌了手腳,手忙腳亂的後退幾步,居然就這般一喉嚨哭腔的奔向了莫沉。

    “師尊……”

    莫沉瞧著這萎靡模樣,不禁唇角浮上了笑。

    “師尊……師尊……”朝露奔到師尊身邊,緊緊抓著他的寬袖,她十足擔心師尊會狠下心來講她又甩出去,所以拿雙可憐兮兮的眼睛看著他。

    莫沉說,“自己去吧,露兒。”

    朝露看那妖獸利牙鋸齒,眼見著張大了嘴就要撲來,一把抱住莫沉的腰不撒手,“不不不不不不……”

    閉緊了眼,只聽見耳畔先是一聲輕歎,緊接著是一陣轟然爆炸的聲音。

    她驚慌的睜開眼,在擋風結界外,那妖獸已是碎裂成數片,莫沉的手正緩緩放下,滿面的平靜。

    他似乎有些生氣。

    朝露只好揪著莫沉的衣服,勉強撒了個嬌,“師尊我錯了……你……罰露兒吧!”

    然後她伸出手掌心,緊緊閉上眼睛。

    小小搖晃著屁股,在朝露的掌心處狠狠一啄,啄的朝露驚聲尖叫,也驚的莫沉笑出了聲。

    他總算是不板著臉,伸手指著那妖獸的殘骸說,“露兒,那裡面有內丹,去取吧。”

    朝露瞇著眼,看那堆碎在地上的殘骸中,浮著一顆圓圓的泛著紫華的元丹。

    她覺得這妖獸雖然丑陋,可內丹著實好看。

    一步一步的踏著流沙走到內丹前,她剛一伸手觸碰那內丹,便有一陣旋風從她身畔闖過,下意識的閉眼,再睜眼的時候,什麼都不見了。

    “是什麼東西!”她大怒。

    莫沉也跟上前,蹙著眉頭,敢在眼皮底下掠走內丹的人,真不多見。

    而那股跟隨而來的淡淡香氣,讓朝露頗有些疑慮。

    “師尊我們去追。”

    莫沉擺手,扶住她的肩膀,“莫去了,這不算什麼好內丹,丟了也罷。”

    他只是嫌太過麻煩,不想與無關之人再行糾纏,此人若只是搶個內丹,他也並不想為這東西生事。

    所以二人不再多言,返身收了結界,兩人一獸繼續上路,向著大荒天際山上步行而去。

    夜間的天際山腳下,一片蒼涼,秋月懸在高空,暈黃的光隱隱約約的。

    莫沉尋了處光潔的山石,臥下便睡。

    這秋風拂面過,面似秋月白。一幅極其曼妙的美人臥睡圖在朝露的眼前閃爍著光華,她一口口水險些沒掉落在窩在她懷裡睡覺的小小頭上。

    師尊的面相溫和,若蕭蕭清風,明爽俊朗。朝露偷摸著就蹭了過去,張望著這張令人心醉的相貌。

    她知道師尊睡著那是真的入定,雷打不動的。

    所謂輕薄這種事情,有時往往是……無心之過。

    早晨將將被師尊無意中輕薄了一次,這夜裡,朝露便想輕薄回來。她想都沒想的便湊過去,在師尊的臉上瞧啊瞧啊……你說這張禍害蒼生的臉,怎麼就那般好看呢?她看著看著便紅暈頓生。

    可是師尊掛在嘴邊什麼太上忘情,總是一副雷打也動不了心的模樣,在九重天上極受追捧。

    想她朝露,可謂是三生有幸,竟然能夠在夜間師尊入定之時,輕薄一二,妙哉妙哉。

    於是她小臉蹙在了一起,是開心的。

    再往前一湊,突然一陣香風撲面,她奇怪的抬起頭四處張望。

    感覺,像是白日裡搶了那內丹的人,又再次出現。
第十回 妖孽與妖孽

    朝露緊張的站起身,四處張望。看那天際山山路上漸漸探出個身影,一雙亮亮的眼睛從那邊投射了過來。但朝露卻驚的向後退了一步。

    這眼睛,赤紅如血,內中有各種情緒:害怕、驚慌、狠烈、自卑……,再定睛一看,那東西居然從山石後頭消失了。

    朝露張了張口,剛想喚師尊,這東西就從前方猛然撲來。

    這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速度極快,朝露的喉間那聲音還未吐出,一陣旋風就出現在她面前,卡住她的腰腹處,迅速的消失在原處。

    這怪東西跑的很快,朝露緊緊閉著眼睛,額上汗水直冒。

    她不敢睜眼,就聽見它痛苦的淺淺嘶鳴,手底下那綠花翠玉石像霹靂子一樣被她扔了出去,正中怪東西的腰間,它怪叫了一聲,將朝露順手拋的好遠。

    朝露順勢一滾,從地上爬起,伸手去抽熾情寶劍,卻發現因為休息,寶劍居然未帶,頓時白了臉。

    她思及怪東西的速度過快,所以她微微的側身,先尋了個山石躲在後面,看它還伏在地上哀鳴著,腰間流出汩汩鮮血。

    它、它居然是個人!那分明是人的身體人的四肢,以發覆面,看不清臉面,只有那雙赤紅色的眼睛從發間露出,而身長腳長,皮膚焦黑,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

    右手間還拿著白天裡從他們那奪去的內丹,一著手便吞進了口中,內丹入了腹中,此人才舒緩的吐出口濁氣,一股香氣便吞吐而出。

    就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讓朝露驚慌的又向後退了一步。

    為何……她會覺得這香味那般熟悉……

    她捂著唇,看那個人向自己一步一步走來,腰間的傷已然結痂,污血干涸的貼在髒髒的衣服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喉間污濁的吐出幾個辨不清音節的字,一步一步的朝著她逼近。

    他自然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玩的,開什麼玩笑,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朝露終於記起了拔腿便跑這件事,所以她轉過身,朝著可辨識的方向跑去。

    山路蜿蜒,這衣衫襤褸的怪人居然不急不緩的,邁著大步子在她後面跟著。

    妖怪……難道它是妖怪?

    朝露腦中迅速掠過這個想法,瞬間為自己悲哀起來。妖怪她不是沒見過,這妖孽與妖孽之間原來差別還這麼多。

    若這後面跟著的是那千年妖孽花情……嗯,還是一樣的害怕。

    那妖怪長嘶一聲,居然又如風一般的向她跑來,朝露的心瞬間飛到了天外,一時驚魂,嚇的撒了丫子的跑,就差沒跑出自己半條命來。

    一時間這追勢還在繼續,但距離也越來越近。

    她只好邊跑邊喊,“妖怪……啊……”

    這一聲後,突然就感覺身後的風聲停了,朝露已是滿身大汗氣喘吁吁,她又連續向前跑了好多步,才發現,那妖怪真的不追她了,才緩緩停下腳步。

    她微有些好奇的轉身,見妖怪站在原處,那血紅色的眼突然無神起來,然後倉皇的四顧,突然坐在了原地,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哭聲很哀涼,哀涼的朝露都受了影響,有了想哭的感覺。

    她連忙捂著臉,將那急速湧出的淚水給逼了回去,才揉揉眼睛怔怔的看著妖怪。

    她可以乘機逃走的。

    但是那聲音卻如同牽線人偶一般,吊著她在原處,半晌靜止不動。

    甚至緩緩的挨近了,小小聲的說,“你……別哭了。”

    妖怪見她離近了,血紅色的眼珠子忽而渾濁無光,呆滯的似沒了靈魂。

    她奇怪的用手指輕輕的點了點妖怪,毫無反應。

    山路上涼颼颼的風四處亂竄,月光下,這妖怪仿佛一瞬間死了般的寂靜,和著清冷的樹林,寒鴉飛過,一陣心涼。

    朝露後退了幾步,跺跺腳就向著山下沖去。

    她不敢再回頭,瘋了樣的跑著,這一輩子活到了這麼大,也沒如此跑過。

    就在她跑到半山中,腦後又有了動靜,驚疑中回頭,見妖怪已是一躍而起,手掌抽搐著,利爪半開不開,血紅色的眼珠子中唯一可見的是掙扎。

    朝露邊跑邊想:這次算是真完蛋了……

    月色忽而陡亮,那一劍斬長空的威力,她從未見過。

    從月上踏空而來的神袛,持著他那把晶瑩剔透鑲寶珠的長劍,右手掐著個訣,將朗朗星空照耀的光華萬丈。

    莫沉沒睡醒,但是他不得不出手來救這倒霉蛋子的徒弟。

    一劍送出,那似人似鬼又似妖的東西放出聲哀鳴,又是一道旋風,居然從二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朝露站在原處沒動,垂首低眉,那神情有些奇怪。

    莫沉奇怪,他緩緩踏下,走到朝露面前,在她面前微微招手,“怎麼?”

    “那……那妖怪我好像認識……”朝露撲在莫沉的懷裡,嚇的渾身發抖。

    “嗯?”

    那分明……分明是花前月下裡纏繞的香味。究竟是誰!是誰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不是二二,二二身形不可能如此高大。

    微微放心卻還是心思難安,擔心的抬頭看著莫沉,“究竟……是怎麼回事?”

    莫沉方才正在入定,是小小好容易將他啄醒的。

    眼下這人,明顯是□控的。方才他一直在用訣來切斷對方對此人的控制,但卻在最後一刻,被那牽線之人給破解了結界。

    此人法力高強,至少有千年修為,心中思忖著,手底下還在安慰著朝露。

    好容易安定了心情後,朝露牽著莫沉的手便不肯放了。

    “師尊……我擔心……擔心……”她吞吞吐吐。

    “什麼?”莫沉下意識就問。

    “我擔心二二……”若這是花前月下出來的妖孽,那麼二二也遲早是有危險的。若這千年修為的操縱之人便是花情的話,她更覺得不妙,“我們去一趟凡間吧師尊。”

    她撒嬌,盡一切可能的撒嬌。

    莫沉是不願去凡間的,更不願意惹麻煩。

    朝露不氣餒,拿出自己的殺手鑭,用那雙圓圓的眼睛危險的瞇在了一起,“師尊,我們去……凡間吧。”

    最後三個字落下,莫沉微微點頭。

    他是不太願意惹火了自己這弟子的,哪天他跑迷了全仗弟子給尋回了,所以只要不是特別麻煩的事情,他都是樂意做的。

    從大荒前往凡間的路程不長,莫沉在朝露的催促下,將她提上了自己的煙雲,小小站在朝露的肩上,二人一妖獸便一路乘風破浪。

    青牛山近在咫尺,朝露心中一陣狂跳,畢竟是自己待了有十年的地方。

    煙雲卷動,身畔便是那青雲觀,她微微側頭,看那依舊氣派的門臉,想著心岸師兄,該是已經位高權重的青雲觀觀主的繼承人了吧。

    半山腰處的瓜田,已經沒為了一襲荒草,沒有了她,這地方總歸是荒廢了。

    卻有個涼棚,依舊杵在原處,她咬著唇不說話,看著那“青雲觀”三字的大旗子有些惆悵。

    “這風水好地,被那青牛道長活活的給毀了。”難得的是莫沉居然發表了言論。

    朝露想起,莫沉是青雲觀的弟子,不由的張大了眼問,“師尊,這是為何?”

    莫沉的薄唇微抿,不久才扯出絲微笑,“不才,便是青雲觀的祖師爺。”

    “啊。”朝露捂唇。

    “怎麼?”

    “師尊,你又是我師尊又是我老祖宗。”朝露扯著他的袖袍,又在煙雲上來回跳動,似乎極為開心,連小小都被她從肩頭顛了下來,不滿的繞著二人飛著。

    “那我以前的師傅豈不是就變成我徒孫了?”朝露眨眨眼,笑的頗為酣暢。

    “對。”

    “那、那青雲觀裡供奉的那尊神像,居然是師尊你的?”朝露忙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去往青雲觀時候,見到的那尊完全不是師尊模樣的銅鈴大眼貌似鍾馗的神像,不由的多問了幾句。

    “似乎……是。”莫沉的臉微紅。

    “師尊,你太棒了!”朝露第一次感到油然的驕傲,一下子多了這麼多徒子徒孫,怎能不讓她分外的興奮,險些忘記了此次青牛山一行是為何而來。

    拍了拍自己的臉,朝露終於記起了指路。

    緩緩降在一片密林中,她的眼睛落在了那兩頭高的山石上,眼下,她的個子已經於山石平齊,但是記憶未還,她與二二一前一後在山谷中跳躍的身影還在心頭不斷的竄過。

    “師尊,那花情要是欺負我,你可得罩著我哦。”朝露還不忘叮囑一句,用的是瞇瞇眼模式的臉。

    莫沉點點頭,自己的徒弟的確有些不太頂用,還是趕緊想辦法給她開啟了靈智一關。

    二人越過山石,那宅子便……近在眼前。

    她突然想起,那絕世芳華的花情,一輪月華下,那男人正站在樹上,這一頭青絲在風中飄蕩,面如凝脂,眼如點漆,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唇角含笑,萬千風情。

    他很美,美的若謫仙下凡,唯獨那眼角處,是一縷危險的流光。

    她似乎都能看見,他吸人精血的那一刻,嘴角滑下了一絲鮮血,順著他的唇,滑入那白淨的衣裳,又落入那雪白的脖頸處,若漸開的桃花瓣,滴滴妖紅。

    這般美的人,不該會變成那……妖怪形貌的吧……

    她心底惴惴,那麼這麼美的人……會是操縱那妖怪的元凶?

第十回 花前月下*斷魂歌(上)

    “師尊,那便是花前月下。”朝露指著曾經被自己毀了半打半,如今早已煥然一新的“花前月下”,感慨花情這廝果真是有錢的主。

    花前月下在日光裡,依舊一片昏暗,因著那曾經出現的詭異妖怪,教人看在眼裡,也在寂靜中透著陰森。

    莫沉望著這一派世俗的大宅子,微微蹙眉,說,“露兒,你先進去。”

    朝露忙慌的抬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師尊,“師尊,你說讓我一個人進去?”

    莫沉挑眉,“難不成,你要我守著你一輩子?”

    朝露心道,其實……那也不錯的,不過口中還是直嚷嚷,“可是師尊,萬一還是那凶狠的妖怪可怎麼辦?”

    “我只會在你最危險的時候出手救你。”莫沉微微一笑,很蠱惑人心的笑容,朝露不由得不點頭,腳下一挪揣著自己的熾情寶劍就上前去了。

    莫沉緩緩隱沒了身姿,原處真就尋不見他的身影;小小扇動著羽翼,尾隨其後,口中“咕啾”一聲,被朝露反手拍了腦袋,再不敢吭聲。

    其實它咕啾幾聲是沒礙的,樹林裡有只小白鷹也沒什麼問題,問題在於朝露現在心裡很緊張,由不得小小添些刺激。

    整個宅子安安靜靜的,大門緊鎖。

    朝露對小小招了招手,一人一獸偷偷摸摸的跳進了牆內。

    朝露對這裡還算有點印象,她知道花情的房間在那院落的最深處,她是沒膽過去的。這若是一屋子跑出來一群昨日那妖怪,恐怕她立刻會撒丫子的找師傅求救了。

    心中惴惴不安,連一聲野貓踏在牆頭的聲音都讓她嚇了一跳。

    不若……先去二二的房間看看,這般想著,她對小小比了個手勢,小小撲稜著翅膀便率先飛進了第二個院子。

    小小在裡面叫了一聲,朝露才放下心,大搖大擺的從這重門走了進去。

    這個回廊上,曾經是一堆花紅柳綠般的女子,簇擁在一起,雖是妖卻也似仙,端的一個個的冰肌玉骨,教五年前的朝露好生嫉妒,雖說現在想起,還是有些……嫉妒。

    依舊是一座空空的院落,甬路相銜,怪石錯落;花樹頗有些凋零,花葉枯黃,那些曾經有的寶相、薔薇、牡丹、繡球都窩回了花骨朵,萎靡的耷拉在院牆邊;水溪從眾花下流淌而過,水流見少,不見其波;漢白玉鏤百花纏雲霞的彎曲拱橋微微染上了灰塵。

    這花前月下……似好久都未見主人了。

    朝露心中蹊蹺的很,於是快速的邁著,跨進了後院。後院有二二的房間。

    那房間近在咫尺,朝露緊張的很。她多麼的希望,自己就站在原處,然後那與自己拔長的身高相似的少年,從那房間推門而出。

    然後用一雙亮亮的眼睛打量著自己,最後說一句,“我說了要修仙上天,倒是你自己先來了。”

    可惜,這都有些不現實。

    那房門無任何動靜,一片落葉從院中大樹上緩緩墜下,輕飄飄的落在朝露的掌心,終於是敲動了她的緊張。

    一鼓作氣的,她抬腳走近,推門而入。

    沒有想象中的二人再見,沒有想象中的妖怪陡現……整個花前月下,死寂的讓人心慌。

    二二的房中,四處都鋪著泛黃的草紙,每章紙上都是早年間他練畫符留下的筆跡。床鋪整潔,這習性與他那花情師傅一模一樣,房中哪怕是五年了,也沒見灰塵。

    朝露緩緩的用手在他的桌上撫著,終於見一堆紙下,壓著本殘頁破書,書上幾不可見其名,倒是謄抄了些規整的小楷。

    這字,不是二二的筆跡,他寫的都是鬼畫符一般的讓人惆悵。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朝露辨認不清這後面的小字,念的很苦痛,不由的皺了眉頭,將書塞進了自己的懷中。

    這方一動作,就聽外面傳來幾人說話的聲音。

    “師弟,你說師傅讓咱們看守的那幾個女人,真的是妖怪嗎?”

    “師傅說的怎麼可能會錯?”

    “師傅說的沒錯,可是……總覺著……她們很可憐啊……”

    “胡鬧,你再這樣,又會被師傅責罰的!”

    朝露的腦中將那幾句對話順溜下來,突然意識到,恐怕像酸梅大嬸這些妖精,已經被青牛道長的人捉住了。

    她想也沒想,施了個遁牆之術,從二二的房間沒了出去,無聲無息的跟在他們身後。

    小小剛想“咕啾”,被她一個眼神逼了回去,豆子眼委委屈屈的,收了翅膀落在她的肩膀上。朝露一個快步,緊緊貼在方才經過房間的兩個道童身後。

    道士身著白衣,在前方不緊不慢的走著,完全感覺不到身後尚有一人追隨。

    雖說同樣在修行,在天上跟隨神仙與在地上跟隨老道士,其級別是不同的。

    更何況,這神仙還是青雲觀的開山祖師爺。

    朝露見他們拐了幾拐,居然是朝著花情的房間走去。

    她微微驚愕,抬腳跟上,門初初打開,這兩道童又驚歎了聲。

    “你說這妖精怎麼就這麼知道享受呢?”

    花情的屋子,的的確確是朝露見過的最華麗最整潔卻也最清透的房間,每個角落都彰顯了主人是個愛白之人,也是個自戀之人。

    那布置在四角的銅鏡險些教朝露現了馬腳,她微微一驚,連忙後撤幾步,躲在了白色紗簾後面。

    “兩年前聽說這屋子裡面有個極其美妙的池子可以用來洗澡,只可惜師傅一怒之下給全數毀去,否則今日我們可就有福了。”一白衣道士這般說。

    另一個表示不贊同,“即便是有,又怎麼能貪圖片刻之需呢?”

    那道士就“嘖嘖”幾聲不再回話,反倒是另外一個人,愈來愈讓朝露熟悉。

    她險些便脫口而出,“心岸師兄。”

    卻看見,曾經意氣風發的他,背後居然沒有了那柄青龍紋印寶劍。

    也許……她感覺錯誤了。

    所以眼見著那兩個道士穿過白玉團雕浮鳳影屏,她也跟了過去。

    前方其中一道士擰了下落地的大花瓶,漸漸的現出個地道,朝露連忙加緊了腳步,閃了進去。

    地道中有些陰暗,兩個白衣道士一路盤向下,終於是進入了個明亮的大房間。

    這房間,教朝露著著實實倒吸了口涼氣,她停在了台階的拐角處,探頭過去。

    那些回廊中出現的姑娘並未全數在,但是酸梅大嬸倒是容顏憔悴的混雜在一堆女子中間,她們的手上都鎖著銅鏈,銅鏈上隱隱冒著藍光。

    只要她們一動,那藍光就是一閃,那嬌艷無比的面色便凝在了一起痛苦不堪。

    道士向前走了一步,這群女子便害怕的瑟縮在了一起。

    “你們,誰來?”那說話很討厭的道士,終於還是硬生生的開口了,完全無視她們的嬌弱。

    女子們一時無言,終於有一人淡淡的、疲憊的、滿是絕望的,說道,“我來吧。”

    “梅兒姐姐……”

    “梅兒姐姐,不要啊……”

    不理會這些女子的挽留,酸梅大嬸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每動一下,面色便慘白一分。

    她說,“一年了,眼見著我們的人,越來越少……遲早都要完蛋,早走一步也好。”

    紅衣的妖艷女子,狠烈的對著那道士喊道,“我梅心即便是再狠毒,也沒那青牛老道狠毒。”

    “還嘴硬。”那道士從懷中掏出個銅鏡,便從上方向著酸梅大嬸扣去。

    “啊…………”淒厲的叫聲從酸梅大嬸的口中放出,她那嬌嫩的容貌突然滄桑,短短的瞬間,青絲便轉為了白發,她面目猙獰的,血從身上各處向外泉泉湧著,活生生的一個人間地獄之象。

    朝露與小小終於忍耐不住的沖了出去,“給我住手!”

    她手中彈出一粒翠玉小綠花,將那道士手中的銅鏡給擊碎在地,那兩個道士倉皇的轉身,同時間喊道,“什麼人?”

    “露兒。”

    “心岸師兄?”

    那未動手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便是心岸,他喚朝露未有半點遲疑,但朝露,卻生生後退了一步,

    不敢想象,將將五年,那目如璀璨繁星,笑容若朗朗晴空的持劍少年……變成了眼前這般。

    容貌除卻成熟長大,未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的清俊。但他,明顯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嫉惡如仇的心岸師兄。

    “露兒真的是你!”心岸瞬間堆上了笑容,向朝露走去。

    “是我,可是你已不是你。”朝露心中難過,這句話讓心岸停在了原處,他的臉變得很難看。

    曾經備受青牛道長看好的心岸,自從救回朝露後,便一度重傷險些不治。

    莫沉從天上拋下的丹藥,青牛道長卻沒有給他服用,而是自己留作私藏,他說,這是祖師爺的東西,哪裡能隨便予人。

    即便是再親近再寵溺的弟子,青牛道長也在為自己的將來考慮。若有一日得病或者重傷,全指著祖師爺的靈丹妙藥求活了。

    所以心岸雖然自己硬生生的撿回了一條命,卻淪為資質平庸之輩,那經脈受阻的痛苦常常使他無法繼續安心修行。

    性子上的不合,修行上的遲緩。青牛道長終於是徹底的放棄了心岸。

    三年前,持劍弟子身份被撤,經歷了一番無法再回憶的痛苦折磨,換做新來的小師弟長歌。

    心岸的唇囁嚅了幾下,苦笑,“露兒你說的沒錯。”

    “使命難違,何苦和這野丫頭解釋。”一旁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詞,一道火符便向著朝露襲去。

    “露兒小心。”在心岸的心中,朝露永遠是十五年前那孱弱的小娃娃,也永遠是五年前常常受人欺侮的小姑娘。

    哪怕過了五年,他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用一腔赤忱救回來的小女娃。

    所以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攔截那火符之火。

    朝露大驚,她始終是惦記著心岸曾經為了救她,被花情打為重傷,所以初見時候,她明明是應該高興的,卻在見到他們方才所行之事後,化為失望。

    熾情寶劍在手中輪了個圓,一道劍光便斬向那火符之火。

    小小“咕啾”、“咕啾”連叫數聲,這道士突然變了臉色,“妖孽,你們果然是妖孽。”

    通天眼?心岸師兄的通天眼為何會在這道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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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花前月下*斷魂歌(中)

    通天眼,心岸師兄自小便引以為傲,當時的青牛道長一聽說心岸有一雙能辨世間萬物的眼睛,還撫著他的頭,很欣然的便收了他為徒。

    她還記得,當年的心岸師兄,很得意的指著她身後嚇唬她,“你看你看,你後面有髒東西哦……”

    卻從來都是振振有辭的在她小破房子前後貼上了無數符紙,告訴她,他已經為她布好了萬全之策,這下子,鬼東西都進不來。

    大驚之下,朝露的心頭更是湧起了百般思緒,有替心岸師兄打抱不平的委屈,有充滿了疑問的好奇,更有一種來自於心底最深處的怒火。

    那道士對著出手相幫朝露的心岸喊道,“你敢偏幫了妖孽?”

    自小,朝露都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心態,這一次,她毫不留情,腳下一陣風過,火鳳從劍中燎出,躍過心岸,將那火符的火吞了下去,再一燎送到了那道士面前。

    “露兒。”心岸又叫了聲。

    朝露的劍頂在那道士鼻尖前,他已經嚇的一身冷汗,瞬間,還被熾情寶劍燃去了發間幾縷頭發。

    她的手微微抖著,眼睛微微瞇在一起,“師兄你說,我手底下怕收不住。”

    心岸的手也跟著一抖,他從未想到,那個從小便在他身後,需要他保護的女娃娃,如今也站在他的身前。

    那雙眸子,瞇起來,頗有幾分氣勢。

    “露兒,放過長歌……”

    心岸的話甫一出口,被喚長歌的人兩指一並,一道劍訣便從手底下竄出,直直的捅向朝露的腰,

    心岸還未回神,小小便一頭撞來,將長歌的手穩穩撞開。

    “找死!”朝露明白,眼下不將這長歌徹底的撂倒,他還會繼續糾纏。

    所以她連番後退,閃過那道險些穿透腰處的利劍,口中念念有詞,三十二道火符從熾情寶劍中飛出,將長歌倏然包裹在其中,卻又不傷害他分毫,只在其身周圍得密不透風。

    當年,為了練這分毫不差的火訣,苦的小小沒被燒成沒毛的公雞,長了好些年才長成如今這繁茂模樣。

    所以小小見三十二條火鳳如見大敵,嚇的收了翅膀,又躲回了朝露背後。

    “你、你……”長歌慌了,未料這看不清情勢的妖孽居然會如此厲害,裹在這密不透風的火勢中嚇的秫秫發抖,兩眼竟是流下眼淚來,顫顫巍巍的說道,“師兄……救我……”

    心岸明白,朝露只是想教訓下自己的師弟,完全沒有傷害他的想法。

    所以點點頭,剛欲說話,卻見朝露向前邁了幾步,一劍卡在長歌脖項上,厲聲問,“說,師兄的通天眼怎麼到了你眼睛上。”

    心岸聞聽此言,胸口一滯,險沒墮入那曾經的陰暗往事中,那家道中落後青牛道長的冷眼相對,那經脈受阻後的失落絕望,還有換眼之時的不堪回首。

    他輕咳了聲,將朝露的手輕輕按住,溫柔的說,他的眼睛溫溫厚厚的,不似原先那般清亮,“露兒,不是師弟的錯……”

    “那便是師傅的錯對不對?”朝露還稱呼青牛道長為師傅,是因著還未忘記當初留她在山腰上的恩德,可看見心岸師兄,她便一陣心痛,呼吸間都有些不暢快,只想拿眼前這長歌洩憤。

    若沒他,心岸師兄哪裡會受這種罪。

    換眼之痛啊……難怪心岸師兄的眼睛,會再不如以前那般明亮。

    她氣的牙癢癢,卻聽那長歌看形勢,知道她不會傷害了自己,還斗膽喊著,“妖女,你到底什麼來路,你敢傷了我,看師傅……”

    朝露“啪”一下橫了劍鋒,一條火鳳狠狠的撞在長歌腰間,把他撞倒在地,瞬間被燒的滿地打滾。

    她不顧心岸阻攔,走到長歌面前,在他被燒的快要昏厥之前收了火符,看他萎靡不振的待在原處,才冷冷的說了句,“我是誰?我是你祖師奶奶。”

    朝露的確沒說錯,按資排輩,她的確是他們不知長了多少輩的長輩。

    “呸……”長歌還硬氣著,卻在朝露兩眼一瞇時候發著抖。

    她起身,不再去理會這混蛋道士,而是回頭望著心岸。

    “師兄,放了她們,你跟我走可好?”

    求師尊一次,哪怕再多收一個徒兒也好,以師尊的性情,也不會不應。她著實是不能忍受心岸在青牛山上受折磨。

    他將她救出了冰天雪地,如今,她也要將他帶離龍潭虎穴。

    心岸微微向後一側,身後是那些神志不清聚在一起的妖精們,她們守著正中那白發蒼蒼垂死掙扎的酸梅大嬸,一個個都似是末日般的哀嚎起來,這聲音,聽來讓人極為心傷。

    “我……和你拼了……”酸梅大嬸忽然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從眾人中掙扎而出,用盡平生最後一絲力氣,將一道血紅的紅蕊牢牢扎進了長歌的胸腔,藍光閃動,酸梅大嬸也發出淒厲的尖叫,隨即化為了一捧塵土。。

    “啊……”朝露和心岸同時出手,但都未攔住。

    朝露是想救酸梅大嬸,心岸,則是想出手救他的師弟,但這一刻來的太突然,他們都未料到,原原本本還躺在那裡奄奄一息的酸梅大嬸,會突然對長歌痛下殺手。

    而長歌看著胸口處不斷向裡鑽著的紅蕊,涕淚交流,抱著心岸的腿,狂喊著,“師兄……救我……救我啊……”

    心岸跪在地上,伸手去抓那吸血紅蕊,朝露一把攔住,說道,“師兄,你切不能碰它,那東西會害死你的。”

    長歌倉皇的、絕望的,在地上痛苦的滾動著。

    反倒是那些華衣艷服的女子們,都發出了虛弱的淡淡的笑聲。這道士,折磨了她們那麼多年,總算是招到報應了,痛快痛快!

    “師兄,我們先走,去找我師尊,再想救她們的辦法。”朝露腦中直接閃過這個念頭,眼下先帶著師兄出去,她才能放心。

    地道口,一聲巨響,隨即是一群人的跑步聲。

    “走?想往哪裡走?”這聲音很蒼老,很嚴厲,心岸的背瞬間僵直起來,朝露連忙擋在這群妖精面前,嚴陣以待的看著地道口。

    青牛道長攜著眾弟子,緩緩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看著躺在地上猶自掙扎卻命不久矣的長歌,狠狠的瞇上了眼睛,那危險的眸光在心岸面上一掠,“好啊,心岸,居然與妖女聯合起來,殺了你的師弟。”

    “師傅,徒兒……”心岸急於解釋,卻在青牛道長的一聲令下,被包圍在正中間。

    青牛道長輕揮拂塵,將長歌籠到了正中央,一道護持符咒打下,將其先冰凍了起來,動彈不得,那吸血紅蕊也停下了鑽動。

    他的眼睛在朝露的面上掃視,看她背後停著一只不可多見的靈獸,再看她手上的那柄劍,更是難得一見的仙人法器。

    這小女子,雖年幼,但恐怕根基未厚。他的心中動了對熾情寶劍和小小的奪取之心,所以大聲一喝,“妖女,今日你敢殺我徒兒,敢護這些妖精,老道士我必定讓你有去無回。”

    朝露心中一陣動蕩,看著青牛道長的臉,糾結萬分,說到底,他對自己有恩德,卻更恨他,恨他那麼多年的冷待,恨他狗眼看人低,恨他,這般對心岸師兄。

    “老道士,你自己看清楚,你徒兒身上的東西是什麼?”

    長歌的胸口處,立著的正是酸梅大嬸的吸血紅蕊。青牛道長看也不看,拂塵一撥,倨傲的挺直了背,“拿下她。”

    “師傅,她是露兒啊!”心岸終於忍耐不住,跪在地上喊道。

    青牛道長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不動聲色的向前一步,“你是那種瓜的小童?”

    朝露不欲多說,她看出來青牛道長眼中的貪念,不由拼命跺了跺腳,“師兄,你還在奢求什麼?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看著心岸的背影,她又問了一遍,“心岸師兄,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心岸緩緩站起,望著她。她揚著笑容,似五年前,他給她帶來的希望一般,陽光炙烈,“師兄……”

    還記得,青牛山腳,一派冰天雪地,富家小公子從馬車上探出了頭,一雙灼灼生輝的眼,恰似雪地的明亮。

    還記得,半山腰上,小女娃勤勤懇懇種田,白衣小道士就坐在瓜棚中,直愣愣的看著,看的很出神。

    再記得,沒有一年,小道士便不能下山,小女娃就挑著個擔子上了山。

    心岸終於笑了,是那久違的笑容,若晴空朗朗。

    二人愈靠愈近,青牛道長怒吼著,“給我拿下他們,逆徒!今日我青牛定要清理門戶。”

    朝露的手中,翠玉小綠花似撒網一般,劈向四周。

    小綠花像霹靂子一樣,近到那些道士身旁,皆是暈出凡人難以抵擋的眩光,而後紛紛向後退去。

    “師兄,走。”劈手從近旁還在眩暈的弟子手中搶過一把長劍,塞在心岸手中。

    然後朝露在前,以翠玉小綠花開道,心岸在後,口中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長劍處,波濤洶湧的聲音響起,這是心岸多年未使的法訣,雖是青牛道長所教,但是心岸當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如今雖不是青龍紋印寶劍,更是修為大退,但依舊威力不減,一劍波蕩,無數人險險退開。

    很快,這二人前後便是掃出了一片空間,很快的,逃到了宅院中間。

    “莫讓他們逃了。”青牛道長的聲音在後,他指揮著,“結青雲北斗七星陣。”

    余下弟子聽令,手中長劍送出了手,劍與劍之間輝映出七彩的流光,似一道網從頭而降,兜頭便是將兩人籠在了中間,進出不得。

    然後這些人各占一方位,便在分寸間搶占了先機。

    劍陣叮當,只要二人誰微微邁一步,這啟陣一人下令,便會如萬劍齊發。

    朝露是青雲觀的祖師奶奶,心岸是青雲觀的好徒弟,這二人很明白青雲北斗七星陣的威力,不由得朝露開始怪起了自己那不知隱沒在何處的師尊,沒事創出這麼個威震大江南北的劍陣做什麼。

    “露兒,你先走吧……”心岸暗運元丹,這一股氣流在經絡處微微阻塞,但好歹還能後繼,他不想拖累了朝露,他明白,若朝露現在想走,沒有人能攔得住。

    朝露沒理會他,她知道師尊定是在附近,所以她是有恃無恐的在打架。只是打架是個力氣活,平時她便懶散慣了,此刻終於知道了難處。

    所以她歎了口氣,沒動腳,窸窸窣窣的在自己的掛兜中掏著什麼。

    “露兒?”

    朝露一觸到那物件,便樂的笑開了嘴,將它從兜中掏出,攥在手心。

    這是個透明色的寶珠,兩年前她替師尊的房間收拾的時候,便覺得極為好看,愛不釋手的很,所以便磨著師尊討要。

    師尊沒將它當回事,給的也痛快,還叮囑了她兩遍,這是東海龍王家的夜明珠,可以遁陣破陣,只是用一次便會少一次光華,用到灰暗時候,就再也不能用了。

    好在師尊能將這些個好東西當做小物件打賞了她,不然她很愁苦自己肚子裡的所學,沒將破陣之法給背下來。

    青牛老道見那明珠,大驚失色,他是真沒想到這種瓜的小娃子,能一下子變出這麼多的法器來。

    但今日若真教他們走了,他不但顏面無存,自然是更怕有人尋釁。

    咬咬牙,他從手中掏出個銅鏡,與長歌的銅鏡一般無二,只是更加精雕細琢。銅鏡上,煙氣裊裊。

    就在朝露手中剛持出明珠時候,他的銅鏡已然扔在了二人頭頂。

    一股巨大的妖氣傾瀉而出。
第十二回 花前月下*斷魂歌(下)

    銅鏡鏡面上流光溢彩,從內裡噴湧出黑煙無數,黑煙翻卷,從上而下籠罩在劍網之上,大有來勢洶洶之舉。

    這妖氣明擺著是聚斂了無數妖靈生命的法寶,在這之上甚至能感到妖氣中深藏的怨氣。所以烏煙滾滾,下方的朝露與心岸都感到如墜冰寒之中。

    “師兄,你莫動。”朝露叮囑了一句,端起了那柄熾情寶劍。

    熾情寶劍火光環繞,這回朝露再不敢掉以輕心,一個訣掐過,從劍柄滑到劍尖處,火勢畫龍。

    “走。”她清喝一聲,將熾情寶劍拋向了銅鏡處。

    妖氣瞬間聚攏在一起,突然擰成了一股繩子,將熾情寶劍瞬間吞噬在其中。

    朝露額上落下了一滴汗,她微微側眼,看青牛道長亦是面色凝重,雙眼一動也不動的操控著銅鏡。

    心岸輕輕歎了口氣,他早已覺著師傅收妖靈的做法過於殘忍,沒想到他居然煉妖成器,將那柄銅鏡作為妖靈的爐鼎。

    “露兒,控魔者必有心魔,若修為不到必當受到反噬。”他在旁提醒了一句,單手也飛出那柄長劍,替朝露分擔了些壓力。

    師尊師尊,你怎麼還不出來收了妖,你重重重重徒孫快要了你徒弟的小命了。

    除卻這劍陣中,兩劍與一銅鏡的對抗,這樹上的鳥兒叫的倒是很歡實。

    小小從朝露腦後探出個腦袋,“咕啾”了一聲,做了回應。

    涼風徐徐,凍的朝露與心岸打了個寒顫,她想,她不會被師尊……哄騙了吧。

    出於對師尊的信任,朝露繼續努力的支撐著,這一滴滴的汗變作了大顆大顆的汗珠,鬢發也被打濕了貼在面龐。

    心岸的面色逐漸蒼白,那妖氣愈來愈多的從銅鏡中傾瀉出來,妖靈的怨氣時而會竄進他的心中,一點就鋪開了一片的哀怨。

    如墮魔窟。

    青牛山上第二十個年頭,手依舊還提不起劍來,一觸到青龍紋印寶劍,便疼的鑽心。

    與花情之戰,花情的確沒有傷他,卻給他推到了山崖之下。

    那天夜裡,他們說屋外的桃花像血一般的猙獰,而他聽著,冷風也鬼哭狼嚎的,心中涼的徹底。

    剜眼之痛,血流兩行,這雙眼睛,全當還了師傅在家道中落後,還肯收留他的回禮。

    他已經記不得那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只記得,師傅將長歌原先的眼睛給了他,這瞬間萬物清淨了,那顆心也似乎清靜了。

    在青牛山下閉關整整一年,他是帶著微笑回的青牛山上。

    師傅說:“心岸,如今你已經修為不繼,持劍不能。這柄青龍紋印寶劍待長歌及冠之時,為師准備傳給他。”

    回了房間,又輕輕的觸著擺放在房中的青龍紋印,手腕處一陣劇烈的撕痛。

    咬咬牙,將它提在手中。

    房外是漫天的桃花,盛開的依舊繁華,世間的花色,隨著他在院中的劍舞,綻放著如同那夜裡的血色,淒厲的、刺眼的。

    他恨不能將自己的這雙眼再剜出來還了那孩子,但是他忍下了。

    道法無邊,心有彼岸。

    心岸啊心岸,總有一日,你總能登上九重天際,不靠通天眼,不靠青龍紋印寶劍,不靠……青牛道長的栽培。

    將一切都……還了去。

    “啊……”心岸的長劍落地,整個人蜷在地上,額上冷汗直直落下,他的手捂在雙眼上,痛的青筋爆出,那手腕處,居然開始灑下斑斑鮮血。

    “師兄?”

    妖氣大盛,若壓頂之勢,從天而降。

    小小順勢展開翅膀,忽然間向上直飛,鑽出了妖氣聚攏的地方,向著外面飛去。

    “小小!”來不及喚了自己的小妖獸,朝露跺著腳氣結於心,果然是個沒良心的小賊蛋。

    青牛道長的笑聲得意洋洋,“逆徒、妖女,受死吧!”

    朝露再顧不得自己的熾情寶劍,撲在心岸身前,將他緊緊的按在自己的身子下方。

    “師尊!”朝露緊閉著眼睛,下意識的大聲喊著,手底下摟著心岸不敢動彈,妖氣的冰寒瞬間籠住二人,如墜冰窟。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她擔心的看著痛苦不堪的心岸。

    這剎那,無數種情緒交錯,緊張、害怕、擔心、焦慮,更有對師尊的怒意,一聲長喝後,她便拔起了瘦弱的身軀向那妖氣聚攏處沖去。

    她偏就不信了,這刻,師尊還能安然的躲在一旁。

    所以這番,莫沉總算是按照他所說的,在朝露最危險的那一刻出手了。

    劍陣忽而轟轟作響,劍陣旁隱隱沒沒,出現了一個紫色長袍的男子,他的眉眼就如同他的氣質

    般,如遠山般水墨青黛,當他一出現,仙氣逼人。

    他的手緩緩舉起,劍陣中所有的劍就如同拜服般,沖著他的方向臥倒,妖氣如臨大敵轟然而散,一聲碎裂的聲音後,銅鏡摔在了地上。

    然後朝露飄飄緩緩的,被他單手接下,輕輕放在地上。

    青牛道長大驚失色,他明顯是認出了這位祖師爺,瞬間兩腿開始打顫,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一時間,居然呆愣在原處,嚇傻了。

    “師尊,你怎麼……怎麼就……這會才出現。”朝露輕聲埋怨著,兩條細眉都能打出一個結扣。

    “我說過,我會在你最危急的時候出手的啊……”莫沉回答的理所當然。

    朝露憋紅了臉,不再去理會莫沉,將剩下的這攤子事情交給了師尊,自己則走到心岸身邊,蹲在地上擔心的看著尚回不過神的心岸。

    心岸伏在地上,虛弱的笑了笑,緩緩拿開兩只埋在眼上的手,兩行血淚,看的朝露觸目驚心。

    他輕聲說,“沒事,露兒別擔心。”

    “師兄……”

    “真的沒事。”心岸持袖將血淚拭盡,很努力的站起身,不讓朝露扶他。

    朝露見他的確面色如常,終於是緩了口氣,才拉著他挪到了師尊身邊,這裡最安全。

    “祖……祖師爺……”青牛道長幡然醒悟,忽然重重的跪在地上,前方一溜小徒孫也跪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朝露忽然想起什麼,跑到青牛道長身邊,叉著腰問道,“那我是誰?”

    青牛道長連忙高呼,“祖師奶奶,祖師奶奶饒命……徒孫絕無不軌意圖。”

    祖師爺,祖師奶奶……朝露心中一喜,她俯身,“誰明知道我的身份,還喊我妖女的?”

    青牛道長篩糠子般在地上磕著頭,那一貫冷傲的作風,再無半點留存。

    “你是第幾代弟子?”莫沉只低眉問,將朝露的手一把拉住,瞬間將她剩余的話頭掐住,看朝露的面色,瞬間從白變了紅,心岸的面色也微微一變。

    青牛道長忙慌的回答,“徒孫是第六十四代,法號青牛。”

    “倒與這青牛山頗為相配,但你可知擅動妖靈是何處罰麼?”莫沉的話嚴厲起來,頗有幾分祖師爺模樣。

    “徒孫……”青牛道長快沒哭了出來,“徒孫知道……”

    莫沉半晌不語,長歎口氣,他的手懸在青牛道長的頭上,狠狠一按,就聽見“辟啪”一聲,青牛道長兩眼向上一翻,暈厥在地。

    “師尊,你……你殺了他?”

    莫沉搖頭,“只是廢了他的修行而已。我們走吧。”

    朝露不肯,她只記得還有事未辦,二二下落不明,這地道內的妖精們還未解救,心岸師兄也須得尋個好去處。

    正在此時,小小又從莫沉肩後探出了腦袋,“咕啾”一聲,小豆眼眨巴眨巴,天真可愛。

    “小小!”朝露欲要揍它,忽然見它收了羽翅一副委屈模樣,才恍然大悟,不可思議的看著師尊莫沉,“師尊,難不成你又迷路了不是?小小帶你來的?”

    莫沉不語,面色微紅……但他的手微微一緊,順利的讓她消了音,乖乖的在前方帶路,向地道裡走去。

    心岸在後,他環顧四周的師兄弟,歎了口氣,“你們,先帶師傅回青牛山吧……”

    他抬腳,跟在朝露與莫沉身後,他們的手牽在一起,他們的感情,似乎極好。

    道法無邊,心有彼岸。他閉上眼心中念叨著,再睜開眼時候,已是墨黑一片,清明依舊。

    地道裡的妖精們依舊畏畏縮縮的蹙在一起,聽見地道門聲音再起,幾人更加恐懼的聚在了一起。

    看那小姑娘率先跳出,後面跟著位出塵脫俗的男子,再之後,是那善心的道士。

    幾人相視幾眼,都舒了口氣。

    朝露走到她們身旁,蹲下身子,檢查著她們手上那藍色的鎖鏈,只一動,那女子便倒抽一口氣的糾結了雙眉。

    “丫頭,救救我們……”這女子顫顫抖抖,淚若雨下,好容易看見個活路,她緊緊的抓著朝露的手,哭的喘不過氣來。

    一旁,那著藍衫的女子手中一捧酸梅大嬸化作的灰,低聲輕語,“生而為妖,誰願為妖。”

    生而為妖。朝露心中一滯,她想起了多少年前,二二咬著她的脖子,那倔強的眼睛,那倔強的聲音,“我不是……妖孽……”

    她問,“二二去了哪裡?花情呢?”

    藍衫女子抬起那如水凝眸,眼中閃過絲錯愕,她著實想不起來,她們還與這丫頭有過何交集。

    “兩年前青牛道長帶著山上所有的道士,乘著主人天劫來臨之際突然襲擊。當晚主人便帶著二二逃了出去,不過他深受重傷,連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這麼長時間了……也未見他來救過我們……恐怕……”一個穿鵝黃色長裙的女子應道,她看的出來,這幾個人堆她們並沒有惡意,不若和盤托出,還能有一線希望。

    難道……那丑陋的……妖怪,真是花情不成?

    朝露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多想。眼下二二又再次下落不明了,這怎叫她不心急如焚。

    但她沒再多想,緩緩轉頭,“師尊,可能救她們?”

    莫沉低頭,看著她們手上那藍鎖鏈,寬袖微拂,一道利劍似的光芒從他袖中射出,每觸到一個女子的腕子,那藍鎖鏈便應聲而落。

    一時間,這些女子們便抱在一起哭泣,哭泣劫後余生,哭泣……終於能夠得見天日。

    良久,看她們情緒漸漸落下,莫沉才再次出手,一道銀色暈光在她們身外轉過,無數個小字在空中旋轉著,轉眼便進了她們的體內。

    “這是洗髓經。若你們可堅持,便會由妖入道。但若是你們還需吸人精血,便會立時散盡天元。”

    莫沉緩緩將這話吐出,眸光掠過,她們的面上或驚喜或憂傷,但都與他沒有太大干系,而他也默默轉身,一襲紫衫,道骨仙風。

    朝露趕緊拽著心岸,一路跟隨。

    走一路,小小都不知道“咕啾”了多少回,莫沉不說話,朝露也不說話,心岸更不敢說話。

    他停下,皺眉看著朝露給他找的麻煩。

    收一個徒弟就夠他惆悵的,再收一個,簡直是讓這怕麻煩的神仙愁腸滿肚。

    雖說這男子的確資質不錯,但也已過了修行的大好年華,加上經絡受損,恐也是不能得道成仙。他並不打算為自己找麻煩。

    但他沉默的看著自己的徒弟,見她的臉,慢慢的,小臉淡然,漸漸的瞇在一起,若一只即將發威的小老虎。

    “不若,將他送去聽風上神處,可學演算八卦。”他不由自主的便脫口而出。

    小老虎的面相終於轉怒為喜,連忙拽著心岸師兄拜倒在地,三呼師尊萬歲。

    這世道,哪裡是他這師尊,能做主的。

    莫沉如是想著,堪堪抬腳,就聽身後小老虎說道,“師尊,方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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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文無第十三回

第十四回 問心靈台桃花色

    須臾百年,仙是沒修出來,半仙倒也算合適稱呼。

    小女子跨出榣山竹林的時候,已是青絲垂腰,眉似彎彎畫,眼若秋水波,一身裁剪得當的長裙,完美的勾勒出修長而又曼妙的線條。她穿了件不常見的花籠裙,裙上淡染著飛揚的水墨繁花與飛鳥,整個人站在原處就似是煙雨蒙蒙的江南水墨畫。

    她對著天空飄飄遠遠的喊著,“小小——————————”

    一聲長鳴,白鷹在天空飛過,滑過一道非常優美的弧線,穩穩當當的落在了她的面前。小白鷹變成了大白鷹,大白鷹的尾羽上星星點點的小桃花色,瞧著很是花俏。

    小小明顯因著這突生的小桃花色,很是驕傲,連番梳理著。

    朝露皺著眉頭,在它愈來愈多桃花點點的尾羽上捋著,“小小,你之後會不會變成桃花雞?”

    小小的頭猛然扭過來,豆眼中閃過絲怒意,狠狠的啄向朝露的手。

    “誒喲!”朝露抽開手,輕輕的向後一蹦,就撞上個厚實的胸膛。

    “呀,是師兄,你今日怎麼來了?”朝露一掌將小小按在台上拼命的揉捏著,臉卻對著心岸掛著笑。

    心岸朝著朝露的方向,微微一笑。他目光似有些游離,閃閃爍爍,終於是尋到了正中那絢爛的笑

    臉。

    “今日卦象顯示,露兒將有大喜事降臨,師兄不過是想來見識見識。”心岸這麼一說,教朝露更加欣喜,連忙松開小小,拉著心岸的手向著竹林中跑著。

    很小心的牽著師兄,她每走一步,都要等他。

    這些年來,自從看師兄那雙眸子愈來愈黯,她的心也扎的生疼。

    就仿佛,心岸的心,明明是那般明朗的,卻也在漸漸的闔上。

    她從不提他的眼睛,他也從不說他的事情,他們間維系的依舊是那緊緊密密不棄不離。但背地裡,她無數次的問師尊,可能救了心岸師兄那愈來愈盲的眼。

    師尊微微搖頭,說道,“心有彼岸,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她不明白師尊所說的話,但是每每她想要問師兄,他都微微搖頭,將她剩下的話給按持了下去。

    一雙通天眼沒了,如今,他有一顆通天的心。

    心岸問,“露兒,你……可有喜歡的人了?”

    朝露莫名,揉著腦門子側頭,“師兄這話問的……”

    這話問的的確有些……莫名,但朝露這心肝,卻漏跳了一拍,微微抬了抬眼,正看著從竹亭中端著茶杯緩緩走下的神仙。

    那綠竹林中紫華衫,若濃墨染出的青絲發,眉眼間清清淡淡,漆黑的眼,不急不緩落在二人身上,重重的撞在朝露的心尖尖上。

    她的手微微一緊,心岸茫然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眸間一黯。

    “師尊,今日下來的早啊。”

    莫沉將手中的白瓷茶杯遞給朝露,心道,不是你不讓我彈琴給別人聽的麼?這話問的還挺自然,

    但他依舊笑著說道,“露兒,你今日可以去靈門關開靈智了。”

    朝露愣住,花籠裙在竹林中輕輕一旋,隨即笑著將剛剛飛到天上的小小,按揉在懷裡,只聽見笑聲與“咕啾”聲融為一體,在竹林沙沙間,頓時一片喧囂。

    終於看她消停了,莫沉喚出自己的那朵煙雲,教心岸隨他一起站上。

    朝露頗為羨慕的看著那雲,隨手拋出自己的熾情寶劍,心中歎了口氣,這該死的小白雲,何時才能解決了你呢?

    一腳踩上熾情寶劍,呼嘯一聲,快速的跟上師尊與師兄。

    晴空朗朗,他二人的背影,教朝露心中微暖,九重天上,怕是再找不見這般好的師尊與師兄了吧。

    三尺靈關台,一座高樓門,高樓門梁上橫著四個閃爍的四個金字“問心靈台”,梁上畫雙龍戲珠,水瀑的圖紋從梁上一直蜿蜒至粗粗的門柱之上。

    一眼望去,騰騰雲霧在高樓門下翻滾,抹亮了眼睛,才能看見那層層雲霧間的一個高台,高台下一個女子正閉眼打著瞌睡。

    “師尊,我一個人進去?”朝露站在靈台前,一臉的茫然,她並不懂,這開啟靈智一關需要做些什麼。

    “不,你與我同去。”莫沉微微一笑,對心岸說,“心岸,你在一旁護法可好?”

    心岸點點頭,三人一同跨入了高樓門內,未走幾步便站在那女子面前,這守台小仙梳著個望仙髻,著一身鵝黃色水衫,雲霧撲面,紅撲撲的臉蛋,還聳了聳鼻子。

    “姑娘……姑娘……”心岸就站在她旁邊,模糊的影子裡,他能感到這女子著實憨實,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朝露,也帶著三分的傻氣。

    所以他輕輕的拍了拍這守台小仙,就見她撲啦一下睜開杏眼,那巴掌大的小臉上,猶自掛著幾分睡意,打量著三人半晌,才吐出了一句話,“是要用台子嗎?”

    莫沉點點頭。

    “盡管用。”小仙子一屁股坐下,連句多余的盤問也沒有,但眸子裡還是流出了幾分喜悅,一扭一扭的在玉台上坐著,拿雙杏眼望著三個人,這行徑倒讓心岸與朝露對望了眼。

    莫沉了然於心的笑了笑,招招手便領著朝露便飛上了靈台。

    小仙子見心岸沒有上去,她嬌俏的笑著,托著個腮,問,“你為何不上去?”

    心岸這眼掃了半晌,才定在了小仙子的面上,“在下有自己的師尊,靈台一關還需自己的師尊。”

    “啊,你師尊是誰?”小仙子起了八卦之心,將腿盤在小玉台上,模樣極為可愛,只可惜心岸看之不清。

    心岸含笑,“聽風上神素秦。”

    “素秦?就是那個傳說中待人極其溫柔來者不拒,凡求卦者皆能心想事成的聽風上神?”

    心岸微微一怔,這小仙子著實厲害,這一句話便概括了自己的師尊,那便是九重天上……難得的大好人,所以當時莫沉將他托付給素琴師尊時候,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好脾氣的接收了下來。

    所以他點點頭,在小仙子旁尋了地方,摸索著坐了下來。

    “你……你的眼睛怎麼了?”小仙子名為惜芳,在守著靈台的歲月裡,難得有個能說話的人,所以不由得多了幾句問言。

    心岸苦笑,抬手在眼上輕輕一拂,“在下也不知,從人間來了天上,便一直如此。”

    “那你、那你能找老君爺爺治下的啊。”

    他搖頭,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的苦痛都能治好,正像老君常常拿朝露的暈病無能為力一樣,他從沒想過治,也不想再治。

    “如果我師尊在就好了……”惜芳自言自語了一句。

    心岸未聽見,他反倒好奇的岔開了話,“為何你都不問就放他二人上去了。”

    惜芳換了個盤腿姿勢,看著身前那高高的高樓門,她看了大概……百年有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這麼坐在這小玉台上,望穿了雲霧川,望穿了高樓門。

    “因為啊……自我來之後,其實便沒有什麼人來這靈台。”

    “為何?”

    “靈智一關,若法力高深,根本無需靈台。這靈台,只是個擺設而已,我也只是個擺設而已。”

    心岸眼睛不好,可心卻通透,他聽出了這話語間的滄桑、惆悵……以及悔意。

    “是後悔來了麼?”他問。

    惜芳驚訝的看著他,小臉紅撲撲的,“你、你怎麼知道……”,隨即她便抱著膝蓋,將頭深深的埋在其中,說話悶聲悶氣的,“當年,我還在長留山的時候,就想著上天。師尊說,天上有一個空閒的職位,問誰願意去。我想也不想的,便直呼著要來。誰知道……這一過百年……我都忘記了,長留山的模樣了。”

    心岸聽她如是說,心中微微一疼,像一個溫厚的兄長一般,他緩緩伸手,在這女子的身上輕輕一拍,拍的她驚訝的看著他。

    “如有機會,我求師尊,帶你下長留山可好?”

    惜芳微微紅了臉,她沒說話,悶聲悶氣的回了個“嗯”字。若是常人,她早已撩袖子大罵,可這男人,分明是眼神不好,她也不好說什麼,只好生生的吞了這悶虧。

    原來方才,心岸的手,直直的拍在了她的臀部。

    靈台之上。

    靈台似一塊晶瑩剔透的涼玉,比之榣山竹林中的翠玉要舒適的多,朝露坐在上頭只想躺下打滾,但看著莫沉一臉肅穆的樣子,於是按耐下雀躍的心情,含著甜甜的笑,眸子裡水波蕩漾,幾乎能蕩漾出幾分風情來,好在師尊不吃這一套。

    “師尊,要做什麼呢?”

    “問道。”莫沉與朝露對面坐下,長發垂地,小小在他二人中間四處蹦跳,好奇的張望著這片地方,桃花色的尾羽在靈台上拖曳著。

    “問……問道?”朝露傻了眼,她可從未將道法玄機放在心裡,這兩個字可愁苦了她。

    見她一張苦瓜一樣的臉色,莫沉輕笑著,“這靈台一關僅僅是個表面而已,莫要驚慌。”

    老迂腐,明知道是個表面,還定要來做場戲,也不知道是折騰自己呢,還是折騰她呢。既然如此,那麼她定要問個玄妙無比的道法,好讓這場戲唱出些彩頭。

    所以嘴角微微一彎,“師尊,你可聽過欲死欲仙之術?”

    此話一出,就聽見靈台之下心岸咳喘出了聲音,旁邊是那姑娘替他順著背,關切的問著“你還好麼”。

    反倒是莫沉,那淡如遠山水墨的一張顏面,變的有些精彩。

    從淡然到莫名,最後變為思索,那眉緊鎖,涼風吹過,雲霧繚繞,小小跳到朝露的手心,不耐的躺下睡覺,桃花色尾羽掃在她手心,有些癢癢。

    良久,才見莫沉緩緩開口,“露兒,這欲死欲仙之術,可謂是相當玄妙,竟能讓人又入死之境界又入仙之境界。”

    “是啊,師尊,我還是看凡人修的呢。”朝露拍著腿,應和著。

    莫沉再次蹙眉,仿佛回憶到很久遠的事情,“我自小便入山修行,後執守’太上忘情’之說,再不觸凡間事,未料……高人竟在凡間。”

    朝露連番歎氣。

    “欲死欲仙之術,我以為,輕易不可修此法,會……”

    “師尊,我知道呢,會走火入魔的。”朝露攤開手,這回答,她十歲時候就跟著二二一般說了,如今師尊你也來這般說,怎能不讓她心中竊喜,竊喜的面上都揪出了三分喜色。

    莫沉良久無言,終於長歎口氣,在她額上輕輕一敲,“你啊……”

    “師尊……”朝露哀求著,“師尊你老人家就莫再為了個表面功夫折騰我了,露兒等著靈智開啟等了將近百年了,等的小白菜都變成老黃花了。”

    莫沉輕笑出聲,只微微一抬手,那指尖處一道白光閃過。

    朝露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第十五回 疑是故人來

    山洞,洞外是一片從腳下直直蔓延到遠處山頂的白雪,處處落白,就如同她的腦海,也是一片落白。

    “爹娘,再往前走,就是青牛山了吧?”

    “對,娘來抱你。”

    眼中所見依舊是白茫茫一片,耳畔所想則是那一家三口的對話。

    她以為對話之中,必有一個是她,卻哪裡知道,她不過是站在洞內,偷偷的、羨慕的望著那山路上行走的一家人。

    誒呀……似乎是個沒娘的孩子呢……誒……誒?這……這不是現世的事麼?

    世間之事,簡單的凝聚在她的腦海中,只有短短的一瞬,滴答的水聲落下後,便陷入了長久的水波旋渦中去,所謂的前生,所謂的今生何來,什麼也……記不起來。

    唯有一些碎片,碎到只有一縷情思在心中撞擊了一下,撞的她好疼,疼的兩眼微瞇,倏然醒來。

    她看著面前的莫沉,傻呆呆的,連莫沉都以為她已經陷入了多麼悲慘的前世中去,居然一時之間回不過神來。

    “露兒,露兒?”莫沉連番問了兩句。

    小小見機,乘著主人呆愣的時候啄著她的手心,總歸此刻她不會一掌將自己拿下。

    若這人,前世的一切突然在腦中浮現,難保不會心中激蕩不安。莫沉理解,但未想到,平日裡那大大咧咧的徒兒,居然呆成如此狀態。

    所以他長歎一口氣,說道,“露兒,這前世裡的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莫要再想。此靈關一過,不過是為你掃平仙路途上一小障礙。”

    話剛落音,只聽見“咕啾”一聲,那拼命啄著朝露手心的小小被一巴掌翻在了靈台之上,它豆眼中露出幾絲驚慌,看著主人睜圓了那雙眼,惱恨自己居然又沒逃脫開。

    “師尊!”朝露激動的、惆悵的、不敢置信的說。

    “怎麼?”莫沉見她情緒激動,便順著她的話往下問。

    “師尊!是不是失敗了,我為何什麼都想不起來!”

    此話一出,莫沉也怔住了,未料到是此等狀況,良久他也悠悠然,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也是。”

    想他當年,受恩師指點,直達靈關一線,哪裡知道,腦海中,清清靜靜、空空白白,除卻平日裡所學道法縈繞腦海,再無他物入侵。

    恩師說道,靈關未過,時也命也,恐怕,這仙是難求了。

    誰知道,他不但求成了仙,還化了神。莫沉一時間,在九重天上也算是人盡皆知。

    只是,他時常在想,為何他已成了神,卻記不得自己的前世。

    未料,師尊居然也想不起自己的前世,這讓朝露分外奇怪,於是她托著腮,三分怨懟的望著高樓門梁上的雙龍戲珠。

    想不起前世,這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師尊啊……”她攏攏手,順手撫慰了下心靈受創的的桃花雞小小。

    “嗯?”

    “露兒覺得,這記不得前世的人,只有兩種可能。”雲山霧隱,靈台之上,倒的確能讓腦子清醒些。

    見師尊沒有接下後話,而是用那雙點染出的墨眼凝視著她,所以揣著袖子,緩緩啟唇說道,“要麼是沒有前世,要麼前世太慘。只有這兩種可能啊。”

    莫沉的薄唇微微浮起,彎出個極美妙的弧線,“露兒,靈關啟開後,你似乎聰慧了些。”

    他將話說完,便施施然的下了靈台,一抹煙雲蕩到他腳下,載著他輕飄飄的下到實處。

    “師尊!”連番跺腳,她也跟著躍下靈台,穩穩的站在心岸與惜芳面前。

    似乎是聞見了朝露身上的清香,又似乎是那一抹身影的熟悉,心岸的臉上展開了絲笑容,問道,

    “露兒,可好?”

    “好著呢,師尊沒為難我。”

    惜芳瞧著幾人就要離開,似乎有些不捨,她輕輕扯了扯心岸的衣服,咬著唇角,心中微微有些犯怯,那水杏般的眼睛眨了眨,還是問了出來,“你說的那件事……”

    心岸回身,爽朗的笑著,依舊是若那朗朗晴空,只是那眼神,未落不落的落在那模糊的影子上,

    “放心。”

    惜芳笑了,朝露覺著,這小仙子笑起來著實好看,只可惜心岸師兄無福享受這般美景。

    所以她也窩著嘴型,偷偷的跟那小仙子打了個手勢,著她放心。

    惜芳點著頭,亦步亦趨的將這幾人送到了高樓門外,才依依不捨的回了自己的小靈台上。

    靈智開啟後的第三日,竹林沙沙,九重天上也有了些秋風送爽的好氣象。

    朝露耍完一套熾情訣,便籠著手,拖著步子,在榣山竹林裡頭散著步,這大荒的榣山,離九重天有些距離,但也著實近。

    就耳聽著有兩個女神仙從竹林外走過,竊竊私語著。

    “話說,這莫沉上神……可著實好看。”

    “偏就是有些呆。”

    朝露忙慌捂著嘴,不敢笑出聲,還真是第一次聽見女神仙如此評價自己的師尊。

    “這般說來,還真有些,不過被他那女徒弟管的可真夠要命的,現下裡,連竹林都不怎麼出來了。”

    這哪裡干她的事情,完全是因為師尊他在躲您這位女神仙啊。出於好奇心,她還是忍了忍。

    “枉費你我在此守候多日,哎……”

    “姐姐,我還聽說,如今九重天上百花宮裡,新選了位水仙公子夙白,比之莫沉上神還要美上三分。”

    “妹妹,即便如此,我還是鍾情於莫沉上神。”

    “只可惜,那位傳言中的二少,我也一直沒機會見。”

    “二少?”不但那位姐姐,連朝露都緊張了起來。

    “是啊,聽說這位夙白公子,只說讓大家稱呼他為二少,還說……有人在等他。真是可惜啊……”

    話剛落音,一陣旋風過去,南溪天姑雲浮只感覺身邊突然一陣火燎,就看那翠黃衫子的女子駕著一把寶劍便向著天上沖去。

    南溪天姑雲浮見此情景,浮起了絲微笑,望著她的妹妹南海仙姑雲袖說,“妹妹,我們去拜會下莫沉上神吧。”

    這總攔著門的死丫頭片子終於不在了,雲浮的臉上掛著莫名的笑,笑的有些詭異。

    想當年,她在那山洞中被一群人欺侮之時,險被妖孽玷污,若沒有莫沉上神,恐此刻的她,早就名落九重天外,成為一遁世散仙。

    如今,她就只想著與莫沉上神雙宿雙飛,修那雙修仙侶。

    偏生,就有這麼個小女子攔在她與莫沉中央,她偏不信,當年初的莫沉上神都看光了她的身體,怎麼會不對自己動心。

    於是乎她拉著雲袖就朝著竹林中走。

    “撲啦啦”一聲,一只生著桃花尾羽異常妖嬈色的大白鷹落在了她們的面前,豆眼中危機四伏,展開翅膀若小雞撲食,卻又不向前沖,攔在雲浮與雲袖面前。

    “這小妖獸!”雲浮未將它放在眼裡,於是又向右。

    小小“啪”一聲又飛到了右邊,口中連番“咕啾”,響徹了整片竹林。

    那邊廂的朝露,還踩在劍上,一路狂奔。

    甫一聽見二少的名字,朝露便想,這恐怕……是那個……她尋了好些年的孩子。

    這心中愈急,腳底下連番催動寶劍,寶劍兩旁都快射出火來,瞬間便跨過了幾重天,一天高過一天。

    走著走著,眼前浮現一片青遠巍峨的城池,風中似乎浮動著叮咚的樂聲,城池上空漂浮著五色的祥雲霧靄,遠遠地看去,花色繽紛,美不勝收。

    城門前守衛的,並不是威武天兵,卻是釵環裙絛的幾位美人仙娥,雖披掛勁裝,卻颯爽中自有幾分柔美。見了來人也並不呼叱,只是笑語問了幾句,便將她引入了城內。

    一入城池,百花盛放,奼紫嫣紅堆滿,瓊花妍朵遍布,層層疊疊,皆是錯落的花海,美艷紛呈,幾乎令人目不暇接。花海之上,又有仙娥身披著霞衣,手持各式器皿,芊芊玉手灑下仙露,悉心澆灌照管著這些鮮花。

    整個花都一條通透的長街,街上各色花靈擺放著自己的看家花露,對外出售,一派攘攘熙熙之景。

    朝露驚歎的很,為何原先,她不來花都逛逛呢?於是她拉著個小花靈便問,“敢問,水仙公子處如何拜見?”

    這小花靈的表情異樣精彩,先是和和氣氣,甫一聽見她是來拜見水仙公子的,立刻變的很錯愕,“你也要找水仙公子?”

    朝露噎住,好奇的問,“姑娘為何如此說?”

    “你是不知道,自從水仙公子放話說,有人在等他,這九重天上多少個女神仙時不時便來尋他,說自己就是他在找的那個人。”

    小姑娘話是如是說著,這面相上,還頗有幾分不信和鄙夷。

    朝露一咬牙,她今日是必須去見了這水仙公子的,所以她再次懇求道,“姑娘你就告訴我吧,不管是不是,我的確是想來試試的。”

    小花靈瞧著她面色急迫,於是一指南方,“向南走,打聽水仙宮去處,宮外很多女子,你慢慢排隊。”

    行了一段,只見極廣大一座琉璃碧翠的高台,輝煌寶盈接天,幾不見邊際。台上遠處,巍巍是重疊繁多的殿閣。宏大的朱漆宮門兩側鎮守了一雙金鳳鵷鶵,兩旁玉柱無數,宮門上方高懸一道金匾,上書著三個篆書大字道是:百花宮。

    打聽了很久,她才在無數人鄙視的眼光中,走到了水仙宮之前,素素淨淨的一座白玉水晶宮,上鑲嵌著巨大硨磲拼做的一朵水仙。水仙宮外,一排女子,面色焦急的,相互打聽著,竊竊私語著。

    朝露想,這水仙公子,好旺盛的人氣啊……

    就聽見宮殿裡頭傳來一聲朗朗笑語,這男子的聲音,異常的熟悉,他說,“這幾日承蒙各位美人關照,讓我這水仙宮蓬蓽生輝。今日天色將晚,不若先行休息,明日我們再好好敘舊。”

    此話說的婉轉溫柔至極,也說的動聽順心至極。

    但這聲音,著實不似二二,卻似那……

    朝露捂著嘴,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猛搖著頭,決計不可能的,決計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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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一朵嬌花與一個病秧

    話剛落音,宮外的女子們皆是一聲惋惜,她們早聽說新選上的這位水仙公子貌似天人,如今這番站在宮外,不過是圖一相見。

    據出來的小仙們說,這位水仙公子,不但長的美,這話,也溫柔的很,哪怕是傾談幾句,便教人心曠神怡。

    此人,便是從畫中走出的畫中仙,在九重天上,也可領一時風騷啊。

    眾人皆扼腕歎息,想來今日在水仙宮外的守候,是無望了。

    於是零零散散的人,開始向著百花宮外走去。

    朝露覺得有些可惜,但看水仙宮內的明燈已暗,這趟想來是來晚了些。

    她順著眾多姑娘向外行著,每走一步都要回頭看看那諾大的水仙宮殿,忽然她一跺腳,一咬牙,心道如此折騰的來了趟百花宮,怎能說走便走?於是她攏手,站定,清清嗓子,嘗試著的在整個廣場上,拉開了聲吆喝,“二二————”

    這聲響很大,在廣場上回蕩了好半晌,終於落定後,才見眾人將個目光全數遞到了她的身上,也不知道哪裡來了這麼個瘋丫頭,在這裡裝瘋賣傻。

    其實朝露也不過是想碰碰,萬一要對了,那就是她福分;萬一要錯了,她不過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丟幾分面子,順手再將莫沉師尊的裡子也丟一遍罷了。

    鴉雀無聲,終於有個仙子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然後紛紛指著朝露說,“那不是莫沉上神收的不成器的弟子麼?”

    朝露心中郁結,弟子就弟子,還附帶個不成器作甚?

    不過這人有個脾性,便是自小就被人說慣了,往往能在這情況下保持極為淡定的神色,還順帶含著淡淡的微笑。

    從心底說,是極不樂意的;從面上看,此人絕對厚臉皮的至尊。

    “哎……”她心中微歎,想來,自己是理解錯了,不過是個二少麼,能和二二扯上什麼干系。

    水仙大殿下,小風送香,在鼻底縈繞,只差一只寒蟬隨風鳴叫,博幾聲同情。

    眾人見討得沒趣,便也不再理會這出糗之人。

    “等等!”嬌滴滴的女聲從宮中傳來,只望著水仙宮內明燈再起,幾聲手忙腳亂的聲響後,緊接著是一個穿著藍衣的小仙娥匆匆忙忙、急急慌慌,提著長裙便下了台階,高聲喊道,“方才……方才是哪位姑娘……快、快請留步。”

    眾人皆驚,連朝露也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大殿的動靜。

    那小仙娥的話方一出口,就聽見後邊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好幾個小仙娥奔了出來,拉著藍衣小仙娥,說道,“公子說,公子說要親自出來迎接。”

    一陣嘩然,那大殿中,一抹白赫然出現在台階之上,然後朝露的眼睛,睜的是要多圓,有多圓。

    她捂著自己的嘴,努力不讓這聲尖叫放出喉嚨,但腳底下,已經開始緩緩後退。

    恐怕,她是整個廣場唯一一個這樣干的人。

    但凡還在廣場上的女子們,紛紛發出聲驚歎,看著那只是站在原處,那自然流露出的一派風流,如皎月當空,若隨風扶柳。

    可是那張顏貌,朝露簡直是太熟悉了,那張臉,邪魅的在腦海中不知道走過多少輪回,最後會定格成那一抹妖紅的血,伴著那完滿曲線的腰際,一晃,便是朵出水芙蓉,艷麗綻放的毒。

    這沖擊力太大。

    朝露怎麼都忘不了。

    她再退一步,突然驚恐的向著後方跑。

    她可不想被他抓住作弄,哪怕這人成了天上的水仙公子,妖孽還是妖孽。她得告訴師尊,讓九重天的人來收了這廝。

    水仙公子夙白站在水仙宮的門梁之下,台階之上,看著廣場內眾女子皆是玉頰酡紅、粉面含春的望著他,唯獨一個身著藕荷色花籠裙的女子,一蹦一跳的背轉身向外跑去。

    心中微笑,愣是把持住了風度,他幾番起躍,白衣微晃,便將朝露的手一把握住。

    “啊……”

    剛欲尖叫,夙白便攔在朝露的嘴上,嚴嚴實實的捂住,他微微蹙眉,頗有些沒好氣的說道,“傻露兒,是我,二二。”

    什麼??!!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朝露扭過頭,望著夙白的臉,尋找著細微的差別。

    從面相上看,的確沒找出什麼差異,但是從氣質上,倒是眼前的這個夙白公子,更加道骨仙風了些。

    所以她剛要說話,夙白便拉著她向水仙宮中走著,邊走邊笑著對兩旁驚詫不已的仙子們說道,

    “抱歉,在下已經找見了要找的人,從明日起,仙子們便不用再來敘舊,辛苦眾位了。”

    朝露呆呆的望著溫柔含笑的夙白,這腦子愣是沒有轉過彎來,她只好跟著夙白的腳步,每走一步就聽見身旁的仙子倒抽一口氣的憤恨。

    她哪裡知道……二二長大了居然長得如此禍害九重天……

    她哪裡知道……二二居然真的修成了個仙,還是個不小的仙。

    很多年後,她還笑著對夙白說,當時候的她,其實心裡也希望是他,只是未料,真的是他。

    水仙宮內,幽香陣陣,一片素白。

    空曠的大殿上,正前方,是一雕鏤空水晶色水仙花飾的照壁,一排過去八個大柱子都用漢白玉砌成,柱子與柱子之間皆懸著軟白色雲綃紗。這雲綃紗,乃是天上雲錦仙女所織,據說千金難買一心頭好,如今在這水仙宮裡倒是開了眼。

    而大殿裡站立著數十個鶯鶯燕燕各色小仙娥,眉心間皆有個隸屬於水仙宮座下的花仙印記。每走過一個,皆裊裊娜娜的行著禮,溫婉的說道,“拜見公子,拜見姑娘。”

    這姑娘定然說的是自己,朝露微微有些羞赧,連忙回禮。

    夙白微笑,一拉便拉著她進了偏殿。

    偏殿的布置比較簡陋,但也是一片素白色,看的朝露心慌,她微微瞇著眼,見四下裡沒人,張口便問,偏殿中傳揚著空曠的回音,“你真是二二?”

    “為什麼不是?”夙白的回答也很模稜兩可,他尋了處台階,坐下,招朝露一同坐。

    若他……是花情,不該對自己這般溫柔的……那廝簡直是個妖孽中的妖孽。

    朝露心中惴惴,但還是挪著腳,坐了過去。未料,這台階前,開了扇門,門內則是片軟香花海,花香撲鼻,朝露也微微有些醉了。

    夙白看著朝露,百年已過,她終於是長大了。

    長眉彎彎,眸含秋水,紅唇若瓷,那張清秀天然的面若玉雕出的娃娃,著實好看。

    夙白撐著臉,看她蹙著個眉並不是很開心的樣子,他拉拉朝露的手,這雙修長的手上略有些薄繭,是早年間種田留下的。

    朝露看他,目光中泛著迷惘。

    “怎麼?”

    “二二,你跟我說說,這些年究竟是怎麼了……你居然變成了花情的模樣?”朝露看夙白的手扣在自己的手上,也不敢動彈,這種感覺來自於而是對花情的恐懼記憶。

    夙白長歎口氣,眸光悠遠。

    “有些事情,我不想再提,因為,那太痛苦了。”夙白的眉也蹙在了一起。

    “唔……我還是……”朝露想說,她還是沒辦法立刻接受二二換做了花情的模樣,這小心肝著實會受摧殘,尤其是面對著這樣一張禍害蒼生的臉。

    她以為,她面對莫沉師尊的臉面對了那麼些年,早該習慣了。

    哪裡知道,這花情的臉一出現,就小心肝直蹦亂跳。

    美人,終究是美人。

    看他眉心間都快蹙成個“川”字,想也知道,這百年,過的也就堪堪,所以朝露不想再追問。

    哎……

    她歎了口氣,就聽夙白忽然笑了,他將手攔在朝露面前,讓她看著自己,“你若真要個解釋,不外乎是我整日裡跟著師傅修煉,日久天長的自然會歆慕他的長相。”

    “這個解釋的確能通。”朝露點點頭。

    夙白躺下,靠著台階後的一棵白玉大柱上,望著門內花海,“還有個很不靠譜的解釋。”

    “什麼?”朝露好奇,湊過去。

    “花情是我爹。”

    “你胡說。”朝露終於被夙白的話逗弄的笑了,心無芥蒂,愈靠愈近。“你說,我能經常來找你嗎?繁忙的水仙公子?”

    “自然,露兒姑娘想幾時尋我便幾時尋我。”夙白的手中化出一雕花玉牌,玉牌上是夙白的名字,朝露面露喜色,用手接下。

    “夙白……為何換了這麼個名字?”朝露念著,轉頭問道。

    夙白笑,“在下小名二二,也得有個大名啊……這原本就是我的名字。”

    “那以後我是叫你二二呢?還是水仙公子夙白呢?”朝露將玉牌收進掛兜中,花籠裙一轉,整個人就轉到了夙白面前,讓他好生發愣。

    “你說呢?”夙白笑的很燦爛,不像花情妖孽那般滅殺人性的妖邪,一只手緩緩落下,在朝露的頭上輕輕一撫。

    於是像兒時玩耍那樣,她順手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夙白,卻見他的腰將將一側,突然面色一白,便猛烈的咳出了聲。

    這突生的狀況,教朝露傻在了原地。

    小時候撒丫子能在滿山野裡亂蹦亂跳也不喘氣的人,怎麼突然變的如此柔弱,感情上天作了水仙公子,便真的成了朵嬌花?

    夙白邊咳邊喘,面色慘白,那張漂亮的臉盡是痛楚。

    看的朝露心裡有些心疼,她忙慌的湊過去,在夙白身上急點幾個大穴,亂敲亂打一通,希望能緩解些對方的疼痛。

    夙白只說著,“冷。”

    朝露連忙准備喚人,卻被他按住,搖了搖頭。

    所以她一咬牙,將夙白的身子按在了自己懷中,感覺到他周身依舊在打顫,她只好將他鎖的緊緊的,一點也不敢動彈。

    二二……這是怎麼了……

    她輕聲喚著,“二二,二二……”

    夙白沉沉的在她懷中睡了過去,身子卻還在微微顫抖,很是奇特的病症。

    她緩緩伸手,為他把了個脈象,便覺他體內有一股不明的寒氣,絲絲扣扣的纏繞著。

    心中一陣惆悵,如今算來:自己身邊這幾個最好的朋友,二二夙白是染了不明之症的嬌花;自己是棵時不時會暈厥的病秧;師尊是個一走路就發愣的呆子;心岸則是眼睛愈來愈盲的瞎子,四人坐在一起,湊著便著實體現了老弱病殘四字真諦。

    哦,還外帶一個尾羽時刻在染紅的桃花雞小小。

    沒一個正常的。
第十七回 恰似兩朵桃花開

    夙白是在第二日清晨時分醒的,醒來的時候,看朝露還用手緊緊的摟著他,眉頭擠做川字,一對很漂亮的彎眉。

    嘴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一張素淨的面上,宛若天成的秀美。唯這一頭青絲,比之花都的小仙娥都不如,連朵素花都沒有,看那光溜溜烏黑黑的一抹長發,夙白卻抿起了薄唇。

    “露兒,你身上都涼的很,還敢為我取暖。”他換了個姿勢,自己坐起身,將那已經渾身僵硬卻睡的若不動山的朝露緩緩的推進自己的懷中,嗤笑,之後將外袍脫下,蓋在朝露身上,一口清氣從元丹中吐出,泛著寒氣。

    他的手在朝露的發間輕輕的滑動著,最後落在她的肩頭,望著那寒氣翻滾,眼神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微微一動,朝露總算是有了動靜。

    她剛剛一抬眼,便瞅著那張花情的臉離自己好近好近,頓時嚇的毛骨悚然,任她一身是膽,也不敢動彈。

    良久發現他眼中是不明的笑意,才顫顫巍巍的說了句,“二……二……?”

    方才一瞬間,她又以為自己是被誆騙了,這妖孽其實是假裝的不過是來吸自己的血的吧。後來又在電光火石間,琢磨出來,若他是要吸血,沒必要費這麼大勁,他只能是二二夙白。

    所以長舒了口氣,擱下心來。從夙白的身上攀爬起來,一只手擱在他胸口處才發覺了不對。

    “二二。”

    “啊,我在。”這三個字著實是二二的風范。

    “你昨天究竟是怎麼回事?哪裡來的病症?”她一把揪住夙白的領口,將那突然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臉拉的再次離自己好近。

    意識到不對,她剛想放開,便被夙白抓住了手。

    “喂喂……你……”難得跟自己的青梅竹馬紅了臉,朝露甩著手,掙脫開。

    這邊跺腳決定不理會他,那邊就聽夙白輕咳了幾聲,頗為委屈的說,“露兒你都不關心我了麼……”

    朝露心中略有些悔意,這才蹭過去,“你說,你在凡間這百年究竟是做什麼了?怎麼犯了這種病?”

    夙白微笑,“只是在成仙的途上受了些小挫折,留了些病根。”

    “今日我帶你去求老君爺爺,他與我有些舊識。”好歹莫沉將她送到老君那有些時日,青牛宮上上下下還是給她幾分薄面的。

    “不,暫時不用。”夙白攔住她,順手遞給她一樣物事。

    朝露接過後,口中問著,“為什麼……?”轉眼盯著手中這可愛的小短簪便滿眼的迷惑,“誒,這是什麼?”

    金蟾望月臥玉蘭的短簪,又翹起三片小小的金葉在外輪,舉動之間微微地顫抖起來。擱在明燈下似乎還能折射出七彩琉璃的光。

    “簪子,給你的。”夙白伸手,將這小短簪子細細的簪在她發間,看那一抹烏黑上,終於多了些點綴,才算是滿意了些。

    小金蟾的簪子原先是要送給雲錦仙女蘭若,全當她為水仙宮趕制的這批靈綃紗的小禮物。如今換了個主人,倒也相配。

    “你送我的禮物嗎?”她喜滋滋的摸了摸,心裡卻有些暖暖的,不愧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一見面就送了份大禮。

    這不成,她好歹也得回份禮。

    然剛一惦起回禮,終於是重重的拍了下腿,喊出了聲,“糟了。”

    還未等夙白回話,她便起身沖著夙白說道,“不行,我得趕緊回去,家裡還有個路癡師尊呢,他要是來找我的話,我可就費勁了。”

    夙白也不挽留,會意的點頭,然後說道,“我送你出去。”

    然後朝露在前,夙白在後。

    朝露發間那小金蟾微微擺動,夙白的唇畫成條很優美的弧線。

    飛到半途中,朝露才恍然大悟,想起件重要的事情,“結果他還是沒告訴我,他那病是怎麼犯的。奇奇怪怪的人……”

    再不能像初初,那般談笑風生,草間嬉戲。

    原先的二二,一放入腦中,便是那若陽光般熾烈的小小少年,可謂是無話不談的至交;如今的夙白,明明知道他不是花情,他只是長了花情的臉的二二,也無法能夠再坦然相處。

    若只如初見,那一抹少年心性的青蔥,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想起他那渾身泛寒的病症,便還是有些擔心。

    微微歎了口氣,朝露加快了速度,卻難得的周身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抬頭,看天際的白雲皆藏起了身影,突然便一陣大風,她險些沒跌下劍身,回頭望望這離得不遠的天空,看這雲忽然做黑,晴朗之色轉瞬即逝。

    “看樣子要下雨了,得加緊回去。”

    話剛落音,一片細雨便落在了身上,喘口氣的機會也未給她,卻也不似那突如其來的陣雨,砸在身上生疼。

    雨綿綿落,寒涼之意頓起。

    朝露心中突然生出了幾分惴惴,她的眼睛投在了原處的榣山上,那裡的樹濤陣陣,竹林颯颯,小竹亭的琉璃頂已近在咫尺。

    她一滑,落在地上,高聲喊著,“師尊,我回來了——”

    無人答應。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小小的嘶鳴聲,小小從來不這般叫喚,也從未叫的如此淒慘過。

    她的心一緊,匆忙的向著師尊的小屋跑去。

    三間小屋環著的空場內,細雨落在了眾人的身上,已是一片濕濡。

    就見竹林間穿梭著幾道人影,只見師尊正將一道霹靂雷閃打在雲浮的身上,順手接過從天上掉下一片血染的小小的身子。

    雨綿綿細落,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教朝露傻在了原處。

    師尊很少會出手打人,或者說師尊的法力修為太高,只要出手,一般小神仙是沒有打的過他的,她是沒料到師尊,這次出手的對象居然是那南溪天姑雲浮。

    如今的情形很微妙,那雲袖懷抱著南溪天姑雲浮跪在地上,師尊懷裡抱著的是自己的桃花雞小小,面色沉靜,亦或是用冷峻來形容。

    朝露再不敢多言,挪挪蹭蹭的走向師尊。莫沉只是抬眼看了看她,便也不說話。

    就聽那雲袖頗為悲憤的說,“不過是打傷了只上神的妖獸,上神居然不問青紅皂白的傷我姐姐。如今此事,雲袖定當稟報天宮,由帝君為姐姐做主。”

    朝露心中一驚,連忙奔到莫沉身畔,搶下小小。

    只見小小的軟翅一抖一抖的,桃花雞眼下變作了只血色雞,渾身染血。那小豆眼還頗為委屈,虛弱的一闔一開,看的朝露心中極為悲憤。

    她也是個護短的人,與師尊一般。若做了往常,忍氣吞聲也就罷了。

    眼下看那雲浮故作柔弱的躺在雲袖懷裡,那烏溜墨黑的眼睛落下幾滴傷心淚,手扶著胸口,不停的喘著氣,自己這一肚子惱火便無處發作。

    “不知雲浮上仙因何緣故要傷我這只小妖獸?”她冷冷淡淡的問。

    細雨飛灑,落在臉上涼涼透透的,朝露擔心小小,將它塞進自己的懷裡,徒留個腦袋在外頭望風。

    雲浮抬臉,雲袖憤恨,“我姐妹二人不過是要拜訪莫沉上神,為何這妖獸會突然發狂襲擊?所謂妖便是妖,在仙界留根也不過是個妖。”

    “夠了。”莫沉開口,他將一瓶丹藥遞到了雲袖面前。“雲袖上仙盡可稟告天宮,莫沉絕不怨懟。”

    雲浮銀牙咬碎,那清秀的面上滿是不甘,她妹子雲袖伸手接過丹藥,扶起雲浮,二人一瘸一拐的向外走著。

    “等等。”朝露喊道。

    莫沉側眼,將將看見她頭上那一根小小的短簪,金蟾望月,在細雨霏霏中輕輕的晃動著,折射著七彩的琉璃光,不禁眉頭微皺。

    那兩位仙姑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朝露。

    “上門是客,但客人打傷了我榣山看門小獸,莫怪我榣山將二位納入不來往名冊。榣山,不再歡迎二位。”

    雲袖面色一變,雲浮更是萎靡不振,她有些驚慌失措,望著莫沉。

    莫沉不理,返身進了自己的小屋,朝露也跟著進去,將門順手關上。

    只聽見雲袖在外清朗而又憤恨的說道,“今日我姐妹二人在此所受之屈辱,必當十倍奉還。”

    朝露頗有些擔心的看著莫沉,他毫無所動,只是站起,走進丹房。

    她從懷中抱出小小,檢查著它身上的傷,只見腳部、羽翼處還有胸腹部皆有法器擊傷的印痕,不禁又是滿面憋紅。

    小小呻吟了一聲,“咕啾咕啾”的叫喚,方才它一聲不吭,也很硬氣。

    朝露看的委屈,將它抱在懷中挪到師尊莫沉坐著的地方,他正坐在蒲團之上,一推丹爐,幾片藥草飛入。

    “師尊……”她軟言哀求著。

    莫沉不理會,只迅速抓著草藥推入丹爐,“彭”一聲,爐門關閉,丹火竄出。

    小桃花雞“咕啾”了聲,也似在安慰自己的小主人。

    朝露撇撇嘴,乖乖的坐在一旁等候著師尊,她明白,師尊在給小小煉藥,只是不明白為何一直一聲不吭,也不知是在生自己的氣呢,還是在生小小的氣。

    眼下看,這生了自己的氣的可能性更大。

    然則,自己不過是去了趟水仙宮,多待了一夜,沒保護好小小。單這點的確是該責罵的。然她瞅著師尊那面色,倒也一句話不敢吭氣,挪了個位置盤腿坐下,將小小擱置在自己的腿上。

    小小又虛弱的“咕啾”了聲,似乎很疼痛。她拿手輕輕的梳著小小的羽翅,這是它最喜歡的方式。看它漸漸的瞇上了眼,才緩緩舒了口氣。

    莫沉起手,一枚丹藥從丹爐中竄出,他握在手心,遞給朝露,“兌水送服,這些日子你要小心看護。”

    說完這句話,莫沉便抬腳向外走,被朝露拉住了手。

    她悶悶的,輕聲說,“師尊我錯了……我昨日只是聽聞了二二之事,所以未曾稟告師尊便擅自離開了榣山。”

    小金蟾明晃晃的,甚是刺眼。莫沉卻微微一笑,將手覆在她頭上,說道,“此事因緣,為師要去一趟天宮。”

    “師尊,我隨你去。”

    “那誰來顧小小?”莫沉的問讓她歇停下來,看她頗為擔心的表情,莫沉說,“去天宮的路,我

    不會走錯的。”

    紫袍曳地,莫沉卻還是突然轉身,一著手便在整個屋內置下了個結界。

    “師尊?”朝露心中一緊,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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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桃花也攬杏花香

    師尊卻未再多言,居然一閃身便出了小屋,留朝露發了會愣,她剛回過神沖向門口,著手一推便發現自己被鎖在了裡面。

    “師尊!師尊你做什麼!”朝露這才著了慌,這本沒多大的事端為何突然就將自己鎖起來呢?

    但眼下著慌也未有大作用,伏天上神的結界,哪裡是她這徒弟能破解的,所以她咬咬牙,尋了個碗來,又尋了瓶清露倒入碗中,將丹藥放在其中。

    “來,小小。”她將小碗遞到小小嘴邊,替它扶正了身子。

    小小很通靈,它明白這丹藥之水是替它療傷的,所以很努力的埋在其中啄著丹藥即將溶解的部分。

    “小小,我擔心師尊……”她用手梳理著小小的羽翼,心中微微作痛,“你我……二人都犯錯了……”

    小小微微一僵,便也輕聲“咕啾”了聲算作回應。

    但她窮在這邊擔心也是毫無作為的,所以她輕聲歎著氣,又說道,“師尊這有什麼話全放心裡頭,就是不告訴咱。”

    小小吃了些靈丹,總算有了點精神,將頭從碗中抬起,又“咕啾”了一聲。

    朝露自言自語著,“你說……師尊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不過應該不會的,師尊可是上神,鎖我們起來不過是怕我們再生事。”

    小小又啄了口丹藥,忽然兩頰生紅,在桌上打了個趔趄,便倒在了桌上。

    “小小,小小……”朝露一驚,用手在小小軟軟的肚皮上輕輕一戳,它的腿抽搐了一下,便發出了輕微的酣睡聲。

    然後朝露就眼睜睜看著它身上的傷口漸漸愈合,留下一條粉紅色的小傷痕。

    小小就這般癡睡了好幾日,她坐在一旁守了幾日,小小的身體上時而有血滲出便用藥水細心的抹上,時而撲閃著翅膀“咕啾”亂叫。

    未過兩日,那血色也退不下去,漸漸的,桃花尾羽也不再桃花,因為,小小已經完全變成只真正意義上的桃花雞。

    這可憐的孩子,朝露將它窩在懷中,靜靜地看著門口,希望這門能盡快打開,然後是那若遠山霧隱般的美人師尊踏進門來。

    好幾日了,就這樣干耗著,耗得她心裡都開始心慌。

    師尊不會是迷路了吧?他不會是……被天宮責罰了吧?

    就這麼不安的蹲在門邊,耳旁忽然聽著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露兒,你在麼?”

    “師兄,是師兄。”她連忙扒在門內,對著外頭喚著,“師兄,我在這裡。”

    心岸辨識出方向後,抬腳便走到那小屋門邊,問道,“露兒,你怎麼還在這裡?”

    “什麼?”這一句話教朝露聽出了緊張,她一把抓著門栓,按的錚錚作響,“我師尊怎麼了?”

    心岸想了想,沉聲道,“你被關起來了?”

    朝露連番答道,“對對,師兄你先救我出來。”

    心岸推了推門,門外結界立顯,一道淡黃色的光將他推了出去,他一伸手,一道炫光斬了過去,結界嗡嗡作響,將那道光很快的吞了進去。

    他頹然的放手,“露兒,你師尊設的結界太厲害了……”

    “那我師尊到底是怎麼了?”

    心岸思忖了下,還是如實回答,“那雲浮姐妹上天告狀,說是伏天上神豢養妖獸,襲擊上仙,而不悔改,偏幫妖獸再傷上仙。”

    “什麼??”

    “然未過多久,伏天上神便自上天請罪。”心岸剛說完這句話,就聽見屋裡傳來一聲尖叫,門聲陣陣,黃光陡現再隱,他就聽著朝露在裡面驚慌失措的攻擊著結界,但毫無作用。

    “那我師尊怎樣了?”良久,終於在心岸連聲勸慰下,朝露微微冷靜下來,扶著門框,問。

    “暫時被關押在天宮水界中,等候正一玄壇神君徹查。”

    便在這時,又是一陣門的轟然大作聲,這黃光再現的一剎那,白衣男子手中一柄長劍飛出,直直的擊在小屋的門梁上,那裡便是此結界的陣眼,正配合上裡屋朝露的重重一擊,門豁然洞開。

    朝露順勢便一腳踏空,飛身撲了出來,很控制不住的,被那人一力接下。

    她倏然睜眼,望著抱著她的人,心有余悸的說,“二二?你也來了?”

    夙白很溫柔,撥了撥她發上的小金蟾,穩穩落地,說道,“對,聽聞你師尊的事情,所以就趕來了。”

    心岸看之不清,下意識的問,“露兒,是誰?”

    朝露扯了扯夙白的衣袖,想起這二人幼時,一人拿掃帚、一人持劍,打的後院雞飛狗跳的時光,不禁莞爾一笑,對心岸道,“心岸師兄,這是二二;二二,這可是心岸師兄哦。”

    “二二?”心岸忽然想起那個在花情將要擊斃自己的那刻,從花前月下飛出的那個小小少年,若不是他留了時間給自己逃跑,恐怕此刻心岸早就成為一堆荒丘白骨。

    夙白站在原處,並未表現出多大的喜悅,反倒是打量了片刻,脫口而出,“你眼睛怎麼了?”

    心岸微愕,而後拍著夙白的肩笑道,“不過是個舊疾,莫要在意。兄弟,好久沒見。”

    二人一時無話。

    原本,這二人也並沒有太多交集,能在此刻相遇便頗感意外,能讓他二人激動萬分的擁抱、桃園結義基本不太可能,所以朝露見怪不怪,橫□二人中間,說道,“我要去救師尊。”

    “好。我陪你。”夙白開口,心岸微微一怔。

    這眼盲之人心思最是縝密,心岸只瞄了眼二人的方向,蹙眉輕聲道,“師兄行動多有不便,怕拖累你二人,便在榣山等候你們。”

    “嗯……也好,師兄,拜托了。”朝露應承下,急急忙忙的跑進房中,將依舊熟睡著的徹底化作了桃花雞的小小塞進了懷裡,又風風火火的沖了出來。

    二人與心岸告別後,一路向天上飛著。

    朝露踩著自己的熾情寶劍,看夙白也是朵輕飄飄的白雲,頓時一陣羨慕,“為何你也有小白雲?”

    “成仙之後,會有專門的職司分派這些個東西,為了馴化這小東西可沒少費力氣。”

    聽他這般說,朝露才微微心安,不過看著還是眼饞,聽夙白問,“你要站上來麼?”

    “好啊好啊。”她笑的憨實,籠了籠手,便從熾情寶劍上跳了過去。

    夙白接過她的手,很自然的挪了塊地給她,小白雲軟軟綿綿的,乖乖順順的。

    朝露覺著,他二人為何總有些不對勁呢?於是她張望了下,才驚覺,原先與師尊站在小白雲上,那會她還小,牽著個手不算什麼。

    可如今,這兩個大人站在一起還牽著個手,就感覺格外別扭。

    所以她微微抽手,頗有些尷尬。

    夙白低頭,也不多話,只微微一笑。直到到達九重天後,看那雲霧滾滾,一片璀璨金光在面前出現時候,才緩緩按下雲頭。

    “我能直接面見帝君麼?”如今正是蒼梧帝君在位,據傳這位蒼梧帝君是個一等一的大好人,不該那般偏頗的聽信雲浮的一面之詞。

    “那自是沒那般容易的,連我想要面見帝君也不可。”

    一句話打消了朝露的念頭,她撫著懷裡小小的桃花尾羽,一肚子的悶火,“可那雲浮姐妹兩又是怎麼進的呢?”

    “有門路嘛……”夙白拉著她一路小拐,向著天宮後面走去。

    “做什麼?”她下意識問。

    “去尋我們的門路。”夙白頭也不回,說道。

    夙白上所說的門路便是雲錦仙女蘭若,這蘭若在天宮也算是個大紅人,織出的錦布頗受九重天上各路神仙好評,然她倒是對這位新晉的水仙公子極為看重,青眼相待。幾度為其破例,織出了上好的靈綃紗,送去水仙宮裡,也說是為他成為執掌一宮的水仙公子,添幾分門臉。

    單僅僅這般,也不值得夙白與朝露跑這一趟,但是雲錦仙女蘭若卻是蒼梧帝君帝妃蘭芷的閨中密友。

    就這趟比較繞遠的干系,夙白還是決定小小利用一下。

    他回頭看了看一臉茫然的朝露,不由得心中微歎,伸手取下了她發間的小金蟾。

    “嗯?”

    “等辦完了事再給你,我怕某些女人一怨恨起來,這事就沒譜了。”

    朝露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被他帶著繞來繞去,竟然從一小道繞進了一片世外桃源。

    望不到邊際的綠樹成蔭,就在這枝葉繁茂的綠蔭下,一座雲山霧隱的宮殿就藏匿在其中,三重攢尖堆雲頂遠遠的堆在雲羅之上,殿頂房脊之上是那吐著流水的琉璃寶獸,宮殿正上方隱隱約約顯露出“雲錦宮”三個篆體大字,然兩旁垂下來的若透明薄翼的紗帳,將整個大殿掩在其中,飄飄渺渺。

    宮外頭一座極為廣博的晾曬場,晾著將將從宮內捧出的各類絲帛錦緞,有在地上鋪著,也有支著架子在雲間撲騰著,一陣風過,布上自然染上的香氣便迎面撲來。

    雲錦宮帳下倚坐著三兩女子,她們或乘涼或對詩,或織布或嬉戲,陣陣笑聲傳到身處綠蔭之下的二人耳中,聲聲動聽。

    風一吹,能聽見動聽的琴弦聲從內裡傳出,若珍珠落玉盤,若朱玉揉碎了墜地,每一聲都沁人心脾。

    “這是雲錦仙女蘭若在織布,據說她織布時候,就如同在舞樂,極其的美妙。”夙白解釋著。

    然後他率先抬腳,向著雲錦宮走去。

    眾仙女見那白衣男子翩翩走來,紛紛對視一笑,而後軟軟的就走來,香風陣陣,“水仙公子今日是來見我家蘭若姑娘的麼?”

    朝露見這陣仗,不由想,原來二二與這蘭若有這麼些曖昧,看那些女子的眼睛,在夙白身上打著轉,又在自己身上打著轉,不由得微微後退一步,與夙白拉開分距離。

    夙白微微點頭,“蘭若姑娘可在?”

    只聽見琴音方緩緩落下,有一位身著藍綠色褂子的美人走過來說道,“姑娘聽說夙白公子到了,已經下去沐浴,請公子……與這位姑娘進殿內稍候。”

    雙腳落地,落在了雲錦宮的東殿上,每踩一腳都有如進了仙境般的美妙。

    門簾處皆用蟬翼般的薄紗鑲嵌,掛以水晶珠墜,在其中漫步就會聽見珠串交錯的伶仃聲。

    跟隨著藍綠褂子的美人,她一路接引,將二人引到一處廂房內。

    廂房內明眼看便是個女子閨閣,這處處精心的女兒家裝飾,入眼便是軟玉溫香。迎面的案桌上置放著四處香薰,熏著小小都似醒非醒的在朝露懷中抽搐著。

    “想不到,這位蘭若仙子,對二二你,真是……”

    “噓。”夙白執手,放在嘴間,低聲說,“她耳朵尖的很,小聲些。”

    話剛落音,便聽後堂裡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嫵媚、動人,一聽便酥了兩耳,心尖尖處也在微顫。

    “夙白公子可真會說笑,我哪裡有你說的那般耳尖……”
第十九回 書房斷案 桃李爭春

    馨香撲鼻,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雲鬢花顏金步搖,腰佩翠琅玕。這女子披著件薄紗,玉體在薄衫間微微顯露出三分春光,一副慵懶的神情,眸子顧盼生輝,眼底一顆淡淡的朱砂印,顯得格外的風流,她緩緩將目光轉向二人坐席間,卻落在了朝露身上。

    朝露瞧著她,她也在打量著朝露。

    在女子與女子的世界裡,能彼此欣賞的不多,然則這位蘭若姑娘只覺著眼前的小女子看著極為熟悉。只見這小姑娘生的纖巧削細,面凝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柔媚細膩,一身不常見的花籠裙,空靈輕逸,墨染的黑發毫無點綴,唯獨項頸中掛了一串明珠,發出淡淡光暈,映得她更是粉裝玉琢一般。

    她的心中頓時有了絲微妙的感覺,不說話,只微微側身,在他們二人對面一坐。

    一旁那藍綠褂子的姑娘趕緊給她送了杯清茶,她低頭啜了口,才抬頭,打量著夙白身畔的女子。

    朝露見那蘭若姑娘直拿著雙明眸滴溜溜的瞧著自己,不禁有些擔心的看夙白,心道,這姑娘是不是當自己是情敵了?

    所以她頗有些緊張的拿胳膊肘頂了頂夙白的手面,這細微的動作也未逃過蘭若的眼睛,只她的眉頭一皺,將將開口,“夙白公子今日來我雲錦宮有何要事?”

    她堆著笑,等著夙白的回答。

    夙白含笑說,“夙白一直受蘭若仙子照料,不勝感激。如今,正希望能夠再幫夙白一次。”

    蘭若微微將左手覆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輕輕的撫著,明明是織布的仙女,可這雙手,白嫩細滑,教朝露有些羨慕,她微微摩挲著自己手掌上的薄繭,微歎了口氣。

    “幫?是幫夙白你呢?還是幫你身旁的小妹子呢?”

    夙白低頭輕笑,朝露微微一驚,這女人也忒地敏銳了吧。

    “不說別的,蘭若,我這忙,你是幫還是不幫?”夙白的話問的很直接,那雙揉了水漾的桃花眼,直直的盯著她看。

    朝露從沒想過,二二居然如此善於應付女人,所以她撐著頭,很是好奇的打量著曾經的她的二二如今的花都夙白。

    夙白的睫毛很長,一垂眼,那眉間的花神印閃閃灼灼,格外炫目。

    美色/誘人,朝露的心都猛地跳了一把,就看對面坐著的蘭若,面色漸漸微紅,終於是不能氣定神閒的輕咳了聲,“幫可以幫,你答應我的那物事呢?”

    “小金蟾我會尋人給你打一個。”夙白說,朝露的心微微一顫。

    “不,我就要那一個。”蘭若的話裡終於有了幾分撒嬌的口氣,薄嗔間又多了三分風情。

    “麻煩問問,那小金蟾有什麼典故?”朝露不由自主的發問。

    蘭若的面緋紅色,見朝露如此發問,便知夙白未將此物給了朝露,才放下心來,“那是件傳說中的信物。”

    信物?難不成是個定情信物?朝露嚇了大跳,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夙白微微笑,若不動山,巍然不動。他又問了遍,“蘭若,可能相幫?”

    所以說,美色不僅僅對男人有效,對女人,同樣有殺傷力,但見蘭若不由自主的便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蘭若是帝妃蘭芷的閨中密友,出入天宮從來都是無人阻攔,見她帶著兩個一神仙一半仙也就隨手放過,未加看守。

    蘭若在前面走的是搖曳生姿,每一個動作都非常曼妙,教朝露不由得想起了她織布亦若舞樂之說,這樣一個女子,怎教人不心慕?朝露偷偷看了眼夙白,他倒是清閒的負手。

    這二二,怎生變了如此多。她不由的腹誹了幾句,懷中小小不耐的動了動,她才揣下了心思籠著手一路相隨。

    這還是朝露第一進天宮,但依舊滿心好奇。

    光閃閃貝闕珠宮,齊臻臻碧瓦朱甍,寬綽綽羅幃繡成櫳,郁巍巍畫梁雕棟。殿門高廣,宮城正門是南天門,巍峨壯麗。南天門有門五座,門皆金釘朱漆,門壁為上等玉石,鐫樓鳳飛雲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角層榱;覆以七彩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悉用朱紅杈子。

    每踏一步她的心便微微一顫,尤其是見著那正殿門外兩尊金鎏花的長明宮燈,燈火明暗,她的腦子也一陣眩暈。

    “露兒?”見她面色有些蒼白,夙白還是伸手輕輕扶住了她。

    這一聲喚也教蘭若停下,看著那小姑娘的模樣甚是苦楚,一張臉蒼白無色,不由得問,“姑娘你怎麼了?”

    朝露很茫然,她明明從未來過這裡,但為何見那些物事,卻那麼痛心。

    尤其是當三人站在一座紫沉宮外的時候,她的心像碎石一樣,瞬間破裂,然後拼拼接接不成畫面的碎片在腦中一幕幕閃過。

    紫沉宮為帝妃之所,內有亭台樓閣數十座。雲歸亭、玉水橋、牡丹苑……歸廊前一平湖水,水上泛舟,舟裡有小仙子執著水晶小瓶在接著荷花荷葉上的清露。

    “這玉水橋上,有過兩個過往,一個過往是你與我攜手而過,另一個過往是看橋上的日升日落。”

    她下意識的轉頭,就看見在那湖水之上,一抹玉帶凌空架於湖上,荷葉青青,襯得玉水橋愈加青翠。

    不由自主的蹙上眉頭,為何……為何她會記得這玉水橋?為何……她腦中會有一個女人說著這樣的一句話?為何,看見這玉水橋,會有如此傷心的感覺?

    看朝露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蘭若撲哧一笑,指著她說道,“小姑娘你是沒來過天宮吧?想來是被這恢弘的氣勢給嚇著了。”

    朝露慌忙轉身,勉強的笑了笑,“或許是……吧……”

    入了宮門,蘭若一指紫沉大殿,說道,“我先進去跟姐姐說說,她肯相幫便自會相幫。你們等著。”

    夙白含笑說,“蘭若肯幫,便一切好說。”

    她捂唇一笑,若三月春花齊綻的明媚,“你又欠我一人情了哦。”

    說完,她轉身便裊裊娜娜的進了紫沉大殿,殿外的天兵查驗了她手上的出入令牌,便放其進去。

    朝露轉身,盯著那座玉水橋出神,再環顧整個紫沉大殿,也自有一種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露兒,你今日有些失常呢。”夙白突然說話嚇了她一跳,也將她方伸出的腳給喚了回來。

    “可能是擔心師尊吧。”朝露微微一笑,頗有些惆悵。

    就像是個心結,被那句話牽起的漣漪遲遲不退,她眉頭緊皺,籠著個手不說話。

    夙白低頭,看她,戲謔的笑了,“師尊在你心裡這麼重要?”

    朝露頓時紅了臉,跺著腳說道,“那是自然,你師尊被關了試試?”

    夙白噎住,那漂亮的臉頓時換了個顏色,直起身來,忽然不與她說話,半晌才憋出幾個字,“我師尊……”

    朝露心中咯登了一下,想到了花情那千年的妖孽,忙慌舉手,在他面前擺了半晌,連番說道,

    “不不,若二二你也被關了,我也會想辦法的。”

    夙白沉默,低頭不語。她以為他生氣了,在他面前連番走動,只好扯著他的衣袖說道,軟聲軟氣

    的,“好了,二二我錯了……你別生我氣。”

    只聽見耳旁一聲輕笑,夙白抬起頭來,晶亮的眼睛,似水柔情,“心情好些了麼?”

    朝露這才恍覺,原來他不過是在逗弄自己,不禁忘卻了方才的煩躁不安之感,笑出了聲。

    二人談笑間,就見一個小仙娥不急不緩的走來,一身亮色長裙,披淺黃銀泥飛雲帔。明眸皓齒的,巧笑嫣然,晃過夙白的面上,雙頰微微泛著桃紅色,說道,“二位請跟我來。”

    他們相互對望了一眼,不明就裡,也就抬腳跟隨。

    這三人前往的是紫沉大殿後殿的書房,那小仙娥一路就給他們描繪說,說初初這紫沉大殿只是個偏殿,後來住進了嬈天帝君的心慕之人,也就越建越華麗。

    “心慕之人?難道不是帝俊的帝妃嗎?”朝露好奇的問。

    小仙娥停住,用手比了比,很神秘的很小聲的,“嬈天帝君與蒼梧帝君不同,嬈天帝君自從娶回了玄魚族的三女昭華封為帝妃,便一直形同虛設。不日,這紫沉大殿便迎進了一位凡間女子,讓

    九重天上各路神仙大驚失色。”

    “啊。怎會如此?那昭華帝妃豈不是很苦。”朝露問道。

    小仙娥卻不再接話,指著這紫沉大殿,“所以說,紫沉大殿才是真正的帝妃之所啊。如今正是我家蘭芷帝妃的所居之處。”

    “喔……”朝露心中還在為將將聽見的嬈天帝君與昭華帝妃、那凡間女子的事情而糾結,一時沒回過神,被夙白拉著走。

    “那玉水橋……”她剛一發問,小仙娥指著書房,笑瞇瞇的,“到啦,我領二位進去,今日你們真是三生有幸,能見到帝君與帝妃兩人。”

    大門緩緩推開,三人正座,談笑風生,遠遠望著,若一卷畫像,男者,著帝王便服,一頭墨發直直垂下,氣質軒宇,溫文爾雅,他手中執一卷書,卻側眼望著自己身邊的女子;這女子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眉心一點屬於花神的花神印記,與夙白這美人印倒是交相輝印;她正在與坐在下首處的蘭若談心,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艷而不俗,千嬌百媚,無與倫比。

    朝露呢喃,“好美……”

    夙白輕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自有風姿,不遑相競。。”

    朝露微愣,瞬間紅了面龐。

    “你二人進來。”蘭若招手,笑靨如花,想此次蒼梧帝君與蘭芷帝妃如此給她大的情面,她這心情也格外的明媚。

    夙白陪著朝露走了進去,到這裡,他就沒打算再開口了,只是靜靜的陪著,站在後方。

    “聽若兒說,小姑娘你是莫沉上神的徒弟?”蘭芷先問話。

    蒼梧放下書,和藹的說,“這裡不是正殿之上,但放輕松。”

    這二人一來一回,倒讓朝露迷糊了,很明顯,聽聞師尊被關押的消息之後,她的心裡認定了蒼梧帝君是個不講情理,不問青紅的人。

    哪裡知道一相面,居然如此溫柔。

    所以她先是做了個禮,又點點頭,才說道,“回帝君帝妃的話,露兒的確是莫沉上神的弟子。”

    “莫沉那呆子居然也收徒弟了。”蘭芷輕拍著桌子,捂著唇笑出了聲。

    呆子……蘭芷帝妃與師尊很熟麼?朝露心中惴惴。

    “你繼續說。”蒼梧抬手,按住了蘭芷的手,換來了一個嬌媚的薄嗔。

    “是這樣,我師尊雖打傷了雲浮上仙,但是,雲浮上仙出手傷了我家看門小獸在先。”

    “可你師尊豢養的明明是一只妖獸,妖獸狂性大發先行襲擊的雲浮上仙不是?”

    “妖獸?”朝露在懷中窸窸窣窣的摸著。

    上方二人好奇的看著這小姑娘,夙白負手,與蘭若對視而笑,一殿五人各懷心思。

    朝露捧出了自己的桃花雞小小,它正躺在掌心瞌睡,呼吸間小腿不斷的抽搐著,她硬著頭皮說,

    “這,就是襲擊雲浮上仙的妖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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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誰願為妖,誰肯為妖

    小小的身體,不大不小,待在朝露兩只手中間,將將好,除卻是肥了一點點,整只桃花雞都帶著微微的憨實,與捧著它的主人相得益彰。

    蒼梧定睛看這只妖獸,滿臉的疑惑,“你說的真是這只妖獸?”

    初初雲浮上仙告狀之時,他腦中浮現的所謂妖獸,可是那種遁天入地、能吞噬神力的碩大妖獸,

    待眼睛再度移到這躺在小姑娘手中抽搐著的像只小母雞的妖獸,便頓感無言。

    “朝露不敢說假話。”朝露抬頭,那雙真摯的眼睛直直的望著蒼梧,直到瞥見雲錦仙女蘭若用手輕輕的示意之後,才不自覺的垂下眼瞼。

    好在蒼梧並未著氣,這九重天上的規矩自然沒有凡間的皇宮多,所以他微微思忖了下,轉頭問蘭芷,“你說該如何處置此事?”

    這蘭芷雖明理上不應管天宮事宜,但如今蒼梧正是在她的書房中見的朝露,所以抹開了絲笑容,再賣了自己的妹子蘭若一個臉面。

    “臣妾覺著,既然是這等小妖獸,那雲浮上仙所說的話,還待考證。”蘭芷的話教朝露的心微微安定,微微松了口氣,將小小塞進掛兜裡,只留了個腦袋搖搖晃晃。

    卻見蘭芷她秀眉上挑,嘴角含笑,“不過在天界豢養妖獸本就是觸犯天規之事,好在此妖獸不過是只未開化的小獸無足畏懼,但此事也不得不罰。”

    什麼!!蘭芷帝妃居然如此厲害。

    朝露心中微微一動,抬眼望去,蘭芷笑吟吟的,蒼梧也笑吟吟的,這些個不拿事當事的人,感情他們以為操控九重天就能將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嗎?

    忍了忍心中的不甘,朝露說,“這妖獸其實是朝露自己養的,我願代師尊受罰。”

    那朱紅丹寇緩緩覆在案桌之上,蘭芷微微站起,鳳眼微瞇,氣勢凌人,“不,就得罰伏天上神。”

    朝露一急,她卻緩緩坐回,轉頭對蒼梧說,“教不嚴,師之惰。帝君,可是這正理?”

    蒼梧望著這小姑娘,雖頗有些委屈還帶著幾分倔強,心中微微歎息,說,“小姑娘,今日我等也是看在雲錦仙女的面子上才見了你,此事可從寬處理,但責罰不可少。”

    朝露的手掐著掌心,很疼。

    她原先也沒想能夠成功的救師尊,以她這一無是處的本領,到了這裡都是靠的夙白。如今這所謂的責罰,是要到何種程度?譬如《九重天本紀》裡說過,一位玉符金仙便曾因潑灑了天宮的護心天燈中的油,就被放在雷刑台上雷劈三日。

    這等刑罰對於上神不算重,但是朝露會心疼。這可是上神啊,在大庭廣眾之下受雷刑,這要讓師尊怎麼在榣山自處?

    這鼻子就微微一酸,卻不得不認命的說道,“謝謝帝君、帝妃。”

    看著小模樣歪頭歪頭沮喪的很,蘭若噗嗤一笑,指著朝露說,“姐姐,不若從輕發落吧,將莫沉上神關個百日,然後讓這小妹子到我的雲錦宮贖罪百日如何?師徒同罪嘛……”

    朝露有些感謝的看著蘭若,她沒料到此刻她還在幫自己說話,卻哪裡聽見蘭芷笑著,笑的很開心,“這方法也好,但這小妖獸,決不能再留在九重天。”

    如晴天霹靂一般,朝露傻了眼,她抱緊了懷裡的小小,“不能留在九重天?”

    “妖便是妖,神仙怎能與妖共處?此事都端到了我等的面前,你讓我們這掌管天宮之人如何自處?!”蘭芷的表情忽而嚴厲起來,變臉速度堪比翻書。

    朝露後退一步,她張口結舌,“九重天上的神仙都知道小小很好,它雖然是妖獸,但師尊好迷路,只有它能尋回來。”

    偌大的書房,沒人搭腔。

    蒼梧將這點小事都丟給了蘭芷處理,捧著個書細細看著。

    蘭若的眸子裡有些同情之色,卻並不再多言,或許,在她們眼裡,妖就是妖,仙妖並不能共存。

    她的身邊,忽然無了援助。

    所以她低下頭,將小小的身體捧在眼前,它忽然就在這時醒了,“咕啾咕啾”,還是很虛弱的聲音,蹬了蹬腿兒,好似在安慰著她。

    她拼命的將自己的臉揉在桃花雞的身體上,不讓一滴淚落下來,卻弄的自己一時間很狼狽,緩緩後退一步,正撞在那溫厚的身體之上。

    “不……小小不能離開我……”她低聲呢喃著。

    她突然很後悔來了這裡,她以為這世界上,所謂的神仙是至情至性的,人都求神仙保佑,卻哪裡知道,她也被神仙逼的走投無路。

    夙白緩緩伸手,接過小小,歎了口氣,抬頭說,“這小妖獸不若交給我來處理吧。”

    這句話沒有疑問,而是很堅定的看著眼前的帝君與帝妃。

    就見蘭芷微微皺眉,蘭若卻遞了個眼色,這位帝妃頓時展開了笑顏,“也好,就看在我妹子的面上,小妖獸就交由你處理吧。但記住,切莫讓我們知曉了這九重天上還有妖獸的存在,若知曉了,可別怪我等天規處置。”

    “夙白明白。”

    從天宮中甫一走出,朝露的頭便一陣暈眩,她歪歪倒倒,身後夙白扶住了她,很久沒有犯這毛病,好在方才在那書房堅持住了。

    站在天宮外,她從夙白手中接過小小,一臉的不捨。眼眶中的淚轉啊轉,硬生生的被她給憋了回去。

    “對不起,又讓你欠了她的人情……”她指的正是還在陪著蘭芷敘舊的雲錦仙女蘭若。

    朝露戀戀不捨的撫著小小身上的羽翼,小小終於如願以償的變成了桃花雞,卻也終於要離開她了。

    夙白看著她,輕歎了口氣,“這小妖獸是觸了帝妃的禁忌,否則她也不會這麼與你較真。”

    “為何?”

    “蘭芷帝妃,是由花妖托生而成的仙,所以最忌諱這妖一字。”

    “我以為,她至少會對妖寬容些……”小小倚在朝露胸口,來來回回的撒著嬌,雖靈智未開,但也明白,似乎要到了離別的時刻。

    見朝露的眼眶裡淚水又在打轉,夙白接過小小,說道,“你放心,我會給它尋個好地方安置,不會讓它受苦的。”

    他伸手在朝露頭上一撫,按的她有些疼,就聽見嬉笑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兒子總要離開娘的,你也不能總這麼寵著它。它如今那裡還有妖獸的模樣。”

    “不不,你千萬莫把小小弄成那個樣子。”她的腦中浮現了大荒中那蛇甲獸的恐怖模樣,但這般說就又止住了傷心的情緒。

    夙白抱著小小,說先行離去,讓她在這裡等候蘭若。

    她就像個送別的母親,佇立在原處,呆呆的望著空落落的手,還有夙白將將轉身的背影。

    剛一分別,小小似乎就意識到什麼,突然叫的極其慘烈,一聲聲嘶鳴,似乎在喊著,我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朝露的腦中一陣轟鳴,她突然想起,當年的青牛山,二二也是那般苦楚,抱著她喊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二二!”她下意識的喊出了聲,夙白的肩微微一僵,緩緩停住。

    “二二你得回來……二二你不是妖……”這聲音充滿了不確定,就像是夢靨一樣,將那兒時的一幕與現在的一幕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

    夙白呆住,他懷裡的小小死命的掙扎著。

    可往往,離別,卻在於,妖、仙有別。當年初的二二上不了九重天,他是個妖,現如今他站在她面前,他已經不再是妖。

    他不是妖,卻歷經了多少苦痛,拆筋扒骨、洗髓重生,在一剎那甚至以為自己熬不過當時,待昏昏迷迷了數十年,他才度過了煎熬重新醒覺。

    小小猛然從夙白的手中墜落在地,翻滾了一圈,向著朝露撲來。

    那委屈的小眼睛中滿是驚慌,羽翼受了傷卻飛不動,只好一瘸一拐的,跑的極其艱辛。

    夙白站在原處,望著那猶自掙扎的小小,眼底是悲傷。

    誰願、誰能、誰許、誰肯。

    生而為妖,誰願為妖,天地不仁,不論是這小妖獸還是夙白,都曾經受過如此對待,若不能修成正果,他們,根本就沒得選。

    朝露跑到小小面前,俯身接過它,將它按在懷裡,忍不住的便將自己整個身體砸在了夙白身前。

    她悶不吭氣的說,“你不要看我……”

    夙白未動,聽她自言自語著。

    肩頭一直在顫抖,小小在委屈的哀鳴著,她輕聲說道,“小小,以後等我厲害了,等我強大了,我去接你可好?”

    小小繼續“咕啾咕啾”的抗議著,或許在它靈智未開的腦中,它著實不明白,為何主人突然間就

    不要了它,但它感覺到朝露心中的悲傷,所以它只是叫著,叫的嗓子都開始嘶啞。

    “那小小,等你強大了,足夠保護我了,再來找我可好?”

    良久,小小不動彈,羽翼收起,窩在他二人懷裡,不再吭氣。

    這番話說完,她咬咬牙,將小小按在了夙白的懷裡,想也不想的便背轉過身不敢再看。

    眼前是那柔若無骨的蘭若,她嫻靜如水的站著,牽著朝露的手,對夙白說,“你速去,我帶朝露妹子先去我的雲錦宮等你。”

    蘭若心裡通透的很,她還看不出這二人眼下的干系,正像她從不認為夙白會喜歡這種姑娘。

    朝露問,“我能先去看看師尊麼?”

    蘭若一愣,看朝露面上已是一派平靜,突然有些刮目相看,她微微笑,“天宮水界,並非我想去就能去的啊。”

    “我知道蘭若仙子一定有辦法,我只是想與師尊打個照面。”

    如此為難蘭若,本不是朝露的個性,但她仍然固執的凝視著蘭若,直到她松了口氣,拍手笑著。

    “真是敗給你了,你怎麼跟夙白一個毛病。”

    然後她轉過身,裊裊娜娜的走在前方,“你跟我來。”

    九重天的天宮水界,名為看押罪神罪仙之實地,實則是鑄造了個無邊幻境,將人置於其中困鎖於此。

    不得不說,蘭若有蘭芷這靠山,的確是在九重天上分外的吃香,只拿那琉璃色的令牌微微一晃,水界外的結界便自行解開,她跟在蘭若後頭,心中著實贊歎她的左右逢源。

    將將到大門外,就聽見內裡傳出天殺的琴聲。

    這天殺的琴聲,教朝露傻在原處,更叫蘭若白了面龐。
第二十一回 馴青牛,大小有別

    琴聲赫然停止,想是師尊莫沉已經感覺到有人接近,便將那鬼哭狼嚎及時制止,教朝露沉下了心頭大石。

    蘭若白著張臉,苦笑著說,“你便快些與你師尊說會話,我在這裡等你。”

    頗為感激的點了點頭,朝露快速前行,融進了結界之中,一片水澤,水澤輕盈,可托人於上漂浮,而不下墜。

    水澤之上,紫衣華衫,依舊是風輕雲淡的坐於其上。

    甫一看見那身影,朝露這一肚子的離別悲傷、委屈哭訴紛紛咽回了腹中,只能略有些惆悵的說了句,“師尊,你怎麼把琴給帶過來了?”

    實是本想春花秋月一番,哪裡知道這天殺的琴聲生生的遏止了她無端的幻想,只哭笑不得,這上天領罰居然還有心思帶著自己的長琴。

    莫沉微微一愣,看著不遠處自己的徒弟,一副頗為意外的模樣,“這是命根子啊,露兒。”

    朝露卻忽然憋紅了眼,“師尊,你就不怕我們擔心嗎?你一個人這樣子……”

    莫沉含笑,招手讓她近前,似笑非笑,卻把手在她面上輕輕一拂,頓時如清風撲面,濁氣漸消,煩躁的心也漸漸沉靜了下去,“你這不是來了麼?”

    “師尊你都知道?”

    “不知也能猜出一二。你莫忘記了我也記不清前世,所以算不出未來。”

    “師尊,小小……小小它被送走了……”揪著莫沉的寬袖,朝露就像尋見了自己的依靠一般,委委屈屈的將書房內的事一一告知,也將二二便已成為水仙公子的事情說與了莫沉聽。

    莫沉想起了朝露頭上那明晃晃的閃著七彩琉璃色的小金蟾,如今再看已是一片烏發,他並未問那小金蟾哪裡去了,而是突然想起,正是那小金蟾突然間影響了他的心境。

    自忘卻了前塵,不惦來世,這太上忘情之人,第一次的心緒波動便是在那只小金蟾出現在眼底之時。

    “如此說來,小小已經被二二帶走了是麼?”

    朝露點了點頭,莫沉便說,“如此,這也是小小的機緣,不去不歸,不歸不曉,不曉則不可破立得道。”

    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而後她輕輕扯著師尊的衣裳,抬首說道,“師尊,恐怕你還得在這裡多待些時日,百日後,露兒就在外面接你,你可千萬不要跑丟了。”

    沒了小小,朝露也不敢保證能不能在眾生紛擾中找回師尊,所以她特意叮囑了一遍。

    莫沉笑著,很淡卻又很真,“露兒說的,師尊自然記得。”

    青藍色的水澤之上,清涼透心,朝露向前,緩緩坐下在師尊腳旁,她抬頭看著無邊無垠的藍色水澤,“師尊,你在這裡會不會寂寞?”

    “不會。”莫沉只回答了她兩個字。

    修道之人,怎會糾結於寂寞二字,千百年前,他一人獨守榣山,也未有寂寞之感。如今不過是在一片水界中困守百日,出與不出,與他,並無太多的牽掛。

    朝露沉默了,她抱著膝蓋,垂首不言。

    一片靜謐,琴聲再起,依舊是那天殺的琴聲,何謂鬼見愁,這便是鬼見愁。

    何謂見神殺神,見佛殺佛?莫沉的琴聲的確會有此等威力。

    然而莫沉往往會沉浸在自己鑄造的魔音世界裡,朝露雖已練就了一副金剛不壞的耳朵,卻總懷疑師尊是不是曾經失過魂,否則為何這路不會認、這耳朵也不好使。

    好在師尊只是彈的琴太過讓人傷心,若琴與人都只是個擺設,也還是那般賞心悅目的。

    朝露微微歎了口氣,居然就這般伏在原處睡了過去,對她而言,能在莫沉鬼見愁的琴聲裡睡了過去,這也是種修為。

    夢裡,有一個人的琴聲,溫柔如水,錚錚淙淙 ,一點一滴的滲透進了心裡。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就見那雙纖長的手,在琴上拂過,便是一串珠玉。玉琴彈出轉寥□,若流泉幾千裡,一時流入深閨裡。巨石奔崖指下生,飛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噴湧含雷風,又似嗚咽流不通。那手,再猛然一停,琴聲遏止。

    朝露長歎了口氣,心哀這琴聲為何會停。

    猛地睜開眼,便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近在咫尺,而頭頂是一張雕著雙鳳飛舞花散漫天的床頂,從床頂上垂下幾抹鵝黃色靈綃紗。

    “二二,師尊人呢?小小送去哪裡了?我這是在哪裡?”連環發問,教坐在一旁的夙白皺了眉頭。

    但他耐心不錯,居然不急不緩的回答著,“你在水界裡睡著了,是你師尊送出了水界;小小我已經送到凡間一處很安全的地方,至於是哪裡,暫時絕對不能告訴你。”

    見朝露的眉頭挑了幾挑,他也笑的很寬慰,“莫要忘記了,你可是要在九重天替蘭若做百日的活計。”

    “啊,我險些忘記了。”朝露連忙坐起,卻險些撞到夙白的額頭,驚嚇之余,她又躺平了回去,這舉止惹笑了夙白。

    “快說說,你的蘭若姑娘不會為難我吧?”待夙白收回身子,坐在一旁軟榻上時候,他懶懶的,一抹春光外洩,倒突然讓朝露想起了他那個妖孽至極的師傅花情。

    二二不應有如此神色的,朝露忙慌紅了臉,窩在床頭,眼睛微瞟不瞟的遞到了夙白身上。她很羞愧,居然對二二也有如此觀感。

    但見夙白想了想,側身過來,說道,“蘭若雖不是個善心人,但也絕對不壞,著我的面子裡子上,都不太會對你太過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誰知道……她有沒有當我做……”明晃晃的“情敵”兩字被咽了回去,朝露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什麼?”夙白問。

    “沒什麼。”朝露偏轉過頭不理他。

    就聽見夙白笑了,笑的很暢快,還繼續促狹的問,“究竟要說什麼?吞吞吐吐的。”

    朝露面紅脖子粗,她下床踩到夙白身旁,籠手挑眉,“明知故問你。”

    話剛落音,就見夙白突然止住了笑,背轉過身子不說話了。

    她愣住了,此人怎麼說變又變,難不成是在故意耍弄她?

    於是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頭,“誒,二二,你怎麼了?”

    他不吭氣,突然的死寂,讓朝露愈加奇怪,便坐在他的軟榻之上,再去推了推,哪裡知道觸手便是冰寒。

    難道他的病症就又犯了?怎麼會如此之巧?

    “二二,你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頗為喪氣,她只好從床上抱來一團錦被,扔在了夙白身上,嚴嚴實實的從上掩到下。

    細心的掖了幾次,感覺他的身體依舊在發抖,不由心中擔憂加深了幾分。這時手被忽然抓住,就聽夙白喘著氣說,“……雪飛靈丹……雪飛……”

    “雪飛靈丹?”重復了一遍,她追問,“那是什麼?能治你的病麼?”

    夙白卻並未再開口,就這麼睡了過去,亦或是昏迷了過去。只有朝露一人,還在原處咀嚼著雪飛靈丹這幾個字,眼神錯雜的望了眼再不動彈的夙白,朝露轉身便跑了出去。

    她先便就直接去了青牛宮,這九重天上不靠譜的醫仙太多,從醫館到太上老君,基本上連她自己時常暈厥的毛病也沒治去,別說能不能將二二的病症給藥到病除了。

    不過打聽個藥丸子,或許還是能有幫助的。

    迎面而來的便是那諾大的青牛宮,那青牛宮在西海涯邊,雲霧深處,不知其所在,但朝露便是在此住了有月余,所以也算是熟門熟路。

    與守門的小童子打著招呼,小童子七常雖早已有千余歲,可這個頭也不見長,那精明相便早早的掛在了臉上,便從這長不高的童子身上,朝露也曾經揣測過,老君爺爺的靈丹妙藥是不是真的有那般靈驗。

    但聽一聲長長的“哞——”,七常在後頭喊著,“露兒,你得小心點,今天我們的青牛爺爺不是很高興。”

    在這青牛宮裡,但凡是個角色都得敬那頭老牛為尊,誰讓它雖為老君的愛騎,也是老君的愛寵,老牛頭今日興致不好,老君爺爺正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拂塵亂抖,也是毫無辦法。

    “老君爺爺……”朝露長呼一聲,便撲進了大殿後的院落裡。

    太上老君正抓耳撓腮的直跺腳,見朝露來了,像得了救星一般,將她截在了自己面前,連番說,

    “你這丫頭,居然回了榣山也不來看看你老君爺爺了。”

    “老君爺爺,你這話說的,今日不就來了麼?”朝露這番話說的太上老君眉開眼笑,他抓著朝露的胳膊,看著一旁正跟自己甩尾巴的青牛說道,“你說我這牛兒,今日又與我鬧別扭了。”

    “鬧別扭?為何?”朝露奇怪的很,平日老君待這青牛比親徒弟都好,居然還能跟老君發脾氣?

    “是啊。”老君捋著胡子,很是焦躁,“從今晨開始便是種種不順暢,不吃玉石、不飲泉水、不睡涼榻。”

    朝露捋著袖子,細細想著,在老青牛前轉來轉去,這牛眼睛便跟著她的身體,從左到右,不耐煩了,險些將尾巴抽在了朝露身上。

    這、這就是欠管教!朝露心中頓時有了這般想法,想她的小小,在她的嚴加管教之下,變的那麼乖順,她指東還就真沒往西去過。哪裡像這只大笨牛,在老君爺爺這吃香的喝辣的,儼然將自己做了個爺。

    所以她伸手就在大青牛頭上敲打了一記,老君爺爺連番倒抽冷氣,好歹是心疼不已,“你居然……居然打我的牛兒。”

    “老君,不打不成器!”話剛落音,就聽見這千年老牛的眼中滑過一絲不滿,惱意頓生,甩著尾巴便沖著個角向著朝露的腰上頂去。

    “啊!這牛兒不聽話!”朝露嚇的連番起落,從院子東頭被追到了院子西頭,眼看無處可跑了,索性就落到老君身後,好歹是疼愛自己的主人,這牛兒也得給三分薄面吧。

    青牛見老君在前,這刨著前腿,怒發沖冠,不管不顧,還拿著個角一力頂去。

    “孽畜!”老君未料,這牛兒見他在前也這般胡鬧,氣的吹胡子瞪眼,一拂塵便揍向青牛的頭頂。

    強強相撞間,就聽見老君“誒喲”了聲,牛兒悶不吭氣的跪倒在地上。

    瞬間變的乖順起來,還頗為軟綿的哞哞著,眼底有撒嬌之意,想是沒料沖撞到自己的主人了,這便終於感到膽怯了。

    “我說吧……就是欠管教。”朝露這才膽氣過人的從老君身後跑了出來,籠著個手說。

    老君揉著自己的腰,還說朝露不得,只好抬手問,“丫頭今日來我這青牛宮作甚?”

    “啊,老君爺爺,你可知雪飛靈丹?”

    “血扉靈丹??!!”老君瞪大了眼,問話中帶著好幾分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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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勞什子血扉靈丹

    見太上老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連朝露心中都開始惴惴不安。

    “這靈丹……很奇怪?”

    老君捋了捋胡子,滿面的肅穆,他刻意問道,“丫頭你問這個作甚?”

    朝露忙慌搖手,“不不,老君我只是隨意問問。”

    “你隨意來我這裡問血扉靈丹?”素來裝糊塗的老君居然一時睿智起來。

    於是朝露扭扭捏捏半晌,看二人身旁那只大又蠢笨的青牛兒的眼睛裡居然滑過絲不屑,不由得跺腳瞇眼,一副危險十足的模樣,“那老君爺爺你是告訴我還是不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就去找其他人問。”

    “別、別、別、別。”太上老君一連喊出了幾個別,將她連拖帶拉,順帶著吩咐七常將大門掩上,今日這青牛宮不接待外客。

    赤紅銅扣的大門緩緩闔上,青牛宮就突然在西海涯處消失了蹤跡,大門將關之際,尤能聽見一聲長長的“哞——”,在雲端處頗為神秘又頗為神氣的縈繞了一圈,終究消散。

    血扉靈丹究竟是何等藥丸?居然連老君都神神秘秘的。

    跟著老君到了處隱蔽丹房,朝露終於忍不住了,“老君不就是個丹藥嘛?怎麼就那麼神神秘秘的?”

    老君轉身,青袍曳地,終顯他道骨仙風的一派作風,“露兒,你從何得知的這靈丹?”

    “我?我……聽師尊啊……”朝露只好胡編亂造,好歹師尊與老君關系匪淺,這藥若是真是個混賬玩意,老君也不至於撥了師尊的面子。

    就看老君的面上五色上湧,一會紅一會黑,忿忿不平的,“那你為何不問你師尊。”

    “老君爺爺,我師尊被關了呀。”朝露圓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將好學寶寶的心情從頭詮釋到尾。

    終於惹得老君一聲長歎,“這血扉靈丹,原是禁藥。”

    “禁藥!”朝露心底一慌,卻不敢曾在眼底彰顯出來,連番追問,“這是何等禁藥?為何九重天上無人敢提?”

    “唉……你啊,孩兒脾性。”老君尋了個蒲團,緩緩坐下,也示意朝露尋了處下首蒲團,聽他細細道來。

    丹房中的夜明珠暈著靈光,影影灼灼,將千年前的事情重新翻起,翻出的,居然是那嬈天帝君與昭華帝妃以及那凡間女子的一樁往事。

    千年之前,也便是蒼梧帝君之前,曾有位嬈天帝君。

    嬈天未曾婚娶之時,在凡間游歷時候認識了位凡間女子,名喚鳳瑤。鳳瑤心性天然,難得的憨實浪漫,唯獨靈根不暢,無成仙可能,命定裡將要走上輪回轉生之途。嬈天卻很愛惜這女子,也不忌諱告訴對方,自己正是九重天上的帝君。

    他帶著鳳瑤回了九重天,然神仙雖命長久,但卻不能付人長久之命,此番違背天道輪回之事,受到了眾神仙的連番勸誡,嬈天不聽,卻也不敢擅自為鳳瑤續命。

    他是帝君,是九重天上的表率,他的一言一行最是不能違背天道輪回。

    未過不久,玄魚一族為向天界示好,送去了他們玄魚一族的三女兒昭華。在眾神仙的一力支持下,昭華成為了九重天上新任的帝妃。

    大婚之夜,紅燭搖晃,昭華苦等一夜,未見嬈天帝君的蹤影,一顆曾經期盼萬分的心,碎了一地。

    據說那日清晨,旁的小仙娥都不敢進昭華的千秋大殿,那殿裡,隨處可以看見屬於玄魚一族的昭華哭泣落下的珍珠淚,明晃晃的昭彰著昭華帝妃當是時的心傷。

    向旁人打聽之下,才知道,他正在紫沉宮中伴著他的凡間女子鳳瑤。

    但她無奈,她雖是嬈天娶回的帝妃,卻也是橫在他與鳳瑤間的阻絆。

    於鳳瑤而言,嬈天的舉動未錯,他本就應該守著他的愛。

    但是對於昭華這新的帝妃,卻是那般的痛苦難當。好在嬈天因著對她的愧疚,時而相伴之時,也能顯出幾分夫君的溫柔,但堪堪是這份溫柔,教昭華陷的更深。

    他待她的好,是覺得昭華堪當帝妃一位,這女子的隱忍、通情達理,都是他在九重天上的助力。

    在外人看來,嬈天帝君與昭華帝妃間的情,也不淺。

    嬈天說:鳳瑤命本就不長,在這神仙萬年歲月裡,他不能賜鳳瑤長壽不老,只想伴在她的身旁。

    可惜鳳瑤是凡人,眼見著昭華的年輕美貌,卻在驚慌失措中,神傷、害怕、擔憂自己的年歲久矣,青絲變了白發,無顏面對自己心愛之人。

    她便是在百般無奈之下,背著嬈天去尋求長生之道,這便打聽出了血扉靈丹之說。

    但這血扉靈丹,只有玄魚一族才可凝制,千萬年來,堪堪只得一顆。鳳瑤這一打聽,心便涼了。

    如此靈丹,她如何能得。情之一字,並非她能讓便能讓的。雖昭華是嬈天明媒正娶之正宮,但她自覺並不虧欠了昭華,所以特特趕到昭華的千秋大殿中,憑著一份僥幸之心,想要求那一顆血扉靈丹。

    昭華如何能給?

    但這並非是因為她恨鳳瑤,而是這靈丹,本就是小妹妹玄霜留給她所愛之人重華的。

    鳳瑤回了紫沉宮,在百思量之下,日見消瘦。

    嬈天卻得知了她相求血扉靈丹之事,著人去了玄魚族的洛水求藥。玄魚族不敢得罪九重天,只好忍痛將那顆血扉靈丹取了出來。

    就在鳳瑤得了靈丹准備服用之時,昭華及時出現,欲要阻止她。

    她說:鳳瑤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顆血扉靈丹,而這血扉靈丹於她也無任何用途。不若留下還給她的妹妹。

    昭華說的真切,她告知鳳瑤,她的妹妹玄霜是用了多少心血才凝出一顆血扉靈丹,血扉靈丹是為了重華而煉,只有重華能服用。

    鳳瑤不信,就在她說出此話後,將靈丹服下。

    正如昭華所說,鳳瑤不堪此靈藥的藥力,一夕之間居然魂歸九天。

    嬈天萬般痛苦無奈之下,只好將鳳瑤的魂魄封印在了護心燈中。從此後,血扉靈丹便成了九重天上的禁藥,再不許人提起。

    老君話將將落音,就看朝露捧著個心口,身子倚在丹房的石壁上喘著氣。

    他一揮拂塵,仙眉蹙上,“你這是又犯病了?”

    朝露先是點頭,卻又搖頭,她說,“不知為何,方才老君在說的時候,我這心口疼的,疼的不行,轉眼就覺著一頭暈眩,這病自是好久未犯了。”

    為何方才聽那段往事的時候,居然有加在己身的那番痛苦,痛的都喘不過氣,朝露怨自己入戲太深,只好吶吶的將那份痛楚又藏回了心底。

    “唉……慚愧慚愧。”老君所謂的慚愧自是居然查不出朝露身上的病從何而來,耳聽著朝露問,

    “老君啊,體內清寒的話,可有靈丹?”

    “體內清寒,當用地火丹。”老君話剛出口,就見朝露這丫頭還是虛弱的靠著,小臉上盡是促狹,笑吟吟的,不覺大感後悔,從袖中不捨的掏出一瓶朱紅畫白柳玉脂瓶,單手輕揮,丹藥便落在了朝露手心處。

    “謝謝老君爺爺!”朝露喚的甜,老君心中就少一分懊惱。

    別瞧太上老君善於煉丹,吝嗇的程度在九重天上堪稱一絕。自打斗戰勝佛爺爺吞了他無數金丹後,便再也提不起興趣大開丹爐,苦心煉制丹藥了。

    所以金丹一少,便自珍貴,無人來求無人騷擾,老君樂得清閒。

    “那露兒就告別了哦,謝謝老君爺爺給露兒解惑。”朝露笑的甜美,若三月春風,拂的人心裡清清爽爽的。

    於是老君又不自覺的說,“若是你想求靈丹妙藥,不若求長留百草園主人。”

    “那是誰?”朝露奇怪了,眨巴著眼睛。

    “是誰不重要,他在大荒長留山有座百草園,喏,他還有個弟子在天上,正看守著靈台。”

    惜芳!想不到居然是那姑娘。朝露立刻想起了那個在靈台守候的可愛女子。

    朝露這回連告別都忘記了,一轉身便竄了出去,就聽老君在她後頭叫喚著,“姑娘家的,別跟個猴兒似的,要端莊。”

    朝露沖著後頭擺擺手,便竄到了青牛宮門口,對七常笑著說,“七常好哥哥,幫我開個門。”

    七常雖個頭不如朝露高,年歲早已長了千余歲去,聽見此話甚是欣慰,拉著個鈴鐺便緩緩打開了青牛宮的大門。

    銅鈴聲聲,七常在她身後高聲道,“送客——”

    論到惜芳,朝露便想起了心岸。

    難得心岸看似一朵桃花開,朝露便惦記上了。她思量著,是將手裡這地火丹先送予夙白的好呢,還是去先尋了心岸上天找了惜芳,再下長留山求藥的好。

    連番想,不若將夙白喚醒,帶他一起下了長留山的好。

    所以她一跺腳,熾情寶劍火光外現,愈來愈快。

    頗為可惜的看了眼熾情寶劍,她思忖著,這次等師尊出了水界地牢的,定要將那朵小白雲給降服了。

    花都外依舊熙熙攘攘的,無數慕名而來的神仙,自是為了進花都一睹眾花神美貌;而守門的小娘子們,如常的喜悅,不攔不查,英姿颯爽的,倒似個門迎。

    熟門熟路的走過花都外的長街,持著夙白給的令牌進了百花宮,迎上的眾宮殿便是百花花神的行宮。

    便自出神的時候,一襲白衣,便似白蓮出水,皎然望月的女子撞到她身上。烏黑的頭發挽了個簡單的髻,只並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不帶一絲一毫煙火味;眉間是一點不可多見的花仙印記,只那眸子靈動若水,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面上覆了個白色面紗,哪怕是瞧不見臉,亦會覺著這是個自然天成不可多得的美人。

    “啊……對不住,對不住呀……”這女子連番擺手,朝著朝露賠禮道歉。

    “無妨無妨。”這番朝露也擺著手,掌心還有著夙白給自己的出入令牌。

    女子忽而挽開了笑容,雖看不清,但眼底的笑意不可忽略,“姑娘你和水仙公子認識?”

    “啊……是啊,我這便是要去尋他。”對這女子有著莫名的好感,所以朝露倒是如實說來。

    “你……”她就這麼來回在朝露身邊轉了幾圈,突然眼底散出幾分笑意,“你就是夙白說的要找的那姑娘是不是?前些時間百花宮裡傳的可熱鬧了。”

    剛為這女子如此通透有些好奇之時,就聽見後院裡傳來個小男孩的聲音,“可看見清許了?”

    話剛落音,這女子便一把拉著朝露向著水仙宮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嘀嘀咕咕著,“真是陰魂不散,連一點休息時間都不給人家。”

    朝露更加摸不著頭腦,但好歹還是將疑問咽回了腹中,瞧著這姑娘很熟門熟路的,在長廊中拐了幾道,連番有小仙娥路過之時,還順帶著給她們福了幾福,一派的恭敬。

    清許?清許……怎麼這麼熟悉呢?

    清許很親密的拉著她,腳底下雀躍不已,如過無人之境的,連朝露出示令牌的時間也不需要,就這麼闖進了夙白的廂房。

    “夙白,我來看你了。”一腳踏開夙白的房門,就看他還睡在軟榻之上,面色蒼白,彈座而起,指著她二人,驚疑的眸子從朝露的身上過到清許的身上,最後又落在清許的身上。

    “上主,你來作甚?”

    此話一出,朝露才恍悟,清許清許,這不是百花宮裡最神秘的百花上神是誰?
第二十三回 我為君心,君為何心

    夙白剛驚悚的坐起,便又虛軟軟的躺了回去,弱柳扶風分外惹人憐愛。

    朝露連忙奔了過去,握著他的手,依舊是冰寒透心,不由得皺眉,從懷中掏出了那朱紅畫白柳玉脂瓶,從裡頭倒出一顆鮮紅若滴的藥丸,散發著濃郁的藥香,還帶著燙手的感覺,在她的掌心滴溜溜轉著。

    這藥丸一出手,清許“咦”了一聲,但並未說什麼,而是倚在門邊,靜靜的瞧著。

    夙白方准備開口詢問,朝露便將地火丸塞進了他的口中。

    這次有夙白的上主清許在此,朝露思忖著此番他定不敢造次,於是將那只手扣在他的唇上不放,直到見他的喉間微微滾動後,才舒了口氣,松開了手。

    夙白微微喘了口氣,瞬間一股暖意從元丹處襲向全身五脈,冷暖相對,不禁又是一聲低低的呻吟,粉白的面忽然一下染上了紅霞,便栽倒在軟榻之上。

    見他如此反常,朝露又是“咦”了聲,清許上前兩步,抓住夙白的手腕,細細查探著,這女子難得的突然沉靜了下來,反倒有了些上主的風范。

    朝露微皺著眉頭,“是不是我用錯藥了……”

    “體內清寒,用地火丹,此法並無錯誤。”清許安慰著說了一句。

    她的眸中閃閃爍爍,流光微晃,緩緩擱下夙白的手,對朝露說道,“他此時有些奇怪,你守好她,等著我去去就來。”

    待清許折出了門,朝露蹲下身,從懷中掏出塊方巾,替夙白拭去了額上的汗,擔憂的輕聲說道,

    “二二,你究竟是怎麼了……”

    夙白滿面的痛楚,體內的寒氣正經受著那股暖流的沖刷,一時間五內俱焚,又寒氣逼人,兩股力量在體內進行著最激烈的戰斗,這感覺正似那百年前自己從妖轉仙的那道關卡,是如何的冰火兩重天,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可以體會。

    “唔……”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疼痛,夙白的上身突然彈起,而後轟然倒下。

    朝露只好抓著他的胳膊在一旁干著急。

    若非清許出去想辦法了,恐怕她此刻已經去尋了那惜芳姑娘——傳說中的長留山百草園主人的弟子。

    眼看著夙白痛苦難當,咬破了唇角,突然拿頭向著軟榻的木闌干上撞去,招的朝露一聲驚呼,下意識的便用手去擋,然則這一下硬是沒攔住,就看見幾縷鮮血從夙白的頭上緩緩落下,瞬間模糊了雙眼。

    他的眼赤紅色,直直的推開眼前的女子,發了狂的將廂房內能見到的東西全數推卻,砸碎。

    模糊的意識已經支撐不了他的行為,他砸一個又四處拿身子去撞,撞開了桌子,撞翻了圓凳,而後聽見廂房外呼啦啦的來了一群人,卻突然被那四處攔著他的女子給按在了門外。

    廂房的門緊閉上,他的心微微安定了點。

    屋內一片昏暗,他著手伏在牆邊,剛喘了口氣,一股熱流從下而上,直沖頂心,迫不得已,他只好再次轉過身,尋找著能發洩的地方。

    腦海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意識,只有那煙鎖重樓的往事,在他的心裡忽然燃燒化開,又有了冰山,再一層層的鎖起。

    為了成仙,藏匿深山中,苦修百年,只飲清露。不敢去接觸人類,怕一不小心便去吸了人的精血。

    每到夜深人靜之時,掐著自己喉嚨,強忍著踏出那一步,那每日每夜的折磨就如同現在,燒火燎心的疼。

    百年天劫之時那一道天雷劈下後,霎那間粉身碎骨的痛感,襲遍全身。血流滿地,整個山洞內,陰森森的可怖;洞外,藏著無數覬覦他的精魂的妖邪之輩。

    同類相殘,這便是妖。哪怕是他結交了多少年的好友,也與那些妖邪之輩處在一起,等著他咽下那口強自忍耐的清氣。

    “啊——”夙白發出聲嘶吼,百年前的山洞內,百年後的九重天,居然沒有任何差異。

    這等折磨就如同有一個人在心裡,同時的潑出寒冰及烈火,但又是相繼而往,他眉頭緊蹙,已是發絲凌亂、面色蒼白、大汗淋漓、鮮血從面上緩緩落入脖頸之間。

    這一幕,忽而讓朝露,想起了那一抹妖紅之色,端出了那麼多的妖冶風情。

    但她不及多想,美則美矣,卻不能教他再這般自殘了,所以她沖了過去,生生的攔在他的身前,

    那一頭撞向的,便是朝露的胸脯。

    “唔……”這次輪到朝露皺起了眉頭,呻吟出聲。

    血染上花籠裙,若漸開了一朵兩朵桃花瓣,然後夙白忽然冷靜了下來,抬起那雙不知所措的而又清明的眼睛,望著面前兀自痛的倒抽冷氣的朝露。

    就見她面色一柔,兩手護住夙白,愣是將其高於兩個頭的身子護了起來,“終究是我的錯,你就拿我發洩可好?別再撞牆自毀身子了。”

    究其原因之一,她真是不忍心那麼漂亮的臉上落下疤印,會心疼死的。

    夙白又打了個冷戰,用手撐著牆,頭靠在朝露的肩上,聲音嘶啞而又虛弱,“露兒……是

    你……”

    這句話說的她很莫名,但她很耐心的應了句,“是我。”

    他忽而挽出了個絕世驚艷的笑容,松脫了一口氣,便轟然倒了下去,朝露下意識的去拉他,便被拉的一趔趄,反倒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二二、二二……”朝露執起他的手,手腕處一抹紅線掠過,再細細查看,便會感覺到那股寒氣漸漸的在地火丹的壓制下,愈來愈弱。

    不由的,連她也松脫了口氣,從夙白身上挪下身子,坐在一旁。

    滿室的狼籍,滿地的青瓷碎片,再聽廂房外一片竊竊私語。

    朝露環視著原先還一片清白的廂房,如今這模樣,二二醒來定會惆悵不行。

    所以她用盡了吃奶的勁,拖著夙白,將他安置在自己那尚完好無缺的雕花大床之上。看看自己的胸口處,血跡斑斑。

    她的眼睛忽然瞄向了夙白的脖頸,那一道極為美妙的流線上也是幾道滾落在衣領之上的鮮血,再流進了胸口,鮮紅色刺眼的教朝露挪不開眼。

    緊咬著唇,她強自鎮定下來。閉著眼睛咒罵著,“連青梅竹馬都敢亂想,瞎了眼不是!”

    正為自己找著尷尬的時候,就聽屋外傳來幾聲,“上主、少主。”

    “怎麼回事?”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有些稚嫩卻又透著一股嚴肅。

    就聽見幾個小仙娥唧唧喳喳一片吵鬧,終於那小男孩的聲音再度響起,瞬間壓下了一陣喧嘩,

    “好了,你來說。”

    不待她們添油加醋亂說的機會,朝露連忙晃過神來,起身去開了門。

    她羞羞怯怯的打開了一條縫,然後看那清許牽著個男孩的手站在門外,一臉的驚疑。

    “你們……先進來。”

    看她一臉似說不說的表情,清許揮散了站在外面想要圍觀的小仙娥們,而後先行進屋,其次是那小男孩。

    三尺的小童,編身錦繡,腰裡頭上絛玉佩珠,生的俊秀英氣,卻滿面盡是怒容,手裡還抓著一只丹朱筆,想來是因為正忙之時被清許給拽了出來。

    朝露想起了在榣山聽來的傳言,說這花都百花宮裡,真正當家作主的並非百花上神清許。

    百花上神,乃是天地自然孕育之神。然這位清許誕生之時,身邊卻跟著一個小童。朝露想,眼前這身量雖小,但氣勢十足的孩童,定是那百花宮真正的主子——琅軒。

    就見琅軒打量著滿屋狼藉,又看了看兀自躺在床上的夙白,回身問道,“夙白這是怎麼了?”

    清許皺眉站在原處,輕聲說,“喚你來,便是要細細問你,初初你點夙白為花神之時,可曾查過他的來歷?”

    琅軒拿那雙墨黑如夜的眸子瞄了眼清許,再淡淡的看了下朝露。

    清許連忙說,“她是夙白的好友,不需避諱。”

    “嗯。”琅軒這才尋了個錦墩坐下,“夙白,與蘭芷一樣。”

    “什麼?!!”清許圓睜了眼睛,“他原是妖?”

    琅軒微微點頭,清許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她指著床上的夙白,說道,“你可知,他體內的仙元之氣……並不純淨……”

    “什麼?”這次輪到琅軒慌忙站起身。

    “除非他為妖之時,吸過人的精元,否則怎麼會……”

    “不不,二二絕對沒吸過人的精元……”朝露連番否認,突然卡在了原處,怔怔的摸著自己的脖子,吶吶道,“他……吸過我的精元……”

    “也罷,也罷。”清許突然笑了,瞅著琅軒說,“也算你作了少主,犯了第一樁錯事,給我點了十八位男花神,還是跌了個跟頭。”

    朝露立刻愁上眉頭,她心底惴惴,實在擔心,夙白一覺醒來,便再不是水仙公子。

    “夙白很好。”哪裡知道琅軒很倔強,只說了四個字,便不再多言。

    一時沉默,總歸是清許再度開口,她緩緩歎了口氣,轉身對朝露說道,“煩你這段時日多照料下夙白,我和軒兒會想法替他求些藥,既然都已經點他為水仙公子了,就不會再做無端的改變。”

    長舒了口氣,朝露連忙應下。

    百花宮,水仙宮中。

    自從水仙公子昏迷之後,便有他的好友莫沉上神的徒弟朝露貼身照顧了兩日。水仙宮內的小仙娥們也不敢過問,將她當了自己的主子對待。

    誰讓這是百花上神清許與少主琅軒親自下的諭令,以貴客之禮相待。但她們私底下也在討論,說

    這姑娘對水仙公子倒也是實心實意的,從他睡著之後就沒離開過他的床側,一直在看顧著他的情形,怕他再像那日裡一樣,造的滿屋子幾成廢墟。

    夙白醒來的時候,已是第四日清晨時分。

    朝露的眼下一片青黛,整一副還未睡醒的樣子,見著夙白醒了,咧著嘴笑說,“二二,你覺得怎樣?好些了麼?”

    夙白呆了一呆,半晌未反應過來。

    朝露又喚了一遍,他才掀開身上蓋的薄被,輕輕咳了聲,“無妨……了。”

    他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房間,又看看自己身上,也是慘不忍睹之象,不由得長歎口氣。收拾完復雜的心緒,他抬頭看著那眼底一片疲倦的朝露,心下一軟,“露兒,你一直沒睡?”

    “我擔心你又發癲發狂了,便是我用錯了藥對不住你了。”朝露想起了清許所說的仙氣不純之說,直說,“與我去長留山吧。”

    “為何?”夙白一愣。

    “去尋百草園的主人求醫。”朝露好聲好氣的,不由感慨,她平日裡似乎對師尊凶悍了些。

    “不去不去不去。”

    所以那日,不管朝露如何好說歹說,連對師尊百試不爽的威脅一招都用上,但在夙白這裡都吃了敗仗。

    就聽夙白只微笑著,指指自己,“我已沒事了,你那丹藥挺管用的。”

    然後再指指朝露,“可是你還有事,我們不能去長留山。”

    “什麼事?”

    “你還需在蘭若的雲錦宮干活,可別忘記了……”

    “二二!你氣死我了!”朝露連番跺腳,再不管這沒心沒肺的男人,一溜煙便出了百花宮。

    夙白的面,從她出了房間後,瞬間收了笑容,變的沉靜,若一波無痕的湖水,看不出心情為何,只是他一聲輕喃,洩露了此刻的心情。

    “若我在騙你,你可會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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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小金蟾,兩字傷懷

    站在熾情寶劍之上,朝露卻漸漸收斂了一肚子的氣,神思漸遠。

    為何方才不直接問了夙白“血扉靈丹”之事,著實是眼見著夙白滿肚子的苦水,也不再與自己倒,憑著自己的一股力強自支撐。

    他心裡那麼多事……卻從不與自己說。這般想著,便越加生氣,問了他便會說麼?定然不會,他這等人、他這等人、他這等人……真是可惡!

    朝露這一肚子怨氣不由得再度騰起,銀牙咬碎,滿面不忿,連番跺腳,跺的熾情寶劍錚錚直響。

    眼瞧著那雲錦宮便在眼前,綠蔭蔽天,雲錦若繁花綻放,無數女子坐在廣場中央曬著布,笑聲若

    鈴聲繚亂,無端的,也教朝露的心漸漸冷靜。

    她想,蘭若姑娘不至於教自己受苦。

    將將走到廣場中央,便見兩熟悉身影出現在面前,那身影為何說熟悉,便是教朝露恨的牙癢癢的兩個蠢女人。

    蘭若是聰慧女人的代表,她有一顆玲瓏心,教夙白即便是不喜歡她,但也不會拒絕她。

    但這個蠢女人,愛慕莫沉,卻哪裡有這般愛慕之法。害了身周所有人,還害的小小這般走了……離開了自己眷戀了百年的小窩。

    只看見她們二人蹲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收拾著地上的布料——腦中一激靈,難道,這二人也被罰到雲錦宮做活了?

    不由得心裡升起幾分喜慶,這喜上眉梢後,也就不樂意去打個招呼,一則心中有仇見面必嗆,二則嗆上了打也打不過,不若先行避開。

    她拐了個彎將要從她們的背後繞過,那雲袖突然站起,朝露生生的撞在了她身上。

    真所謂……冤家路窄。

    雲袖轉身,怒目圓睜,“哪個不長眼的?”

    朝露連番後撤,先行做好護持的架勢,就聽著雲袖雲浮二人皆俏面薄怒,“是你這死丫頭。”

    死丫頭!你們這兩個臭女人!

    但是朝露並不急於爭口舌之便,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將那股怒意強行壓下,“難得能在這裡也見到二位,原來也是被罰了麼?”

    蘭若這女子真是八面玲瓏,居然就如此生生的將恩怨化到了她這雲錦宮。她就不怕三人打做一團,將她雲錦宮的廣場生生毀了?

    “你……”雲袖冷然,“還不是你那師尊害的。”

    “我師尊害的,可笑,若不是你們傷了我家小小,誰來害你。”朝露更冷,這兩個人非但不悔改,反而將仇怨又栽回到師尊頭上。

    南溪天姑雲浮晃了幾晃,一張臉白白的,似是想起了那日的傷心事,連忙揪住雲袖的胳膊,“別說了,此事上誰都沒討得好。”

    “為了一妖獸,至於嗎!”雲袖不依不饒。

    朝露面色一沉,“妖獸也是我們養了百年的生命,做了神仙還將命不當命的話,莫怪我師尊不憐惜。”

    更何況若真心愛著師尊的人,何苦會為了那麼點傷告上天庭,簡直是為自己的後路添堵。

    然後她拂袖轉身,正了正自己的花籠裙,裙上濺著的夙白的血色,像極了桃花點點,與她身上的水墨丹青倒也頗相配。

    雲袖冷哼了一聲,“簡直是自己找打。”

    一陣袖風從腦後襲來,朝露下意識的轉身,就見廣場上萬布齊飛,一陣驚呼聲後,雲袖廣袖博開,一招“千裡煙雲”便向其的胸口襲來。

    朝露心知在此地爭斗,只會給自己招來更大的麻煩,所以她微微挑眉,熾情寶劍在地上畫了個圓,牢牢的建了個護持結界,千裡煙雲滾滾而來,風波起,雲翻騰,廣場上的繁華如錦的雲錦布在煙卷雲籠中,飛的更加歡實。

    朝露憋著股氣,結界在“千裡煙雲”的一招中,微微晃動,但好歹還能支撐。

    但她一個半仙如何能拼斗的起一個神仙。

    這相持只是一時之勢,那雲浮若是看她不順眼再順手撂一件法寶,恐怕她便兵敗如山倒了。

    好在雲浮只是沉著個臉在一旁觀望,這心浮氣躁的女子難得的沒有出手。若這雲錦宮的大部分仙娥都在追著漫天飛舞的雲錦布,還有小部分揣著個手在一旁觀望,教朝露心中氣悶不已。

    力不足,腳下微微虛浮,結界晃動不已。

    雲袖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廣袖長舞,又是一道利光夾著煙雲向結界奔來。

    這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先行昭告,那一抹唇角的冷笑在朝露的眼底,一再出現,終於化作猖狂的笑容。

    結界即將崩塌,笑聲愈來愈大,就聽見一聲微微的輕笑,將那狂笑生生遏制。

    朝露抬眼,風吹仙炔飄舉,身姿裊娜,雲錦仙女蘭若站在她結界之前,輕笑之後才說,“雲袖上仙,你敢對我出手麼?”

    九重天上,不在人間更似人間,這尊卑有序,依舊如常。誰敢動蘭芷帝妃的密友?如今正是蘭若

    春風得意之時,除非你真的不在乎,那麼沒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所以雲袖撤了手,滿面的陰沉。

    蘭若望著一片凌亂的廣場,心底也是惱意上升,初初她也是不忍看這兩個傻乎乎的女子遭多大的劫難,於是又承了一次情將她們籠來了自己的廣場。誰料想,這二人根本不是傻乎乎,而是愚蠢,愚蠢至極!

    “雲袖上仙,打人也要看是在哪裡,你作亂了我這雲錦宮,是想怎樣?”蘭若鳳眼微瞇。

    雲袖抬頭,面色微白,還強詞奪理,“是這丫頭出言侮辱在先。”

    “雲袖上仙,莫非你二人又要重演天宮一幕?先告狀不成?”蘭若搶先截斷了她的話,狠狠的說道,“在我雲錦宮裡贖罪,就莫要忘記了本分。”

    而後她笑著回身,看著朝露,握住她的手說道,“妹妹我還沒給你安排什麼活計吧?”

    朝露搖頭,欲言又止,在她的一抹眸光中合上了嘴。

    “不若姐姐給你安排個活,就替姐姐管好這兩個不懂事的上仙。”

    “你!”雲袖與雲浮皆向前一步,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

    蘭若不理會她二人,執著朝露的手向前走,口氣很淡,淡的聽不見任何情緒,“二位上仙需要明白,千百年之後,這世事滄桑會如何誰也不知,這九重天上誰為尊長我亦不知,只奉勸二位,莫再尋釁鬧事,與那宵小之輩相仿,掉了你們上仙的價!”

    一番話落音,朝露明眸望著眼前的女子,原先覺著她八面玲瓏,原先覺著她兩面三刀,原有的那些形象全數倒塌,不由得升起了幾分感激。

    隨著蘭若一路走著,踩過繁花似錦的雲錦布堆砌而成的廣場,進了雲錦宮的正殿。

    “謝謝你。”朝露輕聲說。

    忽而就聽見身畔的女子笑出了聲,她捂著唇轉頭,“我方才說的是實情。並非說你以後會如何,而是曾經我遇見過這等事,所以從來不會輕慢了誰。”

    朝露垂首,一頭青絲垂下,素淡的教人心疼。

    而後蘭若拍著她的手說,“姐姐送你個簪子吧。”

    她立刻想起了夙白送自己的那小金蟾,似乎是蘭若一直想要的,當是時便升騰起一股罪惡感,卻又壓不住好奇,不由便問,“蘭若姐姐,這……小金蟾……”

    “小金蟾可不行哦……”蘭若笑著,親密的牽著她的手。

    “不不,我只是想問問,那小金蟾,可有何典故?”

    蘭若泛著水漾的眸子,滿面的驚奇,她以為在九重天上的女神仙,是無人不知這小金蟾的典故,“……你居然還不知道?”

    朝露茫然的搖頭,蘭若便拉著她在偏殿尋了處玉石墩兒坐下,涼風徐徐拂進,蘭若居然浮起了一絲向往之色。

    “小金蟾,傳言中,是那嬈天帝君贈予所愛之人的定情信物。”

    心突地一跳,為何又是他們,連日來,竟都聽見了兩樁往事,都相關了嬈天帝君……但口中卻不

    由自主的問道,“是嬈天帝君送與……那凡間女子的嗎?”

    甫一說出口,口中便一陣干澀,澀中回苦,說不出的胸悶。

    每當從旁人那裡聽來這段往事,就沒由來的一陣心傷和失落,不願再說話。可心底卻纏繞著種種疑問,不問卻又不行。

    就聽著蘭若頗為意外的說,“你原來知道。妹妹不覺得很向往麼?雖仙凡有別,卻深愛著彼此,真正教人艷羨啊……”

    “姐姐……不覺著,那位……昭華帝妃,更加可憐麼?”瞬間心如刀割,呼吸間頗有些不順暢,簡直是將那痛楚滲透進了五經八脈。

    自從跟隨了師尊莫沉,任何情感都是懵懵懂懂,蓋了多少層紗也未揭出個波瀾,如今這一刻,居然有一種強烈的感情從心底襲來,不似她往日的心境,教她突然抱緊了自己的身體,埋首膝間,不敢去聽接下來的話。

    是啊,昭華怎麼會有人同情。

    小金蟾,小金蟾……常人都看著那小金蟾上承載的愛,卻未瞧見,那物事後所載的痛。

    蘭若頗有些意外,調轉頭來看著朝露,看她面色淒苦,不由得嗤笑了聲,“妹妹你入戲太深了。誰人聽了這故事,不想做那受盡寵愛的凡間女子?莫若你,偏卻想著那位昭華帝妃。”

    琴聲嗚咽,如泣如訴。一片水波,在幽幽琴聲中,輕輕的蕩漾著。

    與那水波相和,一音一律婉轉斷腸,直直的闖進了聽曲之人的心中,飄渺虛無卻縈回不息,但凡聽之之人,無不感到一股悲涼自胸腔處隱沒了身體的四肢百骸——那般傷懷,那般動人。

    那明晃晃的小金蟾,在腦海中蕩來回去,而琴聲忽停。

    他緩緩開口,“我似乎想起了什麼……”

    無人回答,五十弦的琴突然輕輕波動了聲,“你真就學不會了?”

    他繼續說,“我似乎想起了什麼……”

    五十弦的琴終於放棄的,問,“想起了什麼?”

    “那小金蟾,一望見它,我就有一種很傷心、很悲涼的感覺。”

    “或許,那是你前世之物,你才會這般。”五十弦琴若做了人,定是搖頭晃腦著,“瞧你平日傻裡傻氣的,這番總算似有了人心了。不若再從你徒弟那要來小金蟾,做番研究?”

    他想起了那素淡的身著花籠裙的弟子,籠著個手佇立原地,笑吟吟的與手中一只大胖桃花雞對話的模樣。

    哎,這都已經是第五日了,居然有些想念那跟在身後蹦蹦跳跳的徒兒。

    他不過是擔心自己要來小金蟾,任著自己的脾氣十有八九會遺失在某地方,然後惹的徒兒勃然大怒,一想到此場景,他連番搖頭,口中直道,“那金蟾兒是二二送與露兒的,還是算了。”

    “居然怕自己的徒弟,這是什麼師尊。”長琴與他一起待的久了,很是通透。

    莫沉居然低頭,望著眼前琴弦亂動,若有了自己生命般的長琴,一抹笑浮現嘴角,“偶爾做個怕徒弟的師尊,也是不錯的。”

    若非他是個不中用的師尊,徒弟怎麼會成長?她又如何能從那唯唯諾諾滿腹委屈的小娃娃變作如今這般,虎虎生威?

    “聽說你那徒兒正在外頭替你干活贖罪,你就不擔心她受苦?”長琴繼續搖動著琴弦,活靈活現,倒教莫沉微微一愣。

    他微微蹙眉,而後輕聲歎道,“此次正是她一意孤行的闖入我的劫數當中來,何堪能解,若當真受苦,此番也是她的劫數……”

    此番的朝露正抱著一捆雲錦仙女蘭若親手織就的靈綃紗,奉其所令送往水仙宮中。

    好一個夙白公子,真可謂是美人頻頻眷顧,令人垂涎三尺。她口中嘟囔著,又將懷中的靈綃紗向上托了一托。

    這幾日過的很是出氣,做了那雲浮與雲袖的監工,心情爽朗,做起事來也就格外利落。

    如今她對蘭若也是敬佩有加,她托自己送布,朝露二話不說的便做了這趟鴻雁傳情之人,能牽得一樁好姻緣,也算是她替二二修來了一福緣。

    熟門熟路一路放行,抬腳便進了夙白的廂房,內裡居然無人。明明方才小仙娥們與她說的,說夙白在廂房內。

    正張望間,耳聽著廂房的內室傳來一陣水聲,果真稀奇。
第二十五回 若只如初見,不如不見

    朝露輕手輕腳的擱下手中的靈綃紗,又輕手輕腳的拂開內室外的紗簾,探頭進去。

    眼前是一尊偌大的纏青花畫水仙的大花瓶,生生擋住了她的視線。

    水聲陣陣,還能感覺到一縷煙氣在眼前纏繞,那潺潺水聲像是在蠱惑著她,教她慢慢的移開了眼,再向內探去。

    她腦海裡是夙白躺在床上,那抹流線的脖頸,血紅色濺在衣襟之上,入眼入心的妖嬈。

    隨即便回憶到,兒時站在樹林前,那雪白挺直的背脊,也是一抹流線。形容一般,不知這身體,還是不是那般的……誘人。

    明明前日裡還警告自己,莫要對青梅竹馬產生不良的觀想。然則現實在眼前,內心依然萌動不已。

    於是躡手躡腳的,躲在大花瓶後方,再度探出頭,去偷窺那一屋春/色。

    只見極闊大一間大廳,其間,自那極高的拱頂垂下無數極細的絲線,輟了水晶顆粒點點,一眼看去晶瑩閃閃,在微微風動之中,借了叮咚水音,如細雨徐徐冰凌落下一般。其間又有諸多垂至地下的珠串,並不是一排,卻前後錯落交相成了一幕珠簾,阻隔住了門外看入廳中的視線。透過那琳琅珠簾之中,卻是氣象大得逼人,一畦幾十丈見方的白玉池上,並無高大雕塑,卻有三尺寬的浮雕雕了水仙蒲葦等平鋪在浴池邊。清水煙氣,氤氳蒸霞,白玉襯托了一汪奶白色的水,蕩漾得水光灩瀲,反射至屋內那許多的水晶晶粒之上,真乃神仙美境,恍然漫夢。

    內中有一黑發公子,正躺在水中,時不時抬頭望著素白色大廳的頂燈,他靠著的後方,疊放著一堆白色衣裳,與地面的白玉溶為一體。

    這黑發公子終究閉目養神,單手隨意的捧著浴池中的水在身體四處擦拭著,水花飛起,落在那一頭烏發之上,漸漸滑下。

    他始終是拿著背面對著朝露,那背部依舊是光滑如玉,襯著奶白色的水色,泛著瑩亮的澤光,眩暈了朝露的眼。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面白如玉,媚眼如絲的驚世之顏,他不是女子,卻強似女子的美貌;說他英氣逼人,卻又藏著分嬌弱的潤白;說他面如冠玉艷若桃李,卻又多出了幾分英俊。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當真若一朵裊娜的水仙,在這池中冉冉盛開,幽香撲鼻,一派寧靜。

    瞬時間,香飄四溢,水仙花在水中鋪開了柔軟無骨,抬手間便撐在池邊,望著池中的自己,似乎頗為滿意的笑了。

    不愧是水仙公子……心中歎息剛起,卻一想那是自己的青梅竹馬二二,想象著他是在草間打滾,在泥巴堆裡翻滾,笑一聲爽朗過人的少年……便一個激靈。

    她想,是不是待的時間有些久。

    不過是個青梅竹馬躺在水裡擦擦身子,還一直是拿著背影給自己,再這般看下去,她亦會覺著自己不正常了。

    所以貓著腰,她微微回身。

    這腳方邁出一步,便聽見浴池中“嘩啦”一聲,竟是站起的聲音?

    下意識或者是有意識的再回頭,便瞧見那多一分嫌健碩、少一分則嬌弱的身體,從水中站起。朝露的心忽然怦怦直跳,一口氣倒上喉間,險些沒揚出三尺鼻血和一排口水。

    夙白的一切,都那般剛好。不論是外貌還是身形。

    霧氣騰繞,氣息氤氳,心在連續跳動。一滴水泛著頂燈的暈光,從那渾圓而又結實的肩頭,緩緩滾落,停在一抹曲線極為完美的腰際,朝露眸子不動,便凝視著那滴水,水中似乎都能瞧見她屏氣凝神的表情。腰際微微一動,水滴再度下落,滾到了教她瞬間染紅了雙頰的臀部。

    她幾乎都要捂著臉時候,那水滴總算是猛地落下,沿著那筆直的長腿,直直的墜進了水池中。

    心中的水花也在瞬間迸發,若漫天的煙花,眩暈了整個頭部。

    明明是……青梅竹馬啊……竟拿這等蠱惑人心的場面,連番刺激自己的小心肝。

    她微微睜開酸澀的眼,只見夙白總算是拂開濕噠噠的頭發,喘了口氣,赫然轉身。

    那一剎那,朝露想,她是繼續留在花瓶後呢,還是立刻走開,省的被抓見徒增尷尬。

    也就在那一剎那,她的眼睛瞬間圓睜,似是見到了極為恐怖的物事。並非是夙白的身材不好,也並非是他形容不美。

    而是……她分明在他的胸前,看見了一道從肩頭直直到腰際、深可見骨的劍痕。

    那劍痕……那劍痕……

    繁茂樹林間,一波水潭之上,他褪下一身落灰的白衣,入了水中。轉身,便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劍痕。

    “嗡——”的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回憶,震驚的險些背過氣去,她身體微晃,扶住了花瓶,捧著心口連番輕喘,卻又不敢叫他聽見。

    他分明是在騙她。

    溫柔、體貼、親近……都不是他。

    所以他並不是那個與自己在草間玩耍,肆意歡笑的二二。

    因為他……是那個曾經心狠手辣想要吸了她精血的……花情。

    就這麼一抖、一錯手,她直直的滑到了花瓶的另外一邊,這一點動靜響起,卻也聽浴池裡傳來一聲,“誰?”

    再不是那個她認識的二二、她熟知的夙白。

    連忙轉身,向著廂房外跑去。腦後一陣風聲,就看見他順手拋出一段靈綃紗,似個活物一般直直的向自己這方向追來。

    一咬牙,手底祭出了熾情寶劍,火光瞬間將那已經近在咫尺的靈綃紗燒成兩段。

    夙白“咦”了一聲,眼見著那熟悉的藕荷色花籠裙,他嘴角凝笑,隨手抽了件衣服,從水中飛出。

    廂房的門就在眼前,朝露加急了步伐,向著門外掠去。

    就聽見輕微的“卡啦”聲後,廂房內忽然騰起了一道結界,生生的將朝露的身子砸向了後方。

    然後一只手伸出,將騰飛在天空的她緩緩接下,按在牆邊,那肆意飛揚的面,落在眼底。

    “露兒,你怎麼了?”他披著件薄衫,薄衫濕透,緊緊的貼在他的身體上,胸前的劍痕便明晃晃的透過衣服出現在眼前。

    可她大氣都不敢出,只緊緊閉眼,再度睜開,眸子裡顯出幾分慌亂,“沒……沒事……”

    “不過是偷看我洗澡,慌張什麼。”他扯開一絲笑,還帶著幾分寵溺的意味,只著手輕點著朝露的鼻尖,點出了她一背的冷汗。

    這話問的戲謔,若只是這般打趣而過,她與夙白,依舊如常日歡笑。

    沒由來的一陣傷感,他果真不可能是二二,若是二二,怎麼會用這等語氣與自己說話。但是若他是花情,那麼……二二去了哪裡。

    一陣冷汗,又是個冷戰。

    遙遠的百年前,那吞噬了內丹的妖怪霍然從心底掠過,最後定格在這漂亮的臉上,他的眼底也有著紛雜的情緒,莫名的。

    似乎在告訴她,莫要揭穿、莫要揭穿……

    對,若是此時裝作不知道,她與這夙白也會依舊相安無事的。

    但是,一想起莫名失蹤的二二,她的心底就不斷的泛寒,再茫然的望進他的眸子,她在遲疑,他卻漸漸冷然。

    “二二……在哪裡……”干澀的、啞然的,她還是一字一字的問。

    夙白,哦不,此刻應該稱呼他的原名——花情,冷下了那張臉,“你啊……為何那麼傻……”

    話剛落音,朝露便找准了時機,從他的胳膊下鑽了出去,對著廂房門旁的結界扔出了熾情寶劍,眼下不適宜與花情打架,還是先想辦法破了結界出去。

    一劍刺在結界之上,就聽著寶劍錚錚作響,而結界響起了轟鳴之聲,猛震一下,將她再度拋回了花情面前。

    他穿著濕漉漉的薄衫,好整以暇的,似乎完全不擔心她能逃走。

    單手一提,就提住了她的衣襟,眼中狠烈之色滑過,卻在觸到她衣服上淡淡的洗不去的自己的血斑,緩緩沉靜了下來。

    朝露連番叫著,“花情你這個壞蛋,你騙我……你騙我……”

    花情只冷哼了一聲,“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好人。”

    他隨手便將朝露扔在自己的床上,單手一扯,腰帶旋即被扯脫下,朝露面色一白,連忙爬起身,慌亂的尋著空隙向外跑去。

    誰知守在一旁的花情,再輕輕一手,便扯去了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花籠裙,瞬間春光外洩。

    朝露忙慌驚呼一聲,再不敢亂跑,順勢滾到床內,抓過那繡著繁花的被褥,蓋在自己身上。她睜著雙哀戚戚的眼睛,心中已是又羞又急,不知道花情下一步要做什麼。

    就聽見他軟軟的歎了口氣,“你總算安靜下來了麼?”

    “我……”朝露不敢說話,看自己的衣服被他攥在手裡,隨手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再抬頭看他,一身濕濡,若此刻有誰進了這屋,定會覺得他二人沒做好事。雖朝露不明白什麼風花雪月之事,但也知道些廉恥。

    這光溜溜的,讓她如何亂跑。

    花情看著眼前的女子。

    這演戲演久了,做二二做久了,也未免入戲。竟然一點都不作恨眼前這女子。

    猶記得當年她正年少,一雙水眼,一張俏顏。

    百年過去,莫說她已長大,心性上還是那般天真。那麼容易便信了自己,是夙白,是二二;那麼輕易便去替自己尋藥求醫;那麼熱心的在他昏厥之時細細守著;那麼痛苦的時候用自己的身體攔著自己的去處。恨不得。

    “今日我已成仙,不會吸你的血了,別跟個小雞仔似的。”

    一句話說的朝露放下心來。氣短歸氣短,索性此刻閉上眼咬住牙,豁出今日自己最後一分勇氣,

    “那騙我的事就算了……二二被你弄哪裡去了……”

    二二,一提起那倔強的孩子,花情的心便一陣疼痛。他微微蹙眉,垂眼說道,“與你無關,就別再問了。”

    “怎麼會跟我無關!”這話一出,朝露急了,掀了被子便竄了出來,跪在床頭揪著花情的脖領。

    然忽覺不對,便又急急慌慌的翻滾回去,縮在了床角,抖抖索索。

    花情緩緩闔上眼,他是從何時開始扮演二二,從何時開始,忘記了自己是妖的身份。

    百年前的一幕幕,慘烈的讓他不願再記起,是血色,是蒼涼,是離別。

    耳旁那女子的聲音還在不斷響起,“二二去哪裡了……二二去哪裡了……”

    漸漸的心煩意燥,大聲吼了出來,“二二他死了,你滿意了吧。”

    朝露愣住,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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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一笑泯恩仇,長此以往

    “露兒你等我,我定要成仙的。”那撕心裂肺的喊聲似乎還在耳畔,再度響起在心裡的時候居然也是那般清晰,朝露晃了晃頭,傻呆呆的,喃喃道,“你方才說什麼?”

    “二二的確已經死了,只是……。”

    百年了,他不想提此事百年,想不到今日還需再提,他只要一閉眼,就仿佛看見二二那小小的身體躺在地上,血流滿地的一幕。

    他的話冷靜的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朝露的心抖的更加劇烈,那紅唇灰白,水眼圓睜,

    “你……方才說……”

    未待花情再度開口,她便連忙攔下,抱著被褥,“你說的不是真的,我不信。”

    “百年前,他便死了,我替他活著,替他找你,替他成仙。”花情的眼,很冷,冷的沒有色彩,或許在他,這百年,早就將自己當做了二二活著,所以他只是在說著一件過往,恍似,二二死了,他又替他活了,所以他再不悲傷。

    亦或是,他的悲傷早已忘卻,剩下的就是麻木。

    朝露一個翻滾,將被子罩住自己,被中的她,嗚嗚咽咽的,似哭又似在強忍著什麼。

    這時間很久,久到花情身上的薄衫已經漸漸轉干。

    他眉眼微挑,單手伸出,懸停在覆在她的被褥前,懸停了很久。

    被褥中突然傳來聲抽泣,悶悶的,她在裡面問,“你與我說說,說說話可好。”

    她害怕,心痛。一種憋悶之氣升騰至胸口處,喘不過氣的感覺。

    百年前,甚至更遠的時候,她的記憶裡,早已記不清那少年明朗的模樣,只能模糊的、勉強記得,那聲聲泣血的,“我不是妖……”

    感覺到花情坐在自己身邊,他並未拂去自己頭上的被褥,而是輕聲說,“百年前,青雲觀的人乘我天劫受傷之時,攻進我花前月下。”

    酸梅大嬸幾人擋住了青雲觀牛鼻子老道士,他帶著二二迅速的離去。一路上喘息不定,那曾經極為好走的路,在眼前變得愈加模糊。

    天上雷聲陣陣,烏雲翻滾,眼瞧著一場雨就要下來了。涼風陣陣,平日裡不會覺得涼,突然卻打起了寒顫。

    只聽著又是個雷劈,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腳旁。修成千年的妖,天劫一次比一次大,若不是今年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他本已做好了躲天劫的萬全之策。

    “師傅……師傅……”二二喚著他的名字。

    一陣眩暈,這身體還未恢復,花情咳了幾聲,血從口中滾出,落在地上,濺成一片又一片的血花。

    “師傅,你放開我,你先走吧。”二二的聲音都帶著哭腔,揪著他的袖子連番說道。

    他死,都不能不管二二。

    花情撫著自己胸前的劍痕,一咬牙,便提起二二,快速的掠了起來。

    牛鼻子老道不知為何,往年相處都相安無事,至少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可突然間的翻臉教他猝不及防。

    意識像是被抽離了整個身體,連二二的呼喊聲都愈來愈聽不清。

    天上的雷劈依舊,好幾道都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身上,也正是這雷,教身後追蹤的人,愈來愈近。

    該死的。難得潔癖的他,終於是啐了一口。

    內心一股熊熊燃燒的怒火,讓他在最後一刻,爆發的極為強烈。就像是浴血的惡魔,他左手夾著二二,右手化作利爪,身後是萬丈雷霆。

    一出手,便將追擊他們的道士給斃死在現場。

    那道士臨死前還在喊著,“妖怪啊……妖怪啊……”

    明知道他是妖,殺人也飲血的妖,還敢獨自來追,真是太有膽氣了。甩開滿手的血,他閉上眼睛,護住懷中的二二,撲進了那萬丈雷霆。

    索性不過是一死,那也要試試,能不能逃過此次天劫。

    好在天劫只是針對他,二二並不會受到什麼傷害,痛也只會痛到他。

    當他緩緩醒來的時候,腹部一陣翻騰,天旋地轉的,渾身無力,想要抬手,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在哪裡。

    他……還活著麼?

    終於從內心的深處,一陣強烈的痛楚,直劈頂心,這是發狂的征兆,血……滿眼的血色……想要吸人精血。

    這世間便是有這般不公,有些人能在九重天上逍遙,有些人卻能漸漸忘卻了兒時的承諾。

    他記得,很久很久前,他與那人說,我怎麼可能吸人精血,做那無恥之妖。

    那人也不信,那人還笑著說,“那是自然,我二人定是能修成仙的。”

    然而,當那人終有一日回到家中,他便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他。

    人生,有幾個只如初見?

    就像是輪回一般,那兒時的記憶翻來覆去的在腦中過往,當那人獰笑著迷暈了妹妹,逼他成妖的那一日,他終於長喘出一口氣,驚醒過來。

    一身白衫化為朱色,身畔,卻躺著那還未長大的孩子。

    “二二!二二!”花情第一次覺得,再也沒什麼能堅持下去的事情,心涼透底。

    是二二將自己的一身精血及修為都給了他,才讓他逃過了天劫一關。但見二二卻已經氣若游絲,再也不能還復活蹦亂跳的少年。

    “師傅……。”二二靠在花情的懷裡,笑的卻極其燦爛。

    眼漸漸模糊,花情的手緩緩垂下,他很絕望,他一身力氣盡喪,竟連救人的法力都不復存在。

    第一次哭的很慘烈,花情撕心裂肺的哭,雨水澆在一身,兜頭徹底的涼。

    師傅,師傅……師傅……從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便一直追在自己的身後,撒歡的跑。

    但他,一直都冷漠的在前方走著。

    花情從未對他好過,因為他,是那人的孩子,那個留給他一個能保護他卻也能毀了他的劍痕,那個娶了他妹妹卻又殺了他妹妹的人。

    他恨二二,卻也很愛二二。

    他認為自己這一生,只要二二還活著,他就有力量活下去。

    再殘忍、再冷漠,再逼迫,他都一直帶著他。

    緩緩抬頭,雨水與淚水混在面上,這世界,真是太可惡了。

    朝露從被褥中探頭而出,看著花情,他依舊面無表情的說著,仿佛這事情,與己無關。

    “他說,我要替他活著,所以我就來了。”

    “他說,我要替他找你,所以我就找了。”

    淡淡的看了眼尤有淚痕的那張小臉,花情又說道,“我將他放在凡間的一處山洞中,設了個法陣。因為我知道,他還有活的一天,若不是這般,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真的?”朝露心中猛地一跳,忙不迭的探手抓住花情的胳膊。

    花情沒回答她,他的頭微微垂下,像思索著什麼。

    “血扉靈丹,對不對,是血扉靈丹!”朝露脫口而出,那花情的眸中一抹凶光滑過,便將她按在了床上。

    “你從哪裡知道的此事?”

    “你說的啊。”

    一句話過後,花情沉默了,那眼在朝露的面上掃過,看她的眸子紅紅的,剛哭過,哭的鼻頭都紅的。

    “真的?”他很奇怪自己何時說過此話。

    結果見這女子的一張臉,從僅僅是眼睛紅、鼻頭紅,漸漸的變成滿臉通紅,然後是兩眼一瞇,極為憤怒的說,“就是你說的,你快走開。”

    花情輕笑,瞬間風情萬種,重重撲來,致朝露目暈眼花。

    然後他緩緩放開她,低頭說,“這靈丹是禁藥,以後不要隨便說。”

    “只要能救二二,我在九重天上喊都不怕。”朝露此話出口,花情側目,瞧她說的認真,不由得輕歎口氣。

    “我卻沒有你這勇氣。”

    “哼。”朝露坐起身,光裸的胳膊抱著被褥,垂首望望自己,然後悶悶不樂的說,“你能將衣服還我,你我二人正常些說話麼?我發誓我不亂跑。”

    花情這一回頭,她立刻將兩條胳膊縮回了被子裡,只聽他風輕雲淡的問,“看樣子,你知道何為欲死欲仙之術了?”

    “什麼?”朝露傻乎乎的,瞪圓了眼睛,未料花情居然還記得此事。“那是什麼,你知道?”

    “那你怕什麼?”花情皺眉,就差沒伸手掀了她的被子。

    然後她捂著,一臉通紅,“師尊說……不能讓其他人隨便看女孩子的身體……何況,你跟我長的又不一樣……”

    總算是一番話下來,這屋裡的氣氛忽然轉變,不再那般沉悶不堪。

    花情長歎了口氣,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從地上撿起她的衣服,放在床上。

    “你先出去。”

    花情站起身,好笑的看著她,看她分外警覺的模樣,而後她虎虎生威的跪在床頭,將床帳掀下,牢牢的將自己裹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心底微微喘了口氣,知道二二還有救,便又有了希望。

    方才的一場淚,沒有白哭。這輩子也沒像今天這般,又哭又鬧的。

    知道他是花情後,哪怕原先處的再好,突然一下,不知如何去與他說話,與他歡笑。

    合攏了自己的衣襟,又纏上腰帶,她輕輕拂開了床帳,見其還算守禮的負手而立,不由得松脫口氣,好在成了神仙,沒原先那般妖孽。

    花情聽見身後的動靜,見她滿面酡紅,不由微微一笑,向著圓桌走去。

    連忙跟上,在他身後追問著,“那靈丹真的可以救二二?”

    “我一意求仙,便是為了來天上尋些靈丹妙藥,他還未失三魂七魄,定還有救。”花情尋了處圓凳坐下。

    腦中迅速掠過那可怕的吞噬內丹的怪物,若花情所說,二二還被他封印在了人間山洞中,這怪物又是誰?為何會有與花情這般相似的香味?

    於是她呢喃著,“我在大荒修行之時,曾見一人,身長手長,形容怪異,一身漆黑,卻帶著你身上的香氣,險些以為那便是你。”

    當年初,她的確以為這人是花情,如今看他完好無缺的在自己面前,不由唏噓。

    花情微微一愣,同樣的詫異,“什麼?”

    果真花情也不知此人的情況,想來還得做個謎讓自己猜下去。

    朝露將手撐在圓桌之上,眼中閃閃爍爍,“那你還是得隨我去長留山尋那百草園的主人。不為你這病,也得為了靈丹。”

    花情又是愣了一回,不由點頭應許了她。

    而朝露微微吐了口氣,鼓起勇氣直視著這美的教人眩暈的面龐,才含著三分笑七分真摯,“我明日再來尋你,夙白公子,這雲錦仙女送你的靈綃紗已經擱在你的廂房內了,記得與人家道謝。我先走了哦。”

    花情含笑,起身送朝露,當她轉身走到門口時候,突然被拉住。

    那人,就在她耳畔輕輕的說,“我很慶幸,當年初留下了你一條命。”

    一笑,泯恩仇。

    當花情回到廂房內,床上一片凌亂,他微微皺眉,准備喚人收拾床榻時候,突然間,一點亮晶晶的,夾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緩緩起手,撥開了那床被子。
第二十七回 十方一念,一念之間

    第二日清晨,朝露揉著眼,雙眼經過昨日一哭,還如紅桃一般。

    她照著房中的水鏡,快速的梳洗了一番。剛准備套上自己的花籠裙,被抱著凌布走進房間的小仙娥端兒瞧見。

    端兒連忙扔下手中的凌布,從朝露的床頭翻出套衣裳,嘮嘮叨叨,“都來了我雲錦宮了,怎麼還不換套漂亮的,這叫什麼話。”

    她一抖摟,朝露的手微滑,花籠裙被端兒拽走。然後朝露撇著嘴,接過她所謂的漂亮裙子。

    花籠裙上胭脂暈染,斑紅點點。雖有些舊色,但依舊帶著淡淡的熏香。

    端兒剛轉身,便被朝露一把拉住。她穿著身褻衣,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

    二十歲那年,正式進入辟谷期,再不用定要吃了飽飯才能活日子。這年歲仿佛就在二十歲那年定格了一般。

    前幾年的時候,都是拾掇了幾件師尊的舊衣裳,套在外頭,寬寬大大的,似個不倒翁娃娃,走幾步路就晃幾下。

    為了種瓜方便,她只好將下擺扎起,露出了白嫩嫩的小腿肚子。

    這一幕將將好被走出房間的師尊發現,然後他微微蹙眉……姑娘家長大了,的確該添置些能看的衣裳。

    在這大荒榣山清修,原本不在意這些的莫沉,看著那瓜田裡明晃晃的小腿肚子,總算是想通了。

    然後他走過去,對朝露招了招手。

    一搖一擺的,很是欣喜,朝露喜歡寬大的衣服,因為可以將手揣的毫無影蹤。

    將將走幾步,便一陣眩暈,那是她第一次眩暈,不倒翁少女搖了幾搖,沒支撐住,朝著師尊的方向栽了過去。

    一只溫軟的手兜住了她,莫沉瞧見,在那寬大的衣衫底下,那一抹春華,無限放大,尤其是胸口凸成了非常完美的曲線,像個紅酥又軟滑的桃子,教人異想天開的想去摘取。

    莫沉的腦子自然不會想那般多,只是怔怔的望著徒弟領口的風光大好。

    這孩子……果真是長大了……

    傻乎乎的師尊與傻乎乎的徒弟,便自對望,終於,莫沉說道,“露兒,該換件衣裳了。”

    “師尊,這衣服挺好的啊。”還有師尊的味道,小朝露滿心歡喜。

    “女兒家得有女兒家的衣裳。”

    莫沉說完話,瞧她面色終於正常,才緩緩放開手,由她自己站好,返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尚是總角丫頭時期的朝露,見到的不是村婦便是道士;來到大荒更是人煙罕至,偶爾去趟九重天,看那繁花似錦的女神仙,才終於恍悟,女人如斯美麗。

    莫沉回到自己的小屋,執筆勾勒著自己徒兒修長的身板,一件藕荷色的廣袖裙衫便在他的筆下,淡淡的描繪出來。

    青蓮出水,繁花搖曳。

    朝露在一旁蹲著,看出了神。再添上最後一筆,莫沉的手微微一點,一件輕紗質地的長裙便撈在了手上,遞到了徒兒面前。

    小露兒的臉紅撲撲的,抓著花籠裙便自出神。 這是師尊送給自己的裙子呢……這是師尊送自己的裙子呢……一句話在心裡顛來倒去的說著,至最後終於傻乎乎的咧嘴笑出了聲。

    “穿上試試。”莫沉在一旁說。

    下意識的便將手移到衣襟出,向下一扯,恰似那春花燦爛,絢的莫沉滿眼金花。

    於是便有一只手攔住了朝露。

    就看莫沉微紅著臉,訓到,“女兒家切莫隨意將身子給別人看。”

    “啊?師尊,你我身子不是一般的麼?”從小到大,見過花情的身體,見過牛哥的身體,但未見過師尊的身體。

    年紀雖然不小了,但那時候還不太會舉一反三。

    莫沉的面,漸漸憋成了紅色,依舊爾耳英俊。他似是無法解釋清楚如此這般的問題,教他一個清心寡欲的神仙,將個黃毛丫頭養到如此大,已是極為不易。

    聰慧過人的朝露似是明白師尊了,恍然大悟。

    窸窸窣窣的轉身脫衣,師尊終於忍俊不禁,“不是說了不要隨意……”

    “沒有隨意啊,師尊是師尊啊……”

    回憶到此結束。

    離師尊出水界,還需八十日。度日如年啊……

    朝露瞅著那花籠裙,面紅如潮,終於抽了抽鼻子,“我還是穿它吧。”

    “咦,什麼寶貝衣服,能穿這麼久,平日裡不洗的麼?”端兒直言不諱,滿眼的不待見。

    “洗啊,師尊畫了那一幅畫,給我點了好多件,隨時換穿。”

    端兒瞬時無語,呆望著面前那憨實的女子,明明長著一副玲瓏樣,心肝兒卻實在的讓她慚愧,所

    以只好將花籠裙扔回給她,抱著凌布走到一旁的床上,捻著上頭的線頭。

    “蘭若姑姑在天翠閣裡。快去吧。”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端兒笑靨如花。

    連忙道謝之後,朝露套上花籠裙,幾乎是連跑帶跳的向著天翠閣的方向奔去,沿途還不忘記帶著白玉挑子,在雲家姐妹的門外敲著,大聲喊著,“二位女神仙出來,要干活啦。”

    一溜煙的跑開,就聽見後頭兩女子連番唾罵,她笑的愈加開心。

    天翠閣位於雲錦宮的北端,是雲錦仙女平日裡選花色染布之地。遙遙的,那閣樓佇立雲端,如一籠翠玉氤氳在雲煙之上,閣樓四角掛著朱紅色的玉鈴鐺,當有人近前,便會發出脆生生的鈴音。

    然後蘭若站在二層閣樓之上,望著向自己跑來的女子,不由長歎,“這要我說什麼好,莫沉上神,你養的娃就不能端莊些。”

    穿過重重紗縵,就見第一層中,全數是各色染料,悠悠晃晃的,卻一種顏色只占一盅,並非如凡間染坊裡那般,四處都是用桶置的染料。

    方爬到二樓,朝露就聽見那女子輕笑著說,“慢些慢些,我這閣樓都被你要震塌了。”

    這才不好意思的走到蘭若身邊,尋了個花梨木的大椅坐下。

    蘭若正靠在一個軟榻之上,一層乳白色的紗縵罩著,不似在做活,反倒是極為享受,二樓處的風光無限好,涼風陣陣,不斷的還有著天宮那處傳來的絲竹妙音。

    鏡中貌,月下影,隔簾形,睡初醒。

    “妹子今日怎麼來尋我來了?”蘭若緩緩坐起,拂開面前的紗縵,露出那張睡眼惺忪的臉,終於是多出了幾分嬌憨。

    “蘭若姐姐,我能請個假麼……”這話問的小心翼翼,朝露著實擔心她不會放自己,畢竟這是天宮下的刑罰,哪裡許她如此胡鬧。

    蘭若的明眸微閃,她伸手從軟榻旁的水晶雕的茶幾上取了顆仙果,剝開軟香的外皮,內中晶瑩剔透,似一顆完滿的小珍珠。

    “哦,為何?”

    就在小珍珠送進了口中,她終於是緩緩吐出一口氣,問道。

    “蘭若姐姐不知,我有會不知何時就暈厥的怪病……這怪病在幾十年前……”

    “此事我知曉,莫沉上神曾經將你送去老君的青牛宮中休養,想來還未治好?”

    朝露點頭,心下惴惴,編個謊言都讓她如此焦躁不安,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編。

    “夙白陪你去?”此話一問,朝露頓感,這女子,著實厲害。

    她想,實話說呢,還是謊話繼續呢。

    一時僵持,她不知如何去說。

    就聽見蘭若又是笑出了聲,風情頓生,“莫擔心,我不是妒婦。我不過能管你百日而已,百日裡我限制住你行為,百日後,你若想與夙白做什麼,我都攔不住不是?”

    其實只是她曾經查探過這二人的淵源而已,聰明的人,自是不可能去橫生枝節,枝節錯綜,不若將以前的枝節,一點點的斬斷。

    她放下手中的仙果,站起,搖擺著裊娜的身姿走到朝露身旁,一雙曼妙的眼睛明鏡照人,“何況,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麼?”朝露好奇。

    “你喜歡的是你師尊不是?”

    心猛地一跳,就如同多年的心情被人猜的如此通透,教朝露頓時無言以對,反倒是那粉面又緩緩的,從下而上的,染上了胭脂紅暈。

    “我、我……”

    “只可惜,莫沉上神修的是太上之道,恐心中並無男女私情。”蘭若回身,取了顆仙果遞給朝露。

    傻傻的接過,心下低落,所以這百年來,她也秉承著師徒之禮,不敢逾越。

    百年的時間有多長,長的她都快忘記,何時能與師尊攜手歸隱的夢中美景。正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恐怕,她此生都不要去做那些,無望的希冀。

    蘭若紅唇微抿,挽出漂亮的弧線,她湊到朝露耳旁,悄悄說,“正所謂太上忘情,並非無情。只要有情,就定能……一擊定乾坤。”

    亮出了水眼,朝露的心又是猛然一跳。

    榣山,竹林。

    竹林颯颯,時不時飄落下紛飛的竹葉。翠青色的,從空中輕飄飄的落下,然後一劍滑過,便是若箭一般,扎在了土中。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他身著一身白色道服,翻飛的衣擺在空中畫出極為完美的弧線。

    劍走龍飛,每一劍都指向身周的青竹,卻堪堪擦身而過,青竹上一絲痕跡沒有,那落葉卻繽紛。

    “十方世界,一念之間。”他吟唱著,若天籟之音,激起群鳥鳴喝。

    “一念生。”長劍挽了個劍花,若迦葉菩提,若群花初綻。

    “一念死。”竹葉墜地,沒入泥中,劍嘯長空,整個竹林死寂一般的,再無聲息。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的吟唱,教佇立在一旁的朝露、夙白,便在一念之間,回想起萬千往事。當這些往事紛雜而過,最後落入一點,一點水滴,從心頭墜下,直直的墜入腦中那一潭清淺照人的水中,從而激起了一片波瀾。

    瞬間,愛與憎,無不翻飛。

    “彭。”長劍收回劍匣,心岸緩緩轉身,眼前依舊朦朧一片,但他知道朝露他們站在哪裡。

    “露兒和二二嗎?”

    好容易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朝露看著身畔的花情,她想,從今以後,還是將他做了夙白的好。那個妖人早已不在,如今站在身邊的,的的確確是苦修成仙的夙白。

    所以她笑著鼓掌,“師兄好劍法啊!”

    “我聽說你和莫沉上神被關了啊。”心岸的確是個好師兄,但朝露將榣山竹林拜托給他了,他便守在這裡日日夜夜。

    直到一日,突然那心中的小舟,緩緩近岸之時,那一念之間的長劍,便從手中脫出,自成一套劍法。

    “不不,師尊被關百日,我倒是自由的很。”朝露上前,握著心岸的手,輕聲笑說,“這不就來了,要與師兄商量件事。”

    她與夙白,如今的目標很一致,便是尋到血扉靈丹,救回二二。所以她此刻,正是不遺余力。

    原先也知曉,血扉靈丹來自洛水玄魚一族,但實際上,上古時代至今,大荒中的洛水,早已無人知曉。

    連這榣山,都矮了好幾個山頭。

    心岸含笑,“露兒但說無妨。”

    “你與我們去尋那惜芳姑娘可好?求她幫個忙。”

    “為何是我?”他又愣住。

    “師兄,你莫不是忘記了,你還欠人家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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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誰牽了誰的手(應該是第二十八回,但尊重原文不更改)

    心岸茫然,“承諾?……啊對……這不是因為此事耽擱了麼?原先我已經與師尊打過招呼,師尊說會為她在帝君處求一諭令。”

    朝露笑,拿胳膊頂了頂心岸,“師兄果真很靠譜啊。”

    心岸苦笑,“既然答應了,就自當竭力去辦而已,何況此事的確並非太難。”

    “走走,師兄,走,去你師尊那取諭令。”

    “惜芳姑娘能幫什麼?”心岸被朝露拉扯著,還不忘多問一句。

    “你的眼睛,我的暈病,他的……”朝露手指著夙白,微微一愣,旋即隨口胡說,“他的心病。”

    心岸終於再度苦笑,其實,他的也是心病吧。

    三人一路上天,夙白祭出了他的小白雲,教朝露又是一陣羨慕;心岸踏的與她相仿,都是自己的本命寶劍。

    聽風上神素琴的道場,在七重天子夜門旁,子夜門是個很奇特的地方,至少在九重天上,很多神仙是不會去子夜門中游玩的。

    傳說……這與九重天上無數禁地一般,神秘的很。

    將道場安在子夜門旁,不得不說素琴上神是位品味獨特的神仙。亦或者是,他以師承伏羲,演算八卦聞名,自也帶著幾分神秘了。

    經過子夜門時候,那門高三丈,直通雲霄,門上三重鎖鏈從上而下,將纏繞在墨玉柱上的黑龍捆的嚴嚴實實,泛著紫光。

    門內幽幽暗暗的,甚有直通幽冥鬼谷的陰森之感,經過高樓門時候,還送來了陰涼冷風,嗖嗖的竄著。

    朝露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說,“心岸師兄,你回回來找我,不小心掉進去了怎麼辦?”

    九重天上居然有這麼個奇怪的地方,她不由自主的張望了一會。

    夙白竄到她身旁,湊近耳畔,輕聲說,“看久了也會掉進去哦。”

    朝露一個驚嚇,繞到了夙白身後,“你說什麼?”

    心岸先笑了,他一柄長劍當先,走的很是熟門熟路,他暢快的笑著,“這門那麼陰森,我哪怕是看不見,也是能感覺到的。”

    一拐,將將從那門旁掠過,然後揚長而去。

    朝露瞪了夙白一眼,一腳踩劍,火光展出,飛速的向著心岸的方向掠去。

    瞧前方,正有一飄渺仙島,重巒疊翠,卻一片紫霧,騰繞在整座仙島之上,有水流從上而下,漸成蜿蜒之勢,匯聚成湖。

    遠望那是紫霧,近看卻發現,方圓十裡,皆是一片垂簾紫幕,幽幽花香,十裡紫籐。

    朝露張大了口,一幅不可思議的模樣望著心岸,驚歎道,“如此多的紫籐花?”

    頂上是一片紫籐花架,綠葉纏繞而下,紫花漫漫,幾成漫山遍野之勢,若一串串紫葡萄,又若一摞摞紫色的珍珠,一片淡紫,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

    緩緩拂開眼前的紫籐花串,心岸回頭,尋著夙白與朝露的方向,“這些紫籐都是師尊侍弄的,都說,紫籐花代表著思念……”

    心岸欲言又止,忽而解嘲的笑笑,又轉身帶路。

    能種出蔓延了整座仙島的紫籐花,這將是多深的思念,才能造出的仙境。

    近了,那與莫沉師尊關系極好,而又在九重天上以心腸好著稱的素琴上神,這還未見著,便已讓

    朝露極為神往。

    夙白微微一愣,他執起一捧紫籐花,將將一觸,花露凝結,滴在了他的手心。

    花與花的呼應,教他瞧見了一個,紫色衣裳的女子,向著熊熊大火撲過去的場面,女子形容艷麗,一身薄衫看不盡的嫵媚,笑的極盡快意。

    手微微一顫,夙白未再深究,不由得松脫了手,故作鎮定的挪腳前行。

    心中卻在思忖,那赴火的女子,難道便是素琴上神思念之人?想來這世間,還真沒有何等順心之事,不論是他這生而為妖的悲痛,亦或是身為神仙的苦楚。

    腳步微移,再看前方那身著花籠裙紗裙的背影,走起路來還一蹦一跳,不禁莞爾一笑。

    “師尊,徒兒回來了。”素琴上神的道場,就如同榣山的自家竹林似的那般簡單。

    三兩草屋,一片翠碧色草地,草地上尚有些五彩斑斕的雀鳥在嬉戲,旁是匯聚而成的碧波。

    沒有動靜,然後心岸攤手,笑說,“師尊一定在後頭。”

    繞過草屋,就聽見一陣雞鳴狗吠之聲,瞬間像進入了凡間煙火之地,整片空地上,居然圈養了無數小動物。

    然後便有一身著銀藍色雲紋長衫的男人,想他便是心岸的好好師尊素琴上神,蹲在原處,似在伺弄著什麼。

    他頭也不抬,聲音溫軟,“岸兒,是來取那諭令的是麼?”

    心岸忙慌恭敬的,朝著他所處的方向拱手,“是,師尊。”

    素琴才緩緩站起,懷裡抱著只小白兔,如瀑的青絲凌亂地灑在身後,端的是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儒雅而又不缺風流。他有著一雙極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揚起,勾人心弦。狹長的鳳目牢牢盯著三人,若有所思。

    乘他出神之際,朝露這才緩緩靠近身旁的夙白,低聲說,“原來上神還有養動物的習慣。”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只有夙白能聽清,他唇角微浮,待要說話,卻見素琴上神撫著小白兔身上的軟毛,將它放在地上,歎了口氣,“此乃月宮那玉兔,在人間犯了些糊塗事,居然帶了只小玉兔就回來了。”

    小玉兔蹲爬兩下,快速的跳至他處。

    心岸低聲說,“這後院裡的動物都是各路神仙拜托師尊幫忙看養的……”

    真正是個老好神仙啊……

    素琴不以為意,笑笑,走到一言不發的心岸身旁,“岸兒,你也要跟著下凡麼?”

    “……是,師尊。”

    素琴的眸子在三人身上輪換不斷,最後落在朝露身上,他的笑容若春風拂面,煞是溫暖,“你便是岸兒在人間的師妹,莫沉養的孩子吧。”

    “我……”一股無力浮上心頭,朝露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句話。

    “岸兒也是我養的孩子,跟這些孩子們一般。”他指著滿院子撒歡的小動物們,接下來的話,讓在場三人都浮上了一股無力之感。

    或者說是,無言以對。

    匆匆討著諭令,卻想著素琴師尊一副要說不說的表情,心岸想,當時被朝露與夙白迅速抓走的時機是否正確,是不是應該聽師尊說完下句話再說。

    然則,朝露與夙白表示,但凡聽過素琴上神這位老好人說話的人,皆會被冷到無力回話。尚不知道心岸平日裡都是如何生存的,耐抗打性如此強大。

    心岸溫和的笑笑,與那素琴如出一轍的笑容,“師尊的話,作為徒兒自當領受。”

    二人皆給了心岸一個白眼,但他看不清,笑的溫溫吞吞,若一鍋燒不開的白開水。

    雲卷天舒,高樓門遙遙可見。

    翠羽黃衫的小女子抱著膝蓋團坐在玉石之上,似睡非睡,似乎已經睡了很多很多年,又似乎已經看了很多很多年,那年紀雖小,但感覺心境已經很老很老。

    想家,想回長留山。

    尚記得兒時的百草園,伊耆師傅將她從亂土堆子裡抱了回來,為她取名惜芳,與一堆哥哥姐姐們同住在百草園中。

    那時候的哥哥姐姐們身上都有著濃濃的藥香,巴戟天大叔時不時會回來與伊耆師傅一聚,平日裡的百草園就是連翹哥哥與紅紫珠姐姐打理。

    不過小惜芳最喜歡的卻是雪茶哥哥,他總是將她摟在懷裡,待她去看百草園外長留山下的空桑,空桑樹破天而立,幾十個人合圍也圍不住。

    雪茶哥哥會笑著,刮她的鼻子說,“空桑樹之上,便是九重天,咱們這百草園,只有小惜芳能求個仙。”

    惜芳當時不懂,慢慢長大了,終於算明白,百草園的哥哥姐姐們都是草藥,他們沒有成仙的仙根,勉強修成人形已是不易。

    伊耆師傅不快樂,他打理著百草園也是不快樂的,他只有在幫助其他人時候才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總是看著九重天,不停的歎息。而惜芳,那時候,卻對著九重天,格外的眷戀。

    當她終於是來到這裡後,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多麼的傻。

    望眼欲穿,恐怕早已望斷了這顆眷戀凡塵的心。

    眼看著一股煙雲向著自己的方向本來,她想,估計又是哪群笨蛋要來開靈關了吧。

    所以舒展了雙腿,抹開了一絲笑容,這年頭,有人能來靈關台,稍稍也能排解些寂寞。

    卻在見到來人的時候,惜芳的眼越睜越圓,終於是展開了最燦爛的笑容,撲了過去。

    “是你們!你們來接我的嗎?”

    心岸點頭,茫然的找見那黃衫女子的影子,“惜芳姑娘,我們如約來了。”

    惜芳的面微紅,一雙水杏大眼忽閃著。

    朝露忙偷偷拉著夙白到了一旁。

    夙白問,“這二人……?”

    “噓。”朝露笑著說,“你不覺著湊做一對挺好的麼?”

    夙白轉頭看看,而後又轉頭看著朝露,笑了,“那你我湊做一對不也挺好的麼?”

    朝露這臉,頓時變得極為精彩,五色俱全,一拳砸向夙白,“你做我爹爹的年紀都夠了,還敢說這老不休的話。”

    “咳。”夙白笑的妖冶,輕輕閃過,將朝露的手腕抓住,一帶二人便閃到了高樓門後。

    “怎麼?”

    夙白示意,朝露忙不迭的看。

    就看惜芳忽然含羞帶怯的伸手,說,“心岸大哥,我拉著你走吧。”

    推開了面前一抹萬裡雲海,世事翻滾,如煙飄渺。

    這人世間的一切,不過是你與我,誰與誰,牽著手走過。

    惜芳忽然伸手努力握住心岸的手,沖二人擺著手,笑著喊道,“我帶你們去百草園。”

    可以回家了,可以看見雪茶哥哥,可以看到伊耆師傅,可以聞見百草園闊別已久的藥香。

    惜芳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她微微側頭看著心岸,見他雙目茫然。

    他原先的眼睛,定是亮若繁星的吧。

    惜芳想著,還需求師傅,替心岸大哥治好這雙眼睛。
第二十九回 卦中卦,誰堪解

    鼓動的水聲潺潺,碧藍色的清波淡水,在眼前搖搖晃晃。

    悠揚的琴聲,與水聲交融為一體,水聲恰似是那琴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如同那水波,一點一點滲進了心中,與心底最深刻的感情縈繞在了一起,什麼痛都不再是痛,什麼傷也不再是傷,就這般站了很久很久,任那柔軟的水,包裹著還在悸動的心跳。

    涼透了……呼吸間不暢快。他似乎很久沒想起那個紫籐花下的人。任漫山遍野的紫籐花伴著,就好像那人還在身畔的感覺。

    一個淡淡的身影驀然轉身,笑容冶艷,一笑便散盡乾坤的妖嬈。再一個轉身,便撲進了熊熊大火,火勢漸大,他在後頭緊緊跟著,口中喚著,“莫做傻事————”

    然則不論如何呼喚,那人就再也走不出傾塌的高樓。

    錯、錯不該……錯不該啊……

    緩緩闔眼,再猛然睜開,素琴微微一動,琴聲戛然而止,而他也霍然醒來,木然的望著眼前的一

    幕水界之牆。

    解嘲的浮起苦笑,素琴拎著壺酒,就這麼穿入了水界之中。

    “喔,什麼風將聽風上神給吹進來了。”莫沉卻正靠在原處小憩,兩手未動,正前方正躺著那一柄作古長琴,五十弦的,數不盡的琴弦橫在上方。

    “能用這五十弦彈出如此美妙琴音的,也就莫沉你了。”銀藍色的長袍在水上滑過,卻未見滴水浸濕了衣擺,尤見那廣袖之下的一只修長的手,正擺著那壺酒,放在了莫沉前方。

    而後素琴坐下,懸空著,身子底下似有似無的有水托著。

    “唔……”莫沉的玉顏微僵,單手提過素琴放在面前的酒壺。

    寬袖輕拂,腳下的水忽然攏高,鑄成個如玉托台,憑空的,就見兩只琉璃玉杯清澄澄的展現在面前。

    酒壺高懸,流線的酒入了酒杯之中,整個水界之中盛起了滿滿的香氣。

    “雖明知這水界攔不住你,但這般唐突,不太像你。”莫沉持杯,嘴角浮笑。

    “想來則來,想走則走。九重天特那規矩,素琴不太愛遵守。”素琴也持杯,二人對酌,同時笑出了聲。

    “你啊,仗著是伏羲的弟子,也莫要太猖狂。”

    “哪裡有,我養了那麼多孩子呢,連你都得讓我三分不是。”挺直了腰板,薄唇微抿,一對上揚的眉,瀟灑的緊。

    “咳。”想起初初因為受不住朝露的威脅,將心岸送去素琴那時。

    此人一臉惆悵,望著滿地撒歡的小動物,再看看站在遠處垂首候著的少年,對莫沉說,“別人給我送動物,你給我送個少年。莫沉,你自己養了一個還不痛快,居然也給我找些麻煩。”

    素琴接著將杯中酒飲盡,說,“太久沒尋你,你倒是說句話啊,在水界中待癡傻了?”

    莫沉笑,紅塵皆不在眼底的清亮,“做神仙怎會怕寂寞。”

    “哼,早知道讓你寂寞死。”

    “只說你,聽說我被關了,居然不來解救我。”莫沉抬手接過在天上四處轉悠的酒壺,酒壺中的酒還余了一半,溫溫熱熱的,想是素琴熱了酒便徑直來了這裡。

    見他笑而不語,莫沉微歎,“你是不是又算出了我不會有事情。”

    素琴攤手,伸手撫了撫沉靜不動的長琴,長琴的琴弦滑動,掠過一陣動聽悅耳的琴音,而後他抬頭,“你的孩子,下凡了。”

    莫沉微微一僵,“下凡?”

    “對,和我的孩子、那朵水仙一起。”

    “等等,能不能換個稱呼。”莫沉對“孩子”這二字很是抗拒,抬手阻止。

    素琴一挑眉,“為何?你將一個黃毛丫頭養做了大家閨秀,雖離閨秀差很遠,但也著實不易。”

    “停!”莫沉再度抬手,無力的表情與當初朝露、夙白的一模一樣,然後他抬眼,“說正事吧,素琴。”

    素琴緩緩吐了口氣,“他們下凡了,但是……恐怕會比較……曲折。”

    “素琴上神不是說以後再也不會碰算卦了麼?”莫沉晃動著琉璃玉脂杯,杯中的酒碧澄澄的,印著他頗為擔心的眼。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跟隨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弟子,此番也是獨下凡間。

    他還能記得,朝露怕的東西很多,但凡長的奇怪些的,都會嚇的躲到他身後。

    雖每每想放手讓她一搏,去盡快的成長,但看見那一臉擔驚受怕的表情,他還是出了手。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了習慣。

    “怎麼?擔心了?這水界根本攔不住你,你大可以跟下去啊。”素琴長歎了口氣,“孩子總是要長大的,何苦呢。”

    “哎……你不懂。”他問素琴,“那我該下去麼?”

    “莫沉,你犯傻呢?”素琴擱下酒杯,穩穩當當的落在水桌之上,不濺水花。“你若這般出去,除非神不知鬼不覺,否則這九重天能放過你麼?”

    莫沉很郁悶。

    素琴再次長歎,“早說過不會再算卦,此次,就真的不會再算卦,當年初我改天命原以為會救人,誰知道卻害死了紫洛。然今日便覺著有種天命將至的感覺,所以開盤算卦,你知我瞧見了什麼?”

    “什麼?”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花,玄魚淚。”十二字一出,二人皆面色一凜。

    水界中,不知不覺,開始歸於平靜。

    這十二字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素琴還未解出,他以為莫沉知道,誰料莫沉卻也是一片茫然。

    素琴說:“那我不走了,先與你來解卦,否則我心難安。”

    水聲潺潺,長琴倒是不滿的“錚”了一聲,如此說來,他在的這些日子,它就不能說話了,豈不憋悶。

    一片茫茫白雪,覆蓋著整片大地。

    雖是半仙不懼寒冷,但為了瞧著像個正常人,夙白的手只在空中抓了幾抓,幾件上好的披風便出現在幾人面前。

    將毛披風裹在身上,整個人都埋在了裡面,瞧著嬌小可愛的緊,朝露嘀嘀咕咕,“不愧是做了神仙的人,連衣服都能隨手變。”

    “不不。”夙白不急不緩的搖手,白色的披風罩在身外,更顯得是那般飄逸過人,與心岸一黑一白站在原處,教人看閃了眼。“我只是隔空取物罷了。”

    “什麼?你做神仙還去偷?!”朝露大驚。“得乘著這小鎮子沒人瞧見著緊走,這披風一看便不是便宜的貨色。”

    “無妨,我尋的是個千裡之外的富家,不會有事。”攔住朝露著急忙慌前進的腳步,夙白說的很清閒,惹來了一陣唏噓。

    這人,也太深謀遠慮了吧。

    心岸輕笑,摸索著將披風罩在身上,卻有雙手伸來,替他扣緊脖子上的紐扣。

    剛欲開口,卻模糊的瞧見是那鵝黃色的身影,便微微一赧,報以微笑。

    然後他尋著那束藕荷色的影子,只見那影子方轉身向自己的方向走來,看見此等場景之後,突然笑出了聲,背著手又走到了一片白的光景之下。

    不由得微微歎氣,才低頭問惜芳,“惜芳姑娘,這裡就是長留山嗎?”

    一陣冷風吹來,朝露還是不由自主的裹緊了披風。

    再環顧四周,這是個深山腳下的偏僻角落,無數山石簇擁在彼此面前,山石上蓋滿了厚厚的白雪,在涼日的照射下,泛著璀璨的白光。

    微微再探頭,能瞧見山溝中,臥著一個村莊,在狹長的□裡,零零散散的。

    炊煙上揚,教朝露聞見了村莊裡的飯香,不由抽了抽鼻子。

    “好香,很久沒有聞到煙火氣了。”

    就聽見身後一陣踏雪之聲,兩人相攜走來,惜芳的臉紅撲撲的,心岸微微想要掙脫,卻看這小姑娘攥的生緊。

    口中還說著,“的確是長留山腳下了,你們跟我走,這路不太好走,心岸大哥你小心些。”

    見她這般執著,朝露笑,不由的將手擱在夙白的臂彎之上,“真好。”

    “為何?我瞧著心岸不見得……能開心。”夙白微微一閃,朝露的身子一個趔趄,在失措墜下之時,又被那人一把撈住,頓時一陣氣結。

    “你……你……”

    “走路小心些。”夙白那驚世絕艷的容顏上浮現起一絲邪魅的笑,一如妖孽過往,他倒是很小心的扶正了朝露,順手在她腰間輕拍著。

    她用腳去踢他,他一遁,便遁到了心岸與惜芳的前方。

    “露兒,怎麼?”心岸忽覺聲響不對,回身問。

    “沒、沒事……”朝露收住腳,連跑幾步,跟在了他們後方。

    長留山有一個美好的傳說。

    傳說,積石山再向西二百裡的地方,叫做長留山,是神白帝少昊住的地方。山中野獸都長著有花紋的尾巴,而山中鳥都長著有花紋的頭。長留山盛產各色美玉。山上有惟員神磈氏的宮殿,主管太陽落西山後向東反照之景。

    再往後幾百年,五帝之戰終止,白帝少昊兵敗,蹤影全無,長留山似是無了主人。

    卻在悄無聲息中,那一座百草園卻赫然出現。

    百草園只會在每年的正月十五,由山上的弟子帶著百草園中的藥草下山售賣,那些達官貴人便會在一兩個月前就派下人前來蹲守,望能求到個百年參王之類的好藥。

    對,雖是買,也得用求——這百草園的藥材並非想買就能買的,得看福緣。

    往往那些弟子在求藥之人的身上微微一探,便可知求藥之心深淺。反倒是窮人家,往往能以一件最普通的衣裳換到想要的藥材,而富人家,卻需千金。

    一些心懷不軌的富人,曾經跟隨著他們的弟子上山,試圖將這百草園據為己有,但他們的人,往往會在第二個月,渾身□的出現在農家村莊裡,餓的前心貼著後背。

    後,皇室出動,也未能如願。派進山中的百名人馬全數無故失蹤。

    從此後,百草園愈加神秘,人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惜芳邊領著心岸,邊揚起了嗓門說著,跳躍的陽光下,小女子面色柔和,與這白雪地相得益彰,一團明媚。

    只可惜,心岸看不見,或者說,只能瞧見那一團柔和的影子,在身前晃動著。

    心岸的心中,只有一個女孩子的形貌,那是他眼睛未如此之前,獨獨裝進了心裡的,她便叫朝露。

    只可惜,這小女孩在心裡,也從未長大。

    他眼睛愈加模糊,小女孩,卻抽抽的成長。

    當一棵蒼天大樹,以著沖天之勢直上雲霄進入眼簾之時。

    就聽見惜芳雀躍的歡呼,“空桑樹!!百草園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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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一片冰心白雪茶

    待聽到惜芳的喊聲之時,眾人才驚覺,一路跟著惜芳這般走著,腦海中對於路線居然毫無意識。

    也便是說,如果再將他們放在方才落腳之地,恐怕也還是一片茫然。

    夙白說:“這百草園的主人,果真不簡單。”

    能將半仙及神仙攔在長留山外,而眾人皆無所感應,這種能力真可謂是神秘莫測。

    惜芳回頭,對大家招呼著,巴掌大的小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看,這棵就是古空桑國的空桑大樹。”

    朝露抬首,見一棵盤根錯節,鐵干虯枝的老樹佇立在眼前,枝枝蔓蔓,亭亭如蓋,一棵澎湃的樹冠更是遮天蔽日。那數十人都不一定能合圍住的樹干,昭彰著這棵老樹的年歲,已有千年。若不是冬日,或許這棵樹會以蔥翠的生機來迎接她們,然如今冬日的雪覆蓋在整棵樹之上,時不時會撲啦啦的從枯枝之上墜下幾團雪塊。

    惜芳更是激動不已的跑到老樹旁,她輕輕撫著空桑樹,口中念念有詞,眼底已是含著點點淚水:“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她都記不得自己是何時上的天,在天上是如何度過的那些年,只有在看見這棵蔭蔽蒼穹的大樹之時,才生生體會到,對家的思念。

    伊耆師傅說,她就是在這空桑老樹旁被抱回去的。所以從來,她對這老樹也是有著極深的感情。

    下意識的抬起頭,望著飄渺雲煙處的山崖。

    惜芳還記得,當年初幼時的她,便是經常被雪茶哥哥抱在那處,那裡在春夏相交之時,會開滿艷麗的紅山茶。她就坐在山茶花之間,眺望遠方,腳底下,便是空桑老樹的樹椏。風陣陣吹過,樹椏會如同活了一般倏然搖動,瘙癢了她的腳心。

    微微瞇眼,惜芳卻看見,那曾經滿是紅山茶花的山崖處,卻佇立著一個紅色身影。

    心猛然間噗通一跳,“是……是雪茶哥哥……雪茶哥哥————”

    喊著雪茶的名字,惜芳快速的向前方跑去。

    見惜芳忽然如同失了魂一般,幾人連忙在後追著。夙白索性伸手帶住心岸,以免其跑偏了方向。

    心岸忙不迭問,“發生何事了?”

    “你情敵出現了。”夙白望著那一片雪白中微微的紅點,笑著回答,左手微微一帶,心岸總算沒撞到前方的一塊巨石。

    然後就聽朝露在一旁驚訝,“小惜芳居然也有青梅竹馬的麼?”

    這錯綜復雜的干系……心岸苦笑,他倒寧肯將夙白做了情敵,也不願他們認為,自己的情敵是那不認識的人。

    此等拉郎配教他好生無奈。

    《本草綱目拾遺》中記載:“雪茶本非茶類,乃天上一種草芽,土人采得炒焙,以代茶飲烹食之,入腹溫暖,味苦凜香美。”

    雪茶有白雪茶與紅雪茶兩種,而佇立在山崖之上的雪茶,正是百草園中精心培植的一株紅雪茶,如珊瑚綻開的晶瑩。

    當惜芳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的時候,紅雪茶微微探頭,見一個明黃色披風的女子,跳躍著就這般飛了上來。

    相對見面,竟自發怔。

    發怔的不僅僅是惜芳,也有紅雪茶。惜芳覺著眼前這雪茶的外貌雖還似自己的雪茶哥哥,然則一身紅衣的雪茶,卻不似自己那白衣勝雪的雪茶哥哥。

    而紅雪茶也覺著著實奇怪,眼前這明媚的女子,叫喚著自己的名字好似很熟悉,然他卻真是在記憶之中找之不見,於是只好開口,“敢問姑娘,你們是如何進入這百草園境地的?”

    還帶著這麼多人,不由得戒心大起,向後微微後退。

    惜芳更愣,她詫異,“你是雪茶哥哥麼?”

    紅雪茶忙慌點頭,“我是……但你是……”

    惜芳焦急的一手指著自己,一手抓著雪茶,眼前這雪茶哥哥一襲紅衣雖更加妖艷動人,但她著實惦記著那白衣勝雪清冷過人的雪茶哥哥啊……

    “雪茶哥哥,我是惜芳啊,惜芳啊。”

    此回,輪到紅雪茶詫異不已,他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女子,看她一張清麗白膩的臉龐,在雪光的映襯下,格外的明亮,清冷的日光照在她的眼睛之中,宛若兩點明星。

    而後他冷冷的抽開手,“什麼惜芳,我沒聽過。我百草園境地是不許人進入的,姑娘你還是盡快與人離開,否則休怪我無理。”

    他飄然若仙,身子飛起,飄向後方。

    惜芳見自己從來都喜愛的雪茶,突然間變的如此冷漠,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霍然展開了一聲嚎啕大哭,再不能歇。

    跟在後頭的幾人圍了上來,朝露忙慌安慰著,“莫哭莫哭,你看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心岸也在一旁說著,“是啊,或許這不是你那雪茶哥哥,你再認認。”

    夙白未說話,卻冷眼看著那紅衣男子,連惜芳都頗為懷疑的看了過去。看他的容貌依舊,他的身材頎長,那在午後的陽光下,沒有絲毫紅暈,清秀的臉上只顯出了一種病態的蒼白,卻無時不流露出高貴淡雅的氣質。

    她輕聲說著,“確實……是雪茶哥哥啊……”

    紅雪茶思忖著眼前幾人,見個個都身手不凡的感覺,所以悄悄的將手背到後方,卻從袖中滑出了自己的法寶,一柄袖珍的短劍。

    短劍方觸手,他的心忽然一緊,這柄短劍正是那前代雪茶臨走之際贈給自己的。

    然後“惜芳”的名字在腦中總算是破空而來,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你是……那惜芳……?”

    正如紅雪茶與白雪茶的區分,白雪茶乃是前代的雪茶,藥草形態之時便如同白菊花瓣,清冷的若蒙霜之草。

    白雪茶閒暇時候,的確有在山崖之上望遠的習慣,尤其是冬季落雪之時,更加喜愛。

    他年輕時候,會帶著當年最小的妹妹出來玩耍,這之後,便會習慣性的帶著尚是年幼的紅雪茶出來。紅雪茶懵懂之時便見他時而長吁短歎,那清冷面貌之下,一抹神傷。

    百草園裡的藥草本就成不及仙,是在伊耆的神力之下,靠其神力的溫養而化作人形。

    每一株藥草都有百年的壽命,他說,在壽命終究之時,能看一看那長大的小妹也好。

    小妹是被他的一言一行感化,終而選擇了上天之途。伊耆師傅偶爾會歎息,當年初就不該將小妹惜芳交給他來帶,否則也不會弄的如今天人兩隔。

    他時而會喟歎,只有百年壽命的藥草自當會瞻仰仙境,只不過,他沒料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話,竟然造就了百年之隔。

    或許,他最大的悲傷,便是在散盡人形還歸藥草的那一年,能不能再見到自己愛惜至極的小妹惜芳。

    時光若白駒過隙,當雪茶站在百草園中,像往常一般與眾人告別之時,散盡人形的那一刻,他對

    師傅伊耆說道,“師傅,雪茶一生之中,最後悔的便是,將小妹送上了天。”

    所以紅雪茶記得很清晰,他反復在口中的小妹、小妹。

    下一刻他便極為後悔,收住了袖中短劍,再問了一遍,“真的……是惜芳嘛?”

    惜芳抽泣著,撲在心岸懷裡哭的不成人形,她最傷心的是,不過百年時間,雪茶便將自己忘的一干二淨。

    “小妹,小妹。”

    紅雪茶還記得白雪茶走之前,告知自己,他怕小妹惜芳若有一天還歸,傷心自己的離去,所以一定要他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連番喚著惜芳,心中更是惱怒自己,當時為何居然沒反應過來,惜芳便是小妹,小妹便是惜芳。

    聽白雪茶喚多了小妹,惜芳的名字在心裡總算是淡的不著邊際。

    惜芳不肯抬頭,口中直道,“你不是我的雪茶哥哥,居然認不得我了。”

    紅雪茶只好走到眾人面前,尷尬的報以一笑,“小妹對不起,是雪茶哥哥的錯……日子久了,年紀老了,雪茶哥哥也傻了。”

    惜芳抬眼,水杏的大眼中竟是疑問,紅雪茶還在那處不斷的陪著笑,陪著好,直到惜芳破涕為笑。

    紅雪茶總算是舒了心中那口氣,含笑問,“小妹你居然可以下凡了?”

    他的眼中也有艷羨,一想到成仙之途對於他們這等百草便是奢望,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

    惜芳這才發現自己還以下意識撲在心岸懷中尋找慰藉的姿勢站立,不由得驚叫一聲,跳出了四人的合圍,在白雪皚皚的山崖上,捂著臉說道,“對啊對啊,好容易可以下凡來看看師傅和哥哥你們了。”

    紅雪茶見其一副赤子之心的可愛,不由得笑出了聲,雖從未見過惜芳,但白雪茶在他心中早就根

    植了個念頭,只要惜芳在,便當她是自己的小妹,好好的待她。

    “在天上過的好不好?”也是出於下意識的,他撫了撫惜芳的頭。

    惜芳微微一愣,旋即展開更加燦爛的笑容,“好,天上過的可好了。”

    紅雪茶這才寬下心來,牽著惜芳的手,攜手向前,“那待會與哥哥姐姐們說說這天上的妙事,也讓我們有個盼頭。”

    “嗯……嗯……露兒、心岸哥哥、夙白大哥,你們跟上。”

    望著二人執手前行的背影,朝露又拿胳膊拐著心岸,“糟了,你有情敵了。”

    還未待心岸回話,她的脖領就被夙白一抓,拖著向前,“眼光太敏銳了,這糊塗蛋,快走。”

    朝露還未待問明白為何自己是糊塗蛋的問題,就看惜芳與紅雪茶二人站在了一道幕牆之外。

    幕牆氤氳,泛著煙氣,乍一看會認為是雲霧繞山,實則是一道天然的結界。

    惜芳嚷嚷著,“我來開我來開。”

    於是紅雪茶笑笑,負手而立,與其余三人看著惜芳。

    惜芳有些緊張,她雙手掐了個復雜的決,一指正中幕牆中心,雲煙翻滾,瞬時間幕牆劇烈的震動,霍然間,雲煙便消失殆盡。

    一個黑幽幽山洞出現在幾人面前。而後惜芳乖巧的退後,拉住心岸的手,“雪茶哥哥帶路,惜芳帶著客人走。”

    紅雪茶點點頭,率先踏入了山洞之中,當山洞隱沒了他紅色的背影後,惜芳忽而抽了抽鼻子,幾滴眼淚尚掛在白玉的臉龐上,亮晶晶的。

    她說,“心岸哥哥,出了山洞就是我家了。”

    可惜,他看不見。

    一座世外桃源,在黑幽山洞之後,豁然開朗。

    與花前月下的浮華相比,這座宅院更顯清幽,青竹交錯,溪水橫繞,跨過涼溪,入眼便是摻雜著藥香的藥草園林。

    紅的綠的、黃的白的,鋪開了在綠蔭地上,生長的極為繁茂。

    洞外是皚皚白雪,洞內卻是春意盎然,眾人皆是眼前一亮,展開了會心的笑容。

    如此看來,擾亂四季綱常,也並非一般的神袛的能力。

    小惜芳大聲呼喊著,“伊耆師傅……伊耆師傅……哥哥姐姐,我回來啦……”

    “伊耆?”夙白忽然重復念了一遍,甚覺此名熟悉。
第三十一回 百草園,藏龍氣

    見夙白突然一臉呆愣,混不似往日那精明模樣,反倒與師尊有靠攏嫌疑,朝露在他的手肘上掐了一把。

    正因為此刻二人已是一顆心思為二二,早已忘卻了曾經的仇怨,此刻並肩而立的時候,居然多出了無端的默契。

    朝露心覺調戲夙白的感覺真好,美人在側,更是一馬平川的惦念。所以每每調戲得手,卻忘記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下一刻指定會被調戲回來。

    所以夙白的手微微一動,回過神來,劍眉微挑,鳳目只瞇上望著那尚自竊笑不已的朝露,心道,真是吃了甜頭忘了痛的主。

    於是在她還未幡然醒悟之時,夙白的手就伸向了她的腰間,在那軟滑的細腰上,輕輕一掐,連帶的她一張俏臉紅暈頓生,不覺笑意襲上心頭,漸漸挽在了嘴角。

    “你……”

    “這是懲罰,需告知你一件事,只有我調戲你的份,可懂?”

    夙白靠近她耳畔,方說完此話,那紅唇便蹭在了她的耳邊,又是一陣軟麻。

    就聽見夙白輕笑了聲,隨即揚長而去,徒留下朝露恨的牙癢癢的在後頭喊道,“你、你!”

    這話她說不出口,直覺恨不能當,心中覺悟,日後,再不能教他成功!

    跺著腳跟上眾人的腳步,穿過百草藥園中央小徑,直直的入了大宅。

    宅院中,是偌大的院落,院落裡錯落的站著各色人馬,教朝露尚來不及打量這滿園的無邊美色便愣在了原處。

    陣勢太大,若當真是來迎接惜芳,也著實驚嚇。

    就看惜芳正跪在當中坐著的男人腿上,哭的像個孩子,口中還念念有詞,“師傅……師傅……惜芳回來了……”

    那男人,就是惜芳的師傅——伊耆麼?

    原先以為,凡間的師傅,都與自己幼時那青牛道長一個模子裡雕刻出來的,莫不是形容慈祥,道骨仙風,然則,伊耆卻遠出所料。

    他有一對肆意涓狂的眼,一雙斜飛入鬢的眉,一張刀刻深邃的面容,擔得那狂傲不羈四字,也擔得那一身傲骨之說,更甚,則讓朝露覺出幾分帝王氣象。

    這哪裡像是所謂的百草園,亦或是種田人家;若將那滿園的美人算上,簡直與初見花情的花前月下有的一拼。

    若花情有著青樓院中老鴇風范,那麼最大的差別是,這位伊耆師傅,當真的像是後宮之主,美人三千盡歸其手,然而端坐其中,愈加顯得氣勢非凡。

    朝露只是這般想,可不敢教心中的想法說與夙白聽。

    玄黑色的袍輕輕撩動,伊耆總算是開口說,口氣卻冷,“你也曉得回來了。”

    惜芳一聽,哭的更加厲害。

    “師傅……師傅,我錯了……惜芳錯了……”

    心岸站立一旁,聽著這姑娘悔不當初的哭泣聲,心中不覺長歎。

    耳旁卻也是一聲歎息,伊耆將惜芳扶起,墨黑色的眸子凝視著惜芳,看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孩子,終於出落的俏麗動人,轉眄流精,光潤玉顏。

    不由長出口氣,問,“在天上如何?”

    惜芳抽泣了兩聲,怯怯的看著伊耆師傅,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終於是點了點頭,大喘氣的說道,

    “很好……惜芳在天上很好……”

    “很好是麼?”伊耆不覺冷笑,重復了一遍,抬眼看著站在不遠處惜芳帶來的幾人,那小女子倒

    長得有幾分熟悉,而另兩個男人卻各不入眼。

    單說與惜芳挨得最近的男人,一雙眼茫然無神,更別說那身修為,在伊耆看來,甚為可憐。

    那長得禍害人間的白衣男子,雖已修得仙身,但那一股子妖嬈的氣,教他連番皺眉。

    莫說神仙,單那現任天宮帝君到伊耆面前,還需喚三聲長輩。

    所以他斜睨了外來人,聲音森冷,“你回來也就罷了,為何帶外人來?”

    惜芳微微一抖,若做幼時,伊耆雖然平日裡不苟言笑,但性子是極為寵溺自己的,撒潑打賴也能換來三分好顏色。

    如今一大姑娘,自然不敢當著眾多哥哥姐姐們面前做出無賴之態,卻還是抽噎了幾聲,掛在面上的淚又開始汪汪的落。

    “師傅,這次若不是心岸哥哥,惜芳都回不來……”

    “心岸?”

    “對,就是心岸哥哥,你來這裡。”乖巧的沖心岸招了招手,又起身將他拉到師傅面前,“師傅師傅,你能治心岸哥哥的眼睛的吧?也能治露兒的暈病的吧?”

    當三人正在對話之時,朝露偷偷的挪到夙白身邊,輕聲問,“你說惜芳的師傅……怎麼不像個種藥草的……”

    “伊耆……伊耆……”夙白念著他的名字,總覺著這名號太過熟悉,定是在哪裡看見或者聽見過,卻始終想不起來。

    然則當他的眼睛環顧四周,落在他身周環伺著的充滿藥香味的弟子身上,又落在玄妙萬千的百草園之中,忽然腦中炸開了個花,回不過神來。

    伊耆,又稱神農,即炎帝,古來五方天帝之一,自五帝之戰終後,黃帝一統神界,炎帝神農、白帝少昊隱匿失蹤。傳聞其三歲知稼穡。長成後,身高八尺七寸。為龍顏之貌。

    心裡這震撼,百轉千回的。夙白是未想到,居然有幸能見到上古五帝之一,還在人間。正如史書中叱吒風雲的人物,突然落在面前一般的精彩。

    他頗有些意外的看著朝露,再看看伊耆。

    伊耆那余光正自掃視過來,見夙白一臉驚駭,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說,“既然對你有恩,我也不便驅逐。不過,如他們帶你回我們這百草園,我亦只能救一人。”

    “師傅……”

    “惜芳,你怕是在天上待久了,忘記了我百草園的規矩了吧?”伊耆叱喝,將惜芳的眼淚叱喝了回去。

    惜芳揉揉眼睛,不敢回話。

    半晌,威嚴也做足了,師傅的面子也掙夠了,一旁的雪茶終於忍耐不住的說道,“師傅,就幫幫他們吧。”

    伊耆不作聲,他的心中也是不斷沉浮。若說看在惜芳的面子上,此忙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若那心岸不過是個眼盲心病,可這女子的暈厥之病,卻一眼望來撲朔迷離,而那白衣神仙身上的氣,更覺微妙。

    他在這百草園待久了,忘記了九重天上的模樣,忘記了曾經叱吒風雲的過往,不過是想平靜處世。

    此次出手,定會擾亂百草園的安詳。

    他在猶豫,面前的小惜芳牢牢的抓著他的手,小丫頭長久未歸,一雙水杏的眼哭的紅通通的。素白的小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用著那可憐之色瞅著。

    瞅的他心一軟,卻還是生生架回,“要治這姑娘,尚需有一條件。你們得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才可在百草園中求醫。”

    “師傅……這事難不難……”惜芳軟軟糯糯的話方一出口,便被伊耆狠狠的瞪了回去,這才在外多久便胳膊肘使勁的外拐,還教他這師傅如何做?

    站起身,身高過人,一股威嚴之氣撲面而來,夙白因心知了伊耆的身份而不動聲色,卻見朝露微微一趔趄,被夙白撈了回來。

    “雪茶,帶這位心岸小兄弟去廂房休息。”伊耆淡淡的看了眼心岸,才回身對朝露與夙白說道,“你二人跟我來。”

    玄黑長衫,烏發垂落。好一派神仙氣勢。

    夙白微微一扯尚在這撲面氣勢中回不過神的朝露,二人加緊跟上。

    院落間瞬時活絡了回來,眾多兄弟姐妹圍上了惜芳,一陣噓寒問暖。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這院子,倒真稱的上是天然生成,無一絲一毫的手工嫁接出的美。無論是山石亦或是流水,都顯得那般自然。

    連夙白這等修出花前月下那般美麗宅院的人,都感慨,不愧是神仙手筆,在伊耆的院落裡,任何一塊工整的台階也見之不到。余出的皆是草清長、藥香濃、花綻放。紅薔薇架碧芭蕉,日光穿竹翠玲瓏。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這翠綠鮮紅色,入了眼的皆是生機。

    連綿的長廊之後,是一座大宅子,這宅子想來是伊耆自己的房間。

    他卻並未起手推開,而是直接轉身,望著宅子外一波荷花水塘,問道,“你們叫什麼?”

    “我叫朝露,是伏天上神的徒弟,這位則是花都百花宮的水仙公子夙白。”朝露雖平日裡頑劣,但教伊耆的氣勢,震的乖乖巧巧。

    “嗯。”伊耆伸手接過朝露的腕,在上輕點,良久,這眉頭也微微蹙起,不由得教二人心中打鼓,難不成,是件麻煩事?

    朝露方用那余下的手,卻捉夙白的腕子,准備讓伊耆也看看,卻被他不落痕跡的輕輕擋開。

    這人,怎麼還是不願意看病,什麼性情?轉臉對其瞪眼,就聽他淡淡的說,“先聽聽伊耆師傅的要求,我等就算有病也得辦完了事才可治不是?”

    伊耆輕笑,放開了朝露的手,抬眼看著夙白,風馳電掣間,一掌忽然擊向夙白的胸口,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教二人猝不及防。

    夙白的身子赫然向後滑動,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飄搖若流風之回雪,一串動作一氣呵成,後撤的動作迅即而又敏銳,教朝露都不及反應,這二人已是闖到了荷花塘之上。

    荷塘粉白荷花大朵大朵的盛開著,翠碧荷葉輕輕隨風搖擺,只聽見塘中錦鯉只打了個旋的功夫,便有兩人已站在了荷花之上,足尖輕點,不傷片花。

    夙白驚疑未定,“你這是作甚?”

    雖明知對方的真實身份,更明知自己與對方的實力差距,然則這一掠一走之間,倒也顯出了夙白的三分根性。

    伊耆微微一笑,手底下用力一抽,長鞭飛出,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夙白的胸口若蜻蜓點水,只微微一點,就看夙白的臉瞬間慘白,痛苦之色竟聚於面上。

    銀龍瞬時飛出,在夙白的胸口盤繞著,與伊耆的長鞭相抗,伊耆微微一怔,手上的動作卻忽然加重,天地間一股更大的龍氣,從百草園中向外溢出。

    朝露站在長廊之上,險些驚呼出聲。

    她同樣慘白著臉,看著那一幕驚悚的場景,一條黑幽的蛇隨著銀龍的被壓制,從夙白的體內緩緩被抽出,張牙舞爪的吐著蛇信,似乎還極為不情願從夙白體內出來。

    只看伊耆再伸出另外一手,龍氣更甚,那黑蛇的蛇眼中露出幾分驚恐,瞬間被收入了伊耆的手中,化作了一團烏黑之氣。

    而夙白也趔趄了幾步,險險的滑下荷花之上,進到水塘之中。朝露連忙掠起,接過夙白的身子,將他扶回了長廊之中。

    伊耆說,“若與這小姑娘比,或許你的身子更加奇異。這東西,我暫且研究幾日。”

    手微微握拳,他手中的烏黑之氣發出了淒慘的叫聲,夙白的臉愈加慘白。

    朝露不敢多問,她的手卻忽然被夙白握在了掌心處,冰涼透心。

    她才鎮定了片刻,猶豫著問,“伊耆師傅,需要我們做什麼?”

    而此時的天宮水界之中。

    莫沉面前放著無數的紙符,有符有卦,有卦有符。素琴正襟危坐,溫潤的面龐之上透著淡淡的紫光。

    他的手輕輕一點,直直的穿透了其中一張紙符,而莫沉的手也伸出,一柄北斗七星從掌心放出,在水界的蒼穹之上,俯瞰著地上二人。

    良久,那北斗七星的光華正印在素琴的面前紙符之上,瞬間綻放出異樣的光華。

    素琴緩緩睜眼,薄唇中緩緩吐出幾個字:“此卦甚難,只知此乃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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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尋寶,天方閣

    整片水界之中,皆是星光,星光之下,垂首間是數不清的卦符在二人間環繞。

    而素琴的面色很冷,冷的不若他往日的神態,莫沉閒坐於旁,看似在替他護法,實則一直漫不經心的拿手在那長琴之上輕點著。

    他不擔心素琴,素琴的卜卦從未失准,自然也未有破功的那一刻。當“藥引”二字被解出之後,素琴便坐不住了,他說在他卜卦之時,時刻覺得有人在行干擾之事,於是便起了爭執之心,定要

    做那第二次卜算。

    莫沉合上眼,思緒漸漸的飄遠,開始了漫無目的的神游。

    做神仙何其快意,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在天幕上縱橫,在地席上馳騁。以一柄青鋒劍上天入地,好不瀟灑。漸漸的,淡忘了當年做凡人的感受。比若爬座高山再不用辛苦的攀登,只要用那

    白雲一托便可飛升;比若再不用擔心年歲漸老,容顏漸失,只會越長越美亦或是越來越年輕,甚至可以無端的變化自己的顏貌。

    所以很能理解,凡人為何想做仙。

    然仙做久了,便也失了常性。自己的臉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壽命沒了盡頭,自己的修行沒了目標。反倒開始羨慕起,那些肆意妄為的人。

    九重天上,這肆意妄為的神仙,倒真是愈來愈多了,恐怕真是應了那句:活的太久了,需尋些痛快。

    莫沉的眼緩緩睜開,不覺唇角浮笑,若這事真當有何危害,他真不介意痛快一把。

    突然素琴快速起身,額上浮上汗滴,他的手猛然抬起,那北斗七星的璇璣位忽然猛烈的閃爍著,直到他再度落手,一個“禁”的金色大字浮現在二人面前。

    從未有過的挫敗,自師承伏羲以來,還未受到如此大的阻礙。

    他撫著自己的心口,很費解,天上地下還有誰有此等能力,可以阻止他的探尋。放眼九重天,法力比他高的,數不勝數,但論演算卜卦之能,他著實自負。

    於是揉了揉眼,他再度坐下,“說些笑話與我聽,替我緩解下心情。”

    笑話?笑話對於莫沉而言,簡直是比當年初修仙還難,他微歎了口氣,愁上眉頭,“不若……你我問道何如?”

    素琴低頭笑了,心情頓時輕松下來,或許對他而言,難住莫沉便是件樂事。

    他方一點頭,就看莫沉再度陷入茫然之狀。

    說到問道,莫沉便想起了自己的徒兒,那虎虎生威的女子,問心台上著實將其難倒的問題,至今還是個謎。

    於是他試探性的問,“何謂□之術?”

    素琴咳了一聲,溫潤的面上瞬間精彩起來,他指著莫沉,“你……你……你笑死我了你……”

    莫沉說了個大笑話。

    素琴未料,莫沉居然會說笑話!

    素琴說,“此生無憾矣,能聽莫沉上神說笑話。我有精神了。來來,我等繼續。”

    此時的莫沉,心底郁悶,他……並未說笑話啊……好友。

    難道真要等到朝露那棵小白菜變作了老黃花,再來教育自己不成?

    此刻尚是小白菜的朝露,正在長廊中與伊耆對峙。

    一只蜻蜓從她的眼前掠過,順帶在她的鼻尖處停了停,朝露蹙著眼尖,狠狠的吹了口氣,將那只惱人的蜻蜓從三人間吹過。

    也吹來了伊耆的一聲輕笑,他起手收住那團黑色煙氣,在長廊間坐下。

    涼風徐徐,農田藥香味撲鼻而來,何等的愜意。

    他卻微微閉目。

    夙白喘著氣,總算是回過神來,他抬眼看著扶住自己的朝露,眼神頗為復雜的轉向伊耆的手間,那手間是跳動的黑色煙氣,滾動著巨大的怨氣。

    伊耆開口,“我有一老友,本是千年蒼術,在我年輕之時不意結識,千年前一場大亂之後,助我建了這座百草園。誰料想,那場大戰之時蒼術沾染了妖邪之氣,從此後,愈加反復,終有一日,離開了百草園,不知去向。”

    “伊耆師傅,你未出去尋他過麼?”朝露好奇的問。

    伊耆緩緩睜眼,那凌厲的眸子忽而暗淡下來,他解嘲的笑,“若我能出山,便不會需要你二人的幫助了。”

    朝露心中一驚,難不成伊耆師傅是受制在此的?但這話還未出口,便被夙白一把按住,夙白心知,五帝之戰時候藏了多少的秘密,那洪荒時期五帝征伐時候,其余四帝的無故失蹤,都是一團又一團的謎,這謎,哪裡是他們這等人可以去解的。

    所以他及時的制止了朝露的詢問,而是順著伊耆的回答接著問道,“那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二人替你尋找蒼術嘛?”

    伊耆點頭,“對,尋到蒼術,帶回百草園。”

    “可他已經是妖了……”朝露的話方說出口便覺得愈加後悔,夙白曾經也是妖,是個千年的花妖,所以連忙改口,“他可還能認我們所說的話?”

    夙白未覺異常,追問,“這人海茫茫,我二人如何去尋回蒼術?尋一年是尋,尋百年也是尋,這時間如何估算?”

    “不,我大約能猜到他在哪裡。爾等只要一直向南走,有一個小鎮名為僑鄉。尋到他之後,告訴他,百草園才是他的家,我在這裡等他回來。”伊耆歎了口氣,“當年正是因為他身上妖性漸重,怕留下來會禍害了我的百草園……其實……唉……”

    “好,我們應許了。最後的一個問題,可有畫像?”看伊耆欲言又止,朝露不待夙白再有疑問,肯定的點頭。

    伊耆總算滿意的笑了,他的手輕輕一招,從後方的房中應聲而出一幅畫像。

    畫像展開,便是一個青衣書生扮相的男子,雙目晶晶,月射寒江,他持扇而立,扇面上空白無字。一身淡漠氣質,雅若青竹挺立,皎如玉樹臨風。

    “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們了,一旦你二人帶著他回到百草園,你們身上的病,我定會出手相助。”伊耆也不再多說,起身便道。

    這一站,站出了分明的身量差距,壓人的魄力。

    誰料夙白笑瞇瞇的,“既然如此,還望伊耆師傅先賜些靈丹妙藥亦或者法器法寶,以免我二人游蕩凡間,若真個與千年的妖孽對上手了,輸陣了可就難看了。”

    朝露微微一愣,她心道,伊耆師傅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受制的百草園神仙,哪裡有他所說的那般能耐。

    伊耆瞧著夙白,兩大不相伯仲差別很大的美人,電光火石的交流,轉眼伊耆笑了,他輕歎,“不愧是有七竅玲瓏心的神仙,你二人隨我過來。”

    朝露瞠目,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夙白,“真的有啊。”

    下一刻她便十分雀躍,在長廊間連番跳躍,藕荷色的花籠裙軟軟的在風中飛著,繁花閒雀在裙擺間搖曳,自有一派靈動的風情。

    伊耆對夙白說,“我倒是挺欣賞她這身裙子,頗有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閒適。”

    朝露心中驕傲,這可是師尊手繪出的裙子,自當與旁的女子所穿的大為不同。

    一路拐過長廊,穿過四重院落,出了後門,是一脈青山。

    沿著後山中的羊腸小路,便能瞧見後山簡直是一座藥草庫,每行幾步便能瞧見一種或者幾種叢生的藥草,朝露邊行邊從淺薄的腦袋裡搜尋著師尊曾經說過的藥草,沿途還有伊耆的弟子在伺弄著這些天然的藥草,見三人經過無不點頭示意。

    伊耆說,“這座後山裡,容納了世間百草。也算是我畢生心血了。”

    拐過郁郁蔥蔥的一道天然荊棘屏障,漸往山上,一座閣樓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重簷攢尖頂,高踞丹崖極頂,其下斷崖峭壁,倒掛在碧波之上,偶有海霧飄來,層層裹纏山腰,畫棟雕粱,直欲乘風飛去。

    伊耆有些自得,卻面不改色,他說,“居身閣上,會覺腳下雲煙浮動,有天無地,一派空靈,號曰天方閣”

    朝露心中終於開始對伊耆的身份作了重新的估量,所謂的仙家氣派不過如此,所謂的帝王氣勢也不過如此,能將一人間青山鍛造成如此美妙的仙山,不可謂不教人驚歎。

    而伊耆站在閣樓外,手也微動,門自開。他說,“這座樓中,雖包羅萬象,進去一次不亞於一次修行。此樓每開一次,只能一日。然內中一日比如外界一時,尋滿三件寶物後會自動出樓。”

    夙白與朝露相顧對視,夙白莞爾一笑,伸手去牽朝露,“此為難得的機緣,你我好好把握。走。”

    朝露忙慌點頭,手被溫溫的牽住,不由微愣。但腦子還未反應,卻又去換算所謂的一日比如外界一時,“那便是說我們在樓內的十二日,等於外界一日咯。”

    伊耆點頭,不再多言,起手大揮,忽而狂風大作,樓上銅鈴一陣狂響,風勢推著二人的身體猛然向前,這一甩便不由自主的撲向了樓內。

    “啊——”面朝地面,收不住腳,半仙與神仙的差別立竿見影。只見一抹白色身影倏然掠過,她的身子突然朝後,穩穩的落在一人的懷抱中去。

    “謝謝……謝謝……”驚魂未定,若方才不是夙白,自己這臉估摸著就毀在了地面之上。

    身後突然傳來微微的“卡噠”聲,樓內頓黑。

    伊耆站在天方閣外,神色不明,他只低聲說道,“敢要炎帝的法寶,也需付出些辛苦。二位小心了。”

    風卷玄袍,那曾經的一身帝王氣勢,宛如重生。他惦起了曾經的年少輕狂,惦起了當年初的意氣風發,惦起了另一位與自己同建此樓的摯友少昊,也惦起了將他畢生心血都偷偷的放在天方閣中的君子蒼術。

    當年初兵敗如山倒,他帶著一身傷病卻來到了長留山,尋見自己隱匿多年的好友少昊。

    白帝少昊,居於望風頂上,他一頭銀發垂肩,那曾經熾熱明陽的眸子,含不盡的落寞滄桑。

    你也來了。少昊苦笑。

    他與他,並肩看層崖千仞,重溟萬裡,浮波湧金,扶桑日出,煙浮霧橫,碧山遠列,不覺心曠神怡,這來自於人間的勝景竟然無端的教他們想起了蓬萊勝景。

    少昊說,“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付一樓以觀景何如?”

    伊耆卻笑,“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作一仙山以藏畢生心血何如?”

    二人一拍即合。

    那長留山上的閣樓,便在二位曾經的帝王之間的承諾下,平地拔起。若真是觀景樓便也無妨,此樓,有白帝少昊及炎帝伊耆的神力佐助,演化成十方世界的萬千精彩。

    長留山,也漸漸的成了炎帝伊耆的住地,將這座山填的滿滿當當,三步一仙草,五步一靈果。

    白帝少昊笑說,“如今長留山,藏了你我二人,倒也不虧了它。”

    又一日,那號稱君子的蒼術,搖搖擺擺的來到了自己的眼前。在這萬年神仙的記憶裡,何時結識的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記著此人的潑皮無賴,倒與今日一身淡漠的氣質分別甚大。

    蒼術在百草園裡,一住便是數年,某一年間,看他望著自己曾經的那些叱吒風雲的法寶,長吁短歎。蒼術卻皺了眉頭。

    這總做書生打扮的潑皮,在他疏忽大意間,偷去了他所有的法寶,一氣全扔在了藏十方世界的天方閣中,伊耆險些翻臉,蒼術不依不饒,只說他這些法寶只會窒礙他的人生。

    一個被禁的神仙,何來人生。

    蒼術卻道,“你活了萬年,還不若我幾百年的小草清醒。禁與不禁對你而言,有何分別?”

    一言驚醒夢中人。

    白帝少昊聽聞此事,笑言,若此,不如將過往全數拋卻。

    少昊也將自己曾經的法寶盡付於此,同時封印天方閣,作了個長留山禁地,只許他三人進入。

    蒼術是個例外,伊耆甚是信任他。

    那日,蒼術還去奪他的神農鞭,說也扔進天方閣好了,被伊耆一頓好抽。

    在凡人看來,時光是場磨難,將青絲磨成白發,將童真磨為滄桑。

    然則,在看淡時光的神仙這裡,時光卻是場劫難,誰都度不過這場劫難。不過百年時間,三人的長留山,獨獨余下了他一人,守著這看似繁盛的百草園。

    忽而,卻聽得樓內傳來聲尖叫,小女子叱喝道,“夙白你做什麼!放手放手!”

    不覺莞爾,起手拉鈴,鈴聲大作。
三十三回 調戲與反調戲

    身後一片黑暗。

    夜視從來很好的朝露,因為太久未用夜視,所以一時間居然也未適應過來。

    身子骨軟軟的,癱在夙白的懷裡,他的懷抱溫暖的很,手卻冰涼,那冰涼的觸感方一拂到她的面龐,猛然驚醒了正傻愣著的朝露。

    頓時紅了臉,大叫道,“夙白你做什麼!放手放手!”

    這人輕笑一聲,總算是未再行輕薄之事,松開了手。

    朝露哼哼唧唧的,卻不敢多做聲張,畢竟這男人自小就是她的夢靨,那一言一行妖孽過頭,權且將其作了妖仙來面對。

    與妖仙同行,危險的很那。

    他二人待要前行,忽聽周身鈴聲大作,旋風便突然自二人腳下騰起,頓時一陣驚慌。

    “怎……怎麼回事?”朝露問,抓著身邊的救命稻草。

    夙白皺眉,這姑娘的手勁不輕,他想了想,說,“定是這樓內的玄機,別慌,伊耆師傅還能害我們不成,他總要對惜芳有個交代。”

    這般說著,朝露才舒下心來。

    像是要尋個依靠一般,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因著旋風忽而逆勢倒了過去,夙白輕笑,卻也不多言語,拿手圈住了她的身體。

    軟滑的裙衫,冰涼的絲帛之下是那白膩的肌膚。

    她只是個嬌小可人的丫頭時候,在花前月下前,他險些便扼殺了眼前這條單薄的性命,卻也正是她沒死,才有了今日二人的親密無間,短暫的親密無間。

    她有一身讓天下女子皆艷羨的好肌膚,光澤若玉。只可惜了那雙曾經務農的手,在一襲完美白玉之上點上了瑕疵朱砂。

    他不由的想起了,那日從自己的被褥之間摸出的亮晶晶的物件,再反觀她的脖頸之間,是一串泛光的明珠項鏈。

    不著痕跡的便問,“你那珠玉鏈子,換過了?”

    朝露一愣,伸出左手去摸自己的頸間,“沒有,一直戴的就是這條,從有記憶開始就戴著呢。怎麼?”

    話剛落音,又是一陣狂風卷來,二人的身子不堪侵襲,被牢牢的揉為一體。

    朝露的心猛然一跳,在夙白的懷裡,竟然是頗為安全的感覺。她微微怔住,抬眼看他,這從何時,居然讓一個妖孽保護自己。夜視的雙眸忽然間還歸清明,那張被大風吹的頗有些凌亂的容顏出現在眼底,心中愈加慌亂。

    那是曾經幼年時分,看做天下第一美貌的男人。連上了九重天,除卻師尊,烙刻在心裡極為深刻的顏貌。

    眼底泛了亂,手底下一慌張,猛然一推。

    夙白皺眉,心中叱道,這反復無常的丫頭片子。只手去拉她。

    風在此刻猛然停下。

    身子還未停穩便猛然向下墜落,夙白一手急撈,將朝露撈在手旁。

    只聽見“啊呀”一聲,二人在草地上滾做一堆。朝露當時是下意識的閉眼,此刻是下意識的睜眼,下意識睜眼的緣故是,呼吸便在耳畔,吹的自己一陣酥麻,她本想做只小烏龜,先縮了頭等那人起來,誰知道維持這姿勢良久,也未見他動彈,不由頗為惱怒的睜眼,那容顏勝天的臉便近在咫尺。

    朝露驚出了一聲冷汗,都來不及去看身周的景象,也未發覺四周已是清明一片。

    只怔怔的望著那喘著氣的口,吐氣如蘭,帶著水仙花的清幽香以及冰寒之氣。他兩眼迷離,不是清醒的狀態,額上冒著冷汗,雙頰酡紅,一副似醉非醉的神情。

    糟了,此人不會此刻犯病了吧……

    是推開他好呢……還是推開他好呢……還是推開他好呢……

    堵上十二分勇氣,她的手抵在夙白的胸口,觸之是一片冰涼,不由微微一怔。

    夙白的眸子總算是掙扎出幾絲清醒,他看著身子底下的朝露,自嘲的向旁翻滾,靠在一棵大樹上喘氣。

    為何……那黑蛇之氣被抽走了那麼多,居然還會泛疼。

    他捂著胸口,那劍痕處還在抽痛,不過疼痛的感覺已是他能忍受的范圍之內,所以微微長出一口氣,體內冰寒不及往日,想來是那地火丹的作用。

    卻看朝露爬起,頗為擔憂的望著他。他虛弱的微微一笑,發絲凌亂,美人嬌弱之態竟現眼底。

    忽然,朝露笑的很得意。

    風水輪流轉,原先擔心他,是因為他是二二;如今他是夙白,壞心眼的夙白公子,曾經的妖孽花情美人,還有什麼比美人在自己眼前嬌弱成如此讓她得意的。

    然後她微微蹲下,看那張蒼白的臉。

    他微微閉目,似乎在養精蓄銳,又似乎在閉目養神,更似乎是陷入了昏迷當中。

    總歸他痛一陣後定當會醒,朝露如是想。所以她索性坐下,倚在他身邊,左摸摸右掐掐,乘著大好機緣迅速輕薄,借機揩油,找時間調戲。

    總算摸的自己都覺著差不多可以了,這手已經被他的身體捂的冰涼冰涼的。於是窸窸窣窣的在掛在身上的小掛兜裡掏著。

    小掛兜裡裝過一只小胖頭鷹小小,其余時候大多是無甚作用的。此刻她從中取出只丹朱筆,筆尖溫潤,凝著顆豆大的朱砂。

    這是幼時進莫沉的丹房內玩耍,從他房內摸出來的丹砂天元筆,一筆下去永生難消,給畫師作畫正妙。因為正是個雞肋法寶,莫沉便從未惦記著要回來。

    這丹砂給他點在哪裡呢……點在眼底來顆美人痣,點在嘴角來顆媒婆痣?然一想起夙白醒來,會如何對待自己,不由得渾身一抖索。

    於是竊笑著向他的眉心按去,那眉心處本就有一個花神印記,配上丹砂之後,居然更加水靈。瑞紅色的朱砂,珠圓玉潤的泛著寶光。

    太美了!怎麼能作這等為他添磚加瓦之事,好歹也是火上澆油落井下石。

    所以手微微一轉,便向著他的眼角處畫去。

    哪裡知道就在這刻,夙白忽然呻吟了一聲,她的手一哆嗦,朱砂筆生生的從手上脫落下來。

    早就醒覺的夙白的心中竊笑,一指微動,那風忽然轉向,將那朱砂筆狠狠的砸在了她的腕上,瞬間堪稱——落筆生花。

    朝露一聲啊呀,花容失色,收了丹朱筆,張皇四顧,身周是一處水源,潺潺流水在腳旁掠過,她連忙伏在一旁,將那潤白的腕子擱在水中清洗著。

    看那花籠裙藏在草間,伏在水旁的身影,夙白似乎忘記了周身清冷的痛感,唇角浮笑,看她在那水間洗著洗著,不覺嘟囔著,“糟了,這東西洗不掉,太可惡了。”

    雖瞧不見她的神情,卻也能感覺到那股玩靈之氣,傾瀉而出,逗的夙白心裡極為舒坦。

    而她卻站起身來,夙白連忙閉眼,眼間流出三寸余光,花籠裙間的繁花飛鳥在草間穿梭,不兩步就走回了夙白身旁。

    夙白索性痛苦的呻吟出聲,雖有誇大成分,但此刻也著實痛不可言。只因其原先的痛都能忍受,此刻的痛感,早已不在話下。

    他大喘氣,他憋出了一身冷汗,他渾身發抖,他周身冒出了寒氣。

    這一連串的動作,嚇到了朝露。她連呆愣片刻的時間都沒有,終於蹲了下來,扶著夙白的肩頭,望著那一張臉愈加慘白。

    “怎麼會……怎麼會突然這麼嚴重……”朝露喃喃自語。

    一手在懷裡掏著,掏出了那瓶朱紅畫白柳的玉脂瓶,從內中倒出一粒地火丹,順手就要向夙白的口中塞去。

    夙白心中一急,這混丫頭,又開始死馬當活馬醫、病急亂投醫。上次那會冰火兩重天的滋味,他可算是真嘗到了。

    於是口中溢出三兩句斷斷續續的話,“露兒……過來……”

    朝露一愣,湊了過去。

    夙白的手迅速伸出,帶過她的肩頭,將她抱在了懷裡,口中囈語著,“這樣暖和些……”

    通體清寒,一陣透骨涼順著奇經八脈向著自己的身子襲來,不由得朝露蹙上了眉,不敢再肆意調戲夙白,人家這般痛苦,自己在這裡得意,似乎……也不太好。

    所以她輕輕歎了口氣,內疚之情頓起,在他耳側呢喃著,“對不起哦……”

    即便你不是二二了,我也不該如此待你。好歹也該擔心一二,居然還壞心眼的在那裡玩耍起來。

    賭上一口氣,閉上眼,她將地火丹塞進了自己的口中。

    這一系列動作夙白都望見了,他只一愣間,就感覺到懷中女子的體溫迅速上升,滿面紅潮的。

    “露兒……”

    朝露皺著眉頭,只感覺到五內俱焚的一股氣,在體內沖撞著。她微微呻吟了聲,伸手去暖夙白的手,身體。

    “是不是好些了?”朝露微笑,不由自主的又溢出了聲呻吟。

    清冷之感頓減,一股難能的沖動從□處升騰而起,埋住了周身的痛楚。夙白撩著懷中女子的烏發,那暖意暖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身子,似乎更有那長久未動的心。

    朝露感覺到很熱,但她動都不敢動,極為後悔方才自己抽的哪門子的風,居然不問青紅皂白的將地火丹就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好在夙白的身子很冷,所以她死命的在他懷裡鑽著,尋找每一分涼源。

    他看著她終於是一副火燒上頭,似醉非醉的模樣,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春意闌珊,仿若要滴下水來。不覺,夙白的聲音沙啞了,他低聲問,“露兒……”

    “嗯?”無意識的應了聲。

    “想知道……欲死欲仙的感覺麼……”夙白的手滑到她的腰間,那流線姣好的細腰處,綁著一束

    深藍鑲白色寶珠的腰帶,只要輕輕一扯,那日的潤白珠玉的肌膚就會盡顯眼底,不覺更是渾身燥熱,吞滅了襲向身內五脈的清寒。

    朝露的腦子混混沌沌的,她微微一愣,傻傻的,迷茫的,搖著頭,“不行……會走火入魔的……”

    夙白輕笑,被這聲回答逗的終於忍俊不禁,那股燥熱居然就這般壓了回去。

    他將朝露托高,讓二人貼的更近,他尋著她的唇,緩緩的吻上,幽香撲鼻,那不點自紅的唇自發的微微張開,教他很快的撅住那軟滑的小舌,丁香小舌頗為僵硬,他一把勾纏住,攪的懷中人兒嬌喘連連。

    他撫著她的身子,他二人在天方閣的十方世界中廝磨著,而夙白的手卻生生的止在原處。

    他沒有繼續下去。若在妖孽時期,他早就不分青紅皂白的奪了她的初紅,可如今他是九重天上的仙,雖妖性未除,卻也清心寡欲了很久。

    他不怕這女子叫囂,但他怕……對不起二二。

    所以他停下了手,將她春華外洩的衣領合攏,微微歎氣,緊緊摟著她。

    待朝露醒來之時,已是正午時分,她只感覺,燥熱未退,不由想入那小溪裡,滾它一滾。後又抬眼看著夙白,卻發現他早已醒覺,一雙鳳目動也不動的凝著她。

    若非明知夙白的心境是顆猜不透的玲瓏心,放出任何一瓣來就足以玩死自己,朝露還險些認為此人的目光,居然透著那般溫柔。

    一想到他額上那點寶光朱砂,在自己的戲耍之下,還閃閃亮亮。不由的一個顫抖,慌忙站起身。

    方才渾身燥熱之後的事情她一概都記不住了,所以相顧之間她也坦然的很。夙白此人,則更加坦然。

    “怎麼?”夙白隨她一齊站起,笑問。

    “不不不,沒事。”連小溪邊都不敢去,怕他對水顧影自憐之時,就發現了自己的惡作劇,連忙搖手,環顧四周。

    這是個山間一隅。方才二人所靠之樹便是落地之處,腳旁蜿蜒著一條清澈澄碧的溪水,水上灑滿了溪旁桃林的桃花瓣。一路飛花,倒也曼妙。

    若能與師尊在此,那是何等的美事。雖眼下站在身旁的也是位頂級的美人,也不算憾事。

    她說,“我們尋寶去吧!”

    興奮之情迅速染上了面龐,夙白跟上,站在她身側說道,“你知道如何尋麼?”

    頓時苦了臉,再看這普普通通的山川,普普通通的河流之水,普普通通的桃林兩岸,不由啞然。

    夙白淡淡的說,“神兵利器所在之處,必有異象環生,你我加緊時間去尋,十二日雖長,但若想尋到乘手的好寶貝,也需著緊了精力的。”

    雖已成仙,但在九重天這般階位錯亂的地方,終也是要不斷修行的。所謂求無止境,這也是夙白見著五帝之一的炎帝後,生出的玲瓏心思。

    朝露歡喜,她抓著夙白的衣袖,“好哥哥,果真是你厲害。”

    夙白微愣,轉頭,“你方才喚我什麼?”

    “恩?”朝露剛剛還復的白淨面龐瞬間染上了紅霞,雖則她喚遍了天上眾多小神仙,求了個好人緣,此刻順口喚出,倒添了自己的尷尬。

    於是一瞇眼,一跺腳,習慣性籠上手,薄面粉嫩,“小情兒……”

    夙白鳳目微瞇,卻也不去計較,倒讓朝露滿心好奇,跟在後頭可勁的喚著,“小情兒……小情兒……小情兒……”

    哎……這二傻缺心眼的姑娘……夙白微微頭疼,起腳便向著山谷腹地處走去,順著腹地走沒多遠,便是一處峰頂,原來二人方才所在位置已是山峰腰處。

    觀天象,本不是夙白的擅長,但著實不能指望一個半仙朝露,所以他駐足在一處山峰頂上,向著天空望去。

    東南方向的天空處,正隱隱的透著非同一般的光華,在一派澄藍色的天空之上,染上了正午時分不該有的紅霞。

    夙白閉目,一抹神思向著東南方向處探去,隱隱能聽見東南處的山川,發出了隱隱的轟鳴聲。

    “就是那裡。”夙白腳下騰雲升起,欲向東南方向飛去。

    突然天上一陣霹靂雷光,直直的砸在二人中間,嚇的朝露後退兩步,不可置信的望著澄藍色天空。天上伊耆的聲音遙遙傳來,“在這須彌之地,尋寶切記不可用捷徑,誠心問道,方是大途。”

    夙白無奈落□子,看向那廣袤的天空,心道這位炎帝居然還有窺人尋寶過程之樂趣,那方才他與朝露在樹下的行徑,想也被看的一干二淨。

    好在他未行那苟且之事……他的琉璃墨眼掠過朝露的面龐,她正握著拳頭,回應天上,“伊耆師傅你放心……我們是很誠心的。”

    她……太干淨。

    干淨的讓他有些慚愧。

    夙白心中可謂百轉千回,一顆七竅玲瓏心變化萬千,卻看朝露朝他招手,“小情兒,我們走。”

    不覺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本人最近上網不便。。。每次出來更文都是借來的網

    連留言都沒辦法回,更別說上扣扣與眾人同歡樂。。。

    悲催的十一啊 還有比我更悲催的嘛!!

    夙白與露兒的JQ在發展,呆子師尊還未偷香便已輸了一陣。

    呆子,你可千萬莫要再呆了啊!!小情兒太主動了你可懂!!!

    下節提示:無形之劍即將出山,這無形之劍究竟是誰拿到手了,又是怎麼征服了它的。

    就這樣被你征服~~(最近留言太給力了!!!我開心死了!!滿地打滾)</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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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回 湖心,無形之劍

    沿著山路向下走著,走到絕處還需一步一步向下爬。這連綿山川,曾經在他們的腳下,縱橫往來快意非常,如今爬起來倒也真是足夠吃力。

    一路向下,爬到半山腰,朝露連喘了好幾口氣,“做神仙太久了,都忘記體力活的辛苦。”

    再往下看看,眼見著爬了快一個時辰,居然不過到了山腰處,不禁有些絕望,連番喊累,小臉紅撲撲的,大顆大顆的汗珠凝在額上,倒也不是在說謊。

    夙白是神仙,仙凡有別,他倒是未有太多的勞累感覺,所以問道,“很累的話,我背你下去吧。”

    朝露的眼瞬時圓睜開來,此人對自己愈好為何會有心底惴惴的感覺,她打量著夙白,今日此人是吃了什麼藥,為何會突然這麼好。

    感覺太過微妙,她以為是自己調戲過頭,卻哪裡知道,是自己被人輕薄的沒了臉面。

    “那……小情兒,你背我吧。”索性撒了回嬌,朝露毫不客氣,跨到左邊,掛在了夙白的背上。

    夙白順手便拍著她的臀部,滿臉的薄笑,這薄笑便是夙白的專屬,帶著極為輕薄的意味,“扶好了。”

    果真不是好人。朝露氣悶,倒也習慣的很,能讓這妖仙背一背,被摸一下也無妨。

    “小情兒。”

    “嗯?”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等叫法,夙白居然只回應了一聲。

    “那黑蛇你知道是什麼麼?你那胸口的劍痕……”

    “不關你的事,便不要問那麼多。”夙白僵住,良久才回應。聲音微冷,教朝露一陣悵然。

    她摟在夙白的頸間,他那長睫毛閃動著,還以為,自己與他的關系緩和了,能了解些他的過往,至少能知曉他為何會有如此大的病痛。

    可惜,還是這般冷疏。

    夙白聽身後的女子只輕輕歎了口氣,便不再吭氣。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徑傷到了她,卻也不願詳明告知,需知這段過往就如同他心底最痛的傷,每次揭開就教他痛不欲生。他與朝露的干系的確還未好到,他能再自揭一次傷疤的份上。

    所以感覺到她有些低落,夙白卻笑著說,“只是些無關緊要的過去,也莫要再說了。”

    “嗯。”朝露也覺著自己有些唐突,她索性開口,“不管怎樣,你的病還是要治好的。”

    山石錯落下滑,身子猛然間下墜,就在她一陣心悸之時,夙白已是穩穩落地。

    從他的背上滑下,朝露正揉著自己的胳膊,腕上一朵甚是好看的朱砂碎花,這是夙白方才故意而為之的惡作劇,誰讓她在他頭上點了那麼個東西。

    於是他調笑著,“若你做了我的女人,我便告訴你。”

    朝露動作一滯,整張臉呈豬肝色,狠命的揮舞著拳頭砸向夙白。

    四面環山的一片湖泊,湖泊清澈如鏡。

    待二人趕到這裡之時,已是黃昏時分。朝露佇立在湖畔,望著四周的山壁,方才從山壁上爬下就已手軟腿軟,再一看,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可真夠高的。

    如此圓鏡小湖正靜靜的躺在山間。若不是異象正產生於此,恐怕真的很難發現這裡。

    她見夙白一直靜靜的負手而立,閉目不語,不由好奇。

    於她而言,她所謂的尋寶不過是在地上深挖幾個坑,找找看坑中可有上古寶物。當然她這等想法是不太敢告知夙白的,此人一定會冷笑著說她,“蠢材。”

    所以原地晃悠悠的,她卻也不便去打擾夙白的靜思。於是走到水旁,伸手去鞠了把水澤。

    “好燙!”一股灼燒之意襲上心頭,她下意識叫出了聲,甩著手,去吹自己那燙的紅通通的手。

    圓睜著眼睛,她望著那一波平湖,連絲煙氣都沒有,居然會如此燙手。夙白也跟了上來,抓住她的腕子,看那上頭絲絲縷縷的紅痕。

    這紅痕既似燙傷卻又似割傷,很是奇怪。夙白琢磨著,兩眼凝望著平靜的湖水。

    看她臉色緩和了些,夙白才蹲□子,伸手去撩水。

    朝露驚慌的說道,“別別,會燙著你的。”

    話剛落音,夙白的手已經伸進水中,撥了幾撥。一股熱流瞬間從湖心處向他襲來,若本是熱流他的清寒體質完全可以抵抗,所以仍舊堅持未動,就在那一瞬間,熱流間夾雜著一道劍氣,劃破了水的平靜,夙白的眉挑了一挑。

    身子瞬間拔起,向後飄動。

    他未用法術,而是單純的凡間輕功。伊耆沒有用雷劈他。

    待他站定之時,就看朝露瞠目結舌的問,“這……水……不燙麼?”

    夙白攤手,看見自己的手心處,也被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可見方才只是劍氣的襲擊,卻並未遇見正主。

    他思忖著,回答道,“寶物恐怕在水裡。”

    朝露將將張口,就見夙白已直起身,一雙鳳目凝著那平靜如常的水面,“我打算下去一探。”

    “別別,萬一下面有大怪物可怎麼辦?”

    夙白的嘴角浮笑,“那就把你給它吃了,我去取寶物。”

    “胡說胡說,你個壞人。”朝露揮舞著手,就差沒一腳給他踹下去來的解恨,她憤憤然的尋了塊

    石頭,盤腿而坐,“快去吧快去吧。若果你被吞食了,我會給你收屍的。”

    “那怎麼行,好歹也要拉你一起下水。”

    夙白的話方在耳旁落下,整個身子就呈下墜之勢,就聽見“噗通”一聲,朝露已經被拋了下去。

    她連聲喊著,一起一浮的,“燙、燙死了。”

    夙白不動聲色,單足輕點,白衣飛起,落入水中,單手扯住還在水中亂爬的朝露,她抹了一把滿臉的水,狠狠的罵著,“夙白你這個混蛋,我咬死你我。”

    “還燙麼?”夙白停□子,握住她亂拍打的手。

    一股清寒之氣從他的體內洩出,在朝露的身外環成了一個薄薄的結界,瞬間涼爽了下來。

    “你下水就下水麼。拉我做什麼。”朝露面子薄,好歹人家給台階了,自己再罵就不好了,於是哼哼唧唧的嘟囔著。

    “若有機會,拿了寶物還能洗個鴛鴦浴,多麼的妙哉。”夙白掐了一把她的腰,倏然沉了下去。

    朝露傻在原處,水滴滴答答的從一頭長發上落下,墜到水面,只聽得一聲“啪”水花濺開的聲音,她忽然明白了過來,一張薄皮臉面被夙白鬧的已經厚如城牆,居然只是憤然低罵了聲,也隨之沉了下去。

    平湖的水很深,幽幽靜靜的,連絲煙氣也沒有,宛若天然的炙熱。

    夙白不怕熱,他的身子似乎很享受這片湖水的溫熱,將將吃過地火丹的朝露身子骨本就比較偏熱,雖夙白在外以清寒之氣裹之,也不過是堪堪而已。

    她想抹汗,才想起來自己是在水裡。

    夙白回過頭,看那花籠裙已經牢牢的貼在曼妙的身子骨上,勾勒出一副姣好的體形。

    朝露“哼”了一聲,莫以為夙白的眼神她感知不到,雖然她如今只是棵小白菜,遲早也會成老黃花,所以夙白同樣被勾勒出的流線,在她眼底也一絲不漏。

    誰比誰更美妙?自然是夙白……

    就在二人向著湖心處游動時刻,突然一道白光在湖心處泛起,夙白眉間微蹙,一把抓住正在身畔游的歡實的朝露向一側偏去。

    “什麼?”又以為此人在無事閒鬧,朝露還未反應過來。

    “劍氣。”夙白飄近,將將說完此話,他與她都發現了,又是一道力撥千鈞的氣流,從水底直直向上。

    夙白抓住朝露的手腕,用力向上拔起,身後那氣流越來越大,漸漸的匯聚成一股炙熱的水劍,從湖心處沖撞向尚在水裡向外飛奔的二人。

    朝露心中道,都是你拉我下水,要不然……要不然……

    她好歹是怪不得夙白,本就是一起來尋寶,怎麼能把這等事全數丟給他呢。於是心頭責怪剛起便自壓下。

    方轉頭,就看夙白的手上祭出了一個白淨的琉璃花瓶,瓶上鏤刻著一朵細致的水仙花。花瓶上端猛然射出了一道霧氣,霧氣呈翠碧色,在水裡看的分明,直直的闖過了湖水平波,在水劍襲向二人之前,攔住了那道水劍。

    “快上去。”夙白掐了個決,霧氣狂瀾,與那道水劍僵持在一起。湖底處一聲震顫的悶鳴,二人相顧,就聽見又是一聲悶鳴,聽不清是什麼在叫喚。

    眼見著湖上那四面環山已在咫尺間,朝露說,“我感覺不太對。”

    腳底忽而炙熱大盛,那股氣流居然越來越有壓迫性,將那翠碧色的霧氣拱的不斷向後。

    天方閣外,伊耆面前是一面碩大的銅鏡,銅鏡裡正印著二人與水劍膠著的場面。

    忽然,有一個俏皮的女聲在旁問道,“為何將他們直接扔到那裡去了,伊耆師傅,好像很麻煩啊。”

    伊耆笑道,“真與我無關,入了天方閣,便是機緣。我也想不到他們為何,將將一開始便遇上了這柄無形劍。需知初時這柄無形劍將太多神仙斬下,在神界之中也是享負盛名。”

    所以碰上無形劍,夙白用了法術他也沒上雷劈。

    “什麼叫無形劍?伊耆師傅,與我說說,與我說說。”不知從哪裡竄到天方閣外的惜芳,催促著。

    “東海三仙用太清仙法祭煉而成的‘虛無之劍',采五金之精,合三千六百種靈藥,共冶一爐;再用先天純陽真火、純陰之氣,更番冶煉成型。待劍形初凝,復以仙家自身真元與之相合,兩下混成一體,方可大功告成。”

    “哇……這麼厲害?”惜芳水杏眼圓睜,不敢置信的表情。

    伊耆點頭,“劍成之後,可隱現於心,劍則無形、無聲、無影、無質。駕起‘無形隱遁',瞬息千裡。來去無蹤,令人防不勝防。此劍契合太上之道: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故當年初的東海三仙仗此無形劍,以虛治虛,以無治無。”

    惜芳連番驚歎,“那此劍為何會被伊耆師傅你得到的呢?”

    伊耆的面色如常,不慍不火,若那如火歲月與自己無關緊要,“五帝之戰時候,東海三仙斃於我手,法寶自然收歸我用。”

    惜芳“啊”了一聲,不敢再問。

    良久才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這柄無形劍能不能被他們得到。不過師傅,你好偏心,居然讓他們進了天方閣,也不讓惜芳進去。”

    “你?”伊耆那劍眉微挑,“教你進去了,豈不是有去無回了?還需我守在這裡提心吊膽的救你,怎麼能算作修行?”

    惜芳苦了小臉,兩眼挪到那面銅鏡之上,見夙白與朝露二人正急速的向上飛去,身後的水流居然逐漸的匯聚成一條水龍,張大了龍口咬向那翠碧色的霧氣,霧氣撼動陣陣轟鳴。

    惜芳不由得滿臉擔心。

三十五回 斗長劍誰輸誰贏

    夙白與朝露停在水中央,望著那水龍以環圍之勢,從前方包圍了二人,二人僵持不動,則水龍不動。

    整個湖泊呈一個漩渦,而漩渦的正中心正是這兩個貿然下水的廢物。兩廢物相互對視一眼,朝露連聲哼哼,“這下好了吧。怪物沒有,這水龍能攪碎了我們,你開心了吧?”

    她的嘴巴動了動,水龍的大嘴張了張,一股水劍噴到了朝露身上,將她活活的撞進夙白的懷中。

    他的身子紋絲不動,硬生生的抗住這一擊,所以夙白示意她,莫要多話。

    小臉微微一怒,怒意頓生,卻在水波上下沉浮間漸漸壓了下去。夙白看著這面上的諸多神色,不禁心中好笑。

    夙白心中好笑,面上也定會有些微動靜。雖他藏的著實的好,但朝露與他太近,近到一抬頭就望見那滿眼的笑意。

    “胡說,是那水龍搞的鬼。”

    話方落音,就看水龍的嘴巴又張了兩張,兩股水劍從前後方向沖撞而來,這一瞬間夙白面色總算是變了,他惱意的狠狠揍了朝露的腦袋一下,而後提著她迅速向上拔起。

    恐怕這是夙白成仙後第一次霍盡全力。他原以為自己會做一個悠哉一世的水仙公子,當然,他也只是心中念念,從他動了念頭想要救活二二開始,這一世都不會再輕閒。

    朝露被夙白抓著,感覺到就在離水的那一剎那,兩道水劍碰撞在了一起,濺起了一朵巨大的水花,水龍那汩汩潺潺的水眼一明一暗,抬頭向上,噴射著口中的水劍。

    朝露不得已,她祭出了自己的熾情寶劍,寶劍在手,左一擊右一擊,將襲到腳底的水劍紛紛擋開。

    夙白的速度很快,但平湖皆水,動作再快也不及那水龍快。

    眼看著那水龍的龍口愈張愈大,一聲尖叫穿破雲霄,震顫了整個山谷腹地。

    朝露氣喘吁吁,伏在一旁的地面上。同樣躺著的還有已經虛脫了的夙白。

    他長出一口氣,望著身旁一片濕潤的地面,尤有心悸的閉眼,想著方才那瞬間,若不是他將朝露扔到了地面之上,他借力縱力,在最後關頭奔到了地面之上。

    當是時,一股水柱沖天而起,在山谷腹地處,以驚人的咆哮聲,綻開了一朵巨大的水花,潑在了二人身上。

    她咳了聲,揉著又麻又癢的屁股,方才被摔的夠慘,但她囁嚅了幾句,不敢多話。

    論掉進水裡,是這壞蛋惹的禍;但將將被水龍窮追猛捨,卻又是自己的錯。

    所以一抵一消,她肚子裡的氣已經煙消雲散,揉著屁股兀自發愣。

    “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

    “湖心處除了水澤什麼都看不見。”夙白回答,他也在思忖,若有寶物,在水中之時也該能瞧見,但是什麼都瞧不見,才愈加覺得奇怪。

    朝露轉頭,“那水龍……不會是寶物吧……”

    夙白未回話,他也轉頭看著朝露,她的表情相當認真,直到他吐出幾個字,“你是蠢材嘛?”

    朝露瞬間紅了臉,濕噠噠的水從發間滾到脖頸間,就是這剎那的時間,她已經滾向夙白,以自己慣常的撲打行徑摔了過去。

    夙白躲了幾下,漂亮的鳳眼連眨幾下,明明晃晃的,那花籠裙下,幾乎通透的什麼都望的見,胸口處兩點若盛開了的花朵,添上兩點櫻紅的花蕊。

    他一把按住朝露的手,見她忽而滿眼的好奇。

    他壓倒她,惡狠狠的,“再鬧就真的要懲罰你了。”

    “懲罰什麼?”她忽而有些擔心,一雙圓圓的眼閃動著微微的薄光。

    夙白大掌向下,就待要行些風流之事,比如他此刻的想法是要在那花蕊上好生蹂躪一番,然剛剛想起,他們的一舉一動是有人在觀看著的,於是動作微僵。

    就在那滯停之下,朝露慌忙打了個滾,掙扎著滾出了他的桎梏之下。

    小心肝“噗通”亂跳,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一片凌亂,水嗒嗒的難堪,連忙掐了個決,一股熱氣從下而上,衣裳也瞬間被蒸干了。

    然後她偷偷的去看夙白,只見他不慌不忙,也不擔心自己春光外洩,更不著緊蒸干衣裳,撐著個頭尋了處大樹底下,緩緩坐下。

    這番氣定神閒的,原來始終是在逗弄著她。朝露呼了口氣,再不將他說的危言聳聽的話放在心上,大喇喇的在另一處尋了個地坐下,托腮望天。

    來人間好些日子了,尤其是在這天方閣的十方世界中,仿若時間都拉的很長。與夙白的每時每刻都很開心,但她也很想念師尊。

    師尊莫沉,此刻在做些什麼?雖然他口口聲聲的說著,神仙不怕寂寞。但若換做她在那水界待上百日,該是如何的寂寞。

    “哎……”微微一聲輕歎,她望著山谷上頭黃昏的月環。月環泛著淺光,在她的眼底漸漸印出了師尊淺笑的一張容顏。

    百年……百年的相處。紫衣華衫的師尊牽著她的手從那端走來的影子一晃而過,師尊未變,她漸漸長大。

    她一直都覺著師尊的心,太寂寞,那寂寞至極後,自己都覺著不寂寞了。

    究竟是多少年的修道,將師尊修成如今這般呢?不由得發怔。

    大樹之下,那人的聲音遠遠傳來,“在想你師尊呢?”

    朝露恍然回神,看向大樹的方向,他的白衣依舊,不染塵埃,猶在閉目養神。

    她咬著唇跺腳,將地上的土掀的撲騰,口中念叨著,“我想師尊了怎麼了……”

    夙白他坐起身,含笑的面龐若三月春風,不沾任何邪氣,說出的話卻兀自堵人,“我這人有個習慣,若我在一旁的時候,斷斷不能叫女人去想其他男人的,來,你我說說話。”

    “誰是女人?”

    “蠢材,難道我是女人不成?”夙白掛出了冷笑,一撐手,極為瀟灑的站起身,白衣也不帶水漬,背著手走到朝露面前。

    他凝視著她的臉,看她在自己的注視下逐漸慌亂,不由得輕笑出聲,“真是一張藏不住任何秘密的臉。”

    她連忙轉臉,生硬的道,“或者我們休息一夜,明日再尋其他寶物吧。”

    “明日,我想再行探尋一番,這次不會拉你下水了。”

    “矣……總算是說了句人話啊……”朝露拍著胸脯,還揮舞著胳膊遞到夙白面前,“你看你看,到現在還紅紅的。”

    月光之下,皓臂上布著燙傷之後的紅印,夙白笑了,“你是在與我撒嬌?”

    這邊廂的人恰似雙雙對對的行止,倒教銅鏡之外的小女子叱喝出聲,“什麼?夙白大哥與露兒是這關系?”

    伊耆皺眉,看著一驚一乍的徒弟,所以他後悔了讓她在自己身旁待著,時不時這番說話,全沒有在世修行的清靜模樣。

    不過也完全怪不得她,守了那靈台關這麼多年,的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難怪現如今一張小嘴唧唧喳喳沒個停歇。

    “師傅師傅,他二人是那關系不是?”惜芳又問道。

    伊耆再度皺眉,“是不是這關系與你何干?”

    “看著像,好奇好奇。”惜芳瞅著銅鏡裡,心中也在打著鼓的跳,若露兒與夙白哥哥是那等干系,她再與心岸哥哥成了雙,那麼一路四人倒也愜意快意的很啊。

    不過她只是心中想著,口中卻不敢說。若教伊耆師傅知道了她喜歡的是心岸哥哥,一定會操起那把神農長鞭,將心岸哥哥掃地出門。

    要知道,曾幾何時的師傅說過,他准許的能將惜芳娶走的,必定是一個威風八面的男子。很明顯,如今的心岸哥哥絕對沒有達到此等要求。

    天色漸晚,四面環山之上的月環終於升上當空,明朗的清輝照在平湖之上,也映在了湖畔二人身上。

    朝露睡了過去,一日的勞累,只想尋張軟床倒頭就睡。

    夙白卻閉目養息,時不時的還睜開雙眼望著那平湖,平湖之上早已恢復了寧靜,方才的水龍似乎與己無關。

    第一次探尋寶物就受到了挫折,不得不教心比天高的水仙公子滿腹的不適。

    他守著這平湖,不信它不會有任何動靜。

    一陣清風掃過,明月在雲霧遮擋之下,漸漸隱沒起來。瞬間,天地間一片黑暗。

    朝露動彈了一下,不受外界紛擾,她喃喃了說了句話,又倒頭換了個姿勢。

    夙白低頭看了眼她,抬手將自己的外袍扔在她的身上。

    再抬頭時候,就見一片黑暗之中,卻有一個白芒,在平湖之上游動著。

    白芒的光,時隱時現,但哪怕只是一點細微的閃現,也教夙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伸手招出自己的琉璃鏡仙瓶,瓶口處滾出翠碧色的濃霧,一撥全數裹向了正在黑暗之中平湖之上嬉戲玩耍的白芒。

    這一動作,倒驚醒了朝露。

    她彈跳起身,先是看了看蓋在自己身上的白袍,而後就見那濃霧將平湖之上的白芒瞬間裹住的一幕,不由得張大了嘴。

    夜視從來都很好的她,分明是看見了,那白芒,就是一柄透明長劍。

    長劍的頂端,時不時會有細小的煙花掠過,在劍身上染上一層度了銀色的芒光,正是這細小的煙花,才叫二人在黑暗之中逮到了它的行徑。

    難怪白日裡看不出任何端倪,這麼個透明色的東西,任誰都看不清。

    “還愣著作甚。”夙白的手略緊,白芒劍身忽然震顫起來,一股強大的仙氣噴湧而出,反籠住夙白放出的翠碧濃霧。

    朝露連忙祭出了熾情寶劍,紅光閃過,飛入了濃霧中去,與那白芒斗在一起。

    紅光、碧霧頓時大盛,將那白光壓制了下去。白芒劍身不斷的顫動著,那仙氣猶自不洩,漸漸的芒光大盛,似乎是怕極了被二人制住。

    朝露的手微低,她加重了控劍法訣,火焰升騰而起,撲向了那柄白芒透明寶劍。

    而夙白的口中也念念有詞,他的袖子一抖摟,一股清香飄向了手中的琉璃鏡仙瓶,瓶口碧霧遁隱,卻忽然呈一個網狀,向著那白芒收去。

    琉璃鏡仙瓶,可化瓶中仙,收萬物於己手。

    伊耆在外觀戰,惜芳擔憂不已。

    伊耆說道,“此瓶雖可收萬物,方法也是對的,然則恐此瓶拼不過無形劍。”

    “師尊,可有良方?”

    他二人的話剛落音,就看白芒朝著琉璃鏡仙瓶飛去,撲面而來的仙氣,教夙白白了臉,他明知此刻收手已是來不及,所以強拼了一口真氣,維持著鏡仙瓶與白芒的相斗。

    朝露見夙白面色非常,心中也是著急,她手底下不松懈,去搶過那白芒劍,望能分去他一二負擔。

    白芒劍似乎極為不滿,它本是上古寶劍,如何能看的上這兩個纏斗自己的寶物,於是上下撲騰兩下,兩縷銀絲從劍身飛出。

    就聽見兩聲“不好。”

    琉璃盡碎,寶劍墜地。

    白芒瞬間尋了個他二人發愣的機會,忽然消失在原處,平湖上方,又自歸於一片寧靜。

    “師傅師傅,方才你還未說,可有收它之法?”

    “得看這二人機緣,若能得我的九疑鼎,當能收這無形劍。”

作者有話要說:唔唔,今日剛剛下火車呢。。十一過的太快了TAT還沒玩夠……其實我也沒怎麼玩就是了……

    面對著明日即將上班的命運,著實。。。不期待……

    看這些章節,夙白與露兒的感情愈來愈好了,呆子師尊黨似乎坐不住了。

    莫慌莫慌,師尊會出來的。前幾日,上了首頁月榜了,好開心,大家都好給力哦!讓留言點擊來的更加洶湧吧!!

    下章節提示:黑蛇現,花情那塵封已久的往事開始慢慢掀起一角。還原一個還不是妖孽時期的花情給大家看看。</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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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回 惜芳赤子之心

    還未收到寶物,自己的本命法寶卻全數毀滅。

    一時間,別說朝露,連夙白都怔忡的看著碎裂在地上的琉璃鏡仙瓶,這晶瑩剔透的瓶子還是他初初化為仙體,一身妖邪之氣皆而離體。在蓬萊島入九重天的那段時日裡,他親手煉出了這法器,蓬萊島上的領路人說,仙瓶著實與夙白的感覺很貼近。

    結果他剛准備蹲□去拾掇那碎裂的瓶子,就聽見身後抽抽了兩聲。

    他以為會聽見小姑娘家家嚎啕大哭的聲音,哪裡知道半晌也都是抽噎,他回頭,就看見朝露的眼圈紅了一圈,咬著個唇一副很可憐的表情。

    “師尊會責罰我……的……”朝露很怕責罰。

    想當初她抱著小小回到榣山的時候,被師尊責罰,活生生的在榣山後山面壁思過三個月。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無人說話。偏生就在那三個月裡寂寞如斯的日頭裡,她愣是提升了自己的修為。

    出山之後,她仰望著來接她的莫沉,莫沉肩頭佇立著那只小小妖獸的身影。她頓時呆在了原地。

    她原以為師尊不會答應留下小小,小小在神仙界中是個禁忌,它是只妖獸。

    然則莫沉象征性的扔她進了後山苦修,也算是留下小小的一個懲罰。

    可是就在莫沉瞧見她修為大增的時候,不由得舒口氣說,“好歹你還是修煉了,否則我很苦惱,究竟要怎樣你才能好好練功。”

    一柄長劍從莫沉手中亮出,紅色的,他順手拋給朝露,口中說道,“出來練劍。”

    順手接住,滿心歡喜,她揮舞了兩下,火光忽而展出,赫赫生風,讓她頓覺威武之勢撲面而來。

    於是她跟在莫沉背後跑著,口中嚷嚷著,“師尊師尊,要不要讓我休息一日再練劍啊……”

    莫沉停住,溫厚的大手懸在朝露的頭頂,狠狠的一拍,按的朝露嗚嗚咽咽,“小而不努力,大而不努力。成仙之途談何容易。”

    “哎……”微抿的紅唇終於舒展開,吐出了惆悵的歎息,她也隨著夙白的動作蹲在地上,望著那斷成兩半的熾情寶劍,口中叨叨,“這便是小而不努力,大而不努力的後果啊……”

    夙白撿起琉璃鏡仙瓶的碎片,抬眼,“不失何來的得,看開吧。”

    朝露握拳,奔到那平湖邊,“我定要收了你這混蛋,居然敢斷了我的熾情寶劍。”

    夙白攏手,斷裂的兩件法寶浮在他的掌心之上,旋即消失。而他也拔腿向前走,將將走到朝露身後,就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啊啊啊啊…………”

    下意識的抬頭,小女子頭朝下,面朝地,鵝黃色的衣裳在空中飄揚的甚為美麗。

    夙白的手將將伸出,習慣性的去接,卻見身前那藕荷色花籠裙的姑娘更是著急忙慌的撲了過來,比誰都擔心的伸出了手,遞出了身子。

    玩鬧之心頓起,他反倒暗暗的收回了手。說實話,他是比較樂見朝露吃虧,若是能自己欺負的她吃虧,那定然是更快樂的。

    就聽見連續兩聲“啊”,朝露被從天而降的小女子給壓到了下面。

    朝露覺著就在那一瞬間,她看見了夙白眼中的笑意,也看見了他施施然的收回了手,而她的身子已經控制不住的上前。

    當她被狠狠的壓在下面,做了惜芳的厚厚的肉墊,惜芳無事,她被砸的痛苦不堪。一陣頭暈目眩,小惜芳在她的上頭誒喲誒喲的叫喚,她在下頭叫喚著,“夙白你居然不接一下。”

    “你不是伸手了麼?”夙白的回答讓她頓時無語問蒼天。

    惜芳還在朝露的身上暈頭轉向,她扭過頭,只能瞧見一雙錦緞白色步雲履,不禁喊道,“拉我……拉我起來……我要摔死了……”

    “惜芳你個笨蛋,我才要死了呢……”朝露呻吟著,她伸手向上,頂了頂惜芳壓在自己的肩頭的鼻子,這一撞,撞疼了她自己的鼻子,更撞的那瘦削的骨頭生疼生疼的。只能說誰比誰更疼了。

    夙白握住惜芳的手,順勢將她拉起。

    惜芳揉著鼻子,在地上悠悠晃了兩圈,才站定,見夙白居然蹲在地上,看著俯趴在地上的朝露。

    他用手指戳了戳朝露的腰,依舊軟軟的,姣好的唇扯出了個優雅的弧線,美的驚人,連惜芳都在一旁看的有些發呆。

    他說,“露兒,要我拉你起來麼?”

    “哼。”黑心眼的家伙,朝露撐著地,自己強行的站起,但被砸之人,悠悠晃晃轉圈的次數比惜芳還要多,她走了兩圈也未站穩,兩腿間顫顫巍巍的,就這般面朝黃土的倒了下去。

    夙白伸手撈住,纖長的手指刮了刮她粉嫩的鼻尖,笑著說,“要我幫忙就早說麼。”

    惜芳頗為羨慕的在旁看著二人的打打鬧鬧,在她的想法裡,十方世界著實是一個很好的發展感情的地方。

    所以她張望了幾眼,好奇的看著空空如也的身畔,突然白了臉。

    “心岸大哥不見了!”

    打鬧中的兩人停下了手,朝露瞪大了眼,“什麼?心岸師兄也來了?”

    惜芳得意的笑,“是啊,我將師傅迷暈了,然後去慫恿心岸大哥與我一同下來尋寶。”

    “你……”

    夙白大手一撈,一手提著一人的脖領,“你們能給人省些心麼?”

    朝露不滿,這事為何要扯上自己,她可沒添什麼亂子。惜芳掙扎了半天,口中嚷嚷著,“心岸大哥……心岸大哥你去哪裡了……我明明是與他一起跳進來的啊……夙白大哥你放開我,放開我,我是想來幫你們的忙。”

    夙白險些沒將這兩個吊桿子二缺姑娘面對面撞一個臉,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微歎了口氣,松開手,滿面的冰寒,只手掐訣,數百只小金蝶從手中散開,向著山谷腹地以及谷外飛去。

    惜芳拍手叫好,“夙白大哥你好棒啊。”

    夙白斜睨了她一眼,“你……”

    “他是要說,你是蠢材嗎?”朝露依舊覺得頭疼不行,她按壓著自己的陽白兩穴,一句話總算是逗樂了夙白,他也不再多話。

    未過多久,小金蝶越飛越遠,已有一只從那平湖對面的草叢中游離徘徊著,不多時便飛回到夙白的掌心,他凝視著那小金蝶,它扇著金色雙翼,嗡嗡的叫著。

    也不知是否與那白芒消失有關,月華忽而大盛,整個四面環山的谷地在月華之下,晴朗可見。

    夙白指著對面的谷地長草處,“就在那邊。”

    話剛落音,就看長草處,猛然間一陣騷動,一個身著藍色長衫的俊朗男子從中站起,他撫著頭部,似乎也被砸的不輕,頭上還立著一根零落的青草,面上更是茫然。

    “心岸師兄!”

    “心岸大哥!”

    兩個女子都擔憂的呼了出來,便要起身去。夙白反手將朝露抓住,她好奇的轉頭,見他眸中隱隱灼灼的,忽而領會的停下,任惜芳飛一般的撲了過去。

    “接下來該如何做你可懂?”夙白彎下腰,青絲拂面,騷的朝露臉頰一陣麻癢,她頗為認真的看了看這白玉般的側顏,似乎在夙白與師尊的連環鍛煉下,這天下美人已不能再入眼了。

    夙白的笑很迷人,璀璨的教人眼灼,朝露心道要命要命,口中卻連番點頭,結結巴巴的,“知道,知道,讓他二人有獨處的時間,以撮合他二人為主。”

    “總算聰明了一回。”夙白見那二人正向著這邊跑來,於是直起身,負手而立。

    朝露再微微側眼,去偷瞧那無邊美色,無限月華之下,美人烏發如瀑直下,白衣若水色蜿蜒,長身玉立如青竹挺拔,不由得看的癡了。

    終於有人在前方大喊著,“我們回來啦。”

    心岸與惜芳走到二人身邊,心岸微笑,這黑暗之中的眼睛就有些廢物了,所以他直覺的沖著前方說道,“露兒,二二,我來了。”

    如今夙白不是二二的真相只有朝露一人明曉,在他人面前,他還需繼續裝她那曾經天真執著的二哥哥,自然也要表現出更加親密來,最著意的,還需要對心岸有幾分介懷。

    為何?二二是喜愛朝露的,這份赤子之心,昭昭可鑒。

    夙白笑,朝露笑,四人皆笑。

    余了總算是有閒時間來問惜芳,“你是為何下了天方閣的?”

    惜芳叉腰,小臉生機盎然,“自是看你們看的我著急啊。所以我用伊耆師傅自己制的蜜青香迷倒了他,再去尋了心岸大哥出來陪同,就到這裡來找你們了啊。”

    “可是……你就不怕你師傅……責罰?”朝露可是最怕師傅責罰的人。

    惜芳苦了苦臉,便立刻振作起來,“我不是為了你們嘛……總要尋幾件法寶回去,以我師傅的本性,著實會教你們空手而歸的。所以我做了回好徒弟,將問題都問明白了,再暗算了一把師傅……唔……無形劍先不用管了,等我們找到九疑鼎時候再來收了它。”

    她窸窸窣窣的從懷中掏出個卷軸,“撲啦”一下在空中展開,轉瞬間光華亂放,天空中瞬間折射出卷軸中游走的字:

    “世為遷流,界為方位。汝今當知: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為界,過去、未來、現在為世。世界如恆河沙數,無窮無盡,謂之“十方世界”。君可知,唯心者,唯十方無邊。”

    再向後看,便是一卷山河萬象之圖,朝露怕心岸看不見,在看的時候,輕聲念了出來。

    “不懂!”朝露很明白坦蕩,她雙目如炬,灼灼的望著惜芳。

    惜芳解釋著,“方才師傅與我說,虛妄世界,唯心為尊。譬如方才那條水龍,其實是你二人心中的一個界,並非實際所擋。”

    “還是……不太懂……”朝露眨了眨眼。

    心岸說道,“便是說那水龍是你們想象出來攔截自己的,而之後我們去尋找法器之時,極有可能會有其他物事相阻。而這物事,便是我們心中的念。”

    “不想,便可無界?”夙白忽而問。

    惜芳搖頭,“師傅說了,過心關,才可奪奇寶。”

    朝露的小臉堵得紅紅的,半晌,她終於抬手,干勁十足的,“我們走,惜芳帶路!”

    她的腳方微微向前一邁,便有夙白在後頭拉她,“總得休息了一夜,再走吧,這天黑路遠的如何行?”

    天明之後,依著惜芳的意思,四人向著東南方向走去,先爬上谷地的山,順著山道蜿蜒向上,漸沒雲端。連翻兩座峰,才有了點大路平坦之勢,眼前是一馬平川的荒木。有人說,有荒木的地方,常常是伴著異獸的。然這裡是十方世界,不該有異獸存在,所以一路走著,倒也安全。

    心岸被惜芳一路拉著,他時不時的想回頭。卻聽見身後朝露與夙白的歡聲,不由得唇角含苦笑。

    雖他們的心思他懂,但他的心思誰懂?或許夙白懂,但夙白此刻恐怕正希望有此局面。

    他不忍心傷害這嬌俏天真的惜芳,若他這等瞎眼的人,卻能被惜芳如此對待,教他心中著實愧

    疚。

    惜芳在旁唧唧喳喳的說著,他在認真的聽著,時不時應上兩聲,偶爾還微微歎著氣。

    她以為她是在歎氣自己的雙眼,卻不料各懷心思,想的卻是另外一樁事。

    惜芳持著卷軸,明眸閃動,她再合上,含笑,停住腳步。

    “怎麼?”心岸奇怪的問,難不成已經到了地方了。

    惜芳搖頭,等身後二人趕到身畔,才指著地圖上相距很近的位置說道,“這裡與這裡,有兩處法器,在北方崇山之中,有離合五雲圭;而就在這片荒木崖山之上的山洞裡,則埋著九疑鼎。”

    夙白明了的看了眼卷軸,說道,“既然如此近,不若你我兵分兩路,你與心岸去北方崇山之中尋找離合五雲圭,而我和露兒則在這荒木崖山取到九疑鼎。明日午時,在此地匯合。”

    荒木崖山是一片荒涼,樹葉蒼黃,高枝上結著碩大的青果。

    荒木中藏有異獸的緣故便是這青果,青果乃是異獸最愛的食物。抬眼望去,一片荒木上,枯枝結碩。

    夙白隨手摘下一顆青果遞給朝露,她疑惑的望著他,就見他紅唇微啟,笑語盎然,“若是餓了可以嘗嘗這個。”

    “我才不吃這個……我又不是異獸……”朝露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剮薄自己是個獸類,不由得翻著眼睛,“夙白公子你說話愈來愈刁鑽了。”

    她恨恨的,踢著墜到地上的青果,抬腳一踢,踢到夙白的手上。

    “我看,小水仙連獸類都不是,青果是吃不來的。”

    夙白笑,接著青果在手中拋了一拋,眉飛色舞的,會還嘴的小姑娘還是很可愛的,他望著那一走一踢,籠著手的慵懶背影,花籠裙在荒木中穿行,是一片滄桑中最亮麗的顏色。

    忽然他目視前方,眉間微蹙,並步疾走,將朝露的身子籠在了手底。

    她問,“又怎麼了?”

    話剛落音,就突然白了臉,怔怔的望著盤踞在眼前山洞洞口的巨型蟒蛇,黑色的,碩大的。</


作者有話要說:十方世界的概念借用了佛家解說,所謂佛道不分家,看小說大家莫要認真。。。阿米豆腐。

    前面的下章提要可能要下挪一章= =

    那麼我再做個下章提要:

    黑蛇是不是夙白心中的念,那麼水龍便是朝露心中的念又是為何?

    神奇的是,心岸與惜芳居然遇見了一個人
三十七回 黑蛇,是那人?

    黑蛇陡見有人來到,突然間昂起了頭顱,仰天嘶鳴。

    夙白臉色忽然灰敗,如同大戰將將開始,他便輸了一陣。

    朝露吞咽了口水,向後退了兩步,背後便是夙白的胸口,於是她一腳踏在了夙白的白色雲履之上,夙白悶不吭氣,呆在原地。

    黑色巨蟒吐著蛇信子,危險眸光直直的向二人所在的方位掃視過來,頓時驚嚇到了朝露。

    這是只極為丑陋的黑蛇,黑蛇的頂上有一撮寥落的白毛,白毛下是一顆碩大的眼睛,那碩大的眼睛若銅鈴一般,惡狠狠的泛著藍光。這第三只眼睛教朝露好生心悸,卻也讓夙白整個人如五雷轟頂,佇立原處愈加的僵直。

    朝露未察,她偷偷的按了按夙白,“喂……我覺著這大蟒蛇……好難打的樣子……你我連法寶也沒了……”

    夙白也不回話,口中輕喃著,“闔溪……”

    “闔溪?闔溪是誰……?”朝露好奇的,轉眼去看夙白。

    這是一朵嬌花瞬間凋零的模樣,這是一個美人花容失色的瞬間,這還是一個帥哥心靈不堪重負的場面。

    他扶著胸口,突然咳出了聲,額上汗珠大顆大顆的落下。

    朝露雖然偶爾愚笨,但大多數時候還算機敏,她忽然意識到,難不成……這黑蛇,就是夙白心中的念。

    不由得,又想起了伊耆當日裡從夙白胸口處抓出的黑蛇,最後化為了一絲煙氣;再聯想起夙白胸口處那深可見骨的劍痕,沒由來的一個寒顫,原來……原來竟然真的是有干系的麼?

    於是她一把抓住夙白的脖領,“莫想則莫念啊……不要想不要想它可能就會消失。”

    夙白滿眼的零落,頗為慌亂,待看到朝露目不轉睛的雙眸時候,突然鎮定了一下。

    然則他只是提著朝露,將她送到了身旁,凝視著那條黑蛇。

    黑蛇不挪動,它昂起了頭顱,忽而張大了血盆大口,嚇的朝露又是連退三步。她不是不膽大,而是蛇這種東西,實在是難以提起好感。

    夙白向前一步,黑蛇居然返身游回了洞中。他就跟著了魔似的向前走著,動作愈加的大,朝露連番跑動,才跟的上他的腳步。

    夙白的白衣一閃,便跟入了山洞之中,朝露躊躇的站在洞外,很猶豫,她在想,自己究竟要不要進去。

    若換做原先,她定然就閒站在洞外頭;可如今夙白不過是愛欺負她,統共這感情,也還算深。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對那條黑蛇的恐懼,若說最大的動力,則是來自於對夙白過往的好奇。

    她腳步微移,便竄入了洞中。山洞陰暗,無牙石也無夜明珠,叢草亂生,時不時會有幾只蝙蝠從頭頂飛過,扶在洞壁上的手轉眼就濕滑一片,定睛看去,綠苔蘚爬滿了整個山洞,將那洞壁點光牙石掩的嚴嚴實實。

    當望見夙白的衣擺在牆裡一繞,又消失了蹤跡之時,朝露有些慌亂,她連番跑跳,緊緊跟上。

    微光漸染,眼前忽而一片光亮。

    夙白的背影正佇立在原處,而黑色巨蟒的身軀幾要占滿了整個洞內的空間,教人心寒。朝露默默的走到他的身後,望尋個護持。

    卻就在這方向上,望見那條巨蟒的身後,是一個方外洞天。

    暖融融的屋子,昏黃的燈光,窗上貼著紅艷艷的窗花,若尋常百姓家。一個嬌俏可人的少女,正移到窗下,抬手抱起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面上皆是母親的柔色。

    窗外,則默默的站著個少年,他是以負手而立的姿勢站在窗外的,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尋見,那柔光下的側面,如珠玉般的白皙。

    夙白怔怔的站在黑蛇身後,瞧著那一幕,忽然眼角溫熱溫熱的,他苦笑著低頭,若非有人在身後揪著他的衣服,那剎那,他都想踏上前去,享這一幕美夢再現。

    黑蛇在前方晃了一晃,龐大的身軀忽然愈來愈小,變作一個長身而立的男子,他眉目俊朗,卻帶著種剛烈的氣質,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的韻味,與面前那少年的稚嫩差池甚大。

    他甫一出現,夙白的身子便猛烈的一震。

    感受到他極其強烈的情緒,朝露更加確認這條黑蛇也就是那個闔溪,便是夙白內心最深處的傷疤。

    他的眸子裡,有感激、有錯亂、有回憶、更有痛恨。

    黑衣男人闔溪喚了聲,“花情你不進屋在這裡站著作甚?”

    白衣少年猛然回首,便是張少年花情的臉,柔和的、美麗的、不容人轉目的,他不似如今這般妖孽,而是溫和的笑著,“站在窗外,等等妹夫你。”

    妹夫?這條黑蛇居然是花情的妹夫??

    朝露張口結舌,不敢置信,她的手緊緊的揪著夙白的衣裳,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跨了進去。

    忽然,她的眼睛遞到了這窗邊,也便是他們二人站立的方向,就在他們腳旁沒多遠,便有一個鼎爐,大小不過兩三尺,通體金色,鼎蓋上蹲著一只異獸。

    難道,那個便是九疑鼎?

    見那個小花情依舊在與黑衣闔溪閒談著,夙白仍舊僵直著身子,仿若靈魂出竅。她心中思忖著:或許,取走了這個九疑鼎,一切幻境便可消失了?

    她的腳步微微一挪,地面上的一塊磚石被她一腳踏下。忽而眼前的一幕倏然轉換,黑衣闔溪與那小花情、房屋突然全數消失,化作了一個荒原。

    眼前的一切像是真實又似是虛幻,荒原之上正進行著一場仙魔大戰。神仙們踩著祥雲站在天空,俯望著地面上的妖魔們。

    地面上妖氣橫生,他們冷眼看著地上當先那人——持劍長吼的闔溪,闔溪他滿臉都是血,身上也是血,雙目赤紅,已是檣櫓之末。

    朝露抬頭,居然……居然瞧見了自己的師尊莫沉,莫沉正站在雲端,一身清冷,紫衣華衫,何等的道骨仙風。

    一顆心突地一跳,她想起了,想起了闔溪是誰。

    千年之前的仙妖大戰,妖神闔溪妄圖侵占九重天,後被九重天以圍堵之勢剿滅之。

    當是時,闔溪走火入魔,發狂之下怒殺妖界之眾三千,滿手鮮血,被伏天上神莫沉斃於劍下。

    也便是這場戰後,南溪天姑雲浮,纏上了伏天上神莫沉。

    恍悟之後,朝露顫抖著看向身旁的夙白,他已是渾身冷汗,打著冷戰的靠在洞壁之上,微微喘息,“不……不……”

    朝露捂著唇,再不忍看接下來慘絕人寰的一幕,發了狂的闔溪沖進了自己的妖族群中,一劍一劍再一劍。

    如同獻祭一般,他劍下的妖族之眾無一人反抗,凡劍掃處,若飛蛾撲火,滿面的肅穆。

    當他一劍指向不遠處一白衣少年之時,朝露終於再不能忍,閉著眼睛沖向了九疑鼎的所在之處。

    只要奪到了九疑鼎,就不會再讓夙白看這一幕……他被那闔溪斬殺的場面。

    她如是念著,身過處,皆是虛影;手落處,亦是幻界,她的手觸及了九疑鼎的邊緣,卻看見血染的闔溪雙目圓睜,咬著牙的向她沖來。

    “我的娘親呀……這個不是虛的?”她大喊著,才想起來,這個洞中,除卻了她與夙白,還有一條黑蛇,眼下這黑蛇,還是阻擋她二人的元凶。

    當她的手觸到九疑鼎的時刻,耳旁竄來一陣劇烈的嘶鳴,整個山洞中的幻影瞬間消失,浴血的闔溪一邊嘶鳴著一邊化作了條巨大的三眼蟒蛇,蟒蛇蛇牙尖利,一弓一放的向著朝露的方向襲來。

    娘……闔溪可是妖神,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半仙,如何去和妖神拼抗。

    內心有了絲恐慌,兩腿見到這巨大蟒蛇之時還很合適宜的打了個寒戰。朝露下意識的伸手召喚自己的熾情寶劍,才方想起劍身已在與那無形劍搏斗的時候劈成兩半。

    著急之余,她只好伸手從自己的掛兜裡往外掏各種法器,比如那柄丹砂筆,比如綠玉石小花,比如其他各種不太中用的法器,皆往外拋。

    黑蛇撲來之勢不減,朝露抬眼向後看,身後是那黑蛇的尾巴,足有她一人高,前方是那張大的嘴,來勢洶洶,不禁有些絕望。

    白影一閃,一只手將她向外一拉,扔到了黑蛇的尾巴之外。

    而夙白卻站在了其中,一指向前,白光閃耀間,他的身前出現了個絢爛法陣,將那黑蛇的頭擋在了法陣之外。

    黑蛇暴怒,尾翼卷動,將夙白的身子盤入其中。

    朝露焦急的在自己小掛兜中翻著,眼前忽而一亮,摸出刻豆大的霹靂子。這霹靂子也是師尊莫沉賜予她的,正是她記不清哪年壽辰的時候,師尊說,霹靂子正如道家天雷,卻只可用一次。

    眼下莫管其他,朝露伸手便向著黑蛇的頭顱拋去那粒霹靂子。

    如一粒豆大紫光,無聲無息,霹靂子快速的沒入了夙白越來越小的法陣內,迅速的掠向黑蛇的額心藍眼。

    方一觸及他的額心,霹靂子便旋即化作一團紫光雷火,在整個山洞中猛烈的晃動著。

    黑蛇發出聲驚天巨吼,眼瞧著那紫光雷火赫然綻開,卻愣是沒見黑蛇落下一滴血來,而是猛烈的晃動著頭顱,藍色大眼幾要憋成了紅色。

    卻看夙白的手在雷火中晃了一晃,法陣威力減弱,黑蛇猛然間尋到空隙,張大了獠牙咬向前方的夙白。

    朝露已經來不及細想,若這心念太過強大吞了自己的主人,這會是個什麼狀況。

    她一跺腳,一跳躍,拿出了平生第一次的奮力,在風馳電掣間撲向了那尊巍然不動的九疑鼎。

    “啊呀呀呀呀呀————”

    山洞中,就聽朝露與黑蛇,誰比誰的聲音更響亮。

    究其結果,是那女子更勝一籌。

    當她反手相撲之時,緊緊的抱住那九疑鼎,黑蛇的聲音頃刻而止,朝露不敢抬頭,她怕瞧見夙白被自己的心念給吞了,然後她也會被那心念吞了,之後坐等伊耆來救的慘烈局面。

    良久,良久。

    一雙白色步雲履映入眼簾,她緩緩抬頭,看見一張蒼白卻又不失美艷的臉,淡淡的對她一笑,口中叨念著,“對不起……”

    夙白說對不起,是沒想到,自己的心念居然如此強大,導致二人險些失手。

    他難得的有些把持不住,居然軟軟的坐倒在地,望著朝露還抱著九疑鼎的怯怯模樣,不禁失笑。

    “那黑蛇……”朝露欲言又止,她環顧四周。

    山洞中一片寧靜,洞壁上埋著的牙石已經在方才的雷火波動中,碎裂了幾塊掉落在地上,隱隱的微光照射著整個山洞。

    黑蛇的確不見了。

    她緩緩的舒了口氣,才抬頭去看夙白,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不到今日居然瞧見了夙白如此淒涼的過往,雖然最後的那一幕她刻意的去沖撞掉,實在是怕夙白自己的內心受不了。

    被自己的妹夫一劍穿心的感覺,著實不好受。

    夙白忽而伸手,將她從地上拽起,生生的埋在她的肩頭。

    喂喂……此刻美人示弱可不妙……妖孽才適合你啊,什麼苦情什麼悲傷和你有些不太對付的啊……

    朝露不敢說話,她僵直了身子,緊緊的抱著九疑鼎,坐在原地不動。

    夙白不說話,朝露不敢多問。氣氛有些尷尬,需尋點外物刺激。她咬了咬唇,輕輕的撒手。

    九疑鼎方離開她的手掌心,黑蛇便陡然出現,獠牙大張的姿勢,可它的嘴還未落下,朝露便連忙抱在了懷裡。

    黑蛇消失。

    夙白奇怪的抬頭,就見朝露時而放下時而抱緊,就如同在玩一個很好玩的游戲,看著黑蛇在洞裡不停出現不停消失,黑蛇張大嘴巴的姿勢就沒在下一刻變化過。

    不由得失笑,心中陡然輕松開來。

    當她第無數次去抱那個鼎時候,卻赫然發現鼎不見了,瞬間白了臉,尖叫了一聲埋在了夙白的懷中。

    沒有聽見意料中的黑蛇狂吼、聞見滿口腥氣,她期期艾艾的再度抬起身子,就看見夙白的另一只手正把玩著九疑鼎,不覺松了口氣。

    將將意識到又被他耍了一通,小臉變幻了幾次神情,卻在夙白的話中沉靜了下去。

    “他是我妹夫……”

    夙白想,若沒有他的雄心壯志,若沒有他的意外奇緣,或許,他們一家三人,會永遠的快樂的在一起。

    守著他們的孩子二二,守著自己可愛的妹妹,做個毫無負擔的花靈,不求成仙,但求在有限的生命裡,看著他們一家子的生活美好,就心滿意足了。

    那時候的花情,真正的是顆赤誠之心。

    之後,他偏了修行,轉了妖道。居然在一夜之間,逼著花情也修成了妖。

    做妖便做妖……只要不再害自己的妹妹便如何都行,哪怕是躲避百年一次的天雷也毫不畏懼。

    他在外拼殺,終有一日成了妖界之神,他說,他要征討九重天。

    雄心壯志太大,卻往往忽略了,他背後,自己那柔弱可愛的妹妹,卻懷上了他們的孩子。

    一夕風雲變幻,妖如何勝仙?離原之戰,不堪回首。

    他在瘋癲之余,殺盡妖界眾生,還將劍,刺向了花情。

    花情不願死,他還有著牽掛,便是自己的妹妹。所以他硬生生的逃開了這一劍,在胸口留下了一劍從上而下深可見骨的劍痕,卻逼的闔溪妖性大發。

    他對天長吼,“他們都從,為何你不從!你這個叛徒,叛徒!”

    黑蛇陡生,妖神的詛咒之氣漫天飛舞。

    花情以為……自己會就這麼死在離原的戰場之上。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如果能再見到自己的妹妹花絮一面,也好。

    結果,他沒死成。

    夙白笑著,笑的很悲涼。

    “我這一生,兩次瀕死,都是被這一家子救回來的。絮兒尋到了戰場之上,用禁法將我救了回來,她走的時候說,闔溪死了,她也不想活著,求我帶著二二離開離原,好好撫養他長大。卻誰想……二二身上有妖血,還是妖神的孩子……”

    夙白不再說話,他埋首腿間,需要一點時間來平緩心情。

    朝露不知如何勸慰,伸手在他的肩頭,放了又放。

    人世間滄桑變化,卻誰料,眼前的夙白,居然藏著這樣的往事,教她一陣心傷。

    也難怪他對二二又愛又恨,也難怪他之後的性格會如此扭曲,卻也難怪他會如此至情至性。

    朝露說:“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這不就在想辦法救回二二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朝露的手都有些酸了,九疑鼎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尚需她緊緊的抱著。觀夙白,似乎也漸漸的平緩了心情。

    夙白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坦白了自己的過往,若非山洞中,那心念的強大,將過往盡演在眼前,或許,他會藏一輩子。他的千年,不是白過的,是一點點的熬過來的。所以他微微一笑,抬起頭來。

    “如此說來……那水龍是否與你的心念有關?”夙白很快的轉換了情緒,問道。

    朝露茫然,她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見她不願說,夙白也不再問,他起身,照應她將九疑鼎收好的時候,二人才有機會去細細查探九疑鼎。

    鼎腹俱是萬類萬物的形相,由天地山川、風雨雷電乃至飛禽走獸、從未見過的怪獸妖魔;小至昆蟲鱗介,無不皆俱,中間還具有許多的朱書符篆。最奇的是,鼎的通體不過數尺方圓,可上面的萬物形態數不勝數,描畫精細,這萬物皆自獨立各有方位,不顯冗雜。

    如此看來,此鼎果真是妙不可言,不愧是上古的寶物。

    朝露想了想,將九疑鼎放在了夙白手中。他奇怪的挑眉,“為何?”

    “你的心念守著的東西,自然歸你。”她雖愛此鼎,但也絕不貪心。夙白失了一個瓶,自然該得個鼎,不過是形態上的差別而已。

    夙白將將要開口,就見外頭一陣踢踏之聲,不禁警覺起來。

    鵝黃色衫子的小姑娘滿面怒容的闖了進來,她甫一看見二人,滿面的五味俱全,旋即爆發出一陣哭天搶地的嚎啕。

    “我討厭心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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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回 四人行各懷相思

    聽惜芳哭的震天動地的,朝露和夙白都有些驚訝,難不成方才她與心岸發生了什麼?為何她討厭心岸了?

    腦中直接想起的便是夙白對自己做的那些事,可是實在無法想象心岸忽然獸性大發做了些不可告人之事……然則立場不同,像惜芳這般喜歡心岸,怎麼也是欲拒還迎一番……而不是如今這般態勢。

    心中這些長長的念頭不過是瞬間而過,她與夙白走到惜芳身旁,連聲問著,“惜芳,發生什麼事了?”

    惜芳哭著哭著,哭著哭著便揉的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般抬起臉,兩行眼淚撲啦啦的落,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她一瞥眼看見朝露,卻忽然閃身到了夙白身後。她略為怯怯的看著朝露,甚至還有些迷茫,更有些傷懷,總之那小眼神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成熟的神色,一下子教朝露都傻了眼。

    “心岸師兄呢?”雖心有惴惴,但難得她扔了心岸師兄一個人跑了回來,她還是好奇的問。

    朝露一跺腳,似乎更加生氣,“留他與他的心念繼續糾纏去了。”

    不知是不是觸事生情,眼瞧著她的鼻子又開始抽抽,淚水懸在眼眶中幾要落下,夙白與朝露手足無措。

    夙白從來不會安慰人,只會調戲人……很明顯,夙白選擇調戲對象的時候也並非饑不擇食。

    惜芳卻又似乎在躲著朝露,這讓朝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於是乎三人干瞪眼後,夙白決定,先往北方崇山去了再說。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拍,九疑鼎便消失在他的掌心。

    夙白拽著惜芳,惜芳不願意,在後頭吼著,“不去不去,我不去……”

    “為何?”

    “要去你們去!你們……你們去!”惜芳硬拖著腿,拼命的搖著頭,這行徑讓朝露與夙白百思不得其解。

    他歎氣,丟開惜芳的手,抓著朝露便向外跑。

    聯想起惜芳那莫名的態度,再看看夙白,似乎明了於心的表情,她跟在他身後,輕輕的問,“你知道什麼情況?”

    夙白瞥眼瞧她,微笑,“我猜的,不一定准,去看看便知道了。”

    他的手在空中一抬,一朵小白雲出現在二人腳下。朝露忽覺腳下一軟,不覺大驚,低頭看,才知道夙白開始偷懶,“你用法術會被雷劈的!”

    夙白才不搭理她,伸手一指,心念轉動,小白雲騰空而起,這唧唧喳喳的姑娘便順勢倒向他的身上,一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

    “伊耆師傅都被小惜芳迷倒了,上哪裡用雷劈我們。”夙白解釋著。

    “喔也是呢……”

    上了小白雲,速度就變快了許多。乘風上天,崇山便近在咫尺了。

    不是第一次乘小白雲,朝露便就是好奇的在空中打量來回,後方便是崖山,崖山山脈有一座鏡面直落的山峰,最為顯眼,便是方才他三人所處的荒木崖山頂上。

    而跨過崖山山脈,連接處雲霧繚繞,仙鶴環飛,一派仙境渺渺。

    崇山山脈比之荒木崖山,則一片繁華,漫山遍野的開滿鮮花,綠樹叢蔭。當朝露還在尋找著心岸在哪裡時候,就看見不遠處已有隱隱的紅光。

    那紅光忒熟悉了……

    她剛要說話,夙白也已經瞧見了。

    他微點頭,小白雲便“咻——”一聲飛向了紅光處,落在了樹林深處。

    朝露瞅見了心岸的背影站在樹林外,卻看見他在連番後退,將將要踏腳呼喊,卻被夙白一按,按在了叢林深處,只勉強探出個頭,去望這山花爛漫中的場景。

    人她已經很熟悉了,當她抬眼看那紅光之時,雙目圓睜,那不是……那不是……她那斷了的熾情寶劍的劍光嗎?

    夙白正津津有味的看著,似乎壓根不擔心心岸。

    他按著朝露不讓她出來,以至於她只能瞧見自己的熾情寶劍的劍光,口中不耐的想要說話,便立即被夙白點了個穴道,不能說話不能動彈,生生的將眼前的好戲看的莫名其妙,只因看不完全。

    她雙目怨恨的盯著夙白,夙白不理會她,面朝青空,眼前是心岸的背影,心岸的前方,卻是一個傻乎乎的丫頭。

    這分明是那縮小了的朝露,梳著雙髻,可愛至極。

    他側頭看了看已經長得如此標致的她,不覺失笑,當年他還是個千年妖孽之時,便會覺著這小丫頭片子以後會變漂亮,想來,當初沒殺了她是個好事。

    想不到,在這裡居然出現了心岸的心念,他早就猜到,心岸的心念,會是朝露。

    卻未料,心岸心中的朝露,從未長大過。也或者說,心岸的眼睛未好過,便也見不真朝露的顏貌,所以與其模糊著想,不若將那小小的總角丫頭埋在心裡,那番青梅竹馬的美好時光,一晃百年,也未改變過。

    也難怪惜芳會如此傷心。眼前那一臉肅然的總角丫頭,怎麼看都是朝露的小時候啊。

    他不去幫助心岸,是因為心岸的心念似乎並沒有多麼的強大,他不過是在憑著直覺避讓,連熾情寶劍在他心中,也只是道紅光亂綻。

    否則以惜芳的性格,怎麼會被氣走而不管心岸。想也知道,這麼個小東西,即便再強大,也不會有那山洞中的黑蛇強大的。

    忽然心岸停住了腳,他的手緩緩垂下,原來他手中有一條不知何故的繩索,繩索為金印二色,繩子的另一端,則束在小朝露的身後的土地之上,若不仔細看,完全看不清那地上究竟有什麼。

    而當他的手松開之時,小朝露也忽而停了下來,不再肆意攻擊面前的心岸。

    小朝露的身影忽然越來越模糊,轉瞬間便化作了一片茫茫大雪。大雪之上,則窩著個孩子,紅色的單薄衣衫,裹在一片大雪之中。

    夙白定睛一看,則發現了是更小的朝露,瘦瘦小小的,抖抖索索的,似乎已經動彈不得。

    一輛馬車經過,而那年初的小心岸,將小小朝露捂在了懷中。

    他原先只是隨隨意意一瞧,快快意意一看,卻見那一幕幕往事無端的那般清晰之時,忽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時候的自己,在這小女子的心裡,恐怕真沒落過什麼好。

    心岸對她,有恩……他對她,有什麼?縱觀前塵,那一場又一場的襲擊,一夜又一夜的驚嚇。

    夙白,亦或是花情,並非不在乎這些事的。

    調戲多了,感情也會多的。更何況,眼下的他,除卻朝露,沒別人可以調戲。

    他將這突如其來的不舒適,歸結為此。

    不覺心中微動,側頭去看僵直不能動彈的朝露,如今已然分外標致的朝露目中顯過一絲驚疑,顯然在她的眼界之中,露出了一片白芒大雪與那輛馬車,馬車緩緩駛向遠方,車轍在白雪上留下了兩行輒痕。

    她不是笨蛋,忽然明白了。

    可當她目光將將清澄開時,卻感到面上一熱,溫熱的氣息撲在了臉上,一張美麗的教人心醉的面龐近在咫尺,雙眸間沒由來的那般堅定,那般強橫。

    他在堅定什麼?

    不能動,雙目圓睜,心漏跳了一拍。

    濕熱的舌在口中翻攪,她心中很亂,此刻已經什麼都不明白了。她不明白為何心岸的心念是自己,也不明白夙白為何要吻她。

    她知道夙白愛調戲她,但他此刻的表情很認真,完全不似在調戲,所以更加慌亂。

    余光卻看見自己的小時候,在花草間跑跳,肩上還擔著一個瓜擔子,心跳加速,不知是因為突然瞧見的一幕孩童時期種瓜的快樂,亦或是被吻的失了神。

    下一刻已然全數看不見,她的身子被一轉,按在了大樹之上。

    夙白在吻她,吻的很投入。她卻能聽見,心岸的一聲聲,“露兒,露兒……”

    雙眼泛著不可思議,再抬起眼簾,卻見夙白似乎有些氣惱,他加重了軟舌的勾纏,濕濕的,繞在朝露的口中,若靈蛇亂舞,逼的她渾身發軟。

    若不是此刻身子骨已經被點住了穴位,她想,就是這一門功夫,就能教她渾身軟麻,躺倒不能自已。

    夙白的手漸漸的滑向最愛的腰線處,輕輕的撫摸著。

    朝露面泛潮紅,她越來越能感覺到身體內處的一股躁動,不明白這是為何,只是因為夙白在親她?

    他已經不僅僅是在吸吮,時而輕咬著她的唇,時而舔舐著自己的舌、牙,甚至在其中卷送著。他很放肆、很粗魯,卻讓她很舒服,聞見他一身的清香,也不排斥。

    但心岸的一聲又一聲的“露兒”,教她著實心傷。

    她不懂,不懂……她一直將心岸當做哥哥來看待。

    眼看著夙白越來越放肆,她的體內總算燃起了一股自制之力,從內而外的爆發,“啪”一聲推開了夙白。

    望著那迷離的眼,美麗的臉,她狠狠的拭去紅唇上的水漬,轉身向著樹林外走去。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很氣憤的上去捶打夙白,或許正是因為他的認真。哪怕他略微妖孽一些的笑……

    “心岸師兄!”在他身後叫著,夙白沒有出現。

    心岸的身子微微一顫,就仿佛內心最深藏的秘密忽然間曝露與外,他著實羞愧。

    手起繩索飛出,向著離合五雲圭的方向送去,甫一接觸到那黑鐵的鐵片,小朝露的幻影便不能自抑的出現在眼前。

    一切也都是在瞬間,他送出金銀繩索,小朝露扔出紅色劍光。他咬牙提起那繩索,紅色劍光沒入了他的體內。

    心念受創,他狠狠的晃動著身體,靠在了身後的大樹上。

    “心岸師兄!”他看不見她,但能聽見朝露驚慌的聲音,不覺浮唇微笑,倒手一提,強行的拔起離合五雲圭的烏色鐵片,收到了手掌之中。

    若她不出現……恐怕他會站在原處,一幕一幕的將那回憶聽完。

    小朝露的幻影旋即消失,他的身體被她扶住。

    瞬間尷尬起來,血絲滑下唇角,他咳了聲,“師兄似乎受了點傷,露兒扶師兄起來。”

    他懂她的心,她從來沒惦記過自己。

    所以,權當一輩子師兄又如何?只要能好好守著她。

    一時間,樹林間的三人,沉默無語。朝露不知如何去面對此刻的局面,直到一聲更加驚慌的聲音出現在樹林中時候,她才緩緩舒了口氣。

    惜芳上前,搶過朝露的手,扶住心岸,“心岸哥哥,你先吞下此靈丹。”

    心岸抬頭,握住惜芳的手,說,“對不起……”

    惜芳的身子微微一顫,她抬起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朝露,朝露後退幾步,將自己的身子隱沒在了樹林之中。

    惜芳也輕輕的回答,“與我說對不起做什麼……”

    而此時,朝露也張口,她的聲音在樹林之中響徹,“我想師尊了……”

    莫沉微微一咳,那顆死水一般的心忽而一跳,眼望著面前沉浸在與卜算對抗的素琴,素琴似乎感覺到什麼,他微微抬眼,“怎麼?”

    “我……方才突然覺著心神不寧。”莫沉很奇怪,難得他有如此的感覺。

    就仿佛一波平瀾忽然間波動了一下,讓他難得的起身,站在水界之中。

    他問,“是不是露兒出了何事?”

    素琴掐指一算,搖頭,“不會,目前安好的很。”

    莫沉方沉下心去,再度緩緩坐下。

    素琴歎氣,拍掌,那張“禁”字符紙落入掌心,他說,“我准備去闖一趟禁宮。”

    莫沉說,“何苦呢……”

    “它挑戰了我的尊嚴。”

    “你莫忘記了,你說過,你不會再觸及演算,這是你的禁。如今為了禁去破禁,值得麼?”

    素琴的手微微一顫,眼眸上映著無窮盡的大火,紫色、紅色……耳畔還有黑夜沉靜下的嘶喊。

    心就如同扎了根針,在告誡他,莫要破禁,莫要解禁。

    他說,“若……此事關乎了心岸……”

    “當年也是關乎了紫洛,你失了心思,定要替改天命,結果呢?”莫沉難能的揭了次素琴的傷疤。

    結果……結果紫洛去的更慘,這便是命啊……

    素琴歎氣,起身,手中一揮,酒壺落在他的掌心,他仰起頭,清酒入肚,大口大口的,燒灼了他一片淡然的心。

    酒量好的神仙,最悲苦的是,自從無數次酩酊大醉後,便再也喝不醉。

    他將酒放在莫沉前方,“我走了。莫沉。”

作者有話要說:看這麻煩的,寫起來好難。。

    總歸夙白不是第一次親她了,只要沒修成正果 = =大家就安心的看他們JQ吧。

    師尊,我在大家的呼喚之下寫了幾筆。。。。OTL。。。最近好忙碌,寫字好痛苦。

    昨日出行,與明月聽風吃飯(滿地滾XD)。然後回家路上遇見了瓢潑大雨,被澆的很惆悵啊。此時,加油站出來了一個很豪華的私家車,問俺:要順你一路麼?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下章節預告:素琴的往事,讓我細細數來。省的大家回顧前文時候有些茫然。

    離合五雲圭的功效是何?夙白與朝露能和好如初麼?</li>
三十九回 紫籐花念念皆傷

    銀藍色的袍子拂起,掀起了一陣小風,莫沉下意識的抬手,突覺唐突,便又緩緩落下。

    素琴的背影瞧著有些不對勁,於是莫沉手起處,水界四壁皆雷光山洞,而素琴他,回頭笑問,“你是想攔我?”

    “不攔你,怎麼防著你去做那些傻事?”

    心中感慨,明明號稱九重天上演算卜卦之神,卻最後還被這知天知命的修為坑害不淺。知,不若不知。

    莫沉還能記得,當日的小紫洛被素琴從子夜門的山洞中抱出來後,滿臉的戒備,如同一只小刺蝟。

    紫洛是朵紫籐花的後代,按理說素琴可以將他送到百花宮中去修行,日後求個好仙籍。但是紫洛不肯,抓著素琴的衣服,只知道流眼淚。

    素琴心軟了,長歎一聲,留下了他。

    他花了整整三百年,將他當自己的孩子養。

    他讓紫洛喚其師尊,紫洛不肯,咬著個牙咬了三百年。

    九重天上卻漸漸開始指摘,說這紫洛是個愛著紫衣的妖精,形容妖媚,一身邪氣,長的勾魂攝魄的,整日裡就知道在九重天上勾搭各路女神仙。

    素琴很頭疼,他明知道紫洛不是妖精,也明知道紫洛不是這脾性。

    想當年,他可多倔強,怎如今一副出離銷魂的狐媚子形容。出了事,他還得去各個地方賠禮道歉,將紫洛領回自己的道場。

    紫洛說:明明是她們勾搭我的,你不信我。

    素琴:叫師尊,洛兒。

    紫洛一臉的倔強:不叫,我不想叫。

    再後來?再後來素琴時常會到莫沉這抱怨,可抱怨之余還會說,有孩子可真好。

    紫洛雖不肯喊素琴師尊,但卻愛學他的習性,比若喝酒,比若算卦,他在這方面很有天分,往往一學就會。但那只是偷偷的學,但凡是素琴要明面教他的,他定會給素琴擺臉,所以素琴無奈之余,只好常常在屋子裡神神叨叨的,就為了能讓紫洛學會一二。

    除卻這些,素琴喜歡的東西,他往往會想盡辦法求到,而後默默地放在他房中不顯眼的地方。當素琴問的時候,他也不會說是自己的送的。

    正因為他從不肯正經學法術,三百年,連個半仙都沒修成。

    素琴很頭疼,時常長吁短歎,收個親傳弟子怎麼就那麼難。

    這中途個中過往,莫沉記不清,恐怕最真實的,只有素琴他自己知曉。

    子夜門是什麼地方?是禁宮。從禁宮裡出來的孩子還能是誰?定是九重天早年間動亂之時,被投進禁宮中鎖著的神魔後代。

    紫洛從何而來只有素琴與莫沉知曉,他二人自然不會去捅這婁子。但是捅這簍子的人,卻是紫洛自己。

    他掛念子夜門中的親人,想盡了辦法,闖入了禁宮之中。

    連半仙都不是的紫洛,如何能破禁?神魔後代的他,眼看著在子夜門中便要經卻應劫一關。

    素琴當是時正在閉關,他不欲連累素琴,可素琴是演算卜卦之神,如何能不知?

    於是他布了法陣篡改天命。

    天命豈是那般容易就修改的,他每添一筆,法陣上方雷隱閃耀。

    情勢一觸即發。

    紫洛的一手演算卜卦皆學自素琴,而他學的並不比素琴差,他心知素琴執意替他應劫。

    九重天上,應劫豈會那般簡單,劫數疊了劫數,至最後,只會散盡千年修為天元盡失。

    紫洛覺得自己不值得素琴為他做那般多。

    闖出了子夜門外,他燃起了一把神魔之火,這把火,是紫洛的真元。他不會仙法,只能燃燒自己的真元。紫洛他學不了仙法,便是因為只要他學了,他就會竄入魔道,只因他是神魔相生的孩子,背負的本就是罪孽。

    “只要該應劫的人,去應了,你便會沒事的。”紫洛的笑,極其淒美。

    當一襲紫衣的身影投入了大火之中的時候,素琴法陣上方的雷忽然停止。他下意識的轉頭,看見的便是那一幕,撕心裂肺的疼。

    大火之中,只能聽見紫洛余留下的聲音,尚在回蕩。

    “師尊,往日裡,你著實太過逍遙,太過天真,恐怕你的心裡,從未惦記過什麼。從此後,你便好好的惦著紫洛……可好……”

    此生,他只叫過這一聲,師尊。

    當年,若素琴不去篡改天命,或許,紫洛在應劫之下還能僥幸活下。

    一場大火將他燒的屍骨無存。

    從此後,素琴酩酊大醉,大醉之後,再不復醒。

    大約在第十年,莫沉去尋素琴,卻見他居然醒了。素琴說他夢見紫洛說,只要道場上開滿了紫籐花,他便會回來。

    所以他去了花都求回了萬株花苗,虔誠的一棵又一棵的栽種下。

    如今的道場已經是紫花浪漫,生機勃勃,紫洛卻始終沒有回來過……

    “素琴,你既然已經吃過一次苦頭,何苦再吃第二次。”莫沉說。

    素琴笑了,笑的很暢快,“若你的小露兒命不久矣,你會怎麼做?你會袖手旁觀?”

    再闖一次禁宮,看那裡的地獄之境,他何嘗願意;再入一次禁宮,想起洛兒的往昔,他何嘗不會再度心痛。

    但進展到這裡,他怎麼會放棄?再不管了?素琴自問,他不是這般的人。

    莫沉長歎了口氣,他緩緩起身,紫衫印著水色。

    “我與你一同吧。”

    素琴挑眉,他轉身,“此事本與你無關……”

    “有關。”莫沉說,“心岸的事也是露兒的事,心岸若有事,露兒會傷心。”

    素琴含笑,“真是個好師尊。不過你可是要被囚禁百日的啊莫沉。”

    “長琴,拜托了。”莫沉回頭,對著那柄五十弦的琴說道。

    素琴詫異,望著那長琴,只見它發出了錚錚兩聲表示不滿,然則原先所處的位子上,居然幻出了個實實在在的莫沉,紫衣華衫,眉眼清俊,垂眉低眼間的那剎那芳華,也這般神似。

    不,是一般無二。

    素琴忽覺有些頭暈,那不是個琴麼……那不是個琴麼……

    莫沉不解釋,他負手,笑言,“水界應是攔不住聽風上神的吧。”

    素琴苦笑,一腳踏在乾宮位上,單手掐決,就見二位上神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水界之中。

    水動,低低一聲輕笑,長琴幻作的莫沉,居然撫著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竟然敢費我修行……哎,這混蛋小子。”

    長留山天方閣,十方世界,崇山樹林外,忽而一片寂靜,唯有風吹過後的淡淡清香,在風中縈繞著,送往了眾人的鼻息之間。

    四人間都明白,朝露說了想念師尊的話的涵義,正可謂是一語三關,連夙白心底都在感慨,她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聰明。

    而心岸在服下惜芳的靈藥後,氣息漸漸平復。

    他不得不率先打破靜謐,攤開掌心,露出手中的兩塊黑鐵,看似極為丑陋,貌不驚人。

    “這是惜芳你說的離合五雲圭嘛?”

    惜芳湊眼過去,見黑鐵上面密布密鱗,腹上寫著古篆體,她不認得;腹下倒掛著數十個九玄鉤,刻制極為精密詭異。兩塊黑鐵,一大一小。

    “是的是的。”惜芳連聲說道。

    連朝露都好奇的湊過來,用手戳了戳黑鐵,好奇的說道,“這東西長的著實不起眼啊……”

    惜芳眼圈還紅紅的,她抽了抽鼻子,指著大的一塊說道,“離合五雲圭本是陰、陽兩塊圭,陰圭稍大,陽圭稍小。《洛神賦》中有言,神光離合,乍陽乍陰。”

    她忽然紅了臉,輕聲說,“陰陽兩圭,最好的是……雙人用……”

    “喔,類似於雌雄雙劍一般?”

    惜芳點頭,就見在場余的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心岸,任心岸瞧不見,也能感受到那一刻的眼光。

    惜芳原先與心岸來尋離合五雲圭,抱得本就是一份小小的私心。

    可她與心岸來到寶物所在處,即觸動了心念一關,卻哪裡知道,心岸的心念……讓她頓時心傷不能。

    她這才知曉……原來心岸大哥心裡早有了人,還是與他們常常在一起的姑娘。

    不討厭露兒,可是在看見她幼時與心岸的一幕幕過往時候,卻還是嫉妒的不能。

    她本想問,究竟心岸大哥為何會喜歡朝露。

    卻忽然想起,當年在天上一人孤單寂寞之時,心岸偶爾會到靈台關與她閒坐。

    閒坐之時,他會說自己的那些過往。

    他們,在人間之時,救過彼此太多次。這才是深刻的注入心扉的原因吧……

    所以她輕輕歎了口氣,“心岸大哥……你給……”

    她方想說,將離合五雲圭的陰圭給朝露吧,手心忽而溫熱,陰圭緩緩落在自己的掌心。

    下意識的抬頭,卻看見心岸滿臉的笑容,他輕聲說,“若不是知曉你在對面,我這東西還不好給出去。”

    眼圈忽然紅了,臉蛋也如同火燒雲一般,叫人心憐。

    “心岸大哥,你真的是將陰圭給我的嗎?”惜芳什麼陰霾全數抹去,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心岸大哥,你真的不介意與我一起修煉離合五雲圭嗎?”

    “心岸大哥……”在心岸身邊繞著,惜芳一遍又一遍的確認著,傻傻的。

    朝露的心中忽而暖暖的,她希望心岸師兄幸福……

    當蒼茫大雪在青牛山下著的時候,一直以來、不論是凡間還是九重天上,師兄都是溫暖著別人的人。

    而今,看那環繞在心岸師兄身邊的惜芳,著實欣慰。

    夙白的身子向她靠了靠,她微微側臉,卻默默的向一旁站去。

    夙白的手忽然伸了過來,不容她拒絕的緊緊握著,她蹙眉,狠狠的抽開,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不由得臉色大變,夙白巍然不動,不論她如何折騰。

    他故意忽略了惜芳好奇的眼光,反倒笑著說,“那九疑鼎你會用麼?我們去收那柄無形劍。”

    “不會不會,參悟法寶哪裡那麼容易。可是我們要抓緊時間哦,我可不曉得那迷香散能將伊耆師傅迷多久,畢竟是他自己配的藥。”惜芳如是說。

    她從懷中掏出卷軸,細細的看著,指著崇山山脈的後方,“在那個位置,還有一個天心雙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念,啊……好緊張啊……”

    她口中叨叨著,又將卷軸塞回了懷中,才抬頭,明媚的笑著,“那夙白大哥你就與露兒兩人去收無形劍,我們去尋天心雙環。老地方匯合。”

    莫說,惜芳年紀雖小,行起事來頗有些大家風范。

    夙白剛要回話,朝露便放棄了掙扎,恨恨的說,“我與你們二人一起去。”

    “啊……?”惜芳與心岸皆很好奇,方才這二人並未發生什麼,怎麼突然間結怨了。

    朝露連番揮舞著二人緊緊相接的手,道,“你松手松手松手!”

    夙白只淡淡的說了句,“你不想知道那水龍的情形麼?”

    朝露一愣,方意識到,水龍乃是自己的念


下章節預告:水龍真的是朝露的念嗎?莫沉與素琴闖入禁宮之中都見到了什麼場景。禁宮之中真的有解卦的箴言嗎?</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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