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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言情] 《黑白 》作者:朝小誠 (全書完)

[現代言情] 《黑白 》作者:朝小誠 (全書完)

內容簡介:

他是至純的黑色,她是純淨清透的白。
從遇到她起,他就不曾打算放走她,這是一種執念。
哲學上這樣定義它,一個人過分專注於某事某物,長時間淪陷於某種情緒,這一情結就會成為有形,將之束縛住。而他,有執念,亦有將之執行的資本。
於是他終於出手,親手折斷了她的翅,從此把她禁在身邊。


簡單的說,就是一個妖裡妖氣的黑幫少爺看上了一個白白淨淨的良家婦女然後就不讓她走了的故事……/___\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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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1)

  深夜,夜涼如水。
  在浴風的陽台,一個男人憑欄站著。簡單一襲Cenci純色襯衫經典款,領口向下的三顆紐扣全部敞開,鎖骨處隱隱暴露的深色吻 痕一覽無遺。反袖式的設計露出半截修長的手臂,月色灑下來,隱約可以看得見手臂上被女性指尖緊握過的痕跡。
  他本就生來一張艷麗至極的臉,而現在又剛從情 欲的漩渦中抽身而退,來不及散去一身的性感,旁人看了只覺更是妖上了三分。
  男人身後站著多名隨從和管家模樣的人,都是常年服務於這棟別墅的人。為首的管家諾諾地在一旁辯白著:“易少,我們不是故意的……只覺得少夫人呆在這個家裡太久了,所以才一時興起帶她出去……沒想到會給您帶來那麼大的麻煩……”
  他只是聽,不答。手裡一根細長的薄荷煙,煙霧升騰,隱匿了他的表情。煙霧繚繞的背後,只看見一張俊美非常的臉透著絲絲青白之色。這般森冷,只讓人覺得詭異非常。
  他的壓迫感太濃重,管家戰戰兢兢地語無倫次,幾句辯白的話語在這個男人面前硬是變得生硬蒼白,聽上去無力感十足。
  “李管家,”男人忽然開口,不客氣地打斷了管家的辯白,音質清冽:“你在唐家多久了?”
  管家一頓,心虛得低頭,“一、一年。”
  他忽然笑了,笑容放肆,透著一股妖涼,讓人不寒而栗。
  “很好,一年,”唇角微挑,他斷然譏誚出聲,“……才一年就給我惹出那麼大的麻煩!”
  他的氣勢太過凌厲,他已經習慣了各種暴力的手段,無論是用技巧還是武力,無不置人於死地。
  惹事的管家嚇得一跪。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只覺得心尖上躥出一股駭意。
  “我的規矩,你該懂的,”男人轉身,抬手敲了敲大理石欄桿,威脅的口吻絲絲入扣:“今天我不想再動手,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帶著你的人……滾!”
  **** **** ****
  主臥室裡。
  身為唐家的私人醫生,邵其軒覺得,自己整個人生的大好年華差不多都是獻給唐家了。如果黑道勢力也可以用具體數字形容的話,那麼亞洲十分天下,唐家無疑坐擁七分。這樣龐大的背景,各種殺機也順理成章直面而來。
  不過今天的病人很特殊,不是唐家的任何一位得力下屬,而是一位毫無威脅感的女性。
  她不算特別漂亮,尤其在這家男主人那般妖艷姿色的襯托下,她更是顯得平淡無奇。
  但是,卻又不能用平凡來形容。
  邵其軒看著床上的病人,看著她那一張清秀雋永的臉,不知為什麼,心裡一股平和的心靜之感忽然油然而生,仿佛有她在的地方,就能遺世獨立。
  尖銳的針尖精准地刺進右手靜脈血管,精湛的技術讓細長針管內一下子湧出鮮紅的血色,但忽然被刺痛的感覺仍然讓床上的人從昏沉中轉醒了三分。
  與她的丈夫截然相反,她是一個毫無威脅感的人,連簡單的一個眼神都能讓人沉靜,讓人心如止水。
  “邵醫生……?”
  “是,是我,”邵其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發燒了,不過沒事的,你起碼應該信我吧?”
  她笑了,笑容雖然疲憊不堪,卻仍然沒有流露一絲委屈的痕跡。
  “謝謝你。”
  邵其軒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笑容,轉身對一旁照顧她的人吩咐了幾句,提點了下這幾天要注意的病人事項,然後就走出了主臥室。
  臨走前還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柔和的月光下,她的眉峰緊鎖。他看得出來,她睡得很不好,卻仍然閉著唇線,不說一個‘不’字。
  其軒忽然有點感慨。
  這麼美好的女孩子,怎麼就會碰上唐易那個妖異的男人,以他對唐易的了解,深知從此以後,這個女孩勢必會被那個男人折斷所有的翅膀。
  臥室門外,站著唐家現任少主的最得力的助手。看見邵其軒出來,尹謙人遞給他一杯水,“辛苦了。”
  其軒忍不住一時感慨:“這麼大半夜的,他又哪根神經短路了?把這麼一個毫無威脅的女孩子弄成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
  “易少的性格你了解的,”謙人苦笑,“雖然很少認真的樣子,但一旦脾氣真上來了,我們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跟著遭殃。”
  剛才看見唐易怒意四溢的樣子,分明是有了要讓這棟宅子裡所有人都不得安寧的心。
  其軒抬手喝了口水解渴,疑惑道:“發生什麼事了?”
  “威脅,”謙人淡淡道,“道上一股小勢力看唐家不順眼,試圖從唐少夫人這邊下手,結果還沒成功就被易少一槍爆了頭。”
  “啊……”和平主義者的邵醫生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感慨。
  頓了頓,謙人繼續道:“問題就在於易少昨天剛提醒過少夫人,不要隨便出門,可惜她大概沒聽進去多少……”謙人很感慨:“她認識易少時間不長,對他完全不了解,看他說話時總是那種陰陰柔柔的樣子,她大概也就沒認真,完全不知道易少認真起來其實就是那個樣子……”
  “不能怪她啊,”其軒深有同感地表示同情:“唐易那種變態,就算是我們也看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啊。”
  “我才最頭痛,”謙人抬了抬手,晃了晃手裡的文件,“還有這麼多文件要上呈給他,可是現在誰敢去接近他……”
  其軒‘恩’了一聲,半天之後看見謙人一副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忍不住眼前一黑:“你不是要我去吧?”
  “邵醫生,”謙人把文件甩給他,笑得有點不懷好意:“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
  其軒無語,擁有這種被人欺負的職業真不爽。
  **** **** ****
  緩步來到他身後,邵其軒忍不住定定地站了一會兒,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唐易。
  這個名字代表的龐大背景絕非尋常,這個男人手上有太大的籌碼,可以輕易玩轉他想要的世界。
  他很少真正動怒,身為唐家的准東宮少爺,從小就被練就了絕好的偽裝性。這個男人最近一次勃然大怒是在兩年前,唐家主人、他的父親被人迫害致死的那一段時間,他身為唐家少主人,深陷爾虞我詐的漩渦中心,既要擺平唐家內部各股蠢蠢欲動的勢力,又要替父報仇。
  邵其軒每每想到那一段時間的唐易,心頭只會湧起四個字:深不可測。
  他太年輕了,卻也太狠辣了。
  最後的結果,無疑是他的大獲全勝。亞洲十分天下,被他硬生生從七分拓展到大洋彼岸。至於過程?四個字概括:大開殺戒。
  而兩年後的今天,他又一次大怒。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是為了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從和他相遇到現在,不過短短三個月。
  邵其軒咳了一聲。
  唐易微微側了側身,眼風一掃看見是他,又漠然地側了回去。
  “好吧,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在你生氣的時候,也請先聽我這個做醫生的說幾句。”
  其軒的好脾氣真是沒的說,默默忽略自己被眼前的男人完全無視了存在感這個事實,依然敬心敬業。
  “我說你啊,下手也有點分寸行不行啊?你自己去看看,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被你弄得像什麼樣子了……”其軒非常感慨地對他道:“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女孩子都能像你太太這樣容忍啊?換了唐勁家那位小祖宗,不是我說,唐勁要是敢這樣對她,哼,試試看,非搞得爬飛車那個搞機槍、撞火車那個炸橋梁似地大革命不可……”
  唐易忽然打斷他,口吻裡聽不出情緒:“她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其軒的口氣涼涼的:“初夜被人強行做到38度6,你說她能怎麼樣?”




折翼(2)

  濃重的夜色裡,邵其軒看見眼前的男人微微皺了一下眉。眉睫低順,水光瀲灩的眼,給人一種毫無攻擊性的柔軟感。
  如此生動的表情,一瞬間讓邵其軒錯覺他原來也是一個會後悔會傷神的平凡男子。
  但下一秒,抬手升騰起的煙霧凌亂了整幅畫面,他轉身面向其軒,在煙幕後露出寒星似的眼,聲音沙啞而性感。
  “給我治好她。”
  強硬,不容分說,典型的唐易作風。
  其軒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差一點點,他又被這個男人的外表所迷惑了。怎麼能忘了,唐易,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會傷神亦不會傷心的男人。
  “說真的,我真不懂你心裡在想什麼,”其軒心有戚戚焉地開口,“外面那麼多女人,你從來都是連看一眼都不屑一顧,家裡這一個,你把她藏得這麼好,可是偶爾發起脾氣來又把她欺負去半條命……我說,你這是什麼毛病啊?間歇性復發綜合症?”
  唐易忽然開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淡淡的聲音,卻暗含警告。
  “邵其軒。”
  “好啦知道了,”其軒一貫好脾氣,也不去理會他那張陰陽怪氣的臉,“你自己去看看她吧。三個月前你帶她回來時她身上的傷不少,這三個月已經調理得差不多了,好了,今晚被你這麼一弄,又統統回去了。”
  其軒抬手看了看手表,凌晨兩點多了。本著職業精神對唐易進行了一番救死扶傷好好照顧病人雲雲的教育,邵醫生拖著一身疲憊離開了唐家。
  **** **** ****
  周圍重歸寧靜。
  男人站在陽台上,沒有動。視線落入眼前花園裡那一片盛開的玫瑰叢中,花開不敗的勝景,出自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精心調理。紅黃紫白黑橘藍,色彩繽紛,她讓這個家盛開一片溫暖。
  月色溶溶,幻化了誰的眼。
  斂了一下心情,男人轉身,看了看手裡還未燃盡的煙,隨手把它熄滅,丟進了一旁的煙灰缸,然後,緩緩邁步朝主臥室走去。
  抬手轉動門把推門進去,臥室裡有三兩個負責看守自家少夫人的女侍,看見他的身影出現了門口,立刻集體恭聲道:“易少。”
  他抬起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薄唇微動,下了吩咐。
  “出去。”
  眾人立刻退出,小心地帶上門,室內恢復一片寧靜。
  走到床邊,在床沿落座,他抬手撫上她的臉。
  這一晚的月華很盛,從窗外透過來,全落在她臉上。蒼白的容顏,緊皺的眉峰,她已經習慣了隱忍,習慣了退讓,再痛再傷也不會喊出聲,委屈的時候不過是把唇抿得再緊些。
  這樣的一個她,看得他莫名心悸。而她這一身的傷,卻也正是他給的。
  幾個小時前,她眼睜睜看見他開槍殺了人,明明知道他殺的是想加害於她的人,但他開槍時眼裡那一抹冰冷的殺意卻讓她不寒而栗,他是沒有血性的人,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簡直太平常,可她不是,她第一次看見眉心中槍的人倒在自己面前,心裡第一個想法就是逃。
  於是她犯下了在他面前的第一個錯,就在他伸手向她時,她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就是這樣一個小動作,清晰地流露出了她想逃離他的心,令他勃然大怒。他不顧她眼裡對他的恐懼,他把她強行拖回家中,甩上床後第一個動作就是扯開了她的連衣裙。
  為什麼是她?
  這是個好問題。
  其軒問過他,唐勁問過他,甚至連他自己都問過自己。
  為什麼,他會如此強迫她擁有,唐太太這個身份?
  唐易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
  忽然覺得口中苦澀,想找煙來抽。心中閃念而過,她不喜歡煙味,於是他又放棄似的作罷。
  整個空間安靜無比。
  只有輸液管裡的液體滴答落下的聲音。
  像是在提醒他,剛才他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明明知道她一直很怕他,也明明知道結婚以來他從來沒有碰過有傷在身的她,卻仍然在盛怒之下強迫她接受了她人生中第一場男女歡愛。
  她仰起頭被迫承受他的那一瞬間,表情脆弱得簡直讓他驚艷。
  這樣的女人最美,沒有一切防線,沒有一絲抵御的能力,他不用想太多,不用防備,可以全心全意擁有她。
  床單沒有來得及換,隱隱還看得見被子下面的紅色痕跡,他想起她在他第二次從背後掐著她的腰進入的時候,她無意喊出的那一句‘我不舒服……’,當時被他一笑而過,咬著她的頸項只答一句‘我會讓你舒服的’。
  卻不知,原來,她說的是真的。
  當時他余怒未消,於是她再不開口提及自己的感受,直到他平靜了,才感到她的身體前所未有的燙。一摸她的額頭,他頓時清醒了。
  **** **** ****
  月光漸漸向西方滑落,時間靜靜地走,默默見證一場情愛的開端。
  他坐在她身邊,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臉,停留在她的唇間。她的唇很漂亮,淡淡的顏色,讓人想到‘適合接吻’這句話。有時他吻她的時候會不自覺咬住它們,看它被咬得充血的樣子,也看她驚慌失措的表情。
  微微抬起她的臉,男人俯下身,漂亮的薄唇輕輕吮吻過她的唇。
  “……為什麼會想要離開我呢?”
  他忽然低聲開口,看著她,他靜靜地說給她聽。
  “你難道不知道,我既然決定了唐太太是你,就不會再放你走了嗎……?”
  他不再說話,只是忽然低頭凶狠咬住了她的唇。
  挑開她的齒關,即使她尚未清醒也毫不妨礙他的動作,從溫柔到暴烈,從平和到驚駭,一個深吻,也能引起驚濤駭浪。
  她終於被他弄醒。
  微微睜開眼,窗外的月華正落在他臉上,她睜眼便看見他那一張顛倒眾生的臉,此刻柔情得簡直有種非現實的美感。
  幾小時前他怒火中燒的樣子立刻浮現於眼前,她一下子清醒,眼底有深刻的恐懼。
  “對不起,”他忽然道歉,撫上她的臉,眼裡柔情似水,好似錯覺:“我弄傷你了……”
  他就在她眼前,短短幾公分的距離,可是她依然看不到他的心。這個男人太過深沉,從來都沒有人可以看透他。
  她低下頭,躲開他壓力感巨大的視線:“沒、沒關系……”
  “以寧,”他開口,忽然叫她的名字,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只是說出口的話卻一下子僵住了她:“以後,一直留在我身邊,不要隨便出去了,恩?”
  短短幾個字,她這麼聰明,如何不懂他的意思?
  低下頭,她沒有退路,只能妥協,“……好。”
  他笑了,笑容艷麗。雙手撐在她的身體兩側,他吻著她的唇,柔聲安慰她:“好乖……”
  他是至純的黑色,從遇到她起,就不曾打算放走她,這是一種執念。
  哲學上這樣定義它,一個人過分專注於某事某物,長時間淪陷於某種情緒,這一情結就會成為有形,將之束縛住。而他,有執念,亦有將之執行的資本。
  於是這一天,他終於出手,親手折斷了她的翅,從此把她禁在身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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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3)

  春夏秋冬,又一年就這樣在三百六十五個日升日落後過去了。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照進臥室,整個空間頓時暖意四生。
  這是一棟精致優雅的復式小別墅,主臥室的線條尤其華麗,整個空間呈現統一的淺白色,是一種相當淡定的白色,干淨清澈,靜下心來甚至聽得到微微的氣息聲,純粹得幾乎讓人不忍心打擾它。
  多年的生理時鍾讓紀以寧在六點半准時轉醒,睜眼的剎那便看見臥室上方的中央水晶吊燈,聽說它是由真正的鑽石一顆一顆鑲嵌而成,奢華至極。它是她每天清晨視線觸及的第一樣物品,於是每天清晨她都清晰得感到從它的外表所散發出的那一股不真實感。
  她的生活,從兩年前開始,就像這盞水晶鑽燈,一樣的奢華,一樣的不真實。
  這是她的家,她今後此生唯一的歸處,即使她的婚姻至今想來仍恍若幻覺一場,醒來後才發現,卻是白紙黑字真實存在的。
  這一年,她二十五歲。
  在她五歲的時候,還會為可以穿上一條漂亮的小裙子陪父母出席各種場合而開心。
  在她十五歲的時候,還會為努力學習,在菁英教育中取得驕人成績被父母誇贊而開心。
  甚至在她二十三歲的時候,面對忽然崩潰坍塌的家庭,在寒冬的深夜拿著每天的打工所得交還高利貸的冰山一角,雖然辛苦,她仍然會感到一絲欣慰。
  可是二十五歲的這一年,她已經不記得開懷大笑的那種感覺了。
  茫茫然出神了一會兒,紀以寧支起身子起了床。
  拿起一旁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內衣、內衫、毛衣、外套,雖然別墅的中央空調常年由電腦系統控制,四季恆溫,但她仍然沒有在家穿著睡衣四處走動的習慣。以前她是有的,現在沒有了。因為她不再需要出門,一旦穿上了睡衣,就沒有脫下來的必要。
  於是她漸漸改掉了穿睡衣的習慣,每天開始穿普通的外套,像普通人家那樣,多穿幾天就洗著晾起來,這樣子,有時候,看著小陽台上晾著的各式外套,她也有種自己仿佛出去過的錯覺,多少可以聊以自 慰。
  是的,她已經不太記得了,到底有多久,她沒有走出這個地方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她沒有和外面的世界斷了聯系,事實上是,每次她出門,都是由她的丈夫陪著,如果他不提,她也絕口不會提,她知道的,他不喜歡、也不會允許,她一個人,獨自出門。
  她不會反抗他,因為現在的這一切,是經過她點頭應允的。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時光再倒退回和他相遇的那一天,她還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嗎。
  答案仍然是會。
  遇到他時,她已無路可退。
  他的情有獨鍾雖徹底禁困住了她,卻也成就了如今依然存活於這個世界上的她。
  **** **** ****
  “少夫人。”
  見到她下樓,這棟宅子裡的其他人都對她恭敬地招呼道。
  時至今日,她卻仍舊有一絲不習慣。何德何能,她擔得起堂堂唐家少夫人的身份?
  可是他自相遇起就強迫她接受了它,態度妖艷,猜不透一絲真心。
  為什麼是我?
  她曾經這樣問他。
  她在一場大火中被他救下,昏睡了整整一星期後終於轉醒。三天後,面對白紙黑字的結婚簽字時,她完全被他震住了。
  為什麼是我?
  她一遍一遍地問他。像是不死心,更像是被他嚇到了而語無倫次。
  而他只是坐在她面前,笑容艷麗,態度漠然,沉穩得沒有一絲波動。
  “和我結婚,你父親欠下黑道的兩億高利貸,我替你還。”
  他的一句話,權利無邊。
  她試圖掙扎:“如果不結婚……我也可以為你工作……”
  他涼涼地打斷她:“我不缺工人。”
  “還有,”他抬起俊美異常的臉,眼中有漫不經心的慵懶,薄唇間說出的話卻殘酷無比:“我對圈養情婦這種事沒有興趣,做我的女人,只有一種選擇……”
  抬手敲敲桌面,他的表情在一剎那妖艷無比:“……成為唐太太。”
  ……
  時至今日,每當想起,仍然會涼意四起。
  紀以寧走下樓,努力甩掉腦中那些令她心驚的回憶片段。
  ‘你已經妥協了。’
  她總是這樣勸告自己。
  是的,她妥協了,妥協得那麼早,那麼缺乏技巧性,他讓她的性情層次如此簡單,他讓她面對世界的方式更筆直,他讓她走失了一個完完全全的自己。
  他讓她,柔順得簡直沒有一絲生氣。
  她也曾經試圖努力改變,但其實人所能改變的是那麼少那麼少,特別是,她的身後已經站定了他。
  兩年前,這棟宅子的原管家和一些女侍們,擔心久不出門的她悶出病來,於是好心帶她踏出了這棟別墅,卻不料遭遇了埋伏,她險些被劫。
  正是那一天,她第一次見識到了他身後龐大的權勢帝國,第一次看見了他殺人。也是那一天,她下意識想逃離他身邊,結局是徹底惹怒了他。
  凶狠的,暴烈的,帶著那麼明顯的懲罰性。
  他一貫妖艷,卻從沒讓她見過真正動怒的一面,那一次,他是真的怒火中燒。
  她聽見他在她耳邊的聲音,帶著怒火的低沉,性感得無可救藥。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她想說,我沒有。
  那一刻她是真的心驚,他太美了,也太妖異了,好似水晶球粉碎的那一瞬間,所有流光都折射於一個點。於是這一點上,光華四射,流光璀璨。
  她終於敗在他手上,失聲叫出一個名字:“唐易……”
  她喉嚨口失聲叫出的妥協,終於讓他消失了余怒。
  然後,她高燒了整夜。
  ……
  **** **** ****
  憑良心講,除卻奪去她的自由,他對她真的不錯。
  什麼都不缺,連最私人的物品他都會留心得到,而在感情上,他的心思縝密也讓她同樣後怕。某天他陪她出門,路過商場裡的刀片櫃台時,她只是一個寒噤,卻也絲毫逃不過他的眼睛。
  於是第二天,他陪她做了一場祭奠。
  祭奠的對象是她的母親。父親出事之後,母親用薄薄的刀片割腕自殺,隨後葬身火海。就在她二十三歲這一年,看見浴室內漂浮的那一汪艷麗的血色,以及母親眉間那永不再落的孤寂,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真正體會到那些曾經以為永遠無法體會的話。
  原來,愛玲奶奶是對的。
  生命如此涼薄。
  人與人若是果真到了要離散的時候,說什麼也沒有用的,而且說不說其實也都是一樣的。
  未曾料到,兩年之後,竟會是他陪在她身邊,為她的家人樹立起一座墓碑,留下一個永恆的歸宿。
  “唐易,”走下大理石墓園的時候,她叫住他,道了一句悠遠綿長的“謝謝”。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下,低頭在她唇邊纏綿一吻。夕陽下,他俊美的臉讓人感到眩惑無邊。
  然後,她聽到他平淡地回答了一句話。
  “……應該的。”





誘惑(1)

  日升日落,又一天過去了。
  當一個女人和時間對抗,結局無非兩種:要麼變瘋,要麼淡定。
  紀以寧無疑是贏家。
  她足夠聰明也足夠清醒,清醒地知道她遇到的對手是唐易。這個男人是個謎,無人可解,他也從不給任何人可行至他內心的路徑。
  她為他收拾書房,桌上隨意攤開著各種絕密文件,資金龐大內容精細,他就這樣把整個唐家的各種秘密散落在她眼前,如此毫無顧忌,簡直肆無忌憚,好似料定她對他的絕對忠誠,又或者,他或許根本不在意。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既然敢把所有的弱點暴露在她面前,那就表明,他同樣有那個手段對付她可能為之的背叛。
  簡直無法無天。
  在最初的那段日子,紀以寧腦子裡詭異地不停閃現‘小蘿卜頭’和‘江姐’的故事,不停想到無數革命先烈被反動派囚禁最終成功解放全中國的故事,看到《紅巖》等等革命書籍時,紀以寧都會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會詭異無比地熊熊燃燒起來。
  看看先烈們,她就釋然了。唐易好歹沒有對她上老虎凳辣椒水,好吃好住供著她,雖然在她看來這是變相囚禁,但旁人看來,她這分明就是赤 裸裸的三個字行為:傍大款。
  倒是唐易對她這種向革命先烈學習的想法深感有趣,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她的心理活動的,但某天他忽然興趣來了,居然還饒有情調地教她:‘如果將來有一天,你被我追殺,記得千萬不要向狼牙山五壯士學習,因為我比小鬼子更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往下跳我一樣追下去……’
  驚得紀以寧立刻收起了所有革命書籍,從此不敢再有此類非分之想。
  對這樣一個沒有任何規律可言的男人,紀以寧絕對不敢說自己沒有過反抗的念頭,在被他氣炸了肺的時候,她也有過諸如‘死了我一個,還有後來人!’這種同歸於盡的歹念。
  可是兩年了,她什麼都沒有做,她甚至已經放棄了任何反抗的想法。
  只因為,無意中見過的一次,他一個人的獨舞。
  那是一個冬日的深夜。
  他抱著她在臥室做 愛,整個人一反常態的沉默無比。
  平時他都會笑得妖艷說些不緊不慢的話,看她被氣炸了卻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然後用他獨有的妖嬈姿態引誘她承受他全部的溫柔和全部的暴烈。
  每次高 潮的時候,她在水光中看著他那張令人驚艷的臉,都會覺得那麼不可思議:一個沒有愛的男人,怎麼還能有如此溫柔的一面呢。
  她不記得那一天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了,只覺得他抱了她很久,臂彎裡暖意四生,她被他弄得筋疲力盡,一時貪戀他溫暖的懷抱,就這樣沉沉睡去。
  半夜忽然驚醒。一摸身邊,竟沒有了他的身影。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忽然從心尖升騰而起,長久以來的相處讓她對他的心思畢竟也了解了兩三分,腦中不停閃過他翻身下床離開的孤寂背影。
  他是她宿命中的誘惑,引她停不下腳步。
  她起身,披上睡衣,離開房間。恍然看見書房裡亮著燈,她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本以為他會在伏案公事,卻沒料到,意外看見了從此讓她此生難以忘懷的一幕。
  他在跳舞。
  一個人。
  這棟別墅所有的隔音效果都是驚人得好,於是她悄悄推開書房的門,只聽見裡面的舞曲,震耳欲聾。
  是妖嬈的桑巴,緊張,熾熱,性感,近於情 色。
  她一下子被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誘惑住了腳步。
  她是生於豪門長於豪門的女孩子,雖然最後家破人亡走向破滅,但絲毫改變不了她所接受過的教育事實。她從不接觸拉丁,因為她的父母不會允許,她的朋友不會贊同,所有的拉丁舞在他們眼裡都是帶著原始的粗野氣息的,男歡女愛的色 情舞,絕不適合她這樣家世良好的女孩子。
  未曾料到,他卻是高手。
  禮教約束對他而言是廢紙一張,他連法律條款都不放在眼裡,根本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不管對錯,無法無天。
  於是,就在這一個冬日的夜晚,她看見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唐易。精致、熱情、驚心動魄。
  拖鞋被他踢到了一旁,赤 裸了雙腳和地板親密接觸。他也沒有穿西服外套,只穿了件襯衫,扣了兩三顆紐扣,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剛剛從情 欲中抽身而退的身體,仿佛還殘留著高 潮時的余韻,透著她的味道,配合桑巴那獨特的妖異舞步,一步一驚心。
  無法形容那個畫面。
  她不得不承認,她沒有見過比他更妖嬈更懂得誘惑的男子。
  他就這樣在萬籟俱寂的冬日深夜,獨自一個人在書房超然而舞,腳下的暗影如同魔魅作勢撲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像一場幻覺。
  是,幻覺。可是假使沒有幻覺,又何來幻滅?
  他一直都是偏冷色調的人,狠起來摧枯拉朽,卻不料,就是這樣被認定不近人情的一個男人,會有這樣熱情的動作,亦會有這樣柔軟的一面。
  她一直都相信,拉丁是人控制和運用自身肢體的一個極致,換言之,自我放縱與沉醉的極致,真正的自我釋放。
  她中邪般呆立不動,在這個深夜裡凝視這個叫唐易的男人。在他的世界裡,光線的天羅地網裡,正與邪的分界柱前,他在獨舞。全然不見眉目,但衣衫沾染了深色的光影,舞時飛濺如霧,她看見他偏瘦的身形以那樣的節奏碾轉,進退以及勾連,旋轉時速度快得幾乎看不見落腳點,就這樣跳出了一支完美無缺的桑巴。
  紀以寧看濕了眼睛。
  桑巴怎麼可以一個人跳呢,尤其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
  未免,真的太寂寞了。
  最後,她靜靜退出,關上書房的房門,不打擾他一個人的世界。
  回房,心難再止水。
  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打了電話給一個人。
  即便是深夜,唐勁的聲音在電話那頭也依然溫和,絲毫沒有被打擾的不快,他有點不確定地叫了一聲:“以寧?”
  “是我,”她抱著電話,心如擂鼓,終於問出了一個問題:“今天,對唐易來說,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否則,怎麼可能會有如此陌生的唐易。
  “你不知道嗎?”唐勁詫異地反問:“今天是他母親的忌日啊……”
  她一下子懂了。
  難怪,難怪像他那樣的人,也會有那樣溫柔的一面。
  原來,他不是沒有愛的,他只是愛得太深,存心讓所有人都看不見。
  她畢竟太善良,於是他無意中被她看見的另一面一直留在了她心裡,白森森的,好像光。
  於是這以後,她開始夢見他。
  夢到他的臉,連他嘴角向下彎的形狀也夢到,他的那種冷漠隱忍而又從不自知的表情,一路跟到夢裡來。她真是笨,不懂得保護自己,在夢裡也一直受傷。
  人為什麼要有感情?
  大愛臨頭,她慌得彎下腰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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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2)

  夜色降臨,紀以寧洗完澡,擦著頭發走出浴室。臥室內一片寂靜,今晚,大概又是她一個人的夜晚了。
  唐易的行蹤一向神秘,除了貼身的謙人清楚之外,很少再有人知道。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他的身影,實在太過平常。
  她很少給他打電話。一開始是不想,後來是不敢。不想,是因為她在最初對他全無男女之間難捨難分的那種深情,他不在她身邊,她才覺得安全。
  可是後來,她卻變得不敢。
  這種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感覺,真的很糟糕,它總讓她疑心自己對他有了那種不可言說的感情。
  終究她還是退縮了。
  不交心,一顆心就不會遭到遺棄。
  擦干了頭發,鋪好被子,鑽進暖意四生的被窩,紀以寧靠在床頭坐著,拿起床頭的一本書來看。
  這是她在他書房的書架上看到的書,艱深晦澀的希臘語,隱藏在這捉摸不定的文字之下的,是最古老原始的希臘文化,她很難想象像他那樣的人居然會看這種書。
  以前她以為,他是不懂風情的人。殺人,沾血,他是和她全然不同世界的人。
  可是後來,時間改變了她對他的所有看法。
  他是一個極其復雜的個體,如亞馬遜熱帶叢林最深處的那一抹幽亮的光,他讓她迷路在他的叢林世界裡,然後用自身的光亮引得她不斷想看清他的真面目。
  可是本雅明說過的,認識一個人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抱希望地去愛那個人。
  於是紀以寧終於發現,他太狠了,絲毫沒有對她手下留情。他綁住了她的身體,還不肯放過她的心。
  看了一會兒書,紀以寧終於不得不承認,唐易的思維方式,她實在看不透全貌。如此艱深晦澀的希臘語,她雖然懂,卻也被折磨得暈頭轉向。不禁想起邵其軒評價唐易的那一句話:他那個腦子,腦波頻率跟正常人的不在一個波長范圍之內。
  的確言之有理。
  她閉了會兒眼睛,然後拿了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的液晶屏幕。
  屏幕亮起,紀以寧一下子愣住。
  竟然看到了他的身影。
  晚間財經新聞。看到他,其實並不奇怪。
  唐家的天下並不全是黑色的,唐易做事一向分寸感十足,漂白的產業也足夠強大,在白色世界裡,他是納稅捐款大戶,大筆大筆的資金甩在場面上,這種游刃有余的出手,讓各方勢力都對他退讓三分。
  這則新聞已經是在重播,大意是報導唐易大筆出手拿下一宗跨國合作案,同時豪擲千金簽下新一季代言人。
  財經新聞,自然重在財事。但攝影師顯然深諳觀眾心理,鏡頭對准的畫面皆是唐家易少和漂亮新代言人並肩站在一起的樣子。
  近焦之下細看才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確是經得起對其外表的考驗。紀以寧看著他,就想這個人這個模樣,好不好算是漂亮呢,又或者,他已經逾越了漂亮這個詞語?
  美麗的女代言人溫柔挽著他的手臂,指尖碰著他的西服不肯松手,這一個細節清晰流露了她對他的喜歡,不言而喻。
  紀以寧看不清屏幕上的他眼底是否也同樣滿溢了溫柔。
  她終於決定不看了。
  放下書,走下床,她覺得她必須給自己找點別的事做。
  拋開男人天性 愛偷腥這個話題不談,像唐易這樣的男人,為了公事滿世界地跑,十天半個月處於單身簡直太過正常。對女人,他們有這個需求,有這個機會,也有這個資本。於是,十個老板九個嫖,簡直太正常了。
  在做 愛這件事上,男人的資本無非三樣。技巧,美貌,金錢。尤其對一個不奢望愛情,無所謂一夜情的女人而言,有一個外形可觀的男人,用嫻熟的技巧和高超的手段,讓你領略了這種最原始的美妙滋味之後,再給出一筆數額可觀的心意,所謂最美的露水情緣,大抵如此。
  而唐易,他顯然具備所有資本。
  “你是不是在想,唐易這個男人,外面究竟有多少女人……?”
  “恩……”
  ……
  紀以寧從發呆中清醒,頓時被驚得不行。
  不知從哪一刻起,她已經被人從身後圈死在了懷中,始作俑者正埋首在她頸窩處,低頭吮著她白皙的頸項。
  這人!是偵察兵出身麼?!走路跟鬼一樣的!
  她震驚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五分鍾前。”
  他答得漫不經心,專心吻著她修長的頸項:“剛才在想什麼?”
  “你不是都猜到了?”
  “我要聽你自己說。”
  紀以寧覺得這個男人簡直沒有任何道理好講,她轉過頭去,決定不理他。
  下一秒,她就感到他的手忽然探入了她的睡衣。
  她認命地再次轉頭看著他。
  “好吧,我說,我剛才在想……”她淡淡地開口:“……你們唐家簽代言人,都是要老板親自賣身的麼?”
  唐易頓時就笑了。
  打橫抱起她就往床上放,他屈起腿半跪在床沿,雙手撐在她的身側,不容人反抗的居高臨下,眼裡閃著那麼分明的欲望,屬於男人對女人最原始占有的欲望。
  她想躲開他的騷擾,卻實屬徒勞。最後實在躲不過,她只能歎氣:“你回來就是為了和我做這事……?”
  他不打算否認,抬手解開襯衫紐扣,順便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男人的身體,饑渴得太久了,就會不受理智控制。這就是所謂的,本能時代的來臨……”
  想做就直說,居然還能扯到哲學。
  紀以寧實在是怕了他。
  忽然想到蘇小貓以前教過她的話:對待唐易這種男人,你只能比他更不要臉,才能贏過他。
  於是她鼓起勇氣和他談條件:“先玩一個游戲,你贏了就聽你的。”
  男人停下了動作,立刻挑起了一抹深意的笑容。
  聰明了啊,居然學會跟他談條件了?
  這實在……不像是她的作風。很明顯,是被唐勁家某個小王八蛋教唆了。
  唐易俯下身,咬著她的耳垂告訴她:“可以。……不過,如果我贏了,我要你雙倍奉還。”
  一場游戲。
  抽牌的撲克牌游戲。
  眼睜睜看著他從散亂的牌中抽中那張紅心A,紀以寧的心在滴血。
  她輸得一敗塗地……
  有氣無力地質問:“你不會耍詐了吧……?”
  唐易頓時就笑了,“對你這種程度,還遠遠不需要我出手耍詐。”
  紀以寧很氣餒,明明蘇小貓告訴她,這是什麼高人教她的,無人可破,只要出手,天下無敵。小貓還拍著胸脯向她保證:她已經在唐勁身上做了N次實驗,屢試不爽!
  怎麼到她這裡,一下子就不管用了呢……
  唐易笑著捏起她的下頜,誠懇地建議她:“蘇小貓的話,你最好不要相信。”那家伙十句話裡九句半都不是真的,整個唐家她大概也只能騙騙紀以寧這種良民。
  她還是郁悶:“小貓說這游戲對唐勁都管用啊……”
  唐易笑得艷麗,閃著狡猾的光芒。
  “唐勁脾氣好,哄她的,她怎麼樣他都會讓著她,”他告訴她事實:“這游戲其實是我小時候教唐勁和其軒玩的,大概是其軒教了蘇小貓,她就當個寶了,也難為唐勁還要反過來為她撐場面……”
  紀以寧一下子重重汗水了,整個人都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
  千言萬語只匯成了一句話:蘇小貓!你這個廢柴!
  唐易忽然攔腰抱起她。
  “哎!你——”
  他抱著她往浴室走去,動作強硬地不容她反抗。
  “剛才說過了,我贏了的話,就要你雙倍奉還——”




誘惑(3)

  紀以寧再一次見識到了唐易的無所顧忌。
  他說話的樣子總像在開玩笑,唇角一翹,眼裡留情,好似說出的話都只是笑言一場。只有當他對你真正出手的時候,你才知,他根本不是在說笑。
  唐勁告訴過她的。
  ——以寧,唐易連殺人都習慣用調情的姿態,對你,他更不會手下留情。
  說了雙倍奉還,他就一定會要她還滿雙倍的份。
  她曲起腿抱著自己坐在浴池裡,赤 裸了全身。
  身體卻僵得不像話。
  好似等待行刑。
  她終究只有和他相處過兩年,和她二十三年的人生相比,不過短短時年。於是,和他的無所顧忌比起來,她二十三年中所受的禮教約束斷然占了上風。
  她不曾和任何一個男子如此親密,在他還未出現在她生命裡時,對於男女之間,她所接受的最大程度不過是親吻臉頰。
  那還不是在國內,而是在英國倫敦。她在劍橋讀書的時候,有過一個很好的異性朋友,他叫周存幻,和她同修歐洲文學史,清淡的外表之下有一股溫文爾雅的氣質。他的感情一如他的人,干淨平和,微笑著對她說出喜歡你,然後緩緩低頭,在她臉頰邊落下一吻。
  她還記得,那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親吻,她卻覺得整個人被燒得火燙,最後實話相告一句‘對不起,我不習慣’。淡淡的一句‘不習慣’,就讓存幻慌得馬上為自己的失禮而道歉。
  她記得,那個時候,她怕傷了存幻的心,還伸手給了存幻,紅著臉問,牽手可以的,你要不要?
  她一直天真地認為,夫妻一定是從牽手開始的,一步一步,多年沉澱之後,才可以深入。
  那個時候,未曾料到,她今後將會遇到另一個男人。
  遇到一個,專做令她不習慣之事的男人,顛覆了她整個單純世界。
  滿浴池裡的水忽然搖擺起來,水面上泛起漣漪。
  紀以寧知道,他進來了。
  還來不及她做出任何反應,他已經從身後環住了她的肩。
  性感的聲音蘊含了水汽的氤氳,忽然從他唇間飄出一句問話。
  “……你在想誰?”
  紀以寧大驚。
  明明是在溫熱的水裡,她卻忽然有種全身冰冷的感覺。在他面前,她是透明的,她瞞不住他任何秘密,任何。
  她沒有否認,對他,她有分寸,深知自己贏不了他,所以她從不做徒勞之事。不狡辯,不否認,這是她唯一的自保方式。
  她聰明地笑了下,“你剛才不是出去接電話了嗎?有重要的事?”
  唐易不答。眼裡一抹深邃的光芒,只鎖住她不放。
  壓迫感剎那間席卷她全身。
  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件極其糟糕的事。
  “以寧……”
  他忽然溫柔地喚她的名,好似有笑容,說出來的話語卻叫人心驚膽寒。
  “你是第一個敢對我轉換話題的人。”
  紀以寧一下子有種被利劍抵喉的危險感。
  頓時清醒,他不是存幻,不是其他任何男人,不是由她耍點小聰明就可以蒙混過關的男人。
  他是唐易,陰狠冷辣。一句話,就判了她無期徒刑的男人。
  她不敢看他,低著頭看著水面,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嗎?”
  他沒有說話。
  只是抬起左手,解開了她的發髻,柔順的黑發一下子鋪下來,發梢落在水面上,他從她的發絲間穿手而過。
  她被他做出的這一個溫情的動作而有點呆怔。
  她是讀過古代文學史的女子,深知這一個古老的愛情習俗。古代女子,結婚之後會盤發,入夜之後,只有丈夫才能解開妻子的發髻,以表愛情的天荒地老。
  未曾料到,他居然懂。
  這一個溫情的動作,由他之手做出來,著實讓她受寵若驚。
  紀以寧微微側頭去看他。
  “唐易……”
  聲音裡有絲顫音,是驚懼,也是撒嬌。
  他忽然笑了,笑容溫柔。抬手挑高她的下頜,他傾身吻了上去。
  “以後,記得不要在我面前想別的男人。因為下一次,我不敢保證再控制得了自己……”
  一句話,將他的底線清楚地攤至她面前。
  她在他給的深吻中悄悄睜眼,看到他溫柔的側臉,頓時心尖又是一驚。
  存幻告訴過她的,男人只有陷入深愛的時候,才會有那樣殺傷人眼的溫柔表情。
  ——那麼,存幻,你告訴我,為什麼我會遇到這樣一個例外?即使他不愛,為何也可以有如此多情的眷顧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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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4)

  原以為他會在浴室裡要她一場,尤其是,她剛剛在他面前做了不該做的事,想了不該想的人。
  卻沒料到,他什麼也沒做。
  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整個人平靜得一如冬日冰封的湖面,不見一絲波瀾。只是拿過一旁的毛巾,在水裡靜靜擦拭她全身,手勢溫柔又寂寞。
  紀以寧一下子無措了。
  不會吧?
  居然真是來洗澡的?
  ……
  好吧,就算真是來洗澡的,她又何德何能擔得起這位唐易少爺親自動手為她洗啊?
  他本就是極具誘惑姿色的人,再加上從小在舉手投足和思維方式方面的精雕細琢,經過這麼多年的沉澱精煉,以至於這男人到如今的產成品狀態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絕非正常。
  ——該不會他心裡有‘洗洗干淨好動手’這種想法吧?
  厄……
  說實話,她是怕他的。每當他和她獨處又不在上 床的時候,她就更怕。他什麼都不做,獨獨對她好,就像一點一滴在布一張溫柔的天羅地網,網住她的今生。
  除去別的不談,唐易有一項優點是充分值得肯定的,就是床品不差。在床上的時候,他一手主導,絕對不會出現讓她尷尬無措的情況,生理心理雙重高度全面考慮周全。
  紀以寧此時真想對他直說:你要做就做吧,別洗了,你這麼不奸不殺的讓我心理壓力好大啊……
  實在不能怪她有這樣M的想法。
  唐易這個男人陰晴不定,心裡想的和臉上表現出來的樣子往往南轅北轍。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吃盡了這種苦,最後實在是怕了他了,她終於忍不住去問一直跟在唐易身邊做事的謙人:你家易少……到底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啊?
  謙人的回答非常言簡意賅:紀小姐,您只要記得,他笑的時候不見得是高興,他冷著一張臉的時候不見得是在生氣。
  紀以寧非常聰明地舉一反三:就是說全部倒過來逆向思維就對了?
  謙人彬彬有禮道:也不是,有時也是符合正向思維的,對易少這個人,您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
  問了等於白問。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呵,談何容易。
  一切都將失去深度分析的重量,如果他不愛她。
  紀以寧歎了口氣,冷不防看見他的手指正撫在她左胸上方。
  這個動作不是不具挑逗意味的,但任何動作,只要由他做出來,哪個還會單純呢?
  紀以寧沒有想歪,而是忽然很歉然的出聲。
  “這個傷疤……不好看,是不是?”
  是的,這是她身上唯一的傷痕。
  左胸上方五公分處,有一個十字形傷疤,就像耶穌背負的十字架,深深留在她這具本該完美無瑕的身體上。
  這是那場紀宅大火留在她身上的唯一印記。
  他能夠從火場中把她救下,卻沒辦法抹掉她身上已經留下的印記。
  他常常凝視她身上的這個傷口,表情專注得幾近動人,好像不單是在看一個傷痕,而是在看一段時光,一個無人可觸碰的秘密。這種專注,幾乎讓她錯覺他對她的感情亦是深重的。
  唐易忽然出聲。
  “過幾天,美國醫學界的幾位專家會過來,我讓他們幫你看看。”
  紀以寧下意識地點頭。
  其實,她想,這又何必呢。
  連其軒都勸過她,以寧,你這是重度燒傷,想要一點痕跡都沒有,在不做手術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的。
  只有他不聽勸。
  這兩年來,他從不曾放棄找人醫治她身上的這一個傷痕,徹底讓她見識到了他性格中的固執。
  哦,或許不是。
  他對她的固執,早在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她就已經見過了三分。
  兩年前,邵其軒在醫院為剛轉醒的她治療身上的燒傷。其他的地方自然沒有問題,可是最後這一個地方實在棘手。
  邵其軒是醫生,處於工作狀態自然不會有其他不該有的想法,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紀小姐,請脫一下內衣。”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聽得站在一旁的唐易忽然硬邦邦地甩出三個字:“不准脫。”
  其軒轉身,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男人:“她不脫我怎麼治?”
  唐易冷冰冰地看著他:“我管你怎麼治,總之不准脫。”
  “……”
  邵其軒滿頭黑線:哦,又不准脫,又要他治,大爺你這是想我怎樣啊?他是醫生,又不是超人。
  其軒決定不理他,轉身對她鼓勵道:“別去管唐易那個變態,我們治我們的。”
  邵其軒敢這麼無視唐易的存在,紀以寧可不敢。他說了不准脫,她就不敢脫了。
  其軒實在沒辦法了,只能親自動手去解她的內衣扣。
  結果那一天,救死扶傷的邵醫生差點被唐易一槍爆了頭。
  其軒再好的脾氣也怒了,拍案而起直吼了一句:“唐易!你當老子沒女人是吧?!”他又不是不要命了,誰敢對這位唐大少爺的女人存非分之想啊。
  最後,還是唐勁上前把這位難搞的病人家屬拉走了。
  ……
  如今想起那些往事,紀以寧竟有些懷念。
  有傷固然不好。尤其是在胸部這麼隱私的地方。她身為女人,每次洗澡後,無意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總會下意識地把目光避開那一處。
  莫名地就覺得對他感到抱歉。既然她已經成了唐太太,對他總是有絲不同的感情的。
  像他那樣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閱盡春色的,多少美人如玉從他眼前過,到頭來,他卻獨獨不放她這一個並不完美的女人。
  但擁有這個缺陷,也不是不慶幸的。
  它讓她看見了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唐易。
  紀以寧忍不住開口:“其實,我沒關系的。好看不好看,都是自己的身體……”
  唐易沒有應聲。
  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的胸口,手指從傷口處撫過。
  半晌,她只聽得他唇間輕聲滑出一句話。
  “……女孩子身上有傷,始終不好。”
  聞言,她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眼。
  唐易微微笑了下。
  “就算父母不為你覺得委屈,朋友不為你覺得委屈,你自己始終還是委屈的。”
  每次做 愛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抬手捂住這一個缺陷,不想讓他看見;每次她洗完澡,都沒有往鏡子看的習慣,非要穿上衣服,才會朝裡面看一眼。這一切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裡。
  唐易俯身,薄唇輕吻過她胸口處那一個灰色的傷痕。然後他抬頭,看著她的眼,緩緩開口。
  “你心裡的委屈,不管是誰給的,都由我來負責。”
  紀以寧看著他,竟覺得喉嚨口發不出聲音。
  忽然就想到兩年前她和唐勁的一次對話。那時她剛成為唐太太,她很怕唐易,整個唐家她只敢和唐勁說話。
  對唐易,她不是不好奇的。
  “他有情人嗎?”
  “他沒有。”
  “啊……”她毫無心機地感歎:“他不像是缺女人的男人……”
  “他的確不缺,可是他從不給女人任何機會。”
  “為什麼?”
  唐勁笑了。
  “以寧,唐易是好人,”唐勁看著她,溫柔地告訴她:“……像他那樣的男人,若是給某個女子機會,她便再也逃不掉了。”
  當時,她聽得似懂非懂。直到兩年後的現在,紀以寧方才覺得唐勁的話裡有無窮智慧。
  至今為止,唐易,只給過紀以寧機會。
  於是,只有她知道,他的多情與眷顧,原來,竟可以到這個地步。
  紀以寧忽然抬手,摟住他的頸項,抱住他。
  “下星期有空嗎?”
  年末,是他最忙的時候。
  不等他回答,她搶先一步開口央求:“下星期是過年,你回來陪我吧……”
  他想了想,淡淡道:“下星期你要准備和美國的醫生專家見面。”
  “我不想看了,”她埋首在他頸窩處,固執著剛才的請求:“你回來陪我吧……”
  她從不這麼對他撒嬌的。
  只此一次,殺傷力無窮。
  唐易抱著她,聽到自己說了一個字:“……好。”
  紀以寧頓時就笑了。
  這世上最好的止疼藥,其實是他的體溫。
  比任何醫生良藥都管用。





小貓&唐勁

  歲末最後幾日,蘇小貓纏住唐勁不放,整天像只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圍著他轉,再加上這家伙的作息時間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睡得比小姐都晚,起得比雞都早,於是只要她清醒著,就賴著唐勁不放。
  唐勁實在被她纏怕了,最後只能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好,掏出一張空白支票。
  “要多少,自己填。”
  沒錯,能讓蘇小貓如此熱情洋溢的理由只有一個:要發壓歲錢……
  小貓樂滋滋地填好一大串數字,一點也不客氣地把支票攤到他面前,笑容很狗腿:“要簽字……”
  “……”
  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蘇小貓的臉皮厚度越來越呈現一種質的飛躍狀態,遇到這麼一塊牛皮糖,唐勁還真就拿她沒辦法。
  唐勁接過支票,順手朝她腦門上敲了一下:“我平時窮到你了麼?”
  “當然不是啦,”小貓抱著腦袋笑:“怕你用不掉嘛,我幫你用啊……”
  唐勁脾氣好,也不管她在一邊胡說八道,在支票上簽完字,遞給她。
  “今年想怎麼過年?”
  她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往年都會拉上一大幫同事好友在家裡殺上一整晚,通宵個整夜。還好唐勁這個人無論在性格耐心層面還是物質財力方面都足夠強大,她這麼鬧騰他也不大管她,她開心就好。
  聽到唐勁這麼問,小貓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麼,激動地抱著唐勁道:“今年我們和寧寧一起過年吧!”
  一聽到這話,唐勁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不懷疑我跟她有一腿了?”
  小貓頓時就采取打死都不承認的態度:“俺木有!木有!”
  沒錯,蘇小貓對紀以寧的態度,可是經過了一番‘肯定——否定——再肯定’的矛盾運動的。
  兩年前,唐易一句話就強搶了民女,逼良為妻(= =)。紀以寧嫁給他以後,問題來了。唐易這個人,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讓人無從下手。再加上唐易不是唐勁,沒有唐勁那種‘月色之下傾聽少女心事’的好耐心,於是紀以寧在剛認識他的那段日子裡,兩個人的對話基本處於這種狀態——
  唐易:“你去睡覺。”
  紀以寧:“恩……”
  十分鍾後。
  唐易:“怎麼還沒睡?”
  紀以寧:“睡不著……”
  唐易:“睡不著也睡。”
  紀以寧:“……”
  基於此,大家可以想象,在和整個唐家的人全然無法溝通的情況下,忽然出現了唐勁這麼一枚脾氣好性格好操守好的三好男人,對紀以寧來說是多麼欣慰的事。那就是希望啊,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啊。
  於是,每當紀以寧彷徨無措的時候,就只敢對唐勁傾訴。
  紀以寧從小練得好修養,給唐勁打電話也是懂得挑時間的。白天唐勁忙,行動電話基本都由助理接聽,紀以寧不好意思打擾他,於是就挑晚上的時間打給他。當然,不會是深夜,她知道唐勁是有家室的男人,深更半夜打給他的話讓他太太怎麼想。
  紀以寧顧慮左右之後,每次都是傍晚打電話。這個時間最好,剛吃過晚飯,他也會有時間,亦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紀以寧千算萬算,只算錯了一件事。唐勁家的蘇小貓不是普通人,思維異於常人,於是連帶著行為作風也一並和普通的地球人不一樣。
  普通人家吃過晚飯,就是洗洗刷刷看看電視,蘇小貓不是。
  她甚至不會好好吃飯,她愛運動……
  這個運動,當然不是指跑步打球之類的體育運動。
  她很愛纏唐勁,尤其是在家裡。撲之,抱之,蹭之,啃之,無所不用其極。唐勁受不了這種明目張膽的引誘,往往一狠心就把她按倒了事。夫妻嘛,膩在一起不運動才奇怪。
  於是,就在這兩人火熱做著的時候,紀以寧的電話來了……
  可以想象,連續好幾次在和唐勁叉叉圈圈的時候忽然被一個女人的電話打斷,蘇小貓的心情有多不爽。
  唐勁做了個手勢向她解釋:“唐易的人。”
  小貓撇撇嘴。
  對方是唐易的人她是知道的,但到底是什麼人小貓還真不清楚。
  但素!
  不管是唐易的什麼人,沒道理哥哥不理你,就成天來找弟弟,真是豈有此理。
  小貓恨不得讓全宇宙都知道:唐勁素偶滴!素偶滴!不准跟偶搶!>o<
  唐勁接完電話,小貓立刻委委屈屈地哼哼:“易哥還沒女朋友哦……?”快結婚嘛,那麼大個禍害留著,引得各路女俠們都朝唐勁下手走曲線路線了。
  唐勁挑了挑眉:“誰告訴你他是單身的?”
  小貓瞪大眼睛,吱了一聲:“啊?”
  唐勁掐了掐她的臉,愛死她一臉疑惑的表情了。
  “告訴你一個秘密,唐易是已婚人士……”
  這不啻為一顆重磅炸彈。
  蘇小貓對唐易,很有點崇拜偶像的感覺。
  多年前在唐家的經歷,讓蘇小貓徹底見識過唐易本色。無論誰在唐家的群眾基礎再怎麼好,也都比不過唐易一個動作的偶像效應。
  那人,即使不言一語,單是眉峰一挑,就能使人生出跟隨之心。
  他的一句話,一個字,甚至只是一個簡單的手勢,都含義深刻,無人反抗。真正君臨天下的氣勢,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這個男人身上的偶像光環實在太耀眼,這樣的人,會看上什麼樣的女子?
  這兩年以來,唐易對紀以寧的保護滴水不漏,連蘇小貓也沒見過她幾次。
  而年末,顯然是個機會。
  蘇小貓打定主意,要和寧寧一起吃飯過年。小貓當然不會不怕死地去纏唐易答應,她狡猾地知道只要纏住唐勁答應就可以了。
  於是三天後的歲末這一天,唐家現任少主人的世爵C8緩緩出現在了唐勁家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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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買菜記(1)

  年末,各處商家都使勁全力打折促銷,買年貨的人們熙熙攘攘,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人擠人的吵鬧熱鬧景象裡。
  城市中心的某條公路上,一長溜兒車輛夾雜著人流將馬路塞得水洩不通,所有司機都不得不耐心地以蝸行的速度緩慢前挪。這種時候,再頂級的跑車也不及馬路邊偶爾路過的小京巴跑得快。
  唐易的那輛世爵C8也很不幸地夾雜其中。
  抬腕看了一下時間,望了望眼前一眼望不到頭的車流,唐易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忍不住骨節作響。
  男人眼裡閃過狠狠的報復之色:蘇小貓,我回去再收拾你……
  沒錯,明明今天是去做客,現在卻淪落到在馬路上堵車,全拜蘇小貓所賜。這世上恐怕再找不到像蘇小貓這樣厚臉皮之人,請人吃飯居然連菜都要客人去買。
  這事要從一個小時前說起——
  唐易帶著紀以寧剛到唐勁家門口,一下車,就聽見蘇小貓拿了個鍋鏟一邊跑出來一邊嚷嚷:“哎呀不好不好!今天菜不夠,易哥幫幫忙去買菜好不好?”
  唐易從小被人供著養大,平日裡買軍火買槍支買女人,就是沒買過菜。一聽到她要他去買菜,頓時整個人都覺得詭異非常。一句‘不去’剛要拒絕出口,唐勁出現了,對他挑了挑眉道:“你過來一下。”
  本事了啊,居然敢和他談條件了?
  唐易一時興起,緩緩踱著步子走了過去。
  兩兄弟說話,客套應酬都省略了,唐勁開門見山道:“說吧,要怎麼樣你才肯去買菜?”他和小貓都走不開,唐勁悲哀地發現,能指使的空閒人只有這位大少爺……
  原來是這樣啊……唐易摸了摸下巴,雖然他對買菜沒興趣,可是對魚肉唐勁這種宰割之事可是非常有興趣。於是,唐易同學笑瞇瞇地開了口:“那就看唐勁你的誠意了……”
  意料之中。
  唐勁面無表情地伸出一個手指:“一百萬,現金付款,一次性付清。”
  “五百萬。”
  滾!你怎麼不去搶!
  “兩百萬!”
  “四百萬。”
  “三百萬!底線了!”
  “成交。”
  兩個男人齊齊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回來,唐易摟過紀以寧的腰就轉身。
  “走,陪我去買菜。”
  另一邊,蘇小貓死死抱了下唐勁:“親愛的!你太厲害了!你用了什麼辦法讓他答應啊?”
  唐勁不答,溫和地笑:“以後買菜這種事,我去做就可以了……”
  小貓興致很高:“不行!要唐易去買才爽!”
  唐勁的心裡在滴血:小姐,這種爽我可讓你玩不起幾次啊。讓那位大少爺去買菜,代價是很大滴,大半個月的血汗錢啊,就這樣流進那個資本家手裡了……
  於是,就這樣,造成了當下唐易和紀以寧被堵車堵在公路上的現狀。
  唐易在心裡把唐勁和蘇小貓千刀萬剮了幾百遍,早知道買菜這麼麻煩,給他三千萬也別想他會答應。
  慢吞吞地以龜速挪了又挪,終於挪出了公路。
  然後,新的問題來了。
  不過,這次發現問題的不是唐易,是紀以寧。
  饒是紀以寧這樣很少出門不識路的人,也在兜兜轉轉的來回中發現了不對勁。當唐易第三次遇到紅燈把車停下來的時候,紀以寧終於忍不住了。
  小聲提醒他道:“我們好像已經路過這紅燈三次了……”
  “……”
  唐易一張俊美的臉紋絲不動。單手搭在車窗上撐著下巴,抿著唇不說話。
  紀以寧立刻怯場。
  她不要命了!居然懷疑他不認路!他是唐易哎,怎麼可能會不認路!毛主席教過的,懷疑主義要不得啊。
  紅燈的倒數計時一秒秒地跳動,當倒數到‘5’這個數字的時候,只聽得一旁的唐少爺忽然慢吞吞地開了口。
  “……紀以寧,跟你說一下,我沒買過菜。”
  言下之意是:這是他大少爺第一次買菜,根本不知道菜場在哪裡。
  “……”
  紀以寧額前滾下碩大顆冷汗,轉頭看著他就像看見了個外星人。
  “那你還開車?!”大哥你不認路這是要開到哪裡去啊……
  “我是不認識路,又不是不會開車。”
  他本來以為隨便開開就能到的說,菜場嘛,以前不是到處都是嗎?!他沒料到的是,這幾年政府行為轟轟烈烈,城市規劃空前絕後,城管天天三光抓人,警察夜夜掃蕩非法集市據點,以前那些個農貿市場早就成為歷史進入博物館鳥。
  所以說,唐易同志,時代在變啊,菜場不是那麼好找滴……
  紀以寧滿頭黑線地看著他:“那你剛才怎麼不問小貓?”
  唐易從心底哼出一句不屑。
  問她?開什麼玩笑!堂堂易少,連買個菜都不會,被蘇小貓知道的話豈不是要被那個小王八蛋笑死!
  想了想,唐易方向盤一拐,把車停在路邊,拿出了行動電話。
  “你想干什麼?”
  “打個電話給謙人。”
  他按著號碼,慢條斯理的聲音:“我們索性去唐家的超級市場算了,離這裡遠一點,花點時間算了。”
  紀以寧點點頭:“這樣也行……”
  剛對他這一想法進行了肯定,只聽得唐易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下。
  紀以寧疑惑道:“怎麼了?”
  “我今天忘帶東西了……”
  以寧連忙道:“忘帶錢嗎?沒關系,我包裡有。”
  “不是錢,”唐易慢吞吞的慵懶聲音再次響起:“我今天沒帶槍在身上……”
  紀同學:“……”
  大哥,你確定你這副心態是去買菜的麼……
  唐易抬起手撐著下巴,表情有點苦惱,“超市裡人太多我不習慣……算了,叫謙人現在就把超市裡的人清空,不要妨礙我們到了進去拿貨走人……”
  紀以寧一下子拿掉他手裡的電話,整個人都被他這個外星人囧到了。
  “我說!我們是去買菜,不是去搶劫啊……”




大少爺買菜記(2)

  從某種私生活的角度看,唐易這個人其實有那麼一點散漫。
  比如,買菜。
  大少爺一進入超市,看到黑壓壓的人群以排山倒海之勢充塞了每個角落,頓時旁門左道的偷懶思想就活躍上來了,脫口而出一句問話。
  “這裡有沒有導購小姐?”
  紀以寧:“……”
  還沒等以寧弄明白他的意思,熱情洋溢的小姐們本著職業精神就已經迅速飄過來了。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什麼服務?”
  唐易慢吞吞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遞給導購小姐:“把這裡所有能吃的東西都給我拿一份,用這張卡結賬,然後送貨到以下地址……”
  “……”
  紀以寧平生沒見過有人連買菜都可以散漫成這樣的,連忙拿下他手裡的卡,微微發窘地向同樣被窘到了的導購小姐解釋:“不好意思,他是開玩笑、開玩笑……”
  一句話,造成了當下易少爺親自下海買菜的現狀。
  唐易今天的脾氣委實不錯,雖然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旁人看了,倒也名副其實一副貴公子的慵懶姿態。
  紀以寧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單手推著購物車漫不經心踱著步子的樣子,善良之心立刻燃起,情不自禁對之進行正面嘉獎:“你今天耐心真好。”
  “恩,我也這麼覺得。”
  “……”大哥,謙虛!謙虛你不懂的麼?!
  正當紀以寧發窘的時候,只聽得身邊的男人懶洋洋地追加了一句感歎:“簡直比我在上 床的時候都要有耐心……”
  “……”
  這位同學,你買菜的時候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東西啊……
  兩個人推著車穿梭過人群,一路磨磨蹭蹭地終於到達食品區。
  唐易轉身對她道:“要買什麼?就按你喜歡的去拿。”
  “這樣不好吧,”紀以寧連忙搖頭:“小貓的單子呢?她都寫好了,當然是照她的買。”
  “管她干什麼?不用理她。”
  唐易同學習慣了我行我素,早就無視了蘇小貓那個囧人。
  紀以寧已經不試圖去和一個外星人溝通了,於是沒理會他的話,伸手過去,從他口袋裡拿出了小貓的單子。
  唐易看了她一眼。
  他看見她眉睫低順的樣子,那麼柔軟,一點攻擊性都沒有,也沒有一點自我保護性。這樣的一個紀以寧,這樣的做人方式,總令他記起人世中最為簡淨的一面,一並連離合悲歡或是兵荒馬亂都沒有。
  他忽然出聲叫了她一聲:“紀以寧。”
  “恩?”
  “你欺負過人沒有?”
  “……”
  老大,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
  她有點發窘地回答:“……沒有。”
  “欺負一下蘇小貓這麼有趣的事你也沒興趣?”
  她搖搖頭:“沒興趣……”
  他倒像是很有興趣地樣子,追著她不放,忽然俯下身,貼著她的唇誘惑道:“……那麼,我呢?”
  紀以寧有點被嚇到。他不欺負她就不錯了,她可沒有那個宏偉理想要去欺負他。
  不自覺後退一步,卻沒料到他早已快她一步摟住了她的腰,一個用力,就把她帶向了他。
  她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警告:“唐易!這裡是公共場合——”
  “恩哼,”很洋派地哼一聲:“所以呢?”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態度……
  紀以寧閉了下眼睛。
  她太了解他了,這個男人一旦興趣上來了,不管時間地點都會繼續下去,為所欲為。
  紀以寧抬頭,只能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剛才那個問題:“我不喜歡欺負人,所以對欺負你這種事,也沒有興趣。”
  意料之中的回答。
  唐易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子,眼神牢牢鎖住她,透著玩味,臉上的誘惑姿態如鏡花水月般漸漸隱匿於無痕。
  他叫了她一聲:“紀以寧。”
  她全身一顫。每次他連名帶姓一起叫的時候,聲音裡與生俱來的那一絲不怒自威就讓她心裡打鼓。
  惴惴的,她硬著頭皮應了一聲:“……哎?”
  唐易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唇角微微翹了一下。
  “你真是不可愛。”
  “……”
  紀以寧默默遵循著‘不理他就好了’的消極抵抗戰略,也不去和他爭辯什麼,迅速轉換話題。
  “我來看看小貓要買什麼……”
  她一副閃躲不及的樣子那麼明顯,唐易沒有再說什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笨死了,他跟她調情呢都不懂。換了以前他單身的時候,哪會有那麼好的耐心跟女人玩這個,那個時候他偶爾玩一次情調,有的是女人懂得回應和配合。偏偏只有她,笨得要命。
  男人長長的睫毛斂了一下,遮掉了眼裡情不自禁流露的欲望。太糟糕了,她那麼笨,他還偏偏有興趣得很,簡直要命。
  紀以寧表面上很平靜,腦子裡卻亂得不行,只想著快點買好菜就回去吧,萬一這位唐少爺真興趣來了,公眾場合對她用強的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是,當唐易淡淡問‘小貓要買什麼’時,紀以寧想也沒想就念出了單子上的第一項:“首先要一百盒火焰型杜蕾斯……”
  唐易:“……”
  ——我靠,有沒有搞錯!要那麼多杜蕾斯!蘇小貓!你是走私安全套的麼?!
  饒是唐易這麼淡定的人也被嗆了一下,周圍的群眾就更不用說了。看的看,樂呵的樂呵,紛紛向紀同學投去肅然起敬的目光:這年頭,淑女也瘋狂啊……
  丟臉丟到家,紀以寧整個人都燒起來了,忍不住低頭撞進唐易懷裡,內牛滿面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小貓不是說要買的都是菜麼……”她根本沒細看單子上寫得到底是啥,看著就念出來了。
  唐易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深受重創的善良心靈。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要去理蘇小貓那個囧人,你玩不過她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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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1)

  冬日的雪,說下就下。
  風正勁,街燈映過去,雪落得鋪天蓋地,恍若童話。雪後的世界變得如同蓬蓬裙一般,夢幻、嬌氣、矜貴。
  從中央空調開足的超市裡出來,一下子就感到了溫度驟降的寒冷。紀以寧望了望漫天而落的皚皚白雪,忍不住朝手心呵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從唇邊散開,柔和得不像話。
  一件男性黑色風衣外套忽然搭在了她身上。
  “……?”
  她抬頭望去,只看見了唐易。
  他漂亮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甚至連聲音都是淡色的,波瀾不起。
  “穿好它,”唐易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伸手替她扣好胸前的風衣紐扣,動作溫和又強硬:“你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受不了凍的。”
  她看了看他,知道違抗不了他,只得不安地道一句:“……你會冷。”
  他的穿衣風格絕非正常人能承受,再冷的冬天也只著一件襯衫,風衣一套就算完事了,似乎也不覺得冷,至少,她從未見他生過病。
  現在他脫了外套給她,叫她只覺得他冷,寒意從心底升起,甚至想抱一抱他,抱一抱他的體溫。
  唐易頓時笑了。
  “我去開車過來,你在這裡等我。”
  她想叫住他:“哎——”
  唐易推了一下她的額頭,眼裡閃著玩味。
  “其軒沒告訴過你嗎?”他笑著說:“我的血比較冷,適合這種溫度。”
  他的手滑過她的臉,指尖的溫度透過肌膚一路鑽進她的心底。
  很多日子以後,即使一切細節都被時間收回,紀以寧始終不忘他曾對她如此溫柔過。
  **** **** ****
  當唐易的車穩穩地停在唐勁家的花園時,蘇小貓正站在二樓的臥室窗邊,笑瞇瞇地望著花園裡那輛跑車中走出的兩個人。
  “La belle。”
  法文,美人。
  唐勁當然知道她在說誰,點一點頭,表示認同。
  花園裡的唐易,穿垂感極好的銀色襯衫,潔白、柔涼,長身玉立,如一束月光,眩惑的姿態,一舉手一投足間皆有風情流動。
  蘇小貓好奇地勾了勾唇:“那麼詭異的一個男人,這麼漂亮,千帆過盡,怎麼會肯將自己定在紀以寧手中?”
  唐勁從身後抱住她,笑著逗她。
  “你們女人不是都很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嗎?或許他就是。”
  “不,他不會,”小貓眨也不眨地盯著樓下的那兩個人:“雖然我不了解他,但起碼看得出來,他不是一個靠感情生存的人。”
  一見鍾情?太假了。
  唐易從來都不是善男信女。
  用心機,耍手段,這些已經成為他的本能。一切都只為最終結果服務,至於期間手段光不光明,見不見得人,統統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這樣一個男人,若純粹身為商人,已足夠讓人後怕,偏偏他還不止。強大的黑色背景,出手便要致人於死地。
  他會殺人,也會玩。當唐易還是單身的時候,到了晚上真要玩起來,相當放得開,否則如今銷魂入骨的床底技巧哪裡練得來。殺人時眼裡無痕,玩時眼裡留情,分不清哪個是真的他。
  而如今,他卻將那個叫紀以寧的人綁在身邊,不離左右。
  這實在是很撩撥蘇小貓腦中那根八卦的神經。
  “哎,我說,你哥哥該不會是玩寧寧的吧?”
  唐勁敲了一下她的腦門,“胡說八道。”
  小貓抱著腦袋叫屈:“俺好奇嘛……”
  唐勁從身後抱著她,在她耳邊聞言軟語。
  “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
  小貓微微動容。什麼事,竟連她都不能說。
  唐勁垂下眼,對她笑了下。
  “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好……我只能告訴你,唐易心裡有一個缺口,只容得下一人。他放了紀以寧進去,於是別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來。”
  **** **** ****
  當唐易和紀以寧回到唐勁家的時候,其軒他們都到了。蘇小貓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誇張和實際並存,幾個電話打出去,一票公子小姐就都被她說動來了。
  於是,晚上,一頓飯,吃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
  有蘇小貓的地方就永遠不缺話題,她甚至還趁那些男人們端酒聊天的時候,獨家傳授紀以寧妙方,一副‘專業成功少婦’的派頭。
  “寧寧,你是不是看見易哥很怕啊?”
  紀以寧一怔,不好意思地點頭:“有一點……”
  小貓拍著她的肩,很江湖兒女的感覺:“哎呀易哥就是紙老虎!毛主席教過的,來一只打一只,來兩只就雙飛,不用怕的啦!”
  喂喂,隨意誹謗主席名言是犯法滴……
  紀以寧低著頭,“他有時候、會很生氣,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就像兩年前那次,他動怒,就差點毀掉她。
  “這個啊,好辦,”小貓繼續滔滔不絕:“你只要記得,他訓你的時候你千萬不要頂嘴,表情顯得特別沉痛就行,這麼多年我就是這麼對付唐勁的,百試不爽!……”
  紀以寧:“……”
  “這個關鍵啊,就是臉皮要厚!”小貓一副耳提面命的樣子:“臉皮要厚,你明白吧?”
  “……”
  “算了,這個道理太深奧了,”小貓沉痛地搖了搖頭:“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紀以寧點頭:“好啊。”
  這個例子是這樣的,“假設,你不認識唐易,他也不認識你,有一天呢,他開車撞到你了,你受傷了,但傷得不重,”問題開始了,小貓面向她:“這個時候,你會怎麼辦?”
  傷得不重啊……紀以寧想也沒想就回答:“那就算了啊……”
  “錯!”小貓痛心疾首:“這種時候臉皮就素要厚啊!”
  紀以寧:“……”
  小貓諄諄教誨道:“你想想,人的一生之中,能有幾次機會被世界級名車世爵C8撞到的呢?!有幾次機會被名車撞到還沒事的呢?!關鍵是!又有幾次機會被名車撞到沒事卻能裝得有事以訛詐一個有錢人的呢?!對唐易,就素要有這種訛詐精神!不然你就被他吃得死死的啦!”
  紀以寧汗水了。
  忍不住就很羨慕小貓。唐勁對她很縱容,所以才會任由她這麼胡來吧……
  “謝謝你,小貓,”即使她的辦法對她全然無用,她仍然喜歡她:“謝謝你這麼陪我,可惜的是……”
  她連唐易的真心都看不懂。
  他從不說愛,和她之間的話語也很少,但偶爾說起情話來卻甜到發膩,存心叫人沉淪到底。
  他霸住她,占有她,卻從不帶她出現在公眾面前,隱藏她,消失她,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不願公開承認她的表現呢……?
  他給了她唐太太的身份,卻沒有給她一個原因,一份充實的生活。若非她習慣了對命運屈服,於孤獨的自身狀態中尋找樂趣,恐怕早已失去生存的信念。
  可是如今想來,她卻更彷徨。為什麼會想要尋找樂趣呢?她這一尋,尋到的唯一誘惑,便是對他的感情。太糟糕了,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竟是對他用情。
  而他卻隱藏得太深,讓人無所適從。
  那個人,是受阿瑞斯庇護的特洛伊城,無法淪陷的城。
  於是她對他的用情,就是化身飛蛾撲了火。
  小貓懂了。
  她幾乎是被這樣的紀以寧震撼了。一個這麼柔順的女孩子,心裡卻活得那麼苦。
  小貓默默地想:如果唐勁敢這麼對她,自己一定會造反打死他吧……
  腦子轉轉,旁門左道的思想就上來了。
  一幫人吃晚飯,蘇小貓便嚷嚷著不放過唐易,放眼要殺上一整晚打敗他。還記得好幾年前的某個晚上,蘇小貓在賭桌上被唐易殺得傾家蕩產的慘狀,連唐勁都救不了她。那時蘇小貓年少無知,被唐易美色所迷,以為他是無公害男人一枚,於是輸得徹底。
  這就素真正滴:好奇心害死一只貓啊……
  唐易玩味地抬了抬下巴:“要跟我玩可以,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資本開出讓我感興趣的價碼……”
  蘇小貓狡猾一笑:“用錢多麼沒意思,今天我們的籌碼不用錢。”
  唐易覺得有意思,“說吧,你今天的bet是什麼,”抬手敲了敲桌子提醒她:“你玩不過我的,所以一般的賭注我不會有興趣……”
  蘇小貓伸出一個手指。
  “One Minute Stand……”
  在場的男人們統統變了變臉色。這家伙,很放得開嘛,居然敢這麼玩。
  蘇小貓快人快語:“如果我輸了,就和唐勁在這裡讓你們見識一下,One Minute Stand。如果,是你輸了——”
  那麼,就乖乖讓我們見識一下易少銷魂入骨的情 欲姿態吧。




游戲(2)

  蘇小貓話音剛落,且不說唐易的反應如何,一邊的唐勁倒真是整張臉都黑了。
  拎起她的後衣領像抓小雞一樣抓起她,唐勁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說,你以前還和誰玩過這游戲?!”
  哎呀呀,唐易是用來騙的,對唐勁嘛就是要用哄的才行……
  “誰、誰玩過了!”一副打死不承認的態度,幽怨地看他一眼:“人家嫁給你之前可是本本分分的黃花姑娘……”
  “那嫁給我之後呢?”
  “嘿∼我每天晚上被你檢查一遍你不知道?”
  “……”
  唐勁一時語塞。這小兔崽子,狡辯功夫真不是普通的好。
  “總之不准你玩,”唐勁悶悶地,她臉皮夠厚,他可還沒練到她那個級別,“你聽好了,就算唐易放水讓你,你也玩不過他。”
  “放心啦放心啦……”蘇小貓大開空頭支票:“我最近人品爆表,不會輸的啦……”
  “怎麼樣啊易哥?”
  搞定了唐勁,蘇小貓狐假虎威的得瑟樣又復活了。唐易可不像唐勁那麼好對付,她要集中火力才行。
  唐易幾乎都沒動腦子考慮,攤了攤手,懶洋洋的聲音:“可以。”
  蘇小貓一下子樂了:“不能反悔哦?”
  唐易笑了出來。
  就她那麼點三腳貓功夫,就算唐勁有心暗中幫她,也不是他的對手。
  唐易就像玩小孩一樣玩她:“開吧,游戲規則。”
  小貓清清嗓子,開始說規則。
  “今天就玩Chemin de fer,百家樂嘛,撥個好名字,五局三勝制,莊家由抽簽決定,有沒有問題?”
  “沒……”絕對懶懶散散的音調。
  原因無它,就她這點程度,唐易根本連腦子都懶得動了……
  劭其軒湊近唐易,低聲好奇道:“……你今天耐心很好嘛?”
  “恩,”某人懶懶地答道:“三局玩死她。One Minute Stand,看唐勁怎麼幫她收拾這個爛攤子。”
  “……”劭其軒默默看著他的側臉,仿佛看見他的一顆黑心:“怎麼會有你這種做哥哥的,居然對看弟弟當眾親熱這種事有興趣……”
  唐易轉頭,玩味地投過去一個眼神:“你覺得唐勁像是那種會當眾和人親熱的人麼?”
  “不像……”
  “這就對了嘛,”某人摸摸下巴,一句話道出真正的黑心黑念:“唐勁最後肯定會用錢解決,這種魚肉唐勁的機會怎麼可以錯過……”
  劭其軒:“……”
  如是,賭局開始。
  看著蘇小貓同志一路壯烈犧牲得轟轟烈烈,唐勁扶著額頭基本是看不下去了……
  要不是賭桌上的一方是他親愛的老婆,這種根本毫無懸念的賭局他才不要看。
  對唐易,他太了解了。不要指望這個人會放水,也不要指望這個人會對他唐勁的太太抱有一顆憐香惜玉的英雄心,若蘇小貓此刻是單身少女,唐易說不定還會讓她七分,偏偏她是唐勁的人,唐易更不會手下留情。
  唐勁不是笨蛋,從一開始就看出了唐易那陰人的最終目的是敲詐自己,他幾乎都能想象出那家伙等下贏了之後會說什麼,‘啊?不想履行承諾啊?這個嘛,當然也不是不行啊,就看唐勁你的誠意有多少了……’
  唐勁有點為自己肉痛。
  蘇小貓別的本事沒有,替他散財的本事真是逐年漸長……
  意料之中,蘇小貓同志連輸兩局。
  第三局准備中。
  小貓趴在桌子上,忽然‘咦’了一聲,抬起頭問道:“寧寧捏?”
  一句話,唐易分了一下神。
  “她累了,”他淡淡地解釋:“她在那邊看書。”
  小貓拖長了音調:“哦……”
  莫名地就讓唐易心裡不是滋味。
  剛才剛吃過晚飯,紀以寧收拾了一下,就對他輕道一句‘我在那邊休息下’,他點點頭,沒有想太多,陪她在沙發上落座,在她身上蓋了一層毛毯,就隨她去了。
  她這一去,就一直無聲到現在,安靜的存在,幾乎存心叫人遺忘她。
  唐易不動聲色地抬眼望過去。
  只看見她安靜翻書的背影,她背對著他,學過心理學的人會知道,這是一種主觀回避的姿勢。
  寂寞忽然就以一種居心叵測的樣子襲人而來。
  唐易的眼神漸漸深邃:他剛才居然沒有細看出來,她是故意躲開他……
  “她是故意的哦……”
  一個欠扁的聲音忽然低低地傳來。
  唐易面無表情地看向蘇小貓。
  只見小貓兩個小拳頭握成一個小喇叭狀,擋在唇前悄聲對他道:“寧寧剛才在廚房對我說,她知道你不喜歡帶她出現在公眾場合,所以她會自動回避……”
  唐易斂了下眉睫,眼中閃過含義不明的神色。
  “她還說啊,”小貓繼續通過拳頭小話筒低低告訴唐易道:“她知道你不願意在公眾面前承認她,也知道你不喜歡她自持唐太太的身份不放,她會成全你,不會反抗你的決定……”
  她於熱鬧人群中默默懂事退場,離開公眾視線,離開他身邊,然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獨自想念和神傷。
  喜歡一個人,再喜歡也不過就是這樣了,不然還能怎樣呢?
  誰讓她喜歡上的人是唐易,注定受情傷。
  情傷,別人斷發,她斷反抗的心念。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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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3)

  紀以寧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就是不粘人,給她一本書就能安靜一天。
  唐易曾經帶她去參加過一個私人酒會,可是那天紀以寧的一襲露背晚裝不知觸動了唐易哪根少爺神經,中途反悔不准她進去,開了個酒店套房就讓她在裡面等,還發神經地不准她睡覺。結果那天當唐易凌晨回房時,發現紀以寧真真獨自等了他六個小時,手裡拿了本《新華字典》看了一整晚……
  所以這一晚,紀以寧也照舊拿了本書來看。
  看看書名吧:《社會的體系》;再看看作者:Paul Henri Dietrich baron d'Holbach……
  就在紀以寧低頭看完第一百零二頁,抬手准備翻至下一頁的時候,眼前忽然有大片的陰影籠罩住了她整個人。
  她下意識地抬頭。
  還沒等她看清楚,冷不防被人攔腰一把抱了起來。
  “……哎?”
  手裡的書掉落在地,紀以寧在無措中揪住了來人的手臂。手感甚好的襯衫,滿是唐易的質感。
  “過來陪我。”
  不容人反抗的口吻。
  “不要了,”她有點抱歉:“我對那些又不懂,過去也是掃你的興……”
  這種拒絕對一向拿主意做決策的唐易而言根本毫無力度。
  他抱起她轉身就走。
  “掃不掃興,我說了算。”
  當唐易抱著紀以寧過來時,蘇小貓這邊已經沸騰了。剛才唐易連殺她兩局,殺得蘇小貓燒紅了一雙兔眼。
  盡管周圍殺紅了一片,唐易仍舊一副似玩非玩的態度,也不理小貓砍啊殺啊的號角,懶洋洋地拉過紀以寧坐在自己腿上。
  下一秒,唐易拿了一張紅心A放入紀以寧手中,手指在她的掌心畫了一個圈,動作挑逗。
  “……替我玩兩局。”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表情各異。
  蘇小貓是驚喜的,唐勁是帶著深意的,至於其他人,則是相當好奇的。
  紀以寧睜大眼:“你知道我不會的啊。”
  唐易置若罔聞,貼著她的唇笑道:“我教你啊……”
  “不行、不行的,”紀以寧已經不指望唐易會放過她了,於是轉身對小貓道:“我真沒玩過……”
  小貓好奇了:“那你大學裡都玩什麼呀?”想她在大學裡時,通宵斗地主不要太正常哦……
  紀以寧不說話。
  小貓更好奇了:“說嘛說嘛,你長那麼大又不賭又不嫖的那都玩些什麼呀?”
  逼供之下,紀以寧不得不低頭招供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小貓&唐勁&唐易&其軒:“……”
  小貓一把抱住唐勁的腰,痛心疾首無地自容:“唐勁俺對不住你TAT,唐易娶了個淑女你娶了個流氓……”
  唐勁&以寧&唐易&其軒:“……”
  換了人,勝負毫無預料。
  即使有唐易在一旁撐腰,紀以寧這種一張白紙的人也不會是三天兩頭就去賭場溜一圈的蘇小貓的對手。
  二比二,平。
  蘇小貓不知哪根神經抽住了,叉腰笑得哈哈要死。她越笑,紀以寧就越覺得自己沒用,一個本來就臉皮薄的人,可想而知此刻的心情會怎樣。
  唐勁在她腰間捏了一把,低聲警告:“你給我差不多點。”這家伙大概是被唐易壓迫久了,欺負不了唐易就去欺負他老婆,典型的欺軟怕硬。
  她也不想想唐易是什麼人,唐易這人睚眥必報,惹火了他必定日後遭殃。
  蘇小貓正在興頭上,哪聽得進這些,直吵著要殺最後一局。
  唐易也不說話,手裡不緊不慢地玩著一張牌,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四平八穩地叫牌,姿態閒適地接手最後一局。
  侍者最後面向唐易,做了一個手勢:“莊家,請翻牌。”
  唐易沒有動,指尖輕翹起牌面一角,卻沒有翻動它。唐易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牌面上,眼裡看不出一絲波動。
  坐在他身上的紀以寧閉了下眼睛。
  以她這個位置,他的牌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手裡最後握著一張紅心A,決定成敗最好的資本。
  紀以寧低下頭。
  他出手就是贏,她異常失落。
  紀以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在他的世界裡。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軟弱,沒有力量。
  他會的,她全部不懂,於是她忽然明白原來她和他隔得那麼遠。
  唐易微微抬眼,眼風掃過去,紀以寧沉靜如水的側臉隱隱有悲傷滑過的卑微痕跡。
  那一邊的蘇小貓早已敲著桌子暴動了:“時間就是生命!翻牌翻牌啦!”
  唐易斂了下眉,眼裡閃過不知名的神色,手指一翻,揭開底牌。
  一陣靜默。
  半晌之後,只見蘇小貓一屁股彈了起來,抱住唐勁就是一陣尖叫:“老、子、人、品、了!”
  唐勁也詫異不已,抱著她道:“恩,你的確人品了……”
  邵其軒看看桌面,再看看唐易,最後看看小貓,擠出一句和唐勁一樣的話:“小貓人品了……”
  紀以寧被他們叫得詫異無比,抬眼望向桌面。
  最後一張底牌,哪裡有紅心A的影子。
  桌上靜靜躺著一張花色K,宣告唐易的敗局。
  **** **** ****
  蘇小貓這下樂瘋了,指著唐易就大笑:“One Minute Stand!”引來一片應和聲。
  唐易笑笑,也不說話。
  他忽然看向紀以寧,抬手穿過她的發間,一下一下,動作帶著某種不明暗示。
  紀以寧被他摸得全身都炸了起來,“要、要干嗎?”
  唐易答非所問地開口:“你倒數計時的水平怎麼樣?”
  “……”
  恩,看起來應該很不怎麼樣。
  “真糟糕……”他看著她,笑了出來,言語深深:“你接 吻的水平好像也不怎麼樣……”
  周圍已經站定了一票人,全是不准備放過他的,喧囂聲high成一片。
  唐勁有點後悔了,面向邵其軒動了動唇:“我是不是該阻止他?”
  其軒挺詫異地看著他:“現在才有這覺悟太晚了吧?”
  唐勁一心只想拉開蘇小貓,偏偏這家伙還沖在最前線,唐勁有點頭痛:“我真不想讓她見識這種場面……”
  “恩,”其軒摸摸下巴回憶:“唐易以前在蘭桂坊玩這游戲,結果搞得整個場面都失控了,他玩下來沒事,看的人倒全被勾起了火,和被下了藥沒兩樣……”
  玩情,玩欲,玩人心。
  這就是唐易。
  唐易忽然直起身子站了起來,轉身確定了一句:“一分鍾是吧?”
  “Oh!YES!”蘇小貓同志已經激動過了頭,連洋文都拽出來了……
  紀以寧這下是真怯場了:“我能不能、能不能回避?……”
  唐易不答,定定地看著她,抬手把她額前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後,手勢溫柔而柔涼。
  下一秒,他忽然扣住她的腰將她帶向自己。
  紀以寧叫了出來:“你不要、不要不講道理啊!”
  “……啊?”唐易頓時笑了:“紀以寧,有件事,我覺得你最好清楚一下比較好……”
  他低下頭,抵著她的唇道——
  “……對你,我不打算講道理。”




游戲(4)

  他低下頭,先她一步進入情潮空間,然後以唇舌打開齒關,邀她共舞。
  這麼多人看著,他的人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具體、有形,並且可堪親近。他對她深吻,近在咫尺。他和她之間,隔著兩人的眉睫,浮動的情意,沙啞的低喘,隔著他的深不可測與她的心無城府,隔著許多重猜心以及兩年來實質存在的婚姻。
  這一刻,紀以寧突然覺得她的人生被截成了前世今生兩個部分,唐易帶給她另一個時間,另一個空間,而且不被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物所控制所影響,只受他一人控制。
  眾人矚目之下,他用牙齒咬住她高領羊毛裙頸口處的金屬拉鏈,一寸一寸往下拉,動作那麼緩,好似電影慢鏡頭。他無心勾引時已經誘惑無數,何況現在有心勾引。
  領口處的拉鏈就這樣被拉開,被羊毛高領包裹住的肌膚一寸寸裸 露開來,他傾身上前,親吻她修長白皙的頸項。一點一點向下游移,燈光打下來,映出唐易唇間薄薄的一層水光。
  這樣分分寸寸的肌膚相親,比起近身肉搏,其性感不知高出幾許段數。
  紀以寧在驚與懼中豁然明白,難怪唐勁會那樣告訴她:他從不給任何女人機會,因為,像他這樣的人,若是給某個女子機會,她便再也逃不掉了。
  幸或不幸?
  她竟然遇到這樣一個男人,令她今後人生一切所遇之人都索然無味。
  他在最後抬手解開了她的發髻,黑色直發平鋪而下,他執手挑起一縷,落下輕吻。
  她如此精通文學史,一定懂的。男子吻發,代表對她的感情就如同綿延千裡的三千青絲。他從不說愛,只有懂的人才會明白,他的每個動作,實質都深意十足。
  一分鍾很短,天涯卻那麼長。
  唐易放下挑在指尖的發絲,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領,手指滑過她頸項上落下的深色吻 痕,他笑了下,低頭咬住剛才被他拉下的拉鏈,一點一點向上拉好它。
  完美收勢,不緊不慢,正好六十秒。
  轉身,唐易懶洋洋地咳了下。
  “各位,看夠了沒有?”
  **** **** ****
  小貓回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揮動爪子拼命扇風。
  明明唐易也沒做多大出格的事,可小貓同志還是覺得心裡一把火被硬生生地撩了起來。唐勁拿了杯水碰了一下她的臉,小貓一下子像被人踩了尾巴,嘰嘰叫了一聲就跳了出來。
  “你不准碰我= =。”
  “啊?”
  唐勁不知道她又哪裡抽了,看著她燒得通紅的一張臉,唐勁把手裡的水遞給她。
  “你怎麼熱成這樣子?”
  老大,你剛看完□你不會熱啊?
  小貓不理他,拿過唐勁手裡的水杯,仰起頭咕嘟咕嘟就灌下去。
  唐勁看著她,漸漸了悟。唐勁含著一抹笑意,慢條斯理地問:“……你該不會是看得太投入而想要了吧?”
  正在喝水的小貓一下子噴了出來。
  唐勁笑起來,連忙掏出一塊手帕替她擦了擦臉,“反應這麼大啊?……”他忍俊不禁,“蘇小貓,成年人歡愛有反應很正常啊。”
  小貓怒目,臉上幾乎要飆出血來:他媽的!正常反應你至於笑成這個樣子嗎?!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啊。”唐勁哄她,唇邊的笑意卻擋都擋不住。
  小貓受不了了。
  哼,笑吧笑吧,老子有反應怎麼了?那也只能證明老子身體好!敢笑她的都是農民!還動不動就上綱上線了!
  小貓惡狠狠地踩了唐勁一腳,轉身就躲進廚房。
  唐勁在她身後笑著問:“哎,你去廚房干什麼?”
  蘇小貓頭也不回地吼:“燒水泡茶!”
  唐勁頓時就忍不住了,抬手握成拳擋著唇笑。
  蘇小貓,你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個性真是可愛死了啊……
  **** **** ****
  連蘇小貓都躲進廚房了,紀以寧就更不用說了。唐勁逗完小貓,轉身才發現在場的只剩下幾個男人了,始作俑者唐易正悠閒地在喝水。
  淡色的唇,水光未退,妖妖艷艷的樣子,他整個人都仿佛浸在一層光影之中。唐勁忽然想到蘇小貓評價唐易的話:La belle。的確,美人二字,恰如其分。
  唐勁走過去,也不說話,伸手就往他的西褲口袋裡探去。
  隔著一層布料,他的手指觸到唐易的體溫。這個動作極具挑逗性,如果不是由唐勁來做,一定令人遐想連篇。
  唐易也不阻止他,只是一臉玩味的表情:“喂,我對你可沒興趣啊。”
  “神經。”唐勁不屑,誰會對他有興趣啊。
  唐勁從他褲袋裡慢慢收回手,果不其然拿到想要的東西。一張紅心A,正是唐易剛才賭局中的最後一張牌,唐勁挑眉:“啊?”
  唐易笑瞇瞇地攤了攤手:“啊……”
  “就知道你剛才動了手腳,”唐勁拿起這張紅心A牌攤在桌面上,動了動唇:“換牌速度那麼快,連我都沒看清你什麼時候出的千。”
  唐易笑了,也不否認。
  “沒辦法,你家那位技術太差,要讓她贏我容易嘛我……”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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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浮動(1)

  夜涼如水,紀以寧獨自站在花園裡。唇間依舊滾燙,摸一摸,連指尖都變得灼人。
  心裡有點怕。
  這樣的自己,在多年以前是根本不能想象的,唐易將她這麼多年所受的禮教約束全部打散。他從不言愛,給出的感情只以最極端的形式存在。他清楚他欠她什麼,他欠她一份公開的承認,於是他當眾給出,形式極端,就看她是否有膽量承受。
  一雙手忽然從身後圈住了她的腰。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紀以寧一楞,隨之笑了起來。
  唐易低頭,吻了吻她精巧的耳垂:“笑什麼?”
  “沒什麼,”紀以寧笑著說:“看到一個這麼會玩情玩欲的男人居然還如此有文化,有點不習慣。”
  唐易停下動作,語氣有點無辜:“哎,我也上過學啊。”
  紀以寧忽然覺得這種話從唐易口中說出來很有喜感。
  “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學位畢業的?”
  “勉強初中畢業,哪有什麼學位啊。”
  “……”
  紀以寧有點窘,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真的,”唐易一臉坦蕩,人畜無害的表情:“黑道嘛都是打啊殺的,要學那麼多文化干什麼,初中畢業就很足夠了嘛。”
  紀以寧聽得窘窘的,猛一想,不對啊,“那你書房裡放那麼多外文書是干什麼用的?”那麼艱深晦澀的書籍,哪是一個初中生看得懂的啊。
  唐易眼也不眨地隨口就拈來一個理由:“哎,一個初中畢業生養那麼多手下,當然需要裝點門面啊。”
  “……”
  在這位初中畢業生如此坦蕩的態度面前,身為英倫劍橋名校畢業生的紀以寧同學反而很不好意思起來。
  但是,怎麼總還是覺得那麼不可信啊……
  唐易低下頭,有點哀傷,連語氣都變得那麼令人憐惜:“我媽死得早,我爸又不管我……”頓了頓,加重沉痛的語調:“我也想努力的,但沒有人教育我上學的重要性……”一副家庭悲劇受害者的模樣……
  哦,不過,這種話對紀以寧來說殺傷力是很大的!足夠打斷心裡最後一點懷疑。
  唐易完全沒有一點欺負人的自覺,理所當然地得寸進尺:“所以,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去看書,有你這麼個名校畢業的唐太太,我壓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紀以寧連忙點頭。
  從小就很替人著想的紀同學立刻在心裡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糾正自己動不動就看外文哲學書的壞習慣,要考慮到唐易學歷偏低的現狀才行,一個好妻子是不能讓丈夫有被鄙視的感覺的……
  深夜的花園,暗香浮動。情人間的對話,似乎也渲染上了靜謐的香味。
  “你們玩結束了?”
  “還沒有。中場休息,唐勁和小貓在廚房准備夜宵。”
  靜了靜。
  紀以寧想到他們剛才玩的游戲,終於忍不住輕問:“如果,今天不是我在你身邊,而是其他人陪著你,你是不是仍然還會願賭服輸?”
  唐易沒說話。
  紀以寧覺得身後的他忽然變得悄無聲息的靜。當唐易很靜的時候,往往就是爆發前的沉默。
  果不其然,下一秒,唐易反手一扯,將她的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他。她抬眼看他,只見他平平靜靜的樣子,漂亮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如果不是為了你,你以為我會輸?”
  “……”
  唐易不是一個耐心解釋的人,僅此一句,便再也無其他解釋。何況她這種性子,實在很能撩撥唐易的占有欲。
  於是三秒鍾之後,只聽見紀以寧悶悶的聲音:“這裡是在別人家,你道德一點好不好……”
  “不好,”某人存心不講道理:“請不要試圖跟一個沒有學歷的男人談道德。”
  “……”
  她實在沒見過有哪個男人學歷低還能低得如此理直氣壯的。
  邵其軒熱情滿滿地從客廳跑出來叫花園裡的兩個人吃夜宵。
  “唐……”一個‘易’字還沒喊出來,邵其軒連忙剎住了腳。
  雖然看不清唐易那一對在干什麼,但夜色朦朧之下,那一對相擁的背影還是讓邵其軒同學覺得很純潔很美好的,於是邵同學頓感這邊這一極其純潔的一對打擾不起。
  邵其軒連忙調轉腳步往廚房走去拿夜宵,走到廚房門口時卻聽到唐勁在裡面的聲音:“蘇小貓!再鬧就在這裡上了你……”,隨後就傳出一陣不和諧的聲音。其軒大囧,頓感這一邊極其不純潔的一對更是打擾不起……
  邵其軒同志陡然發現自己處於一個極其尷尬悲哀的境地,光榮地被自己兩個死黨堵在花園和廚房的中間通道裡,進退不得。邵醫生無語望天:看來他也該娶個老婆才行了……
  中場休息結束,唐勁家重新變成了賭場。麻將混戰,唐易、唐勁、小貓、其軒,各個都是中流砥柱。
  唐易心思不純,漸漸對紀以寧開始實行思想荼毒。
  唐易長得漂亮,於是當這人存心演起戲來騙人的時候,效果可以很逼真,於是只聽得唐易少爺一遍遍地對紀以寧洗腦:相信我,你其實不文藝不小白,你很會玩很會瘋很有流氓的潛質,真的真的真的……
  小貓&唐勁&其軒頓時就有拔腿狂奔的沖動,各個都在心裡嚎叫感歎原來這世上真真存在睜眼說瞎話這種事啊!!
  所謂謊話說了一萬遍,也就成真理了。也不知是不是唐易的思想荼毒起了效果,當唐易再一次叫紀以寧替他摸牌的時候,詭異的情況開始了。
  紀以寧這種生手時來運轉,運氣好得離譜,只要她上場,就是清一色自摸。急得蘇小貓直跳腳,她贏不過唐易也就算了,居然連紀以寧都玩不過。
  唐易大笑,行動電話正巧響起來,唐易放手讓紀以寧自己玩下去,他站起來走到外面去接電話。
  一見唐易離場,蘇小貓立刻搞起小動作:“寧寧你不要熬夜哦!你身體不好,很傷身的,去沙發睡覺看書吧!”
  “不要了。”
  小貓囧:“不是吧?”一入賭場深似海啊,連紀以寧這種良民都不要看書了……
  紀以寧想起剛才和唐易在花園的對話,忍不住道:“他不喜歡的。”
  小貓一下子就沖動了:“Oh My God!你咋能這麼聽話這麼任人宰割呢?!起義啊暴動啊造資本主義的反啊!年輕人就是要叛逆啊!”
  唐勁:“……”
  紀以寧搖搖頭,欲言又止:“其實唐易有唐易的難處……他再表現得無所謂,也是有自尊心的男人。”
  學歷這個東西……是他的痛處吧?
  這下子,不僅是小貓,連唐勁和其軒都好奇了。
  “難處?”那男人得天獨厚什麼都有,會有難處才見鬼了。
  “自尊心?”那男人自尊心不要太圓滿啊,向來只有他鄙視別人。
  蘇小貓、唐勁、邵其軒,一個是想象力豐富的記者,一個是慣於思考的男人,一個是思維活躍的醫生,於是,一見紀以寧這種難以啟齒的樣子,三個人統統思維一致地想到了同一個方向——
  “難不成,唐易……那方面有問題?”
  男人啊,那方面的零件出了問題,的確是個傷自尊心的難處啊!
  紀以寧大囧,冷汗唰唰唰地降了下來:“你們在想什麼啊!怎麼可能……會是那個問題啊!”唐易那個……不要太正常啊!
  小貓叫起來:“是你自己說的啊,什麼自尊心啊,難處啊……”
  紀以寧一急,把心裡想的都叫了出來:“我是說他的學歷啊!”
  “他學歷怎麼傷自尊啦?”
  “厄、據他說、有點低……”
  正在喝水的小貓重重噴了。
  有沒有搞錯?!他那個學歷還叫低,那她蘇小貓豈不是文盲?啊啊啊?!
  唐勁擦著冷汗問紀以寧:“你以為他什麼學歷?”
  “……不是勉強初中畢業麼?”
  唐勁&小貓&其軒:“……”
  “他自己說的啊!”什麼媽死得早爸又不管他之類的……
  唐勁一下子明白了。
  “唐易是不是告訴你,他學歷低沒文化,所以不要試圖跟他講道理,反正他沒受過什麼教育沒什麼道德觀,你要是敢反抗他就是在鄙視他?”
  “……”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他學歷一低反而就有借口為所欲為了……
  小貓出離憤怒了:“無恥!”
  其軒出其正義了:“卑鄙!”
  到底那個無恥卑鄙的男人還是自己哥哥,唐勁只能克制地咳一聲,盡量用不扭曲的表情告訴她:“以後呢,你記得,如果唐易會用那種一臉受傷啊無辜啊之類的表情說話,肯定是在騙你……他是精通心理學的人,知道用這種軟手段比較容易對付你這樣吃軟不吃硬的人……”
  “……”紀以寧一下子大囧:“那他說的、說的那個是……”
  唐勁抬手握成拳擋著唇,盡量掩飾住自己抽搐的表情,很辛苦地告訴她道:“那個,唐易的學歷……不低。……國際法、經濟學雙博士,常春籐聯盟出來的……”




暗香浮動(2)

  一夜通宵。
  紀以寧終究撐不住睡意來襲而沉沉睡了過去,靠在唐易臂彎裡,周身充斥了他慣用的GUCCI ENVY氣息,木質東方調,集Desire、Trendy、Sexy於一身。
  唐易的氣息,是她兩年來最熟悉的味道,浸透她整個人,給她安全感。
  於是她沉沉睡去,放心把自己交給他。
  直至今日她才知,母親生前曾經告訴過她的話,是對的。
  ——愛一個人之後,就一定能,一夜夢醒不覺遙。
  唐易贏下最後一局,抬腕看了看手表,快要凌晨三點了。紀以寧在他懷中睡得安穩,他忽然心生不忍,抬手撥開了她額前散落的發絲。
  她被他打擾,眉睫動了動,悄然轉醒。
  唐易撫過她的臉,微微笑了下:“回家了。”
  “……好。”
  紀以寧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下,然後從他身上起身。
  唐勁連忙站起來道:“今晚住我這裡吧,都這麼晚了,開車太累了。”
  “不用了,”唐易拿起桌上的車鑰匙,笑容透著艷麗:“我對在別人家裡上 床這種事比較有心理障礙……”
  唐勁&小貓&其軒&以寧:“……”
  最後,還是邵其軒從醫學的角度出發打了下圓場:“……睡覺前運動、一級睡眠!啊,一級睡眠……”
  唐勁&小貓&以寧:“……”
  蘇小貓忽然想到了什麼,拉著唐易就出去了,要他把跑車後備箱打開。
  室內只剩唐勁和紀以寧。
  唐勁把沙發上的外套遞給她,落落大方的態度。
  紀以寧接過外套,“謝謝。”對這個男人,她是喜歡的,也是感激的。
  唐勁溫和地笑了下,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擇床的習慣?”
  她愣了下,隨之萬分好奇:“……你知道?”
  她的確有這個習慣,從小養成的,改都改不掉。這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病,兩年前她剛遇到唐易而被他留在身邊時,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才習慣他給她的那一個陌生環境。
  這是她最私密的習慣,未曾料到,唐勁竟然懂。
  對上她詫異的視線,唐勁笑了:“我不是了解你,我是了解唐易……”
  他笑著告訴她:“你沒見過唐易單身的樣子,那個時候唐易玩起來很瘋的,像今天這種場合,換了是以前的唐易,肯定不會回去了。你沒見他今晚到最後還是把行動電話關了嗎?就算我這邊玩結束了,自然也會有其他人打爆他電話拉他出去。唐易的身份背景擺在那裡,他又樣樣玩得順手,他只要出現在酒吧夜店裡,基本就走不掉了。”
  紀以寧聽得睜大了眼。
  “那他今天……”
  唐勁笑得溫柔:“他玩得起,可是你玩不起。他剛才如果選擇留在我這邊,或者繼續出去玩,你就只能睡在我這裡,或者酒店套房裡。……所以我才猜到你有擇床的習慣,換了地方你不會習慣,唐易是為了你,剛才才會堅持回家。”
  紀以寧:“……”
  唐勁玩味地想起唐易剛才說的話,忍不住摸著下巴笑了出來:“什麼在別人家裡上 床有心理障礙……這種亂七八糟的理由只有他那個人才會想也不想就能信手拈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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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浮動(3)

  花園裡,唐易靠在跑車的車門前,眼神慵懶,看著蘇小貓像個勤勞的勤雜工一樣吭哧吭哧往他車裡搬一箱又一箱的東西,硬生生地把一輛跑車裝成了一架拖拉機。
  唐易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喂,要我幫你走私我可是要先驗貨收錢的。”
  “不許看不許看!”小貓像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箱子不讓他看,最後索性一把熊抱住了唐易的腰:“回家才能看!”
  還沒等唐易來得及說什麼,小貓的衣領已經被人一把拎了起來。
  唐勁捉起她,不客氣地把她從唐易身上扯下來,不是滋味地動了動唇:“要說話就好好說,不准動手動腳。”
  小貓:“……”
  最後,在唐勁的注目以及蘇小貓的熱烈歡送之下,唐易帶著紀以寧回家了。車子開出去一段距離了,還隱約能看見蘇小貓還在後面熱烈揮手。
  黑色世爵一路平穩地駛回家中。
  熄了引擎,唐易側身,伸手摸了摸紀以寧的臉,“困不困?”
  “還好。”本來是很困的,夜風一吹頓時就清醒了七分睡意。
  唐易把風衣披在她身上,“不困的話就下車,還有件事要做。”
  紀以寧看著他替自己扣好風衣紐扣,忍不住問:“還要做什麼?”
  唐易不答,笑著摸了摸她的臉。然後打開車門下了車,開了車子的後備箱。
  看到後備箱裡滿滿的大箱子,唐易頓時連笑容都變得慵懶起來,抬手敲了敲車身,“蘇小貓那種小野人,居然還懂得玩情調,唐勁把她教得很好嘛……”
  紀以寧走上前,這才看清了車裡的東西,滿滿的全是煙火。
  唐易摸了摸下巴,慢條斯理地感歎:“我走私軍火,她走私煙火,恩,難怪我看那個小野人那麼順眼……”
  紀以寧:“……”
  紀以寧咳了一聲,問:“要放煙火嗎?”
  “放吧。”雖然他易少爺一向不屑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東西,但也有例外的時候。唐易把後備箱打開到最大,翻卷起襯衫袖子,動手把煙火搬出來。
  “剛才那小野人往我車裡搬這麼多箱子也不容易。自從她嫁給唐勁之後,除了她在外面自找的那些摸爬滾打之外,唐勁就從沒讓她動手干過體力活,”唐易很有耐心地把煙火放在地上,一字排開:“所以,好歹要珍惜下我們唐勁家那位蘇小姐的勞動成果,不能浪費了她的體力。”
  他彎腰半跪,點燃引線,然後起身,緩緩走向她。
  煙火在他背後瞬間升騰綻放。
  妖嬈的人遇到妖嬈的物,於是周圍的一切都好似幻景般剎那驚艷起來。
  他站在她身後,從身後圈住她的腰,摟她入懷。
  紀以寧看著這漫天煙火,只覺好似幻覺,有那麼一刻,她希望時間能停止。
  於是終究沒有忍住心底的話。
  “古代真好,時光慢悠悠近乎停頓,為一個女子,一場特洛伊戰爭也可以打足十年,”她悄聲感歎:“換個角度看,用一場戰爭,換十年糾纏,未嘗不是一件奢侈的事。”
  唐易當然聽得懂她的話中之話。
  他沒什麼情緒地開口:“你覺得我們之間,連十年都不可能擁有?”
  她沒有正面回答。
  無聲了半晌,她輕喚了他一聲。
  “唐易。”
  “恩?”
  “聽說,你十歲以前,就已經嘗遍世上最劇烈的十種毒品,是不是?”
  頓了頓,唐易看著她平靜的側臉,表情有點玩味,“誰告訴你的?”
  “傳聞,”她坦誠的語氣,好似在述一個傳說:“關於你的傳聞太多了,分不清真假。”
  唐易沒有否認,毫無所謂的態度,點一點頭承認:“小時候不懂事,貪玩而已……”
  紀以寧笑了,搖了搖頭。
  “……你不像是那種會貪玩的人。”
  唐易忽然覺得有趣。
  於是他俯身,埋首在她頸窩處,輕吻她頸肩細嫩的肌膚。
  “……那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
  紀以寧笑一笑,也不阻止他逐漸沾染欲望的動作。動一動唇,給出答案。
  “自控。”
  唐易頓時笑起來,停下動作抬了頭,眼神很勾人。
  “……哦?”
  她對上他勾人心的視線,緩緩開了口。
  “你不是貪玩,不是不懂事,”相反,他太懂事了,簡直是深沉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對你而言,有資本玩手段,所以知彼不是難事。難的只有知己,所以你需要確定你的底線在哪裡,你需要清楚,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夠讓你失控。把它找出來,然後想辦法對付它。”
  她笑一笑,笑容裡有無力的痕跡,語氣似一聲感慨,又似一抹不認同。
  “……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就有這樣的心機城府,的確是件讓人後怕的事。”
  唐易忽然一個用力,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他俯下身,和她平視,專注的眼神簡直動人,可是說出口的話卻鋒利無比。
  “這麼會說話啊……”他看著她,距離那麼近,似吻非吻,“你知不知道,還從來沒有人敢對我說這種話……”
  紀以寧看著他,看見他的目光開始有了懾人的光芒,於是她開口為自己辯解。
  “我不是試圖剖析你,我只是為我自己找一個存在的理由。”
  唐易掐著她的腰,手指用力,不放過她,掐得她生疼。
  “紀以寧,把你的目的說出來。”
  “我是不是你用來測試自控力的第十一種毒藥?”
  ……
  她承認,她是有目的的,目的就是想聽他一句真話。她要的那麼少,一句就好,可惜他從不給。
  “喜歡一個人,總是有些理由的,”她低下頭,眼底那麼哀傷,“只有你不是……”
  只是相遇,他就要了她。
  他對她的感情幾乎是毫無理由的。
  無跡可尋,卻深重,碰一碰就能即刻淪陷,重則傾城,輕亦是要失魂的。
  於是她只能想到那唯一的一個理由。世間事但凡會上癮的,他都試過了,除了感情。
  她是他用來自測底線的第十一種毒藥,愛過了,就戒掉。
  唐易直起身體。
  他沒有任何解釋,只是微微笑了笑,隱去了眼裡的妖艷之色,整個人透出一絲難見的純粹。
  他抬手,把她低垂的黑發攏到耳後,溫言軟語。
  “過了年之後,你如果想出去工作,就去吧。”
  “哎——?”
  紀以寧一下子抬頭,眼裡那麼震驚。
  他從不准她出門的,何況是單獨放她出去工作。
  唐易笑了下,沒有多少解釋。
  “只有一個條件,晚上六點以前要回來,否則,我的人會立刻把你抓回來,”他摸摸她的臉,眼裡有縱容:“別違反條件,你知道的,我要找一個人,不是件難事。”
  紀以寧連忙辯解:“我剛才說那些話,不是說你對我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理由……”
  “我需要你。”
  煙火綻放。
  他在絢爛天幕之下讓她看見了一個真實的唐易。
  “我需要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這一場煙花華美盛放。
  不,兩場。
  天上一場,人間一場。
  它混淆天上人間,令她意亂情迷。
  從此以後,紀以寧永遠記得,這一夜,月光是如何朗朗至虛幻,天空是如何透徹至空無,春海棠氣味又是如何嫵媚至清寂。
  她永遠都記得,唐易體溫,是如何隔了他的襯衫,一陣一陣遞到她心底,令此後她所遇一切溫暖,都不算溫暖。
  她永遠都會記得,唐易聲音,是如何催眠般抵達她耳間,令她中蠱,戀戀一生不肯醒來。
  ——我需要你。
  只因他這句話,紀以寧終生相信,從此以後,地不老天不荒。





殊途(1)

  春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復蘇。
  這座城市中有一個非常著名的私人美術館,名字很特別,叫TimeCity。它的外觀很像童話中的歐式城堡,大門上方裝飾著獨一無二的舊城徽,門前是特列季亞科夫雕像。這個美術館的擁有者是一位歸國華僑,年輕時也曾醉心於文藝復興,如今步入花甲之年,便把今生所得全部資金全部傾注於這家美術館裡。有資金,有人脈,亦有眼光,於是這家美術館一時聲名鵲起。
  這一天,好天氣,陽光鋪天蓋地灑下來,暖意四生。
  清晨七點,一個女孩緩步走來。
  干淨,純粹,表情柔和,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平和的氣質。
  美術館館長站在大理石台階之上,眼裡一抹溫和的笑意,歡迎她的到來。
  紀以寧緩步走上台階,在他三步之下站定,彎一彎腰,剛要行禮,只聽得面前的老人頗有興味地開了口。
  “紀小姐,您對一個穿著如此正式的老紳士,就准備只行一下普通禮節嗎?”
  紀以寧愣了下,旋即笑了出來。
  這世上最令人愉悅的事,莫過於遇到同好。話說三分,便足以清透,這是一種意境幽遠的交談方式,看似不動聲色的表面之下,有著心弦碰撞的巨大回聲。
  老館長是懂得文藝的人,已過花甲的年紀,仍然好穿一身英倫紳士服,頭戴黑色禮帽,手握質感上好的拐杖,襯衫領口處一個紅色領結,渲染出一抹亮麗的色彩,好似靈動生命。周末的舞會上,亦會興致勃勃彎腰邀請員工們同他跳一支慢狐步,舞畢後送舞伴歸座,好似中世紀走出的貴族,穿越時光的古老韻律。
  如此老紳士,的確值得一個Curtsey。
  於是,以寧含笑,雙手輕拎裙擺,向兩側舒展,以極其優雅的姿態微微屈膝,低一低頭,完美行出一個宮廷屈膝禮:“您好,先生。”
  館長笑了,緩步上前,抬起她的手,緩緩低頭,輕吻她柔軟手背,同樣回了一個宮廷禮節。
  “歡迎你,紀小姐,從今天起成為我的美術館一員。”
  這一幕全部落入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裡的人眼中。
  車裡有四個人,清一色黑西裝,戴著耳麥保持通話,常年的職業習慣讓每個人身上都透出一股凜冽與肅殺。
  紀以寧從今天起到這家美術館工作,負責陪同vip客戶解說各種文藝美術品。唐易不放心,所以在這第一天派了人暗中保護,等確定了她的安全,他才不再插手。
  而此時呢,車裡的四位唐家屬下顯然都有點被囧到了的感覺。
  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一個男人湊過去輕聲問謙人:“……剛才那一位,你確定她是易少的……?”
  唐易從不讓紀以寧出現在公眾場合,所以除了唐易身邊貼身的人之外,很少有人認識她。
  謙人點一點頭:“確定,她就是易少的太太。”
  “……”
  眾人一陣沉默。
  忍不住同時深深感慨:“我們易少的品味,果然與眾不同……”
  那麼血腥暴力的男人,最貼身的女人,居然會是這樣文藝與溫和。強烈的對比,簡直殺傷人眼。
  除去別的不談,唐易有一項優點是值得肯定的,就是信守承諾。
  他是擅長做決策的人,任何事,在唐易的世界裡,最終的標准線只有一個:准或不准,行或不行。他決定放她出去,就一切任其決定,他不再插手。
  美術館裡,紀以寧好似重生。過去的一切那麼鮮活地跳躍進記憶裡,用她學過的所有,用她懂得的所有,向每一個來訪的客人完美詮釋藝術品的生命內涵。
  日升日落,這些天的日子,前所未有的沉醉。
  下午四點,紀以寧准時結束一天的工作。
  走出美術館,緩緩走在通往家裡的路上,她忽然想念起他來。
  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唐易很忙,他一忙起來她就很難見到他。也不知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茫茫然就有一種失了他下落的感覺。
  她忽然停下了回家的腳步。
  她想見他。
  這個世界上,是有一些女子,愛一個人可以愛到目空一切的地步。
  寧可即刻盲了,不要再看見其他的人。
  **** **** ****
  唐家總部。
  氣勢恢宏的摩天高樓,如夢魘般直聳雲端,黑與白的相間之色,顏色與空間的關系被發揮到極致。置身其中,光感好似來自末世,不留神就墮入魔道,建築上神秘主義之濫觴至此是個高 潮。
  頂樓,唐家總部辦公室。門外站著兩排人,清一色的黑西裝,神色凜然。
  辦公室裡此時有兩個人。一個年長者,一個年少人。一個站,一個跪。
  跪著的那個少年人眼中有驚恐,拉著年長者的手,祈求道:“齊叔,你要救我……”
  年長者閉上眼睛。
  許久,才歎出一句:“程洛,你求我沒用。……決定你生死的人,是易少。”
  少年人還想求下去,只聽得辦公室的大門忽然被人打開,門外響起恭敬一致地鞠躬聲。
  齊叔立刻轉身,九十度標准的深度鞠躬禮,恭敬敬聲:“易少。”
  程洛驚懼抬頭,終於看見這一個,即將決定他生死的男人。
  那麼驚艷。
  如此醒目,肅殺聲色中,他凜冽眉骨一時隱一時現,淡色的唇,弧線完美,漂亮艷麗的臉,輕易便勾人欲望。
  唐易。
  原來,這就是唐易。
  齊叔急急道:“易少,請您饒他一次,我……”
  唐易緩步步入室內空間,姿態華麗,與站著的齊叔擦身而過,目光絲毫沒有停留在他身上。
  齊叔被他周身透出的冷色氣質懾住,一時住了口。下一秒,只聽得俊美的男人終於開了口。
  “齊叔,”唐易微微抬眼,眼風一掃:“你出去。”
  唐易的命令,幾乎沒有人敢反抗。
  室內剩下五個人。唐易,程洛。謙人,以及其他兩個貼身下屬,站在唐易身後,幾乎都沒有表情。
  唐易緩緩走向辦公室裡的小型吧台,與跪著的少年擦身而過,男人絲毫沒有低頭看他,仿佛全然不感興趣,只是經過少年身邊的時候平靜出聲:“你起來。”
  程洛不敢。
  他在驚懼中抬眼,只看見吧台邊一個孑然而立的背影,眩惑的姿態。
  唐易卷起半截襯衫袖口至手肘處,然後動手為自己倒了杯純淨水。六角形透明水晶杯,被骨節分明的手拿住,整個畫面忽然呈現出一股無以名狀的性感。
  拿著水杯從吧台邊走回來,見桌前少年仍舊跪著,唐易也不說話,只是眼神攫住他,壓迫感頓時席卷程洛全身。
  無形的壓力,劇烈而無可反抗,程洛只覺無處可逃,唐易只是一個眼神,他竟真的好似無法抗拒,緩緩起了身。
  唐易在辦公桌後的主位上落座,姿態閒適,抬手喝了一口水。
  “什麼名字?”
  “程、程、程洛……”
  “幾歲了?”
  “十、十九……”
  “在唐家受委屈了?”
  “……”
  “所以才要背叛我?”
  “……”
  他越淡定,程洛越驚恐,終於忍不住求饒:“我沒、沒有……”
  “……沒有?”
  唐易反問出聲,唇角微微上揚,好似有笑容。
  下一秒,男人忽然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揚手重重甩出去,把整份資料甩在程洛面前。
  紙張與大理石地板碰撞,因為他的力,而發出巨大的回聲,沉重,駭人。
  “有件事你最好給我提前搞清楚,”唐易看向他,輕啟薄唇:“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有人在我面前說謊。”
  程洛禁不住顫抖起來。
  原來,傳聞是對的。唐易,陰晴不定,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唐易抬手拿起水晶杯,喝了一口水,剛才的暴戾之色一下子全體不見,程洛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又變成了先前的漫不經心的樣子,連聲音都渲染上了慵懶之色。
  “對方開給你什麼價碼?”
  程洛吞吞吐吐:“……五百萬美金……他們說會送我去美國……不再回來……”
  唐易忽然笑了,慢條斯理的聲音。
  “他們是不是還告訴你,會在送你去機場的路上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拿五百萬美金的地點?”
  “……你怎麼知道?”
  唐易的眼神慵懶無比,放下水杯,抬手轉過桌上的手提電腦屏幕,面向程洛。
  電腦上正播放著一個視頻,是謙人在檢查一輛車。
  “認識這輛車吧?”
  程洛瞪大眼睛,然後點頭。如果不是忽然被唐易抓回來,他昨晚就會乘這輛車去機場。
  唐易抬手,敲了敲電腦屏幕:“看清楚了,座位底下是什麼。”
  程洛疑惑地望過去。
  當他看清楚是什麼時,整個人瞬間手腳冰冷。
  唐易緩緩傾身,語氣眩惑:“小孩子太單純了啊……”他微微笑了下,“座位底下的炸彈是手機信號控制的,只要你一接電話就會爆炸。……你出賣我,對方只有殺你滅口,才不會被我抓到證據。……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程洛雙腿跪了下去,聲音是極度後悔的,驚恐的。
  “易少!易少再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我以後不會了!……”
  唐易看著他,居高臨下的眼神,有絲冷漠,又有絲嘲弄。
  “我很惜才,並且用人不疑。你在唐家這麼多年,我沒有虧待過你。你還要一次機會?可以,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唐易忽然拿出一把瓦爾特P38,德國頂級手槍。唐易抬手,把槍甩在程洛面前,眼裡平靜得毫無波動。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不想動手,你自己解決。”
  他要他死。
  原來,傳言是對的,唐易從不放過背叛唐家的人。
  任何人,被逼迫至生命底線,都可以很危險。
  程洛看著唐易甩在自己面前的手槍,心裡陡然升起陰狠的火苗。
  程洛忽然以一種極端的速度拿起地上的槍,緩緩起身。
  他的槍口,對准了唐易。
  唐易頓時就笑了。
  “……你想殺我?”
  程洛全身顫抖,失控大叫:“我只想活下去!只要你讓我走,我決不殺你!”
  唐易的笑容剎那艷麗。
  “程洛,”他叫他名,那麼溫柔:“唐家所有人都知道的,我這個人最不喜歡被人威脅了……”
  男人抬頭,眼裡沒有一絲驚懼之色。
  這樣子的唐易讓人透不過氣。
  程洛不敢開槍,現實卻毫不准備放過他。他清晰地看見唐易的動作,看見眼前這個艷麗的男人姿態閒適地放下手裡的水杯,然後慢慢拿出另一把槍,以極其柔涼的手勢給槍上了膛。
  程洛大吼:“唐易!你別逼我!”
  唐易笑了,在艷麗的笑容中對著程洛,緩緩舉起了手裡的槍。
  程洛被徹底逼至底線,終於大叫一聲,對著唐易開了槍。
  卡嗒一聲——
  一聲空響。
  程洛看著手裡的槍,聽著它發出的寂寞空響,猶如夢醒,不死心地連開數槍。
  無奈,全是空響。這槍裡,本就是沒子彈的。
  唐易的聲音繞唇而出,性感,華麗,在涼曠的空間做低空飛行:“剛才說過了,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
  扣動扳機,手起刀落。
  殺人,才是他的專屬領域。
  **** **** ****
  程洛眉心中槍,直直向後,倒地不起。
  唐易甩下槍,臉上一片暴戾之色。
  “謙人。”
  他喚了一聲,謙人心領神會,連忙上前,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處理。”
  “還有,查一下程洛身邊的人。”
  謙人頓了頓,問:“如果查出來還有呢?”
  唐易輕啟薄唇,字字殺機。
  “清理門戶,一個不留——”
  最後一個‘留’字還未說完,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異聲。
  這聲音極輕,幾不可聞,好像是物體掉落在地的聲音,但終究逃不過唐易的敏銳感覺。
  男人大怒。
  “誰在外面?!”
  謙人立刻明白,大步上前,一把拉開辦公室大門。
  門外,紀以寧深度恐懼的表情當即落入唐易眼中。
  她看見他手邊甩下的槍,看見他暴力血腥的表情,看見他殘忍不留一絲余地的手段。
  這哪裡是那個會疼她哄她逗她的溫柔唐易,這分明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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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2)

  兩次。
  唐易殺人,她見過兩次。
  除卻奪她初夜的那一次,還有一次,是在兩年前,她和他相遇的那個傍晚。
  一把大火,傾覆整座紀宅。十幾個高利貸追債者縱火焚城,另外兩個男人站在宅院前,反綁住她的身體,強迫她看清這一場火事,看清一個家族的殘酷衰亡,看清自殺身亡的母親肉身如何消失在這一場無情火光中。
  全世界在她面前轟然倒塌,他們笑得肆意,摸著她的臉欣賞她臉上痛徹骨的脆弱。
  就在她失聲落淚的那一剎那,一個槍聲忽然響起。
  沉悶、短促。
  干淨利落的出手。無所顧忌,隨心所欲。
  她眼睜睜看著面前所有人中槍倒地,眉心落點,紅色液體噴薄而出,妖艷無比。
  短短數秒。
  一個人,進行一場殺戮,只用短短數秒。
  她僵硬轉身,便看見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
  暗色天幕下,他靠站在黑色世爵的車門前,姿態眩惑,表情淡得幾乎看不見,從容冷漠的手勢,艷麗入骨的姿色。薄唇勾一勾,便是誘惑傾天瀉地。
  全然是陷身情 欲的姿態,若非他手裡的槍還未放下,槍口的硝煙還未散盡,她幾乎錯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剛才不是殺了人,而是做 愛歸來溫柔鄉。
  明與暗,光與影,全因他而顛倒了黑白。
  而現在,是第三次。
  紀以寧的視線全部落在倒地的那個少年身上。
  這個畫面如此熟悉,少年眉心,有紅色液體急速流出,帶走體溫,慢慢冷卻成冰冷屍體。
  親眼見證,生命流失,這一過程,絕非她能承受。
  紀以寧想跑過去,想把他扶起來,想抬手捂住他的眉心止血,想打電話給救護中心,想對他說: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她想救他。
  身後一群惶恐的聲音傳來,瞬間叫她清醒。
  “……易少、對不起!……因為看見是紀小姐,所以剛才我們才沒有攔她……”
  紀以寧一下子清醒,這才想起,這個空間裡,他才是主人。
  如此蒼白解釋,於事無補,唐易勃然大怒。
  凌厲視線掃向守在門口的下屬,聲音陰郁到了極點,陡然森冷。
  “滾——!”
  他們該死。
  竟讓他的以寧看到如此暴力。
  他看到她臉上,有怎樣深度恐懼的表情。一如相遇那天,他初次看見她的樣子。
  時間兜兜轉轉,他守護她兩年,分秒毫厘,用情用心,所以,他絕不允許她重新回到原點的樣子。
  唐易忽然邁開腳步,直直向她走去。
  紀以寧看見他朝她走過來。
  手上硝煙尚未散盡,眼裡暴力尚未褪去,周身透著濃重血腥味。好陌生的唐易,直叫她恐懼想逃。
  可是,身體卻沒有力氣,因為想起過去。紀以寧想起兩年次的那一次,他伸手給她,她下意識退一步想逃,結果徹底挑斷了他的耐心底線,痛徹心扉的一夜,叫她失去了二十三年的處子之身。
  而現在,那樣一個陌生的唐易又回來了。一步一步,他走向她。
  驚與懼之中,紀以寧茫茫然站在原地,連視線都是飄散的,不知該落到哪裡。
  下一秒,她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唐易抬起左手,柔涼的姿勢,覆上她的眼,叫她整個世界落入空白終點。
  然後擁她入懷。
  他的右手圈住她的身子,她整個人都被他鎖進懷中,她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連雙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木然地任他圈緊,整個人顫得厲害。
  他就這樣抱著她,好深情的誘惑,好似瞬間換了一個人。
  “以寧……”他溫柔地哄她:“……聽話,不要看。”




殊途(3)

  他擁她在懷裡。
  抬起左手,輕撫她的背,一下一下,極有耐心的誘哄,好溫柔的姿勢。
  她被他緊緊鎖在懷裡,因此,她看不見他此刻的眼神。
  冰冷、殺意。
  在她看不見的空間裡,鋒利視線繞過她,直直射向辦公室裡的其他人。
  唐易冰冷的臉上哪裡有半分溫柔痕跡,眼底分明一片血光,殺意濃重。
  她在場,他不能再多說半個字,於是聰明如他,僅用一個眼神,就繞過她的恐懼,下了無聲的命令。
  謙人心領神會,立刻轉身對眾人做了個手勢,示意清理現場。
  熟悉唐易性格的人都清楚,今天的唐易已經動怒,若非紀以寧仍在現場讓他有顧忌,恐怕這個男人早已開了殺戒,如果不想危及自身,最好從此刻開始不要再出錯。
  於是,一分鍾。
  只用了一分鍾,現場就被還原成一個干淨純粹的空間。沒有血腥味,沒有痕跡,好似剛才的一切畫面都只是錯覺。
  只是,腳步再輕,也終究不可能讓紀以寧全無感覺。
  就在眾人迅速退出辦公室的剎那,紀以寧動了動。
  她想轉身。
  這是一個本能的動作,她內心最後一絲道德底線讓她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在她面前而她卻什麼也沒有做。
  然而,有人不許。
  唐易快她一步,抬手按住她的後腦,把她按向胸膛,劫回懷裡。
  “沒事了……”
  依然溫柔的聲音,實質卻強硬不容拒絕。
  所有的腳步聲終於全部消失,謙人最後一個走出去,萬分小心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聲音很小,只發出了一聲‘卡嗒’的關門聲。
  這聲音極輕,微弱地幾乎沒有存在感,卻仍然讓紀以寧失了神。
  她終於哭了起來。
  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量,放棄了所有掙扎的信念,抬手揪緊了他的手臂,她哭起來,眼淚滲進他的襯衫,微涼的溫度,叫他看見她的無力與委屈。
  什麼時候開始,她紀以寧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人?
  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身亡,卻什麼也沒有做。
  **** **** ****
  唐易沒有說什麼,攔腰抱起她往臥室走。
  把她放在床沿上,他彎下腰,屈膝半跪在她面前,靜靜替她擦掉眼裡不斷掉落的眼淚。
  紀以寧簡直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懂他。
  對他暴力決絕的一面,她不懂。
  因為,在她的認知范圍內,有一個殘酷的現實對比放在了她的面前——
  “為什麼、為什麼唐勁從來不會——”
  紀以寧忽然收了聲,沒有問完那個問題,只因為看見了唐易的眼神。
  冷漠、絕望、痛徹、涼薄。
  好似幻覺,瞬間就消失,鏡花水月般的光影,叫人直覺剛才看錯了眼。
  她再想去看,已經無跡可尋。
  眼前還是那個唐易,靜靜看著她,眼底漆黑一片,眼中倒影全是她,溫柔得不像話。
  他忽然笑了下,笑容柔軟,她只聽得他緩緩開口——
  “……好可惜,對不對?”
  “……”
  “真的,好可惜。……紀以寧遇到的,不是唐勁,是唐易。”
  紀以寧一下子清醒,心裡狠狠一緊。
  她做錯事了——!
  “不是、不是的……唐易、你聽我說——”
  他捂住她的唇。
  太晚了。
  他是察言觀色的高手,精通對手心理。更遑論,她剛才,已經說出了那些關鍵字。心思縝密如他,已經全然明白。
  唐易撫摸著她的臉,笑容柔情似水,專注的眼神簡直動人。
  “我明白,我明白的,”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溫柔得眩天惑地,一字一句替她說下去:“……如果,紀以寧遇到的是唐勁,那該多好。堂堂唐家的二少爺,卻干淨不染一絲黑色,從不殺人,從不沾血,甚至最後,不要任何權利與利益,全面瀟灑退出。……干淨純粹,溫和近人,這樣的男人,才是適合紀以寧的。”
  紀以寧聽得全身都炸了起來。
  終於明白自己闖了大禍。
  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唐易瘋起來,真的是沒有底線的。
  她急急想去拉他的手,“不是這樣的!唐易、唐易你聽我解釋——”
  他退開一步,緩緩起了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唐易忽然淡淡地問:“你的道德觀是什麼?”
  “……”
  她不解他的意思,茫然看著他。
  唐易笑了下,“殺人償命,對不對?”
  紀以寧駭然,下意識地想去拉他的手。
  可惜,他已經不是她可以拉住的人了。
  唐易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銀色的,德國頂級自動款。他臉上平靜得一點表情都沒有,修長手指和冰冷槍械纏在一起,調試、上膛,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下一秒,唐易屈膝彎腰,單膝跪地,拽起紀以寧的右手,動作強硬,毫無反抗的余地。
  紀以寧嚇得失聲叫起來:“你干什麼——?!”
  他死死握著她的手,不容她拒絕。而她的手裡,是槍。
  槍口對准了他自己。
  “你看見了,我殺了人。你知道的,我唐易殺人,沒有人追究得到。但是,你是例外,我給你一個機會。”
  唐易看著她,看進她眼底,要她記住他的全部。
  他把她手裡的槍頓准了自己,對准了他的胸口,心髒的部位,致命的位置。
  “我不是唐勁,你現在不殺我,將來在你身邊的,仍然只會是一個血腥暴力的唐易。”
  他死死抓著她的手,整個人平靜得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是步步進逼,強迫她開槍。
  紀以寧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一瞬間被徹底嚇住,看著他平靜的臉,她哭著搖頭,求他不要這樣,她不是那個意思,她知道她說錯話了,她可以解釋可以道歉的。
  唐易摸了摸她的臉,微微笑了下。
  “以寧……”他喚她名,溫柔得不像話:“對你,我從來不玩的……”
  話音未落,他眼裡閃過狠意,按下了她的手指,扣動了她手中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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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1)

  伴隨一聲沉悶的槍聲,紀以寧失聲尖叫的聲音一同從室內傳出來,淒厲、驚恐,近乎絕望。
  如此驚天動地,守在外面的謙人和其他人大驚失色,立刻條件反射地沖了進去。
  沖進門口停住腳步,望見裡面臥室的景象,饒是從小就跟在唐易身邊的尹謙人也忍不住被嚇得魂飛魄散。
  唐易左肩,妖艷紅色盛開一片,緩緩浸透他的襯衫。腥紅液體滴落下來,一滴一滴,接二連三,粘稠、濃重,無情血腥味頓時席卷整個空間。
  而他卻渾然不覺有多痛。
  釋放了全部的華麗,淡如霧的笑意掛在唇邊,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整個人透出墮落的氣息,帶著自我毀滅的傾城艷麗。
  紀以寧哭得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她哭著搖頭,求他不要這樣子,求他放開她的手。
  剛才他強迫她開了槍,她用盡力氣讓槍口焦點偏了方向,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子彈穿膛而出,硬生生穿進他的左肩,他卻渾然不覺,臉上表情一點波動一點起伏都沒有。
  她哭著道歉,哭著告訴他,她剛才不是故意的,她是被他嚇到了才會口不擇言,以後她不會再說那種話,不會再用唐勁來傷他。
  他置若罔聞,沒有溫度地笑起來。仿佛下一秒就算世界崩潰在他眼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呵,以寧,你都不知道,你無意言明的話語,才叫人最傷。
  唐易仍然單膝半跪在紀以寧面前,他握緊了她的手,強迫著她的姿勢不放。
  他定定地看著她,微微笑了下,縱容的表情。
  “打偏了……”他淡淡地問:“……你是捨不得,還是不敢?”
  不等她回答,他便給了她選擇,“……如果是不敢,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謙人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易少——!”
  在自動手槍直接命中四肢的情況下,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而眼前的唐易,在如此失血的情況下還不肯放過自己,分明是在玩命。
  謙人當即對身後的下屬下了命令。
  “打電話給邵醫生!我馬上送易少去醫院,讓他在醫院准備手術!”
  “是!”
  剛交代完,冷不防臥室內一聲冰冷的怒聲傳來。
  “誰准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一瞬間,整個空間靜了一秒。
  對唐易,他們早已習慣了遵從,他的每個字,每句話,每個動作,長久以來都是他們習慣遵從的命令。仿佛已經是一種直覺,一種本能,不反抗他,全心在他身邊,跟隨他的腳步。
  唐易。
  這麼多年裡,在血腥暴力的世界裡,這個男人帶來一種沒有道理的邏輯,一種只要是追求安全的聰明人就會遵循的邏輯,當他們從這種邏輯出發去看你的生活,就不得不發現,唐易是對的,並且,只有他是對的。
  他們被他控制,即使一開始絕不認為如此。
  對唐易,眷戀和仰望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遵從。於是這意味著,他更為深刻的進駐。
  反抗唐易,是要有十二萬分的勇氣的。
  謙人咬了咬牙,快步向前。
  唐易大怒,“尹謙人——!!”
  “對不起,易少。”
  謙人無視他的命令走向他,在他身後快速出手,一掌下去,控制了力道,恰到好處地讓唐易陷入了昏迷。
  謙人抱起唐易,看見唐易左肩被鮮血浸透的襯衫,謙人心急如焚,終於忍不住向一旁的紀以寧大吼:“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
  “你知不知道他不能有事?”謙人急得朝她大吼:“整個唐家都是聽他一個人的,外面多少人要他死,他都從來沒出過事,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居然把他傷成這樣子?!”
  **** **** ****
  凌晨。
  這一晚的夜色特別濃重,霧氣浮上來,整個世界都恍惚了起來,看不真實,好似幻境,隱隱有靜謐的悲傷浮動其中。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從夜色中滑出,急剎車停在一家頂級私人醫院門口,刺耳的剎車聲,就像跑車主人的心情,焦急不已。
  打開車門,唐勁急急下了車,反手甩上車門。
  等在門口的幾位唐家下屬連忙上前,鞠躬稱聲:“勁少。”
  “他呢?”
  “在八樓病房,邵醫生剛做完手術。”
  話音未落,唐勁急急邁開步子走進醫院。
  專屬電梯直達八樓,唐勁走出電梯,直往病房走去。
  小心旋開房門把手,唐勁推門進去,眼神觸及病床上的那個人,整個人頓時忍不住一顫。
  深睡中唐易,沉目長睫,安適寂靜。艷麗褪去,只留漂亮底色,靜靜綻放,眩惑人眼。全然沒有了攻擊性,暴力消散,留下一個純粹的輪廓,脆弱得叫人不忍心承認,這樣子的一個人,竟會是唐易。
  紀以寧握著他的手,守在他身邊,分分秒秒。
  她凝視他的唇,便赫然看見他的傷。蒼白的唇,抿起來,下唇有緊咬過的印記,是他委屈的痕跡。
  她無聲地哭了起來。
  終於知道,呵,原來,對唐易,紀以寧下手這麼重。
  邵其軒拉著唐勁走到外面長廊上。
  唐勁神色焦急,“發生什麼事了?”
  這天唐勁不在公司,還在外面談公事。傍晚忽然接到謙人電話,對方全然說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唐勁只聽得電話那頭傳來‘易少槍傷’這四個字,嚇得唐勁顧不得手中還有上億交易尚未談妥,甩下一會議室的客戶起身就走。
  唐勁比誰都清楚,這麼多年來,雖然唐易從來都是身陷危險漩渦中心,但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傷到他。那個人,自身手段就讓人眼花繚亂,遑論身邊還有那麼多衷心下屬保護他,替他擋槍的大有人在,想要傷他絕非易事。
  其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感歎道:“你知不知道剛才在手術台上,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臉,生怕看清了是他,手就會慌。唐勁,你和我都知道的,唐易那個人,從小到大那麼多人跟著他,嬌生慣養得要死,身上連個傷疤都沒有,更別說槍傷……”
  “他那個時候不是和以寧在一起嗎?”唐勁就想不明白了:“像紀以寧那種性格,和唐易談著談著居然也能打起來?”
  要是換了是成天喊打喊殺的蘇小貓,唐易如果和她打起來,他還比較能理解……(小貓:= =)
  其軒看著他,眼神忽然似笑非笑起來。
  唐勁一緊張,“喂,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其軒無奈地笑了下,歎口氣告訴他。
  “……紀以寧呢,拿你作標准,去衡量了唐易。”
  唐勁:“……”
  半天才回神,唐勁僵硬地答了一個字:“……啊?”
  其軒笑笑,“你知道的,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當年唐家蓄意反對唐易的人基本都是拿你當理由。誰都知道的,你和唐易的為人做事是兩個極端,肯定你,就等於全盤否定了唐易。這種話聽多了,唐易那個人從來不會當回事放在心上,反正他我行我素慣了,不管別人怎麼說,對他而言都是廢紙一張。但是呢……”
  其軒勾勾唇角,無奈地歎氣,“……紀以寧不知道,這種話,別人可以說,她卻絕不能說。……因為,唐易會當真。”




靠近(2)

  唐勁緩步走進病房,視線落到紀以寧的背影上,看見一幅安靜守護的畫面。
  每次看見這個女孩子,以及和她談笑間言及的談吐,總叫唐勁想起倫敦老城區爬滿常春籐的暮色牆面,落雨的泰晤士河,濃霧中維多利亞式樣的街燈,一切安靜的、美麗的、好似舊日時光才有的平和細致。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走在兵荒馬亂的世間也能如陌上花開緩緩歸,心中自有桃花流水,刀劍去不到的天清氣朗。
  唐勁看著她,靜靜地想,是少年時代同在劍橋的相似經歷吧,讓他對她總存了一分眷顧與憐惜。即使現在她做錯了事,傷了唐易,連帶著把他也無辜卷了進來,他也仍然不捨苛責什麼。
  收了思緒,唐勁緩緩上前,抬起左手,想搭在她的肩膀上,想給她安慰。
  感到身邊來人,紀以寧微微抬了抬眼,視線觸及是唐勁,眼神剎那間就有了慌亂。這慌亂源自她內心的歉意與內疚,她的一句話,既傷了唐易,也對唐勁好抱歉。
  人與人是不能用來比較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讓雙方都陷入神傷。如此簡單道理,她從小就懂,可歎竟也還會犯錯。
  看見她不自覺的不安,唐勁抬起的左手一時在半空懸住了。
  ……唐勁心裡微微有點崩潰。
  明明他行得正坐得直,安分守己遠離禍害,他也告訴自己不要太介意唐易的行為,反正這個男人瘋起來一向是沒有分寸的,但此時此刻看到病床上深睡中的唐易,看到一貫強勢傲慢不可理喻的男人忽然間寂靜了下來,唐勁內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充滿了負罪感,莫名地就覺得好抱歉。
  怔愣了下,唐勁紳士地收回了手,用落落大方的態度掩飾住了內心同樣的不安。
  這場面情形實在太過詭異,以至於唯一一個安全置身之外的局外人終於看不過去了。
  邵其軒咳了一聲,走上前,拍了拍紀以寧的肩膀,柔聲勸她。
  “已經凌晨三點了,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也沒休息過,這樣不行的,”邵醫生從職業角度出發,精心敬業,“走,我帶你出去吃飯,好歹吃一點,你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不能勉強的。”
  “我不想離開這裡,”她緊握著唐易的手不放開,搖頭輕聲說:“我哪裡也不想去。”
  “我保證,吃過飯馬上帶你回來,”想了想,邵其軒壓低聲音道:“好歹,你要讓唐勁一個人留在這裡待一會兒才好,他那個人和你一樣,心思重得不得了……”
  這句話的作用還是很大的,紀以寧忍不住動搖了。
  唐勁對她淡淡道:“聽其軒的好不好?”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唐勁的聲音裡充滿復雜的心情,“我在這裡單獨陪他一下……”
  紀以寧是多麼識情知趣的人,即刻明白話中深意。於是,紀以寧緩緩放下唐易的手,起身跟著邵其軒出去了。
  室內重歸寧靜。
  唐勁在床沿邊坐下,一抬眼,便看見唐易身影。
  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和他兩個人,唐勁柔和凝視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還有面龐,他想傳聞果然是對的,這男人是真美真漂亮。
  也真倔強。
  唐勁看著他,過去那麼多年的親情糾纏在這一刻全部浮起來,慢鏡頭播放在眼前,這才讓他知曉一份血濃於水的不老情劫。
  呵,哥,你已成為暗影鋪天蓋地在我眉目,即使我離開唐家離開你,我的世界也依然看到有你蟄伏。
  “……你有沒有搞錯,不放過別人也就算了,連你自己都不放過,你做事都不考慮後果的嗎?……”
  唐勁的聲音淡淡的,靜靜陪著他。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他緩緩開口,語氣好溫情,“……蘇小貓,她的性格,你總了解吧?天不怕地不怕,越是危險就越有興趣,天堂地獄都敢闖,和她結婚之後,我怎麼騙她哄她罵她都沒用,有的時候被她惹火了,真的很想打她一頓,可是呢……”
  唐勁笑了下,低下頭靜靜說著故事,“可是有一次,她哭了。……你能想象嗎?那麼肆無忌憚的蘇小貓,這麼多年都像小怪獸一樣惹是生非的蘇小貓,竟然在我和其軒面前哭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她是被我嚇哭的,確切的說,是被唐家嚇哭的。她看見我被人暗殺刺中手臂的傷,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唐家的一切,她承受不了。那天晚上我抱了她好久,只要放開她就會醒。”
  唐勁看著病床上的那個人,心裡的眷戀一點點流淌出來,“你看,連蘇小貓這樣的人都承受不了唐家的事,更何況是紀以寧呢……”
  他看著他,眼裡浮起濃重霧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被你嚇得口不擇言,才會說出那句話,她是無心的……”
  “那樣無心的話,你怎麼也能當真呢……”撫上唐易的臉,唐勁的表情好難過,“那種話,如果連你都當真了,你要我怎麼樣面對你呢?……”
  **** **** ****
  紀以寧跟在邵其軒身後,整個人無力得很,像大病一場,讓她的世界兵荒馬亂。
  走廊裡齊刷刷兩排唐家下屬,每個人的動作神情都那麼一致,一片黑色,壓迫感十足。在走廊盡頭和謙人擦身而過,紀以寧連忙向他欠身致歉。
  “對不起,我很抱歉……”
  “不用,”謙人的態度很冷淡,沒有看她,“你是易少的人,不必對我這麼客氣。”
  可以想象,像紀以寧這樣臉皮薄的人,被人當眾說這樣的話,心裡有多難過。當即低下頭,臉色很蒼白,連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才好。
  謙人悶悶地轉身,不想再說什麼。
  邵其軒上前,冷不防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有沒有搞錯,連女孩子都欺負。”
  謙人一時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意,轉身吼道:“你知不知道易少他從來沒有——”受過傷——
  邵其軒冷冷掃他一眼,謙人一下子收了聲。他可以不給紀以寧面子,但還真不可以不給邵其軒面子。
  郁悶地看了其軒一眼,謙人轉身就走。
  其軒拍了拍以寧的肩,站在她身邊安慰她。
  “不要在意謙人,他從小就跟在唐易身邊,整個世界觀人生觀都被唐易那變態扭曲掉了,走,我們不要理他……”
  走下樓,兩人來到醫院後方的庭院裡。
  邵其軒轉身望了望八樓病房,看見裡面依然亮著的柔和光線,忍不住笑了笑,低聲感歎道:“今天我們家唐勁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
  紀以寧抬頭,有點疑惑,“為什麼?”
  “呵,”其軒笑了起來,有點玩味,“告訴你的話,你會為自己說過的那句話而難過的,還想知道嗎?”
  她點一點頭。已經做錯了事,她不怕自責。
  其軒看著她,表情有點深邃,有點復雜。
  “紀以寧……”他喚了她一聲,平靜地問:“有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什麼?”
  “唐勁那麼復雜的背景,曾經掌握著唐家的資金鏈,但他手上沒有唐家的實權,換言之,他手上沒有可以對抗暴力的勢力,想要全面又安全地退出黑道,你認為有這個可能嗎?”
  “……”
  其軒溫和地告訴她一個事實,“唐勁從不殺人,從不沾血,甚至最後可以安全地全面退出那個世界,是因為有一個人,在他身後幫他擋下了……”
  她僵住,徹底怔愣。
  夜風正涼,月光裡,花樹有極清寂的形與影。
  她忽然想起漫天煙火的那一夜,想起唐易說的那句需要你。
  原來,他是真的需要她。
  她想起那天晚上的後半夜,他抱她在床上,修長手指摩挲過她細潔脊背,床第間散落他替她羅致的衣裙,她記得他進入她身體時精致性感的表情,喑啞疼惜的聲音,記起他說,你好瘦,接著嘴唇就吻下來,滾燙如烙鐵。
  溫柔唐易,眩天惑地,定下她情字路上終生基調。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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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3)

  從個人利益的角度看,邵其軒巴不得唐易不要太快好起來,這種金貴的少爺身子住在醫院裡,簡直是送上門的肥羊啊,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不痛宰呢。
  但兩天後,邵其軒就受不了了。
  原因無它,只因這位唐少爺實在是太金貴了,從來沒出過事受過傷,偶然中了點槍傷,就牽一發動全身,手下下屬各個緊張得不得了,生怕自家少主人從此落下點病根什麼的,於是,只要唐易有點動靜,大家就開始扯著嗓門一路叫到邵其軒辦公室,明明唐易什麼事都沒有也非要邵其軒過去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再再再看一眼……
  好吧,這本來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問題就在於唐易這種從來不講道理的人,訓練出來的手下,各個都繼承了他的優良傳統,纏著邵其軒不說,可怕的是如果邵其軒敢不去就直接拔槍威脅做了他……
  邵其軒終於被這種精神虐待徹底搞崩潰了,在第八十二次從唐易病房出來的時候,頂著兩個深黑熊貓眼的邵醫生終於忍不住抓住謙人的手迎風流淚了。
  “各位,我拜托你們啊,不要再這麼折磨我了好不好……唐易那雖是槍傷,但那傷不重啊,真的不重啊,別說不會有生命危險,就算他想有點什麼病根也是很困難的啊……真的,我不騙你們,你們家易少得的真不是絕症……相信我,他很有救的,真的……”
  “……”
  為了補償自身精神損失,邵醫生徹底貫徹執行痛宰肥羊的路線方針,死貴死貴的藥方補品一堆堆地開,管它用不用得到,只要吃了沒事他揮手就開。
  謙人不懂醫學,拿了藥方就去抓藥。唐勁無意中看見邵其軒開出的那一疊雪片般厚的藥方時,頓時整個人都被震撼到了,隨手拿過一張低頭看了一眼,唐勁額頭冷汗就下來了。
  “邵其軒,你有沒有搞錯,他這傷還不至於要吃中藥古方吧?……”
  邵醫生偉人般地揮了揮手:“沒事,中藥滋補,不吃白不吃……”
  唐勁撫額:“可是這中藥補的不對啊……”
  “哪裡不對?”
  “這是補腎虧的啊……”
  “……”
  無良醫德被人看穿,邵醫生非常郁悶:“唐勁,你不是劍橋管理系出來的嗎。”
  “啊,有什麼問題?”
  “那你居然還懂中醫學識。= =”這不是明擺著鄙視他這個醫學博士生嘛。
  “這不是學識,這是常識啊邵醫生,”唐勁把藥方還給他,抬抬下巴吩咐他:“重開。”
  一個管理系的都開始壓搾他這個正統醫學高材生了……
  其軒不爽,低頭掃一眼唐勁手裡的藥方,不接。
  哼,醫院是我開,藥方是我批,老子為了痛宰肥羊就是不改,你能耐我何。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門忽然被人推開,紀以寧買了點心回來了。
  一看這個場面,紀以寧好奇地走上前,接過唐勁手裡的藥方,看了一下,邵其軒洋洋灑灑的字跡立刻躍進她眼簾。
  唐勁剛想說,你別信這個,唐易那方面沒問題,根本不用吃這藥,紀以寧忽然開口了。
  “邵醫生,謝謝你,真的,”紀同學一臉真誠,一顆感激的紅心捧在手心,眼裡都是動人的晶亮水汽:“每次都是你任勞任怨救死扶傷,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真的很幸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我很感激,真的,我……”
  “別、別說了……”
  這位紀以寧口中‘任勞任怨救死扶傷’的邵其軒同志一把搶過她手裡的藥方,整個靈魂都心虛了、顫抖了、自我檢討了。
  要了命了,當紀以寧是蘇小貓那樣金剛不壞的小怪獸呢,怎麼騙都不會有負罪感……
  面對如此純潔的紀以寧,黑心的邵醫生一下子良心重新發現了,奪門而去就去改藥方。
  “……”紀以寧窘了下:“他怎麼了?”
  唐勁不答,抿著唇低笑,“你懂不懂醫學?”
  “不懂……”
  唐勁有點玩味地問:“你就不怕邵其軒亂開藥給唐易?”
  紀以寧想也沒想就回答:“不會啊,我相信他。”
  唐勁忍不住笑了出來。
  紀以寧,你真是太單純了啊,也不想想,從小和唐易這種陰人一起摸爬滾打長大的男人,有哪個會單純呢……
  忽然,有人敲門。
  唐勁淡淡應聲:“進來。”
  謙人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手裡拿了一疊文件,直直走向唐勁,半點眼風也沒看紀以寧,直接無視掉她的存在。
  紀以寧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自從出了這件事之後,她就有點怕謙人,或者說,除了唐勁和邵其軒以外的唐家人,她都有點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們對她的不滿,若非她身後有唐易,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她。
  “勁少,這裡是這兩天急需易少做指示的文件,”謙人把文件遞給唐勁:“邵醫生說他很快能醒過來,具體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這些文件不能拖了……”
  “我知道了,”唐勁接過文件,點了點頭:“我來處理。”
  正想再說什麼,唐勁的視線余光瞥到紀以寧低頭無措的樣子,唐勁是多麼察言觀色的一個人,立刻明白個中原因。這兩天來她的處境他看在眼裡,雖然從心底唐勁覺得她真是很無辜,但唐家其他人顯然不會這麼想,尤其是從小跟在唐易身邊的人。
  唐勁拿著文件,抬眼道:“我們出去談。”
  謙人跟著唐勁走出病房,兩人在外面長廊窗邊站定。
  唐勁抬手,用手裡的文件敲了下他的腦門,“人家一個女孩子,無親無故的,本來好端端生活著,結果遇到了唐易就被他一句話搶過來,她也從來沒鬧沒惹事,你們現在怎麼能這麼欺負她呢……”
  謙人有點郁悶,“不能怪我啊……”
  是,他承認他有點立場不堅定。以前,唐易喜歡紀以寧,她也給人一種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感覺,謙人也挺喜歡她,對紀以寧的印象甚至可以用‘賢後’二字來概括,參照的歷史人物都是長孫皇後那類的正面形象;好了,現在出了這個事,毫無原則性的謙人同志一下子倒戈立場,一看到紀以寧就想到‘紅顏禍水’四個字,接著腦海裡就詭異地不斷湧現‘褒姒、妲己’這一類的反面教材形象,連帶著覺得好像將來唐易的命運也一定會多舛似的……
  不得不說,唐勁被這位唐易身邊的謙人同志豐富的內心活動窘到了。
  “我說,你們能不能不要把唐易身邊的女人想得那麼悲劇好不好……”居然還能想到褒姒妲己,歷史學得很好嘛。
  謙人撇撇嘴:“蘇小姐就從來沒有把二少爺你弄到受傷住院啊。”
  “……”
  那是因為我沒有唐易那麼變態啊……
  唐勁沉痛地想:還有就是因為,我們家那位經常把她自己弄到受傷住院啊……
  “我是不明白易少喜歡紀小姐哪點,”謙人毫無心機地說著:“那麼多女人從他眼前過,他從來都沒興趣。現在想想,我甚至覺得或許那位簡小姐更適合易少……”
  唐勁玩味地挑眉:“簡捷?”
  “啊,”謙人指了指唐勁手上的文件,“簡小姐前幾天還拿了文件過來提醒易少最近的有些交易要小心……”多美好的賢內助啊,謙人都被感動了,可惜,他家易少從來只當沒看見……
  唐勁咳了聲,拍了拍他的肩,“相信我,以我對唐易的了解,按他的眼光,對那位檢察官小姐,肯定是不會有興趣的……
  “為什麼啊?”謙人好奇道:“同樣是救啊,易少也救過她一次啊,怎麼就沒像救紀小姐那樣出手要了簡小姐呢?”
  “我說,你這是什麼邏輯啊,”唐易微微有點崩潰:“唐易又不是救一個女人就會娶她的好不好……”
  謙人:“……”
  就在兩人投入談著的時候,誰也沒有看見,紀以寧垂下了黯然的眼,眼底一片傷意,悄悄關上了病房的門。
  她很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知道自己錯了,她會改,可是他們已經不肯再給她機會了。他們否定她,她聽見謙人說,唐易身邊的位置,不該是她,適合他的女人大有人在。
  如果母親還在世,她還能向人傾訴這種委屈,可惜,現在她只是一個人。
  紀以寧終於忍不住,伏在他身邊哭了起來。
  一個人依賴另一個人的時機,真的好難說。
  就在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依賴他,終於明白,除了他以外,她一無所有。
  忽然感到有人輕撫她的額頭。
  紀以寧從失神中轉醒,抬起眼,對上了一個溫柔玩味的眼神。
  她怔愣。
  五秒之後,紀以寧徹底清醒。
  ‘唰’地一下站起來,想朝外面叫‘他醒了……’,卻被他忽然抓住了左手,一個用力扯了回來,把她扯回他懷裡。
  強勢唐易,蘇醒歸來。
  她貼著他的胸口,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唇,她眼底的委屈淚痕還來不及散去。
  他抬手擦掉她眼底的水光,緩緩開口,聲音絲絲入扣:“……誰欺負你了?”

  


護妻(1)

  可以想象,以紀以寧的修養與品性,斷然不會做出背後告狀說人閒話這種事。就算被人欺負了,在她看來也是自己的事。何況,謙人又沒打她又沒罵她,不過是從他的立場表達了一下他的情緒,所謂言論自由,過去了就算了。
  唐易的為人紀以寧很清楚,雖然他現在一副蒼白偏弱的樣子,好像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再加上長得漂亮,那張臉看上去就更加惹人憐愛得不得了。
  但是!這絕對絕對是表面現象,相當具有欺騙性。這男人醒了就代表渾身上下所有因子都已經醒了,包括隱匿於內心深處的暴力因子。再微小的事,一旦唐易插手,後果肯定不會太和諧。
  思此及,紀以寧連忙搖頭否認。
  抬手擦掉眼底的水痕,她對他笑了下,“不會啊,有你嘛,誰還敢來欺負我。”
  “這樣啊……”
  唐易點一點頭,好像也沒有太在意的樣子,撐起右手支起身體坐了起來。
  紀以寧連忙扶他坐好,偷偷在心裡松了一口氣,想著總算沒讓他看出什麼來,冷不防聽見一句漫不經心的問話——
  “……謙人他們欺負你了?”
  “……”
  他的話音還未落,紀以寧額頭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如此精明難纏,這哪裡像是個槍傷未愈的人啊……
  忽然就想起以前她和唐勁的一段對話——
  那時她剛成為唐太太不久,雖然唐易從來沒有要她履行夫妻義務什麼的,但有的時候到了晚上看到他走進臥室,她仍然會忍不住想躲,用的借口簡直五花八門,紀以寧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差不多是調動了這輩子全部的想象力。唐易也不說什麼,端杯清水一邊喝一邊看她,喝完了水他就出去了,慢悠悠的樣子,也不說話,行為舉止都詭異得要死,看得她全身發冷。
  後來,唐勁溫溫和和地勸她:“不要試圖對唐易說謊,沒結果的。”
  她心虛地說道:“好歹晚上他沒有懷疑我……”
  “他不是被你騙過去了,他是懶得拆穿你……”唐勁笑了下,緩緩告訴她:“從某種私人生活角度而言呢,唐易這個人有的時候很散漫的,不了解他的人看見他那個樣子,就會覺得他這個人變態兮兮的……”
  紀以寧:“……”
  唐勁忍不住勸她,“他現在對你有耐心,所以不會和你玩真的,當他的耐心用盡了,就不會放過你了。”
  她驚得睜大眼:“那、那怎麼辦?”
  唐勁攤了攤手:“半真半假吧,男人對女人示弱的樣子大部分都沒什麼抵抗力的……”
  半真半假,換言之,該撒嬌的時候也要撒嬌一下。
  按常理呢,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個辦法實行起來應該不會太過困難,但對於紀以寧這種從小到大行為作風都很正直的感情廢柴來說,就很有難度了。
  就在紀以寧還在掙扎沉思的時候,唐易已經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了過來,他溫溫吞吞地開了口:“說,那些混賬對你都做了些什麼?”
  “……”
  一看他這種樣子,她就知道他心裡肯定已經動了歹念……
  唐勁教她的,對付唐易只有一個辦法。
  於是,紀以寧半真半假地接下了他的話,“是啊,你們唐家的確有一個人很會欺負我。”
  “誰?”
  “你啊……”
  ……
  最後,當紀以寧走出病房時有點腿軟,自己都差不多已經被剛才的自己酸得牙都倒了……
  當眾人都走進病房後,紀以寧在走廊上拉住了唐勁,有點汗顏地感慨道:“我沒想到,像唐易那樣的人居然也會是吃軟不吃硬的人……”
  唐勁一臉詫異的樣子:“真的?”
  “……”
  紀以寧一下子汗水了:“……你不知道?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嗎?”
  唐勁咳了一聲,很不好意思地承認:“我那是從男人的一般規律出發,隨口瞎說的……”
  “……”
  兩個人同時忍不住看向病房裡面,心裡同時升騰起一股‘我們害了謙人’的負罪感……
  **** **** ****
  在接下去的幾天裡,唐易雖然剛醒不久,身體還沒有全部恢復,但顯然已經沒有人把他當成病人看待了。
  有一句話,謙人說的是對的,整個唐家都是聽唐易一個人的,無可取代,於是他便成了獨一無二的存在。
  陸陸續續,唐家請求面見唐易的人不斷,雖然有唐勁幫他處理公事,但某些涉及敏感主題的內容,作為已經退出唐家的人,唐勁是多麼有分寸感的一個人,自然不會去插手,於是,歸根究底還是要唐易做決定。
  紀以寧有的時候會站在病房外看他,看到他的眼,鋒利且薄情。她想起他受傷深睡時的樣子,脆弱得那麼令人心動,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可當他一睜眼,整個畫面瞬間就消失不見。紀以寧想,大概,男孩子的確只有從小生活在一個比較特殊的環境裡,才能養成他這種兼具溫愛與殺意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這一天的傍晚,謙人整理好了這兩天唐易交代的文件,走進病房把文件交給唐易過目。
  邵其軒正在給唐易換藥,表情有點郁悶。邵醫生原以為以唐易的個性一定會時不時動點少爺脾氣,為了防止自家醫院被他弄得雞飛狗跳,邵其軒甚至已經提前好幾天動好了歪腦筋,決定每晚都給他打點安眠藥……
  可是誰知道,唐易這幾天平靜得很,吃藥、工作、睡覺,正常得不得了,浪費了邵其軒大把的感情,把邵醫生搞得很胸悶。
  謙人走到他身邊,把文件交給唐易,垂手站定聽他吩咐。
  唐易接過文件,抬起右手一頁頁翻過去,漫不經心地一句一句問下去。
  “和台灣唐遠方面共同控股的合作提議,唐學謙的態度是什麼?”
  “很明確,唐學謙對我們的資金是黑是白沒有興趣,他只對他手裡唐遠的利益感興趣。”
  呵,意料之中。雙方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高手,當行家遇到行家,話講三分就足夠通透。
  唐易隨口吩咐道:“替我送份禮過去。”
  謙人有點楞:“……恩?”
  “聽說他最近喜得千金,場面上的禮替我送過去。”
  謙人立刻明白,點一點頭稱是。
  唐易抬頭,難得溫情:“辛苦你了。”
  “……”
  如此溫情,謙人反而有點被炸起來的感覺。
  唐易忽然問:“謙人,你跟了我多久了?”
  “二十五年零三個月。”
  唐易笑了,笑容動人。
  “你記性真好。”
  “……”
  娘喲,這麼詭異的唐易,是個正常人都受不了啊。
  謙人有點求饒地喊了一聲:“易少……”
  唐易溫情的聲音響起來:“這次你去台灣辦完事之後,我放你假怎麼樣?你可以環游世界玩一圈,了解一下各地民風民俗,促進一下國際交流,為和諧事業做點貢獻……”
  “……”
  老大,他又不是中央領導人……哪裡需要他這個小人物去做什麼國際交流啊……
  唐易忽然想到了什麼,出聲建議道:“這樣吧,你去唐家農場度假怎麼樣?”
  唐家農場是個什麼地方呢?簡單地說,就是個鳥不生蛋的荒島。
  謙人終於徹底慌了,身上冷汗一層一層往外冒。
  面對這樣的唐易,要說沒點壓迫感顯然是不可能的。
  早在多年前,因為某個只有雙方當事人知道的原因,謙人就被唐易權利架空過一次,從此徹底體會到了被人遺忘的悲涼滋味。
  剛開始時他還心存僥幸,安分守己地去了唐易叫他去度假的農場,心想過不久後唐易總會召他回去的吧。於是,謙人同志就像以前的知識分子上山下鄉那樣,每天認認真真地養豬放鴨、砍柴種樹,積極進行勞動改造,一顆火熱的紅心努力向組織靠攏,還不忘隨身放一本《魯賓遜漂流記》,以保持思想上的戰斗性。結果,三個月之後,唐易派人來通知他:鑒於他對農場的熱愛表現,組織正式決定,讓尹先生終生留在農場進行勞動改造……
  若非後來他說動了唐勁去求情,唐易根本就是鐵了心要架空他一輩子,什麼二十多年的感情交往那全都是廢話,對唐易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以至於這件事之後,我們的謙人同志就落下了這樣一個病根——
  “易少,您不能這樣!太危險了!我是絕對不會讓您這麼做的!”
  “你想去農場?”
  “……您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沒意見、完全沒意見……”
  ……
  而這一次,謙人終於知道自己又一次惹禍了。
  深呼吸,九十度深鞠躬道歉。
  “我錯了!”
  唐易掃他一眼,慢吞吞地反問:“你錯什麼了?”
  “……”
  他還真說不出口。唐易非常不喜歡旁人插手他的私事,更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狡辯說謊。
  “怎麼,在我面前就不敢說了?好啊,你不說,我替你說。”
  唐易合上手裡的文件,收起了臉上的慵懶,整個人一下子冷下來。
  “尹謙人,你對我挑女人的眼光好像很有意見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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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妻(2)

  這幾天,謙人同志對紀以寧的態度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
  首先表現在白天,謙人同志主動請纓,自告奮勇承擔起接送紀以寧上下班的任務。
  紀以寧怎麼推也推不掉,只能在心裡暗自歎氣。
  為什麼呢?因為她工作的美術館離醫院實在太近了,每天紀以寧走近道小路過去只要十分鍾。
  而現在呢,謙人開車送她卻要繞遠路,再加上紅燈、堵車,好了,原本十分鍾的路程硬是被延長到了四十分鍾以上。
  再加上謙人的心理狀態始終處於一個很心虛的波動狀態,看到紀以寧就想起唐易那張陰冷的臉,以至於時常一緊張就把油門當成剎車踩,危險系數一下子華麗飆升,吸引了不少如狼似虎的交警路政。
  碰巧這陣子組織上對酒後駕車窮追猛打,寧可錯殺不可漏殺,於是,被罰錢,被邀請下車談話,被測酒精濃度。
  車上的紀以寧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睜睜見著自己又要上班遲到了,紀以寧有苦說不出,心裡著實很沉痛。
  本來,紀以寧想,撐過上班這一段路就可以了,算了,忍一忍吧,人家好歹是好意。
  後來才知道,麻煩才剛開始。
  紀以寧到了美術館裡,進更衣室換好工作服出來,冷不防看見謙人走在美術館裡閒逛的樣子,頓時我們的紀小姐整個人都被震撼到了。
  絕對不是紀以寧鄙視謙人的文化素養,實在是冷不防看見一個成天砍啊殺啊的男人忽然整天泡在美術館這種地方欣賞起藝術來,這畫面怎麼都有一種違和感。
  也許有人要問了,同樣是懂得暴力的人,怎麼唐易和唐勁那些人搞起藝術玩起情調來的畫面就那麼和諧呢?
  誠然,屬下已經這樣了,作為最高上峰的唐易肯定更加不是什麼好鳥。但是,上帝就是這麼不公平啊,硬是偏愛唐易七分,給了他一個極具欺騙性的外表。唐易每每往藝術品前一站,周圍基本都不看藝術品而去看他了。
  至於謙人呢,他的外表比較符合我們蘇小貓小姐少女時代對異性的審美觀。
  ——基本上,都能符合蘇小貓的審美了,那我們對這個人也就可以不要抱什麼希望了。
  我們蘇小姐看上的男人從來都是力量型的,比如她小學時住在村口的張哥,那肌肉,那線條,再配上一把鋒利碩大的柴刀,簡直氣壯山河,完美展現男人雄性的力量,用一句武俠小說的台詞形容就是:‘好一條頂天立地的大漢!’,惹得小貓一顆春心萌動得不得了,天天跑去蹲點,仰望偶像姿態。(所以說,唐勁能在最後把這個女人叨回窩實在是手段了得,因為我們的唐勁先生完全不符合蘇小貓對男人的標准:壯!Man!囧!……)
  而我們謙人呢,就非常符合以上標准。
  這樣一個謙人忽然走起文藝路線來,效果還是很銷魂的。
  但是,來者是客,總不能把他拒之門外吧。謙人雖然外表粗了點,但鼓鼓的錢包倒是粗得那麼令人歡喜,二話不說辦了VIP程序,成了尊貴客人,光明正大整天陪在了紀以寧身邊。
  被這麼一個男人整天跟著,紀以寧終於忍不住了。
  “尹先生,你到底有什麼事?”
  謙人含蓄一笑,“我最近……對歐洲藝術感興趣……想和您一起共同探討交流一下……”
  “……”
  紀以寧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了臉上抽搐的表情,盡量以一種比較正常的心態面對他。館長說了,這位尹先生一出手就是大筆大筆白花花的銀子,不能怠慢……
  於是,兩個人開始欣賞藝術。
  謙人很熱情,以寧很崩潰。
  具體過程差不多就像以下對話一樣——
  “哈哈哈!紀小姐!這幅圖畫我懂!這是荷蘭名畫《星月夜》!凡•高創作!”
  “不是的……這畫的不是星空,是南瓜地……”
  “……”
  “而且,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裡才有凡•高的那幅《星月夜》,我們這裡是不可能有的啊……”
  “……”謙人摸著下巴深沉狀:“經你提醒,我想起來了,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後印象派吧!”
  “不是的……這明明就是普通寫實派啊……”
  “……”
  同學們,不要笑,請不要嘲笑,身為一個藝術文盲,做得出雞同鴨講這種事,已經勇氣可嘉了……
  謙人立刻亡羊補牢,積極贊美:“紀小姐,你真是博學多才啊!”
  “……”
  紀以寧咳了一聲,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他:“這不是博學,這是基本常識啊……”
  謙人:“……”
  謙人同志的第一天文藝之路就這樣失敗了,紀以寧在心裡大大松了一口氣,在他離開的時候本著職業精神連忙對他說‘歡迎下次光臨’。
  於是,第二天,他果然再次光臨了!
  紀以寧瞪大眼睛看到尹謙人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心裡那個汗水啊……
  同學,我昨天對你說歡迎下次光臨真的只是說說而已啊……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沒看出來還是存心當沒看見,反正他是鐵了心要和她談文藝就對了。
  好吧,談就談吧,以紀以寧的耐心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沒想到幾天以後,另外的問題又來了。
  紀以寧的工作說到底就是服務行業,顧客至上,而且藝術見解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因人而異的,意見不同有分歧那絕對是正常現象,遇到同好間的辯論那簡直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在謙人眼裡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有沒有搞錯?他媽的活膩了嗎你們?!我們易少的女人親自來為你們講解你們居然還敢有意見?!這不是不把我們唐家放在眼裡嗎?!做了你們!!!
  ……
  紀以寧的忍耐力終於到了極限。
  一把拎起謙人的衣領拖著他就往外走。
  “你——”
  剛想訓他,只見謙人一張苦瓜臉,紀以寧一下子又心軟了。
  謙人有點為自己叫屈:“我已經很努力了,這一星期從二少爺那裡借了一百多本藝術書啊,每天都通宵背誦的……”
  “……”
  紀以寧想,唐家的人是不是都那麼……神奇啊?她以前看見蘇小貓每天口袋裡會放本毛主席語錄時不時拿出來背誦一下,紀以寧已經覺得很神奇了,沒想到還有比蘇小貓更神奇的。
  “你背這個……做什麼用啊?”
  “為了和你聊天啊。”她覺得他神奇,他還覺得她更神奇咧。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怎麼就沒半點新世紀的愛好呢,活像中世紀穿越來的,和這種女性聊天真是苦死他了……
  “……”
  紀以寧到底不笨,索性把話題攤開了講:“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如果有事的話,你就直接告訴我好了啊。”不要再去褻瀆神聖的藝術了……
  謙人一下子哭了。
  他是沒辦法了才來找她的,之前他已經找過唐勁和邵其軒,沒想到,那兩個男人前所未有地站在統一戰線上,有志一同地只當沒看見,置身事外的態度一表無疑。
  唐易私事,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謙人拉了拉紀以寧的手。
  “紀小姐,我知道錯了……您能不能原諒我?能不能幫我去跟易少求一下情……”
  “……他把你怎麼了?”
  “他要我去勞動改造,還要我在那個荒島上修完你修過的所有文藝課程……”
  “……”
  謙人很誠實地痛哭懺悔:“勞動改造也就算了,可是他要我一個學兵器工程的人去修文藝課,我真的很有心理障礙啊……”




同歸(1)

  入夜,天色沒入一片暗色調。
  這一晚的月光很盛,紀以寧靜靜漫步在醫院底樓的庭院時,看到月光灑在花樹上,投下極清寂的影子,叫她心裡湧起些安靜與歡喜來。
  近來不知為什麼,世間一切的細節都讓她想起他來。
  記得彼時唐易,最不喜她在深夜時分獨自在家中花園漫步,因為涼意太盛,侵擾軀體。他不喜歡,卻從不言明原因,只會見一次阻一次,抓起她的手就往房內走,動作強硬,不容反抗,任她把委屈寫在臉上,他也從不辯解,只是回房後從不忘給她手中塞一杯熱可可,將她雙手裹入他掌心,叫她分不清眼前這男子到底薄情還是深情。
  呵,世上是有這種注定會被人誤解的男人,予人情意,表現出來的始終比事實要少。柔情縱是滿腔滿懷亦只在肺腑,不在眉目。
  這樣的用情方式,她若是不懂,亦是很傷人的。
  還好,還好,今天開始,對唐易,紀以寧終於懂了七分。
  夜深了,紀以寧折返回病房,沒有乘電梯,踱著步子上樓,一層一層,緩步上台階。
  近來她總很想他,可是越想就越不敢輕易靠近。見他便會情動,一切思維與動作便都由他控制去了。
  於是,在自他醒來之後的這段日子裡,她都沒有好好見過他,而他白天又很忙,亦沒有時間分給她。到了夜晚,他的藥裡有安眠成分,雖然以他連毒品都能玩過就戒的心理素質,區區安眠藥根本無從效力。大概是見她臉上有滿滿的負罪感,他才懂得配合,關燈入睡,她握著他的手,整夜整夜地陪。於是,每一天,只有當他入睡之後,她才真正和他在一起。
  今天,他終於決定打破沉默。
  他在行動電話那頭平平靜靜地對她問:“紀以寧,你是不敢見我,還是不想見我?”
  是了,這才是唐易作風。絕對不會永遠甘於沉默,挑斷了底線,他就會進攻。
  沒等她回話,他便給了她選擇:“如果你是不敢見我,我今天晚上就會派人把你綁到我面前;如果你是不想見我,我現在就會派人把你綁過來。”
  “……”
  她聽得很無語,這個男人簡直沒有任何道理好講。
  “今晚吧,”她說:“我……一直想見你的。”
  ……
  到了病房門口,紀以寧抬手敲了敲門。
  “我可以進來嗎?”
  門內沒有聲音。
  她靜靜地等,心湖微動。
  忽然,房門開啟,一雙修長的男性右手一把握緊她的左肩,以極快的速度挾她進屋,巨大的關門聲從她身後傳來,再睜眼時,整個人已被他罩住。
  把她圈死在他的角落裡,唐易居高臨下堵住她。
  “你對所有人是不是都是這樣?”
  明明知道他在等她,她也永遠不會以一種急匆匆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不緊不慢,平靜無波,進來前還不忘敲門詢問,彬彬有禮,卻也總帶著一絲禮貌的生疏。
  他俯身,直視她的眼,聲音裡聽不出情緒:“貴族小姐的禮儀,從小養成的,還是只對我這樣?我告訴過你的,我這個人耐心一向不太好……”
  她無奈地笑了下,為他的無理取鬧。
  “我見過有人不懂禮貌而被訓斥,還從來不知道懂禮貌也會被訓斥,”她看著他的眼睛,用溫婉的姿態化去他眼裡的咄咄逼人,“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貴族嗎?絕對不是像我這樣的,而應該像瑪麗•安東奈特,即使被推上斷頭台行刑的前一刻,踩到劊子手的腳,還不忘說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唐易直起身體。
  她微微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他放過她了……
  下一秒,他的薄唇就欺壓了下來。
  她瞪大眼睛,直覺想推他。
  “別動,”他非常了解她的弱點在哪裡,並且十分擅長善加運用:“我身上還有傷呢……”
  她不得不承認,在誘人欲望這一方面,他的確是高手。即便當下不身處於柔糜聲色中,單單只是和他接吻,紀以寧也不能不承認自己對他是有欲望的。遇到唐易,再是坐懷不亂的女子,亦漸漸會有意亂情迷的感覺。
  唐易忽然收住動作,有一下沒一下地吻著她的頸項,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不反抗?”
  一點反抗都沒有,實在不符合紀以寧的本能。
  “……”
  雖然不知道他看出什麼來了,但紀以寧仍然在心裡緊了一下。她今天的確對他很放心,反正他還有傷在身,亂來不了……
  “不反抗。”
  “哦……”
  唐易慢吞吞地應了一聲,摸著她的臉,氣息噴灑在她臉上,她看見他又低頭過來,以為他又要吻她,正准備閉上眼睛,卻冷不防聽到他的聲音,瞬間就染上了情 欲色彩。
  “我給過你機會了哦,是你自己說的,不反抗……”
  “……”
  她的微笑僵在臉上,無措的表情。
  唐易低頭笑了下,“……以為我有傷在身不能對你亂來,恩?”
  “……”
  她看著他,眼底有點慌亂。
  “太單純了啊……”唐易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話鋒一轉:“……不過我喜歡。”
  偏暗光線裡,他抬手撥開她額前散落下來的頭發,薄唇吻下去,印在她眼角,分分寸寸,設下誘惑,令她對他所做一切都毫無抵抗力。她感到他的手指滑入她的裙衫,看見他一個滑步轉到她身後,下一秒就聽見背後的羊毛連衣裙拉鏈被他用牙齒咬住向下拉開的聲音,她聽見他說,你好涼,然後他的體溫就覆上來,溫暖如溫泉。他的唇摩挲在她突兀的蝴蝶骨上,咬下去,聽見她低叫出一聲‘唐易……’。
  她在失控前轉過身去面對他,不忘受人所托,“謙人他……”
  這種時候,唐易哪裡還管得了其他鳥事,不等她說完,埋下去就封住了她的嘴,沙啞地答一句:“我有分寸……”手裡用力一帶,就把她推向沙發。
  他的手圈在她的腰間,她整個人就被他仰了起來,她只聽見他喚了她一聲‘以寧’,聲音喑啞,接著就承受了他全部的情與欲。
  ……
  說是欲戀也好,事實上,身體與身體的關系,的確可以更為柔軟而深邃。
  最後那一刻,她不敢去看他的臉,以往的經驗告訴她,他有多懂得在最後那一刻誘惑住她,叫她只覺得自己會被他折斷。
  雨散雲收,唐易抱她在臂彎,把玩著她脖子上的一塊玉石。
  深褐色玉石,不規則形狀,精巧,很小,放在他手裡,幾乎都感受不到重量,卻是她唯一隨身佩戴的飾品。
  從相遇那天開始,他就給她買過很多這種東西,也從不見她戴過一件,問她喜歡什麼,她只說沒關系,久而久之他也就不以為意了,反正無論他給她買什麼,她都會合他心意接過,卻從來不用。
  只有這塊玉石,從他送給她開始,她就一直戴著,細細紅線,纏繞在她白皙的頸脖上,像是要纏去地老天荒。
  有誰知道呢,這塊玉石原本是他的,母親從小為他戴在身上,很多年後他遇到她,她不聽話出了門,差點出了事,他抓她回來後奪了她初夜,惹她高燒。他也不道歉,只是在陽台上抽了一整晚的煙。清晨漸亮的時候,他扯下了自己脖子上這麼多年來隨身攜帶的紅線玉石,折返回屋,握起沉睡中她的手,把深褐色小石放入她手中,讓她握緊。他不抱希望她會懂,他甚至沒有叫醒她,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就起身離開了。
  可是,天不負他,她竟然懂。
  雖然不知道她猜到些什麼,想到些什麼,她從來都沒有問過他,他也就從來不在乎,反正從一開始,他就從來沒抱希望她會懂。
  而她,沒有讓他失望。他仍然記得,某天看見她洗澡時,那根纏在她脖子上的紅線那麼清晰,他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最後只見她對他微微笑了下,摸了摸脖子上的石,說,是你給我的嗎?我很喜歡呢。
  他當即走過去,仰起她的後腦就是深吻。
  紀以寧,這個女子,實在太懂如何用細節侵占一個男人了。
  ……
  休息片刻,紀以寧調整了氣息,伸手拿過自己帶來的兩幅畫,遞給他。
  唐易挑眉:“這是什麼?”
  “我的道歉。”
  唐易難得露出些驚訝的表情,低頭看見手中接過的畫,旋即豁然。的確,也只有紀以寧,才會有此近乎於雅興的道歉方式。
  “以前在劍橋念書的時候,我的美術老師教過我,如果有一天,一個人到了口不能言,並且詞不達意的地步,那麼,就只剩下畫畫這最後一個出路了。”
  唐易笑笑,“如果看畫的人不懂呢?”
  “不會。”
  她忽然湊近他的唇,在他唇間落下輕吻。
  “……你懂的,唐易,我知道你懂。”
  她給他的,不是貴族氣息濃厚的油畫,也不是底蘊深厚的水彩畫,而是兩幅簡簡單單的鉛筆淡彩畫。
  干淨的線條,樸素的色彩勾勒,整個畫面都呈現出一股清澈平和的氣息。唐易忍不住去想她畫畫的樣子,他知道她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畫畫,橘黃色的柔和台燈下,她坐在畫桌前,手裡握著最簡單的木質鉛筆,整個空間裡都只有碳素滑過紙面的聲音。
  她在第一幅畫裡畫出了一場相遇。
  不是在暗夜天幕下的初次相遇,而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她從沉睡中清醒,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他坐在她對面,玩味地看著她。
  “我在剛認識你的時候,一直試圖去尋找一種方式,可以完整看透你這個人背後真正的意圖與想法,後來我發現,這太難了,所以我沒有再繼續,我放棄了……”
  根本沒有辦法可以描繪他帶給她的那種震撼,她清晰地記得剛認識他時的全部,每一個細節,每一處微動,統統落入她記憶最深處,永不湮滅,可是這一切加起來,她仍然還是不懂他。
  “唐易,”她撫上他漂亮的臉:“我很抱歉。”
  他微微笑了下。
  “你抱歉什麼?”
  “我抱歉,從決定嫁給你的那一天起,作為你的妻子,我一直都放棄了,去了解真正的你。”
  ……
  她應該早些懂的。
  如果早些就懂他,也就不會傷他至此。
  可惜彼時紀以寧,尚未學會愛人。
  記得那一天,她剛醒,撐起左手支起身子,一抬眼,便看到他。
  好美。
  這是她對他最直接的印象。真的,他是真的漂亮,就像伊斯蘭教的一個古語,查希爾,就在眼前的,不能被忽視的,輕易便可占據靈魂的事物。
  她看見他落座在一旁的沙發上,姿態閒適,表情慵懶,手裡端一杯透明至純的清水,不緊不慢地喝,見她醒來,他便笑一笑,唇角微翹,落盡誘惑,用華麗音質問一句:“醒了?”
  她點一點頭,想問他你是誰,我在哪裡,這裡是什麼地方,等等等等……
  不容她開口,他便奪去了主動權。
  “紀以寧是吧?”
  聽見自己的名字從一個陌生男子口中喊出來,她只覺驚駭。
  他靜靜欣賞她臉上單純的表情,幾分鍾之後,像是毫不在意般的,他拿過面前玻璃桌上的一疊厚厚文件,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來。
  “紀以寧,二十三歲,紀家獨生女,就讀英國劍橋,主修歐洲文學,同時輔修西方哲學,成績優秀而被保送深造,但因家變而放棄深造機會,至於私生活方面……”他翻過一頁,語氣玩味地很:“不沾煙,不沾酒,沒有夜店記錄,沒有性 愛經驗,異性 交往幾乎為零。”
  末了,他像是覺得不可思議,挺有興致地評價了一句:“柏拉圖的信徒,恩?在這個圈子裡長這麼大居然連性經驗都沒有,也算稀有生物了。”
  他調查她,在短短時間內,調查得如此完整,如此光明正大,更令她驚駭的是,這個男人背後的動機與目的。
  “你……”
  她睜大了眼睛,不懂他意欲為何。
  他放下手裡關於她的調查資料,眼神攫住她,她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黑是白。
  他笑一笑,單刀直入:“簡單的說,我對你有興趣。”
  “……有、有興趣?!”
  她有點害怕,這個男人是什麼意思?
  他很有耐心地替她解惑,“我對你有興趣的意思就是,我可以替你還債,替你解決你們家一切麻煩的事。”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直覺就搖頭:“對不起,我不出賣自己。”
  他頓時就笑了。
  “出賣?”他頗覺有趣:“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對你這個身體有興趣吧?”
  “……”
  她說不出話。
  只見他慢吞吞地從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她的身體,眼神絕對是挑剔的,然後,她聽見他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來:“雖然這麼說,對一個女孩子而言有點失禮,但我想我還是直接告訴你好了。……就憑你這具平平淡淡的身體,又不懂得任何挑起男人欲望的手段,我對把你帶上床這種事,興趣不大……”
  她困惑住了,“那你……”
  他到底想干什麼?
  男人笑了下,揭曉答案:“我對你這個身體沒興趣,但是,我對你這個人,很有興趣。”
  “……”
  “對,我要的是,你紀以寧這個人。”
  話音剛落,他修長的手指便夾著薄薄一張紙,白紙黑字,在桌上移過去,推到她面前停住,她低下頭看,頓時被重重嚇到了。
  “你——?!”
  他不再廢話,“和我結婚,你父母留下給你的麻煩,我來解決。”
  她只聽得他說:“我對圈養情婦這種事沒有興趣,我要你留在我身邊,做我的女人,就只有一種方法,……成為唐太太。”
  直到他起身離去,她仍然處於震驚中,沒有回神。
  他拉開房門走出去,臨了,不忘轉身道:“如果你想逃,就請便。不過,我提醒你一下,我要抓一個人回來,不是件難事。我說過了,我對你有興趣,我不是說著玩的。”
  她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你到底是……”誰?
  他笑了下,分不清真心還是實意,她只見他整個人都好似浸在光暈裡,眩惑得滅頂。
  聽到她的提問,聲音裡含了一絲顫音,他像是忽然心軟,站在門口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折返回屋,緩緩走到她眼前,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眼裡沾染了些柔意,好似寵溺。
  “唐易,”他告訴她:“……我是唐易。”
  ……
  “……那個時候我不懂,一輩子才一次的婚姻,你怎麼能如此輕易就決定邀我同行,我以為你是玩的,又或者,你根本不在意,後來我才慢慢發覺,你不是我想的那種人……”
  “我不懂你兩年前怎麼會有那種勇氣,只是相遇就敢認定一個女人,就像兩年後,我同樣不懂你那天做出的一切,”她看著他,看進他的眼底:“我承認我的道德觀和你的有分歧,但是我們可以好好談的。以後,你不要對你自己那麼極端,好不好,恩?”
  唐易輕笑出聲。
  好似渾然不以為意,他看著她,就像看一個小孩子,她太單純了,遠遠不了解他的一切,等她了解了,便不會再這麼說了,她會走,逃得越遠越好。
  “我不會跟你談。”
  紀以寧有點無奈:“唐易……”
  她剛想說什麼,只聽得他淡淡的聲音忽然響起來。
  “……如何得與涼風約,不與塵沙一起來?”
  紀以寧怔住。
  她是清透涼風,他卻身染暴力塵沙,唐易笑笑,“你告訴我,我們該如何談?”
  他忽然圈緊了她,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懂的,”他知道,他太知道了:“……不極端,我留不住你。”
  時光走過兩年,直到如今,直到這一刻,紀以寧才知,原來,一個人是真的可以像死了心一樣地去留住另一個人的。
  唐易,這個男人,為了留住她,第一次賭了婚姻,第二次,就賭了性命。
  他這樣透徹,他是一早就什麼都知道了。
  他只是不說。
  他甚至知道,對她多陷一分,就會多一重身不由己。
  他仍舊還是陷了進去,他甚至連掙扎都不屑。
  看著他,她就會覺難過,這樣一個唐易,紀以寧逃不開了,是不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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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2)

  人在動心之際,做得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不管時間地點,不問原因理由。
  唐易不是例外。
  只是紀以寧一直都不敢相信。
  他的一句如何得與涼風約,讓她失神良久。
  一室橘黃色的燈光,渲染了一地的溫暖,讓這個初春的夜晚,終於擺脫了寒意的侵擾。
  紀以寧靠在他懷裡,眼神有點渙散,沒有焦點,她陷入沉思,良久良久,忍不住低喚了他一聲。
  “唐易。”
  “恩?”
  “我對你挑女人的眼光,真是不敢恭維……”
  唐易笑了起來。
  紀以寧微微歎了一口氣。
  “我是說真的啊。”
  唐易不置可否,他把她抱起來,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他。
  “小姐,我難得這麼認真,你卻還能這麼否定我,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啊?”
  “因為小貓。”
  唐易難得地表現了一下訝異之情:“……恩?”
  “因為小貓,”她重復了一遍,對他笑了下:“在唐家已經有了蘇小貓這樣的女性前提下,你竟然還能非紀以寧不可,從某種程度而言,我是佩服你的……”
  那個女孩子,才是真正的眩惑,她帶來一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力,闖入周身每個人的靈魂深處,叫人對她沒有辦法拒絕。
  紀以寧仍然記得,她第一次見到蘇小貓的畫面。
  那是在一個冬日,她在唐勁家作客,唐易給了她滿腹心事,雖然她從來不說,但以唐勁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看得分明。唐勁對她有點同情,亦有些憐惜,於是就陪她對影深談了整個傍晚。
  夜晚,由於換了環境,她不習慣,始終不得睡去。最後索性放棄了睡眠,為自己泡了一杯熱茶,靠在臥室窗邊,靜靜看了一夜窗外落雪。
  紀以寧始終覺得,落下塵間的,最美是雪,簡約直接,令人心中牽動。這樣的場景裡,是值得赤足在雪地裡走上一圈才算愜意的。
  天不負她,落下一夜快雪給她看。而她卻負了自己,直到天亮,也始終沒有下樓近身雪地。
  就是在那個時候,有一個人做到了。
  在天際亮出光線的清晨,紀以寧只聽見樓下有人發出‘哇——!’的一聲贊歎,然後她就看見,有一個嬌小的人影跑出了屋子。
  是個女孩子。
  顯然是剛睡醒的樣子,只穿著最簡單的睡衣,棉棉質感,如雪地般松軟,齊肩長發披散了她肩頭,帶著幾分睡意惺忪,她好興致,冰天雪地的天氣也不怕冷,赤 裸了雙腳,踩在雪地裡,踩下去的時候發出清脆的雪聲,留下一串密密的腳印。
  紀以寧剛想評價,好一個不諳世俗的姑娘,竟敢以如此面貌把自己暴露在鏡頭之下。
  然而下一秒,她就見她,伸手抓來一把臘梅樹枝上積沉的雪,和著幾片飄落下來的臘梅花瓣,一起放進了嘴裡,吃了滿滿一大口,紀以寧只看見,她唇邊呵出的白霧,以及她伸出舔雪的粉色小舌尖,閃著晶瑩雪色。
  閒情逸致。
  這才是真正的,人間有味是清歡。
  僅此一個動作,紀以寧不得不喜歡上她。
  她看著樓下的那個姑娘,忍不住唇角微翹,把無聲的贊美送給她。
  試問世間,有幾個人能做到如此好興致?品雪嘗花,飲露喝雨,這些興事,若沒有些天分,是做不來的。
  塵世間的世俗約定實在太多,當我們還不是那麼大的時候,就被世俗束縛住了,漸漸忘記何謂清歡人生。
  紀以寧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忍不住想下樓,與她聊一聊,你是誰?
  不等她移步,便有人為她解開了答案。
  她看見,唐勁從屋內走出來,腳步有些匆忙,手上拿了件厚外套。他顯然也是剛醒的樣子,身上那屬於夜晚的惺忪感覺還未散去,看見身邊的人不見了,他便急急追出來。唐勁在早晨低血壓的情況比較嚴重,很不容易清醒,他卻仍然追了出來。看著他的身影,紀以寧莞爾,她想自己已經知道了,樓下的那位小姐,是唐家何人。
  她看見唐勁一把把小貓裹進大衣裡,又拿了棉拖鞋叫她穿好,他俯身搓著她通紅的手,一邊數落她:你是傻的麼?半夜三更才回來睡的覺,天不亮就醒,醒了就跑出來挨凍,挨凍還不要穿鞋,你這個單細胞,到底還是不是碳水化合物做的啊?……
  小貓一本正經地糾正他:俺不素單細胞,俺是有絲分裂形成的……
  唐勁無語,眼角余光看見她唇間一片通紅,他皺眉:你剛才吃什麼了?
  小貓笑笑,抓了一把雪給他,想想還不夠,又摘了兩朵臘梅放在雪上做點綴,笑得一臉無公害的樣子,問:你要不要吃啊?
  唐勁深吸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以前家裡,他有個哥哥喜歡把毒品當游戲玩;現在家裡,他有個老婆,吃的東西更加匪夷所思……
  唐勁看了她一眼,看見她唇角沾了一片臘梅花瓣,她伸出舌尖想把它舔進嘴裡吃掉,這個畫面忽然就讓唐勁一陣心動,於是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後腦,低頭就深吻了下去,動作柔愛又強硬,像是要把她周身的寒意都吻散一樣。
  紀以寧莞爾,知趣地離開窗邊,不打擾樓下那兩人美好安靜的一刻。
  ……
  “唐勁好眼光,懂得在蘇小貓尚不諳情事的時候就出手把她圈定在身邊,從此生活充滿樂趣,生命不再孤寂。”
  唐易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你覺得自己不夠好?”
  紀以寧沒有正面回答。
  “《紅樓夢》裡講,天地間正邪二氣互搏,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若在富貴公侯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在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是生於薄祚寒門,亦必為奇優名倡,一樣不是俗物。”
  她笑一笑,道:“曹先生的意思是,一條靈動的生命,無論在哪裡,都會精彩萬分。而你、唐勁、蘇小貓,無一不是這樣的生命。……只有我不是。”
  唐易抱緊了她,淡淡反問:“……哦?”
  “我不是,”她誠懇地告訴他:“我很清楚我自己,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不難,但要和我相守一輩子,不見得會是件幸福的事。”
  唐易看著她,眼神有點復雜,深邃得看不到一絲光亮。
  她淡淡地告訴他一個故事:“記得當年,我爸爸出事之後,丟下我和我媽媽就走了,我和我媽媽湊齊了五百萬去還債,結果有一個叔叔在前一天晚上來向我們借錢,他被我爸爸連累,欠了黑道五十萬,我媽媽拒絕了他,因為我們家欠了兩個億,已經自身難保。後來我偷偷拿了五十萬給他,送走他後被我媽媽發現了,她立刻打了我一巴掌……”
  “……她打的是我,可是哭的卻是她,大概我這樣的性格讓她太失望了,於是我沒有再解釋什麼。其實我想的很簡單,我們家已經欠了兩億,多還五十萬少還五十萬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一樣還是欠,但是叔叔家就不同,他只欠五十萬,還上了就可以結束這場無妄之災。可惜這個解釋,不是人人可以接受得了的。”
  “……還有一次,我問小貓,如果別人手裡有你很想要的東西,你會怎麼辦?小貓說,她會想辦法賺錢,然後把它買過來,如果對方不肯賣,她就想辦法把它騙過來。而我的辦法就比較消極,我會裝作不喜歡,或者干脆讓自己忘了這件事。唐易,你看,這就是我和小貓的不同……”
  “這其實是一個心理測驗,測試顯示我是個對待生命比較消極的人,而小貓那樣積極生活的女孩子,才是更適合長相守的。”
  “我沒有小貓那樣的生命力,也沒有唐勁那樣的柔硬相合,更沒有你那樣絢爛的誘惑力。你和我在一起,漫長人生,不會有太多驚奇,亦不會有太多驚喜……”
  “……所以,唐易,我一直是為你惋惜的,”她的聲音淡淡的,眉宇間落滿孤寂:“……世間靈動女子何其多,而你唐易,卻賭上性命,只要了一個最平淡的紀以寧。”




同歸(3)

  當紀以寧說完最後一句話,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整個空間仿佛停滯靜默了一秒。
  她低著頭,背靠在他懷裡,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不打算去看,因為沒有勇氣。
  下一秒,她整個人忽然被人騰空抱起來,再睜眼時,已然和身後的男人處於面對面的狀態,她看見唐易,正一臉興味地望著她,那麼從容的表情,好似已經把她看穿。
  她聽見他緩緩開口,慢條斯理的聲音:“……你在我面前把你自己如此全盤否定了,你在怕什麼?”
  果然,他已經把她全部看穿。縱然她的說辭九曲十八彎,但對他而言,要看透她復雜說辭之下的真正實意,遠遠不是件難事。
  紀以寧不敢再直視他的眼。
  她忽然傾身抱緊他,抬手圈住他,埋首在他頸窩處,前所未有的主動,透著那麼明顯的慌亂,好似受驚小獸。
  唐易靜默了一秒,像是不忍心,他抬手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以寧……”
  “你不要說話,你先讓我說完……”她忽然出聲打斷他,連聲音裡也渲染了那麼明顯的焦慮:“……我以前,非常不喜歡一個故事。希臘神話中,有一個人受刑,他被浸在水中,水到唇邊仍得忍受焦渴,而一旦他低下頭飲水,水就退去,然後再漲,後又退去,如是循環,叫他看得到,卻永遠不得……”
  唐易了然,替她說下去,“坦塔羅斯,被懲罰的神子。欲求太多,貪戀太盛,最終觸怒眾神。”
  紀以寧忍不住指尖用力,和他的肌膚緊緊相觸,她抱緊他,幾乎弄疼他。
  “唐易……”她的聲音有些膩人,說不上是恐懼多一些,還是撒嬌多一些:“我不喜歡這個故事,你懂不懂?我不喜歡……”
  坦塔羅斯,他是貪念,是渴望,是企圖。
  他是但求卻永遠的不可得。
  就像紀以寧現在對唐易的貪戀。她看得到他,卻不知是否夠得到他。
  她不想成為但求而不得的坦塔羅斯。
  她伏在他肩頭,聲音柔弱而無助:“我否定我自己,因為我不想將來被你否定掉……我不想有一天,唐易忽然後悔,後悔紀以寧不值得他賭了婚姻與性命來要。”
  他是她全部的私心,她此生所有的貪戀、渴望、企圖,全由他一人維系。
  他太完美了,幾乎無懈可擊。她對他動了一種最無法言說的感情,不能由任何人來分享他,她只想獨占。
  人在愛戀中,會開掘出一重不同的人格,她逃不掉這一宿命的規律。她漸漸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存在一個全面不同的紀以寧,沒有大愛,沒有無私,沒有道德,甚至沒有寬容,只有私心,只有對唐易一人的獨占私心。
  這一重人格如此隱秘,但卻真實存在,所以她才會在聽到謙人否定她在唐易身邊的存在位置時,那麼難過;所以她才會在知道適合唐易的女人大有人在的時候,那麼驚慌。
  如果將來有一天,紀以寧失去唐易,那麼,紀以寧失去的,不僅是唐易這個人,還有內心深處已經存在的那一個,只為唐易一人存在的自己。
  換言之,失愛於她,無異於死一次。
  ……
  她說完後,是長久的靜默,只懂得木木地抱著他不放。
  彼時唐易曾評價紀以寧,不懂得任何勾引男人的手段,生澀得要命。時間過去兩年,她仍然還是一點未變,不懂得要他承諾,亦不懂得保護自己。只會把自己全然打開讓他看,一點心機都沒有,全然不曉得,在感情裡,一旦讓男人抓住女人的弱點,她就敗了。
  幸好,紀以寧遇到的,是唐易。
  唐易抱了抱她,然後忽然放她下來。
  他站起來,穿好襯衫,簡單扣了兩三顆紐扣。然後撿起剛才散落在地上的她的衣服,一件件為她穿好。羊毛裙的拉鏈緩緩由他之手拉上,隨即他抬手,撫過她的臉。
  “……”
  她看著他,不懂他意欲為何。
  唐易微微笑了下:“你見過吧?”
  “……什麼?”
  “你第二幅畫上的內容。”
  紀以寧的臉立刻微紅了起來,點一點頭承認,“悄悄見過一次,你在書房,一個人在深夜跳拉丁……”
  只見過一次,記憶就永不湮滅。她把它畫下來,畫畫的時候甚至還能感到那種驚心動魄的韻律。
  他忽然說:“以後,你不要看。”
  她怔住。
  唐易微微笑了下,伸出右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忘掉它,我帶你重新跳一場。”
  如此誘惑,怎麼可能逃得掉。
  來不及她深思他的話中深意,便已經自覺抬起左手搭在了他的右手中。
  唐易笑了起來,合起掌心,握緊她的左手,微微用力一帶,她便落入他的懷抱。
  深夜。客廳。兩個人的舞姿。
  沒有音樂,沒有觀眾,沒有掌聲,只有他和她兩個人。紀以寧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十足是情調高手,一個人,便可使無人空間有了不輸舞場的絢爛。
  一支兜兜轉轉圓舞,似要舞去地老天荒。童話世界裡的舞會中,最常見即是圓舞曲。
  她貼著他的胸口,道:“我以為你會帶我跳拉丁。”
  唐易搖搖頭,“我的拉丁不適合你。”
  “為什麼?”
  “因為它不快樂。”
  紀以寧抬頭看他,眼裡有不解。他也不解釋,紀以寧只能懵懂地低下頭,猛一想,想到唐勁曾經對她說的話——
  “你見過唐易跳舞?”
  “偷偷見到的……他跳得好漂亮。”
  “呵,以寧,如果下一次,你看見唐易一個人在跳拉丁,就離他遠一點,不要在那個時候靠近他。”
  “為什麼?”
  “因為危險。”
  “唐勁……”她很困惑,亦有些害怕:“我不明白……”
  唐勁沒有多說什麼,好像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連唐勁也避諱,不敢多談。
  “舉個例子吧,”他低聲告訴她:“唐易最近一次大跳拉丁,是在我爸爸被人害死的那一年,他跳了一整晚。跳完後的第二天,他就大開了殺戒……”
  它是信號,是唐易挑開底線的信號。每一場拉丁之後,都是血腥,都是悲傷。
  就像某一首拉丁舞曲裡唱的那樣,Dance me to the end of life。
  ……
  唐易忽然抱著她的腰,貼著她的耳朵咬字。
  “我以前想,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這樣一個人,她和我是兩個極端的對立面,不懂得任何手段,亦沒有任何妄想,就算全世界在她面前轟然塌陷,她仍然可以做到不抱任何怨恨地繼續走下去,在感情裡也是這樣,不懂得要把自己偽裝起來,只會暴露弱點,絲毫不知道這只會讓她所愛的人可以更輕易地攻陷她……這樣的人,好似童話裡才存在,而成人世界裡,我不抱希望可以遇見。”
  “可是最終我遇到你,遇到紀以寧……”
  他笑了起來,有種喜悅在裡面。
  “以寧,你不會成為因貪戀而受罪的坦塔羅斯,不會因失愛而死亡一個自己,更不會有那麼一天,你被我否定……”
  因為——
  “……你是我生命裡最後一支童話。”
  從此,一個人的拉丁落下帷幕,童話中的圓舞開場而起。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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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4)
日子一點一點靜靜流淌過去。
  唐易這輩子第一次受槍傷,讓紀以寧徹底見識了這位少爺在唐家的地位到底有多金貴。唐家上下所有人無不小心伺候著他,唐易基本連話都不用多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手下每個人都心領神會去了,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對他說個不字。那場面,那氣勢,著實震撼到了我們沒見過此等稀罕場面的紀以寧同學。
  紀以寧本來膽子就不大,每次見到一群黑西裝筆挺的唐家下屬,眼神觸及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陰森森冰冷冷的職業殺手表情,心裡就忍不住竄出一股駭意。可是再見到他們在唐易面前的樣子,紀以寧就更加費解。
  對唐易,他們竟能那麼服從。
  
  不是沒見過人對人服從的場面,記得以前,紀家一片繁榮盛景的時候,她見過很多對父親俯首稱臣的人,但紀以寧明白,那些恭敬,那些服從,那些順應,都是假的,如鏡花水月般,隨著父親的失敗,隨著紀家的消亡,全體消失不見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淡漠到如此境地,涼薄得令她不知該苛責什麼。
  從此以後,她一直認為,世界上凡是和權勢扯上關系的家庭,都是遵從這一淡漠人際定律的,卻未曾料到,多年之後,她遇到唐家,這個看似全然黑色的地方,卻給了她一個全然否定的答案。
  紀以寧見過謙人身上的槍傷。腹部,一道槍傷傷痕,觸目驚心。她隱約聽唐勁提起過,當年唐爺遇害那天,唐易也在現場,唐易身邊站著謙人,兩發子彈同時分別打向他們父子倆,結果謙人做出了毫無意識的選擇,抱住唐易擋在了他面前。
  結局就是,唐爺死,唐易活。
  紀以寧想了很久,究竟唐易要有多大的誘惑力,才能讓謙人做出那樣本能的選擇。
  
  這幾天,她亦見到了,唐易對他們發怒的樣子。
  整個場面寂靜無聲。
  唐易只是靠坐在床頭,甩手把手中文件砸過去,砸在地上,發出沉悶又尖銳的落地聲。他一句話都沒有,連點表情都沒有,就讓站在房中向他報告公事的人收了聲,立刻對他鞠躬承認不足與錯誤,那麼順從他,一點辯駁都沒有。
  那麼肆無忌憚的一個男人,居然還沒人反抗他。
  
  紀以寧每次見到這種場面,都忍不住在夜深人靜只有他和她兩個人的時候,低聲數落他:“你好不講道理……”
  他笑起來,把她摟進懷裡,無所顧忌,“我一向不講道理的,你不知道麼?”話還沒說完,他就低下頭吻她。
  紀以寧被他弄得仰起頭,喘著氣勸他:“你凶起來那麼凶,小心以後大家都受不了你……”
  聽到她說的話,他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支起手撐著下巴笑起來。
  她被他笑得郁悶,明明她是在擔心他,他卻一點在乎都沒有。不僅沒有,他對她的擔心,甚至只有感到有趣。
  結果那一天,大概因為她單純的為他擔心,這種在他眼裡近乎於純粹的想法讓他對她再一次燃起欲 望,他褪下她的裙衫,細細吻她,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說,以寧,你好善良,說完後,他就抬起她的腿,緩緩進入,奪走她的身體,一並奪走她的思考力。
  
  結果紀以寧在那一天到最後也沒有勸好他,唐易依舊是那個我行我素肆無忌憚的唐易,渾然不擔心自己囂張無比、沒有道理的行為。
  某日,紀以寧和唐勁聊天。她對唐勁說起這些,語氣好困惑,“他那麼不講道理,都不怕有一天大家會受不了他而離開他……”
  “不會的,”唐勁頓時就笑了:“這種事永遠都不會發生的……”
  紀以寧驚訝道:“為什麼?”
  唐勁淡淡地問她:“……你知道唐易對唐家的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她微微搖了搖頭。
  唐勁轉身,看著她,唇角勾起來,告訴她:“信仰。”
  紀以寧心裡一顫,她盡力去理解,可是仍然只覺飄渺如霧。最後,她只能誠實訴說自己的感覺:“我很難理解……”
  唐勁微微笑了下,“我明白,以寧,我明白你心裡的那種不理解。”
  她覺得驚訝:“你理解?”
  
  “是,我理解,”唐勁點一點頭,坦誠自己的過去:“我八歲那年,第一次進入唐家,當時我爸爸告訴我,我有一個哥哥,如果我想在唐家好好活下去,就絕對不能和哥哥站在對立面,否則,敗的那個人一定是我。”
  紀以寧有點無措:“唐勁……”
  “你也認為我爸爸很偏心對不對?”他笑一笑,沒有一絲怒意,只有沉浸在回憶中的一股平和:“我當時也是這麼以為的,我以為我爸爸偏心哥哥,希望我讓著他,所以才會對我說那種話。後來我才知道,不是的,不是我想的那樣的。……當我進入唐家之後,短短時間內,我就清楚了,我爸爸為什麼會對我說那種話。原來,不是因為我爸爸偏心哥哥,而是因為,唐家所有人都已經被我哥哥收服了。”
  
  紀以寧睜大眼,不可置信的表情。
  “很不可思議對不對?”
  唐勁摸了摸她的臉,對她的表情似曾相識,因為他也曾經有過這樣不可置信的表情。
  “可是這就是我看到的現實,我看到唐家每個人,都對唐易那麼服從,他說的每句話,都沒有人會懷疑會反抗,那個時候我就想,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後來我終於明白了,唐易全部的籌碼,就在於他對人心的把握,他看透周圍每個人的弱點,然後他就對他下手,被他抓住了弱點,就沒有人逃得掉了。”
  紀以寧微微搖了搖頭:“我不信你有弱點在他手上……”
  唐勁太平和了,越是平和的人,就越不容易暴露自己的弱點,就像玉一般圓潤,握在手中找不到稜角。
  唐勁笑了起來,“呵,以寧,這就是你和唐易的不同了。他看得到你看不到的東西,他的確把我抓住了……很難想象吧,他當年只用了一句話,就讓我沒辦法反抗他了。”
  “……什麼話?”
  
  唐勁低頭,淡淡的聲音響起來。
  “當年我爸爸,雖然在唐夫人過世之後,把我和我母親接回了唐家,但他礙於他的身份和面子,從來沒有當眾承認過我們,直到有一次……”
  他緩緩開口,眼裡浮起霧氣:“……直到有一次,在唐家年末的家族宴會上,唐易開舞,他忽然走到我母親面前,彎腰做出一個完美的邀舞姿勢,所有人都聽到他說,唐夫人,能請您跳今晚的第一支舞嗎?……”
  紀以寧愣住。
  唐勁笑起來,“沒想到吧?我當時也完全沒料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他是唐家的准東宮少爺,從他口中喊出唐夫人三個字,就等於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件事:他,唐易,承認我母親的存在。……連我爸爸都沒辦法給我母親一個身份,唐易卻給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我只知道,他這樣做了之後,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再反抗他了……
  “……從此以後,我哥哥對我來說,就是比我自己還重要的人了。”
  
  ……
  
  和唐勁有過那樣的對話之後,紀以寧靜靜沉思了好幾天。
  終於,這一天,當唐易的槍傷差不多痊愈而從醫院回家休養的這一天晚上,紀以寧和他進行了一次談話。
  沒有拐彎抹角,她平鋪直敘地告訴他:“以後,我不准你再對自己做出類似於這一次的事。”
  唐易看著她,沒有說話。
  紀以寧直視他的眼睛,讓他看清她對他的認真。
  “唐易,我不會走,我不會離開你,除非將來有一天,你首先放棄我。”
  她對他道:“……這些天來,我明白了,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我想象中的那一個,而是有兩個,白色的,以及黑色的。你那個世界有你們的規則,我不懂,我也不准備參與,也不准備進入。我能做到的就是,我不會干涉,我不會用我在白色世界裡學到的道德觀,去約束你在黑色世界裡的一切。價值觀上,我與你涇渭分明,各自在各自的世界裡遵守世界的准則,彼此不越界;……而感情上,我和你同歸。”
  
  這是她做出的最大也是最後的妥協。
  她讓唐易看見了一個,有原則亦有感情的紀以寧。
  唐易忽然抱緊了她,埋首在她頸窩處,沒有說出一個字。
  他知道,他太知道了,以她那樣的道德觀,要做出這樣的決定,經歷了怎樣的掙扎。
  紀以寧抬手勾住他,她告訴他:“……唐易,你都不知道,你是多少人的信仰。謙人的,唐勁的,唐家那麼多人的,今後還有,紀以寧的……”
  
  一個人要離開自己的信仰,需要多長時間?
  呵,永不。
  Now and forever。
  此刻到永遠,永不離開。
  這就是紀以寧的做人方式,如此清透,無論是對唐易,還是對她自己,她都不撒謊。
  第一次的信仰,決定今後全部的信仰。
  第一次的愛情,決定今後全部的愛情。




她是檢察官(1)  ...                    
            就在眾人眾星捧月般的小心照顧之下,我們的唐易少爺終於完全痊愈了。
        看見他沒事了,紀以寧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不少。不過,紀以寧就是紀以寧,心思細膩得很,心裡執意落不下還有一件事。
        她挑好了日子,就在她生日這天,紀以寧對唐易說了一個請求。
        
        “啊?”
        唐易在大清早聽到她躺在他臂彎裡說了什麼話之後,立刻就清醒了。
        “今天你要請唐勁吃飯?”
        “啊,”她點點頭,睡在他暖暖的臂彎裡,她抱著他道:“我想請唐勁吃頓飯,就今天請他來家裡好了……”
        唐易長那麼大哪裡被人這麼無視過,少爺脾氣頓時華麗麗地就上來了。
        一個翻身壓上她,他意味深長地問:“……為什麼你生日我要去請唐勁過來吃飯?”
        
        紀以寧這個大廢柴,完全沒有聽懂唐易少爺話中的警告與深意,自顧自想著自己心裡想的:“就是今天才好啊,氣氛才融洽啊。”
        融洽個鬼咧,唐易第一個不答應。
        硬邦邦甩出一句話:“不准。”
        紀以寧沒想到他會不答應,立刻驚訝地看著他:“為什麼不准?”
        哪裡來那麼多理由?他不准就是不准。
        唐易隨口扯來一個理由:“唐勁又不是沒地方吃飯。”干什麼非得來這裡和紀以寧一起吃。
        紀以寧笑了起來,摟住他的頸項,她耐心地對他解釋道:“我對他很抱歉,那天的事,我連累到他了……他不僅沒有怪我,反而還安慰我,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對唐勁說一聲謝謝的。”
        
        ……
        
        如此這般之後,唐易只能溫溫吞吞地隨便她去了。
        中午,就在唐易從頭到尾慢吞吞的配合之下,紀以寧終於和他一起來到了唐勁家門口。
        剛下車,就聽見從唐勁家客廳裡傳來一陣又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氣勢足,音量大,足夠震撼人心。
        紀以寧一下子緊張起來:唐勁家鬧賊了?被搶了?裡面在打起來了?
        一旁的唐易在下車後聽到這種聲音,頓時笑了起來。
        一把摟過紀以寧的腰,唐易笑得玩味。
        “你有幸了,今天可以讓你見到一次,我們家唐勁百年難得一見的陰暗面……”
        
        兩個人走到門口,紀以寧頓時被客廳裡的場景震撼住了……
        ……小貓……
        ……正在挨揍……
        
        敢揍蘇小貓並且揍得了蘇小貓的人,自然也只有唐勁。
        紀以寧以前覺得,夫妻之間如果到了一方要揍另一方的地步,那斷然是有很大問題的,可是這一刻!紀以寧覺得自己的婚姻觀又一次受到了嚴峻的挑戰……
      
        今天,小貓挨揍的原因在於她的屢教不改以及偷雞摸狗。幾次三番,她出外勤暗訪前,偷偷拿了唐勁送給她的價值連城的名貴首飾和古董,以便運氣不好被抓到時有東西拿出手賄賂。
        可是正所謂,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終於在案發歸來後,我們的蘇小貓記者被唐勁逮到了,唐勁二話不說拎起她的後衣領就把她推倒在客廳沙發上,按著她試圖掙扎的身子,朝她屁股上就是一頓狠揍。
        
        小貓在剛開始挨揍的時候,還存了那麼點僥幸心理。不哭也不鬧,心想他又揍不了多久,所謂盜亦有道,她偷雞摸狗被抓了,被揍也是活該。
        可是很快的,小貓就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我們得知道這樣一個真理,平時越是溫和的人,一旦陰暗起來,越是有鬼
      畜的氣勢。而唐勁呢,就是典型的這一類人。
        對蘇小貓,唐勁平時不大管她,可是日積月累,她踩了唐勁那麼多地雷,今天唐勁終於爆發了,真是死了心要揍她。
        小貓終於有點害怕意識了:娘啊,照他這麼打下去,他這是要打死她啊?!
        不能否認,這幾年來,小貓同志,養尊處優,久不挨揍,皮都嫩了……
        一下子重新從資本主義社會被打入奴隸社會,小貓驚恐了……
        
        小貓終於哭起來。
        哭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飛沙走石六宮粉黛無顏色。
        唐勁陰暗得不得了,完全黑化了:“閉嘴!不准哭!”
        正當唐勁又揚手准備狠揍她一頓的時候,周圍一圈人呼啦一聲全圍了上去。
        只聽得管家說:“小貓還小,少爺你這麼打她,萬一把她打壞掉怎麼辦……”
        園丁說:“小貓發育得比較晚,叛逆期也來的比較晚,這個時候對她用棍棒教育多殘忍啊……”
        掌廚人說:“小貓現在看見少爺你,都焉得像白菜葉一樣了,她又沒有娘家人,少爺你要是再打她,她不是太可憐了嗎……”
        
        紀以寧赫然發現,平日裡不懂文墨的管家園丁們,到了這個時候,勸起唐勁來都是一套又一套的教育學道理。
        紀以寧看得簡直腿軟,剛才連上前拉開唐勁這件事都忘記了。現在終於想起來,連忙出聲道:“哎——”
        小貓就是小貓,被揍了還能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見到唐易和紀以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立刻對唐易擺出哀兵姿態:“哥哥!哥哥!……”
        小貓叫得親熱得不得了,好像唐易和她是親兄妹似的……
        聽到她在叫誰,唐勁這才轉身看見唐易和紀以寧,他也沒心思去管這兩人來自己家干什麼,眼下他心裡只有蘇小貓一個,於是唐勁面無表情地立刻對門口的那兩人道:“聽好了,不准管閒事。”
        
        如此陰暗,可見真是被惹火了。
        唐易笑笑,攤一攤手:“你繼續,我不插手。”
        紀以寧轉頭,像見了鬼一樣看著唐易。
        唐勁皺眉:“那還不走?”唐易這陰人在這裡        
      ,氣場太強了,唐勁總覺得揍不踏實……
        唐易悠悠地走過去,“揍她多辛苦啊,要解決而已,我幫你啊……”
        
        唐勁一下子不解:“啊?”
        只見唐易慢吞吞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來:“……給她一槍,看她以後還敢不敢亂來。”
        小貓和紀以寧兩個人頓時就被嚇傻了。
        唐易真會開槍!真會打死她的!這男人連他自己都敢打!還有誰是他不敢打的?!
        唐易忽然舉起槍對著小貓胸口。
        唐勁臉色大變,一把握住槍口,整個人都清醒了。
        “唐易!你敢動她我跟你翻臉啊!”
        
        ……
        
        唐易笑了起來,朝小貓眨了眨眼。
        蘇小貓是多麼心領神會的一個人,立刻恍然大悟,撲過去就抱住唐勁,往他身上蹭:“唐勁唐勁~~~”
        “……”
        唐勁非常痛心疾首。
        他怎麼就這麼立場不堅定呢?!他怎麼就被這種裡應外合的小伎倆騙了去呢?!他怎麼就不能對蘇小貓做到如秋風掃落葉般的殘酷、眼裡放出嗖嗖嗖的冷箭呢?!
        唐勁抬頭,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唐易。
        唐易攤了攤手,笑得陰柔:“你說,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單純的弟弟……”
        唐勁:“……”
        
        於是這一天,唐勁和蘇小貓關上臥室房門解決夫妻問題去了。
        唐易帶著紀以寧,心情大好地獨自吃飯去。
        餐廳裡,唐易笑笑,“見到唐勁的陰暗面了吧?有什麼感想?”
        “啊……”紀以寧窘得不行:“印象深刻……”
        “今天他不是認真的,”唐易笑了下,喂她吃東西,饒有興致地告訴她:“唐勁真正陰暗起來,就不會是這樣子了……”
        紀以寧大驚:“他也會生氣……?”
        
        唐易不多說,單是舉了個例子,“聽過Franki這家公司吧?”
        “恩,我知道,”她點點頭:“以前很著名的一家基金對沖公司,可惜兩年前突然破產倒閉了……”
        頓了頓,紀以寧很為它惋惜:“資本市場,不確定因素太多了……”
        “資本市場?”唐易笑了:“如果背後沒有人操縱,它還不是一樣只是死物?”
        “……”
        “Franki的老板在某次記者會上,看上了對他提問的蘇小貓記者,那個男人運氣不好,那段時間唐勁和小貓正在冷戰,蘇小貓又比較呆,接到采訪就去,整天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結果唐勁就被惹火了……”
        紀以寧聽得幾乎被嚇住。
        唐易摸了摸她的臉,對她道:“所以說,唐勁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純良的……”
        紀以寧膽戰心驚地想:連唐勁都這麼不純良,他還把唐易當成信仰,那這位唐易少爺……到底要不純良到哪種境界啊……
            傍晚,兩個人吃 完飯,走出餐廳。
        有幾個人影立刻出現在了唐易面前,每個人臉上都是焦急萬分的乞求之色。
        見到來人,唐易冷了冷眼,謙人連忙上前,低聲解釋道:“……易少,他們等了您一整晚,我們攔不住他們。”
        唐易沒有任何表情。
        紀以寧是多麼知趣的一個人,立刻懂得回避,轉身對他道:“我在車裡等你。”
        唐易拍了拍她的肩,對她點了點頭。
        
        她剛離開,唐易立刻整個人都冷了下來,微微動了動唇,說出的話鋒利無比。
        “我對和官方的人打交道這種事,沒有興趣。”
        眼前幾位,正是檢察廳的高層。有求於人時,連他們都不得不來找唐易。
        一個年長模樣的人上前,對唐易開口道。
        “是,易少,我知道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我們這一邊,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和證據,一旦越軌,是只能用道上的規矩來解決的……”
        唐易沒有興趣聽下去,舉步欲走。
        “易少!……”他叫住唐易,沖動求他:“簡捷真的是一位好檢察官,她得罪了人,希望易少您……能出手再救她一次……”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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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檢察官(2)  ...                    
         
      紀以寧坐在唐易跑車的副駕駛位子上,從車窗望出去,夜幕已經降臨,整座城市陷入一片黑色。
        她沒有打開車內的燈,也沒有開暖氣,只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因有了感情,等待一個人也變成了一件溫暖的事。
        今天是她一年一次的生日呢。思此及,紀以寧心裡湧起些歡喜和幸福來。
        
        她和他在一起兩年,可是兩年裡,她都沒有和他一起真正慶祝過生日。當然,形式上是有的,在過去的兩次生日裡,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蛋糕,鮮花,禮物,擁抱,他一樣都不少地給了她,唯獨缺了她的回應。
        彼時紀以寧,尚未學會愛人,對唐易,她自相遇開始,每次與他相對,都是驚懼的,生日亦不是例外。
        她想起,兩年前他為她過生日,滿室燈光全部陷入暗色,只留餐桌上獨燃的燭火。他興致而起,抱她在餐桌上與她對望,雙手撐在她身側與她言笑,但她是天生的笨人只懂得呆呆地望住他,不曉得該如何應對,甚至不曉得該做出個嫵媚表情來討他歡心,而他卻有好耐心,只溫柔看住她,抵著她的唇喚她以寧,情動間便把她連風情亦教會。
        於是現在想起來,紀以寧才真正知曉,那個叫唐易的男人,原來竟是有那樣隱忍的好情懷。
        
        ……
        
        “怎麼不開暖氣?”
        思緒被人打斷,右邊車門被人拉開,人未進來,便已先聲奪人。
        唐易坐進車裡,打開車內的燈。橘黃燈光柔和地灑下來,他轉身便圈住她的腰把她撈近身。
        她也不反抗,順從地靠向他,淡淡地問:“剛才那麼多人找你,……你今晚有事?”
        “沒有。”
        唐易包裹住她的雙手,專心給她溫暖,對剛才的事半字不提,漠然的態度好似全然與他無關。
        紀以寧乖巧地點一點頭,不再過問什麼,抬頭看著他,眼裡有那麼分明的期待,“也就是說,今晚你會陪我?”
        “不然呢?”唐易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會去哪裡?”
        
        引擎啟動,黑色世爵如流水般平穩地滑進了夜色。
        全然不顧身後不遠處眾人的乞求。
        “易少!”
        檢察廳的高層眼睜睜看著唐易的車離開,不死心地叫著他。
        謙人和其他幾個唐家下屬抬手攔下他們,淡漠的態度:“不好意思,各位請回。”
        “尹先生!”其中一個人面向謙人,焦急的神色:“您該知道的,這麼多年來,簡捷為了唐家受過不少委屈,她是檢察官,可在很多說不清黑白對錯的事上她還是幫著唐家的,就看在這份情意上,您能不能讓唐易再救她一次呢?”
        “對不起,不是我不幫,”謙人實話實說:“易少的決定,我們誰也改變不了。”
        
        ……
        
        車子一路平穩地駛回家中,剛到別墅花園門口,唐易便看見花園裡已經停著的另一輛車。
        Rolls-Royce幻影經典款,車前獨一無二的金色女神標志在花園裡的街燈照耀之下,依然熠熠生輝。
        再熟悉不過的車系,唐勁的車。
        
        唐勁靠站在車門前,甚至沒有進屋,孑然而立的身影,手裡端了一杯茶,不緊不慢地喝,在街燈的照映下在地面上拖出一個長長的身影。
        管家端了一杯熱茶從屋內出來,給唐勁換了一杯,再一次道:“二少爺,這裡風大,不如進屋再等吧?”
        “不用了,”他淡淡地婉拒了好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我在這裡等就可以。”
        
        話正說著,一束燈光忽然打過來,唐勁抬手遮了遮眼睛,望過去,就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世爵緩緩駛入了眼簾,唐勁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側身,做出一個等待的姿勢。
        唐易坐在車裡,沒有下車。
        車內沒有開燈,外面花園裡的光線亦不明亮,於是紀以寧看不清此時身邊的男人究竟有怎樣冷漠的表情。
        “唐勁來了,”紀以寧連忙解開安全帶,轉身看著唐易,有絲不解:“你不下車嗎?”
        俊美的男人斂了下眼,收起了眼中不該有的暴戾,抬手熄了引擎,打開車門,緩緩下了車。
        
        紀以寧是何等知分知寸的人,一看唐勁焦急等待的樣子,再看現在這麼晚的時間他還過來,必定是有重要的事來找唐易。
        於是紀以寧淺笑著與唐勁打過招呼,然後對唐易道一句‘我先進去了’,便先進屋不再打擾他們的談話。
        和唐勁相反,唐易全然沒有一絲焦急的神情,單手甩上車門,也不說話,踱著慢條斯理的步子緩緩走過去。
        唐勁看見他終於過來了,剛想開口說什麼,卻不料唐易忽然抬手,指尖用力,扯開了他的襯衫衣領。
        襯衫下,唐勁鎖骨處的深色吻
      痕一覽無余,曖昧的印記清晰無比,因唐易的動作而暴露在他眼前,宣告這具身體的主人今天經歷了怎樣的一場感情歡愛。
        “嘖嘖嘖嘖……”唐易頓時就發出一陣曖昧不明的感歎,臉上一片妖艷之色,“你白天剛把蘇小貓揍了一頓,現在身上就變成這樣了,唐勁,你的生活還真不是普通的滋潤啊……”
        
        “……”
        沒想到這男人一開口就先莫名其妙地玩了自己一頓,唐勁頓感大窘,連臉上都忍不住燒了起來。唐勁畢竟不是唐易,遠遠做不到唐易那種妖行於世的樣子。
        唐易不客氣地拍掉唐易抓著他襯衫衣領的手,咳了一聲罵道:“你神經……”
        唐易笑笑,妖裡怪氣地收回手,“說吧,這麼晚來找我干什麼。”
        一提到這個,唐勁一臉無奈,摸出口袋裡的行動電話,對著唐易晃了晃。“你以為我想啊?”唐勁微微歎氣:“簡家的人快把我的電話打爆了。”
        
        聞言,唐易臉上的笑容頓時隱去。
        唐勁知道他什麼心思,但這個時候,他也不去管唐易怎麼想,無奈地開口:“我和簡家有公事上的往來,偏偏那位簡捷小姐又從不安分做名門淑女,為了當檢察官差點和整個簡家都得罪光了,現在簡家開口求我去救簡捷,我總不能不理吧?簡捷為了查案昨天得罪了三叔,三叔的規矩你懂的,在他的勢力范圍內不知分寸就該殺,簡捷那個人,又不懂得求饒,專踩別人地雷,被打了也硬得不得了……”
        唐易只是聽,不答,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好像這件事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知道的,簡捷她……不是什麼壞人,”唐勁淡淡地對他道:“這個女孩子,生氣起來也只是像玩票而已,就好像她總是拼命叫囂‘喝酒喝酒’,接著豪放地拉開罐裝啤酒,然後呢,然後喝兩口她就暈了……”
        呵,這就是簡捷。
        “……她是真心對唐家好。這次就算我去救她,也是打著唐家的名義去救的。三叔會放人,說到底,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我總要告訴你一聲才行。”
        唐勁轉身,看著眼前的唐易,“……你真的,不再管她了?”
        
        “唐勁。”
        唐易終於出聲,沒什麼情緒地開口,“我有做過需要我對她負責的事麼?”
        “……恩?”
        “我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吧,”唐易面向唐勁,眼裡有點淡漠:“我曾經對她說過或者做過需要我負責的事麼?如果有,我負責。”
        “唐易……”
        他像是不耐煩,打斷唐勁的話,“我知道她本性不壞,所以這幾年來我救過她太多次,可是我該再這麼繼續下去麼?我可以保護她一輩子,可是理由呢?……這麼做,對以寧公平嗎?”
        
        唐勁懂了,攤了攤手,表示理解與接受。
        “好吧,”唐勁點點頭:“我去。”
        唐易沒有任何動作,連絲表情都沒有。
        唐勁掏出車鑰匙,走向自己的跑車去開車,經過唐易身邊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冷不防被人抓住了右手。
        “……?”唐勁不解,轉頭看著身邊的唐易。
        唐易掃他一眼,沒什麼情緒,“你已經退出唐家了,惹上這種事,再被人盯上,以後怎麼辦?”
        唐勁開口辯白:“沒關系,我沒事的……”
        “你回家。”
        “啊?”
        “我叫你回家,”唐易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重新打開了黑色世爵的車門:“最後一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救她最後一次。”




失約  ...                    
         
      唐易單手搭在車門上,正要坐上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動作頓了頓,轉身朝唐勁掃了一眼,薄唇動了動,語氣冷了三分。
        “盡挑今天這種日子,你還真是會給我惹麻煩。”
        “……啊?”
        唐勁抬眼望他,不解他的意思。
        正當唐勁困惑時,紀以寧從屋內走了出來,身影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她的手裡,端了一小盤精致的生日蛋糕。
        
        “唐勁。”
        紀以寧輕喚了他一聲,然後把蛋糕塞入他手中,盤子裡還細心地放上了小刀叉。
        “你來了都不進屋坐一下,我只能端出來給你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我做的。”
        唐勁一下子懂了,睜大眼睛有點驚訝地問:“今天是你生日嗎?”
        “是啊,”紀以寧笑了起來,“本來想請你和小貓一起過來慶祝的,結果你們有事……”
        唐勁頓感慚愧,咳了一聲連忙道:“那個……”
        “沒關系的,”紀以寧是多麼善於換位思考的一個人,深知這種時候該由她首先表態沒關系才對。於是,她連忙開口安慰唐勁道:“沒關系的,今天晚上還有唐易會陪我……”
        
        她不說還好,她這麼一說,唐勁更覺自己整個靈魂都顫抖了。
        不能怪他,做了虧心事的人都這樣,本能地心虛……
        他不僅沒有接受邀請給她過生日,現在居然還來拐走唐易……
        如是一想,唐勁頓時覺得手上這塊蛋糕燙手無比,搞得他滿手滿腦都是冷汗。
        
        夜色正濃,紀以寧沒有看見唐勁臉上一臉心虛又慚愧的表情,把蛋糕給了他之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多做了一個,是給小貓的,我去拿給你哦……”
        “哎,以寧——”唐勁急急說:“不用了……”他怎麼好意思啊,他現在心虛得都不好意思去看她。
        唐勁叫住她,隨口道:“真的不用了,小貓那種野人,不懂蛋糕這種有情調的東西的,一個圓滾滾的大肉包就能幸福死她……”
        紀以寧笑了起來,沒細想他拒絕的深意,只以為唐勁是在客氣,轉身就想回屋裡拿蛋糕。
        右手忽然被人拉住。
        紀以寧疑惑地回頭,只看見一張平平靜靜的臉。
        唐易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薄唇一張一合,對她道出一句話。
        “我和唐勁今晚要出去。”
        
        ……
        
        紀以寧愣了三分鍾。
        像是沒聽清他的話,又像是不相信他的話,她有點無措地重復了一遍:“……要出去?”
        “對。”
        一個字,唐易給了她清晰的答案。一旦做了決定,他便不會再似平時那樣的散漫。收起了慵懶,整個人鋒利無比。
        
        一瞬間,紀以寧眼眶一熱。她是個敏感多情的人,對感情的細節之處有著超越常人的執著。他於這一細節之處離場,讓她不得不感到一絲難過與失望。
        她想說,‘你說過你今晚不走的……’,或者是,‘今天是我生日啊……’,又或者是,干脆轉身離開不再理他。
        可是最後,紀以寧什麼也沒說,甚至都沒有問一句他離開的原因。
        她只是低頭沉默了幾分鍾,嘴唇抿一抿,再抬眼時已然不見了剛才的難過,她上前抬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襯衫衣領,對他微微笑了下,道一句:“在外面要小心啊……”
        她甚至都沒有提出要他早點回家的要求。
        
        優柔婉媚,這個女孩子是不奪目但真正屬於人間煙火的美好,且舉手投足的分寸裡有難得一見的古意,當真是讓人心折。
        她清秀的面龐,白皙的頸項,柔順的長發,柔和的音色,以及那溫存的姿態和順忍的表情,她的淡色羊毛裙,心傷時抿一抿唇的姿勢,收起委屈後一笑的展顏,她抬手為丈夫整理衣領的樣子如此自然而然,對他道別的話語也說得那麼有分寸——
        每一個細節都在說出,這是一個真正的好妻子。
        
        唐易忽然出手扣住她的腰,用力往自己懷裡一帶,低頭就攫住了她的唇。
        碾轉反復,耳鬢廝磨。
        仰起她的後腦,她被迫承受他的全部,火熱纏綿,有著唐易專屬的強硬姿態。
        紀以寧剛開始還顧忌著一旁的唐勁,喘著氣想推開他,只看見唐勁知趣地坐進自己的車裡非禮勿視,紀以寧更是臉上燒成一片。
        她的氣息全亂了,喘著氣對他道:“唐勁在看啊——”
        
        唐易哪裡是會接受拒絕的人,每個人的存在感在唐易眼裡都是弱得基本可以忽略不計,這種時候連唐勁也不是例外。
        “你剛才可以生氣的,”他抵著她的唇告訴她:“你可以生氣,可以不高興,可以對我發脾氣的……”
        話音未落,他又低下頭吻她,撬開她的齒關進入,咬住她的舌尖不放,非要和她糾纏在一起他才覺一絲心安。
        她太靜了,對他太好太柔順,唐易有時甚至覺得,即使有一天他在情愛戰場上手起刀落給她一刀,她也不會懂得報復回來。
        不曉得這算不算心疼,但每當這時唐易總會自問,他這一生,其實究竟可以收到多少這樣的溫柔?
        紀以寧只有一個,天不負他,讓僅此一個美好的她成了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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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殺(1)  ...
      時間靜靜地走,藥中安眠的效力漸漸消散,病床上的女孩子忍不住動了動。
        本就不是一個習慣深睡的人,藥力一過,長年養成的警覺性漸漸清醒,意識就回來了。
        睜開眼,撐起左手坐起來,一用力,手腕處的傷口就被硬生生地撕開,生疼的滋味讓簡捷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但到底不是柔弱不禁風的女子,這種事對她而言簡直太過平常,於是她悶哼過後就再沒有其他反應,一個好身手翻身下床,找了放在一旁的繃帶,自己動手重新包扎好傷口。
        打理好了身體,她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在什麼地方。
        干淨華麗的私人病房,每一個細節都在說出它的與眾不同,她對這裡很熟悉,這幾年來進來過好幾次,算是舊識了。
        這麼說,又是他救了她?
        簡捷抓了抓頭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攪得她心煩意躁,晃晃悠悠地拉開病房臥室的門走了出去。
        
        “醒了?”
        客廳裡,一個男性聲音突兀地響起。
        音質清冷而華麗,縱然再隨意,也掩不了那一絲性感的底色。
        這般聲音,這般態度,唐易,自然只會是唐易。
        簡捷深吸一口氣。
        究竟是幸或不幸?如果當年她沒有遇到唐易,她必死無疑;可是當年她遇到了唐易,於是現在比死更差。
        
        “啊,”她抓了抓腦袋,把本來就凌亂的長發弄得更像個小鳥窩,“不好意思啊,這次又麻煩你了。”
        唐易輕笑,“你也知道你這是在給我找麻煩?”
        他語氣裡有那麼明顯的不耐與怒意,簡捷沉默地走到一旁的吧台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龍舌蘭,不顧身上還有那麼多傷口而不能沾酒,仰起頭就一口飲盡。
        火燒火燎,好像只有這樣才有勇氣和他對談。
        “你不想管我可以不管啊。”
        
        果然,酒精,真是一個神奇的東東……
        一喝酒,什麼混賬話都敢說了……
        聞言,唐易‘啪’得一聲合上手中正在翻看的文件,甩在一旁任它散落一地。他忽然站了起來,大步流星朝她走去,當她抬眼看見他已經近身時,只感到雙手忽然被他反綁住,他毫不理會她身上還有傷,扣住她的腰就把她的身體壓死在了吧台上。
        “不管你?啊?”
        他一把捏起她的下頜,捏得她生疼,他眼裡那麼明顯的怒意。
        “然後呢?再讓你爸爸去求唐勁救你?”唐易怒極,指尖用力,她精巧的下巴上硬是被他弄疼了:“你明明知道,以唐勁的性格不可能見死不救,你也明明知道,以唐勁現在的身份卷進這種事對他絕對沒有好處,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和唐家扯上關系,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
        她沉默。
        半晌,她才閒閒開口:“不要和唐家扯上關系?那你當年不要救我不就行了……”
        唐易陰郁得看著她。
        簡捷聳聳肩,對他笑笑,用瀟灑的態度掩飾住內心黯然的神傷,“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霉,還沒嘗過溫香軟玉的溫柔鄉滋味,就栽在你手裡。”
        
        ……
        
        如何形容當年那一場相遇呢?
        如果硬要說是‘命運’未免太狗血,但是,不是命運那又是什麼呢?只不過,和童話故事不同的是,她於相遇之時開始動情,他卻只當她是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次見到唐易,他是怎樣一個模樣,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這個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男人好漂亮,他的表情好柔和,穿一身深色西服,一步一步從山間台階上走下來,走到她面前,彎腰半跪與她對視。
        追殺她的人站在一旁叫囂:“把這個女人交出來!我們爺交代了,她看見了我們賭場的秘密一定要殺了她!”
        他笑一笑,全然不在意此種威脅,甚至連眼都沒有抬,輕啟薄唇,對一旁的那群人淡淡說了一個字:“滾。”
        來人大怒,剛要動粗,只見台階下站著的兩排人已經舉起了手裡的槍,只要台階上的男人一聲令下,他們就能動手。
        此種陣勢,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來,絕對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訓練得出來的,這種氣勢,斷然不是一個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來人有點慌了,忍不住問:“你、你是——?”
        男人沒有回答。
        台階下站著的尹謙人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只用了四個字。
        “唐家,易少。”
        
        唐易,原來,他就是唐易。
        她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他。
        傳聞中,唐家那位准少爺心狠手辣,沒有一分半點惻隱之心,見慣血腥與殺戮,殺人時手起刀落,眼裡無痕。
        可是眼前這個唐易,卻細膩溫柔得一如迷夢。
        他看見她身上一身的傷痕,看見她被人撕破的衣服,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脫下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就在她怔楞中,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柔聲對她說:“自己的身體,如果自己都不懂得保護,別人再怎麼救你也沒用……”
        她聽見他對她說:“……女孩子身上有傷,始終不好。”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機,真的好難說。
        就在她十七歲這一年,為了考警校,為了將來當檢察官,她和她身後整個龐大家族鬧得天翻地覆,她的父母,她的親人,除了反對,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這樣關心的話。
        未曾料到,這般動情動心的柔聲細語,竟是由這個陌生男子口中說出來。
        記得彼時她是多麼激烈的女子,然而再激烈,亦抵不過柔愛二字。
        冬來肅殺,季候風驟起雲湧,一如多變人生,叫她從此對這個叫唐易的男人,透支了其後數十年的感情。
        
        對唐易,她有感情,但亦有分寸,因為知道他救她的時候,根本沒有用心。
        這個殘酷的現實還是後來唐勁告訴她的。
        “簡捷,不要對唐易用情,”唐勁勸她:“唐易愛起一個女人來,可以很極端;連帶著他的不愛,也變得極端。”
        望向她受傷的眼,他告訴她真相:“知道那一天,唐易為什麼會救你嗎?因為那一天,是他母親忌日,他不喜歡在他母親忌日的當天見血,所以,他才會救你。也所以,他救你的時候,只叫他們滾,而沒有動槍殺了那些人……”
        呵,是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了。
        難怪那一天,他會出現在山林台階上,因那裡有他長眠於地下的母親;也難怪那一天,他會一反心狠手辣的常態,對她溫言細語,因他尚未從親情祭奠中回魂。
        她搖搖頭,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男人在不愛的時候,也可以這麼溫柔?……”
        
        ……
        
        時光流轉。
        簡捷被他壓在吧台邊,胸腔受力,她喘著氣,忽然緩緩開口。
        “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
        唐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
        “兩年前,道上有一股不大不小的勢力,姓梁,靠放高利貸以及逼良為娼起家,喪盡天良,但倒也日漸強勢,道上敢公然惹它的人很少。然而某一天,這股勢力一夜之間就被全數滅口,總部被人一把火焚燒殆盡。……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查出來,這麼血腥的事究竟是誰做的。”
        聞言,唐易的表情變得玩味起來,眼神莫測高深。
        
        簡捷看著他,“後來我無意中知道一件事,因受梁家迫害而家破人亡的人家,包括當年的紀家。……紀家的獨生女,曾經也因此而被強迫進入風塵之地。是她一身清透的好才情,得到了夜店老板的憐惜,才得以保全肉
      身清白,以勞役抵償。而這位隸屬於梁家勢力內的夜店老板,也是唯一一個得以存活的梁家人。……而我亦記得很清楚,梁家被滅口的那天,正是你母親的忌日那天。”
        她抬眼看他:“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是……”
        “……我知道是你,唐易,絕對是你,”她的聲音裡有十二萬分的肯定:“……一夜之間把整個梁家全體滅口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再會有那種手段和暴力。”
        簡捷站直了身體,和他對視。
        “……你的原則是,不在母親忌日見血。然而你卻為了一個紀以寧,做了原本你從來不做的事。為什麼……紀以寧值得你這麼做?”
        
        唐易放開她,直起身體,漫不經心地笑一笑。
        “秘密。”
        簡捷咬牙,唇間擠出五個字:“你簡直瘋了——!”
        聞言,唐易忽然傾身向前。他把她圈死在了可控范圍內,雙手撐在她身側的吧台邊,俯□與她平視。他臉上的表情剎那間妖艷入骨,像是調情,又像是威脅。她只見他眼裡一片暗色,深不見底。
        “是他們該死……”
        他緩緩開口,輕言細語,好溫柔的語氣,卻字字暴力:“……差一點點,我最重要的以寧,就毀在他們手上。所以,那些碰過她的人,我一個也不想留……”





原罪(1)

    隔日,紀以寧起得很早。

    清晨,還不到五點,天還濛濛亮,她便穿了衣服起了床。她的睡眠一向很淺,尤其昨晚更甚,半夢半醒間,恍惚了一整晚,還來不及沉睡,天就亮了。

    拿起一旁的衣服穿好,扣紐扣的時候,紀以寧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位置。空蕩蕩的半邊,他果然還是沒有回來。紀以寧的嘴角悄然彎下去,一個輕微的動作,便是她失落的證據。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就想起過去那麼多日子裡,唐易在清晨抱她的樣子。柏拉圖說,男人對女人的愛情不是在他對她**的過程中體現的,而是之後共眠的**中盛開的。於是每每當她在清晨轉醒,看見他一整夜都把她安置在他的臂彎裡不讓她遠離時,紀以寧心裡總有說不出的纏戀湧上來。

    唐易喜歡在她深睡時靜靜看她,於是每天清晨她醒來時,睜眼便能看到他那一雙漂亮的眼,好似桃花欲開未開,轉眼間春色便要鋪天蓋地,難收難管。

    有時他就這樣看她,有時他會直接覆上她的唇,什麼也不說,單單挑起一個尾音,手指便滑入她的睡衣勾引起來。尚未清醒的她亦會在他身下呻吟一句‘我才剛醒啊……’,他便會笑一笑,用陰謀般的甜腥聲音告訴她:‘剛醒才好,現在才是我們的MagicHour……’

    在夜與晝交替的時間分界點上,唐易用分分寸寸的兩年纏綿,讓她徹底愛上了他給她的這一個MagicHour。

    不曉得這算不算自甘墮落,但他的確成功了,讓她心甘情願墮了進去。

    紀以寧疊好被子,望了望因他一夜未歸而空蕩的位置,歎口氣,自我安慰了一會兒,就走進浴室晨浴。

    晨浴完畢下樓,紀以寧走進廚房,朝正在廚房忙忙碌碌做早餐的管家和其他人道聲早安。

    “大家早。”

    看見她的身影,廚房裡的幾個人都有點驚詫:“少夫人,這麼早?”

    “嗯,反正醒了就起來了。”紀以寧笑一笑,走進去和他們一起動手做事。

    管家意味深長地發問:“……昨晚易少爺不在所以失眠了?”

    “……”

    紀以寧忍不住微紅了臉,“沒有……”

    算準她不擅長說謊,唐易又不在,於是所有人都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以眼神進行**裸精神拷問。

    事實證明群眾的眼光果然是雪亮的,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游擊隊式拷問之下,紀以寧只能點一點頭承認:“有一點……”

    聞言,大家發出一致的善意笑聲。

    嗚……

    唐易不在,她就是被人娛樂的對象……

    “哎以寧不要不好意思嘛,”老管家笑瞇瞇地看著她:“夫妻嘛這樣才好啊,你千萬不要學勁少爺家的蘇小姐啊,一飛出去可以一兩個月都不回家,搞得勁少爺心火旺盛得都牙疼……”

    娛樂歸娛樂,對紀以寧,整個唐宅上下的人都是很護著她的。這個清晨,紀以寧說要做點心,於是大家都一致幫她打下手。

    這個點心不是做給唐易的,也不是做給唐勁和小貓的,而是給邵其軒的。

    唐易槍傷住院那陣子,紀以寧每天都會做點心給他,這只是因她負罪感滿滿而做出的小舉動,本來只想吸引唐易一人,卻不料她精巧的手藝沒有吸引到唐易,卻吸引了一大堆閒雜米蟲。

    比如我們的邵醫生。

    和嬌身慣養的唐易比起來,邵其軒真可以算得上是比較好養活的類型,用個數學等式表示的話,邵其軒的好養程度大概就是十分之一個唐易的開平方,相當渺小的數字感。

    於是那陣子,就為了紀以寧的獨家秘製小點心,邵同學打著救死扶傷的旗號,天天跑去唐易病房蹲點,一見紀以寧拎著點心進來,邵同學就叫得特別特別動情:“小紀小紀~~~”又嗲又酥的聲音聽得唐易只想踹死他。

    不過,邵同學對紀以寧的小點心所表現出來的愛意與戀意,還是讓紀以寧很感動的。單是邵其軒注視那點心的眼神,時而柔情似水,時而百轉千回,時而慾求不滿,時而餓虎撲羊,就完美表現出了一個雜食動物複雜又深刻的心理活動。再加上旁邊有唐易這麼個反面教材,每次只吃幾口就說夠了,這麼個鮮明的對照組一放,就更加讓邵同學在紀以寧心裡的好感度一路直線上升。

    於是這天清晨,在上班之前,紀以寧拎著新鮮的點心就先去了趟邵家醫院。

    ……

    天氣微涼,有霧,紀以寧穿了件微厚的外套出了門。時間尚早,霧正濃,一點也沒有消散的跡象,沾得路旁的樹葉點點露水,滴下去,滑進泥土看不見。

    這樣的天氣總讓紀以寧想起年少時在劍橋的日子。倫敦沒有多少好天氣,大半都是霧天,那個時候的她就像倫敦的霧天,單純濕潤,沒有執著,卻也不是不寂寞的。每次走過落雨的泰晤士河,走過濃霧中維多利亞式樣的街燈,她都會有這樣恍惚的一念:她這輩子是不是就這樣過了呢?像霧一樣,隨遇而安,沒有執念,學不會如何愛人,也永遠不知被人愛的感覺。

    大概真的是上天眷顧她,終究讓她遇到了唐易。

    不僅遇到了唐易,還認識了他身邊那麼多的好朋友,他們喜歡她,並且真心待她,就像雲開日出,讓她霧般的人生從此煙消雲散。

    心情不錯,連帶著腳步也輕快了起來,紀以寧一路輕車熟路地直接走到邵其軒的辦公室,在門口敲了敲門。

    門開,卻不是邵其軒,是個助手模樣的女孩子。

    她不認識紀以寧,一臉驚訝地接待了她:“請問您找誰?”

    紀以寧連忙說明來意:“你好,我找邵醫生。”

    “有預約嗎?沒有預約的話邵醫生不見客的。”

    “沒有預約,”她連忙說:“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送他要的點心過來的。”

    哦~~

    這個場面實在太常見了,DoctorShao正處於炙手可熱的單身狀態,每天勾搭他的男女無數,可惜那位邵醫生對閒雜男女沒半點興趣,整天和唐家兩位少爺混在一起。

    於是女助手想也沒想就把紀以寧劃分到了‘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的那類人裡,對她道:“邵醫生不在,他這幾天很忙,昨晚有位邵醫生的貴客來了,邵醫生忙了一整夜,凌晨才回家休息的,你還是回去吧。”

    紀以寧下意識地多問了一句:“……貴客?”

    “檢察廳的簡捷檢察官,”女助手一臉崇拜,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她好帥氣的,不僅有好身手,而且很能忍,每次被送到醫院來都渾身是傷,她也從來沒叫過痛。”

    簡捷……

    這個名字,曾經是謙人拿來否定她的證據,紀以寧不想記住都不行。

    紀以寧忽略心底那一抹微妙的滋味,點點頭感慨道:“原來她是邵醫生的貴客啊……”

    “哪有,不是啦。”

    女助手頓時笑得曖昧了,八卦八卦,永遠是大眾的最愛。

    “送簡小姐過來的人才是邵醫生的貴客,”她對紀以寧眨眨眼,認定紀以寧是外行人,於是這位八卦的女助手忍不住向她炫耀自己知道的內情:“簡小姐被送過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她是被人救下抱過來的。知道是誰送簡小姐過來的嗎?半色三更,英雄救美哦,抱她過來的那個人在病房裡陪了她一整夜呢……”

    紀以寧對八卦永遠沒有太多愛好,於是她微微笑一笑,沒想太多:“不知道。”

    “是唐家的易少爺哦……”

    一句話,讓紀以寧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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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2) ...
      
        誰都知道,唐易身份特殊背景龐大,和邵其軒的關系又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所以每次這位易少爺出現在醫院的時候,邵其軒都會交代下去要照顧周到。
        於是這天清晨,時間還很早,邵家醫院的助理一看見簡捷醒了,唐易也還在,就連忙端了蛋糕點心和牛奶進去,生怕餓著兩位貴客。
        “易少,簡小姐,”推著早餐車進去,助理垂手恭聲道:“這是為兩位准備的,請慢用。”
        簡捷剛剛對著唐易拍完桌子,聽到助理進來的聲音,這才收聲。
        看了一眼端進來的早餐,簡捷隨口道:“不用了,謝謝。”
        助理有點無措:“這些不合簡小姐的口味?”
        “我是雜食動物,什麼都吃的,”簡捷朝唐易撇撇嘴,“是不合這位少爺的口味。”
        “……?”
        面向小助理不解的眼神,簡捷看了看唐易,只見這男人一臉散漫的表情,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也不管他這副冷淡的樣子會嚇到人。
        簡捷好歹還存了點善心,於是轉頭對慌張的助理解釋道:“他有乳糖不耐症,對牛奶和所有含牛奶的東西他都不碰的。”
        助理一臉驚訝:“可是前一陣子易少每天都會吃紀小姐做的點心的……”那也是用牛奶做的……
        聞言,簡捷頓時就笑了起來,一臉奸詐的表情。
        “唐太太做的點心他能不吃麼?傷了他太太的心怎麼辦?”摸了摸下巴,簡捷哈哈笑著猜下去:“恩,我猜,我們這位易少爺肯定不僅每天都吃,還肯定不准邵其軒他們把這件事說出去……哎,我說,你該不會是讓邵其軒和唐勁他們每天過來幫你吃點心吧?我記得你以前一碰牛奶就過敏的啊?”
        “你說夠了沒有?”
        簡捷嘿嘿笑著看著唐易,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看不出來嘛,你還真是深情啊……”
        
        唐易終於抬眼,冷冷掃她一眼:“說夠了就給我閉嘴。”
        簡捷舉手投降:“OK,算我多事。”
        助理連忙把早餐車推出去,換了幾杯清水和中式早餐進來。
        盯著那幾杯水,簡捷同志頓時又似笑非笑起來……
        助理就崩潰了……
        “……這些還不行?”
        簡捷有點同情地回答他:“的確不行。”
        簡捷一時興起,拿了四個玻璃杯裝了四杯清水,一字排開,然後對小助理眨了眨眼:“這四杯水分別是純淨水、礦物質水、天然水和礦泉水,你猜他會喝哪杯?”
        “……”
        這水和水還有區別麼……
        簡捷挑起其中一杯水,放到唐易面前,有點痞痞的樣子:“喝吧,大爺,知道你就只喝這一杯純淨水。”
        
        唐易深陷在沙發裡,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調查我?這算是檢察官的職業病麼?”
        “就憑我的手段,要想查到你唐
       易的事,簡直異想天開,”簡捷聳聳肩,流氓兮兮地朝他笑了笑:“但是,請相信一個粉頭的執著。我十七歲就認識你,到現在已經九年了,如果連這些都看不出來,我也可以不要在檢察廳混了。”
        
        唐易沒有動早餐。
        對助理說了聲‘你出去’,然後,鋒利的視線就攫住了簡捷,不客氣地挑開話題。
        “知道我為什麼會陪你到現在麼?”
        “肯定不是為了關心我,”簡捷聳聳肩,“你放心,我不會自作多情。”
        唐易唇角微翹,像是有笑容,卻透出一股涼薄。他漂亮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拿起身旁的一份文件甩過去,甩在她面前。
        “有件事,我今天跟你說清楚,”他傾身向前,聲音低沉而誘惑:“很久以前我就對你說過了,我們唐家的事,跟你無關。……如果你再為了插手唐家的事而受傷,是死是活,都和我唐易沒關系。換言之,如果昨天晚上的事再有下一次,我不會再來救你。”
        頓一頓,他玩味地盯住她:“……你最好相信我說的話,我這個人耐心一向不太好。該說的我已經說得很明白,聽不聽就是你的事了。如果你不聽勸,將來出了事,我不會對你有負罪感。”
        
        他線條分明的臉上沒有半分憐惜的神色,讓她深知他不是在開玩笑。
        呵,是有這樣的男人存在的,對他不愛的人,淡漠如刀鋒,薄薄一片,輕易就殺傷人心。
        他的唇角最慣下沉,不經意就流露輕蔑。
        漂亮的臉上明暗交織,辨不出陰晴。
        明明溫柔起來可以讓人滅頂,卻偏偏只對一人溫存,至於其他人,他只有薄情,旁人看來,當真是浪費了他手上大把大把的資本。
        
        她整個人背著光,她的臉埋葬在大片的陰影裡,聽到他給她的最後通牒,她像是早有覺悟,所以也不覺意外,雖然聽到的那一刻,心裡痛起來仍然是很痛的。
        “我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唐易沒有說話,深陷在沙發裡,態度疏離。
        於是她自言自語般地問了下去:“當年你對我說,你說女孩子身上有傷,始終不好。……那個時候,你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沒有一點真正的關心在裡面?”
        “沒有。”
        
        一入情愛江湖便是歲月催,大多時候只不過是一夜慢雨,便已摧枯拉朽地入了秋。
        他的兩個字,便讓她的感情入了秋。
        是要到此刻簡捷才知這個男人是真正的涼薄。
        至這般田地。到這個程度。
        這般淡漠態度,她真想問一問,唐易,你到底是自何處學來的。
        
        “OK,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收起一切負面的情緒,簡捷微微笑了下,重新展顏:
      “以後,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對談中的兩個人,誰也沒有看見,病房門外的某個角落,一個人影靜靜退去。
        走廊盡頭的垃圾桶裡多了一份新鮮精致的點心。
        
        ……
        
        紀以寧請了一天假,然後她又給唐易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她今天要隨館長和其他同事一起去某所福利院參加活動,晚上會晚一點回家,叫他不要擔心。用詞造句都是紀以寧一貫的風格,毫無破綻。
        唐易的短信回得很快:好,有事打我電話,我去接你。
        紀以寧看了他的回復一會兒,然後按下按鍵,關了行動電話。
        一天時間,與世隔絕。
        她只有一天時間,來忘掉她清晨看見的所有,聽見的所有。
        
        紀以寧乘車去了一趟鄉下郊外。車程很遠,兩個小時才到。
        下了車,走在熟悉的鄉間小路上,紀以寧頓時覺得自己來這裡的決定是對的。
        鄉野間陰謀般彌散著楊花淡淡的甜腥,植物的荷爾蒙,含蓄,低徊,帶著某種若即若離的態度。
        這股清甜的氣息一路陪伴她走進一座教堂。她很熟悉這裡,就在多年前,在她尚未遇見唐易之前,這裡曾經是她傾訴與宣洩的地方,承受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不可承受之輕。
        紀以寧走進去,一整個白天就這樣嘩啦啦過去了。
        
        她站著看教堂牆上的一幅油畫,一看就是兩個小時。眼也不眨,表情很淡,旁人看了,只覺得她整個人都透著若即若離的氣息。
        油畫裡,一個白皙的裸
      女,深目長睫,半身傾陷於沼澤地,上身被籐條與毒蛇纏繞。整個畫面的基調都是深青色,存心叫人心慌。
        畫下一角,花形字體標著這幅畫的名字:《原罪》。
        
        “Envy?”
        身後響起神父的聲音。
        紀以寧微微側了側身,微微笑了下,糾正:“Jealousy。”
        “呵,”神父笑起來,“以寧,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可能和Jealousy有關系的女孩。”
        紀以寧歉然,好似愧對了這份信任,轉身又看畫,聲音如水般流淌了出來。
        “《聖經》上說,妒是原罪,女人一旦犯了此條原罪,便會猶如被毒蛇與籐條纏繞,脫身不得。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紀以寧以後千萬不可以犯這樣的錯,那太糟糕了,我不喜歡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神父了然, “可是你今天終於發現,你還是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點一點頭,清透的態度,毫無隱瞞。
        “我在生日這晚等了一個人一整夜,可是他卻陪在了另外一個人身邊,他甚至對我說了謊。”
        “所以,你很生氣?”
        “生氣,傷心,委屈,嫉妒,這些都有的,當時難過的時候甚至會想哭。但是……”她頓了頓,緩緩開口:“但是,我還是原諒他。”
        “以寧,你是個好女孩。”
        “不是,”她搖搖頭:“我原諒他,是因為在後來,我聽到了這個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
        神父興味起來:“哦?”
        紀以寧笑了下,以一個旁觀者的口吻,緩緩開口。
        
        這個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是這樣的——
        “有一個女孩子,她有很好的家世,很好的背景,可是她仍然活得很有自我,不惜和整個家庭對立,也要實現自己的夢想。”
        神父笑一笑,給出評價:“這是個好女孩。”
        紀以寧點點頭,“是啊,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本該有一個很美的人生。可惜,她從十七歲那年開始,愛上了一個男人……”
        神父有絲了然,“那個男人不愛他,對不對?”
        “對,”紀以寧應聲,繼續說下去:“他不愛她,她也不強求,只是兀自熟悉他的一切習慣。她知道他有乳糖不耐症,知道他喝牛奶會過敏,她甚至知道他連喝水都有獨特的挑剔習慣。這些事,連那個男人的妻子都不知道,她卻懂。她了解他,僅憑察言觀色而不能近他的身,卻仍然看透了他這麼多,她對他真的是用了分分寸寸的心思。”
        
        當時紀以寧站在病房外,看著簡捷的表情,她就知道,這個人,真的是愛著唐易。
        或者,要比她想象的更要愛他。
        否則,她面對他時,便不會是那樣的面貌,那樣的表情。
        唐易救她,她高興,卻不敢表示出來;唐易說以後不會再救她,她難過,卻仍然不敢表示出來。
        唐易一手掌控了她生命中全部的極端感情,大的歡喜與大的悲傷,明與暗,飽滿與虛無,愛與死,倚靠與棄絕,艷與寂,來臨與離去。
        紀以寧想,一個女孩子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氣,才可以承受那麼多年唐易的不愛?
        
        神父有點訝異:“……那些習慣連他太太都不知道?”
        “是啊,”紀以寧笑了,“他太太很沒用的,從小就沒主見,一切都聽父母的安排。後來父母不在了,她遇到他,就習慣了聽他的話。雖然她想了解他,可惜水平太差,對他仍然一知半解。他的太太整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看書,但她也從來沒想過,看了又能怎麼樣呢?不過是滿足自身娛樂而已,沒有一點實用價值。她總以為自己很愛他,卻也總是嘴巴上說說而已,連他不能吃點心這種事都不知道,不僅不知道,甚至在他不吃的時候她還會在他面前不高興,反而還要難為他替她圓謊。”
        
        神父聽懂了,忍不住撫上她的肩頭,柔聲安慰:“以寧……”
        她低下頭,如小獸般嗚咽。
        “我不敢回去了……”她說:“我這個樣子,怎麼回到他身邊去?”
        她給自己一天時間,以為自己能說服自己,卻發現原來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對她說
      了謊,他失約了她的生日,他甚至陪在了另一個女人的身邊。可是當紀以寧清楚了全部的真相後,卻發現,想嫉妒也沒有理由,想生氣也沒有理由。謙人說的對,對唐易,簡捷真的比她更好。
        終於,紀以寧彎下腰來,難過得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淚來。



原罪(3)


    雖然很傷心,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但以紀以寧的膽量,就算再給她十個膽子,她也絕對不敢做出徹夜不歸這種事。紀以寧從小大到過的都是標準鴿子型生活,天一黑就往家裡飛,多晚都會回家。

    所以紀以寧其實想得很簡單,她給自己放一天假,逃避一天,天黑了就回去。她還帶了化妝包在身上,以防哭腫了眼睛回去後被唐易看出來,她想用粉底什麼的化妝一下,這樣就能遮掩住了吧。紀以寧甚至還在向館長請假的時候特地提出了一個請求,如果她的家人問起來她去哪裡了,希望館長能幫她圓一下謊。

    這個家人,指的自然就是唐易。紀以寧想得很美好,她就想給自己放一天假而已。

    紀以寧沒有料到的是,她顯然低估了唐易心思縝密的程度。

    察言觀色是唐易的本能,從字裡行間等細節之處去推測對手心理從而做出決策更是唐易安身立命的本錢。於是這一天,紀以寧完全不知道,她不過就說了一個小謊,就惹到了唐易,天下大亂了。

    事實上,就在紀以寧剛乘車去了郊外鄉下不久,唐易就發現了不對勁。

    不對勁的原因只在於一股不該出現的味道。

    唐易和簡捷深談結束,等邵其軒為簡捷複查完畢身體狀況,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唐易離開醫院。

    在走廊盡頭等電梯的時候,唐易忽然不對勁起來。定了幾分鐘,唐易沒什麼表情地踱著步子,走到電梯旁邊的一個垃圾桶前站定,也不說話,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盯著它看。

    “你看垃圾桶幹什麼?”邵其軒汗了一下:“你又哪根神經不對了?”

    從小到大唐易變態兮兮的樣子他見得多了,但每見一次,我們邵同學都還是很有心理壓力的。

    唐易居高臨下地盯著垃圾桶看了幾分鐘,電梯來了他也不進去,邵其軒剛想拉他進電梯,卻只聽得唐易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問話:“這裡面有什麼?”

    “垃圾啊。”這什麼鬼問題,垃圾桶裡除了垃圾還能有什麼==

    本以為滿足了這位少爺關於垃圾桶的好奇心可以拉他進電梯,卻沒料到唐易忽然甩出一句:“拆了它。”

    “……”

    邵同學囧,暗罵唐易這人真是變態一個,大清早地和他家一個垃圾桶過不去。

    但唐家的眾人顯然不會這麼想,唐易在唐家的偶像效應實在太強大了,無論他說什麼,下屬都會覺得很有道理。小貓同志偷偷評價過的,唐易就是一個大S,訓出了一幫大M……

    於是幾個下屬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個垃圾桶徹底拆了。

    邵醫生看得有點肉痛,垃圾桶也是他的固定資產好不好……要用錢買滴!懂不懂?要用錢滴!

    “你——”

    邵其軒剛想罵他發神經,轉身卻看到身後的唐易已經沉了臉色,整個人陰沉得不像話,邵其軒被震懾得一下子閉上了嘴巴。

    唐易從口袋裡掏出行動電話,按下快捷鍵,不出意外地聽見了中國移動的甜美聲音: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唐易的臉色完全陰暗了下來,薄唇抿得很緊。

    紀以寧從來都不會關機的,從來不會。

    唐易重新撥了一個號碼,對方清爽的公事化聲音立刻響起:“你好,這裡是TimeCity美術館。”

    “我找紀以寧。”

    “不好意思,紀小姐現在不在館內,今天她隨館長出去了。”

    唐易‘啪’得一聲掛斷電話,整個人暗沉得不像話。

    “謙人。”

    “是,易少?”

    “吩咐下去,我要找一個人。”

    謙人頓時心裡一緊,“誰?”唐易動用唐家勢力,點名道姓要找一個人,應該是比較嚴重了……

    薄唇動一動,唐易的聲音很緊很冷,說出一個名字。

    “紀以寧,把她給我找出來。”

    “……”

    眾人一驚。

    邵其軒瞪大眼睛,“以寧怎麼了?”

    “她今天早晨來過這裡。”

    “啊?”其軒驚道:“你怎麼知道?”

    唐易朝那個被拆了的垃圾桶抬了抬下巴,“裡面有她扔掉的點心。我對那個東西過敏,她又一直在家裡做,所以我對那股味道比較敏感。”

    “……”

    邵其軒覺得這個男人簡直驚為天人……

    “那以寧她現在、現在——?”看見了唐易和簡捷在一起,會很受打擊吧?

    “她不見了。”

    “……啊?!”

    唐易整個人冷下來,眼底一片暗色,深邃無比。

    “紀以寧不見了,”他重複了一遍,“我沒猜錯的話,她不止對我說了謊,還找了人替她圓謊。”

    ……

    於是這一天,那家規規矩矩的美術館遭殃了。

    中午還未到,美術館的大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兩排氣勢逼人的黑衣男子走了進來,一大票人,清一色黑西裝,各個面露殺氣,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普通良民。

    客人們看的面面相覷,這是……在拍電視劇麼?

    前台小姐連忙上前想阻止:“請問你們……”

    “不想死就不要說話。”

    謙人也不廢話,一個動作示意身後的下屬:“清場。”

    下一秒,館內所有客人都被強行壓著清理到了外面,留下的幾個工作人員也被嚇得語無倫次。聽到巨大的動靜,館長終於走了出來。

    “請問你們這是……?”

    “我來要一個人。”

    聽到問話,一個異常俊美的男人從最後面緩步走上前。

    縱然是閱盡世事的老館長,在見到這個男人的一剎那,也不得不承認:這世上,原來真是有一些傾國傾城的男子存在的。

    他看著這個男人踱步走過來,就覺得他像是鋒利刀鋒,薄薄一片,壓過來壓過來,透著邪氣,氣質中暗含大片的陰影。

    男人站定,沉聲開口:“館長先生,我給您五分鐘的時間,把紀以寧交出來。”

    “以寧?!”

    館長大驚,“她今天去……”

    “不好意思,我提醒您一下,我這個人不太喜歡別人在我面前說謊,”男人挑眉,姿態凜冽:“所以,您在回答我的問題的時候,最好先考慮清楚比較好。”

    “……”

    館長頓時頓悟。

    四個字形容眼前這個男人:絕非善類……

    張一張嘴,他只能說實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館長對他道:“她今天早晨請了假,至於原因則是她的個人**,我沒有問,所以並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館長沒有說謊,從他的神色和態度中就可以看出來。

    可是‘不知道’這個答案卻讓唐易更加勃然大怒。

    沒想到他唐易居然也有這麼一天,只是短短幾個小時,就茫茫然失去了她的全部下落。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清秀的面龐,白皙的頸項,柔順的長髮,柔和的音色,以及那溫存的姿態和順忍的表情,她的淡色羊毛裙,心傷時抿一抿唇的姿勢,收起委屈後一笑的展顏,她抬手為他整理衣領自然而然的樣子,對他道別時那麼有分寸的話語。

    那個夜晚她就那樣站著看他離開,全身都是話,但什麼也不說。

    他不知道她在隔日清晨的病房外看見了多少,聽見了多少,他更不知道她到底想了多少。

    唐易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一組畫面,慢鏡頭循環播放:她站在門外,背靠在牆角,靜靜地聽他和簡捷的聲音,聽完了,她就抿一抿唇,轉身把手裡的點心丟進垃圾桶,然後就走。

    這樣的反應,的確是紀以寧式的作風,也不抵抗也不招架,也不質問也不原諒。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她只是離開。

    她就像煙火,柔亮明媚,然而短暫起來亦是可以很短暫的。錯一錯眼珠,便永不再見。

    好像人同人之間彼此溫柔的情懷,亦是這個樣子錯身不見。

    這種紀以寧式獨有的消極與決絕,讓唐易怒火中燒。

    唐易沉聲喊了一聲:“謙人——”

    “是,易少?”

    唐易攥緊了手,一股揪心的滋味讓他沒有辦法再控制住自己,動一動薄唇,就下了暴力的命令:“給我拆了這裡——!”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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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4) ...
        唐易這個人,雖手握強權,但他平時其實不太認真,總是一副慵懶散漫的樣子,陰陰柔柔的表情,叫人看了只覺背後涼風嗖嗖。
        但這個男人一旦玩真的,就是絕對的說一不二。比如現在,他說了拆了這裡就是真的狠了心要把這裡夷為平地。唐家的人深諳他的指示,於是唐易一聲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動手,一秒都沒有猶豫。
        館長急了:“哎!你們——”
        謙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拉住他,沒有半點解釋,只把館長交給下面的下屬,示意帶他出去。唐易現在正在火頭上,誰都不知道現在去惹唐易會是個什麼後果。
        就在館長身不由己被帶出去心急如焚的時候,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個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等一下——!”
        來人行色焦急地走上前,走到唐易面前看著他,與他對視,表情有點無奈,有點復雜。
        “你不能這麼做。”
        敢在這種時候阻止唐易的人,唐勁,自然也只有唐勁。
        
        今天的唐易本來就已經怒火中燒,唐勁現在忽然出現公然反對他,更讓唐易勃然大怒。
        挑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意,唐易厲聲相向:“我要怎麼做輪得到你反對?!”
        不得不說,唐勁的修養和心性的確是超越了常人,在唐易這麼強硬不講理的態度之下,唐勁也沒有一分半點的怒意被挑起來。
        唐勁定定地看了唐易一分鍾,然後緩緩開口。
        
      “以寧不見了,我有責任的,所以,你要出氣的話,就沖我來好了,”唐勁從口袋裡掏出兩把鑰匙,遞到唐易面前:“我的公司,或是家裡,你有興趣的話就隨便砸隨便拆,我不會跟你討價還價。”
        
        唐易沒有接他手裡的鑰匙,冰冷冷地看著他,譏誚出聲,語氣很冷。
        “你以為我不敢?”
        “有什麼是你唐易不敢的?”唐勁微微翹了翹唇角,溫溫和和的樣子:“我跟你在一起生活二十年,很清楚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在你面前玩花樣?這種事我唐勁沒有興趣。”
        唐勁也不去管他心裡想什麼,把鑰匙放進他的西服口袋裡,道:“你現在的心情我懂的,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管。但是我想告訴你,這家美術館,你不能動的。如果你今天拆了這裡,將來以寧回來了,你讓她怎麼做人?”
        
        一句‘以寧’,成功地抓住了唐易心裡的弱點。
        唐易沒有再說話。
        沒說不拆也沒說拆,底下的下屬們各個噤若寒蟬不敢吭聲,連謙人也不敢上前問一句。
        也只有唐勁知道該怎麼做。唐勁轉身,低聲對謙人吩咐了幾句,示意他們放過這裡,他知道唐易心裡已經軟化了,他只是不說而已。
        謙人點一點頭,領命而去。
        
        唐勁是何其懂得分寸的一個男人,連忙走到館 長面前,略略頷首致歉:“很抱歉,打擾您了,我替他向您道個歉,他沒有惡意的。”
        一聽這話,我們的老館長先生已經不是驚恐了,簡直是驚悚了。
        “沒有惡意?!”
        館長一臉驚悚地看著唐勁,心想這年輕人莫不是傻的?!那男人剛才要把這裡夷為平地啊,他居然還說他沒有惡意?!
        唐勁點點頭,“相信我,他真的是沒有惡意的,”壓低聲音,唐勁緩緩告訴他:“如果他剛才有惡意,那麼現在,這裡應該已經血流成河了……”
        館長:“……”

  


原罪(5)
      
      
      唐勁不愧是常年處理意外事件的管理層高手,懂得用最柔韌的方式擺平各端力量,委實漂亮的手段,雙方都不得罪。
      館長只見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以一種柔中帶硬的姿態,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和一支鋼筆,抬手在支票上寫下一筆可觀的金額數字,然後在支票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他的筆跡就像他的名字,蒼勁靈秀,暗含氣勢。
      收起鋼筆,唐勁把手中支票遞給館長。
      “一點心意,請您收下,就當是今天這件事的賠償金。”
      抬眼看到支票上那一串華麗麗的金額數字,館長一個肝顫,下意識就搖頭拒絕:“不用了……”這些人都不是善類,惹都惹不起,再收錢的話就是他活膩了……
      
      唐勁微微笑了下,顯然不會接受這樣的拒絕。把支票恭敬遞到館長手上,挑明心底真正的意思:“我有件事,還想和您商量一下。”
      “什麼?”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希望您能對紀以寧保密,她將來還是要在這裡繼續工作的,所以,我不希望她因為今天這件事而受到困擾。”
      “啊……”
      館長明白了,剛想說‘可以的’,卻沒料到唐勁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了一句:“如果您做不到的話……”
      “……”
      這語氣、這態度,這男人哪裡是在和他商量啊,分明就是赤 裸裸的威脅啊。
      館長的血壓一下子又飆升了上去,弱弱地接下去:“……如果我做不到的話,你還是要拆這裡?”
      唐勁頓時就笑了。
      “您放心,那些事,我不會做的。不過……”他很誠懇地告訴他:“……要從經濟利益方面搞垮這裡使之破產,對我而言還算不上難事。”
      “……”
      這個男人顯然也不是什麼好鳥,館長先生很內牛……
      
      就在唐勁處理好一切善後事宜,准備轉身勸唐易離開的時候,門口忽然飛進來一個人影。
      當看清了是誰後,唐勁心裡猛地一沉。
      是蘇小貓,她果然不會安分。
      剛才邵其軒一路大呼小叫地沖到他家嚷嚷以寧不見了,小貓一下子就跳起來了,唐勁當即捉住她的身子,把她反綁住鎖在房間裡,不讓她跟過來。卻沒料到這家伙開溜的本事逐年見長,短短時間就飛了過來。
      門口的人一看是唐勁的女人,自然也沒膽去攔,於是蘇小姐就這樣一路無人阻攔地飛撲著翅膀撲稜稜地飛了進來。
      一見她進來,唐勁心裡大感不妙,腦中只閃過‘糟糕’這個感覺。
      還沒來得及唐勁拉住她,小貓已經心直口快地叫了出來:“寧寧不見啦?!會不會被人抓走了?!”
      唐勁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血壓被她這麼一句話嚇得一下子飆升到一個歷史最高點,來不及唐勁做出什麼反應,唐易已經一把揪緊了蘇小貓的右手,骨節用力掐下去,簡直想掐斷她的手腕。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唐易,蘇小貓一下子也被嚇住了。
      她的右手被他捏在手裡,生疼的滋味讓小貓覺得自己簡直會被他捏爆血管,她看見手腕處的血色迅速褪去,痛得她幾乎只能感覺到麻木。
      小貓閉緊了嘴巴,一句話也不敢說。唐易不是唐勁,她那些小伎倆在唐勁面前耍耍還可以,反正唐勁怎麼樣都會讓著她,可是唐易不會,他說了要你死就真的是要你死在他面前他才會罷手。
      蘇小貓是多麼機靈的一個人,迅速明白了自己踩到了唐易的哪個地雷。
      他在害怕。
      這個男人在恐懼。
      他早已看透了一切,深知以唐家的勢力要找一個人,遲早都找的到,這個男人最害怕的,是他來不及找到她。
      如果紀以寧落入道上其他人手中,以她和唐易的關系,以她和唐家的關系,她必定不會有好下場。當年他和唐勁的母親,所遭遇的慘痛結局,就是前車之鑒。
      殺一個人,只需一秒;折磨一個人,卻是分分秒秒。
      對紀以寧,唐易守護兩年,分分寸寸,用情用心,捨不得讓她沾上一分污穢塵埃,如果最後只因為這一次,因為這一次他的疏忽,而讓她受到那些折磨,就是唐易這輩子全部的不可承受之輕。
      
      “你剛才說……她會被人抓走是不是?”
      小貓把頭搖成一個撥浪鼓。
      眼前的唐易讓她明白,如果失去紀以寧,之後唐易真的會變成另一種生物。
      細細的手腕被他捏在手裡,小貓在心裡疼得齜牙咧嘴,但蘇小貓不是笨蛋,這種時候要是她再不懂事,肯定會死翹翹的。
      就在小貓轉著腦子的時候,唐勁已經忍無可忍。
      唐勁上前一把抓住唐易的手臂,臉色冷下來:“放手。”
      唐易置若罔聞。
      “我叫你放開她,我不是跟你說著玩的,”唐勁的態度一下子也決絕了起來:“唐易,你知道我的底線在哪裡。”
      他什麼都能讓都能忍,唯獨蘇小貓不行。
      
      謙人在一旁看著,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弱弱叫一聲:“易少……”
      要是這兩位少爺打起來,謙人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幫哪一邊,所有唐家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該幫哪一邊。
      像是微微清醒了,唐易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唐勁冰冷的臉,一把甩開蘇小貓的手。
      小貓哧溜溜地就躲進唐勁懷裡,只敢露出兩只烏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時不時瞟瞟唐易。
      唐勁抱起她,走到一邊。
      把她抱在一張桌子上坐好,唐勁俯下身和她平視,握起她剛才被唐易掐過的手,唐勁替她揉了揉。
      “疼不疼?”
      “不疼!真的!”
      開玩笑,這種時候要是喊疼,她不成了離間人家兄弟感情的紅顏禍水了麼。這種傻事蘇小貓才不會做咧。
      唐勁也不再問她。唐易學過柔道,手上功夫有多好唐勁比誰都清楚,剛才他要是再狠心一點,小貓這手就算是廢了。
      唐勁低頭吻了吻她的唇,給她安慰。
      
      小貓抬手托著下巴,“唔,我在想,紀以寧能去哪裡呢?”
      唐勁摸了摸她的腦袋,“唐家的人已經都出去找了,花點時間肯定能找到的。”
      “這麼大海撈針的找也太笨蛋了點啊。”
      唐勁一把捂住她的嘴。居然敢說唐易笨,她真的活膩了。也不想想唐易現在是個什麼心理狀態,就算再聰明也不會有那個冷靜去思考了。
      小貓弱弱地哼哼:“真的很笨嘛……”她蘇小貓就從不做這種笨事。
      唐勁挑眉,“那你說該怎麼找?”
      小貓歪著腦袋,眼睛烏溜溜地轉。
      “我以前在孤兒院裡啊,看見有些小盆友就像紀以寧一樣,覺得難過了生氣了都不會找人打架出氣,只會找地方躲起來。”
      “……”
      唐勁覺得自己被雷了一下。喂喂,小姐,正常人都不會去找人打架出氣的,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啊……
      小貓歪著腦袋繼續說,“那些小盆友都不太喜歡找熱鬧的地方躲起來,她們喜歡安靜一點的地方,人越少越好,最好那個地方還能有個滿足她們信仰的東西……”
      “信仰?”
      “對啊,”小貓對她眨眨眼:“我們都沒有父母的嘛,所以人人心裡都會找一個可以相信的信仰之類的。”
      唐勁一時分心:“那你當年的信仰是什麼?”
      “毛主席!”
      “……”
      很好,很強大……果然境界夠高……
      小貓扳著手指數,“所以我那個時候要是不高興了,又找不到人打架的話,就會去主席紀念館之類的地方,背背主席語錄,吼吼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可以了可以了……你那個偉岸的過去我們可以以後再談……”唐勁一把汗水,把她重新引過來,“那你覺得紀以寧那樣的女孩子,她會相信什麼?”
      “紀以寧啊……”
      小貓托著下巴想得很糾結。
      說實話,蘇小貓有時覺得紀以寧這人也不是什麼正常人,整天看哲學的人都不會是什麼正常人,腦子裡肯定很變態很扭曲……
      小貓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上帝……?”
      “啊?”
      唐勁承認自己已經跟不上這個女人的思維了……
      小貓跳起來叫:“她信上帝!她喝洋墨水的嘛,當然去教堂追隨耶穌基督啦!肯定不會去寺廟拜菩薩的啦……”
      
      ……
      
      夜色降臨。
      紀以寧走出教堂,看見夜晚的田野裡,白色香花遍布,涼風來時,花瓣閃動,如撲翼。
      很久都未仔細地看過郊外四月的月色,亮且柔涼,令紀以寧踏月如踏雪,心裡湧起些明亮的情緒來,很有些舊時情懷。
      
      神父把一個十字架掛在她頸項上,他喜歡這個女孩子。她身上自始至終都有一股靜氣,能放能收,真叫人舒服。叫人看了,像是看到了虔敬,定力,還有步步生蓮花的禪性跟溫柔。
      “孩子,上帝保佑你。”
      他輕輕地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落下祝福。
      “謝謝您,” 紀以寧抬手擁住神父,“我的感覺好多了。”
      
      兩個人就在教堂外相擁祝福告別的時候,忽然,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由遠及近傳來。
      十幾輛黑色轎車忽然出現,車燈大開,刺眼的燈光直直射過去,叫紀以寧完全睜不開眼。
      神父把紀以寧護在身後,惶恐而納悶。
      急剎車停住,所有的車門一致大開,一群黑衣人下了車,直直上前,不容分說就把神父拉開,反綁住手就拉走。
      神父叫起來:“上帝作證!你們不能這樣!”
      紀以寧完全懵了,急急喊:“哎!你們這是干什麼——”
      她很快就發不出聲了。
      因為看見了一個熟悉無比的男人。
      
      唐易從跑車裡走下來,重重甩上車門。
      夜風裡,他整個人看上去更鋒利更凜冽,全身上下的線條都是硬的,沒有半點柔軟。
      他走向她,一步一步,帶著一種趕盡殺絕的殺意,看得紀以寧莫名心悸,直覺想逃。
      她看見他就以那種決絕的姿態走過來,她就忍不住向後一步步地退,終於退無可退,被他伸手一撈,一把扯過身子。
      他抱緊她,一點余地都不留,骨節用力把她按向胸口,簡直像是要把她揉碎。
      紀以寧被他弄得連呼吸都變得很困難,她只覺唐易握著她腰部的手像是失去了自控,一味地掐緊,像是恨不得掐進她體內。
      他像是發了狠,低下頭攫住她的唇就是深吻,沒有半點溫柔的痕跡,吻得暴力且狂烈,逼得她沒辦法不回應他,身體暗暗起伏,不得不應向他。一時間兩人的欲念之火幾近可見,步步進逼以至無路可退的情
      欲,像是下一秒鍾就要到達。
      “你弄疼我了……”紀以寧終於忍不住低聲喊疼:“唐易,你弄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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