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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蝸牛有愛情》作者:丁墨(全文完)

第三十九章

  “如果入緬,留心黃金蟒。”這是葉梓驍帶給許詡的話。

  黃金蟒,緬甸巨蟒的一種,體型大、花紋豔麗、兇猛、劇毒。

  許詡認為,從句式和用詞判斷,這句話雖然提到了“黃金蟒”這個物件,但僅僅是一句有備無患的提示,沒有更明確的導向性,所以基本可信。

  黃金蟒,當然也可能是某個人或者某種勢力的代號。只是中緬間資訊閉塞,許詡搜索了警方資料庫,一無所獲。

  季白將這條資訊彙報給了上級,很快中緬邊境警務辦公室傳回消息,他們也不清楚。

***

  週一下午,風和日麗、陽光溫煦。許詡坐在位置上看資料。

  忽然來了電話,局長召見。

  局長的神色凝重而嚴肅,將一份檔遞給許詡面前。許詡一看,是公安部“關於成立專案組跨境打擊中緬犯罪集團”的批示。

  “嚕哥,原名趙曉魯,東北哈爾濱人。”局長沉肅說,“根據最新線索,她不僅控制了國內多個人口販賣團夥,還多次將緬甸婦女販賣到廣東沿海,組織賣淫活動。此外,她的犯罪集團,還跟邊境運毒、槍枝入境有關。這個毒瘤,我們必須堅決拿下。”

  許詡已經猜到局長召見的用意,有點意外:“我去?”

  局長點頭:“本來輪不到你。但上次是你跟姚檬負責照顧受害人,只有你們跟嚕哥近距離正面接觸過。公安部點名讓你們中間去一個。”他微蹙眉頭:“姚檬一直請病假,我也找她談過,她表示身體條件無法支持越境工作。另外,上一次她也出了紕漏。想來想去,只有你了。不過你去也有好處:嚕哥是女性,有女警跟著辦案會比較方面;而且抓捕她時,很可能還會解救出更多受害者,你是心理專家,能夠更好的安撫受害人。”

  許詡點頭表示理解。

  看她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局長笑了:“怎麼樣?敢不敢出國抓犯人?”

  許詡答:“敢。”

  局長微笑:“好!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跟專案組負責人通過氣,你是見習員警,又是女孩子,不會安排一線工作給你。你就跟著過去,負責一些文檔和後方支援工作就可以了。不過,我們局就出你一個,你去了,就代表整個霖市警局,有信心圓滿完成任務嗎?”

  許詡:“保證完成任務。”

***

  許詡離開局長辦公室,剛走到刑警隊門口,就看到季白跟副局長走出來。兩人拿著份檔,面色嚴肅的說著什麼。

  擦身而過的時候,季白目不斜視,眸中卻快速閃過似有似無的笑意。

  許詡看到他,心頭也泛起淡淡的愉悅。走進辦公室坐下,才想起來要去緬甸的事。

  晚上再告訴他吧。

***

  快下班的時候,刑警隊開周例會。

  各人彙報手頭工作,季白坐在首位,面色沉肅,時不時低聲發問,給出意見。

  這時門外腳步聲響起,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陪著局長走進來。

  大家全站起來迎接。局長笑著說:“都坐吧。我看還是要親自來宣佈這個消息。”他目光讚賞的望著許詡:“局裡決定,派許詡參加赴緬打擊聯合犯罪行動。這是對刑警隊的信任,也是公安廳對我們局的信任。”

  說話的時候,趙寒已經接過副局長手裡的檔,分發給大家。頁面最下,赫然印著許詡的名字。

  大夥兒先是有點意外,然後都笑了,朝許詡鼓掌,紛紛出言鼓勵。老吳和大胡微笑之際,則看了眼季白。

  許詡立刻站起來,表示會盡力,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熱烈的氣氛間,她下意識也看了眼季白。

  季白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沉黑的眼睛卻靜靜的盯著她,看不出在想什麼。

  局長離開刑偵隊,剛回辦公室坐下,季白就來敲門了。

  “局長,我怎麼沒在行動小組裡?”

  局長微微沉吟。

  這次行動是上頭批示,所以他並沒有徵詢季白意見,而是直接向刑警隊和許詡本人下達命令。現在看到季白找上門,才想起兩人是戀愛關係。

  局長一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做決策當然不會考慮這些無關緊要的因素。而不讓季白去,的確有別的原因。

  “這件事你就不必考慮了。你的刑偵能力的確出色,專案組討論人選的時候,你也是備選。”局長話鋒一轉,“但當初你加入刑警隊的時候,我可是答應過你家裡,雖然風險無法避免,但不會把你往明確有危險的地方派,這一點當時你也同意。這次緬甸之行,雖然有緬方協助,不會有危險。但畢竟是戰亂之地,我想你家裡不會同意你去。”

  季白沒說話。

  他來找局長,倒不光是為了許詡。就像局長說的,他本身刑偵追緝能力就是全國拔尖的,更適合參加這次行動。而且嚕哥是從他負責的行動裡逃脫的,跟其他硬氣的刑警一樣,季白很想親手將她抓捕歸案。

  但局長的態度明顯很堅決。而且這事估計也已經傳回北京了,很難迴旋。

***

  這天晚上,季白把許詡送到家樓下。許詡微笑:“再見。”

  剛要轉身,季白把她的手一拉,抬頭看一眼樓上,淡笑:“我還沒去過你家,參觀參觀。”

  季白當然不是為了參觀。雖然女朋友的家的確收拾得乾淨又舒適,稍微轉了圈,就拉她在沙發坐下。

  然後就抱起來放在大腿上開始親。

  緬甸的事,季白沒有太介懷。刑警時常為案子出差,而且許詡這次過去是做後勤文職,危險性不高。兩人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性格也都豁達乾脆,不會有什麼纏綿扭捏依依惜別的舉動。

  只是季白親著親著,看著懷中人兒緋紅的臉,聞著她身上軟軟的香,越來越不忍放手。過了一會兒,低聲在她耳邊問:“要不要我也一起去緬甸?”

  許詡坦率的答:“無所謂。”

  雖然這個回答很符合她的性格,也符合實際情況——他真要是去了,只怕根本無暇照顧她。但是她全無留戀的態度,還是叫他心裡有點失落。大手一收,將她更用力的按在懷裡,唇舌吻得更深入,大手也撩開她的襯衣,慢慢探進去。許詡伸手拍他,他隨她反抗,大手堅定不動的握住兩團柔軟……慢慢的,她的呼吸也有點急促了,小小的身體在他懷裡微微顫抖著……季白沿著她嬌嫩的脖子,一寸寸的含……

  “喀嚓”一聲輕響,從門口傳來。

  刑警的聽覺是極為敏銳的,季白迅速從許詡胸口抬起頭,兩人對視一眼。

  “我哥!”許詡一把推開季白坐起來,手忙腳亂的整理好衣服。季白可不慌,意猶未盡的將一隻胳膊搭在她肩上,這才跟她一起看向門口。

  許雋一進門,就看到妹妹跟男人正襟危坐在沙發上。高大的男人一臉坦然,笑容淺淡。妹妹神色也是淡然自若的,只是……臉紅成那樣、衣服亂成那樣!難道她忘了自己皮膚有多敏感?脖子上一堆吻痕。

  季白和許雋早就見過,起身打了招呼,三人在沙發相對落座。

  許雋客套:“季隊長,我妹妹多虧你照顧了。”

  季白看一眼許詡,語氣柔和:“哪裡的話。於公於私,都是應該的。”

  許雋笑笑。也不再問季白什麼,看一眼牆上的鐘,再看一眼許詡:“你們還有事情要談嗎?”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許雋是心思彎彎繞的人,季白跟許詡才好了幾天?哪能這麼快讓這個男人以為可以登堂入室見家長了?今天是恰好撞上,他身為長兄,當然要端著,給未來妹夫點壓力。

  許詡一看十點了是挺晚,說:“三哥,時間不早了,我送你下去。”

  季白點點頭,起身拿起外套,卻沒移步,而是目光溫和的看著許雋,開口:“這麼說可能有點唐突,不過你是許詡最尊敬的哥哥,我想表個態讓你放心——我非常重視跟許詡的感情,將來也有結婚的打算。我知道她的個性很單純,以後我會盡心盡力照顧她。行,時間不早了,我告辭了。”

  季白走後,許雋看一眼許詡:“三哥?那我是幾哥?”

  許詡因為季白的一番話,心頭淡淡的愉悅著,只笑而不答。

  等許雋洗了澡出來,恰好看到許詡站在沙發前,正從他褲兜裡掏出鑰匙串。

  “幹什麼?”許雋蹙眉。

  許詡把自己家鑰匙摘下來,塞進口袋。

  許雋就有點氣了:“女生外向!”

  許詡很淡定的答:“要是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在做愛怎麼辦?你尷尬不尷尬?”

  許雋氣結。

  又過了一會兒,許詡親手下了碗麵給他宵夜,還加了兩個柴雞蛋。許雋吃得乾乾淨淨,心裡才舒服了。看著妹妹嘴角帶著微笑,窩在沙發裡發短信,心頭一軟,走過去揉揉她的頭髮。

  養了多少年的寶貝妹妹,從來捨不得讓人碰的心頭肉,現在也快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女人了。

  哥哥希望你永遠幸福,最好永遠不會為男人傷心,不會有錯失,不會被辜負。

***

  第二天。

  許詡明天就要出發,今天不用去局裡。上午去了趟省廳參加工作會議,下午在家收拾行李。

  傍晚的時候,季白過來了,許詡要收拾行李,讓他自己在客廳看電視。

  天色漸漸暗下來,新聞聯播的聲音朗朗入耳,窗外是靜謐的萬家燈火。季白坐了一會兒,側眸望去,房間中的許詡正坐在床上往箱子裡疊衣服。脖子上掛著長長的白色耳塞線,神色很淡定,嘴裡還低低的哼著不成調子的歌。

  明天中午就走了,小傢伙還真是毫無留戀啊。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許詡忽然轉頭,定定看了他一眼,起身走過來。

  季白身姿舒展坐在沙發上,將她的手一拉,她就站到了他雙腿間,卻不肯坐下,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對準了他。攝像頭連續白光閃過,她瞥他一眼,淡淡的說:“拍幾張,到那邊可以看。”

  季白心中原本那點點無奈和抑鬱,立刻煙消雲散。她拍好照片,就乖巧坐到他大腿上,低頭看照片。

  因為是在家裡,她穿了件寬鬆簡單的T恤。素白的顏色,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單薄。她的手臂非常纖細白嫩,握在他麥色的手掌裡,顯得柔軟又脆弱。季白低頭在她手臂上輕輕一吻,抬起沉黑的眸看著她:“要不要去我家過夜?”

  許詡整個人彷彿定住了,緩緩側頭看著他:“你覺得可能嗎?”說完就從他身上跳下來,有點板起臉了,但臉色又很紅。

  季白長臂一伸,將她拉回來,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的自控力沒那麼差。你明天就走了,陪三哥一個晚上,好不好?”

***

  季白家離警局不遠,安靜又開闊的社區,大片的綠樹花園,只有幾棟住宅樓。他住的是一套寬敞的兩居,裝修擺設處處透出獨居男人的風格特點:黑白灰色調,簡潔、冷硬、整潔,流理台乾淨得像新的,沒有半點煙火氣。

  許詡把行李直接帶了過來,明天一早直接去省廳專案組報導。

  不過來他家的決定顯然挺正確的。許詡看到了他收集的一些槍械模型,相當精緻有質感,那也是她的心頭好;還有他加入警局這些年,零零散散拍的照片。大多數表彰照、會議照。二十出頭的季白,留的還是短短的平頭,白皙俊朗的一張臉,眼睛裡有藏不住的傲氣。不像現在,皮膚曬黑了不少,修長乾淨的大手上也了繭和疤痕,遇到天大的事,那墨黑深邃的眼睛裡,卻只有冷冽的沉靜。

  後來,兩人就一塊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這夜晚倒也愜意而令人心動。夜色越來越深,許詡打了個哈欠,季白淡淡看她一眼,鬆開她的肩膀起身:“睏了就去睡,櫃子裡有乾淨床單被褥。我洗澡了。”

  許詡目送他進入浴室,很快傳來淅瀝的水聲。她在轉頭看著兩間房:一間書房,一間臥室,只有一張大床。

  許詡將床上的被子和枕頭扔到客廳沙發上,還給他擺放整齊。然後從櫃子裡拿出新的床單和被子,躺上了床。

  臥室有大面落地窗,暗灰色窗簾,夜色星光透過玻璃灑進來,黑濛濛一片,透著種空曠的安靜。許詡把頭埋在枕頭裡,他的床非常乾淨,沒有一點味道。

  喜歡。

  浴室門響了一聲,許詡跳下床站著。腳步聲漸近,季白出現在門口。

  臥室光線柔和,他往那裡一站,彷彿就擋住了大半光線。他穿著件灰白T恤,黑色家居短褲。肩背的肌肉線條隱隱顯現出來,顯得高大、修長又緊繃。平角褲到膝蓋上方一截,露出顏色較深的結實長腿。而頭髮還沒幹,濕漉漉的貼著額頭,稜角分明的臉龐上,黑眸裡彷彿還有水汽,定定的看著她。

  許詡的臉忽然就有點發燙,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然後就看到他一臉淡然的走回客廳,把他的枕頭拿進來,跟她的扔在一起,然後抬眸看著她:“睡吧。”

  許詡:“你……不睡沙發?”

  季白坐到床上,含笑看著她:“我什麼都不做。來,睡覺。”

  許詡還是相信季白的保證的,有點惴惴的上了床,剛在他身邊躺下,他長臂一撈,將她整個抱進懷裡,低頭開始親。

  到底是在床上,許詡全身緊繃。過了一會兒,季白的唇移開,但還是將她抱在懷裡,英俊的臉近在咫尺,眼眸黑如星辰:“晚安。”

  許詡穿的也是舒服的家居T恤和長褲。只是他穿得太少了,男人微燙的緊實的皮膚,貼著她的全身,很不自在。於是她開口:“這麼睡不舒服,放手。”

  季白妥協的將原本枕在她腦袋下的胳膊抽出來,但另一隻手還摟著她的腰,淡淡的道:“你就當提前適應。”

  夜色很安靜,只有沙沙的風吹動社區裡樹木的聲音。兩人都閉上了眼睛,靜靜擁著沒說話。許詡的心理素質到底強大,很快平靜下來,而且他的懷抱其實還挺舒服的。睏意慢慢襲上心頭……忽然唇上一熱,季白又低頭親下來。

  廝磨了大半夜,最後季白還是忍了下來,從背後摟著她的腰,一起睡著了。

***

  季白這些年都醒的早,天濛濛亮的時候就睜眼,這一看,無聲失笑——許詡整個人像只小樹懶,掛在他身上。雙手摟著他的腰,雙腿纏著他的腿,臉埋在他胸口,睡得很安靜。

  是把他當成抱枕了?可季白不能再繼續讓她抱下去了,他的自控力已經被挑釁了一晚,正是最薄弱的時分。輕輕將她的手腳都放下來,起身去沖了個涼水澡。

  再回臥室,她還在睡。季白坐到床邊,執起她柔軟的小手,親了親,抬眸望著窗外的晨色。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陽臺,拉上隔門,給北京打電話:“薛部長,是我,小季,很抱歉這麼早打擾你……對,這事兒我們局長不肯,我是自願要求加入……是有點急,真是抱歉了……這事我爺爺肯定同意,我媽他們擔心過度了……”

***

  霖市毗鄰西南邊境,每週都有數趟直飛緬甸仰光的航線。來自全國各地的專案組,在這裡集合,搭乘專機,飛赴緬甸。

  午後陽光灼烈,寬敞的候機廳光影斑駁。許詡坐在一排空蕩蕩的椅子裡,低頭看案件資料。其他專案組成員年紀都比她大,也都是全國警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彼此都認識。見她一個木訥安靜的小姑娘,打過招呼後,也不多話,大老爺們兒們站在一邊抽煙聊天去了。

  過了一會,專案組組長——一位公安部副廳級幹部,召集大家碰頭。

  飛機已經駛進停機坪,登機通道已經打開,空航小姐微笑站在入口等待著。

  組長嚴肅的說:“各位,我們馬上就要踏上飛機,離開國土,前往異國抓捕通緝犯。在此,我代表專案組,提出要求,也做出表態:一定竭盡全力、排除萬難,誓將通緝犯抓捕歸案。”

  大夥兒都積極鼓掌。組長微微一笑,說:“還有個好消息,我剛接到上級通知,專案組臨時加入了一個生力軍,他是主動要求加入的,有了他,我們可以說是如虎添翼……”

  聽到這裡,許詡心頭隱隱一動。

  組長接著說:“他就是霖市警局刑警隊隊長,季白!相信大家都認識。他應該馬上就到了。”大家全露出喜悅神色,許詡的目光立刻飄到前方候機廳入口處。不多時,果然出現了一個熟悉而高大的人影,手裡還拎著個旅行箱,不緊不慢的朝這邊走過來。

  季白一走過來,幾個相熟的刑警隊長,都大笑著跟他打招呼。季白一一跟大夥兒握手擁抱,又去跟組長打了招呼。有人遞煙給他,他笑著擺手說戒了,然後目光就似有似無的朝許詡飄過來。

  許詡一直站在人群最週邊,看著他沉靜英俊的側臉,溫煦含笑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

  虧了。

  要早知道他會一起去,昨天她才不陪他睡呢。
第四十章

  陽光悶熱炙烤著大地,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樹林和青草輕輕隨風搖動。天地間彷彿只有兩種顏色,頭頂上水洗一樣的藍,和腳下郁郁蔥蔥的綠。

  一列火車,從遠山背後奔馳而來,沉悶的轟鳴聲,打破原野的沉寂。

  這是專案組入緬的第二天。

  昨天抵達緬甸首府仰光後,中緬雙方官員進行了會晤。

  中方的目的並非抓捕嚕哥一人,而是端掉以她為首的整個跨境犯罪集團。所以今天專案組乘專列,前往嚕哥犯罪集團可能盤踞的克欽邦。

  克欽邦相當於中國的一個省份,當地軍隊實行武裝獨立自治,因此緬方陪同人員除了兩名警方官員,還有克欽邦本地的一名高級軍官,他帶了兩個營的士兵,沿路護送專案組。

  火車中午發出,預計次日凌晨抵達。

  一路風平浪靜。

***

  夜色慢慢降臨,只有火車在田野間呼嘯而過的聲音。前方開始出現零星的燈火,已經抵達克欽邦周邊的鄉村。

  專案組一共八男兩女,還有一名三十五六歲的公安部女官員,叫陳雅琳,主要負責與緬方的外勤聯絡。

  兩位女士住一個軟臥包廂。天色一黑,陳雅琳就早早洗漱睡了。許詡看了一會兒書,也拿起毛巾牙刷出了包廂,往盥洗室走。

  旁邊的包廂門沒關,裡頭燈光熾亮,男人們的聊天聲還很熱烈。許詡聞聲抬頭望去,恰好看到季白坐在下鋪,正對著門。聽到動靜,他抬眸瞥她一眼,繼續與其他人聊天。

  盥洗室沒有人,許詡剛刷完牙,就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季白出現在鏡子裡,手裡也拿著洗漱用品,俊臉有淺淺的笑意。

  自上飛機,兩人還沒機會獨處,也沒怎麼說過話。對視片刻,許詡繼續洗臉,一邊洗一邊說:“三哥今晚不用人陪了?”

  她的語氣特別稀鬆平常,卻叫季白嘴角微微上揚,低沉醇厚的嗓音含了笑意:“許詡,我昨天什麼都沒幹。”

  許詡微窘。

  她可以跟哥哥張口閉口說做愛,堵得他啞口無言;但季白隱晦的一句話,卻叫她感到不自在。

  哥哥說得對啊,她真是有點女生外向。

  “你為什麼又決定來了?”她轉移話題,局長宣布那天,他的確是沒有要來的意向。

  季白不答,反手將盥洗室門一關,把洗漱用具一放,將她拉進懷裡,結結實實親了一口。

  還用問?這趟差,他出不出都不影響大局。還不是為了陪她。

  季白淺嘗即止,沒過多久,就放她回包廂了。

  火車顛簸,許詡睡得不太安穩。迷迷糊糊忽然感覺車猛的停住了,車窗外有陣陣密集的腳步聲,依稀還有人在用緬語大喊什麼。

  她和陳雅琳立刻警醒的坐起來,撩開窗簾一看——車停在一個小站台上,外頭光線極亮,是軍用探照燈。許多士兵扛著槍在站台周圍走動,看起來至少好幾十人。

  專案組的人全都走出包廂,站在陰暗的過道裡,警惕的看著車外的動靜。許詡跟季白隔著幾個人,對視一眼,都沒出聲。

  車外的士兵越聚越多,幾乎是三步一哨,將車圍住了。

  又過了幾分鐘,緬甸方官員趕過來。

  情況很快弄清楚了。原來克欽邦雖然由獨立軍司令統一管轄,但下面各支軍隊魚龍混雜,經常火拼爭鬥。前方小鎮裡,有兩個旅起了衝突,很可能會開火。

  陪同專案組的那位克欽軍官叫提薩,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皮膚黝黑,眉目俊朗。他通過翻譯,安撫眾人:“請大家放心,我們車上有代表總司令的旗幟,他們不敢冒犯。現在圍住車,只是希望我們不要插手前面的事。你們都回去睡吧。”說完還用生澀的中文補了句:“好的。”意思是情況還好。

  但儘管他這麼說,另外兩名緬甸官員神色卻很緊張。這讓專案組眾人也不能放心。陳雅琳蹙眉用緬語說:“我跟你們到前面看看。”一名老刑警說:“我陪你去。”

  陳雅琳點點頭,轉頭對許詡說:“你留在車廂裡,反鎖好門。”說完,兩人就跟著緬甸官員和提薩,一塊往車廂前部走去。

  許詡倒不會緊張,她來之前看過緬甸資料,克欽總司令是很有威信的;而且從來也沒有緬甸軍隊,敢動中國官方人員,誰想惹惱強大的鄰邦?而且緊張也沒用,無謂浪費精力。

  她轉身進了包廂,鎖好門,躺回床上。隨身攜帶的警棍就放在手邊,以備萬一。

  季白看著她走進去,跟其他人也回了包廂。

  車一直靜靜的停靠在站台,窗外光線依舊熾亮。男人們一開始都觀察窗外,但始終看不出什麼動靜。過了一陣,有人提議,每個車廂派個人值夜,輪流睡覺。大家都同意——要真的有什麼事,保持體力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有人想起來,說:“隔壁就許詡一個人。”

  季白站起來:“我去吧。”

  季白走到許詡車廂門口,側耳聽了聽,裡邊靜悄悄的。他微微失笑——睡著了吧?小傢伙永遠是這麼鎮定,讓他這個男朋友好沒有用武之地。

  其實許詡也沒睡熟,淺眠打著瞌睡,過一陣也會觀察車外情況。

  不過季白不想打擾她,點了根煙,靠著她的車門,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搖晃的光影,守著不動了。

  夜裡終於有稀疏或是密集的槍聲傳來,紅光隱隱照亮了天空。季白聽身後車廂依然安安靜靜,心情彷彿也隨之變得平靜。他順手給車廂外站台上的、一臉稚嫩的年輕士兵遞了包煙。士兵露齒而笑,向他打手勢,半天弄明白了,士兵說天亮就會撤退,讓他放心。

***

  第二天許詡醒的時候天剛亮,火車已經在通暢的鐵路上筆直飛馳,兩側稀疏出現農舍和牽著牛的村民。陳雅琳已經回來了,在對面鋪睡得正香。看來危機已經完全解除了。

  許詡下床去洗漱。經過季白車廂的時候,下意識抬頭望去,季白跟個同僚正坐在床邊吃方便麵,看到她,淡淡一笑。

  火車很快就抵達目的地——木巴鎮。

  嚕哥人並不沒在木巴鎮出沒過,專案組首先來這裡,原因有點複雜。

  因為是在異國,中方警員沒有執法權,只能以“觀察員”身份,隨緬方開展行動,亦不能佩槍。但緬方的態度其實有點微妙,他們表示,罪犯大多是中國人,而他們並不掌握這些人的犯罪事實。所以他們願意配合抓捕,但前提是有這些人的犯罪證據。

  所以現階段,專案組最重要的任務,是收集犯罪證據,提交緬方,由緬方實施抓捕行動。

  而嚕哥集團在國內惡名累累的罪行就是人口販賣,按照廣東警廳提供的證據,他們拐賣的緬女,有相當數量來自木巴鎮這一帶。所以專案組希望走訪受害者家庭,獲得直接證據。這樣也能給緬方更大的動力——因為受害者都是緬人。

***

  從車站前往鎮上,還有兩個小時車程。提薩調了輛軍用大卡過來,載眾人過去。士兵們則跑步前進。山路泥濘而顛簸,大家坐在暗暗的車後廂,都沒說話,也有人閉目小寐。

  季白坐在許詡身旁,伸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許詡小聲問:“昨天沒睡好?”

  季白瞥她一眼,不答反問:“你呢?”

  “我還可以。”

  “那就行。”他沒頭沒腦說了句,頭靠著車壁,閉上眼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頭一歪,靠在許詡肩膀上。許詡抬頭看沒人注意到這邊,調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直了,讓他能更舒服的靠著自己。

  季白低著頭,嘴角微不可見的揚起:老婆,昨天我可是又陪了你一晚上。

***

  木巴鎮毗鄰江邊,河岸邊停著幾台正在車水淘金的大船,許多簡易工棚沿江而立。村舍都聚集在河堤之後,錯落而密集。燥熱的空氣裡,有淡淡的水腥味,也有甘蔗的甜味。

  按照專案組掌握的資料,這個村落至少有二十多名年輕女性,被販賣到中國境內。因為這一批被解救的緬女,還在跟緬方辦理交接。專案組眾人拿著紙面資料,走訪了其中幾戶家庭。

  很快有了發現。

  雖然有幾家支支吾吾推說,女兒只是外出打工,什麼都不知道,拒絕再交談;但也有四戶家庭看到女兒在中國的照片,痛哭流涕。經指認,都是本鎮相同的兩名青年,為女兒介紹工作,然後就一去不復返。

  人證物證俱在,老天彷彿也幫著專案組。很快,提薩根據村民提供的線索,帶著一個排的士兵,突襲了江邊一家餐館,成功抓獲了這兩名人販。一起被捕的,還有兩名中國人。經一名村民指認,這兩人也曾出現在村子裡,有一次還是他們直接帶緬女去中國的。

  提薩的人可不像中國警方文明執法,揪著四個人就跪在餐廳前,一頓暴打,才押回來給專案組點收。這個收獲讓專案組眾人興奮異常。專案組長是一位副廳級幹部,叫孫普,高興的對大家說:第一天就是開門紅,務必保持這個勢頭,狠狠打擊嚕哥集團。

***

  因為已經是傍晚,專案組決定在木巴鎮停留一個晚上,明天一早繼續走訪周邊村落。同時連夜審訊人犯,爭取獲得嚕哥犯罪集團的更多線索。

  夜色漸深,遙遙村落一片寂靜,只有提薩的士兵坐在村舍前的空地上,大聲喝酒喧嘩的聲音。

  狹窄簡陋的農屋裡,暗暗的燈光照得人犯的臉異常緊繃。季白和其他幾名資深刑警,對他們進行分開拷問。但這幾人異常頑固,只字不提。

  不過專案組眾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耐心好得很,陪他們繼續耗!

***

  凌晨三點,屋外的士兵們倒了一片,直接在草叢土地上呼呼大睡。時不時有人伸手拍打臉上的蚊子,用緬語低聲咒罵。

  季白和陳雅琳審問的是一名中國青年。他雖然一直沒有吐露什麼,但精力似乎已經有些不支,肥碩的臉微微抖動著,額頭也滲出了層層的汗。季白和陳雅琳對望一樣,都明白差不多了。

  眼看他就快被攻克,突然間屋外傳來一陣凌亂響亮的腳步聲。季白二人心頭一凜,都抬頭望去。

  “彭”一聲門被推開,是提薩手下一名排長,一臉氣憤的說了一長串緬語。

  季白盯著他,陳雅琳神色大變:“季白,他說今天提供線索的幾個村民全被人毒打了,現在全跪在外面,要找我們翻供。”

***

  天色黑得像迷霧,風吹得村落周圍的樹林嘩嘩作響。季白等人趕到屋外時,許多士兵都已經驚醒了,將跪在空地正中的十來名村民團團圍住。

  白天還是衣著老舊但是乾淨的村民們,如今全都鼻青臉腫衣衫破爛,有的還一頭鮮血,胡亂用布包著;有的眼眶都被打出血了,看起來猙獰無比。

  眾人用緬語驚懼的哭喊著,空地上只有他們的聲音,所有中方人員、緬甸士兵,都靜悄悄的。

  陳雅琳和緬方官員安撫了很久,才從他們口裡弄清楚兩件事:

  一、今天晚上,有五六名歹徒來到他們家裡,施暴之後威脅,如果繼續作證,等專案組和士兵一走,就會殺死他們。就算他們的女兒被救回來,還會被賣到東南亞做雞,比現在更慘。

  二、那伙人讓他們轉告專案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緬甸治安不太好,繼續追查下去,專案組難免會有什麼人身意外。

  組長孫普聽完,直接爆了粗口:“去你媽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其他刑警也都火了:“狗日的好囂張!”“這幫孫子!”

  提薩派去追人的士兵很快回來了,說趕到村口的時候,他們的車已經走遠了,不見蹤跡。

  季白沉吟一會兒,對孫普說:“孫廳,我建議留下兩人,安撫證人、同時向證人獲得這一伙罪犯的畫像;再押送犯人先到仰光,繼續審問;我們其他人立刻沿公路,進行追蹤抓捕。並請提薩少校留下一隊人,暫時保護幾名證人。”

  孫普思索片刻,點頭:“按你說的辦,事不宜遲,馬上上車。”目光掃視一周,剛要分派人手,就聽季白淡淡說了句:“許詡跟著我。”許詡答:“是,師父。”

***

  事態緊急,提薩的大部分人都留在後方,其他緬甸官員,也一同押送犯人回仰光;提薩親自帶了十來個人,跟著專案組。

  本來提薩還對專案組的追蹤存有疑慮——因為犯人已經離開有幾個小時了。但當他看到季白等人根據車輪痕跡、腳印和地圖進行精準定位後,不由得對中方刑偵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卡車在山路上奔馳了半個晚上,天亮的時候,提薩找來幾輛小車。

  季白一直沒休息,親自開一輛車,許詡和兩名士兵坐在後排。過了幾個小時,他跟一個中年士兵換手,坐到許詡身邊。

  季白握著她的手,問:“你怎麼看?”

  許詡微微一笑:“是機會。”

  季白也笑了。

  許詡說:“這一伙人態度非常狂妄、言辭還有點不切實際,很可能是嚕哥的犯罪勢力在國內被打擊後,新吸收的年輕成員,所以行事才會這麼衝動大膽。嚕哥行事一向謹慎,我們對她在緬甸的犯罪團伙成員一無所知。這幫人捅出這麼個簍子,反而給了我們順籐摸瓜的機會。”

  季白淡笑:“孫廳說得對,今天是真正的開門紅。”

  又過了一陣,許詡輕聲問:“你昨晚是不是在我包廂外頭守了一整晚?其實沒必要。”

  身旁沒動靜,轉頭一看,季白已經累得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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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專案組追蹤了兩天。

  第三天中午,抵達邁扎城。按照已有線索,這裡也是嚕哥集團經常出沒的地方。因此專案組更加確定這伙人的身份。

  邁扎城是緬北最繁華的的城市之一,但看起來跟中國某個城鄉結合部沒什麼差別。新修築的大片樓房,與樹林、農田毗鄰,公路上有寶馬奔馳,也有農用拖拉機。

  城鎮正中,幾條街都是擁擠林立的賭場、夜總會,大白天還閃著霓虹,音樂聲很大很嘈雜,街上行人形形色色。那伙人開著一輛麵包車,在賭場背後一座不起眼的小樓落腳。

  專案組並沒有馬上實施抓捕,而是像許詡說的,預備放長線釣大魚。組長孫廳安排了兩名刑警,留在賭場附近盯梢,其他人先找地方住下。

  當地黑幫勢力魚龍混雜,為免打草驚蛇,孫廳讓提薩找了家位置偏僻的旅店,其實就是家農家旅館,三層木制小樓,樸素又安靜,門口是大片的稻田,但是離公路很近。

  孫廳召集大家開了個短會,討論安排了接下來的工作計劃和分工,然後乾脆的大手一揮:“累了幾天,全都去睡覺,明天一早各就各位。”

  季白回房間後洗了個澡,倒頭就睡。再醒來時,已經是夕陽斜沉。給許詡發短信:“吃飯沒?”

  回得很快:“剛到餐廳。”

  季白微笑,回:“等我,馬上下來。”

  餐廳在一層,露天還擺了幾張桌子。季白剛下樓,就看到許詡背對自己,坐在不遠處的一張白色塑料桌子前。他嘴角微微揚起,剛想走過去,旁邊一桌的陳雅琳和另一名刑警招呼他:“季白,坐這兒。”不由分說拉他坐下。

  許詡聽話的專門挑了個沒人的桌子等他,聽到動靜,回頭瞥一眼,繼續低頭吃飯。

  提薩包下了整間旅館,十來名士兵也正捧著盤子坐在、蹲在樓外廊道裡吃飯,還有幾個人弄了個爐子,自己烤東西吃。

  許詡剛吃了幾口,忽然感覺對面站了個人,抬頭一看,是名皮膚黝黑的年輕士兵,在她盤子裡放下一條肉肥焦黃的烤魚。

  許詡:“呃……不用,謝謝。”

  但是士兵聽不懂,朝她咧嘴一笑,走了。走出幾步,還朝廊下士兵們一揮手,做了個勝利的手勢,士兵們全起哄,看著許詡笑。

  普通女孩子遇到這種情況,可能會尷尬嬌羞,但許詡一般不會有這樣的情緒起伏。她抬眸直視著他們,靜默片刻,放下筷子,雙手合十朝他們禮貌的點頭微笑,表示感謝。

  士兵們笑容更燦爛了。許詡繼續低頭吃飯,嘗了一點魚,味道還行。

  過了一會兒,又有士兵走過來,手裡一大塊甜瓜,這是士兵們到旁邊田裡摘的。這下許詡有點過意不去了,起身婉拒推開,士兵強硬的將她手一攔,把水果放下,然後一臉笑容,立了功似的邁著闊步走回士兵堆裡。

  季白一邊吃飯,一邊抬眸看著士兵們頻繁往許詡桌前湊。旁邊的一位雲南的老刑警,笑著說:“東南亞這邊的男孩,都喜歡皮膚白的女孩子。許詡在這邊會很受歡迎啊。”

  陳雅琳笑著說:“中午一個士兵還跟我說:‘長官,你們中國警察抓犯人很厲害,但是怎麼讓小女孩也跟著破案?看起來比我妹妹還小。’”

  她這麼一說,旁邊的刑警都笑了。

  陳雅琳又說:“我還聽到他們私下裡說什麼‘兔子’,八成是給許詡起的外號。”她的語氣微微有些喟歎:“這些士兵,也都是半大不小的農村孩子,過早卷入戰亂,沒有正常的成長環境,其實本性大多淳樸善良,沒有惡意。”

  老刑警哈哈大笑,季白仔細一聽,士兵們的緬語和笑聲裡,還真夾雜著零碎的中文“兔子”、“小兔子”什麼的。

  這時,集合號吹響,士兵們全起身去提薩那裡集合了。走廊外頓時空空蕩蕩。許詡還坐在原地,埋頭在吃。

  過了一會兒,季白收到她的短信:“吃不完,有地方倒掉嗎?”

  季白回:“去屋子後頭等我。”

***

  屋後也是一條寬敞的走廊,全用黃褐色木頭鋪就,踩在上面吱呀作響。屋外正對的是一片小山,樹林茂密,晚霞絢爛。許詡坐了一會兒,就見季白的身影從拐角出現。

  吃飯用的是個大鐵盤子,士兵們都是很豪放的把食物直接塞進她盤子裡,魚肉、牛肉、地瓜、蔬菜、水果……她幾乎沒怎麼動,但自己盤子裡的東西,也不好分給其他人。

  她不喜歡浪費,當地人和士兵更是非常愛惜糧食,倒掉被人看到很不好。可旅館沒有冰箱,又不能放。

  季白挨著她坐下,看她輕蹙眉頭,微微失笑,伸手接過:“我吃。倒掉不好。”

  許詡一怔,側眸看著他:“你……吃得下?”

  季白掃一眼盤子裡的分量:“還可以。”剛才收到她的短信,他就果斷沒添飯了。

  許詡知道,刑警辦案有時候條件會艱苦,但大多數時候,季白是個對衣食住行很講究的人,甚至跟她一樣挑剔。雖然盤子裡的東西應該挺乾淨,但她沒想到,他會願意吃,還是自然而然的接過就吃。

  夕陽慢慢下墜,樹林間的日光一點點變淡。旅館周圍安安靜靜,偶爾傳來士兵的嬉笑聲。

  許詡看著身旁的季白。他吃得很安靜,但是速度很快,大口大口扒拉。食量也真的比她大很多很多,盤子裡的食物正勻速減少,那麼多東西,都能塞進他的鐵胃裡。陽光照在兩人坐的位置,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塗上一層淡黃的光澤,越發顯得眼睛黑黝黝的,下巴還隨著咀嚼的動作,一鼓一鼓,透出一股平時沒有的、老實憨直的勁頭。

  許詡默默的想:好有男人味,真的好有男人味。

  很快季白就吃完了,把空盤子遞給她。許詡拿起來走了幾步,又停步拐回去,低頭湊過去,在他溫熱的臉頰輕輕一吻。

  季白失笑,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說:“我房間有條緬甸官員給的煙,一會兒取了,分給士兵。”

  “你覺得有必要?”

  季白看著她白皙小巧的側臉答:“有必要。”

  禮尚往來,真誠相待。這樣,平時他們也會多照應……季白家的小兔子。

***

  接下來的幾天,季白等人幾乎全天候在外跟蹤、監視、蹲守,許詡作為後勤,一直留在旅店裡。大伙兒的付出非常有價值,已經初步確定了嚕哥集團的五個主要據點。

  在邁扎城這種不發達國家的邊陲城市,政府放任不管,完全靠賭博、賣淫、走私等非法活動,獲得經濟的畸形繁榮。而當地中國黑幫的犯罪手段也是五花八門,一句話——只要賺錢,什麼都幹。專案組只要收集到足夠證據,就能名正言順推動緬方展開行動,將他們一網打盡。

  然而證據收集工作開始後,並不順利。

  專案組首先秘密走訪了幾戶傳聞中曾經被黑幫勒索、打劫過的中國商家。令人懊惱的是,儘管提及黑幫,他們的神色都會變得驚惶不自然,但無論怎麼勸說,都不肯開口,更談不上作證。

  調查取證工作陷入了困境,需要別的突破口。

***

  這天中午,季白和另一名刑警喬裝成遊客,蹲守在一家中國人開的超市附近。

  日頭非常熾烈,白晃晃的水泥馬路上熱氣蒸騰。季白兩人穿的短袖,裡面卻藏了厚厚的防彈衣,熱得汗如雨下。兩個小時過去了,衣服就像在水裡泡過,濕淋淋貼在身上。

  終於,一輛麵包車突兀的從街角駛過來,在超市門口猛的剎車,車門嘩的拉開,七八個手持鐵棍的男人跳下車,凶神惡煞的沖了進去。很快,打砸聲、尖叫聲、哭喊聲傳來,從超市裡跑出一些人,有遊客也有當地居民。

  季白拿起對講機,低聲說:“提薩,你的人進去。”

  話音剛落,對面巷子裡走出幾個背著槍的克欽士兵,小伙子們一臉閒散,晃進了超市。

  過了一會兒,那些歹徒沖了出來,坐進車裡,絕塵而去。

  季白兩人走進超市,裡頭一片狼藉,所有貨架被砸得稀爛,顧客已經全跑光了,幾個售貨員畏畏縮縮站在收銀台後,一名穿著真絲襯衣、三十餘歲的彪壯男人,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臉色非常難看——超市當天的營業收入全被搶走,此外照相機、手機、蟲草等高價值貨品也被搜刮一空。

  受害的店主叫周成博,很快被季白等人,秘密帶到臨時安排的一家酒店房間裡。

  窗外夜色幽深,周成博坐在椅子裡,傷口已經包扎好,臉色鐵青。他本身是個豪放強硬的性格,今天歹徒闖入後,為了阻止他們搶劫貴重物品,他還與其中一人發生了廝打。

  季白沉吟片刻,開口:“周先生,按照這伙兒歹徒的往常做法,你不僅會損失金錢,本人也會被他們綁架,向你的家人索要贖金。你今天是幸運的逃過一劫。”

  周成博臉色驟變。他其實聽說過類似傳聞,曾經有中國商人受盡虐待,支付巨額贖款後才被釋放。

  但傳聞畢竟是傳聞,當地招商引資的政策又實在太優惠了,他心想富貴險中求,還是來邁扎城經商了。而前幾個月確實也平安無事,賺了不少。沒想到今天還是被盯上了。

  其實今天對於專案組來說,也是比較尷尬的情況——中國警察沒有執法權,當地警察不作為。只能在關鍵時刻,讓克欽士兵進去,喝止他們。軍方和黑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到底有些忌憚,所以沒有把人擄走。

  季白看著他的臉色,繼續說:“今天他們沒得手,以後肯定還會再來。你只有與我們合作,徹底鏟除這個禍害,將來才能繼續平平安安賺錢。”

  周成博聞言沉思片刻,猛的抬頭看著季白:“我願意作證!老子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警官,一定要把他們都抓乾淨!”

  周成博不僅願意作證,還表示要去說服他的同鄉商人,一同揭發中國黑幫的罪行。這讓專案組喜出望外。孫廳指示:繼續暗中開展調查取證工作,同時保護好周成博的生命財產安全,絕不能讓他被黑幫加害。

***

  季白把周成博送回住處,再回到旅店,已經是夜裡八點多。夜風徐徐,地面依舊冒著熱氣,他抬頭望著許詡窗口柔和的燈光,微微一笑,回了自己房間。

  這幾天在外面跑,衣服能濕了又乾好幾回,脫下來有白白一層鹽漬。季白把臭衣服扔盆子裡,就去洗澡了。

  比起其他人,留在旅店的許詡,工作相對輕鬆。到了晚上也沒什麼事,坐在床上看資料。聽到樓道裡熟悉的腳步聲,就知道季白回來了。

  因為天氣實在炎熱,大家睡覺前都把窗戶和門開著通風。許詡端著盤水果,敲門走進季白房間時,正好看到他穿著T恤短褲,坐在一個大盆子前洗衣服,倒像個普通的居家男人。

  旅店條件簡陋,只有一台老式洗衣機,根本輪不上,許詡嫌不衛生,也從來不用。季白也是如此。

  許詡走到他身邊蹲下,季白抬頭親了她一下,繼續勞動。許詡蹲著不動,把水果一塊塊餵到他嘴裡。等他吃完了,又給他餵口水、擦擦嘴,然後拍拍自己的手,自個兒躺床上看書去了。

  夜色很靜,窗外傳來農田裡青蛙的叫聲,林間昆蟲的低鳴,還有季白洗衣服的聲音。許詡看了一會兒書又忍不住放下,看著盆子裡的衣服:“你就洗成這樣?”

  季白看她一眼:“有意見?”

  其實季白洗衣服,在男人裡已經算挺乾淨挺到位了。但到底是男人,動作難免大開大闔,落在許詡這種精益求精的人眼裡,不行。

  “讓開,我來。”許詡跳下床走過去。

  季白卻將她手一攔:“不用,一邊待著。”

  許詡疑惑:“為什麼?”

  季白看著她,沒答。

  是啊,為什麼?以前在警校,看別的男生有女朋友幫忙洗衣服,其實有點羨慕。心想哪天也能有這麼個女孩,讓他心甘情願穿著她親手洗乾淨的衣服?

  可真的有了這個她,卻捨不得使喚。

  季白眼中浮現笑意:“閒著沒事?去拿點防蚊膏給我抹抹。”

  “哦。”

  許詡房裡的防蚊膏已經用完了,下樓去找旅店老板又要了一瓶。回到季白房間時,衣服已經迎風一件件晾在陽台上,季白剛好沖了涼從浴室走出來,身上只穿了條沙灘短褲。

  許詡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赤裸的上半身,微微一怔,目光立刻下移。

  季白眼中升起笑意,走過去,拉她在床上坐下,把整塊背對著她:“抹吧。”

  “哦。”

  這幾天他曬黑了點,脖子顏色明顯比背上深,他的背寬闊結實,腰倒顯得窄而有力,右肩上還有一道細細的暗紅的傷痕,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因為隔得近,她甚至聞到了男人肌肉散發出的一點點微熱氣息,這讓她的臉默默發燙,立刻挖出一小塊藥膏,均勻的塗抹起來。

  季白正對著陽台,眼睛看著窗外幽深的夜色。許詡的動作很輕,冰涼柔軟的手指,擦過他的皮膚,令他全身毛孔彷彿都張開……

  夜色越來越深,小樓內外安安靜靜,季白將許詡壓在床上,唇深深的吻著糾纏著,一隻手大手摁在她胸口,輕輕的揉。空氣裡只有兩人略顯燥熱的呼吸聲。

  許詡穿的是一條齊膝的家居裙,非常涼快,但是樣式保守,才穿出房間。季白騰出一隻手,滑到了她裙擺上——是探進去呢還是探進去呢還是探進去呢……

  大手剛摸到她的一隻膝蓋,就被蹬了一腳。季白失笑,剛要說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季白抬起頭,停住不動,許詡也看著門口。

  敲門聲傳來,是組長孫普的聲音:“小季,開門,有點情況跟你溝通一下。”

  孫普是剛剛接到國內電話,得到些新線索,一時興起,就想跟最得力的組員先溝通溝通。在門口站了幾秒鐘,季白才來開門。

  兩人在沙發坐下,季白床上的蚊帳是放下的,薄被也攏成一團,還丟了一堆衣服,亂七八糟。

  孫普了然——季白應該是睡了,被自己吵醒。不過工作為重,他也不在意,就跟季白聊了起來。

  孫普呆了十來分鐘就走了,季白剛關上門轉身,就見許詡從被子裡冒出小小的腦袋,長長的吐了口氣。雖然兩人都有分寸,不會因為戀愛耽誤工作,但旁人不一定這麼想。他們一直不對專案組的人說,也是沒必要。

  季白笑意加深,坐到床上,將她連人帶被子一團抱進懷裡:“繼續?”

  許詡推開他:“快十點了,我回去了。”說完就推開他,又扒開被子,往床下爬。

  季白本來沒打算留她,畢竟明天還有工作。誰知一抬眸,就見她腰臀正對著自己。大概是在被子裡蜷縮姿勢,米色裙子下擺不知何時掀了一角,搭到了腰上。露出整條白皙纖細的大腿,那線條柔美光滑的不可思議,就跟玉脂似的。再往上,就是條酒紅色小內褲,恰恰勾勒包裹住雪白的臀,那臀小而翹,他兩只手掌都能……

  喉嚨瞬間有點發乾,他下意識一伸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許詡下床被阻,有點意外,剛要開口讓他鬆手,忽然感覺到……屁股和大腿有點涼……反應過來,立馬反手將裙子一拉、遮住、還拍了一下確認穩妥。

  再回頭,季白已經鬆開了她,神色淡然自若,眸色沉沉的看她一眼,不語。

  許詡的臉慢慢燙了起來,立刻跳下床,告別:“我走了。再見。”聲音悶悶的。

  許詡回到房間,躺了一會兒,摸出手機百度:“初次性交注意事項”。

  看了一陣,終於冷靜下來。

  草木皆兵為時過早——睡覺!

***

  許詡決定以後晚上盡量不去季白房間,現在兩人都在出公差,萬一幹出乾柴烈火的事,她覺得不合適,季白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接下來幾天,兩人基本沒時間單獨相處——隨著證據逐漸豐富,專案組終於開始籌備最後的收網抓捕工作。大家忙得昏天暗地,每天睡覺時間都不夠,兩人也完全沒再去想工作以外的事。

  連續艱苦的工作了十幾天後,孫普帶兩名刑警,趕赴周邊另一個城市,與緬方官員會晤,確定最後的抓捕日期和行動計劃。邁扎市暫時留下季白、許詡等七人。他們的主要工作,是密切監視多名犯罪嫌疑人,同時保護周成博等主要證人。

***

  天色剛亮,季白就到了周成博的超市,跟上一位值夜的刑警換班。

  周成博就住在超市後頭的辦公室裡,剛起床。這段時間下來,他跟季白已經很熟了,丟一包煙過來:“台灣煙,還不錯,夠沖。”

  季白接過,深深聞了聞,又還給他:“是不錯。謝謝,戒了。”

  周成博就笑:“我看他們都抽,刑警還有不抽煙的?怎麼,老婆不讓?”

  季白腦海中浮現許詡安靜的側臉,心頭一柔,淡笑不語。

  周成博見他默認,點頭:“我一猜就是——我老婆也愛管。”

  兩人正說話間,有人在外頭敲大門:“老板,包裹。”

  是個皮膚黝黑的小伙子,穿著郵政制服,雙手捧了個四四方方包裹,小心翼翼放在櫃台上。

  周成博掏出筆簽收,嘀咕:“你還挺早!仰光?啊對,是我舅舅……”

  送貨員沉默著,拿了回單,轉身大步走了。季白站起來,盯著他的背影沉吟不語。這時周成博邊拆包裹,邊問:“季警官,你老婆是幹什麼工作的啊?”

***

  專案組其他人今天都外出了,只有許詡留在旅店裡,忙碌的整理證據資料。

  爆炸聲傳來時,她正望著窗口在思索案件問題,聽到轟鳴的聲音,一抬頭,就見遠遠的城中,燃起了一簇濃黑的火光。

  那個位置很熟悉,正是周成博的超市附近。

  許詡拿出手機撥季白電話,一遍、兩遍、三遍……不通。

  她拔腿就往樓下跑。剛到樓門口,又停住,轉身跑向提薩的房間。

  提薩今天留在旅店休息,許詡進門時,他剛掛上房間的座機聽筒。他已經得到了消息,所以臉色極為難看,用生澀的中文對許詡說:“周……季……爆炸!”
第四十二章

  事態緊急,提薩開一輛軍用大卡,帶上許詡和二十多個兵,火速往那邊趕。

  天色已經全亮,晨光照得整條街明晃晃的。遠遠便見煙光之處,人影綽綽。沿街許多窗戶大開,住戶探頭張望。

  到超市跟前的時候,火已經熄得差不多了。昔日潔白寬敞的商鋪,此刻灰黑破損、煙塵彌漫,滿地都是傾倒的貨品和玻璃碎片。

  手機依然沒信號——以前發生過手機信號遙控的爆炸案,所以這次爆炸一發生,軍方就切斷了通訊網絡,避免爆炸再次發生。信號不知何時能恢復。

  其他刑警也沒出現——他們今天都有監視任務,並不能隨時脫身,也許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加之通訊不通,要聯絡上還需要時間。

  許詡和提薩暫時只能靠自己。

  提薩點了一隊兵,對他們低語幾句,又拍拍每個人的肩膀。士兵們點點頭,一個個轉身就往超市裡沖。圍觀人群看到這架勢,議論聲更熱烈了。

  許詡一個人在馬路中間站定,面前十幾米處是狼藉的超市,背後是嘈雜的人群,側面相隔不遠的十字路口車來車往……所有紛雜的畫面和聲音,彷彿同時湧進她的腦子裡。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停在超市對面馬路上的季白的車。這讓她心頭一跳,立刻深呼吸凝神靜氣,繼續搜尋。

  超市周圍沒有血跡,也沒有其他可疑痕跡。她又繞到後巷,微微一驚——超市後門半掩著,地上、牆面濺有斑駁血跡——這裡發生過廝打。

  許詡回到馬路上時,士兵們已經徹查了整個超市——裡面沒人,也沒有傷者和屍體。這讓許詡和提薩稍微鬆了口氣,但心依舊緊緊懸著。

  士兵們開始盤問路人,看能否找到目擊者。

  超市地處鬧市區,人口密集,很快有了線索。

  爆炸發生時,一位清潔工人正好在超市後巷附近打掃。他說:“我看到有人在巷子裡打架。七八個人,拿著鐵棍,打兩個男人。”

  這印證了許詡的推測。她拿出手機,翻出季白的照片,又從資料袋裡拿出周成博的照片給他看。

  “對,被打的就是他們,身上都掛了彩。我怕惹麻煩,就先去掃對面街了。過了一會兒聽到爆炸聲,我往這邊一看——那幾個拿鐵棍的,拖著兩個渾身是血的人,上了一輛麵包車。”

  清潔工人記住了車牌號。很快,士兵就在相隔兩條街的一家賭場後巷裡,發現了這輛麵包車。

  提薩和許詡坐在街頭的一輛小車裡,透過望遠鏡,只見賭場後門守著兩個彪壯大漢,而麵包車車門和地上,依稀殘留著血跡。

  這個賭場,也是嚕哥集團的主要據點之一。

  提薩看著許詡:“我的人不能進去,只能等你們的人過來。”

  博彩業在邁扎城合法。當初為了最大程度招商引資、消除投資商的疑慮,總司令對商會承諾:除非受命執法,克欽軍人永不踏入賭場。而現在,正式的抓捕命令還沒下達,所以提薩不能進去。

  太陽已經很大了,灰白的水泥地面,彷彿也冒著絲絲熱氣。許詡看著賭場大門,那裡不少人進進出出,嘈雜的音樂、閃爍的霓虹,大白天透出一種浮躁的繁華。

  “不能等。我進去找他。”

  真的不能等。

  清潔工人並沒有看清被拖走兩個人的臉,可能不是季白,但也可能是他。

  許詡幾乎可以肯定季白避過了炸彈,七八個打手應該也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今天他身邊多了個周成博要保護。而且他沒有槍——這裡不是大陸,這裡的黑幫核心成員,幾乎人手一槍。

  如果今天露面的是嚕哥這樣的大頭目,許詡就不會進去。因為嚕哥絕不會輕易動一個警察。

  但偏偏是那些嘍囉。他們囂張而狂妄,心智並不成熟,更容易犯下愚蠢凶殘的罪行。

  等待援兵也許只要十幾分鐘,可代價也許就是季白受盡折磨,甚至是他的命——她怎麼可能讓這種事發生?

  在提薩和士兵震驚的目光中,許詡從包裡拿出帽子和墨鏡戴上,又喝了口水,推開車門,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幾名打手守著的賭場大門。

***

  許詡猜的沒錯,季白的確避過了炸彈。

  當時周成博剛想拆包裹,就被季白攔住:“別碰。”

  周成博看著他凝重的神色,也明白過來。可炸彈這種事對他來說,實在是電視劇裡才會發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會吧……那怎麼辦?扔出去?”

  季白搖頭:“不能碰。”看一眼正步出超市大門的郵政員,低聲說:“從後門走。”

  緩緩推開安靜的鐵灰色小門時,季白讓周成博站在身後,自己則側身立在門邊。果不其然門一打開,一條黑色鐵棍凌空砸下來。季白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那人胳膊,反手“喀嚓”一聲扭斷。那人吃痛驚呼,季白抓起他的頭就撞到牆上,頓時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生死關頭,季白下的全是狠手。身後又有一人揮刀砍過來,頃刻也被他打倒。

  周成博喊:“去我車上!”

  “不行!”焉知包裹不是幌子,真炸彈或許就在兩人的車上等著?季白環顧一周,低喝:“跟著我!跑!”

  兩人剛跑出幾步,就見七八個大漢,手持鐵棍砍刀,站在巷口。大概沒想到兩人這麼快會跑出來,那些人都是一愣。為首一人立刻伸手從腰間拔槍……季白俊臉緊繃,眼神狠厲,一聲暴喝:“警察!”聲音渾厚凶悍得令所有人心頭一震。

  那人也被驚得手一頓,就這一分神的功夫,季白已經欺身上前,擒住他的手腕,空手奪槍,一腳踹在他的膝蓋骨上。

  其他人見狀,手裡傢伙全朝季白招呼過去,季白頓時渾身掛彩。身後的周成博被這一幕激出了血性,扭住一個大漢廝打起來。

  許詡沒有料到,清潔工人也沒有看到的是,季白和周成博最終擊退了這伙歹徒,從巷子裡逃走。被炸彈炸傷、最後被同伴拖走的,是後門被季白打倒的兩個歹徒。

  季白帶著周成博跑了兩條街,才打了輛出租,直赴專案組下榻的旅店。這時季白才知道,許詡和提薩出去找自己了。

  等他一路找到賭場所在的那條街,另外兩名刑警也剛剛到,而提薩臉色難看的看著他:“季,許堅持進去找你,已經十分鐘了……”

***

  許詡走進賭場,先去櫃台換了一堆籌碼。櫃台經理見她一個小姑娘,不由得多看幾眼。許詡笑著揮了揮手機:“沒信號。一會兒我媽會來。您能帶她進來找我嗎?她穿白色上衣、紅色裙子,挎一個LV的包,很好認。”

  經理頓時笑了:“沒問題。”

  許詡先去玩了兩把骰子,然後目光落在台子周圍一個年輕保安身上。其他保安面相都挺凶,懶洋洋的目光淡漠,或者沒什麼表情。唯有他時不時面帶笑容,挺精神,保安服嶄新。

  “哥,能給我買瓶紅茶嗎?”許詡遞了個籌碼給他。籌碼是一百塊,保安當她是出手闊綽的富家女,當然樂意。

  很快把水買回來,許詡沒賭了,坐到邊上休息,又問他:“你是山東人吧?咱們是老鄉。”

  那人聽到她的口音,面露驚喜。

  過了一會兒,許詡說:“阿志哥,洗手間在哪裡?”

  阿志說:“我帶你去。”

  許詡想了想說:“不要了。我媽一會兒會來,你讓她在這裡等我。你們經理認識她。”說完朝櫃台後的經理揮揮手,經理看到,也笑著朝小姑娘揮揮手。

  阿志想原來你認識經理,點點頭,給她說了方位。過了一會兒,還跟邊上的保安說:“這是我的老鄉,經理的朋友。”

  許詡在洗手間呆了一小會兒,就推門出去,沒有回營業大廳,而是拐進後面的辦公區。

  她敢隻身進來,並非無的放矢。

  一是她看起來年紀小,不容易引起人注意;二是她這些天負責後勤,早把每家賭場的平面圖記得滾花爛熟。賭場後面一般都有間“接待室”,用於對付還不上賭債的顧客。季白如果被抓回來,多半被關在那裡。

  只要找到他,她就能救他。

  通往“接待室”的走廊上,守著一名打手,看到她蹙眉攔住:“這邊不能過。”

  許詡微微一頓,低下頭,聲音有點抖:“我來還賭債,剛剛在門口問了個叫阿志的先生,他說他不清楚,讓我進來找老板。”

  打手一愣:“誰的賭債?”

  許詡答:“我哥的,叫陳陽,前幾天我接到電話,說欠‘大富華’20萬,我過來送錢……”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

  打手又愣住了。‘大富華’是另一家賭場的名字,隔了幾條街,這家叫‘大富豪’。賭場取名都求好彩頭,在邁扎央富華富豪富樂都有。他想這小女孩肯定是聽錯了賭場名,20萬啊……

  打手把她帶到一間小辦公室裡,還給她倒了杯茶:“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老板。”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樓梯上,許詡就輕手輕腳推門跟過去。走廊裡很靜,她眼尖在牆邊發現了兩滴血痕,心頭一抖。

  終於到了“接待室”門口,門開了一條縫,隱隱傳來男人的咒罵聲和呻吟聲。

  許詡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把推開門。

  門大大敞開,許詡跟屋內站著的幾個男人面面相覷。

  她快速掃一眼床上兩個血肉模糊的陌生男人。

  “呃……叔叔,廁所在哪裡?阿志說在這邊。”

  幾個男人都沉默的盯著她,其中一人抬手指了指走廊另一頭。

  “謝謝!”許詡一臉窘迫的替他們帶上門,轉身,快步往外走。

  太好了,不是季白。不是季白。

  她心頭緊壓的一塊大石倏地放下,全身彷彿都有一陣暖流淌過。

  眼看就要到走廊盡頭,只要拐一個彎,就能到營業大廳,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哎!別走!”

  許詡腳步一僵,回頭。

  是之前去通報老板那個打手,他狐疑的看著許詡:“你去哪裡?老板說讓你上去。”

  許詡看他一眼,怯怯的說:“對不起,我搞錯了。剛才在你辦公室看到,你們是‘大富豪’,手機沒信號,我用了你的座機,打了大富華的電話。他們說馬上派車到外頭接我。對不起,打擾了,謝謝你。”

  打手再次愣住了——老板的意思是先把錢收了,回頭誰還認識誰?可這小姑娘居然給大富華打電話了,大富華是另一幫勢力開的,現在還要過來接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這錢還怎麼吞掉……

  他發愣的時候,許詡朝他又感謝的鞠了躬,剛要轉身,就見接待室的門推開,幾個男人走出來。

  聽著那些男人們跟打手正低聲交談聲,許詡腳步更快。

  “等下!你是怎麼回事?”有人喊了聲。

  許詡後背刷的冒出一層冷汗,雙腿也有點發僵。

  她已經走到了拐角處,這裡沒有燈,光線陰暗,通往營業大廳的門緊閉著,那頭的吵雜人聲隱隱傳來。咫尺之遙,卻像隔著雲端山海。

  是跑還是繼續騙?

  就在這時,斜刺裡猛的伸出只手,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陰影中閃現。季白英俊的臉鐵青而緊繃,沉黑的眼就像化不開的濃墨,深深看她一眼,牽著她轉身就走。

  許詡腦子裡一懵,任由他牽著往前走。原本有些發冷的手,在他溫熱有力的大掌裡,彷彿也變得灼燙起來。身後的那些窮凶極惡之徒,瞬間變得不足為懼,不值一提。她竟全身放鬆下來。

  明明暗暗的光影裡,他的側臉堅毅而沉默,他的身形挺拔如山,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緩緩的在她心頭蔓延,蔓延到軀干四肢血脈裡。而她的心,突突的凌亂的跳動著。

  走廊上幾個男人都跟季白交過手,看到他都是一驚。有人罵了句“操”就想衝過來,

  季白冷冷的一回頭,極輕蔑的看他們一眼。

  竟像是被他氣勢所迫,又或者是白天被打得太慘,那幾人一時僵住,無人上前。

  季白牽著許詡,一直走一直走,兩個人誰都沒說話。穿過走廊,出了賭場後門,交握的雙手已經是滿滿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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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密那”城位於邁扎城以東,是克欽邦首府。與小城市暴發戶式的繁榮不同,密那是真正的大都市,高樓林立、企業匯集,亦是權貴富人的聚居之地。

  爆炸的消息傳來時,嚕哥正在一家水療中心做SPA。

  一旁伺立的手下看到她驟變的臉色,揮揮手讓美容小姐先出去。嚕哥光裸著白皙的、滿是舊傷的身體坐起來,拿著手機冷冷道:“炸就炸了,為什麼人還沒炸死?”

  那頭的手下一滯,答:“有個中國警察跟周成博在一起,特別能打,剛剛還跑到賭場來鬧……”

  嚕哥心頭微微一驚。她忽然就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一條消息——有批中國警方官員,到過仰光與緬方會晤。但因為年初到現在,中緬雙方一直就跨境犯罪問題頻頻開會、實施一些合作舉措,所以她沒太在意。

  了暫避風頭,這位勢力盤踞兩國的女老大,近段時間都閉門不出、生意交給手下打理,也就不會像以前那樣事無巨細的過問。中國警方的偵緝手段有多厲害和隱蔽,她嘗過苦頭。手下或許還惘然未覺,但她把兩件事一聯繫,心頭冒出了冷汗。

  沉思片刻,她說:“場子繼續開,骨幹馬上撤!什麼時候能回邁扎,等我通知。”

***

  邁扎城。

  季白和許詡步出賭場後門時,身後幾步遠處,還跟著七八個手持武器的打手。

  人都有從眾心理。當一群人心裡發毛,又吃不準對方到底要幹什麼,他們會更傾向於伺機再下手。這是種非常微妙、一觸即發的對峙狀態。

  然而當他們跟出後門,傻眼了——原本負責守門的打手鼻青臉腫躺在地上呻吟,取代他們的,是兩個看起來跟季白同樣凶悍的男人。而他們身後,站著幾名全副武裝的克欽士兵。

  克欽軍人永不踏入賭場,但要是人出了賭場門,跟散兵游勇起了衝突,生死不論。

  季白牽著許詡的手一直沒放。越過克欽士兵,走出巷口,終於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許詡的心情已經徹底平復,抬頭朝季白釋然一笑。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更大的力氣握緊。

  他的臉依舊緊繃著,看起來有點嚇人,黑眸更是沉得像堅鐵……

  這目光太懾人,竟然令她有點移不開視線。

  “你們沒事吧?”陳雅琳遠遠跑過來。

  季白盯著許詡:“沒事。”握著她的手一緊,然後鬆開。

  他和陳雅琳低語著朝前走去,沒再管許詡。許詡望著他挺拔的背影,之前在賭場第一眼見到他時,那心頭微顫的悸動感,又無聲無息的冒了上來,心口竟然微微有些發疼的感覺。

  很快,幾名刑警聚集碰頭。

  季白恢復冷毅神色,聲音低沉有力:“聯絡孫廳:現在已經打草驚蛇,犯罪分子很可能外逃,必須提前展開抓捕行動!”

***

  孫普接到季白電話後,馬上向緬方提出交涉:即刻通知當地駐兵和警方封鎖全城,同時請克欽總司令以最快速度派出一支軍隊,進入邁扎城執法。

  一天之間,邁扎風雲突變,人心惶惶。

***

  天黑的時候,刑警們回到旅店,短暫碰頭並分工。明早執法軍隊抵達前,他們必須和提薩的士兵一起,通夜盯守在嚕哥集團主要據點外圍。

  這任務非常凶險——犯罪分子走投無路,很可能爭個魚死網破。

  散會後,許詡一個人留在臨時指揮室。她今晚的任務是後勤調度。沒有危險,但同樣緊張繁重。

  敲門聲響起時,她正與當地警方溝通道路封鎖情況。

  季白今天把她從賭場帶出來後,兩人就忙得沒說上一句話。還有十幾分鐘,他就要跟隊伍出發了。

  這種危機重重的任務,他有過不少次,亦坦然面對從無牽掛。可今天卻下意識,想來看看她。

  許詡一開門,就見他高大而沉默的矗立著。走廊裡光線弱,他的臉暗而英俊,飽滿的額頭、深邃的眼、挺闊的鼻,都顯得愈發硬朗有力。那雙黑眸更是定定的望著她。

  許詡用嘴型對他說:“等一下。”走回桌前坐下,繼續講電話。

  屋內燈光很亮,風扇嘩啦啦的吹著。她用肩膀和臉頰夾著電話,雙手快速打著鍵盤。短髮垂落在小巧白皙的耳後,髮絲隨風輕輕揚起。明明如此纖柔的小人兒,坐姿和動作卻像個男人,四平八穩、俐落有力。

  季白忽然就想起賭場裡那一幕:走廊幽深而寂靜,數名打手就在背後。而她冷著小臉,那眼神中有慌亂,也有堅定,一步步走進他的視野裡。而他站在陰暗裡,心中卻像是有一團火焰,沉默而灼燙的燃燒起來。

  她總是在他面前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綻放,她是他獨一無二的珍寶,她知不知道?

  而此刻望著她的背影,他的胸膛就像被她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揉著。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繾綣和熱烈,令人的心就此沉溺不拔,還想要更多更多。

  被季白的大手從背後緊緊環住時,許詡莫名的渾身微微一震。他周身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溫熱的唇舌,沉默的在她後頸親吻流連。許詡的思緒有片刻的停滯,電話裡緬甸官員的聲音彷彿也變得遙遠模糊……一回神,她反應過來,繼續清晰而快速的跟官員溝通事項。等她掛電話時,季白已經走了。

  許詡沒想太多,拿起資料繼續翻看。莫名卻有點心浮氣躁,半陣沒翻過一頁。過了一會兒,索性推開資料站起來,看向已經無人的門口。

  在愛情裡,許詡誠然是遲鈍的。賭場裡,季白彷彿鐵血英雄般從天而降,的確讓她感覺到深深的心動。但事情過去了,她也不會再細想回味。另一個事實是,即使被擄走的是其他同事,她也會隻身赴險去救。甚至在剛剛總結自己的表現時,她還想:如果被擄的不是季白,她應該可以表現得更加鎮定周全——季白多少讓她有些關心則亂。

  可季白剛剛的擁抱,格外餘韻未絕。之前因他而滋生的那種深沉而廣闊的悸動情緒,再次淹沒心頭。而這悸動彷彿為季白所牽引,隨著他的離去而變得越發湧動,只有他才能安撫。

  許詡走到季白房間門口時,另外兩名刑警正好走出來,已經穿好防彈衣,配好了槍。槍彈是中緬雙方特別批准本次行動使用的。

  房間裡光線柔和,季白已經穿好防彈衣,腰間是沉黑的手槍和彈夾。他正低頭在扣襯衣上的釦子,俊臉沉肅而平靜。抬頭看到專心工作的許詡忽然來了,第一反應是公務,立刻問:“有事?”

  許詡的臉有點燙,快步走過去,從他手裡把襯衣衣領扯出來,替他一個個把釦子扣好。

  季白一言不發的看著小女人泛紅的臉頰,體貼的動作。這時許詡扣好了,什麼也不說,抓住他的衣領,踮起腳,抬頭吻上去。季白比她更快,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重重揉進懷裡,低下頭,激烈而有力的吻著她。

  這個吻很快就結束,季白下樓與同僚們坐上車離開了。許詡腳步輕快的回到房間,再對著工作,只覺頭腦清明、所向披靡。

  果然,感情是需要表達,需要被滿足的。跟季白互相滿足的感覺,非常完美。

***

  這一天,密那城中,被驚擾的不光是嚕哥,還有克欽邦最高統帥——覺溫總司令。

  夜色漸深,城郊的皇家湖畔,燈火次第點燃。

  一幢占地廣闊的別墅依水而建,幽靜雅緻。門前有一片寬敞翠綠的竹筏平台,覺溫正靠在籐椅裡,閉目養神。

  副官恭敬的站在幾步遠處:“司令,派那支部隊去邁扎城執法?中國人催得很急。”

  覺溫睜開眼。這位戎馬半生的司令,眼角已有深深的皺紋,身材卻如青年人彪壯,容貌亦是俊朗矍鑠。他靜了片刻,問:“現在誰離邁扎城最近?”

  副官答:“珀將軍的第二旅,這個月剛好換防到邁扎城附近。”

  覺溫復又閉上眼,淡道:“那就讓珀去吧。”

***

  邁扎城內,一夜僵持對峙,終於有驚無險的迎來天明。

  入城公路上塵土飛揚,一輛輛載滿士兵的大卡車,正浩浩蕩蕩奔馳而來。為了第一時間與軍隊指揮官會晤、展開行動,專案組眾人都到了公路邊上迎接等候。一個月的艱辛付出,今天終於要摘取成果,大家的心情同樣凝重和勢在必得。

  季白和許詡的心思已經全在案子上。只是偶爾目光交錯,眼中都有彼此才能懂的淡淡笑意。

  終於,一輛越野車在季白等人面前停下。一名身材高壯的軍官,在士兵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他穿灰綠色迷彩服,古銅膚色,稜角分明的臉上,有一道暗紅糾結的疤痕,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凶悍。

  略顯戾氣的雙眼靜靜掃視過眾人,他忽的笑了,用生澀的中文說:“你們好,我是克欽獨立軍第二旅指揮官,珀將軍。希望合作愉快。”

***

  珀抵達邁扎城的時分,遠在密那城的覺溫司令剛剛起床,站在湖光山色的別墅前,眺目遠望。

  一旁的副官看著他沉靜的臉色,低聲問:“昨天您的安排,我有些疑惑——既然您懷疑珀是中國黑幫的背後勢力,擾亂邊境秩序、侵吞大量金錢,為什麼還讓他去?中國有個成語,叫‘監守自盜’。”

  覺溫淡笑答:“能不能除掉中國黑幫,我並不關心。珀給我立過許多功勞,軍中威望也很高,但是這些年,他太狂妄了,我很不喜歡。

  中國還有一個成語叫‘借刀殺人’。如果他這次改過、嚴格執法,我就暫時容忍他。如果他狂妄的惹出亂子,我就合情合理的殺了他,向中國表達誠意。”
第四十四章

  這個夏天,緬北局勢熾熱而焦灼,霖市卻是風平浪靜、溫熱宜人。

  警局裡空調開得很大,處處透著沁人的涼意。近日無大案,辦公室裡安靜而有序,大伙兒都挺閒適。

  趙寒從傳真機裡拿出份資料,一臉喜色:“太好了!緬甸的消息——頭兒他們這幾天大破嚕哥集團的十幾個據點,抓捕四十餘人。就剩在逃的嚕哥了!正在緬甸全國追緝。”

  老吳微笑說:“可以準備慶功宴了。”大伙兒一聽都笑了。熱烈的議論聲中,老吳的目光落在坐在斜對面的姚檬臉上。她並沒有加入討論,也沒有抬頭,白皙漂亮的臉蛋上,笑意淡淡的。

  下班的時候,大胡對姚檬說:“小姚,你手頭那份報告,明天能給我嗎?”

  姚檬已經關了電腦,拿起手袋,沖他笑笑:“我盡量吧。”說完就走了。

  很快辦公室人走得差不多,趙寒心眼直,說:“我怎麼覺得姚檬最近工作特別不在狀態?”

  大胡站在窗邊,看著樓下。警局外的馬路旁,姚檬正走到一輛勞斯萊斯旁,司機下車給她拉開後車門,她朝裡頭的人露出十分甜美的笑容,娉娉婷婷坐了進去。

  “傍大款了啊。”大胡嘀咕,“難怪有底氣消極怠工了。”

  老吳輕歎了口說:“我找她談過,不太願意交流。挺好的孩子留不住。”

  趙寒有點吃驚:“你們的意思是——姚檬打算辭職了?”

  老吳沒答,大胡嗤笑:“這麼明顯你看不出來?心都不在這裡了。”

***

  日落時分,晚霞中的邁扎城,看起來比過去多了幾分安寧肅然。

  昔日繁華的賭場街,如今多處大門緊閉、冷清凋敝。而當地居民在經歷了前幾天的驚心動魄、槍聲不斷後,也感覺到一切終於歸於平靜。

  許詡將最後一份人犯資料整理好,才覺得眼睛都累得有些花了。她走到窗前舒展酸痛的身體,一低頭,便見季白和其他幾名刑警,下車走回了旅店。

  抓捕工作已經圓滿結束。孫普昨天便帶了四名刑警先行離開,繼續追緝嚕哥。季白、許詡等五人留在邁扎城收尾。

  許詡微微一笑,慢悠悠走到洗手台前洗手,又拿出急救藥箱等著。過了一會兒,果然接到季白短信:“有空過來。”

  季白上次救周成博時渾身掛彩,其他地方都是皮肉傷,唯獨左上臂被刀開的一道口子有點深。這裡天氣炎熱容易感染,許詡和他都很小心。

  許詡走進季白的房間,就見他光著膀子坐在電風扇下。應該剛洗完澡,頭髮還是沒全乾,那雙眼彷彿也染上水汽,顯得格外的濕亮。

  許詡走過去,低頭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他立刻轉頭噙住她的唇親了幾口,然後才各幹各的。

  季白看了一會兒資料,就側眸看著許詡的臉。

  前幾天太忙,每次換藥都是匆匆忙忙,季白根本沒心思管她。還有一次,是跟陳雅琳他們開會時,見縫插針把她叫過來換藥,連她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而今天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他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終於能好好的看看她。

  為了方便換藥,她一隻腳站在地上,一隻腿跪上了沙發,安安靜靜的立在他身旁,低頭專心清洗傷口。她今天穿了條簡單的淺藍色齊膝棉裙子,襯得皮膚雪白素淨,他看起來都覺得好涼爽。現在他發現了,她對衣著其實挺講究,衣服花樣蠻多,還都很實用。

  身為她的男人,他很享受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精緻小女人味。

  看了一會兒,季白又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她的皮膚光滑溫涼,好像一直沒什麼汗,肉也軟軟的,跟他硬實熾熱的肌肉完全不同。以前季白從來不知道,女人的皮膚入手可以這麼舒服,讓男人都上了癮。

  許詡嘴角彎起,任由他輕輕捏著胳膊上的肉,兀自專注於傷口。

  “別動。”許詡探身去茶几上拿藥。季白的目光下意識隨著她舒展的身體曲線而移動著。

  許詡拿了藥,繼續給他塗抹。忽然腰上一沉,季白的手沉默的搭了上來。許詡也沒在意。誰知他的大拇指,隔著布料開始輕輕摩挲腰上的細肉。

  “有點癢。”許詡失笑。

  他的手停住不動。過了一會兒,滑到她的臀上,微一停頓,輕輕的開始揉。

  許詡渾身微微一顫,有點懵的抬眸看著他。

  他幾乎是坦蕩自若的直視著她,漆深的黑眸有點迫人,就像要望到她心裡去。而他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

  電風扇嘩啦啦的響,夕陽在房間裡投下狹長的金黃的亮帶,靜謐中透著一絲燥熱。季白低頭看著她瞬間紅透的小臉,感覺就像是有一股撩人的清風吹過陣陣起伏的心湖。那天小傢伙無意間洩露了春光,一直像烙印深深映在他腦海裡。而此刻手上美好的觸覺,還有將她清純又性感的曲線握在掌中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在季白大大方方攻城略地時,許詡卻難得的陷入矛盾中:兩人是情侶,這種親暱按道理很正常;可她就是窘,全身就像要著了火,心跳快得空前絕後。異樣的興奮感湧上心頭,可這熾烈的感覺彷彿就快超過她的承受極限——到底是應該要更多呢?還是讓他停下呢?

  這時季白手一停,剛想撩開裙子再覆上去,許詡卻以為結束了。她想著現階段工作為重,不可縱欲,於是推開他站直了。

  “我回去了。”許詡低聲說。

  季白微微一笑,也不逼她。

  她走出幾步,又轉頭說:“回霖市之前,晚上我不來了。”

  季白懂她的意思,畢竟還在出任務,剛才他也是一時情難自已隨興所至。只是看著她難得的羞窘,心頭實在舒暢,淡然答:“好。聽你的——回霖市之後再說。”

  許詡心頭那火燒火燎的感覺又冒上來,默默的走了。

***

  許詡回房間整理了一會兒資料,就接到孫普的電話,讓她送一份傳真資料給珀將軍簽署。此時天色還亮著,全城亦已基本安全。許詡也就沒想過要驚動季白,只叫了提薩,帶上兩個兵,跟自己去找珀。

  車沿人跡稀少的馬路行駛,路旁克欽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全城都已在珀的控制中。軍隊聯絡官說珀去了暫時關押罪犯的城中監獄,許詡到的時候,天色已經陰黑下來。

  許詡和提薩走進監獄大門,遠遠便見前方操場旁,站著一堆士兵,地上跪著個男人,依稀還躺著個人。這讓許詡吃了一驚,大步走過去。

  走近了才看清,地上躺的是一個士兵,脖子上汩汩的出血,已經死了。而跪著的是一名中國黑幫罪犯,許詡登記過他的資料。珀站在人群最前頭,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淺灰色軍襯衣、深色軍褲,看起來少了幾分戾氣,多了一絲冷峻。

  看到許詡,他掃一眼她手裡的資料,知道是找自己,朝她勾勾厚唇:“你等等。”然後就拔出槍,對準那名中國罪犯的頭。

  許詡一下子衝上前:“你幹什麼!?”

  周圍士兵全愣愣的看著這個突然大吼的中國小姑娘。珀轉過臉,瞥她一眼,笑得有點陰冷:“這個人,想要越獄,殺了我的一個士兵。”

  許詡看一眼地上狼藉的屍體,答:“我們會查證這條罪責,如果屬實一定會加入他的判罰。但你不可以濫用私刑。”

  周圍人全靜下來,一臉驚恐瑟瑟發抖的犯人眼中也燃起希望:“對對,不可以濫用私刑……”

  珀看著許詡,放下槍。許詡毫無回避的直視著他。未料他卻伸手從她手裡拿過文件:“需要我簽署?”

  許詡:“……是的。”

  他接過筆,快速簽下名字,還給許詡。許詡剛接過,眼角餘光瞥見他身手如電的又抬起了槍!

  “不可以!”

  然而晚了,珀竟然將槍口強行塞進那罪犯嘴裡,“砰”一聲,那人腦後濺出大血洞,嘴已是被打得稀巴爛,眼睛瞪圓了,僵僵的往後倒去。

  許詡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臉色也變得很難看。珀卻將槍丟給副官,根本沒理她,走了。

  許詡看一眼他的背影,轉身也走。提薩過了一會兒也跟過來,通過翻譯安慰她說:“我剛剛問過士兵了,這件事是真的,那個人也該死,你不必氣惱。”

  許詡沒出聲,一上車就打電話:“孫廳,有件事必須向你匯報……”

***

  回到旅店時,許詡的心情依舊無法平復。

  其實這幾天,專案組的人跟珀幾乎沒接觸過。他一直待在城中一幢別墅裡,抓捕工作全讓副官指揮,只有孫廳偶爾跟他碰面。而他的兵一直非常配合專案組,單兵戰鬥力也很彪悍。所以大家對他的印象,就是個粗野、強悍、務實的軍人。

  然而今天的一幕,卻叫許詡心驚——雖然她接觸過一些屍體,但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殺人。而且是以正面的、殘忍的、足以令受害人崩潰的方式。受害人死的那一瞬間,那驚恐的眼神、臉部抖動的肌肉,還有那些殘渣般的血肉,彷彿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回房間躺了一會兒,她還是有點心神不寧,翻身下床,去敲季白的門。

  季白已經睡下了,聽到敲門聲,隨便套了件襯衣、穿上褲子。開門看到是許詡,微微一笑:“不是說回霖市前,晚上不來了嗎?”

  許詡卻沒笑,默默的走進屋裡。

  季白看她臉色,跟過去。兩人在沙發坐下,季白伸手扶住她的後腦,輕輕揉了揉她腦後短髮:“說吧。”

  許詡簡短的說了剛剛發生的事,季白臉色一沉,鬆開她站起來:“這件事必須馬上匯報孫廳,向緬方提出交涉,不可容忍。”

  許詡:“我已經匯報過了,孫廳也很生氣,馬上會處理。”

  季白這才坐下。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季白見她臉色還是不對,問:“怎麼了?”

  許詡默了片刻,抬眸看著他,輕聲說:“三哥,我心裡很不舒服。”

  季白明白過來——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殺人。她雖然性格冷靜木訥,但本性善良,心情自然會波動。

  其實比起正常人,她的反應已經算是很好了。

  只是,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些許脆弱,有點委委屈屈的叫一聲“三哥”。她的言語表情永遠都是率真直接的,沒有任何掩飾。所以此刻坦然流露的依賴,更讓季白狠狠的心疼了一把。但心疼之餘,又有那麼點淡淡的歡喜。他將她摟進懷裡,低頭近在咫尺的看著她:“緬甸這邊常年戰亂,軍人行事是會殘酷些,不要放在心上。”

  許詡默了一會兒答:“我明白,他們根本沒有法制觀念,而且在珀將軍心裡,可能這樣才能樹立對士兵的威信。”

  季白就不再開導,過了一會兒,低頭吻住她。

  天色漸深,許詡已經平復,但心裡始終有點堵,下意識就想跟他多呆一會兒,也就沒提回房間。季白當然更不提了。

  過了一陣,兩人就到了床上,季白抬手關了大燈,只留一盞檯燈,將她環入懷抱,沿著她的脖子一點點往下親。大手亦探進裙子,開始游走。

  夜色是這樣靜謐,窗外只有稻田裡的寂寂蟲鳴。許詡全身都變得灼燙起來,大腦也有些迷醉的暈眩感。可這跟下午時的感覺是不同的,她一點也不緊張,也不覺得窘迫難受,她原本滯澀的心緒,彷彿隨著他的觸碰和親吻,得到最溫柔的安撫。

  看著他在夜色裡修長而結實的曲線,聞著他的肌肉散發的微熱氣息,許詡的心彷彿也慢慢沉溺在他的懷抱裡。她幾乎是自然而然伸出手,同樣撫摸著他的背,他的肩膀,他的腰身……

  季白感受著她的輕撫,心頭彷彿有滾燙的潮水陣陣激蕩。親吻的動作卻愈發溫柔。想著她脆弱的皮膚,明天會遍滿淺淺的吻痕,心頭越發憐惜。正意亂情迷間,突然渾身微微一僵,感覺到她的小手握住了……他猛的抬眸看著她。

  其實許詡完全是遵循內心的渴求,想握,就握了。看到季白暗潮湧動的眼,許詡握著不動。

  季白翻身就把她正面壓在床上。

  這一次的親暱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熾烈和深入。許詡的裙子終於被他褪掉,而他在近乎極致的纏綿後,卻拉過薄毯,遮住她的身體,深吸了一口氣,坐了起來。

  他輕聲說:“我不想讓你以後回想起第一次,是在這麼個爛地方。”

  “嗯。”許詡整張臉紅撲撲的,答得很快,“我也需要準備一下。”

  季白倏地失笑,意猶未盡的親了親她的額頭,起身去沖涼水澡。

  季白再上床的時候,許詡縮在被子裡,笑瞇瞇的望著他。季白心頭一蕩,躺上床,將她摟進懷裡。過了一會兒,他從床頭拿出鑰匙串,拆下家裡鑰匙,遞給她:“回霖市等我。”

  他這麼說,是因為按照分工安排,明天他就要去仰光,跟孫普等人繼續追查嚕哥;而許詡會和另外三名刑警一起,搭乘珀將軍的專列,押送所有犯人回中國。兩人至少要分開十幾天。

  許詡接過鑰匙收好,想到他還要在緬甸沒日沒夜的奔波,為案子操勞,有點心疼,於是柔聲鼓勵:“好,我們在霖市勝利會師。”

  季白佳人在懷不能吃,還有點燥熱呢,聽她這句話難免心猿意馬——回霖市會師啊……

  他深深笑了。許詡疑惑:“你笑什麼?”

  季白不答,摟緊她:“睡吧。”



  第二天一早,許詡跟其他同僚,踏上了珀的專列,在珀的軍隊的密集守護下,押送全部犯人,往中國邊境駛去。而季白掉頭往另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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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陽光熾烈的寂靜原野裡,火車轟鳴奔馳。遠處青山隱約起伏,密林望不到邊際。

  許詡靠在車廂裡,正給許雋打電話:“……明天早上到霖市,不用來接,我先回局裡報道。沒事我掛了。”

  “等等,你身體怎麼樣?沒受傷吧?那邊氣候適應嗎?”

  許詡:“回來再說。”低頭看了眼表:“還有10分鐘進山區沒信號,我現在要給季白打電話。”說完乾脆的掛斷。

  那頭,許雋拿著電話想:靠,10分鐘後才沒信號,跟我就打了2分鐘!

  電話接通時,季白和幾個刑警正坐在一輛警車裡吃盒飯。正是午後時分,擁擠的城市熱得像火爐,忙了一上午,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埋頭大口大口扒飯。

  季白端著飯盒,沒看來電顯示:“你好,季白。說。”

  許詡聽著他低沉醇厚的嗓音,整個心口登時舒舒服服的,答:“是我。”

  季白的唇角不自覺的勾起:“有事?”

  許詡微微一頓。

  兩人今早才分開,本來沒必要打電話。可她今天清閒沒工作,居然不知不覺想起他許多次——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人產生這樣的感覺。

  於是她老實答:“沒事。就是想你。”

  她的話語就像夏日裡一股沁人的清泉,澆在季白心頭。他忽的就想起昨晚在旅店裡,與她白皙嬌小的嬌軀,肌膚相貼、親暱纏綿的畫面。一時竟有些失神,沉默不語。

  這時其他刑警已經放下飯盒,開始穿防彈衣:“走吧,季白。”車外地上坐著的克欽士兵,亦紛紛拿起槍起身,準備出發。

  季白低聲答:“我也想你。”頓了頓,偏頭湊近手機屏幕,輕輕吻了一下。

  有刑警看到他的動作,當即就笑了。季白還是第一次幹這樣的事,也不尷尬,收起手機,淡然自若的笑,跟他們一起下車。

  這頭,許詡坐在陽光斑駁的潔白床鋪上,看著手機。

  她的臉居然有點麻麻的,心怦怦的跳,感覺像真的被親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許詡去隔壁車廂,跟其他三名刑警吃飯。罪犯都集中關押在後面的車廂,克欽士兵也不會到這邊來。大家吃著吃著,自然而然聊起案子。

  一名刑警說:“都這麼久了,嚕哥還沒抓到,真是操蛋。”

  大伙兒靜了一陣,一個老刑警吸了口煙說:“看來嚕哥有個軍方的大靠山。”

  大家都是一愣,老刑警繼續說:“直覺吧。緬甸這地方,軍方說了算。咱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嚕哥還能逃掉,肯定是軍方有人暗中幫忙。”

  另一個刑警說:“我同意你的觀點。我專門查過嚕哥的所有銀行帳戶,你猜怎麼著?一分錢都沒有,也沒有往來記錄。錢都去哪兒了?自然是去這人手裡了。要是找到這個人,就能抓到了嚕哥。”

  大家都點頭贊同,許詡卻微微一怔:“嚕哥這麼信任這個人?”

  一名刑警見她發問,笑著打趣:“你不是搞犯罪心理畫像的嗎?聽說上次還是你抓到了霖市的刀片犯?不錯啊!要是能給這個幕後黑手畫個像,咱們直接去抓人就好了。”

  大家都笑,許詡搖頭:“線索太少,連初步畫像都無法完成。”

  話雖這麼說,許詡回自己包廂後,躺在床上開始發愣。

  這些天她一直在忙邁扎城的工作,腦子裡全是那幾十個罪犯的資料,完全沒時間考慮過嚕哥及其幕後靠山的事。但今天空閒下來,刑警們的話多少勾起了她的思緒。

  她拿出紙筆,將腦子裡一些零零碎碎的線索,胡亂寫下來。可想了一陣,還是沒頭緒。

  一抬頭,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手機。她想起季白,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的筆是跟著腦子動的,轉眼就在紙上寫了幾個“季白”、“三哥”。

  再收斂心神,正要繼續想案子,看到紙上一整行“季白”,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愣住了。

  拜季白所賜,她突然想到——雖然對神秘人不了解,但嚕哥跟他關係密切——可以通過嚕哥,分析那個人。

  嚕哥是個非常謹慎、嚴密,甚至意志堅韌的人,完全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在國內也有自己獨立的犯罪團伙。

  什麼樣的人,才能能讓嚕哥這樣一個女梟首,俯首稱臣,絕對信任呢?

  一通皆通。許多線索近乎爆炸似的在許詡腦子裡湧出來。她拿起紙筆,首先寫下了“情侶”兩個字。

  是的,對於嚕哥來說,只有至親的關係,才能讓她如此信任,自己帳上甚至一分錢都沒有。他們國籍不同,嚕哥的家庭資料亦未顯示有國外親屬,所以最可能是情侶。

  過了一會兒她又寫下“年齡30-40歲,單身未婚無子女。”

  這是因為,太年輕不可能在軍方獲得有影響力的地位,年紀太大亦不可能。因為緬甸男人結婚都很早,且很重視傳宗接代。如果是個年紀大的男人,已經有原配妻子或者子女,嚕哥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第三個卻是褒義詞:“魅力”。在普通人眼裡,尤其是嚕哥這樣強悍的女人眼裡,他很可能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才會讓她死心塌地。

  想到這裡,許詡興奮的在狹窄的車廂裡來回的走,過了一陣,又寫下兩個並列的詞:“暴力、施虐”。

  緬北還有其他黑幫,但只有嚕哥團伙,作案手段最為殘忍,有很多不必要的暴力行為。

  許詡在以前的案件資料看到過:綁架案他們常對受害人施加了殘忍的肢體虐待,以增強威懾力;從中國拐賣嬰兒出境時,使用安眠藥,造成多名嬰兒病危。周成博案亦是失手之後安放炸彈報復,如果周成博逃脫爆炸,也會被打手活活打死。

  一個犯罪集團的行為特點,必然反映出領導者的風格。但是,嚕哥在國內的犯罪史,並沒有表現出這方面傾向,所以在犯罪集團的管理上,她很可能是傳遞那個人的意圖。

  最後,許詡寫下一個形容詞:“自負”。

  嚕哥集團的犯罪手段多,網絡廣,什麼賺錢他們都會插一手,氣焰非常囂張。能鋪開這麼大的盤子,既反映出此人貪戀狡猾的性格,亦反映出他的自負。

  ……

  許詡拿起這張紙,靠在床上蹙眉沉思:這些結論點還是太模糊和簡略了,並且可能存在較大偏差,根本無法形成有完整畫像。可她又隱隱感覺到,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即將被她捕捉到……

  就在這時,忽的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抬眸望去,卻見包廂門口,珀將軍隔著幾步,負手站在走廊裡。古銅色稜角分明的臉上,黝深的眼眸,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許詡微微一怔,腦子裡忽然就冒出昨晚珀將手槍塞進犯人嘴裡的畫面。

  30-40歲之間、單身未婚無子女、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和威望、自負且有一定暴力施虐傾向……

  她將手上的紙順手疊好,塞進口袋裡,下床,面色沉靜的看著他:“珀將軍,有事嗎?”

  珀大刺刺的走進來,在她跟前站定。衛兵立刻守住了包廂門口。

  “總司令要求我向你道歉。”他盯著她慢慢的說,語氣透出些譏諷。

  許詡:“嗯。繼續。”

  這反應令珀靜了一瞬,臉上反而露出意味難辨的笑:“對不起。”

  許詡點頭:“希望這樣的事,以後不再發生。”

  珀瞥她一眼,走到門口又停步。線條冷硬的臉龐上,眼神沒有溫度:“士兵的命屬於我,同樣的事如果再發生,我照殺不誤。”

  許詡看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等一下。”

  珀轉頭看著她。

  許詡:“我接受你的道歉。”

  珀的臉上再次浮現略帶譏諷的笑意,卻聽許詡話鋒一轉說:“我這麼說,是因為孫廳也給我打了電話,他說跟你們總司令聊到你。他還跟我說了一句話:‘黃金蟒是凶猛,但是也有非常堅定的意志和原則’。這句話讓我很受觸動。珀將軍,我依然不能贊同你的行為,但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場。也希望你今後殺人的時候,能夠三思而後行。”

  珀盯著她答:“司令給的‘黃金蟒’這個稱呼,我很不喜歡。但你們廳長的解釋,有點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許詡眉頭微蹙。

  入緬後,季白詢問過緬方官員,並沒有人知道“黃金蟒”這個稱呼。許詡推測過,很可能是小範圍內的人知道的稱呼。後來查案忙,也就擱置了。

  許詡立刻去找其他刑警。誰知到了他們包廂門口,空的。許詡一看手錶,正是他們去關押犯人的車廂巡查的時間。

  許詡一邊快步往後面車廂走,一邊試圖打他們手機,還是不通。許詡想了想,又給季白編輯了條短信:“珀就是嚕的情人、黃金蟒。”可是短信重復顯示發送失敗。打季白電話,自然也是不通。

***

  季白這天下午,一直有點心神不寧。到了傍晚,眾刑警和士兵攻入嚕哥的一個落腳點,依然一無所獲。勘測過現場環境後,季白陷入了的沉思。

  他去找孫廳:“我查看了這幾天的追緝記錄,按照目擊證人供詞和軍方兵力封鎖線,嚕哥幾次都是從嚴密的包圍圈中逃脫。這不對勁。”

  孫廳點頭:“正想找你,我也有這個想法——嚕哥在緬軍方很可能有同謀。我會馬上向緬方提出交涉。”

***

  火車上。

  珀一回到自己的豪華包廂,床上的嚕哥就湊過來,伏在他肩頭。珀說:“天黑就會經過老撾邊界。”

  嚕哥親了親他的臉:“嗯。我們什麼時候再見?”

  珀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等中國人走了,接你回來。”

  嚕哥看著他硬朗桀驁的臉龐,心頭柔意頓生。解開他的襯衣,匍匐在他胸口,邊親邊問:“你剛才去哪兒了?”

  珀靠在床上,一邊隨手揉捏著她的身體,一邊答:“跟那個中國小女警道歉。”想到許詡的話,倒是微微一笑。

  嚕哥抬起頭:“哪個中國小女警?”

  “許詡。很怪的名字。”

  嚕哥心頭一震:“許詡?霖市的許詡?你跟她說了什麼?她有什麼表現?”

  嚕哥這麼警惕,是因為上次逃亡時,她偽裝成受害者,其他刑警都沒太注意到她,另一名女警跟她近距離接觸也沒察覺出異樣。但是上車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非常嚴厲的在看自己。假裝不經意看過去,卻是個小姑娘……

  嚕哥生性敏銳謹慎,也實在對許詡印象深刻,脫險後專門托人調查過許詡的資料,結論是以後都要避開這個警察。

  於是她對珀簡略的說了霖市刀片案,然後說:“你要當心這個警察,她非常厲害,就像能提前預知罪犯是誰,而且她還是神探季白的徒弟。”

  珀聽了卻只勾唇一笑,拿起桌上對講機:“那個小女警在哪裡?”

  過了一會兒,那頭的親衛隊長答:“正在往羈押犯人的車廂跑過去。”

  “攔住她,帶到我這裡來。不許她跟任何人接觸。”

***

  許詡眼看只差兩截車廂就到目的地了,卻被幾名士兵擋住。她心頭微微一驚,就聽士兵用生澀的中文說:“將軍要見你。”

  許詡:“等一下,我找我的同事有點急事。”

  士兵卻說不行。

  許詡跟著士兵走到珀的辦公車廂,抬頭便見珀靠坐在沙發上,目光幽冷而銳利。

  許詡心裡咯登一下,後背生出一層涼意。剛要邁步進去,緊握在手裡的電話忽然連震兩下。她心頭亦是隨之一震,轉頭輕輕咳嗽了兩聲,快速看一眼屏幕。顯示短信發送成功。

  還有條季白發來的短信:“收到,已出發。保護好自己,等我。”
第四十六章

  火車晃蕩前行,窗外景色飛逝而過,明明暗暗的光線投在寂靜的車廂裡。

  許詡看一眼珀,在他對面坐下:“將軍急著找我,有什麼事?”

  珀雙手支著下巴,健壯身軀宛如棲息的狼豹,靠在寬大的沙發椅中。

  “聽說,你很擅長心理學。能夠預知罪犯的身份?”

  許詡像平時那樣端正的坐著,雙腿輕巧的交疊著,雙手搭在膝蓋上,靜靜看著他。

  為什麼?

  為什麼一轉眼的功夫,他就對她產生了懷疑?懷疑她知曉了他的身份?

  許詡想不通其中關節。但她很清楚,珀找她來的目的。

  他在試探她。

  要是真的確認,只怕已經殺了她。

  而且以他極端自負的性格,應該也是很難相信,他隱瞞得那麼好的身份,會被人識破。

  所以,她絕不能露出半點痕跡。

  想到這裡,許詡心頭一定,問:“誰跟你說,我擅長心理分析?”珀眸色微變,她卻神色淡淡的繼續問:“提薩?我們廳長?”

  珀這才厚唇一勾,頗有興味的盯著她:“這你不必管。我很感興趣——你對我,有什麼結論?”

  許詡看著他的眼睛。這雙眼與她見過的任何人的眼睛都不同,格外黝黑,銳利,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一片死寂。那是殺過許多人,才會有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冷酷至極的眼神。

  許詡心跳稍稍有點加快。

  靜了一會兒,她不太客氣的答:“你覺得很有趣?抱歉,我的專業不是拿來取樂的,而是用來破案的。”

  珀笑意更深,雙手猛的撐到桌子上,線條冷硬的一張臉逼近她,暗紅疤痕就在眼前。許詡蹙眉就往後一躲:“幹什麼?”

  “中國人一向喜歡吹牛,看來你也沒什麼特別。”他明目張膽的激她,“中國警察都像你這麼沒用嗎?”

  許詡盯著他不說話,右手手指輕輕的在椅背上一下下敲著。珀亦極有耐心的等待著。敲了一會兒,她收手答:“你不必激我。對我來說,分析你也不是什麼難事。”

  珀往椅背裡一靠,朗聲笑了。笑罷,從抽屜裡拿出把極其精緻沉黑的小手槍遞給她:“如果你分析得對,這把槍當成禮物送給你。今後入緬,我黃金蟒是你的朋友。”

  送她槍?這是試探嗎?

  許詡抬頭,目光滑向桌面:“槍支在中國受管制,拿了也沒用。如果我說對了,把這個給我吧。”

  那是一朵木雕的花,靜靜放在桌面一角,層層花瓣怒放,紋理密集而精緻,又透出肆意的粗獷。

  珀掃一眼那花:“為什麼要這個?這個不值錢。”

  當然有原因,因為這朵花是你雕的。狂暴又繁復的姿態,隱藏在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很符合你的內心。

  許詡淡答:“中國有個詞叫‘眼緣’,意思是看一眼就覺得有緣。這朵花對你而言也許只是普通裝飾品,但我覺得它有風骨。”

  珀臉上的笑意更加意味難辨,將花拿起來,丟進她懷裡:“你可以開始了。”

  許詡與珀對坐而談的時候,季白正坐在一架武裝直升機裡,越過茫茫林海山川,往火車通行路線急速趕去。

  雖然一切只是懷疑沒有證據,但在專案組的堅持下,中緬雙方同意——不冒任何可能的風險,共同派出特警部隊和軍隊,攔截這輛火車。

  季白望著窗外漂浮的雲朵,握著電話的掌心,略略有些發燙。

  火車已經駛出山區,恢復通訊。專案組也已跟火車上其他刑警取得聯繫,做好了裡應外合的準備。可許詡的手機,一直關機。

  其他刑警說,許詡被珀請過去“聊天”了,老刑警想託辭開會把人帶回來,對方士兵說珀將軍不希望被打擾。

  為免打草驚蛇,只能按兵不動。

  看著她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季白只覺得心口微微發緊發疼。

  許詡,許詡!

***

  許詡的手機打不通,是因為接到季白短信後,她就立刻刪除、關機,不能讓珀抓到一點蛛絲馬跡。只是口袋裡寫滿推理過程的那張紙,卻是來不及處理了。

  好在珀的目的只是試探,亦可能不想令她懷疑,所以沒對她進行搜查。

  迎著珀質詢的目光,她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淡淡起身,將車廂環顧一周,這才轉身看著珀,開口:“首先,你的個性非常強硬,你行事依據的是自己的判斷標準,而不是常人眼裡的對錯。所以你的士兵,對你又怕又尊敬,你在他們心裡,就是天,就是地。”

  珀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黑眸盯著她,表情沒有變化。

  許詡繼續說:“第二,你熱衷於權力,並且意志堅韌,所以才能在三十出頭年紀,在軍中擁有如此地位。”她盯著他的臉,話鋒一轉:“第三,你有輕度暴力施虐的傾向。從你那天槍殺罪犯的方式就能看出來。不過,施虐的過程並不總讓你愉快,甚至有的時候,你會抵抗暴力欲望,對不對?”

  珀微微一怔。

  “你現在是一軍統帥,如果徹底縱容,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途徑、更劇烈的手段,滿足施虐欲望。但是據我了解,你在緬甸並沒有這樣的風評。所以我想,你雖然無法戒除施虐的癮,但是你一直在克制。珀將軍,我對這一點表示尊敬。”

  珀淡淡的盯著她,沒說話。

  許詡一口氣全部說完:“第四,你身邊沒有帶女人,我推測你有一名固定伴侶。而既然你熱衷於權力,這名伴侶應該是緬甸國內權貴之女,方便你獲得更高地位。

  第五,你的辦公室、衣著、車駕,看起來並不比提索高幾個檔次。我想你的經濟狀況應該比較普通。這一點,也許令你對總司令心存怨埋……”

  最後,她不急不緩重新在他面對坐下,略顯倨傲的說:“珀將軍,以上結論,我分析得對不對?”

  珀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鷹眸沉沉望著她,沒說話。

  許詡也抬眸直視著他——真真假假,彌天大謊,黃金蟒,你信還是不信?

  答案是信,但不完全信。

  珀沒有動她,可也沒有放她回去,而是關在了旁邊的一間小車廂裡。

  珀的性格沒有如此謹慎,現在許詡幾乎可以斷定——嚕哥也在車上,這是她的主意。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防備自己,但這情況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

  車廂的窗戶是鎖死的,外頭有鐵欄桿。門也緊閉著,剛才進來的時候,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值守。

  許詡靜默的坐到床上,拿出了手機。

  電話接通的時候,許詡的心漏跳了一拍。季白低沉的嗓音透著幾分焦灼:“許詡?”

  她幾乎是立刻答:“是我。我沒事。”

  終於聽到她的音訊,令季白久懸的心落回實處。但沒見到她人,始終心緒難寧。默了一瞬,他語氣堅毅的說:“我們十分鐘後到。等我。”

  許詡拿著手機,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山景。

  他說十分鐘後到。

  大軍從天而降、圍追堵截,必然令珀和嚕哥爭個魚死網破、利用一切手段逃生。而她身陷囹圄,他們怎麼會放過這個護身符?

  “季白,我被關在第四節車廂。”許詡輕聲說,“我可能會成為人質。”

  話音剛落,轟鳴聲四起,火車駛入山洞。一個又一個,陰黑的光影撲朔交錯。電話裡只餘雜音和寂靜。

  那頭,直升機急劇顛簸,季白拿著手機不動。這時,坐在機頭的特警隊長在呼呼風聲中大喊:“發現目標!準備迫降!”

  第一個信號,是前方傳來的震天的爆炸聲,整列車廂彷彿受到擠壓,轟然急速剎住。許詡早有預料,緊靠牆邊扶住床,但後背還是撞得隱隱生疼。

  這是他們正在炸斷鐵軌,迫使火車停下。

  很快,天空響起了飛機螺旋槳引起的氣流聲,亦隱隱有雜亂的車輛引擎聲、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昭示著車廂外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只過了幾秒鐘,車廂門“彭”一聲被推開。

  珀和嚕哥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

  許詡一下子站起來:“怎麼回事?”

  嚕哥一隻手抬槍指住她的頭,另一隻手拽住她的胳膊:“跟我們走。”

  許詡不出聲,跟他們出了車廂。走道裡全是士兵沖來沖去,大聲呼喝。車外更是人影攢動,一片兵荒馬亂。

  三人剛往前跑了幾步,嚕哥轉頭看著她:“手機呢?”

  許詡從口袋裡拿出來給她,她接過“砰”一聲就砸在車廂壁上。

***

  一片狼藉的車廂裡,季白手持沖鋒槍,與一隊特警全力朝第四節車廂包抄過去。

  在克欽軍司令親衛團、中方特警隊的雙重威懾下,火車上不明情況的士兵們,並未進行正面抵抗。很快局面完全被控制,特警們亦在羈押罪犯的車廂,發現了定時炸彈——這與專案組之前的推測一致:珀打算制造意外,至於他是準備放走這些罪犯,還是殺死這些罪犯以掩飾自己的罪行,無從知曉了。

  可是,許詡去了哪裡?

  季白和特警們望著空空如也的車廂,雪白床鋪還有淺淺下陷的痕跡,十分鐘前,她就是坐在這裡,用聽似沉靜,實則有一絲掩不住的難受的聲音對他說,她會被挾持?

  這時一名特警從地上撿起破碎的手機:“季隊!”

  季白接過,只看了一眼,塞進口袋裡,跟自己的放在一起。

  “追!”

  地毯式搜尋迅速在周圍山頭展開。

  刑警都分配到各個搜尋小組裡,季白與一隊特警衝在最前頭。然而山野茫茫、珀與嚕哥又具有極強的反偵察意識,一時間要找到他們,談何容易。

  天色漸漸暗下來,各個小組也越散越遠,漫漫不見蹤跡,只能偶爾靠對講機和手機交流。季白始終繃著臉,警惕的搜尋著目力所及的任何地方。

  這時,他的小組抵達了一小片起伏的土丘旁,舉目望去,只見樹林深深,寂靜無聲。

  季白的目光,被草叢間一點暗白色吸引。強光手電迅速打過去,他快步走過去……

  是拇指蓋大小的紙片,上面有幾筆墨跡,紙面還很白,沒有沾到太多灰土,顯然留下沒多長時間。

  季白心一緊,迅速站起來:“立刻在附近找,有沒有類似紙片。”

  很快在前方找到了第二片,這次寫著“30-40歲”,另外還有幾筆胡亂的塗畫。

  大伙兒精神一振,沿著紙片方向快速前行,很快又找到第三片,這次寫著“性格暴虐?”

  一名武警遲疑的問:“季隊,這些紙片真的是被挾持的刑警留下的?為什麼內容看不出聯繫

  ?”

  天色已經全暗,月色稀疏的從林間透下來。季白正蹲在一片草從前,伸手拾起同樣的一塊紙片。

  “是她留下的。”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胸膛中從來堅韌冷硬的心,卻像是浸在寒流湧動的水中,隱隱發漲發疼。

  紙片上,正是他熟悉的清秀字體,筆跡飛揚的寫到:“季白、三哥、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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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森林陰黑得像永無盡頭,許詡靠坐在一塊巨石旁,疲憊的喘著氣,同時用餘光觀察著對面的男女。

  嚕哥的腳受了傷。這一片捕獸夾很多。她因為一路戒備著許詡,腳下分心,踩中一個,頓時血肉模糊。

  只是他們傷了一個,逃亡速度稍有減緩,許詡想脫身卻還是不能。

  嚕哥正坐在一塊樹樁上,昏暗的夜色裡,依稀可見因疼痛而緊繃的五官。珀蹲在她面前,托起她的腳,正用隨身帶的繃帶給她包扎。

  “珀,你帶她先走,我斷後。”嚕哥忽然說。

  許詡微微一怔,卻聽珀答道:“不用。”

  嚕哥默了默,答:“我這樣遲早會引來警察。”

  珀忽然站起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牢牢注視著她。片刻後卻鬆開她說:“一起走。”

  嚕哥沒再說什麼,只是表情多了幾分堅毅。

  然而這兩人著實厲害,一夜奔襲,竟然真的讓他們從天羅地網中逃出來,逼近了老撾邊界。

  此時天色發白,微濕的霧氣絲絲裊裊浮動在樹林裡,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山谷,山谷盡頭,是一條湍急的大河。過了河,就是老撾。

  珀轉身看著許詡:“到了邊境,就放你走。”

  許詡一怔,嚕哥已經皺眉:“你要留她這個禍患?”

  珀瞥她一眼,算是默認。

  “可是她一定會給警方通風報信!你留下她,我們能逃多遠?”

  “把她打暈扔在河邊!”

  嚕哥還想爭辯,珀看一眼許詡,鷹眸冷漠,語氣果決:“她比很多人,更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許詡和嚕哥都沒說話。

  河面湍急。

  太陽已經從遠山背後升起,明亮的日光將山谷照得通亮,河水閃閃發光。

  珀站在最前頭,目光專注的盯著上游——他在尋找最適合淌水過河的地點。

  許詡雙手一直被繩子綁在身後,此刻已是精疲力盡。望著晃蕩的水面,壓下心頭隱隱躁動不安的情緒——季白肯定不遠了,她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等他!

  微喘著,剛想用手指勉強從口袋裡夾出一塊紙片,忽的心頭生出異樣的感覺。轉頭——

  嚕哥沉默的看著她,慢慢舉起了槍。而珀背對著兩人,絲毫未覺。

  許詡望著黑洞洞的槍口,思緒有剎那的空白,而後她感覺到身體不由自主變得僵硬,手心開始冒汗。

  季白,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

  季白已經跟特警們分散開,沿著山谷搜尋。越接近邊境線,意味著許詡越危險,所以大伙兒擴大了搜索半徑,追蹤更加急迫,用對講機彼此聯繫。

  季白始終維持著沉肅警惕的心情,不去想任何不好的可能。但胸口好像始終有一塊地方,隱隱鈍痛,寒意無聲。

  透過一片小樹林,遠遠看到河流奔騰。季白越過樹林,正沿著水流舉目遠眺,猛的渾身一震——

  只見前方不遠處,鋪滿鵝卵石的河灘上,一人面水而立。另一人站在他身後,正舉起槍,對準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周圍空曠而寂靜,只有河水奔流的聲音。季白看著這一幕,心口某處,彷彿也隨著那人拔槍的動作,急速塌陷下去。

  他摯愛的女人,從來堅韌的、聰明的小女人,被人逼上了絕路,沉默赴死。

  胸腔中瞬間生出一股驚痛的怒火,他已閃電般拔槍,“砰”一聲子彈破空而去。

***

  嚕哥正要扣動扳機,突的聽到耳邊一聲尖嘯,肩頭已是一麻,隨即泛起鑽心的疼,手槍脫手,“撲通”一聲掉進水裡。

  許詡渾身一震,轉身拔腿就跑。誰知一旁的珀反應比她更快,一把將她提回來,手臂一勒,槍口就對準了她的腦門。

  季白持槍快速奔跑逼近。

  顛簸的視線裡,許詡的樣子越來越清晰。短髮凌亂、衣衫也被荊棘劃破許多。她的臉隱隱有些發白,漆黑的眼卻依舊透著執拗和頑強。在看到他的瞬間,那雙眼裡湧動的許多許多的情緒。

  季白的臉色越發沉肅,沒有半點表情,隔著十幾不遠,也抬槍穩穩瞄准了珀。

  兩相對峙。

  許詡看到季白,只覺得恍如隔世。

  在剛剛瀕死的瞬間,她生平第一次全身冷透,無計可施。她只能聽到耳邊靜靜的風聲,還有胸膛中心臟急速跳動的聲音,大腦一片空白。

  可現在,看著他墨黑的眼,就彷彿有一股沉沉厚厚的暖流,瞬間就強勢沒過心頭,包裹住她不穩的心臟……

  呼吸漸漸平復,她抬起冷肅的眼,看著面前三個人。

  她還慌什麼?季白已至,大軍將至,現在慌的,應該是珀和嚕哥。

  這時珀惡狠狠的說:“放下槍,否則我殺了她。”他非常狡猾,把許詡提起來,自己身體要害部位都被擋住。

  嚕哥從旁威懾:“季白,你是神槍手。但珀的槍,不比你慢。”

  季白持槍不動。

  陽光越來越刺眼,河水嘩嘩流過,一時間四人都沒說話。

  許詡知道這局面相當棘手:其他幹警聽到剛剛的槍聲,必然很快趕到。到時候珀狗急跳牆,稍微一點心理波動,都可能導致她血灑當場——

  他們現在的精神高度緊張,必須避重就輕,攻心為上。

  稍一思索,她有了主意。

  季白正深深的看著她,正打算開口,卻聽她低柔沉靜的聲音,先響了。

  “珀,大家都是一把槍,誰都不占優勢——如果你殺了我,季白就會殺了嚕哥。”許詡說,“我死了,對季白來說就是犧牲個下屬。她是你唯一愛的女人,你捨得嗎?”

  她講話的同時,季白已經快速將槍對準嚕哥。珀的臉更加緊繃,暗紅的疤痕似乎也變得更加糾結,嚕哥亦是神色微變。

  許詡繼續說:“你不想她死,我也不想死,只能僵持。現在季白顧及我的命,等大部隊趕到,局面一亂,有中方有緬方,不是人人都會在乎我一個小警察的命。你們國內,也有人一心想你死吧?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亂槍之中,我們三個都是死。所以我提議,一命換一命,你放了我,跟嚕哥馬上走。你和季白都是神槍手,都有顧忌,都不會開槍。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許詡的話正好說中珀憂心的事,他抬眸與季白對視一眼。

  這時,卻聽一旁的嚕哥冷冷說:“不行。”

  三人全望著她。嚕哥嘴角浮現個譏諷的笑意。她先是看著季白背後的山林,隱隱可見樹影攢動、她似乎已經聽到了零落的腳步聲。那是大批人群正快速包抄過來。

  她又深深看了眼珀,開口:“不要相信她。之前我沒深想——我們這次被發現,肯定與她有關。既然這樣,老撾境內肯定也已經埋下伏兵。就算我們能逃過去,也是必死無疑。她在騙你。”

  季白和許詡都沒出聲。

  嚕哥又說:“不要放她,帶她去老撾!她會是你的護身符。我的手和腳都受了傷,走不了,也不會成為你的累贅。快走!我替你斷後!”說完就拔出刀,擋在季白面前。

  珀沉默一瞬,目光極為狠厲的看她一眼,點點頭,拖著許詡一步步往水裡退:“嚕,活下去!”

  情勢驟變,許詡一時無計可施,抬眸望著季白。可季白完全沒看她的臉,他的槍暗暗瞄准珀,手指慢慢扣上了扳機,沉黑的眼一片堅毅……

  嚕哥眼尖,揮刀就刺向季白的心口。

  “住手……”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後背心口位置添了個小小的血洞——那是隱藏在暗處的狙擊手,見情勢不對,開槍擊中了她的心臟。

  這突如其來的槍聲,令正在後退的珀,一下子抬頭看著她,線條凌厲的臉神色驟變:“嚕……”

  許詡心頭一震,季白自然也看到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槍射出,精準命中珀的右手腕!

  珀渾身一震,手槍脫出。許詡猛的向前一撲,季白已是大步搶上前,一把將她從水裡抱起來。

  身後腳步聲雜亂逼近,數名特警從林中冒頭,見狀全一擁而上,將珀制服。珀被數人壓在地上,身軀如野獸般僵直緊繃,手臂被反剪,眼睛赤紅。嚕哥奄奄一息的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不知在說什麼。

  季白舉槍的手臂終於垂落,低頭看著懷裡的許詡。許詡亦驚魂未定的看著他,耳邊是他沉穩而略顯急促的心跳,他的臉在陽光下英俊而沉默。

  “三哥……”許詡下意識輕喃。彷彿在喊他的同時,自己的心也能得到慰藉。

  季白盯著她,黑眸中慢慢逸出一絲笑意。

  許詡也笑了,把頭埋在他胸口。季白雙臂猛的一收,令她整個人都緊貼進他的胸膛裡。

***

  飛往霖市的航班上。

  嚕哥和珀已經分別押送往中緬監獄,等待他們的,將是兩國的嚴厲判罰。

  多日辛勞,有驚無險,終獲圓滿碩果,專案組眾人都是疲憊又喜悅,各自靠在座椅裡,時不時聊上兩句,語氣都帶著欣慰的笑意。

  許詡和季白坐在最後一排,季白側頭看著她白皙素淨的小臉。

  失而復得,他的心頭明珠。

  大劫之後,兩人都是心潮湧動。但自嚕哥二人被俘後,他們就一直忙著後續工作,話都說不上一句。現在周圍亦是兩國警員,亦不方便,只能緊緊在座位下牽著手,不發一言的看著彼此。

  過了一會兒,季白看著她,輕聲開口:“膽子好大,自己的命還懸著,就拿嚕哥的命威脅珀?”

  許詡的心情已徹底平復,不緊不慢的答:“不要緊的,他很在乎嚕哥的命。”

  過了一會兒,她卻又轉頭看著他。

  “那你當時打算怎麼做?跟我想的一樣嗎?”她記得他當時也打算開口。

  季白看她一眼:“你分析珀挺到位,可你忘了分析我。”

  珀捨不得心愛的女人,難道我就捨得?

  那兩人是窮凶極惡的匪徒,任何差池都可能令你受到傷害。所以我怎麼可能在你命懸一線的時候,冒著激怒他們的風險,還用嚕哥的命威脅珀?這種事也只有你幹得出來。

  事實上,當時湧進他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拿自己去換她。

  他會想辦法說服他們——譬如嚕哥手腳受傷行動不便,許詡人小體弱,珀帶著她倆難以逃亡,如果人質換成他,可以幫珀背著嚕哥;又或者一個刑警隊長,季家的小孫子,遠比一個普通小警察更有價值……

  他的話令許詡一愣——她忘了分析他?季白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捏著她的手,往椅背一靠,闔目休息。

  許詡望著他俊朗安靜的睡顏,過了一會兒,腦子裡忽然冒出個猜測——難道他是打算……

  她靜默片刻,湊過去吻他。

  誰知嘴唇剛觸到他的臉,他就察覺,倏地睜開漆黑的眼,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管不顧周圍的人,低頭深深吻住了她。

  窗外,一朵朵流雲被陽光照得雪白髮亮,暖暖的金黃色映著碧藍高遠的天。而遙遠的地面上,隱隱可見匍匐的山脈、綠意暈染的田地。霖市就在前方航線上。
最終卷

  第四十八章

  飛機抵達霖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暮色灰蒙蒙籠罩大地,遠處燈塔如珠玉點綴。

  停機坪上站著一堆人,看樣子架勢不小。季白和孫廳走在最前頭,迎接他們的是省市領導的親切慰問,以及記者們環繞不停的閃光燈。

  季白看到省領導身邊的一位青年男子,沒有太詫異,微笑:“華秘書。”

  華秘書笑:“你哥哥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一切順利嗎?”

  季白點頭:“順利。”

  一旁省領導笑:“季白是我省公安系統楷模,他出馬沒有罪犯能逃脫,請季司長放心。”

  許詡走在最後,剛下飛機,就被大胡趙寒幾個霖市警局代表圍住。前頭他們過不去,全都遠遠眺望著,關切的問許詡:“還好吧?聽說你被挾持了?有沒有受傷?”

  許詡看到他們,心頭也是一陣暖意,一一回答了。大家聊了一會兒,又都隔著人群,看著前頭的季白等人。

  天色已晚,按照計劃,許詡和季白需要明天上午到省廳參加表彰總結會,今晚沒有安排。眼看前方人群始終停著不動,駐足交談,許詡就向大胡等人告別:“那我也先回家了,明天見。”

  大伙兒都點頭。

  就在這時,卻見前方人群裡,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

  正是季白。

  高大身形在夜色裡顯得格外挺拔,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更顯得稜角生動、眉目清朗。他先跟大胡等人打了招呼,大伙兒都很興奮,問長問短。許詡也微笑看著他。

  忽然,他抬眸看向她,轉身,徑直走到她面前。

  周圍知情的人全露出笑容,不知情的也察覺異樣,目光好奇。許詡看著他溫和含笑的表情,反應很自然鎮定:“師父。”

  季白抬起一隻手,自然而然放到她肩膀上,黑眸靜若無人的看著她:“我現在走不開,你怎麼回去?”

  眾目睽睽下,許詡的臉慢慢的熱起來,他的手更是令她感覺肩頭皮膚熱得發燙。她面無表情盯著他的襯衣:“我哥來接我了。”

  “好,明天見。”他盯著她,眸中笑意淡淡,“好好休息。”

  “嗯。”許詡繼續低頭。

  他的大手這才放下來,轉身笑著跟大胡幾個告別,大步走向前方的人群。

  前方官員裡,亦有幾人頗有興致的看過來。華秘書將這一幕也看得清清楚楚,微笑不語。

  季白倒是半點不尷尬,當眾關愛過女朋友,就跟領導們坐專車走了。苦的是許詡,她還要跟大部隊一起坐機場擺渡車、步出登機口。一路總有目光含笑打量,市局後勤處一位中年大姐乾脆爽快的問:“小許,你是不是在跟季大隊長在談戀愛啊?”

  許多人都看過來,許詡只能答:“是的。”

  許詡一到出口,就見許雋一身白襯衫西褲站在人群中,清俊又疏懶的樣子,極為醒目。

  看到妹妹,許雋臉上浮現笑意,接過她手中行李,再摸摸她的頭。發現她明顯曬黑了些,下巴也瘦尖了,不由得蹙眉:“以後不要再去這種破地方。”

  許詡失笑。

  晚上兩兄妹直接回家。許父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

  許教授生性溫和內斂,席間大多是許雋問著緬甸期間的種種。許詡跟父親一個性子,言簡意賅的答著,內容頗為枯燥。過了一會兒許雋索性也不問了,只囑咐她要把皮膚養回來,體重恢復到原有及格線。

  吃完飯,許雋主動去刷碗,父親例行到書房去練字。許詡在客廳坐了一會兒,也跟進去,不多說話,只在一旁安靜研磨。

  知女莫如父,見小女兒難得的什麼也不幹,只乖巧的黏在自己身邊,父親微微一笑。寫了一會兒,他話鋒一轉:“這次沒遇到什麼危險吧?”

  許詡答:“有驚無險。”

  父親就點點頭,也不多問,看著她,眼中升起溫和的笑意:“許雋說你交男朋友了?”

  許詡臉微微一紅:“嗯,剛交沒多長時間。”

  “你看中的,爸爸放心,肯定是踏實穩重的小伙子。”父親說,“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就帶回家讓爸爸看看。”

  父親睡下後,許詡又踱到許雋房間。他正靠在床上,夾著根煙,拿個筆記本電腦,加班看下屬發過來的工作文檔。

  許詡在他身旁坐下,過了一會兒說:“我這次差點死了。”

  許雋原本眼睛緊盯著屏幕,一下子轉頭看著她。

  許詡笑笑:“當時怕死了。真以為再見不到你和爸了。”

  許雋什麼也沒說,伸手將她緊緊摟進懷裡。

  這就是許詡對待親情的方式。

  也許是被兩個男人養大的原因,平時她是沉默而內斂的,絕少有普通女孩子的嬌柔依賴。但關鍵時刻,她也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情感,甚至十足十像個女孩子,在長兄處尋求慰藉。只是,對著年邁的父親,她又會有所保留,對所有委屈緘默不語。

  從許雋房間出來後,許詡心情挺好,洗了澡舒舒服服躺床上,拿出手機給季白發短信:“我睡了,晚安。”

  季白的電話立刻打過來。

  晚上這種飯局,大多數時間都在聊天,吃不了多少東西。季白剛回小區,正在樓下超市買宵夜。此時夜色幽深,燈光明亮的超市裡除了幾個工作人員,就只有他拿著盒速凍水餃,站在收銀台前。

  “以為你早睡了。”他輕聲含笑。

  “沒,剛跟許雋在聊天。”許詡也笑,“你幹什麼呢?”

  季白正在付款,一眼瞥見旁邊貨架上花花綠綠的精緻盒子。微微一頓,拿起盒最貴的杜蕾斯扔進購物籃,答:“買水餃,晚上沒吃飽。”

***

  第二天一上班,兩人卻是各自忙得夠嗆,話都沒說上一句。

  季白處理完桌上積壓的工作,已經臨近中午,文件盒最下面,壓著姚檬的辭職信。

  這事今早老吳也提了,他微一沉吟,先給局長打電話。

  局長的態度很明確:“我找她談過了,小姑娘有其他想法,也不能勉強,你簽個字,她的離職手續也就齊全了。”

  季白並沒有馬上簽字,而是把姚檬叫了進來,關上門。

  時隔一個月,再見到季白,姚檬心中依舊有些微微的難受,但已經可以非常坦然的望著他:“頭兒,找我有事?”

  季白開門見山:“我的意見,並不希望你辭職。你的才能非常全面,是警隊難得的人才。”

  這話讓姚檬心頭微顫,露出淺淺的笑:“謝謝。但是我……”

  “如果是不願意留在刑警隊……”季白直視著她,語氣平和,“你想去局裡任何部門,我都可以推薦。以你的資質,應該不會有任何困難。省廳我也可以幫你聯絡。”

  姚檬靜靜看著他,沉默片刻,眼中浮現非常明亮的光澤。

  “謝謝你頭兒,我真的很感激你。”她輕聲說,“這段時間,跟你學了很多;上次嚕哥的事,也是你幫我講話。畢業能遇到你這樣的領導,是我的運氣。不過我並不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想要離開警局。”

  她露出明朗的笑容:“我有更想做的工作:一個朋友讓我幫忙,過去幫他管一個雜誌社。我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挑戰,也更感興趣,所以才辭職。”

  季白點點頭,也笑了:“我明白了,那就祝你一帆風順。另外,如果今後想回警局,只要專業還沒丟,我們隨時歡迎。”

  姚檬的眼眶有點濕,無聲忍住,朝季白用力點點頭。

  季白起身跟她握手:“晚上隊裡聚餐,有時間一起參加。

  姚檬笑笑搖頭:“今晚約了人,不去了。下周局裡慶功宴我參加,也跟大家正式告別。

***

  晚上的接風宴,定在警局旁邊的一家酒樓。除了刑警隊,還有其他科室跟季白關係鐵的幾個人,清一色大老爺們,把季白和許詡團團圍住。大伙兒聊著緬甸的案子,氣氛熱烈。

  趙寒坐在最外頭,點好了一堆酒水,忽然想起來許詡,張嘴就問:“嫂子喝什麼?”

  許詡沒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也就沒回答,卻聽身旁季白答:“她喝果汁。”

  許詡這才一怔,目光微斂,在場所有人神色如常,似乎這稱呼已經正式冠給她。

  許詡臉頰微燙,面上也跟其他人一樣淡然,繼續聽他們聊天。

  上了酒之後,氣氛才真的火熱起來。刑警們喝酒大多生猛,吵著要敬季白和許詡。季白大手一攔,將他們放在許詡面前的酒杯,拿起來放到自己面前:“她不喝酒。”

  於是所有人順理成章沖季白去了。

  俗話說酒品知人品,季白不酗酒,亦不肯被人白灌,但該喝的酒,也是坦坦蕩蕩,一杯不落下。過不了多久,便喝得俊臉微紅,手臂也搭上許詡身後椅背,一副閒散愜意的樣子,黑眸倒是越發透亮銳利。

  許詡一直安心吃菜,這時就有人問:“嫂子,你也不管管季隊?這都喝多少杯了!不像話啊!”

  話音剛落,所有人全狹促的望過來,季白也微瞇著眼,側頭似笑非笑看著許詡。

  許詡看一眼他,搖頭:“他不用管。”

  她的想法是季白這人知進退、自控力也很強,這種人一般不會出現喝過量的情況。

  但大伙兒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全笑了,有人故作羨慕的歎氣:“嫂子這是赤裸裸的放養啊!季隊你真是太有福氣了!”

  季白在眾人的戲謔聲中,眸光含笑的看著她。

  他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兩人之間不需要這種多餘的互相約束。可她率真直接的回答,偏偏無心插柳,在外人跟前,給足自己男人面子。

  既有面子又有裡子——他們說得對,當她的男人真是好福氣。

  雖然這桌的酒,季白都替許詡擋了。但恰好這晚,局領導也在酒樓款待專案組的外地同事,過了一會兒,孫廳就帶著兩個刑警過來喝酒。

  孫廳看著季白和許詡,特別高興:“想不到我們緬甸之行,不僅抓了罪犯,還造就一對刑警的姻緣。來,我敬你們!”

  季白剛想把許詡的酒拿過喝了,孫廳手一攔:“噯!身為刑警,就算是女同志,這點酒還不能喝?季白你一邊去。”

  季白就看一眼許詡,低聲囑咐:“能喝多少喝多少。”引來旁人一陣起哄。

  許詡點頭,喝得倒乾脆。

  只是兩杯下肚,任務完成,也略有點頭暈,她起身到外頭透透氣。季白跟人聊了一會兒,見她還沒回來,便望向門口。這時大胡也剛從隔壁屋敬酒回來,大刺刺在季白身旁坐下說:“頭兒,許詡在走廊。”

  季白看他一眼,大胡繼續說:“剛剛看到她乾嘔了幾下——頭兒,是不是有了?嘖嘖……時光如梭啊。”

  季白失笑:“滾蛋。”起身出了包廂。

  許詡是干嘔了幾下,不過跟服務員要了杯熱水,就平復下來。窗外夜色正濃,城市華燈璀璨,她站在窗口吹著微風,一時倒不想進鬧哄哄的包廂。

  “沒事吧?”季白低沉的嗓音在身旁響起。

  許詡搖搖頭。

  走廊裡人來人往,季白隔著一步的距離,與她並肩看著夜色。

  “吃完飯還有其他事嗎?”他問。

  “沒事。”許詡答。

  季白轉頭看著她:“去我家?明天是周六,晚上看看電影聊聊天,放鬆放鬆。”

  他的面容很靜,俊臉映著窗外淡淡的光線,黑眸澄亮,看起來特別坦蕩。

  許詡:“……好啊。”

  季白看著她也不知是因酒意,還是害羞而緋紅的臉頰,心頭一蕩,往她身旁走了一步,伸手摟住她的肩膀,盯著她,低聲說:“你上次的睡衣還在我家,洗乾淨了,可以直接穿。散席後直接走吧。”

  兩人回包廂坐下,交杯換盞,光影明亮,熱鬧依舊。

  過了一陣,季白看看表:“八點半了,喝得差不多了,散了吧。”

  誰知話音剛落,大胡立刻端起酒:“那怎麼行?再喝再喝。”季白看他一眼,他卻一臉坦然。

  又過了一會兒,一堆人吆喝著去隔壁包間敬酒了,房裡就剩下刑警隊幾個人,大伙兒也都有些意興闌珊,安靜下來休息。季白在桌下握著許詡的手,慢慢喝著熱茶。

  忽然間,聽見大胡清了清嗓子,問身旁的一名刑警:“吃完飯還有事嗎?”

  那青年刑警也是個老油條,笑瞇瞇的答:“沒事。”

  大胡:“去我家?看看電影放鬆放鬆?”

  許詡微微一僵,季白抬眸看著他二人。

  大胡一臉正經:“你的睡衣還在我家,我洗乾淨了,還是手洗的……”

  許詡臉如火燒,尷尬至極,在桌下用力捏了捏季白的手。季白反手將她握緊,含笑喝止:“閉嘴!”

  眾人哄堂大笑。

  敢情季白兩人講話的時候,這幾個追蹤竊聽能力超強的警探,都趴著聽牆角呢。

  結果酒席結束的時候,季白還是沒能跟許詡一起走。剛結了帳,局領導和專案組那屋就派人過來,讓他過去聊天,晚點再負責陪同專案組領導回酒店。

  其他同事都先走了,兩人站在酒店門口,對望了一會兒,都笑了。

  季白把許詡送上出租車:“結束可能會很晚,明天再給你電話。”

  許詡倒也不太在意,點頭:“嗯,我正好去我爸那兒把行李拿回家。”

***

  車駛上高架,漸漸看不到身後的酒樓了。許詡靠在窗邊吹了會兒風,因季白今晚的話,又想起兩人在緬甸那一晚,安靜在夜色裡纏綿,差點就擦槍走火。而他光裸著寬大的背坐在床邊,聲音無比的沉靜溫柔:“我不想你第一次在這麼個破地方……”

  許詡默默想了一會兒,抬頭對司機說:“師傅,我去另一個地址。”

  季白家的一把鑰匙還在她手裡。他的家跟以往一樣乾淨而清冷,她的睡衣還真的整整齊齊疊在床邊櫃子上,聞著還有淡淡的清香。許詡原本有些燥亂的心,彷彿也隨之平靜下來,打開電視,自己放影碟看。

  誰知看完一部電影,季白還沒回來。許詡一看已經十一點了,這麼晚他又喝了酒,說不定直接跟專案組住招待所了。許詡就起身回家了。

  進小區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路燈清稀,樹影闌珊。許詡的酒意早醒了,倒也悠閒,沿著樓梯一步步慢慢往上走。

  到了樓層,拉開樓梯間的門,卻見自家門口黑黢黢的,隱隱有個人靠牆而站,指間夾著一點紅光。

  許詡輕咳一聲,感應燈亮起。

  季白就站在燈下,高大身影宛如雕塑,眸色靜謐:“還以為你不回來了。等了你一個多小時。”

  許詡原本已經平復的心跳,突然又默默的加快了。

  原來,他也在等她啊。

  剛走過去,就被他抱住,略帶酒氣的嘴,熱烈而沉默的吻住了她。

  季白在局領導的酒席上,就一直想著她。等把專案組領導送回招待所,也沒肯留下休息,直接就打車到她家樓下。想到她說要去父親家拿行李,也不好半夜打電話過去,就一直等一直等。許是心境原因,一點也不覺得無聊難等。

  現在吻著她,更覺這靜夜甜美宜人。

  親了好一會兒才鬆開,季白只盯著她不講話。許詡紅著臉掏出鑰匙開門,也不知說什麼好,忽的想起他剛才在抽煙,隨口就問:“怎麼又抽了?”

  其實季白現在已經很少抽煙了,也沒什麼癮了。只是剛才市局領導打了煙,他等許詡的時候有點犯睏,抽根煙提神。

  見他不做聲,許詡倒也沒太在意,剛打開門走進去,卻聽他在身後慢悠悠的答:“我抽根煙壯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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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我抽根煙壯壯膽。”季白說完這句話,就好整以暇看著許詡。

  許詡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要壯什麼膽?忽的心頭微顫,抬眸看著他。

  他已經在沙發坐下了,長腿舒展,手臂隨意搭在沙發背上,一個人就快占了半張沙發。而那幽黑的眼眸,正靜靜的望著她,有點迫人。

  明明早料到今晚可能發生什麼,事到臨頭,許詡心裡還是有點發毛,一張臉也迅速通紅,轉頭:“我去倒杯水給你。”

  話音剛落,季白長臂一伸,將她拉進懷裡,坐到大腿上。

  “倒什麼水……”他用略帶薄繭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低頭吻下來。

  夜色如此的靜,小區裡大多數人家已經熄滅燈火,窗外林立的建築,只剩下幾盞柔和的燈光。微眩的酒意令季白整個人都有些疏懶,他斜靠在沙發上,讓許詡趴在自己胸口,唇舌熱烈的掠奪著,大手亦隔著布料,沿著她的身體游移。無聲的燥熱,令兩人都有些心神恍惚。季白抓起她放在自己胸口的一隻小手,緩緩下移。許詡臉更紅了,身體也微微有點發僵。

  隔著褲子摁住了堅硬處,季白盯著她的臉:“你不是直接摸過嗎?”

  許詡:“……那天比較衝動。”

  季白失笑。

  她的手停在那裡不動,已令他舒服不已,越發動情的吻著她。

  過了一會兒,兩人都有些出汗了,許詡剛把手拿開,就被季白捉住又摁回去。

  “我開空調!”

  季白這才鬆開她。

  涼爽的空氣慢慢填充燥熱的房間,許詡微垂著臉:“我先去個洗澡。”

  季白的襯衣已經有些凌亂,俊臉亦有些發紅,靠在沙發上不動,盯著她:“好。”

  許詡剛從房間找了換洗衣服出來,就見季白站了起來,問她:“有吃的嗎?有點餓。”

  許詡知道他晚上肯定又沒吃飽,點頭:“你坐會兒,我去給你下碗麵。”

  由於多年為夜夜應酬、吃不飽肚子的許雋做宵夜,許詡的煮麵技術已堪稱一絕。白滑筋斗的掛麵,炒點瘦肉絲,再煎個金黃的雞蛋,撒點小蔥,動作麻利、內容豐富。

  麵端到季白面前時,光是精緻賣相就令他心頭大悅——什麼大魚大肉沒吃過,喝了一肚子酒,這種清香爽口的家常麵條,才是男人摯愛。

  “你不吃?”季白問。

  許詡晚上又不用擋酒,早吃好了,拉了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我不餓,快吃吧。”

  季白點點頭,不客氣的大快朵頤。

  餐廳是跟客廳連通的,一盞簡單的水晶燈,綴在兩人頭頂。季白的臉在燈下顯得愈發英氣逼人,烏黑的眉眼就像兩道濃墨勾勒。許詡看著他安靜吃面的樣子,心情也變得柔軟極了。明明只是第一次這樣相處——他半夜餓了,她給他煮麵、陪著他吃。可這感覺,卻令人心頭如此安寧,漫漫長夜也變得如此靜好。

  很快就吃完了,許詡拿起碗筷:“我去洗碗。”

  季白卻從她手裡接過:“你煮麵辛苦了,我來收拾。去洗澡吧。”說話的時候,高大身軀輕貼著她,聲音就在她頭頂,低沉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蠱惑。許詡臉頰微微一熱,點點頭。

  許詡一進浴室,季白就迅速把碗刷乾淨,低頭看一眼手錶,拿起許詡放在桌上的鑰匙,開門下樓。

***

  許詡今晚在酒樓包間,本來就沾了一身煙酒味,加之現在心情又有點緊張,這個澡就洗得格外的久。等她出來,都過去了快一個小時。

  剛走進客廳,卻見燈光不知何時已經調暗,只留了一盞落地燈,映得整個屋子朦朦朧朧,窗外的星光清亮璀璨。

  季白就坐在沙發裡,靜靜望著他。面前茶几上,還放著瓶打開的紅酒,兩個水晶杯,兩塊巧克力慕斯蛋糕,淡淡的香味縈繞在昏暗的光線裡。不僅如此,他手邊還放著一大束藍色的玫瑰,用素色的紙包著,靜謐而妖嬈的盛開著。

  許詡失笑:“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多東西?”

  季白笑而不答,起身:“我去洗澡。”

  許詡點頭:“我拿了套我哥的衣服,乾淨的,放在浴室裡了。換下的衣服,你扔在浴室門邊的籃子裡。”

  “好。謝謝。”季白拉上浴室的門。

  許詡拿起花看了看,每一朵都飽滿鮮嫩,看來是提前就準備好的。她將花插進花瓶,又走到浴室外,拿起籃子裡他的衣服:“衣服我扔洗衣機了啊?”

  浴室裡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他揚聲答:“好。”

  許詡打開洗衣機,把他衣服褲子口袋的東西都掏出來,放在浴室旁的架子上。過了一會兒,忽然又抬頭看過去。

  錢包下壓著兩張小票,她抽出來一看,一張是花店的簽收票據,預定時間是昨天,簽收時間是半小時前——看來是他大半夜打電話叫人送花了。不過那麼貴的花,也難怪人家肯24小時服務。

  許詡微微一笑,又拿起另一張小票。

  這裡是CBD,旁邊有家通宵營業的高級超市。季白剛才居然還去了,購物小票上有紅酒、蛋糕,還有一盒……

  她抬眸,拿起架子上一個盒子——岡本白金至尊超薄安全套,大號。

  許詡默默的把東西全放回去,臉頰如火燒的回了客廳。

  事實上,男女之事,如果太過直白,太過心知肚明,多少就有點尷尬,少了幾分情趣。

  季白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精心營造個溫馨的環境。雖然鮮花紅酒有點俗,但總比兩個人坐在明晃晃的燈光下,乾巴巴的開始強。而且這是兩人第一次,要不是晚上被一堆人耽誤,他想給她的,遠比此刻浪漫精緻,可東西都準備在他家裡了。

  見許詡安安靜靜坐在沙發裡,小臉還紅通通的。季白走過去坐下,摟住她的肩膀。感覺她的後背微微有點發僵,季白心念一動,輕聲問:“看電影嗎?”

  許詡有點意外,但又條件反射放鬆了點:“嗯,好啊。”

  季白在她家的碟片了找了找,理所當然挑了張愛情片。

  音樂柔和,光影明暗,畫面裡是明媚的夏天,年輕的女孩驕傲的拒絕男孩的追求,男孩一臉笑意,又有點賴皮的跟在女孩身後。街頭的天空,有飛鳥和流雲經過……

  季白一直摟著她的肩膀不動,眼睛盯著屏幕,似乎看得很專注。許詡放鬆了,慢慢也就看入了神。

  周圍夜色清稀,只有畫面裡磅礡動人的大雨聲。

  忽然,許詡感到脖子上一陣溫熱,側眸一看,季白低下頭,開始親吻她,大手亦撩開睡衣,探進去輕輕的撫摸著。

  電影沒有人再看了,偌大的客廳裡,只有兩人略顯燥熱的呼吸聲。季白將她整個人都摁在懷裡,肆意采擷蹂躪。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將她打橫抱起,走進了臥室。

  房內的燈光更暗,窗外一幕夜色深藍如海。季白將許詡放在床上,忍不住低頭笑看著她。

  許詡抬手捂住臉——箭在弦上,真的有點尷尬。

  季白不許她回避,拉下她的手,捉到唇邊親了親,就替她脫掉了睡衣,埋頭一寸寸的往下親。

  到腰上的時候停了下來,大手摁住那一小片布料的邊沿。許詡心跳如雷的等了一會兒,卻感覺到一陣陣柔軟的觸覺。低頭一看,他雙手小心翼翼捧著她的臀,俊臉沿著布料邊沿,輕輕的吻著。

  許詡並不知道,這是季白肖想以久的東西。

  而他的溫柔纏綿,令她心頭彷彿化成了一灘水,伸手輕輕摸著他的黑髮,隨著他的唇舌微微戰慄著。

  季白親了一會兒,脫掉了她身上僅餘的遮蔽,人跪在她雙腿間:“幫我脫。”

  許詡坐起來,紅著臉給他脫掉上衣。他光裸的身軀在夜色裡高大結實,線條有力,俊臉上只有黯淡的光,黑眸明亮如星,又熾烈如火。

  許詡伸手環住他的腰身,頭慢慢靠上去。

  季白感覺著她的小臉,輕貼著自己滾燙的胸膛,只覺得全身血脈都要為之沸騰。他低頭在她額頭一吻,將她抱起再次平放在床上,身軀重重壓了上去。

  夜色越來越深,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下來。許詡躺在季白的臂膀下,任由他帶領著自己,在那個從未領略過的世界,溫柔而熱烈的糾纏著。蒙蒙燈光下,窗外樹影輕搖。許詡耳邊只有那些甜蜜、撩人、荼糜的聲響,還有她喉嚨裡,發出的支離破碎的聲音。而每當這個時候,季白會低頭吻住她,或者用大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像是著迷,又像是安撫。

  許詡是羞澀的、緊張的,可也是沉溺的。

  她早已熟知有關“性”的豐富知識,但今日親身感受,才知道男女之間,最原始最袒露的交流方式,竟能美好又刺激得令人幾近迷失。

  季白的每一次觸碰,彷彿都能點燃她身體深處,埋藏已久的火。而當他有力的抱緊她,與她共赴雲端時,她會深深的感覺到——情到濃時,只有這種方式能宣洩,只有這種方式能安撫,胸膛中一顆為他急促跳動的真心。

  做完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許詡少了起初的尷尬,靠在季白懷中,懶洋洋不想動。季白亦是前所未有的通體舒泰、心滿意足,靠坐在床上,單臂摟著她,伸手去床頭摸煙。

  許詡抬眸看著他。

  這回季白可不會聽她的,徑自偏頭點了煙——今夜實在太美妙,不抽一根真對不住自己。

  舒舒服服吸了口,他才眉目舒展的望著她:“聽大胡說:‘事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我體驗體驗。下不為例。”

  許詡也就不管他了,又在他懷裡趴下。過了一會兒,忍不住扭動了一下。

  季白察覺,問:“怎麼了?”

  許詡悶悶的答:“有點痛。”

  這當然是拜季白所賜。雖然憐惜她柔弱,他格外告誡自己要輕柔。但到底也有情難自已的時候,動作不知不覺就重了,惹得她當時嬌喘連連,如今還有些不適。

  “辛苦了,以後就好了。”季白摸摸她的頭,“下次……我輕點。”

  許詡臉頰熱起來,低頭不講話。季白放下煙,將她抱進懷裡。看著她在燈下光裸的肌膚,心頭泛起陣陣柔意,又隱隱有些燥火。

  早知她皮膚脆弱細緻,以前不一小心就留下紅痕。可今晚過後,如何倖免。處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尤其兩瓣翹臀,被他留下數道深深的指痕……

  這身細白如雪的皮膚,當真叫人糾結——既不忍心再肆虐,可那遍布的歡愛痕跡實在楚楚動人,看一眼就叫人欲火中燒。

  但終究不想讓她累著,掙扎片刻,只是飲鴆止渴的沿著那一身痕跡,吻了起來。

  只是看著許詡再次面頰緋紅,纖白的身軀微微蜷縮起來,季白也有些心情激蕩,俯頭在她耳邊輕喃:“小寶貝……”

  太性感了,我的小寶貝。

***

  第二天醒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兩人又親暱了一會兒,窩在床上說話。

  許詡說:“根據科學統計,最健康的頻率是一周2-3次。我們可以參考。”

  季白淡笑答:“你也說是參考,這種事因人而異,我可是旱了快三十年。”

  許詡:“4次也可以。”

  季白將她一摟:“這種事有什麼好計劃安排的?順其自然好不好?”

  “……哦。”

  就在這時,卻聽客廳門鈴響起。許詡想了想:“應該是快遞,我訂的書。”套好T恤剛要下床,季白瞥見她一脖子的吻痕,將她拉回床上:“你休息,我去。”套上T恤短褲,就走出去。

  一開門,迎面便見許雋和一名相貌清俊的老人站在門口,許雋手裡還拖著許詡的行李箱。兩人看到季白,都是一愣。

  季白也是一怔,旋即禮貌一笑:“許雋,叔叔,你們好。我是季白,請進。”

  兩人看著他都沒動,這時許詡也頂著一脖子吻痕從裡間出來,看到他倆,呆住了。

  “……爸,哥,進來吧。”
第五十章

  三個男人坐定的時候,許詡已經在季白的眼神暗示下,套了件嚴嚴實實的衣服出來。不過這也擋不住許雋批判的目光,瞥她一眼,再看一眼季白身上自己的衣服,沒講話。

  許詡倒是鎮定下來,正式給父親介紹:“爸,這是我男朋友,季白。”

  季白立刻伸手過去:“伯父您好。”

  三個年輕人全看著許父。

  許父微微一笑,像是沒看到正對著他的房間裡,凌亂的床鋪,對季白點頭:“你好。你是許詡在警隊的同事?”

  原本尷尬的氣氛,立刻自然而然的融洽起來——季白開始神色自若侃侃而談,許詡放下心頭大石去泡茶,許雋看著妹妹愉悅的表情……忍了。

  許詡端著熱茶回來時,正好聽到父親和顏悅色問季白:“噢,你是北京人。父母都是做什麼工作的?”

  這倒不是許父要對人刨根問底,只是他是個傳統的學者,亦是溫儒的慈父,想要對女兒的對象了解更多,所以就大大方方的直接問。

  許詡和許雋都看向季白。

  季白答:“我父母都已經退休。父親以前自己經營公司,母親在中組部任職。我還有兩個哥哥,大哥現在財政部任職,二哥管理家裡的公司。”

  許父微微一怔,點點頭,不再問了。

  許詡從未問過他家裡背景,現在聽他答得不卑不亢,也不回避遮掩,倒是很喜歡他的態度。

  這是許雋站起來:“許詡,我還有東西落在你這兒了,去拿一下。”許詡跟他走進房間,許雋反手合上了房門。

  這當然只是藉口,兄妹倆都心知肚明。一進屋,許詡就在床沿坐下。她知道父親的性格,不可能為難季白,但還是有點好奇他們會講什麼,心頭也暖暖的。

  許雋可沒那麼好的心情。先走到桌旁,拿起那束玫瑰聞了聞,又端起半杯殘餘的紅酒,晃了晃,轉身看著許詡:“起碼也得整整一屋子玫瑰,世界頂級紅酒。才配得上我妹妹。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就讓他登堂入室了?”

  許詡以前跟哥哥討論“做愛”毫無羞澀,可真的發生了,卻感到一絲尷尬,微燙著臉答:“你別管。”

  許雋:“我還不是怕你吃虧。”

  許詡:“我是心甘情願的。”

  許雋一滯,他知道許詡口無遮攔,再聊下去就真尷尬了,只好作罷。雖然他身為哥哥還有很強烈的“吃虧”的感覺,但轉念一想,妹妹生性灑脫獨立又聰明,要是季白真有對不住她的事,只怕妹妹會狠狠的踹了他,應該也吃不了大虧。於是稍微釋然了。

  於是兄妹倆都望著緊閉的房門,許詡問:“你說爸跟他聊什麼呢?”

  許雋答:“不知道。不過爸有分寸,對你們只有好處沒壞處。”

  許詡點點頭。

  這就是許家人的相處模式。雖然兩個兒女都有極其鮮明的個性,但自小父親家教甚嚴。所以剛剛推門見到尷尬一幕,父親裝作若無其事,許雋就不敢參合,只能安安靜靜坐在一旁。而其實許雋雖然一直對未來妹夫端著端著,但真要他正面給什麼下馬威,又怕妹妹心疼。所以在這個家裡,最有話語權的其實是最慈眉善目的父親,其次是許詡,最次才是許雋。

  季白當然也察覺了這一點,在與許父進行了一番親切禮貌的交談後,他恭敬而坦然的說:“伯父,今天事出突然,實在失禮了。改天我讓許詡帶我,再登門拜訪。如果您同意,等有假期,我也想帶她回一趟北京,見見我的家人。”



  《小劇場》

  1、兒女雙全

  結婚以後的某一天,季白跟許詡帶兒子去游樂場。過山車轉得飛快,下來的時候兒子興奮的上躥下跳。

  許詡結婚後留的長髮也是亂七八糟,擋住臉只露出小小的下巴,跟兒子牽手走向季白。

  季白剛要迎上去,旁邊一個大爺朝她贊許的點頭:“兒女雙全,好!就是辛苦!”

  季白:“……”

  2、練槍

  雖然已經升任局長,每周末,季白還是會帶許詡去槍房,挑剔她菜鳥般的射擊技術,再手把手的教一遍。

  當然這個過程是非常嚴謹一絲不苟,眾目睽睽之下絕不會揩油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也只是想到敬仰局長的射擊技術。

  但是……許詡很困擾。為毛只有她覺得季白看起來挺不正經呢?手指不經意摩擦過她的手背,呼吸輕輕吐

  在她的臉頰,還有那若有所思的雙眼,跟晚上在床上是一個表情……

  季白當然一點也不困擾,看著老婆表情冷漠臉蛋通紅的矗在自己的懷裡,實乃人生一大樂趣。

  也有小姑娘趁許詡不在,客客氣氣上來:“局長,能指點我一下嗎?”

  季白:“趙寒,過來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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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臨近中午的時候,季白告辭了。許詡把他送到樓下,兩人想起昨晚到今早發生的事,都有點想笑,又有些捨不得。

  “那……再聯絡。”許詡朝他揮揮手。

  季白直接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

  樓道裡來來往往都是人,季白也不管,低頭凝視著她:“你家人都很好。”

  “那是自然。”

  季白眸中升起笑意:“我剛跟你父親提過了,十一跟我回北京吧,見見我家裡人。”

  許詡看著他。

  她知道他這樣是出於禮節——因為今天已經見過她家人了。

  “今天遇到我爸他們是意外,你不必太在意,不用這麼快。”

  季白盯著她笑:“早晚都一樣。”

  許詡臉又有點發熱了:“離十一還有好幾個月,到時候再說。”

  其實季白倒不是急,畢竟兩人剛開始不久,之前也都沒想過見家長的事。

  只是按照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既然已經在人家姑娘長輩面前有所承擔,理應也讓她獲得自家長輩的認可,這才是對她的尊重。

  在他這裡,不想讓她有一點點屈就。

***

  許詡回到樓上,許雋去廚房切西瓜了,只留父女倆在客廳。

  許詡在父親身旁坐下:“怎麼樣?”

  許父看著她慈愛的笑:“很好的小伙子,機敏老練,坦蕩穩重。你的眼光比許雋好得多。”

  許詡還沒答話,廚房的許雋揚聲喊道:“爸,你這也太偏頗了。我才是你兒子啊。而且這才見第一面,有必要這麼高的評價嗎?”

  三人都笑。笑罷,許父溫和的說:“你哥哥說得對,我對他評價很高,但也只是第一印象。讓我有所疑慮的是,他的家庭背景有些特殊。

  中國社會首先是權力型社會,其次才是經濟社會。即使很多人不願意承認,但的確有一小部分人,站在這個社會的權力頂端。

  如果一個人,從小就站在金字塔的頂端,從小就能更輕易比其他人獲得很多東西,他的心態、他看到的東西,肯定跟我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

  許詡,你是學心理學的,你很清楚人的成長環境,對性格和價值觀的影響。你們的事情我不會干涉,但是我希望你今後一定要好好斟酌,他是否能一直平等的、尊重的忠誠於你、愛護你。”

  許詡想了想,點點頭:“我現在不能確定說,我們一定能走到最後,因為任何感情都是有風險的。但家庭對他的影響,不會是任何問題。因為他遠比我們更早意識到這一點,那時候他才十八歲剛上警校。

  爸,你見過有幾個男人,能夠在那樣的年紀,放棄祖輩的蒙蔭,放棄從小熟悉的成長環境,選擇一條他那樣的人從沒有過的人生道路?並且不是以叛逆、頹廢、消極的方式,而是積極的、獨立的、堅韌的。”

  她眸中升起一絲柔色:“爸,他真的很好。從概率上來說,我這輩子也許就能碰到一個這樣的人,我一定要把握住。”

  爸,哥,他是灼灼珠玉在側,即使在愛情裡懵懂如我,也不捨得錯過。

***

  下午的時候,父親和哥哥都走了。許詡收拾完屋子,給季白打電話。

  季白正在小區裡跟幾個朋友打網球。此時正是日落時分,夕陽斜斜照在紅膠運動場上,明亮又絢爛。季白聽到手機響,招呼另一個朋友過來代替,徑自走到場邊。

  “他們都走了?”季白含笑問。

  “嗯。”許詡也忍不住笑。好像有了昨晚的親密關係後,兩人講話的味道都不一樣了——有一種只有彼此能體會的繾綣在裡頭。

  “吃飯了嗎?”季白問。

  許詡答:“剛吃過,你呢?”

  “也吃了。”

  兩人又靜默了一會兒,季白聲音柔了幾分:“……還痛不痛?”

  許詡一怔,臉頰有些發熱:“唔,還好。”

  季白就輕輕笑了一聲,也不講話。

  這讓許詡更加默默的發窘,嘴裡卻淡淡的轉移話題:“你在忙什麼?”

  季白抬眸望著身後的球場:“許詡,要不要過來陪我打球?”

***

  季白在這個小區住了好幾年,跟一些鄰居也挺熟了。每到周末,大家會組織一些活動,有時候也會叫上他。今天倒沒有特別活動,只有幾個年輕人,在小區體育場裡打球。

  許詡到的時候,季白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了一陣,牽著她的手領到眾人面前:“我女朋友,許詡。”

  大伙兒都笑,有人說:“萬年光棍終於交女朋友了,咱們小區最後一個鑽石王老五被攻陷了。”

  也有人對許詡說:“季白人特好,許小姐,你好福氣。”

  許詡跟在季白身後,頻頻點頭。季白將她肩膀一摟:“是我福氣好。”

  大伙都笑他有了女朋友果然不同了,這不還寵得跟什麼似的啊。許詡臉頰微紅,季白淡笑不語。

  這時有人提議:“來來來,新出爐的夫妻檔,上場來一局。”季白遞了支球拍給許詡:“試試?”

  許詡看著他:“你確定?這種運動我不擅長。”

  季白微笑:“有我在,你跟著我隨便配合幾下就可以了。”

  季白這麼說還真不是吹牛,迄今為止他是打遍整個小區無敵手。只是這是個高檔時尚小區,年齡相近的夫婦很多,大家總喜歡搞什麼雙打、混雙、夫妻檔,雖然每次他隨便搭個人,也能大殺四方。但看著人家對面一對夫妻,輸了女的嗔怪、男的邊哄邊認錯,最後親親密密牽著手坐在場邊給彼此擦汗、喝水。而他當然是跟個渾身大汗的大老爺們兒,互相隨便擊擊掌慶祝勝利了事。

  這種原本很激烈的競技體育活動,如果輸的人不鬱悶,贏的人也不興奮,次數多了,當真是有點索然無味。

  現在有許詡就不同了。她不擅長?沒關係,他足夠強,帶著她打,這種勝利的感覺一定很讓人滿足。

  然而季白沒想到,許詡竟然能“不擅長”到這個地步。

  雖然她反應挺快,跑位也准。但是她個子太小手腳太短,手臂的力量也實在太小了。且不說經常趕不上球的軌跡,就算趕上了,一拍子往往直接撲網上。

  對方當然也很快發現了這個劣勢,幾乎球球都往許詡跟前招呼。縱然季白全力救援,也是回天無力。

  他輸了,其他人可興奮了,連說以後一定要經常帶許小姐來打球,培養感情;還有人說,今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常勝將軍季白居然兵敗如山,應該寫進小區大事記……

  季白雖然略有些沮喪,但也不太在意。大伙一起坐在場邊休息,他望著許詡紅撲撲的掛著汗水的小臉,問:“累不累?多喝點水。”

  許詡自輸球後一直沉默著,這時抬起頭,微笑看著其他人:“一會兒打累了,要不要玩點別的?我提議打撲克。”

  有人剛要點頭,季白已經失笑握住她的手:“都這麼晚了,還打什麼牌?改天吧。”低聲湊到她耳邊說:“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贏回來。”

  小傢伙好勝心還挺強嘛。不過長夜漫漫,他只想跟她兩個人在一起,怎麼能讓其他人耽擱時間?

***

  夜色漸深,整個房間籠罩在暖融融的燈光裡。季白去洗澡了,許詡趴在床上,支著下巴,看窗外幽靜的星光夜色。

  身後腳步聲響起,床鋪微微一沉,溫熱的氣息從背後環住了她。

  “看看喜歡嗎?”季白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許詡低頭一看,他手裡拿著個通透翠綠的鐲子。

  她又抬頭看著他:“定情信物?”

  季白微笑:“嗯。”拿起她的手腕,把鐲子套進去。好在鐲子也秀氣,勉強不會掉下來。白皙如雪的手,跟綠盈盈的玉,倒是很相稱。

  “我爺爺給的。回頭你戴這個去見他。”

  許詡一怔,這麼說的話,鐲子應該是為他將來媳婦準備的。

  “這個太貴重了,現在給我是否不太合適?”

  季白明白她在想什麼。兩人關係剛開始不到幾個月,如果把這個作為給季家媳婦的見面禮,的確是太早了。

  但是一方面,今天見過她的父親,他覺得很有必要對她也有點表示。另一方面……

  不管將來如何,也不管將來能否如願相伴一生,他都希望,這個陪他等待了近乎三十年的鐲子,屬於眼前這個女人。

  更何況,兩人執手偕老的可能性是非常非常大的,應該說他幾乎想不到任何不可能的因素。

  於是他淡笑答:“都什麼時代了,別想那麼多。你也說了,就是定情信物,好好收著。”

  他這麼說,許詡也就不推辭了。只是看著珠圓玉潤的手鐲,想:她送他個什麼定情信物呢?什麼才能恰如其分的表達她對他的感情呢?傷腦筋啊。

***

  周一晚上,是局裡安排的慶功宴,專程表彰季白和許詡在緬甸行動中的貢獻。

  華燈初上,寬敞的宴會廳裡熱熱鬧鬧,數百號人分成幾十桌,歡聲笑語。許詡跟季白,與省廳、市局領導坐在首桌,大多數時候是季白代二人回答領導的問題,擋住其他桌同事的敬酒。

  劉廳今天也來了,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故意打趣:“季白,你是應該自罰三杯。當初我要調許詡走,誰火急火燎跑回去攔?原來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領導們都笑,季白甘願自罰,笑答:“還要多謝劉廳給我們牽線搭橋。”劉廳哭笑不得,連連搖頭說:“得了!你看上的人,誰也搶不走。許詡多好一姑娘,你就知足吧你。”

  季白坦坦然然,許詡何曾被平日嚴肅老成的領導們調侃過,微窘的只能默默吃菜。過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手間。

  剛走到外頭走廊拐角處,就見一個熟悉的娉婷身影,立在窗邊,正是姚檬。

  許詡默了一會兒,走上前,隔著幾步,站在她邊上。

  姚檬轉頭看到她,微微一笑,也沒出聲。背後時不時有人來人往,尤其是別的科室的同事,看到許詡都笑著打招呼。但對姚檬,大家都只略略點頭,或者直接就算了。

  過了一會兒,許詡問:“聽說你明天就走了,新工作怎麼樣?”

  姚檬看著窗外夜色,嘴角浮現笑意,不答反問:“許詡,很多人背地裡說我傍大款,你為什麼還過來問我的事?”

  許詡默了片刻,答:“你的性格不會傍大款,他們誤會了。”

  姚檬一怔,轉頭看著她。沉默了幾秒鐘,才說:“他們說的沒錯,我的確交了個很有錢的男朋友。”

  “那你應該是真心喜歡他。”許詡淡淡的說。

  這下姚檬沒做聲了,看著許詡,眼中浮現有些複雜的笑意:“許詡,謝謝你。”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許詡說:“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姚檬一怔,聽許詡說:“消極怠工。這樣大家會誤會你。”

  姚檬靜靜望著她。

  她說的沒錯,是沒必要。只是曾經立志要奉獻一生的事業,如今決定放棄,她居然有點不想面對昔日並肩作戰的同事。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心理呢?她分析不透。是被季白拒絕後的自卑?是嚕哥案的自責?還是在更好的發展機會、更大的名利誘惑前,不能再堅守昔日理想的羞愧?

  可是許詡似乎是懂她的。

  夜色幽深依舊,姚檬看著眼前蒼茫的天空、燈火璀璨的大地,輕聲說:“許詡,對不起。”

  許詡點頭:“我接受。”

  姚檬忍不住笑了,走過去,輕輕抱了抱她。

  這天姚檬還是早早離席了,在酒樓服務生恭敬的目光裡,在路人側目中,坐進男友的豪車裡。

  男友林清岩三十餘歲,穿精良的黑西裝,高大清瘦,相貌清俊,是某上市企業的高管。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順利嗎?”

  姚檬有些感慨,但心情因為許詡變得很好,點頭:“很順利。”

  林清岩微微一笑,沉吟片刻,說:“雖然離職,以後也要跟以前同事多來往。你年紀還輕,剛畢業的第一份工作,交下的朋友,往往是一輩子的。非常值得重視。”

  兩人雖然交往不到兩個月,但他年長她十來歲,見事成熟而平和,對她來說,既是男朋友,又像是她人生路上的導師。這也是姚檬為他深深動心的地方。她偏頭靠在他懷裡:“嗯,我聽你的。謝謝你清岩。”

  林清岩看著懷中女孩桃花般飽滿美麗的容顏,心頭升起柔情,輕輕擁住她,低頭吻下來。

***

  這周末,季白小區的鄰居們,組織了自駕去郊區遊玩的活動。季白自然也帶著許詡參加。

  周五晚上抵達郊區已經是深夜。山谷間月色清稀,潭水深深,偶有魚兒驚起水浪,清淨又宜人。

  有人在釣魚,有人在劃船,有人在篝火旁燒烤唱歌。季白喜歡釣魚,跟許詡一人一支魚竿,坐在水潭旁,不多時便扯起幾尾大魚,惹得眾人驚喜連連。

  這時便有人喊:“季白,跟你老婆過來吃烤串。”

  季白拉著許詡的手走過去,淡笑答:“我老婆喜歡吃辣,多放點。”

  許詡聽到這個稱呼,臉頰微燙,只不吭聲。

  當晚大家搭帳篷睡在山腰裡。第二天一早爬山看日出。快三點的時候,就有人把大伙兒叫醒,沿著黑黢黢的山道往上走。雖然月黑風高,但在場多是有情人,一對對執手低語,倒也不會無趣。

  快到山頂時,有人提議:“咱們跑吧!看誰最先到山頂。輸的人請贏的人吃早飯。”

  大伙兒都說好,這時季白卻淡笑插了一句:“光跑有什麼意思?乾脆背老婆跑,誰第一個到算誰贏。”

  大家都覺得這樣更有意思,紛紛贊同。

  季白就在許詡面前蹲下:“上來。”許詡爬上去,卻聽他低聲說:“我沒食言吧。今天就替你贏回來。”

  許詡一怔,反應過來——上次打球輸了,他說會有機會贏回來。居然今天還記得。這時有人一聲令下,男人們已經背著老婆,全都往山道上衝去。

  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季白太壞了!他老婆最輕!”

  許詡趴在季白肩頭,忍俊不禁。

  果然,他們是第一個沖到山頂的。把其他人遠遠丟在後頭。只是還未到日出,山頂只有灰蒙蒙的光,四野群山匍匐,一片寂靜。

  到山頂的人越來越多,都靜謐的等待著。季白等得無聊,扣住許詡的腰,剛想親下去,卻見她從懷中掏出個東西,臉頰還有點紅,拍拍他的手掌:“張開手。”

  季白依言攤開手。

  光線不好,但依稀能辨認出,這是……一塊灰不溜秋的石頭?

  季白拿著這塊石頭,聽許詡一板一眼的解釋:“這是一塊化石。我爸以前科考的時候留下的。不是很值錢的東西,但是難能可貴的是,裡面有一朵很小的花,還有一片樹葉。一會兒你對著光仔細看……”

  見季白不做聲,她有些遲疑的看著他:“這是定情信物。喜歡嗎?”

  季白倏地失笑,抬臂將她擁入懷裡。

  你用滄海桑田定情,我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彼時山頂薄雲浮動,一輪紅日緩緩從遠方地平線,破空而出。霞光如碎金,慢慢照亮大地。許多人高聲歡呼。許詡亦心情極好的看著眼前磅礡華麗的美景,而對季白來說,最美的景色已在他懷中。他從背後環住她,在天地間輝煌的光影裡,朝她微紅的小臉,深深吻下去。
第五十二章

  四個月後。

  夏去秋來,霖市時常籠罩在薄薄的霧氣裡,整個城市清涼宜人,綠意蔥蔥。

  是夜,月色明朗,秋意正濃。許詡穿著件寬大的T恤,坐在電腦前十指如飛。手邊一杯濃香咖啡,耳朵上照例掛著副耳塞,連身後有人推門進來,都沒聽到。

  季白被省廳抽調到外地出差,已經兩周了,今天才連夜趕回來。以為會看到小傢伙香甜沉睡,沒想到他不在家,她倒是自得其樂。

  將手中行李放下,緩步走上前。她穿著他的T恤,一件衣服幾乎可以將整個人罩住,只露出纖細雪白的兩條小腿……季白彎腰,將她從凳子裡抱了起來:“老婆……”

  許詡正全神貫注看著電腦,先是嚇得全身一抖,感覺到他的氣息體溫,旋即笑了。

  他身上還帶著夜色的清冷,微涼的唇重重壓住她的。一陣熾熱的糾纏後,他的氣息也有點不穩,抱著她就往臥室走。

  “等等!”許詡推開他的胸膛,掃一眼他的外套,“你先去洗澡。”說完從他懷裡跳下來,又坐回椅子裡。

  季白懷裡空空如也,瞥一眼她纖細的身影,俯身過去將她再次環住:“忙什麼?”

  許詡咬著筆頭,盯著屏幕答:“給姚檬的雜誌寫專欄文章。她的雜誌聚焦女性生活,心理健康也是一方面。”

  季白掃了眼電腦屏幕:“你怎麼有興趣幹這個?”

  許詡拉開抽屜,抽出兩張精美的門票遞給他:“我又沒要她錢。她給的酬勞是兩張音樂會VIP票——你不是喜歡這個樂團嗎?無功不受祿,我才幫她寫的。”

  季白接過門票,看了幾眼,放在桌上,低頭深深吻住她。

  他去洗澡了,許詡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屏幕上,剛敲了幾下鍵盤,忽然聽到他在浴室喊道:“老婆,我沒拿浴巾。”

  許詡起身,拿了條浴巾走過去。門開了條縫,傳出淅瀝的水聲。許詡一抬眸——咦,浴巾不就在裡頭架子上嗎?還沒回過神,眼前伸過來條結實的麥色手臂,將她一下子拉了進去。

  許詡失笑,推他:“我工作還沒做完!”

  季白哪裡肯幹,將她連人帶衣服抱到花灑下,反手就關上了浴室的門。

  一室癡纏。

  等兩人相擁靜靜躺在床上,已經是幾個小時後。

  季白這幾天連軸轉,剛剛又要得有點狠,現在是心滿意足筋疲力盡。可許詡閉著眼躺了會兒,卻睡不著——咖啡喝多了,乾脆坐起來:“你先睡,我把工作做完。”

  季白掃一眼牆上的鐘——兩點了。見她還真的打開電腦,一副打算通宵的勢頭,不由得蹙眉:“過來睡覺。”

  許詡:“你別管。”

  季白起身過去,抬手就合上她的屏幕蓋:“這都幾點了?”

  許詡正文思泉湧,忽的被他打斷,不由得皺眉抬頭看著他。季白也毫不避讓的盯著她,黑眸沉沉,自然而然就露出平時嚴厲的神色。

  許詡看他一眼,重新打開屏幕:“你忘了同居守則了?互不干涉。”

  季白望著她淡然的神色,胸膛中有那麼一點火氣冒上來。

  倒不是他非要干涉許詡,只是他在外辛苦操勞了大半個月,沒一天好好睡過覺。案子一結束,都沒肯在外地過夜,立刻馬不停蹄趕回來。人其實已經累得不行了,只希望溫香軟玉在懷,能跟她共枕而眠,她卻不領情。

  而且時間太晚,她不愛惜自己身體,他還捨不得呢!

  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壓下強行將她抱回床上的衝動。他拖一把椅子過來,坐在她邊上:“行,不干涉。我自個兒坐這兒總行吧。”

  許詡看他一眼,不講話,繼續敲鍵盤。季白則抄手靜靜盯著她,看著她白皙安靜的小臉,心頭的火氣倒是消了——她就是這麼直愣愣的性格,他有什麼可氣的呢?

  許詡被他這麼盯著,其實也有點工作不進去。想著他剛出差回來,都幾點了還不去睡?身體扛得住嗎他?

  過了一會兒,她決定妥協。一轉頭,卻見他腦袋歪著,眼睛微闔著,呼吸均勻悠長——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許詡推開電腦,起身在他跟前蹲下。仔細看,才發覺他眼眶微微深陷,俊朗的眉宇間都是疲憊。

  許詡登時扎扎實實心疼起來,伸手輕輕推他:“三哥,三哥……對不起,我不工作了,我們去床上睡吧。”

  季白沒睜眼,嘴角先揚起笑意。許詡一怔,反應過來——他裝睡博同情!

  季白已經伸手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將她緊緊圈在懷中,身心愉悅:“三哥接受你的道歉,乖,睡覺。”

***

  其實一開始,許詡並不想要同居。一是她本身我行我素慣了,並不習慣生活中突然多出個人;二是兩人本就是同事,要是還同居,幾乎就24小時在一起。

  許詡相信適當的距離會加深愛情的美好,太過膩歪,也許適得其反。

  但她的這些想法,在季白看來都不是問題——怎麼會膩呢?工作這麼忙,相處時間根本就太少。

  他的目的就是快點同居,將小傢伙徹底劃入自己的生活中,牢固培養感情。許詡性子簡單,而他目標堅定步步為營,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晚上餓了沒人煮宵夜、白天工作疲憊周末想讓她照顧自己、煙癮又發了要她監督、突然開車到她家樓下接她過去……諸如此類的藉口,許詡的衣物被他一點點往家裡搬,有時候一周接連幾天都住在他家,到最後在自己家裡反而不如季白家方便……不知不覺很快就同居了。

  後來許詡也意識到他的心思,但已經捨不得拒絕。

  令許詡慶幸的是,同居第三個月,兩人幾乎沒吵過架。即使有矛盾,也是剛剛這種小摩擦。總是很快和好。

  偶爾有點大摩擦,季白都會讓著她一點,不管誰對誰錯,總是他先不緊不慢的來哄她,對這一點,許詡是非常非常窩心的。有時候跟許雋提起,連他都說:“季白人看著挺傲,心倒是大,夠男人。”

***

  音樂會是周六晚上,地點在市中心的一家劇場。季白和許詡到的時候,人已經快坐滿了,偌大的劇場裡燈火輝煌、人人衣冠楚楚。

  他們的座位在劇場靠前的正中間,是非常好的位置。一落座,就見姚檬挽著林清岩的胳膊,坐在前排,轉頭朝他們微笑。周圍還坐著些年輕男女,見狀也看過來,應該是姚檬公司的同事。

  比起幾個月前,姚檬看起來更成熟漂亮。綢緞般的長髮,精緻大方的晚禮長裙,妝容淡淡眉眼璀璨,坐在人群中,愈發顯得清艷動人。彷彿一塊璞玉,終於褪去蒙塵,徹底綻放出光彩。而林清岩高大挺拔、清秀儒雅,兩人坐在一起,十分的登對。

  雖然交往不多,但季白和許詡對林清岩印象都很好。兩個男人微笑打了招呼,林清岩客氣的恭維:“許詡今天很漂亮。”

  季白看著身側的女人——米色V領毛衣,短呢裙子,雖不像其他女人艷光逼人,卻清新可愛得像柔軟的小動物,的確是他眼裡最漂亮的。

  許詡卻笑著對林清岩說:“最漂亮的在你身邊呢。”

  四人都笑,林清岩看著身旁如珠如玉的姚檬,燈光暗下來時,側頭輕輕吻了吻她的臉。而季白也執起許詡的手,送到唇邊一吻。

  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天下有情人,概莫如是。

***

  音樂會結束時,夜色正好,劇場外池水燈光掩映,花香樹綠。出口處正是人流高峰,季白沒有馬上帶許詡回家,而是走進綠蔭中,慢慢踱步。

  剛走了幾步,電話響了。他一看,微微一笑接起:“媽。”

  季白平時跟家裡聯絡不多,許詡也沒跟他父母有過正面接觸。此時便靜靜站在他身旁陪著。

  季母聽到兒子爽朗的聲音,笑著說:“快十一了,又是中秋,你回不回家?”

  季白看一眼許詡:“回啊。我帶許詡一起回來。”

  電話那頭,母親靜了一瞬,答:“訂好機票告訴我們,我派司機去接。”

  “行啊。”季白淡笑。

***

  這天回家後,許詡去洗澡了,季白一個人到陽台,對著夜色嚼棗片。

  煙在老婆的監督下,已經完全戒掉了。只是偶爾有癮上來,許詡總是塞塊棗片給他,說當替代品還能美容養顏補血補氣等等……雖然一個刑警當眾嚼美容補血的紅棗片有點怪異,但一說是老婆的指令,周圍人就都成了羨慕。

  此刻,季白就嚼著棗片想:這次帶許詡回京,母親有點難辦。

  之前他已經跟家裡提起過幾次許詡的事,其他人都還好,唯獨母親,像是刻意回避,每次都不答這個話茬。

  從他選擇職業開始,母子間就一直有矛盾,互不妥協。只是拗不過他,慢慢也就接受了現實。

  現在他又沒按她的意圖,娶一個門當戶對的人,而是找了個外地姑娘,還是個刑警,母親當然不樂意。

  不過,也不會有多難辦。

  季白掏出手機,開始挨個打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給最疼愛他的爺爺。

  “爺爺,我下周回北京。給您個驚喜——對,帶孫媳婦來見您。您派車來接吧,她說想先見您……見完您再去見我爸媽……”

  第二個電話,打給大哥。

  “哥,我下周帶許詡回來。家裡吃飯那天,你得回來。”

  然後打給舒航。

  “我下周帶你嫂子回來……嗯,你愛傳就傳,光明正大,就說季三要結婚了。我媽的態度?舒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讓你媽她們去勸勸我媽……”

  那頭的舒航樂了:“不如我去找我媽哭訴——說你找了個身家清白又聰明可愛的姑娘,大伙兒都羨慕嫉妒恨?發誓也要找個差不多的。”

  季白淡笑答:“成。”

***

  返京前夜,許詡提著一大堆東西回家。

  季白打開一看:精緻如滴水的翡翠耳環——許詡解釋:“你說過,你母親喜歡翡翠,這個是我讓我哥托人買的。”

  手感很好的絲綢短衫——“送給爺爺的,老人家穿著貼身舒服。這是全手工的。”

  一樣樣展開,不見得多貴重,但看的出全花了心思。

  季白抬眸看著她:“這些我會叫人準備,你不必費神。”

  許詡卻說:“誰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心意不同。”

  季白靜默片刻,說:“老婆,我媽一直對我當警察的事有芥蒂,這次回京,她可能會因為我,連帶對你也有一點誤會。但你不必在意,她影響不了大局。”

  許詡微微一怔。

  她母親過世得早,並沒有太多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但她能做出判斷——以季白的老練,也沒能完全令其母親支持他,可見他的母親,性格應當比較固執,也許不太好相處。

  畢竟是討論長輩,兩人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許詡問:“介不介意我問個問題?”

  “說。”

  “你們家誰最有話語權?”

  季白微微一笑:“我爺爺,其次是我大哥。”

  許詡點頭,神色淡定的沉思了一會兒,抬頭:“你爭取他們的支持了嗎?我們應該避重就輕,控制大局。”

  季白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沉聲失笑。

  小傢伙只要上了心,比誰都有心機。北京之行,季家上下,對她來說,只怕也是兵來將擋,一馬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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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秋日的北京,天空澄碧高遠,陽光乾燥溫暖,是一年中難得的舒適宜人的季節。

  季白和許詡下飛機時,停機坪上已經有幾輛車等著:家裡、爺爺家,還有舒航和幾個發小笑嘻嘻的站在車旁。

  這架勢令許詡看季白一眼——他一向低調,今天卻興師動眾,自然是有意為之。

  她聽他安排。

  季白今天穿著件她買的黑色風衣,俐落的剪裁,乾淨的顏色,越發襯得他挺拔修長、整個人透出股英俊又清爽的味道。像是能察覺到許詡的心思,他無聲的將她的小手握緊,淡笑走向眾人。

  舒航幾個跟季白擁抱後,看到許詡,全故意做出一副點頭哈腰諂媚樣:“嫂子!您來啦!帝都蓬蓽生輝啊!”“來了就別回去了,大家可都掛念著你呢!”

  許詡跟這些油嘴滑舌可相處不來,只靦腆的笑。季白摟著她的腰,敲敲舒航的車蓋:“我們先去爺爺家,過兩天再找你們聚。”

  “成吶。嫂子,您想吃啥玩啥,列個單子,哥兒幾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天上的星星也給您摘下來……”

  許詡忍俊不禁,季白也失笑:“給她摘星星還輪不到你,走吧!”

  轎車在公路上奔馳,很快就到了爺爺家。

  這是城中一處幽靜的小院,院內梧桐掩映,回廊靜深。季白拎著禮物,牽著許詡的手徑直往裡走。警衛和保姆都是用了多年的熟人,看到他都笑:“季白回來啦?這是女朋友吧?”

  季白微笑點頭,讓許詡挨個叫人,然後問:“爺爺呢?”

  “司令午睡醒了就在後院曬太陽,等你們半天了。”

  許詡跟季白踏入後院,就見一位老人坐在樹下的椅子裡,陽光籠罩住他全身,他穿非常普通的藍色襯衣、寬鬆的棉褲子,看起來安靜又慈祥。

  季白走過去,俯身下去,柔聲說:“爺爺,我帶許詡回來看你了。”

  老人看到他非常高興:“回來就好……”緩緩抬頭看向許詡。

  許詡也看著他。老人已有八十餘歲,身材卻跟季白一樣高大健碩。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稀可見與季白相似的俊朗輪廓。這令許詡心中生出溫暖的親切感,默默的想:要是季白老了也是這模樣,也挺有魅力的。

  季白轉頭看著許詡:“叫爺爺。”

  許詡:“爺爺好。”

  爺爺非常溫和的點頭,問了許詡的年紀、學業、家裡情況,聽說她父親是教授,就對季白說:“書香門第,回頭讓你大哥去一趟霖市,代替我登門拜訪,禮數一定不能丟。”見爺爺態度如此,季白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含笑連連點頭。許詡的心情也漸漸洋溢起來。

  過了一會兒爺爺又微笑問:“小姑娘,你看中我們家三小子什麼了?”

  許詡略一思索,答:“全部。”

  一旁的季白笑了,爺爺一怔,也笑了。

  許詡說的本就是心裡話,見他倆笑,就進一步解釋:“我最喜歡他意志堅定、豁達沉穩,不因世俗眼光改變理想,在任何事面前都能保持一顆本心。君子坦蕩,品性高華。他在我心中,是非常合適的人生伴侶。”

***

  從爺爺家出來時,季白心情一直很好。攬著許詡的肩膀,看暮色下蒼茫的北京城,亦覺靜好愜意。

  許詡第一次見家長,雖然心中差不多有底,還是忍不住問:“你爺爺……對我印象挺好?”

  季白望著她,腦海中浮現剛剛跟爺爺單獨交談的一幕。

  爺孫倆多日沒見,也有些體己話要說。許詡自然也懂,過了一會兒,就告辭去前廳休息。

  爺孫倆說了一陣話,又聊到許詡。爺爺目光慈愛的說:“許詡是個好孩子,你帶她回來,我很高興,很放心。”

  而他蹲下來,握住爺爺的手,輕聲說:“爺爺,我想跟她結婚,想跟她過一輩子。以後,再給你生幾個聰明又可愛的曾孫子,你一定非常喜歡。”

  ……

  想到這裡,季白低頭就吻住她。前排還有司機和警衛,許詡微微一僵,不好意思發出太大動靜,只能默默縮在他懷裡,任他反復蹂躪紅唇。

  季白將她吻得滿臉通紅,這才淡笑說:“印象好不好,你掂掂他給的紅包分量不就知道了?”

***

  季白的父親從商,故家並未安在軍區大院,而是住在西郊的香山別墅。季白和許詡抵達時,天色已經全黑,遠山朦朧而寂靜,綠林環繞中的別墅燈光璀璨。

  季白和許詡走進客廳時,就見沙發裡坐滿了人。聽到動靜都抬頭看著他們,還有幾個人起身迎接。

  許詡看過季家人的照片,一眼就把所有人認清了。

  最先站起來的是季二夫婦,兩人一臉親切笑容,身邊還站著個七八歲的男孩,頗為好奇的看著許詡。

  慢慢起身的是大哥,他的相貌比季白還要硬朗幾分,神色疏淡,但目光透著溫和。身旁的大嫂也隨他站起來,客氣的朝許詡笑笑。

  坐在最中間的,自然是季白父母。季父身材高大、儒雅含笑,朝許詡點點頭。季母穿一身深藍套裙,戴鑽石項鏈和耳環,保養得極好的臉上,淡妝精緻。目光靜靜掠過許詡,笑意淡淡的。

  季白心情也很好,牽著許詡的手,一一介紹,打過招呼,眾人落座吃飯。

  這頓飯吃得基本順利。

  父子四人有些日子沒聚在一起了,倒上酒,連內斂的大哥話都多起來。大家時不時問起許詡的情況,她一一作答,沉穩溫和,進退有度,氣氛很是不錯。

  唯獨話少的是季母,只偶爾搭上一兩句話笑笑,亦沒問過許詡任何問題。

  轉眼就吃到了快十點,男人們酒興談興未減。大嫂二嫂笑著說扛不住了,先去客房睡了。季白聞言也放下酒杯,握住許詡的手:“我們還得喝一會兒,你先去睡?”

  許詡點頭,季白看向母親:“媽,許詡房間安排好了嗎?”

  母親淡答:“安排好了。”叫來傭人:“你帶她去。房間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嗎?”傭人答是。

  許詡站起來,視線正好跟季母撞上,她感激的笑笑,季母則平靜的將目光移開。

***

  這晚喝完酒已經十二點,季白和大哥將父親扶回房間,正好看到母親開門走出來。母子倆目光在空中交錯,季白微笑:“媽,爸喝多了,你們早點休息。”

  季母點點頭,沒講話。

  安置好父親,兩兄弟走出來,大哥淡笑拍拍季白肩膀,回自己房間了。

  季白也笑笑。

  母親雖未直接表態,該做的待客禮節,一樣也不少。但她不歡迎許詡的態度,誰都看得出來。這讓季白不那麼舒服,尤其是想到許詡剛才朝母親善意微笑的模樣,更讓他有點心疼。

  但他暫時不打算跟母親談。

  母親有多固執他很清楚,為個警校的事,到現在還有心結,他怎麼開導溝通都沒用。現在母親看起來對許詡很不滿意,一時半會兒想要說服是不可能的,反而可能挑明、激化矛盾,最後連面子上的禮節都沒了,讓許詡難堪。

  如今的季白,很明白不是所有矛盾,都必須一朝一夕正面解決。這次帶許詡見完親戚、把名分定下來,目的已經達到。他打算臨走前夜,自己去跟母親溝通,萬一談崩了,反正馬上就走,牽扯不到許詡。

  至於將來,他慢慢磨唄,等兩人結了婚,生了孩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母親自然而然會接受。

  季白又去傭人那裡拿了客房鑰匙。

  許詡房間一片漆黑,她蜷在被子裡,露出個小小的腦袋,已經睡著了。季白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出房間。

***

  第二天,大哥二哥夫婦一早就走了,家裡只剩季白許詡跟父母。

  早餐準備的是豆腐腦、饅頭和豆漿。許詡一向不喜歡北方早點,豆腐腦有點油還有點鹹,饅頭吃起來又沒味道,一點胃口都沒有,最後只拿了瓶豆漿喝。

  季白看在眼裡,匆匆吃了點,就拉著她站起來:“我帶許詡出去轉轉。”

  季白開車帶許詡到粵菜館子吃早點。看她安安靜靜喝粥,季白摸摸她的頭髮:“委屈你了。”

  許詡側眸看著他:“還好。所以我們怎麼解決這件事?”

  季白靜了片刻答:“我媽這邊,我來處理。你完全不用管,也不必在意,基本禮節做到位就可以了。”

***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許詡跟著季白,見了一圈親戚朋友,跟舒航他們出去玩,每天過得舒心暢意。這麼下來,跟季母的相處時間其實並不多,而且基本季白都陪著。但是季母的態度也非常明確——款待到位,淡漠無視。

  很快就到了臨行前一天。這天季白沒安排任何事,跟許詡在家陪陪父母,收拾行李。

  下午的時候,季白正跟父親下棋,手機響了。

  “季先生,您預訂的鑽戒已經運抵北京。”

  季白旋即笑了,看一眼房間裡正收拾行李的許詡,拿著手機走到無人的角落。

  對方問:“您看什麼時候方便?我們派專人送到您府上。”

  季白淡笑答:“我現在開車過來取。”

***

  季白只說舒航找他有點急事,就出了門。許詡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想著季白八成沒收拾,就上樓去他的房間。

  一走進去,就見季母坐在床邊,正一件件往他箱子裡疊衣服。聽到腳步聲,季母轉頭,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裡的東西:“你來了就收拾吧。”

  她起身要走,許詡躊躇開口:“阿姨,謝謝你和叔叔這些天的款待,非常感謝。明天就要走了,下次有機會再跟季白來看你們。你們保重身體,要是有機會去霖市,到時候我盡地主之誼,帶你們二位好好轉轉。”

  這番話是說得恭順而客氣的,亦不會太親暱殷勤。但季母靜靜看著她,眸中似有似無閃過一絲譏諷:“謝謝。不過我不會去霖市。”

  這冷漠的態度令許詡心頭一凜,眼看她往門邊走去,許詡靜默片刻,開口:“阿姨,我們能不能談談?”

  季母腳步一頓,轉頭看著她。

  如果此刻換成其他人,許詡是沒有什麼耐心去爭取對方的認可,合則來不合則去。

  但現在這個人,是季白的母親。

  雖然季白說讓她什麼都不要管,一切交給他。但這幾天下來,季母什麼態度,她都看在眼裡。說不在乎是假的,心裡會有些難受委屈。

  而且如果得不到她的認可,季白其實也會遺憾和難受吧?她希望力所能及的替他分擔。

  許詡沒有什麼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但在她這裡,任何複雜問題,最終的解決方法都是簡潔高效的。

  她決定直接跟季母溝通。

  沉吟片刻,她溫和開口:“阿姨,季白經常跟我提起你和叔叔。在他心裡,你們不僅是父母,也是他非常尊敬的人,他說你們在各自的人生和事業領域,都取得非常大的成就。這次能見到你們,還有他其他家人,我真的很高興。”

  季母看著她不說話。

  許詡繼續說:“我知道季白當警察的事,您一直有點遺憾。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因為這種家庭環境長大的孩子,去當警察意味著會吃很多以前沒經歷過的苦,您是關心他愛惜他。

  不過這些年,季白一直很努力。您人在北京,可能也沒看到,季白也不會跟您提,他工作起來,非常非常拼命,有時候連續好多天都睡不了一個好覺,吃不了一頓飽飯。常常破了案,人也累垮了。刑警的辛苦,特別是他作為刑警隊長的辛苦,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季母臉色微變。

  許詡柔聲說:“現在,他也在公安系統幹得非常出色,誰提起季家,首先想到的是季白。對於這一點,我也是非常尊敬他的。我說這個,不是其他意思,而是因為跟他朝夕相處,我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想法——他這麼拼命,一方面是正直盡責,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向你和叔叔證明自己,三十歲的人了,儘管性格固執,但內心裡,還是想向父母證明自己的想法和選擇沒錯。”

  季母:“他是自找的!”話雖這麼說,目光卻有些變化了。

  許詡話鋒一轉:“無論在哪一方面——工作、愛情、生活、理想,他都很希望得到您的認可和支持。其實這樣,他跟您的關係也能比以前更親近。我想這也是他為人子女渴望的。

  阿姨,我以前沒談過戀愛,季白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我一直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人關心著。他離家在外很辛苦,我雖然年紀輕,但是會好好照顧他。而且我們是警局同事,有什麼事都能互相照應。所以,我個人也很希望,能得到阿姨您的認可,因為您對季白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說完這些,她就抬眸看著季母。

  許詡覺得自己以誠相待的這番話,多多少少能有點打動季母。即使一時無法讓季母接受,也讓她看到自己友善的態度。

  她預備觀察季母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說。

  然而她對季母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身為高幹子女,季母從小接受最正統嚴厲的教育,她才是許詡父親說的,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雖然季白的父親從商,但也是典型的“紅色企業”,跟她熟悉的權力結構脫不開。在她心中,深深為自己的階層自豪著,那種天生的優越感,從小就烙入她的骨子裡。

  她不一定要求季白的對象,一定要是門當戶對。但必須也是非常拔尖的女孩,才足以站在季白身邊。

  而相貌稚嫩、性格單純的許詡,單從外在條件來說,實在跟她理想兒媳差距太大了。

  更深層影響更大的一個原因——季白當年忤逆她的意思,執意去當刑警,已經在母子間埋下了多年難以抹平的溝壑。現在許詡又是個刑警,她簡直無法接受。

  季母看著她,眼中浮現疏離的笑意:“你說這麼多,就是想讓我認可你?”

  許詡一怔,聽她淡淡說:“許詡,本來我不想跟你談,但是你也有點太自以為是了。既然這樣,我們就說開——也許你算是個條件優秀的女孩。但以我的標準,你不漂亮,學歷也普通,家境也普通,事業上也不能給季白任何幫助。而且你還是個警察,工作危險忙碌,將來你怎麼照顧家庭?作為一個母親,我就是覺得你哪一點都配不上我兒子。另外,我對你這個人,也喜歡不起來。季白要跟你在一起,我攔不住。但是我的態度也很明確——我不接受你。”
第五十四章

  在與母親相處的問題上,季白已經百煉成鋼。他首先想到的是策略,想到的是將許詡呵護在自己的身後。

  但許詡不同。

  她說過“避重就輕”,但是針對“獲得季家人認可”這件事的整體策略而言,對事不對人。

  現在大局已定,對於季母,她想的是盡力溝通爭取一次。如果成功,季白就不必為難,大家也能更舒心暢意;如果失敗,也沒什麼實質損失。

  但她唯一沒考慮過的是,這件事是否會對自己造成傷害。

  所以當季母說出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語時,許詡愣住了。

  道理不通,可以明辯;誤會隔閡,可以冰釋。但如果一個人就是瞧不上你,不喜歡你,怎麼辦?

  許詡是願意跟她溝通改善,但絕不可能去做什麼事,向她證明“自己配得上季白”、“值得她喜歡”——因為她的判斷標準在許詡看來,就是不對的。

  所以在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後,許詡的反應只是沉默。她也不會去反駁——反駁也沒有意義。

  看到許詡不太好看的臉色,季母眼中譏諷更盛,也不想跟她多談,轉身就走。

***

  季白懷裡還揣著精心挑選的鑽戒,一進屋門,就見母親鐵青著臉,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抬眸看自己一眼,徑直回房。

  他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卻見許詡也走了出來,臉色有點不太對。

  季白一把拉住她,盯著她低聲問:“怎麼了?”

  許詡:“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不是大事,不要擔心。”

  兩人同居以來,早有默契。許詡說要一個人待的時候,季白往往會給她空間去自我調節。

  此時,季白靜默片刻,還是鬆開了她。許詡走進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母親的房門也緊閉著,傭人低頭在客廳拖地。季白坐了一會兒,看幾眼傭人的神情,把她叫到屋子外頭。

  傭人一開始當然是什麼都不肯說——季白只是臨時回家,這個家還是季母做主。但如何抵得過刑警隊長的盤問,三言兩語又套又逼,很快把剛才發生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

***

  此時夜色正好,一輪明月湛湛懸掛在頭頂。季白站在屋外池塘邊,心裡有點煩,下意識伸手去口袋摸煙,卻摸到了紅棗片。微微一笑,三兩下將紅棗片吃了,轉身進屋。

  他先到了母親門外:“媽,我進來了。”

  “嗯。”

  屋內開著盞柔和的燈,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神色淡然的看電視。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含笑盯著她的臉:“我明天就走了,你就不跟我念叨幾句?”

  母親原以為他此刻來,必然是興師問罪,替許詡出頭,故心頭也有股冷冷的氣。沒料到他若無其事言笑晏晏,一怔之後,笑笑:“我沒什麼要念叨的。”

  季白起身給母親倒了杯茶,送到她手裡:“兒子身在外地,您和爸多注意身體。有什麼事多讓大哥二哥去辦,再不濟通知我,我讓舒航幾個跑腿。別讓兒子擔心。”

  母親嘴角浮現笑意:“天高皇帝遠,你說得比誰都好聽。”

  季白就笑。母子倆又聊了一會兒,母親眉宇間的不悅倒是煙消雲散。

  這時傭人來敲門,送進來碗燉好的燕窩,季白問:“許詡的呢?”傭人答:“馬上就送。”

  季白點點頭,掃一眼母親沉靜的臉色,親手幫她把燕窩端過來,又用勺輕輕攪拌降溫。母親臉上掛著笑,在邊上看著他體貼的動作。

  季白一邊攪拌,一邊開口了:“這次回霖市,我打算向許詡求婚。”

  季母臉色就有點緊繃了。

  卻聽他繼續說:“媽,咱們說開了吧——我就這一個喜歡的姑娘。您反對也好,同意也好,這事兒板上釘釘,她我是娶定了。

  我知道您心裡不痛快,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但這次回來,面子上的事,您該做的都做到了。這一點兒子感激您。將心比心,以後媳婦該做的事,我也會讓許詡做到位。

  至於將來您什麼時候能接受她,接受我們的婚姻,兒子都會一直等著,我也希望這一天不會太遠。”

  季母沉默不語,卻見季白抬眸望著自己,目光沉而深,語氣也有些淡:“不過媽,她是真心喜歡兒子,才肯跟兒子回來。兒子也要對得住她,得讓所有人都尊重她,不能讓她在我家裡還受氣。

  剛才回來時,你們講話我都聽到了。她條件好不好,配不配的上我這種話,您不該說,以後我也不想再聽到。”

***

  季白推開許詡房門,就見她坐在窗前椅子裡,一隻手還搭在窗台上輕輕的敲,白皙的小臉很平靜。

  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將她環進懷裡,一起看著窗外的星光夜色,也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許詡悶悶的說:“我跟你媽談了談,但是效果不太好。”

  季白捏捏她挺秀的小鼻子,微笑道:“委屈老婆了——她的話你別放在心上。而且你講的話,她不一定沒聽進去,給她點消化時間。”

  許詡一聽,明白季白已經知道這件事,點點頭:“我懂的。那現在應該怎麼辦?”

  這次過來前,許雋還專門跟她叮囑,說你未來婆婆估計是個狠角色,你可當心了。季白對你再好,也是個孝子,是男人都得為這事兒煩。你有點心理準備。

  父親則說,即使有矛盾有委屈,只要不觸及原則,許詡身為晚輩,應該適度謙讓、主動維護跟季白父母的關係。

  結合父兄的話,再根據她對婆媳關係的粗淺了解,如果季白希望她再做點什麼努力,她也願意。

  季白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不僅沒生氣,還想著補救,直愣愣的實誠性格,當真叫人心頭髮軟。

  他沉默片刻,將她身子扳過來,正對著自己。俊臉掛著淡淡的笑,黑眸緊盯著她:“很簡單。”

  “……簡單?”

  “你就跟現在一樣,對長輩該做的都做到,已經足夠。

  我媽這邊,有任何矛盾任何問題,你不要管,不必出面,全部交給我解決。從今往後,在我這裡,不存在婆媳關係需要你解決,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困擾。

  等將來,你們的關係會有改善的一天,順其自然。”

***

  第二天兩人是中午的飛機,走的時候,季父季母都出來送了。季母神色依舊不豫,但也沒說什麼。

  飛機在雲層穿行,客艙裡燈光昏暗,安安靜靜,很多人都在睡覺。許詡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季白。

  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微黃的燈光打在臉上,俊朗又安靜。想到他昨天的話,許詡心頭一軟。

  按他的說法,今後她不存在“婆媳關係”需要處理——因為他會全部轉化為“母子關係”。他這麼說了之後,她的確覺得輕鬆不少。

  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他這麼乾脆的處理難纏的婆媳關係,中國的家庭關係應該會和諧很多。

  雖然還有些遺憾,但世事也不可能盡如人意。就是……辛苦他了。

  許詡閉上眼,輕輕靠在他肩頭。

  過了一會兒,空姐來送餐。許詡沒什麼胃口,吃了幾口就停筷。季白摸摸她的頭,笑著說:“吃不下就不吃,晚上我訂了地方吃好的。”

***

  抵達霖市是下午,兩人回到家,先把屋子打掃一番。望著光線明朗、乾淨整潔的家,兩人心頭都生出暖意。

  自家的家最舒服,真是永恆的真理。

  打掃完許詡去洗澡,季白等她洗了一半開門進去,出來時直接就抱上了床。

  在北京為著照顧許詡聲譽,兩人只能分房而睡。難得的假期卻不能跟她親近,季白的確有點壓抑。無論親吻撫摸,都比平時要重幾分。看著雪白嬌軀很快遍布吻痕,心頭的火被澆得更旺,伐撻也比平時狂野幾分。臉上卻噙著淡然自若的笑,時不時捉起許詡的手和腳親咬。許詡被他調得又難耐又好笑,一張臉通紅窘迫。窗簾緊拉,整間屋子裡沉默又曖昧,只有彼此知道其中的甜蜜、興奮和溫柔纏綿。

  不過許詡發現,性的確是個好東西。身體徹底釋放之後,因為北京之行的那點低落也煙消雲散。心情豁然開朗、雲開月明。

  季白要了兩次,雖然還有點意猶未盡,但平時這麼久許詡已經喊累。到底愛惜她的身體,剛要翻身從她身上下來,卻被她伸手拉住胳膊:“你還可以繼續嗎?再來一次?不行沒關係。”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額頭上還有汗水。

  季白倏地笑了,這簡直是他聽到過的最美好的邀約了,低頭就熱烈的吻住她:“行!怎麼會不行?”

  最後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許詡拖著疲憊的身體,慢吞吞挪去洗澡。季白一直含笑目送她走進浴室,這才看一眼牆上的鐘,揚聲說:“大胡找我有點事,我去他那裡一趟,一會兒直接去餐廳等你。”

  “哦。”許詡沒太在意。

***

  暮色籠罩秀美乾淨的城市,車子在清涼夜風中穿行。季白單手握住方向盤,從懷裡掏出戒指盒,眸中笑意淺淺。

  他訂的是近郊的一家非常安靜優美的餐廳。雖然沒有準備俗氣的小提琴和紅玫瑰,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包場。但是會有翡翠綠的絲絨沙發和雪白的羊毛地毯,餐桌正對開闊匍匐的遠山。泉水從透明的屋頂流瀉而下,將整個房間點綴得波光盈盈。而星光月色會映在窗外蜿蜒寂靜的溪流中。

  小傢伙,會不會答應他?

  正想得出神,手機卻響了,是大胡。

  “頭兒,回霖市了嗎?”

  “回了。”季白想起今晚有球賽,大胡找他多半是看球,含笑道,“今晚我沒空,要陪許詡。”

  大胡滯了一瞬,沉聲答:“頭兒,山區發現了一具女屍。”頓了頓說,“一具非常奇怪的女屍。你跟許詡趕緊過來吧。”

  掛了電話,季白凝視手中戒指一眼,收進懷裡,打給許詡:“飯我們下次再來吃。有案子,我馬上來接你。”

***

  案發地點在距市區相當遠的某縣山區裡,這裡是真正意義上的“深山老林”,雖然有國道和山路貫通,但屬於少數民族自治縣,地廣人稀,附近幾座山都沒什麼居民。如果不是有農民恰好上山採草藥經過,屍體根本不會發現。

  季白等人開車到了山腳,再沿小路攀爬上山。後來就沒了路,眾人必須小心翼翼在大片荊棘野草裡穿行。地形險要,季白一直讓許詡緊跟自己。遇到難走的路,就直接背著她過去。許詡趴在他溫暖寬厚的背上,望著他在夜色裡安靜的輪廓,因案件而緊繃的心,也隨之踏實鎮靜無比。

  等刑警隊眾人抵達屍體附近時,天際已經露出微白。

  這是半山腰上,一片地勢低窪的草地,已經用警戒線封起來。背後緊靠著巍峨懸崖,周圍有幾棵零落而繁茂的大樹。

  看到屍體第一眼,許詡心頭就升起非常奇異的感覺——這具屍體傳遞的情感,太強烈了。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人,穿著鵝黃色的薄毛衣,下身是一條黑色修身長褲,側身蜷縮在陽光燦爛的草地上。黑色長髮,堪稱柔美的散落肩頭。鵝蛋臉上眉目修長,輪廓秀美。

  她皮膚很白皙,臉頰、雙手、腳踝……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膚,都晶瑩如玉,與身下的暗綠的枯葉草地,形成鮮明的視覺衝擊。而她的臉頰甚至還有些紅潤顏色,嘴唇也塗著粉嫩的蜜色唇膏,似乎還掛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

  一個鮮活美麗的女人,安靜乖巧的睡在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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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太陽從遠山背後升起,整片山嶺籠罩在金黃明亮的光芒中。草地愈發翠綠,襯得屍體像一幅生動、靜美而滲人的畫。

  季白、許詡跟幾個資深刑警站在外圍,法醫檢查完之後,起身走過來:“死亡時間是前天凌晨,初步懷疑死因是氰化鉀中毒,這也是屍體臉色紅潤的原因。此外,手腕腳腕有鐵鏈束縛過的傷痕,陰道有紅腫和撕裂性傷口。沒有其他明顯傷痕。具體結論要解剖後確定。”

  眾人都是一靜——這麼看來,這樁案子更像是他殺,而且是奸殺。

  季白面色沉肅的問:“死者身份確定了嗎?”

  趙寒答:“還在核查。”

  法醫正小心翼翼的移走屍體,許詡走過去,盯著她白皙柔美的側臉,靜默不語。

  刑警們四散勘測現場,許詡在屍體前站了一會兒,就走到季白身邊。他正站在陳屍點背後的那片巖壁下,凝神沉思。

  “這個棄屍點的選擇,費了一番心思。”他指著巖壁下方的泥土痕跡說,“這裡有陳年泥石流沖刷痕跡,也就是說,到了雨季,屍體很快被掩埋。”

  許詡接口:“凶手並不想屍體被發現。”

  季白點頭,又說:“這片山區只有狹窄的山路,數公里內都沒有監控,如果罪犯有車也拍不到。山上樹草繁密,只怕也很難找到罪犯腳印。”話剛說完,抬眸望去,發覺許詡的臉色有點發白。

  看看左右無人,季白走到她身旁:“怎麼了,不舒服?”

  許詡:“沒事,有點累。”

  季白這一路心思都在案子上,完全沒管過她。此刻才想起她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又連夜趕到這裡,也難怪累了。輕聲說:“一會兒下山我還背你。出了山區找點吃的。”

  許詡心頭一暖,但隨行的還有縣裡的刑警,答:“不用背了,影響不好,我沒事。”

  季白伸手摸摸她的頭:“沒什麼不好,男同事照顧女同事天經地義。但我也不能讓其他男人背你不是?”

  許詡也笑了,兩人不再講話,繼續各自勘探屍體旁的草地。

  結果果然如季白所料,刑警們搜索了整個山嶺,一無所獲,罪犯沒有留下任何腳印、毛髮和其他物證。

***

  大伙兒回到市區已經是下午,法醫的詳細鑒定報告很快出來了,證實了早上的結論。此外,還在死者體內發現了殘餘的藥物,經鑒定是日本產INVERMA原液,這是一種女性強效催情素,網上就能買到。輕量服用會使人的精神和肌體都處於亢奮中,並產生強烈的性幻覺。

  許詡回警局後,先窩在季白辦公室的沙發上補眠,補充精力。醒來時天色已黑,大伙兒都外出查案了,辦公室裡空蕩蕩的。沉思片刻,她起身去停屍間。

  她已經畢業,現在是正式刑警。按照季白的想法,局長也同意,她可以獨立自主的安排工作,專注於犯罪心理研究,只在集體行動時,聽從季白調遣。

  停屍間寬敞明亮,空氣清冷。工作人員在外間辦公桌前低頭寫報告,只有屍體孤零零躺在一個金屬平台上。

  許詡戴上手套,掀開表面覆蓋的白布,一寸寸仔細檢查。她聞到屍體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強生牛奶沐浴液的味道。正出神,忽聽身後一個熟悉低沉的嗓音道:“有什麼發現?”

  是季白。他剛從外面回來,俊臉沉肅、黑眸寂靜,高大身軀彷彿還沾染著外間夜色的清冷氣息。

  許詡頭也不抬的說:“死者咽喉紅腫,這是為什麼?”

  季白略一思索答:“按照屍檢報告,她服用了性興奮劑,身體也有頻繁性交的跡象。”

  許詡明白過來——應當是藥物作用,令死者在性交過程中歇斯底裡的大喊,才會造成咽部紅腫。

  她繼續查看屍體,季白站在她身旁翻看屍檢報告。過了一會兒,許詡又問:“下體恥毛全部被修剪乾淨,為什麼?這樣讓她看起來更乾淨性感?會讓男人更興奮?”

  “應該是。”

  許詡蹙眉,轉頭看著季白:“我不太了解——這個癖好對於男人來說算獨特嗎?”

  季白沉思片刻答:“不算獨特,很多男人喜歡這樣。”

  許詡點頭:“不過結合屍體其他方面狀況,我感覺凶手對這一點,比其他男人更迷戀。”

  時法醫來了,季白走到一旁,跟他低聲交談。許詡也查看得差不多了,將屍體覆蓋好,拖了把椅子,正對著屍體坐下,盯著她的臉。

  許多零散的線索在心中快速串聯,許詡腦海中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浮現一幅幅畫面——

  那應該是個燈光柔和的房間,很安靜。女人手腳都被鎖鏈束縛,只能任由男人擺布。他先將她渾身洗得乾乾淨淨,也許他還會低頭聞一聞她身上沐浴液的清香。然後他會一點點仔細剃去她最隱秘處的毛髮,滿意的看著她白皙飽滿的身軀,宛如初生嬰兒般乾淨純潔,躺在自己面前。

  他會給她穿上暖色柔軟舒適的衣物,這讓她看起來清新、漂亮又溫順。然後他會給她餵食性興奮藥物,看著她為情欲主宰的癡迷而嫵媚的模樣。

  他會將她禁錮在身下,一遍遍反復征服占有。而她精神恍惚,在極度的亢奮和感官刺激中,始終尖叫連連,直至喉嚨腫痛失聲……

  後來,或許是厭倦,或許是她激怒了他,或許是其他原因,他把她帶到深山之中,以最美最乖巧的姿態,躺在這世上只有他知曉的角落,安靜的死去……

  再次想起發現屍體時近乎優美的畫面,許詡忽然覺得陣陣惡心。猛的回神,按著胸口平復。再抬頭望去,季白還在跟法醫講話,並沒有看這邊。

***

  這天深夜,刑警隊全體人員回到警局,再次碰頭。

  窗外夜色靜深,樹影搖曳,會議室裡卻是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大伙兒臉上都有些倦色,但個個神色冷肅,極為專注。

  老吳說:“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叫白安安,23歲,霖市人。霖大畢業剛一年,目前是某外資會計師事務所職員。她從國慶前一個星期就沒去上班,當天一位同事收到她的短信,說要回老家,讓代為請假。所以公司那邊雖然不滿意,但也沒有引起注意。”

  趙寒補充:“我們詢問過白安安的同事、朋友、家人,她的性格非常開朗、積極,工作表現和人際關係都很好,不存在自殺動機。另外,她是單身沒有男朋友。”

  會議室的投影幕布上,出現幾張白安安的照片。比起死時的安靜模樣,她的生活照顯得更加笑容洋溢、光鮮靚麗。

  大胡說:“這麼算起來,她失蹤了整整兩個星期。”

  想到屍體的種種跡象,眾人都有點惻然。這兩個星期,對這位漂亮、優秀的白領女孩來說,是否就像沉淪於地獄?

  這時有人問:“頭兒,你怎麼看?”

  這案子感覺十分棘手,大伙兒不由自主都把目光投向季白,希望他能找到突破口。

  季白沉靜的目光環顧一周,答:“除了屍體,罪犯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目前要做進一步推斷比較困難。

  但是,凶手也留給我們幾個非常明確的偵破反向。”

  大伙一聽,都是精神一振。只聽季白繼續說:

  “一、氰化鉀是管制藥物,任何人購買都需經過嚴格審批、登記在案。小趙,你立刻去核查審批記錄。

  二、存在情殺的可能。老吳,你帶隊調查死者白安安的日常人際關係,重點調查與她有情感糾葛的人:過去的男友、追求者,每一個都必須詳細盤問。

  三、凶手將屍體運送到深山中,他必然有一輛車,且有一處較為獨立的房屋,才能對受害人進行誘拐、囚禁,不被人察覺。這一點你們篩查時務必留意。

  四、大胡,你負責調查本省所有強奸犯資料,看近期是否有人刑滿出獄,是否有作案嫌疑。

  今天起所有人暫停休假。另外,這起案件的資料,對外必須嚴格保密。”

  大伙兒紛紛點頭,記錄下他說的內容,幾組人各自進行具體分工。這時季白見坐在桌子末端的許詡咬著筆頭,兀自出神,於是揚聲問:“許詡,你有什麼意見?”

  許詡的犯罪心理研究,目前定位為警隊傳統偵查手段的補充方法。而這起案子又有點說不出的不同尋常,所以大伙兒都好奇的望過去。

  許詡點點頭,答:“我也沒有具體結論。不過可以肯定一點——凶手對死者傾注了比較濃厚的感情。”

  大伙兒都是一怔。

  為了讓他們理解罪犯的心態,許詡說:“我先解釋一下關於強奸的一些成熟理論。

  男人為什麼要強奸女人?表面看是因為約束不了性欲。但為什麼會約束不了性欲?說到底還是心理方面的原因。

  按照國外研究結論,有的男人是通過控制女人,滿足內心權力欲望;有的完全是為了發洩內心憤怒。

  還有的人,如果生活中和男女關係都比較失敗,強奸能帶給他們獲勝的感覺。這一點也反映在犯罪數據上——在我國的強奸犯裡,在任何國家,低收入低學歷者都會占較大的比例。

  青少年強奸,主要是因為對性的好奇。”

  眾人聽得紛紛點頭。

  許詡話鋒一轉:“但還有一種人,渴望通過強奸,與受害人建立親密關係。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種心態的成因,但我認為本案凶手就是這一種類型。

  他認為他與受害人的關係是私密的、純潔的、熱烈的,並且由他控制主導。他沒有對死者施加任何其他的身體虐待,甚至連死亡方式,選擇的都是會帶給他一定風險、但是不會帶給死者任何痛苦的氰化鉀。

  我初步判斷,這個男人應該在20-40歲間,經濟狀況良好,外表整潔、為人細緻耐心,沒有暴力傾向。他是一位心理變態者。鑒於他對親密關係和性欲的強烈渴求,應該是單身。他過去很可能追求、騷擾、跟蹤過受害者,但是不成功。所以,我很同意季隊的觀點——重點核查與死者有情感糾葛的人。”

***

  工作繁重如山,許詡再次回到家,已經是三天後的傍晚。季白還留在警局,主持大局。

  直到夜裡十點多,季白才回來。他進屋的時候,許詡正抱著膝蓋坐在沙發裡,拿著凶案現場照片發呆。

  季白一身疲憊,坐下摟著她的腰,微闔雙眼靠在沙發上。

  許詡轉頭看著他:“還是沒有進展?”

  季白點點頭。大伙兒實在扛不住了,他給大家放一晚上假,明早繼續緊張的工作。

  他將她抱進懷裡,低頭親她。從緊繃的工作中暫時脫離出來,與她肌膚相親就像懷抱著一汪溫暖的清泉,軟化他已經麻木僵硬的軀體。

  “還在看照片?”他從背後環住她,唇舌在她細滑白皙的脖子上流連,低聲問。

  許詡點頭,蹙眉:“嗯。我覺得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個畫面。”

  季白一怔。

  可許詡想了想,還是沒頭緒,許是疲勞過度,腦袋也有點疼,索性放下照片,轉頭親親他:“快去洗澡吧。”

***

  浴室傳來淅瀝水聲,許詡盯著浴室門發了一會兒呆,走回臥室,關上門,從包裡翻出個驗孕棒。

  這是下班回家時,在樓下藥店買的。她讀了一遍說明,拿著進了主臥的衛生間。

  幾分鐘後,許詡舉著兩條槓的驗孕棒,仰面倒在床上。

  按照百度結果,避孕套質量不好中途破裂、避孕藥受潮、前期沒帶套時男方零星分泌物、過程中男方用力過猛或者角度力度原因使得套套滑落……都可能造成意外懷孕。

  許詡盯著看了一會兒,把它揣進褲兜裡。

***

  回家不代表沒工作,季白洗完澡,泡了杯咖啡,拿著疊資料進了臥室。

  許詡正雙手枕在腦後,靠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睛還炯炯有神的看著他,小臉紅撲撲的氣色似乎不錯。季白微微一笑,捏著她的下巴親了一口,從資料中抽出一小疊遞給她:“白安安的朋友資料,你看這部分?”

  兩人配合一向默契,一起加班,一起討論,效率很高。

  許詡接過資料,再看一眼牆上的鍾,11點了。也許是心理原因,她居然覺得肚子有點漲漲的,就像有人在提醒她不許再熬夜加班。

  沉默片刻,她說:“我今天不想幹了,我要睡覺。”

  平時有工作她都是二話不說比他還有勁頭,今天的反應叫季白有點意外,伸手摸摸她的頭:“累了?”

  “嗯。”

  季白親親她的額頭,將資料拿回來:“給我,你先睡。”

  夜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靜。季白坐在桌前,屋子裡只有他在台燈下翻動資料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下意識抬頭一看,許詡蜷在被子裡,小臉淨白如玉,已經睡熟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季白在床上翻了個身,忽然感覺到懷中空蕩蕩的,倏地醒過來,發覺許詡不在床上。

  轉頭望去,卻見她穿著薄薄的睡衣,站在床尾,正低頭看著地面。窗外暗藍的晨空、微黃的路燈,在她背後交織成靜謐的光影,小傢伙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孤寂。

  有心事?

  季白剛睡下沒幾個小時,腦袋還有點迷糊。但他還是立刻坐起來,探身過去,拉住她的一隻小手:“怎麼了?”

  許詡轉頭看著他,神色挺沉著,但臉色似乎有些異樣的紅暈。她抬手就從口袋裡摸出個棒狀物丟到他懷裡:“有了。”

  季白的睏意一下子全醒了。
第五十六章

  “有了。”

  窗外晨光黯淡,房間裡溫暖靜謐。兩人對望著,一時都沒講話。

  大清早的,季白的確被這消息震得有點懵,但也只懵了一瞬間,喜悅便像大片大片清新的綠草,在心頭快速而無聲的滋生。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低聲問:“我不是都戴套了嗎?你也吃藥了。”

  有一段時間,季白沒戴套,許詡吃一種市面常見的長期安全避孕藥。她悶悶的答:“霖市天氣濕潤,可能是藥受潮了。而且還有一次你出來的時候,套不是蹭掉了嗎?”

  季白凝視她片刻,將她的雙手包在自己掌心,聲音中有了笑意:“怪我。”

  許詡低頭不吭聲。

  見她如此沉肅模樣,季白心裡咯登一下。

  如果許詡要打掉這個孩子,季白其實不會太意外。她才剛畢業,年紀也小,之前從無生孩子的打算。加之性格獨立,事業心又重,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取捨。

  可季白從小接受的教育,墮胎這種事就不應當發生。

  而且他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女人去打胎?對身體傷害太大了。

  他抬眸看著她安靜而蒼白的小臉,心頭的柔軟漸漸蔓延。但說服她留下孩子,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沉吟片刻,剛想開口,卻見她忽然抬頭,一臉堅決的看著自己。

  季白心口倏地一緊。

  許詡盯著他,開口了:“還需要去醫院復查確認,不過八九不離十。”

  頓了頓說:“如果懷了,坦率的說,不管你怎麼想,這個孩子我都要生下來。”

  窗外的天空露出微白顏色,周圍的一切寂靜如夢。季白看著她那雙清黑澄澈的眼睛,心頭唯有陣陣暖流輕快的激蕩著。

  也許是見季白沉默不語,許詡微蹙眉頭,一板一眼繼續解釋:“我做這個決定是經過周全考慮:二十五六歲是女性最佳受孕年紀,墮胎對身體有一定傷害。而且這畢竟是一條生命,我不能接受……”

  “好。”低沉醇厚的嗓音,打斷她的論述。季白一把將她扣進胸膛,低頭就吻下來。

  唇舌熱烈的糾纏片刻,他才放開她,黑眸依舊近在咫尺盯著她,沉沉含笑:“既然你想生,我當然聽你的。”

  許詡忍不住也笑了。

  其實驗出懷孕後,她整晚心情都有點沉重。雖然當機立斷決定生,但到底事關重大又沒有任何準備,如何能輕鬆下來?季白此刻毫不掩飾的歡喜和贊同,著實令她寬慰不少。

  季白抬頭看著牆上的鐘:6點,離上班還有兩小時。這幾天白天都不能請假。

  “換衣服,現在就去醫院。”

  “嗯。”

  許詡洗漱的時候,季白已經換好衣服,打電話給朋友,聯繫市婦幼醫院。一切安排好後,他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往門口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打開抽屜,拿出藏在一疊衣服裡的戒指,揣進兜裡。

***

  天空陰雨綿綿,大清早醫院裡冷清而寂靜。兩人在婦產科等了一會兒,就來了位醫生。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每項指標都很符合標準,確認懷孕無誤。

  兩人回到車上時,雨還下個不停。天色也亮起來,整條街濕漉漉的像是籠罩在水霧裡。

  季白並沒有馬上開車走,而是將車停在醫院外的林蔭道上,握著她的手,靜靜望著雨簾。

  許詡也沉默著。這個消息到底來得突然,她有很多事需要琢磨。

  季白也在琢磨:最近都在忙案子,但必須抽個時間,去她家裡提親;原本想先舉行訂婚儀式,也可以省了;案子一結束就籌備結婚,但時間太緊迫,無論怎樣,可能都要大著肚子舉行婚禮了……

  他的手也伸進口袋裡,握住了戒指盒。此情此景實在太普通太不浪漫,但他嘴角的笑意還是有點抑不住。

  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剛想把戒指拿出來,就聽她說:“三哥,結婚的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季白心頭微動:“你說。”手在口袋裡握著戒指不動。

  許詡轉頭望著他,目光坦誠:“懷孕是懷孕,結婚是結婚,我們不必為了孩子提前結婚。我們倆說到底只相處了半年,雖然我已經非常愛你,但婚姻是一輩子的承諾,還是要慎重。

  我們現在還處於一開始的蜜戀期,應該對彼此了解更多,再磨合一段時間,感情穩定成熟,水到渠成再考慮結婚。這樣婚姻才能更穩定、更持久、更幸福。

  當然,孩子還是隨你姓。”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多。季白望著許詡,沉默不語。

  他早該料到的,未婚先孕在她心裡,根本不算個事。她希望感情更成熟再結婚,也符合她謹慎遲鈍的個性。其實他一開始也是打算先訂婚,可以明年再去領證。

  不過,她直愣愣的那句“我已經非常愛你”,又叫他心頭陣陣悸動。兩人都沒說過“我愛你”這樣的甜膩話,誰想她今天不經意的脫口而出。

  只是……按她這麼說,將來兒子都滿地跑了,他也不一定有名分?

  那他作為男人,也太失敗了。

  他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沉吟片刻,他柔聲開口:“許詡,結婚的事當然要你願意才行。不過你也不用太早下定論——你看,現在剛懷孕,生孩子還得一年時間。到時候我們也相處快兩年了,那時候你的想法肯定跟現在不一樣。你剛跟我好的時候,應該也沒想到現在會‘非常愛我’吧?我看可以到時候再決定。這才是慎重負責的態度。”

  許詡心想確實是,點頭:“好。”

  季白微微一笑,不再涉及這個話題。雖說是緩兵之計,說服了她到時候再決定,稍稍有點悵然,口袋裡的戒指又得繼續雪藏。但他倒不是很憂心——且不說到時候必然父憑子貴,她自己半年就非常愛他了,再過一年,肯定離不開他。

  兩人都沒再說話。季白將車開得格外平穩,在車流中穿行。

  遇到紅燈,徐徐停下。他一側眸,見許詡又拿出了凶案照片在看。

  季白原本沒在意,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胎教著實血腥。

  可她身為刑警,根本不可避免。最後季白還是開口:“能少看就少看一點。”

  許詡卻有點發愣,根本沒答。忽的抬頭看著他,眼睛裡有熠熠亮光:“我想起在哪裡見過相似的畫面了!”

***

  季白和許詡開車行駛在城市公路上時,相距甚遠的某個房間裡,另一個女人,正迎來每天最驚恐戰慄的時刻。

  女人被穿上條淺藍色連衣裙,整個人十分白皙乾淨。而她手腕腳踝都被鎖在床上,根本就下不了床。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男人走了進來。女人全身微微一抖,往床裡縮了縮,卻只能看著他走近。

  男人朝她笑笑,先脫掉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精壯的身體,再將她抱進懷裡,一件件褪去她的衣衫。等她如羊羔般躺在他面前,他卻不急著征服,而是俯下頭,沿著她的皮膚,一寸寸聞下來。

  “你很香。”他低喃。

  女人勉強笑笑,全身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男人看在眼裡,並不生氣,從桌上端起杯水,遞給她。女人臉上浮現悲戚神色,卻只能接過喝下。

  很快就有了反應,雪白的身軀陣陣潮紅,她聽到自己抑不住的呻吟。男人坐在床邊,靜靜注視著她扭動的身軀,喉結慢慢滾動著。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照相機,閃光燈不斷,將她迷蒙的雙眼、潮濕的私密,都清晰記錄。而後他將照相機往邊上一丟,握住她的腰,低頭咬住一側飽滿紅蕊,狠狠就撞了進來。

  空曠寂靜的房間,肉體撞擊的聲音連綿不絕,一場荒糜的沉淪,彷彿永無盡頭。

  “喜歡我要你嗎?”

  “喜歡……喜歡……”女人的聲音像嗚咽又像欣喜。

  “叫我。”

  “老公……老公……”

  “還有呢?”

  “我愛你……我愛你……”

  ……

  季白和許詡直接開車到了省廳,找到許詡的師兄——孫清林的辦公室。

  孫清林看到他們,有點意外,微微一滯後,問:“季隊,許詡,有什麼事?”

  許詡將凶案照片遞給他:“師兄,這個現場你有印象嗎?”

  孫清林接過一看,神色驟變。

  許詡在警校時,協助教授重點研究美國案件,亞洲案件主要由孫清林負責。所以許詡有印象在哪裡看過類似照片,卻不像孫清林如此篤定。他很快從檔案櫃裡拿出一盒資料,放到兩人面前。

  一張張照片,美好得就像生活裡的畫。一個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蜷首側臥,躺在草地上、土地裡、森林中、溪水旁……連衣服的風格,都跟死者白安安類似,都是暖色調,看起來無比清新柔和。

  孫清林坐下來說:“這是三年前香港的‘天使殺手’案,目前查知受害者八人,未知受害者數目不明。全都是22-25歲企業白領,都失蹤一段時間,最後死於氰化鉀中毒。這個案子當時在香港很轟動。”

  季白和許詡都點頭。他們都聽過這個案子,只是沒有深入了解。

  孫清林又拿起白安安的照片:“凶手當年被警方追捕,墜海身亡。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潛逃出國。但是看到這個照片,我幾乎可以斷定,凶手即使不是他本人,也是他的狂熱模仿者。”

  季白和許詡都是一靜。許詡問:“師兄,你重點研究過這個案子,有他的犯罪心理畫像嗎?”

  孫清林:“我不僅有他的心理畫像,我有他的全部資料和照片。”語氣愈發沉重,“他是霖市人。”

  他很快找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兩人。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輕,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西褲,打領帶,留著平頭,稜角分明臉龐上,有俊朗英氣的五官,薄薄的唇角,還有溫和的笑意。

  孫清林:“馮燁,案發時22歲,今年25歲。因為成績優秀,以全額獎學金考入香港大學建築系,畢業後在某上市企業任職員,獲得香港居民身份。案發後證據確鑿,被全港通緝。後來就失蹤了。”他歎了口氣,“如果真是他沒死,回到霖市……”

  季白問:“有他在霖市的地址嗎?”

  “有。”他翻出頁資料遞給兩人。

***

  半個小時後,季白將車停在市裡一家老國營企業的宿舍小區外,同時調集幾名刑警,在周圍戒備。

  馮燁的資料,兩人已傳回刑警隊,通令全市搜捕該人,同時聯絡香港警方,獲取更多資料。大伙兒得到這個消息,振奮的同時,心情更加沉重。

  沿著老舊小區的狹窄道路往裡走,季白腳步一頓:“要不你回車上等著?”

  許詡瞥他一眼:“沒必要。”

  季白便不再勸,只叮囑其他刑警,加倍當心。

  這案子的凶手是心理變態者,許詡的工作將起到非常重大的作用。他身為刑警隊長,不可能讓她置身事外。

  只能將她保護得更好。

  馮燁的家在六層,開門的是他的舅舅。是一位四十餘歲的清瘦男人,廠裡的技術員。

  “馮燁還有其他親人嗎?”許詡問。

  他答:“沒有,他的父母早年就死了。”遲疑片刻問:“警察同志,你們想調查什麼,香港的案子……已經過去幾年了,馮燁不是也已經掉進海裡死了嗎?”

  大家當然不答。季白說:“我們想看看馮燁的個人物品。”

  舅舅點點頭,把他們領到陽台,指著陽台一角的雜物:“很多都扔了,剩的都在這裡了。你們看吧。”也許是不願多聊,轉身剛想走,季白又問:“最近還有沒有其他人來找過馮燁?”

  舅舅有些詫異:“沒有。當然沒有。”

  “那家裡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異常?”

  舅舅有點意外的看著他:“你怎麼知道?上個月,遭過一次賊。當時是半夜,我聽到動靜跑到陽台,人已經不見了,東西翻得亂七八糟。但是沒丟什麼。”

  季白和許詡都是心頭一凜。這個賊,會不會跟馮燁有關?

  舅舅回答完問題,去前廳了,季白和許詡拿起馮燁的東西,仔細翻看。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季白忽然一愣,將一張照片遞到許詡面前。

  是馮燁的高中畢業照,他站在後排正中看起來比孫清林處的照片多了幾分稚氣清秀。許詡沒看出異樣,目光快速掃過照片上所有人,看到前排的女生,心頭微驚:“姚檬?”

  季白點頭:“他們是同班同學。”

  只見照片上的姚檬留著垂順長髮,穿著校服長裙,那時候就顯得嬌艷動人。

  許詡:“我回警局就跟她聯絡,看她是否了解馮燁的狀況。”

  兩人繼續翻照片,卻都是馮燁小時候照片,並沒有有價值的線索。季白又拿起旁邊的一堆書開始翻看,忽的一怔,將一張照片抽出來,遞給許詡。

  許詡一看,也愣住了。

  是姚檬的單人照。她穿著警校的制服,坐在陽光樹蔭下,正低頭看書。行人在她身旁留下剪影,而她恍然未覺。

  這看起來,像是一張幾年前的偷拍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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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是夜,月色溫涼,秋意湛湛。

  姚檬的住處是市區一套兩居室,林清岩也在,跟姚檬穿著同款家居服,高大又清爽的樣子。兩人看到季白和許詡上門,都有點意外。

  四人在沙發坐下,林清岩微笑站起來:“我去泡茶,你們聊。”

  看到馮燁的照片,姚檬的神色有片刻凝滯。

  “我們是高中同學。‘天使殺手’案我也聽說過,但並不是很了解。出什麼事了?”

  姚檬可能有危險,當然不會瞞著她實情。許詡拿出份案件基本資料,遞給她看。姚檬靜靜看完,臉色有些發紅,點頭:“我知道了。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看到那張偷拍照片,姚檬微怔。

  季白問:“你們私交如何?”

  “普通同學,交往不深。”

  這時林清岩端著茶走過來,看到三人凝重神色,在姚檬身邊坐下,柔聲問:“怎麼了?”

  姚檬抬頭朝他笑:“沒事。他們找我了解以前一個同學的情況。”

  又聊了一會兒,季白和許詡站起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姚檬也笑著站起來:“我送你們。”轉身對林清岩說:“我很快就回來啊。”

  三人一路沉默,一直走到小區外無人的林蔭道,姚檬輕聲說:“許詡,咱倆說會兒話。”許詡點頭,季白看一眼兩人,先走回車上坐著。

  兩人找了張長椅坐下,許詡靜靜望著她。姚檬抬頭看一眼明朗的夜空,抿嘴笑笑:“剛才清岩在,我不想說。不過不說,你們去學校調查也會知道——我跟馮燁……高中談過一段時間戀愛。”

  許詡心頭微震。儘管剛才看得出姚檬有所隱瞞,但她也沒想到兩人竟然有過這種關係。

  姚檬的聲音靜靜的:“跟這種禽獸談過戀愛,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許詡看著她譏諷的表情:“你……很愛他?”

  姚檬一怔,笑笑搖頭:“怎麼會?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

  是愛嗎?姚檬也不知道。

  對季白,是傾慕中夾雜著濃濃的崇拜,被拒絕後自尊心雖然受傷,但也不會痛得死去活來,只是終究有些落寞。所以此刻談及與馮燁的戀情,下意識也想避開他。

  對林清岩,是成熟、穩定的歸宿感。他的魅力和氣質,深深打動了她。然而無可否認,他的金錢和地位,也是姚檬會考慮的東西。他更像是姚檬挑選的結婚伴侶。

  可是馮燁?

  十七八歲的熱烈、衝動,兩個同樣優秀的少年,當時覺得愛得不能自已一定要一生一世,回頭再看,不過付諸一笑。

  他貧寒的家境,他固執的性格,還有他即將赴香港讀書,都是姚檬當年跟他分手的原因。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於當年這份純粹的感情,每當想起來,還是會心頭鈍痛滯澀。而這種感覺,是季白、林清岩都不會帶給她的。後來聽聞“天使殺手”案後,這種痛,就變成了深深的厭惡。連帶著,對任何強奸犯,姚檬看都不想看一眼。

  許詡靜默片刻,問:“他當時是否表露出心理變態傾向?”

  姚檬搖頭:“那個年紀的男孩,都是桀驁又衝動的,他算不上特殊。而且我們只好了一年,了解其實不深。”感情來得濃烈,但更多時候都是懵懵懂懂,自以為是。

  許詡又問:“那性方面呢?他有什麼癖好?”

  姚檬垂頭:“我們沒有發生過性關係。”說完一怔,跟許詡對視一眼。

  兩人都想到了。這樣意味著她更危險——因為如果真的是馮燁回來,他還沒得到過姚檬。

  許詡:“我讓隊裡派人24小時保護你。”

  “不,不要。這樣會影響我的工作。”姚檬蹙眉。

  警察保護當然會引起旁人注意,傳出去公司老總是變態殺手的覬覦對象,雜誌社也不必開了。

  但許詡還是不放心。見她不出聲,姚檬笑笑說:“你放心,我每天兩點一線,公司到家裡,而且平時都跟同事在一起,清岩也經常接我,想要誘拐我,還是不容易的。而且,你們現在也不確定就是他吧?他墜海身亡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頓了頓又說:“這樣吧,我回去就把這件事跟清岩提一下,就說是我中學時的騷擾者,讓他安排兩個保鏢給我。你就放心吧。”

  許詡這才點頭。

  許詡和季白駕車離開後,姚檬在小區門口發了一會兒呆,才回到家中。一進門就見林清岩拿著本書,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姚檬微微有些發怔。三十五歲的男人,既有長輩般的儒雅溫潤,卻又安靜清俊如乾淨的青年。

  她走過去,靠著他的肩膀。

  林清岩放下書,將她摟進懷裡:“寶貝,沒事吧?”

  她將頭埋在他胸口,仰起臉笑笑:“沒事啊,跟許詡聊得久了一會兒。”

***

  接下來的十幾天,警方抽調大量警力,對馮燁進行全省搜捕,依舊無果。針對受害人白安安的調查,也沒有進展。

  刑警隊眾人的神經一天比一天緊繃,害怕哪天就突然冒出第二個受害者。

  只是案子沒破,生活還是要過。季白並沒有將許詡懷孕的事告訴隊裡的人,目前案件緊張,不可能還因為私人的事,叫大家分心。他只告訴小趙——許詡最近身體不太好,讓他平時替自己留意,小趙自然滿口答應。隊裡的雜事都是他管,有他留心,許詡在生活細節上倒是得到不少照料。

  不過,雖然案件緊張,許詡的懷孕狀態可謂是順風順水,除了開頭幾天有點惡心,很快就一點事也沒有了,每天都精神奕奕,臉色也紅潤了不少。季白則說,這是自己的強壯基因正在改變許詡的體質。

  這天中午,大伙兒到食堂吃飯。因為工作太緊繃,吃飯時是難得的放鬆,所以反而會聊得比較積極。

  食堂人多,季白怕許詡被碰著,讓她坐在位置上,按她平時食量,給她打來飯菜,就在她身旁坐下,邊吃邊聽其他人聊天。

  許詡一直安安靜靜吃,也沒引人注意。過了一會兒,忽然推推季白。季白轉頭一看,盤子裡空空如也,今天吃得倒挺快。

  “吃好了?我陪你上去?”

  許詡:“我還要這麼多。”

  話音剛落,大伙兒全看著許詡——她食量小是眾人皆知的事,今天戰鬥力簡直逆天了。

  許詡微赧:“今天有點餓。”

  大伙兒當然不能讓女孩子尷尬,都笑著是該多吃,平時吃太少。

  大胡插科打諢:“嫂子還在長身體,飯當然要吃夠。”

  大伙兒都笑,季白淡笑拍拍大胡肩膀:“有眼光。”

***

  吃多的後果就是犯睏。為了讓許詡能休息好,季白專門跟局裡申請了一間宿舍,讓她每天中午能小寐片刻。

  午後的房間,溫熱又寂靜,樓道裡也是靜悄悄的,窗外有樹枝輕輕擺動。許詡靠坐在床上,季白摟著她的肩膀,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還很平坦的小腹上。

  “我看看長了多少肉。”他起了興致,俯頭過去。

  許詡一低頭,便見他英俊的側臉貼著自己,俊朗烏黑的眉目格外溫和。許詡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短髮。

  只是懷孕才兩個月,當然是什麼也看不出來。季白剛要抬頭,卻瞥見她的胸。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襯衣,玲瓏又貼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角度原因,竟顯得比平時要飽滿逼人。

  季白起身,埋首到她領口,在一片雪白的酥軟上落下一吻:“都長這兒了吧?”

  許詡失笑,輕輕抓住他的襯衣衣領,湊過去安安靜靜的吻著他。

  就在這時,季白電話響了。兩人瞬間鬆開彼此,同時看著手機。

  是老吳:“頭兒,剛剛發現了第二具屍體。”

***

  季白等人趕到案發點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這是與上一處棄屍點相距數十公里的山區,位置要更偏僻。此時暮色朦朧籠罩大地,屍體就躺在一個山洞前的樹林中,同樣靜美,同樣詭譎。

  法醫正在初步檢驗屍體,季白許詡隔著幾步遠,皆是沉默不語。趙寒報告:“死者李恬甜,二十四歲,音樂學院研究生。一周前失蹤。因為她是跟同學在校外租房住,平時又經常夜不歸宿、自己出去旅游,所以同學也沒在意,沒有報警。”

  這是法醫也起身走過來:“死亡時間前天八點至十二點間,跟上一具屍體的狀況基本一致,只是時間長,腐化程度要更高一些。另外,下身的裂傷更重,有些傷口疑似死後造成的,需要進一步鑒定才能確認。”

  眾人都是心頭一凜,大胡低聲罵道:“靠,更變態了。”

  季白正在周邊樹林地面勘測,一回頭,就見許詡走到自己身邊,默默站著,緊蹙眉頭。

  “怎麼了?”

  許詡抬眸望著他:“雖然說馮燁掉海生還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之前我還懷疑凶手可能是馮燁,畢竟作案手段太像了。但今天出現第二具屍體,我反而覺得不是他了。”

  季白露出微笑:“繼續說。”

  許詡答:“除了外形氣質相近,兩名死者還有個很大的共同點——她們失蹤一段時間,都沒有引起身邊人注意。凶手似乎不知不覺就將她們誘拐了。我認為這不是偶然。凶手應當在誘拐前,對她們倆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跟蹤觀察,非常了解之後才下手。這也符合他建立親密關係的心理。”

  “然後?”

  “這就出了問題——李恬甜失蹤是在一周前,這個時候,我們已經針對馮燁,抽調大批警力進行追緝。市內幾乎每條街上,都有便衣進行巡邏。交警的監控系統也全天候發揮作用,如果是馮燁,他怎麼能躲過我們的密集搜捕,在市內完成跟蹤、誘拐這些複雜的步驟呢?

  而且按照你上次的推論,凶手應該有相對空閒的時間、一輛車、一間房子。可是馮燁被香港、大陸還有國際刑警通緝,他如果流竄到霖市,應該也過得很潦倒,能夠這樣有條不紊的犯案,具有很大難度。

  所以我現在傾向於凶手另有其人。無論他是什麼動機模仿馮燁作案,他都成功的擾亂了我們的視線。”

  兩人說話的空檔,老吳等其他幾個資深刑警也圍了過來。聽她說完,眾人也紛紛點頭。大伙兒經驗都豐富,這些天搜捕下來,跟她也有同感。

  季白看著許詡:“馮燁案對你的最大價值,是幫助你去理解凶手的作案心理。我們不能假定馮燁是罪犯,而應該當成全新的案子和凶手去偵破。而物證,才是確定罪犯的首要根據,你們看這裡。”

  大伙兒都是一怔,季白低頭看著之前正勘測的地面,這裡土質松軟,有零星的落葉。他蹲下來,輕輕拂開落葉,泥地上赫然出現大半個清晰的腳印。

  大伙兒頓時振奮不已。

  很快就對腳印勘測完畢。季白沉聲說:“凶手穿42碼鞋,馮燁的資料是44碼。”

  有人疑惑問:“會不會是凶手留下假的腳印,混淆視聽?”

  老吳也蹲下端詳著腳印,答:“不會。首先,白安安案發後,頭兒就下令封鎖消息。凶手並不知道第一具屍體已經被我們發現,沒必要故弄玄虛留下腳印;其次,從腳印深度看,應當是背負了重物的,腳印恰好也正對屍體方向,所以應該是凶手背屍體時留下的。這裡落葉較多,所以凶手一時未察覺,留下這個寶貴的腳印。”

***

  這天大伙兒收隊已經是半夜。雖說依然不知道凶手身份,但至少排除了馮燁的作案可能,同時也獲知了關於凶手的一點線索。

  一回警局,季白就對趙寒說:“跟姚檬說一聲,讓她不必太擔心。”

  大伙兒也都點頭。雖說姚檬離開警隊,但小姑娘要是被變態殺手盯上,也太可憐了。如今至少可以放心點了。

  趙寒打電話過去時,姚檬正在林清岩家裡。夜深了,她和林清岩本來已經熟睡,見是警局電話,她走出臥室,帶上門,一直走到客廳玄關才接聽。

  “姚檬,凶手確定不是馮燁,他應該已經死了,你不必擔心了。”趙寒說。

  姚檬靜了一瞬,微笑答:“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們是怎麼確定的?”

  因為姚檬是重點保護對象,趙寒也不用瞞她,低聲答:“鞋號不對。”

  姚檬想了想:“馮燁是44號。”

  趙寒:“對,凶手是42號,保密哈。”

  “嗯。”

  掛了電話,姚檬在玄關站了一會兒,懸了多日的心,終究還是放下了。一抬頭,就見玄關鞋架上擺滿她和林清岩的鞋。許是剛剛被趙寒一說,她自然而然留意到男鞋上的號碼:也是42。

  微微失笑,她太緊張了。走進臥室躺下,林清岩約摸是熟睡中察覺到動靜,翻了個身,從背後抱緊了她。

  同一個夜裡,許詡被季白先送回家睡覺,季白折返警局加班。可到了清晨,卻接到許詡電話:“你說得對,應該當成全新的案子去研究。現在,我有了罪犯的初步畫像。我想,也許可以把他從整個霖市中篩查出來。”
第五十八章

  給季白打電話時,許詡已經打車到了警局樓下。天空暗白,空氣清透,周身彷彿都籠罩在陰沉沉的涼意裡。她沿著警局樓梯一步步向上走,遠遠便見季白拿著電話,出現在樓梯口。

  “進去再說。”季白看她單薄而精神抖擻的身影,反而有點心疼,將她摟進懷裡。

  現在,整個霖市的刑警、民警都外出巡邏戒備了,季白回辦公室是要跟局長連夜匯報進展,此刻局長也是在自己屋子裡補眠。刑警隊的大辦公室空蕩蕩的,季白拉著許詡的手,坐到沙發上,又給她倒了杯熱水,握住她的手:“說吧。”

  在破案經驗上,許詡是遠不如季白豐富的。尤其在最關鍵的犯罪現場調查工作上,季白無論敏銳性、邏輯性都比她成熟。但這個案子現場留下的痕跡非常少,且凶手是隨機作案,這個時候,正常的刑偵手段遇到瓶頸,許詡的心理推理反而不會受影響和束縛。

  許詡點點說:“這幾天,我一直把自己想像成變態殺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有了些深入的想法……”

  她說到這裡,季白不由得抬眸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又落在她的肚子上。但她並沒在意,拿過根筆和紙,一邊說,一邊快速的寫畫起來:

  “首先,過去三個月,凶手身上一定發生了某個重大的變故。

  這是因為,我們查看過過去幾年的案件資料,並沒有類似的人口失蹤。這說明白安安是第一個受害者。

  人做出選擇都是有原因的,即使沒有表面原因,也有潛意識裡的原因。而凶手選擇這個時機開始作案,一定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麼事情改變了。

  這個變故的可能性很多,愛情、健康、事業、意外……不管是什麼,我們可以從他的行為裡尋找到答案。”

  季白沉肅點頭,許詡繼續說:“我們之前斷定,凶手有很強烈的、與受害者建立親密關係的渴求。可為什麼,他就喜歡這一類型的受害者?

  渴求一件事,必然是因為自己有缺失。受害者身上有什麼共同特徵,深深吸引了他?

  年輕漂亮?因為凶手本身的衰老丑陋自卑?不對。如果是這樣,他完全可以選擇更簡單的受害者,譬如更年輕的學生,相對來說,會比白領更容易誘騙。

  受害者身上有兩個更顯著的特點:一、她們都剛畢業或者臨近畢業,資質優秀,前途無量,美好的事業和人生剛剛起步,這個‘人生界點’非常的明確;第二,你看……”

  許詡將檔案袋裡的兩名受害人的生活照攤開:“你不覺得,她們看起來比普通人,更有朝氣和活力嗎?”

  季白垂眸望去,只見照片上的女孩都是面色嬌艷、笑靨如花,一舉一動都顯得鮮活跳脫,蓬勃的生命力彷彿要從紙面透出來。

  許詡看著他:“所以,我認為有兩個可能性最大:一、凶手近期遭受了事業的巨大挫折;二、凶手身患惡疾,可能是不治之症,或者很難治愈,才會被這種‘生命力’吸引。

  無論是哪一種,凶手選擇她們,象徵意義都很明顯,都折射出,他也許希望自己的人生像她們一樣,推倒重來重新開始。

  而作為一個心理變態者,他實踐的方式,就是掠奪她們的身體和生命。他已經上了癮。”

  季白靜默片刻,答:“繼續。”

  許詡點點頭:“第二、當年的“天使殺手”案,並未在大陸公開。據楊清林師兄說,只在幾個主流BBS上有過照片,半夜掛上去,短短幾個小時就被全部刪帖,再無流傳。所以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凶手如此熟悉此案,只有兩個可能:一、他有香港工作或生活背景;二、他當年是網絡論壇達人,這種人往往是大學生、或者年輕白領。

  第三、棄屍點的選擇,反映出凶手對林區非常熟悉,他這幾個月必然頻繁進出林區。雖然林區很多道路沒有監控攝像頭,但是霖市通往林區的主幹道上,都有監控。可以抽調交通部門的錄像,進行統計。

  第四、你上次說過,凶手必然有一處僻靜的房屋,工作時間非常靈活富裕才能對受害人進行跟蹤觀察,這也是篩選條件之一。”

  清秋的早晨,屋內溫暖又寂靜。聽許詡說完,季白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沉吟片刻,答:“你這些結論都是推測,沒有證據支持,而且有些條件無法追查;有些條件即使可以篩選,也會有大量符合條件的人。只能作為一種補充性的嘗試……我最多可以安排兩名刑警給你。”

  許詡點頭,雖然她有很強的感覺,肯定能篩出這麼個人。但是客觀來說,不確定的因素還很多,的確可能一無所獲。季白要掌控全局,不可能把主力都安排過來,她也能理解。

  “好,兩個人再加上我,夠了。”

  這時季白卻微微一笑,起身從桌前拿出個文件夾遞給她。許詡接過一看,面露喜色。

  季白:“之前我已經讓趙寒篩查過:三個月來進出林區超過3次的本地私家車一共有500多輛;全市擁有獨立別墅、倉庫、郊區房舍的人數更多。不過,應該也能替你節省一點工作量。”

  季白很快就安排好下面分局的兩名刑警向許詡報道。許詡跟他們通了電話,安排了各自的篩查任務,已是天色大亮了。

  許詡自己也分配了繁重的工作,不過她實在太累了,往季白辦公室沙發一躺:“我先睡會兒。”

  季白也是一夜未眠,過幾個小時還得跟大胡等人會合,去調查第二名死者李恬甜的情況。他揉了揉眉心,在許詡身旁坐下。許詡立刻爬過來,枕在他大腿上。他微微一笑,拿起桌上鬼畫符般的草稿紙:“你做分析的時候,都喜歡這樣寫寫畫畫?”

  “最費腦子的時候,會這麼隨便畫畫。”

  “嚕哥案你一路留下的紙片,也是這麼畫出來的?”

  “嗯。”

  季白略帶薄繭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那怎麼寫了一堆我的名字?”

  許詡閉著眼,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睜開眼,臉色微僵:“那張紙不會當成證物交上去了吧?”那就丟人丟大了。

  “當然交了。”季白淡道。許詡抬手捂住臉,歎了口氣。季白望著她微紅的臉頰,嘴角也浮現笑意。

  按道理,肯定是要交的。但是他到底還是徇了私,將那張證物紙截了下來,如今她寫滿推理和相思的一堆碎片,都保存在他的抽屜裡,跟那枚可憐的戒指躺在一起。不過,暫時就不必告訴她了。

***

  三天後的中午,許詡帶著自己的小組成員,終於完成了繁重的數據篩查工作。看到交叉篩選結果時,她怔了片刻,低聲囑咐兩名助手:“絕對保密。”然後拿著結果去找了季白。

  季白正在跟負責山區巡邏的便衣刑警們通話,看到許詡遞過來的報告,也是一愣。很快掛了電話,眸色沉黑的望著她。

  許詡點頭:“20-40歲間、有香港工作背景、3個月內在市內醫院檢查出癌症、3個月內頻繁進出林區超過5次、在林區擁有一幢獨立別墅的,全市只有他一個人。”

  所有的條件,看起來都跟案件沒有直接關係,都只是一種可能性。可如果數種可能,都疊加到一個人身上,那就耐人尋味了。

  許詡繼續說:“季白,雖然我們還不能確定他是凶手,但是凶手對第二個受害者,進行了死後的性侵犯。連環殺手是不會輕易改變作案手段的,尤其這種侵害其實會破壞他關於親密關係的性幻想——除非他的心態已經趨於不穩定,所以我推測,他很快會再次犯案……”

  季白沉著臉點頭:“24小時監視林清岩。”

***

  之後一連幾天,都是陰沉天氣。而變態殺手,彷彿也隨之蟄伏,再無半點動靜。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於殺手的謠言,也漸漸在霖市開始流傳……

  趙寒跟另一名刑警,負責林清岩別墅的監視。這天傍晚,兩人照例縮在林間,沉寂的守備著。

  忽然趙寒的手機響了,是大胡:“林清岩開車出市區了,車上有個女人,我們不能跟太近,看不清是誰。”

  趙寒兩人打足精神,天色全黑的時候,果然見一輛別克商務車沿山路遠遠駛來。到了別墅門口,一名男子走下來,看身形衣著正是林清岩。他拉開後座車門,探身進去,橫抱了一個女人出來。

  趙寒從望遠鏡看去,只見那女人似乎已陷入沉睡,長髮遮住臉,躺在林清岩懷裡一動不動。林清岩抱著她進了別墅,燈光很快亮了起來。

  “頭兒,怎麼辦?”趙寒通過手機問季白。

  季白:“再等等。”

  山嶺一片深黑,四周寂靜無聲。趙寒兩人全神貫注的等了一會兒,忽的聽見女人“啊”的一聲尖叫,隨後就沒了聲音。趙寒兩人都是心頭一震。

  此時行動必然會打草驚蛇,但警方的原則是不能拿受害人的安全作為代價去冒險,季白沉聲下令:“進去!”

  趙寒兩人從山坡跑下來,沖到別墅門前,從窗戶外只見客廳燈火通明,並沒有人,裡頭隱約傳來柔和的音樂聲。

  兩人狠狠一腳踹開門,循著聲音一路小跑進去,就到了最裡間的主臥門口。門虛掩著,音樂聲已經很大,但依稀可以辨聽出女人的啜泣聲。趙寒再無遲疑,一把推開門——愣住了。

  屋內的兩人也同時轉頭,震驚的看著他們。

  柔白的燈光下,滿屋都是怒放的玫瑰,一片紅色的花海。而姚檬就含淚坐在玫瑰當中的沙發上,林清岩單膝跪在地上,手裡拿個黑絲絨戒指盒,正把一枚閃亮的鑽戒套在她的手指上。

  “你們怎麼……”姚檬扶著林清岩站起來,她反應也是極快,不可思議的失聲問,“你們懷疑他是連環殺手?”

  趙寒兩人一時未答,而林清岩也轉頭看著他們,蹙眉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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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已是半夜,窗外深黑而寂靜,刑警隊辦公室卻是白亮如晝。

  季白、許詡等人隔著深色玻璃,看著審訊室裡靜坐的林清岩。他今天穿的是西裝,沒打領帶,襯衣釦子鬆開一顆,令他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清俊柔和幾分。而他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修長的眉微蹙著,眼神也有點冷。

  這頭房間裡,趙寒拿著疊資料走進來:“頭兒,香港那邊終於核實了——林清岩的公司,當年跟馮燁所在公司有業務往來!有好幾份合同,他倆都有簽字——他們當年肯定認識!”

  眾人都是精神一振——既然兩人有淵源,林清岩就有可能模仿馮燁!

  季白接過資料,仔細看完,跟老吳交換個眼色,兩人推門進了審訊室。

  林清岩聽到動靜抬頭。他跟季白也算是朋友了,此刻以這種方式見面,他只盯著季白不說話。

  季白:“林先生,你好。很抱歉今天突然打攪,請你回警局協助調查。”

  林清岩:“你們是姚檬同事,有些事我不想追究。但是我很不明白,你們辦案為什麼會牽扯到我和姚檬?希望你們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玻璃這頭,趙寒忍不住嘀咕:“別說,他看起來倒像是無辜的。”

  許詡也點頭——迄今為止,他的所有反應都很正常。

  面對他的質疑,季白英俊的臉在燈光下平靜如水:“的確有原因。我們懷疑‘天使殺手’馮燁,近期回到了霖市。他跟姚檬是高中同學,所以我的同事一直跟蹤保護姚檬。今天他們在別墅外聽到她的叫聲,以為是馮燁出現、傷害到你們倆,才會破門而入。事出突然,希望你理解。”

  林清岩一怔,靜默不語。

  許詡卻是微微一笑。季白講話實在太有策略了,三兩句就把關係撇清楚,話語也是似是而非。如果林清岩真的是凶手,只怕此刻是吃不準季白到底知道多少。

  不過林清岩的反應,也值得推敲。

  這時季白話鋒一轉:“不過,既然今天已經請你回來,我們也有一些問題想問清楚。”

  林清岩神色不變:“問吧。”

  老吳開口:“林先生,過去三個月,你的私家車頻繁進出林區,是什麼原因?”

  林清岩淡淡答:“裝修別墅。就是你們今天進去那棟。”

  老吳:“你是公司高管,平時工作也很忙吧,裝修房子這種事,需要親力親為?”

  林清岩答:“個人偏好。喜歡做的事,我不介意花費時間。”

  玻璃這頭,趙寒低聲說:“我們進去的時候,別墅的確有些新油漆味,家具也是全新的。”

  許詡點頭——沒有直接證據,他的回答也無懈可擊,看來季白只能從別的方面下手。

  這時,季白將一份病歷推到他面前:“姚檬知道,你只能活一年了嗎?”

  林清岩的表情彷彿瞬間凝滯了,看一眼病歷,靜靜將目光移開。

  季白和老吳都靜默片刻。老吳說:“她不知道?你既然患了病,為什麼還要向她求婚?目的是什麼?”

  林清岩很淡的笑了笑:“這種私人的事,我不想回答。”

  季白淡道:“你可以不回答。但是與馮燁有關的事,希望你配合。”季白將簽署有林清岩和馮燁姓名的文件復印頁,推到他面前:“你跟馮燁認識,在檢查出絕症後,你很快就跟姚檬相愛。而她,是馮燁的初戀對象。”

  老吳也看著他:“不要告訴我們,這是巧合。為什麼?”

  這時,有人將聆訊室的門口推開一條縫:“許詡,姚檬說……想跟你談談。”

  許詡看一眼隔壁房間沉默的林清岩,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

  許詡有點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姚檬。她坐在一間審訊室裡,穿著華貴清艷的長裙,妝容亦是精緻如花。但眼睛有點紅,隱隱有淚。

  看到許詡,她毫不遲疑的直視著她:“你們怎麼會懷疑清岩?”

  因為姚檬跟林清岩的關係,她也算跟本案有了牽連,許詡不可能對她全盤托出,但也不能完全不提醒她,於是答:“不是懷疑。只是我們列了一些篩選條件,在大範圍排除嫌疑人,林清岩也在其中,所以請他回來做例行詢問。”頓了頓說:“不過你最好先跟他保持距離,這樣對你們倆都好。”

  姚檬卻不答這一茬,盯著她問:“什麼篩選條件,他也符合?”

  許詡不吭聲,她當然不能說。

  姚檬自己之前因為馮燁,也琢磨過這個案子,輕聲問:“他擁有獨立房屋?他有香港工作背景?這根本不能作為依據。”她臉上浮現一絲柔色:“還有,他這幾個月進出林區,是在裝修送給我的別墅。有兩次還是我跟他一起去的。許詡,這真的只是巧合。”

  許詡微怔,點點頭。

  姚檬又問:“你們還有什麼依據?”

  許詡望著她堅毅的表情、明亮的目光,卻沉默了。姚檬接受了林清岩的求婚,她打算跟他過一輩子。

  萬一他不是凶手,他得了癌症的事,不應該由她如此突然的告訴她。她轉而問:“介意我問幾個私人問題嗎?”

  “你問。”

  “你跟林清岩朝夕相處,他在性方面的表現是否正常,你應該看得出來。”

  姚檬答得非常坦蕩:“很正常。”

  許詡追問:“他有用藥嗜好嗎?是否會迷戀氣味、是否會影像記錄、用什麼牌子的沐浴液、會讓你穿上特定的衣服嗎?”

  姚檬的表情完全不可思議,臉色也更紅了:“怎麼可能?你說的這些都沒有,他連我用什麼牌子的沐浴液都不知道。許詡,他是我遇到過的最溫柔、善良、穩重的男人,從我們好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我當成珍寶一樣愛護。你也談戀愛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感受。相信我,他絕不可能是凶手。”

***

  走廊那頭的審訊室裡,林清岩面對季白等人冷峻的目光,露出個淡淡的自嘲的笑意,也開口了:

  “沒錯,我一開始接近姚檬,的確有目的。

  我以前是認識馮燁,我們甚至還成為了朋友。但我恨不得一輩子沒認識過這個人。

  當年‘天使案’的受害者裡,有一個女孩叫張曉鴿,是我的未婚妻。至今沒有找到屍體。”

  趙寒迅速翻找檔案,果然找到這名女子的資料,快步走進去,遞給季白二人。

  老吳看了之後,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到姚檬,是想報復馮燁?”

  林清岩看著他們,幽黑的目光卻似看著極遠的地方:“當年馮燁總是隨身帶著姚檬的照片。馮燁死了這麼多年,我也快死了,就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會跟馮燁這種畜生相愛。

  但……她根本跟馮燁不同,她很正直善良,也非常痛恨馮燁做的事。”

  季白和老吳都靜默不語。林清岩偏頭,看著寂靜的窗外:“我已經立了遺囑,所有財產留給姚檬,你們可以去律師那裡查。結了婚,我走了,她繼承這一切也不會惹人非議。我之前幾次去林區裝修別墅,裝修公司都有人在那邊,你們也可以打電話去問。希望你們盡快核實,讓我和姚檬回家。”

***

  夜色越來越深,天空彷彿濃墨一片,渾濁難辨。遠山輪廓起伏,如同黑獸在地平線奔跑。城市燈光星星點點,清冷而靜謐。

  季白站在走廊裡,扶著欄桿遠眺。過了一會兒,就感覺到熟悉的溫軟軀體靠近自己,也靜默的站著。此時眾人或是在補眠,或是在忙碌。季白伸手輕輕摟著她:“冷不冷?”

  許詡搖頭,問:“你信林清岩嗎?”

  “我只信證據。目前他的答案暫時都解釋得通。”季白輕聲答道,“而且兩起案發時間,他的車都沒有進出山區。所以我們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側眸看著她在燈下柔白的小臉:“你怎麼看?”

  許詡蹙眉:“我不知道。不過從第二具屍體來看,凶手的心態應該有些不穩。但剛剛無論你們怎麼詢問,他的反應都很正常。”

  季白點頭:“羈押24小時,查證他說的話屬實,只能先放他走。”

  許詡就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靜靜轉頭望向他。此時夜色幽暗,辦公室裡的燈光透到走廊裡,黯淡如薄紗。而他眉宇中有一絲倦色,神色卻沉毅硬朗。許詡伸手摟住他的腰,抬頭湊過去,親親他冰涼的臉頰。

  季白勾唇而笑,低頭看著她:“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這樣要幸運很多。

  她輕聲答:“希望姚檬以後能遇到真正適合她的人。”

  季白摸摸她的頭:“別想了。去我辦公室睡會兒,我處理完工作就過來陪你。”

***

  大屋不少人趴在桌上,抓緊天亮前的一點時間補眠。許詡走進季白辦公室,躺了一會兒,腦子裡卻還想著案子的事,索性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拿過來些白紙,卻在桌上找不到筆。

  季白之前還來過辦公室,抽屜也未鎖。她順手拉開抽屜,果然找到兩支筆,把抽屜又推上。

  過了幾秒鐘,忽然反應過來,重新拉開,只見一疊文件下面,赫然露出黑色絲絨盒一角。

  打開盒子,看著裡頭璀璨晶瑩的戒指,許詡有點發愣。她忽然就想起剛剛姚檬說話的時候,左手有幾次輕輕摩挲著右手上的戒指,或許是還不適應,但更多的是溫柔。

  許詡抬起頭,外屋靜悄悄的,沒人看過來。她拿起戒指,套進右手無名指。

  季白選的,自然大小剛剛好。款式也精緻大方,很合她的心意。只是……原來他打算向她求婚了?

  許詡舉起手,在燈光下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微笑。過了一陣,放下手,把戒指往外推……愣住。

  在指關節處卡住了,脫不下來。

  她又推了幾下,還是不行。她想:莫非是最近吃太多,手指粗了?抑或是懷孕導致手指腫了?

  試了五六分鐘,死活脫不下來。剛想拿出手機百度解決方法,就聽到外頭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季白一進屋,就見許詡雙手插褲兜裡,站在屋子正中,有點愣愣的望著自己。

  “還不睡?”他關上門,在沙發坐下,將她拉進懷裡。

  “睡……”許詡神色淡然的打了個哈欠,頭老老實實靠在他肩膀上。季白已經累極了,很快就陷入沉睡。只是感覺許詡似乎睡得不安穩,總是在他懷裡動來動去。他閉著眼,將她的腰摟緊,喃喃:“不許再動。”

***

  第二天許詡醒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沙發上只有她一個人,身上搭著季白的外套。

  她是被手機吵醒的,季白的聲音聽起來很清朗,似乎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沉聲對她說:“十分鐘後來大會議室,大伙兒開個會。”

  許詡馬上彈起來,火速沖向廁所。

  雖然季白到最後關頭才叫醒她,是心疼她,但卻叫她一番兵荒馬亂。快速洗漱完了,到了會議室,人都坐滿了,好在時間剛剛好。

  大部分刑警還在外頭,只有老吳趙寒幾個留在辦公室。季白簡單說了後面的工作安排,這時趙寒問:“許詡說的幾點篩查條件,我們還繼續嗎?”

  季白沉吟片刻,看向許詡:“你把幾點條件寫到黑板上,我們再梳理一遍。”

  許詡點頭,起身走到會議室前頭的黑板前,刷刷刷開始寫。寫了幾行,忽然感覺身旁的季白目光灼灼盯著自己,有點異樣,猛的反應過來,看向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臉頓時燒了起來。

  此時正是清晨,警局許多人還沒上班,整座辦公樓安安靜靜。幾個刑警也有些睡眼惺忪,可個個依舊目光如電,此時都看到了許詡停頓的動作和手指上多出的戒指,全都“明白”過來,看向季白笑了。

  季白看著許詡緋紅的臉,眼中也浮現濃濃的笑意。但到底是將目光從她身上生生收回來,凝神繼續跟大家講案子的事。

  碰頭會很快結束,大伙兒都起身,許詡低著頭誰也不看,季白目光似有似無落在她身上。

  這時老吳走過來:“雖然案件緊張,但生活是生活,該恭喜的還是要恭喜。恭喜你們。”季白淡笑:“謝謝。”

  趙寒幾個也湊過來,一個個說恭喜。季白全盤照收。趙寒說:“頭兒你太厲害了,昨晚那麼忙,居然還有空送戒指。”

  季白笑答:“是倉促了點,好在許詡肯戴。”

  許詡的臉就快著火了。

  等人都走完了,季白轉頭,靜靜看著她。

  許詡低著頭,把手伸到他面前:“我昨天好奇試戴了一下,取不下來。你幫我一下。”

  “哦,是這樣。”季白接過她的手,仔仔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抬眸淡笑,“我腦抽了才會幫你取下來。”

  許詡:“……”

  她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季白也不講話,黑眸沉沉凝視著她,這目光叫許詡心頭一撞。

  “我不催你,不過我的態度始終明確——對我來說,這半年已經足夠讓我確認,你是我要娶的人。”他輕聲說,“等案子結束,我一定把昨天的求婚、送戒指都補上。你慢慢考慮。”

  “嗯……”

  季白看著她通紅的臉,還想調侃幾句,卻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趙寒幾乎是大步沖到門口。

  “頭兒,剛剛來的消息,林區發現了第三具屍體。初步判定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

  季白和許詡都是心頭一震,同時看向走道對面的審訊室。

  林清岩整晚都在裡面,第三具屍體卻在這個時間出現了
第六十章

  遼闊的山嶺,綠意茫茫,一眼望不到邊際。而穿山公路上,此時卻並不像平日寂靜。

  一輛輛懸掛著“XX電視台”、“XX報社”的車不斷經過。更有一撥撥大學生,騎行或徒步往山上去,氣氛嘈雜又緊張。

  季白蹙眉問:“怎麼回事?”

  趙寒掛了電話答:“問清楚了:是一群學生最先發現了屍體,死者也是大學生。現在整個霖市都傳開了。這些都是幾所大學的志願者,要上山參加搜捕。大胡他們已經在勸說了。”

  儘管警察將大部分人都攔在山腳下,還是有不少人在警方設置路障前就上了山,狹窄的山路上堵了好幾輛媒體車,三三兩兩的大學生也是隨處可見。

  季白等人“突破重圍”趕到案發點,已經是下午了。記者和學生都被攔在封鎖線外,吵吵嚷嚷。看到季白等人,閃光燈更是亮個不停。還有學生大聲問:“請問警方什麼時候能抓到連環殺手?”

  季白沉著臉不答,帶幾名資深刑警和許詡,走向陳屍點。

  這是一處僻靜的山洞,警方的探照燈將洞內照得通亮,屍體就躺在洞穴深處,同樣的姿勢,同樣的安靜容顏。

  大胡這幾天一直在林區跑,見到眾人,立刻上前:“死者叫沈紅苗,霖大大四學生。”

  大胡簡略講了緣由:原來沈紅苗是霖大戶外運動社團的成員,十天前一個人進山徒步戶外旅行。林區實在太大,巡警都不知道她從哪裡進山的。兩天前過了預定歸期,同學們發現聯繫不上她,自發組織搜救隊進山,也聯絡了當地警方,沒想到很快發現了她的屍體。又不知道聽哪個村民講,已經死了不止一個人,所以事情才鬧大。

  季白跟老吳、許詡走向屍體身旁。法醫已做完初步鑒定,對他們說:“死亡時間初步判定是昨晚8點到10點,跟前兩具屍體一樣,死於氰化鉀中毒,其他傷勢也基本相同。”

  許詡問:“凶手有可能延緩死亡時間嗎?”

  法醫搖頭:“不可能。氰化鉀這種毒素比較特殊,服用後5-8秒瞬間死亡,並且皮膚、眼瞼等處會有特定的反應。這些反應,並不會因為溫度、濕度等環境原因改變,所以死亡時間的推斷是比較準確的。”

  眾人都是一靜。再望向屍體,只見周圍泥土裡散落著好些個凌亂腳印,大胡蹙眉說:“是學生們留下的。”

  老吳是步伐腳印追蹤方面的專家,他蹲下來,仔仔細細沿著屍體邊沿查看,過了一會兒,舉起手電,對著屍體腰側的土地一指:“你們看,是不是有點眼熟?”

  只見半硬半松的泥地裡,印著個淺淺的腳印。許詡立刻翻出資料袋裡,第二具屍體旁的腳印照片。老吳稍作勘探,點頭:“腳印長度、花紋完全一樣。是同一個人留下的。”

  大胡看向季白:“頭兒,看來還真不是林清岩?”

  季白未答,老吳站起來說:“那也不一定,目前有兩個可能:一、林清岩的確是無辜的;二、林清岩還有個同謀。”

  許詡卻是眉頭緊鎖,盯著屍體說:“這個可能性太小了……怎麼會這樣?”

  所有人都看過去,只聽她極為沉肅的說:“從凶手的作案手法看,他非常看重與死者建立親密關係,這種關係是個人的、私密的、排他的。而且從犯罪史上,這種心理變態者幾乎都是單幹,分享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可如果林清岩沒有同謀,那就是說,還有第二個人,完全符合罪犯的畫像。也就是說,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同一案件,有兩個符合特定畫像的人出現?這個概率實在是……”

  她沒說完,季白沉聲打斷她:“許詡,回到物證上來。”

  許詡心頭一凜,只見他沉靜目光環顧一周,說:“這個案子比較複雜,我們暫時不要做任何既定假設,這樣反而會誤導思路,我們只看證據。

  現在我知道的是:一、從作案時間來看,殺沈紅苗的,肯定是另一個人。二、沈紅苗十天前入山,今天屍體被發現。這期間,我們設在山區周圍的警力,並沒有發現可疑車輛進出。這說明——凶手囚禁她的房屋,就在山區裡。

  我會立刻申請警力,搜索整個山區。找到凶手的老巢,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眾人都是精神一震,許詡也是豁然開朗。這時季白手機卻響了,他接起:“局長……是,明白了,我馬上過來。”掛了電話說:“我要去一趟省裡,直接向省長和省公安廳匯報這個案子。老吳,你暫時替我指揮。另外,省廳刑偵隊應該要接管這個案子了。”

  眾人點點頭,趙寒問:“局裡那邊說,林清岩的羈押時間滿了,他們只能先放人。”

  季白淡淡點頭,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一眼許詡。許詡朝他點點頭,示意會照顧好自己,他這才大步走遠了。

***

  季白走後不久,刑警們剛勘測完現場,果然傳來消息:省刑警隊隊長會親自主抓此案,季白做他的副手。

  省隊隊長帶人抵達現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車車警察也從其他各市縣抽調過來。隊長傳達了廳長的命令:全體出動,即使把山區翻遍,也要把凶手找出來。

  晚上,許詡和老吳等人匆匆吃完飯,就開始裝備防彈衣、警棍等。許詡看著厚實的防彈衣——山野追蹤需要長時間劇烈奔跑。靜了片刻,她沒有穿,而是去前方省隊隊長的指揮車找他。

  剛走到車前,就見隊長拿著手機打電話:“你老婆懷孕怎麼不早說?我還以為什麼事,火急火燎打我電話。行,這個理解。我讓她留在後方,負責後勤……”

  許詡微微一怔,心頭泛起陣陣暖意,轉身走了回去。

***

  許詡再次見到季白,已經是第二天夜裡。

  這天山野看起來已經平寂許多,學生們都被勸說離開了;媒體也受到管制,只有數十家報紙雜誌獲准進入山區,在特定區域活動。省廳也是希望他們能夠做一些客觀正面報道,安撫市民情緒。

  而數百警力,正分散在山野裡,不眠不休的追蹤。只是山區綿延數千公里,沒有十天半月,根本無法徹查。一時也沒有進展。

  正值深夜,老吳他們都外出了。許詡住在山腳臨時徵用的一排農舍裡,警方後勤人員、媒體人員,都在此過夜。她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季白在屋外打電話:“……對,我剛到山腳。好,那我等你們的車來接。”

  許詡立刻坐起來,就見季白推開屋門走進來。月光朦朧映在他的臉龐上,他看起來很疲憊,眼睛卻沉亮銳利。

  “我歇一會兒,馬上就走。”他的嗓音有點啞。

  許詡下床給他倒了杯水,季白將她摟進懷裡,一口把水喝完,輕聲問:“這兩天沒事吧?”

  “沒事。你呢?”

  “我能有什麼事?”他微微一笑。

  兩人靜了一會兒,許詡說:“我這兩天一直在想這個凶手,還是想不通。”

  季白這兩天幾乎都在路上奔波,在省廳也是匯報工作,沒時間深入想案情,聽她這麼一說,索性點頭:“還有點時間,我們好好分析一下。紙筆呢?”

  許詡立馬從枕頭下面抽出紙筆,順帶還抽出幾張凶案照片。季白想著她肚子裡的孩子,只能心中苦笑,摸摸她的頭。

  許詡把之前的凶手篩查條件一樣樣列下來,季白凝神看著,沉思片刻,抬眸看著她:“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個,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事實的真相。”

  許詡點頭。

  季白:“所以,儘管你說過,同一時間出現兩個符合描述的人,概率很小。但事實就是這樣。第二個人肯定存在。我們抓到他,林清岩的問題、案件的真相,都會迎刃而解。”

  他從她手裡接過筆,一條條的勾畫:“上次你說的篩選條件,我一直認為是對的。你看,有些條件是並列的,但有些不能篩查,譬如我們可以統計出‘近期身患重疾的人’的名單,卻無法統計‘近期事業遭受巨大挫折的人’。所以這個人,肯定在這裡被漏掉了。”

  許詡心頭一震,腦子轉得飛快,不等他在紙上劃完,已脫口而出:“所以,這個人是近期遭受事業巨大挫折、‘天使案’當年很可能還是大學生身份的論壇達人;我們沒有他之前幾個月頻繁進出林區的記錄,是因為他本身就住在林區裡,所以對林區很熟悉!而且你昨天說了,他在林區還有套房子!”

  她說完的時候,季白剛好在紙上劃完,兩人低頭看著紙面,跟她講的一模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振奮,季白起身打電話:“我是季白,馬上查:在山區工作和生活,22-26歲間,大學畢業,近期被貶職、或者遭受處分的男性,腳42碼,有一輛工作用車和獨立住房,可能是守林員、山區教師、消防員、巡警等公職人員……”

  電話那頭,局裡負責信息技術的警察有點疑惑:“季隊,你要找什麼人?你都知道得這麼清楚了……”

  季白:“最快速度給我答案。”

  掛了電話,他沉肅片刻說:“我走了。”

  許詡:“你注意安全。”

  他看一眼門外環境,這是個農家小院,午夜靜悄悄的,黑黢黢一片。他轉頭看著許詡:“現在凶手身份不明,這附近有片警巡邏比較安全,你盡量留在屋裡,不要隨意走動。”

  許詡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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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兩天後的正午。

  秋日的陽光,溫暖而明亮。照得山嶺越發翠綠幽深,廣袤無邊。

  許詡一上午都在山腳農舍裡,跟幾個同事一起整理案情資料。眼看到了中午,她回到房間休息,才看到手機上多了條短信。

  是姚檬:“你是在山下農家院嗎?我跟同事也在山區,晚點想過來找你聊聊。有空嗎?”

  許詡明白過來——姚檬的雜誌社也獲准進山區采訪了。她立刻打過去,可一直占線。

  姚檬正在跟林清岩打電話。

  她是今天一早進山的。她的雜誌關注女性生活健康,這次的連環殺手案會是很熱的話題。而她是犯罪心理專業出身,由她來帶隊采訪,當然能比普通記者獲得更加深刻精準的結論。

  她也有私心。如果山區殺手存在屬實,就能替林清岩洗清嫌疑。所以潛意識裡,她也憋了口氣,想替他做這件事。

  只是她來山區,林清岩事先卻不知道,還以為她在公司加班。此刻電話打過來,才察覺不對勁,他聲音裡就有了不悅:“你怎麼去那裡了?聽說凶手還沒抓到,太危險了。”

  姚檬正和兩個同事坐在采訪車裡,這裡是山腳的一片空地,被臨時充當為停車場,周圍全是車和人,吵吵鬧鬧。她笑答:“沒事,我跟同事在安全地方。不安全的地方警察也不讓去。”話鋒一轉,聲音柔和了幾分:“你按時吃藥了嗎?”

  那頭林清岩靜默瞬間,語氣也平和了:“吃了。老婆,你早點回來。山上不安全,我不放心。”

  姚檬的采訪任務還沒做完,可聽到他此刻的低語,心裡卻是又憐又痛,生出一股想要馬上見到他的衝動。她看一眼天色還早,答:“嗯,那我現在就回來。”

  “走大路,手機一直開著。”

  “好。”

  掛了電話,姚檬對兩個同事說:“我先回市裡,剩下的你們繼續。有問題隨時電話。”

  她開車離開山腳,在山路上走了一陣,前方已經看到警方的路障,就快駛入大路。她想給林清岩報個平安,拿出手機,才看到許詡的未接來電。

  “許詡,剛才我在打電話。”

  許詡之前打不通她的電話正擔心,就快給片區巡警打電話找她了,此刻才放下心來。

  上次許詡跟姚檬聊完之後,才看到林清岩的口供,承認是別有用心接近姚檬。雖然她不確定林清岩是否跟本案有關,但想到這個人,心裡總是梗著不舒服。她覺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姚檬,但之後一直在山區忙案子,現在姚檬找到她,於是答:“沒事。你什麼時候過來?我也有話對你說。”

  姚檬原本想說要回市區了,聽到她語氣有異,也就按下不提,問:“你想跟我說什麼?沒關係,直接說吧。”

  許詡頓了頓,就把林清岩跟馮燁的關係講了,然後說:“我覺得這個你有必要知道。”

  姚檬靜了一會兒,答:“謝謝你許詡。不過這件事,那天從警局回來,清岩就跟我說了。他……什麼都跟我說了。現在我只想陪他度過最後的時光。”

  許詡:“但我還是覺得你要當心他。”

  姚檬心裡也有點不舒服了,但還是忍住了,說:“這樣吧,我們當面談。你在哪裡?”

  許詡以為她就在山區不遠,說了地址,姚檬說:“好,我到了打你電話。”

  許詡:“行。我到農舍門口接你。”

***

  此時,季白正跟十來名警察坐在半山腰的樹林裡,混著清水,大口大口嚼著隨身帶的乾糧。每個人的臉龐灰黑而風塵僕僕,眼神裡的冷肅堅毅卻是如出一轍。

  “都吃好了?出發。”季白站起來沉聲說,這時手機卻響了。

  是霖市信息技術科的同事,聲音有抑不住的興奮:“季隊,我們真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人!”

  “說!”

  “譚良,25歲,林業大學畢業,今年年初從縣林業廳,下放到林區當守林員——這肯定是工作犯了錯誤的。有工作用車、一個人在山上住、勞保用品登記表上鞋碼是42碼,對了,第二起案件死者就是在他負責的片區裡,他現在人還在山上……”

  譚良的照片和居住地址很快傳到季白手機上。只見照片上的男人穿著深綠色守林員制服,戴一副眼鏡,清秀而年輕,白白淨淨,眼神非常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

  季白:“把照片傳給各個搜索隊隊長,讓他們留意這個人。暫時沒有證據,遇到人先扣留下來。”

***

  譚良的獨居房屋,在一片高高的山嶺上。偌大的小院寂靜無聲,幾間青色水泥房舍陽光通透。

  季白領著眾人,小心翼翼從各個方向包抄。他一聲令下,眾人一起發動,持槍衝進去——卻只見屋內一片空蕩蕩的,哪裡有譚良的人影?

  季白仔細環顧周圍。屋內擺設十分簡單,亦乾淨整潔,看不出什麼異樣。一名刑警掛了電話說:“林業廳那邊說,昨天開始就聯絡不到譚良了。”

  如果說一開始眾人對於季白鎖定譚良這個嫌疑犯的原因還不是很明白,此刻見這人無緣無故失蹤,反而都開始懷疑他了。

  這時另一名刑警檢查完院內痕跡,跑過來匯報:“季隊,從車輪印看,他開著一輛林區作業車下山了。”

  季白沉聲低喝:“追!”

  季白帶著自己的小隊一路衝下山,在山腰處遇到一隊巡警,經溝通後,他們說三個小時前,的確看到一輛守林員作業車經過。

  季白看著他們指的車行方向,心頭倏地一緊——許詡所在的農舍,正在這個方向。

  他坐上巡警的車,拿出手機撥打許詡電話,卻一直占線。山間信號斷斷續續,後來就打不通了。

  此刻山腳已不平靜,數輛警車來回奔馳,追查譚良的蹤跡。巡警的車剛到農舍門口,還沒停穩,季白就推開門跳下去,三兩步衝進院中。

  院內本該有兩名民警執勤,此刻卻不見蹤跡。許詡的房門微掩著,裡頭靜悄悄的。季白的呼吸瞬間停滯,大步衝過去,“匡當”一聲推開門。

  陽光幾靜,空無一人。

  季白只覺得整顆心直直下墜,轉頭看著跟進來的幾個警察:“她人呢?人呢?”

  大伙兒都答不出來,季白鐵青著臉就往外衝,同時拿出手機,繼續撥她的電話。誰知這回卻通了,季白猛的剎住腳步,只聽到她的聲音傳來:“季白……”那聲音竟有點發顫。

  “你在哪裡?有沒有事?”

  “我在山路上,我沒事。”許詡的呼吸似乎也有點遲滯,“可是姚檬很可能出事了。”

***

  季白趕到許詡說的地點。這是一段偏僻的山路,現在已經聚集了十多名警察。許詡就站在人群中,臉色發白——她收到隊裡發的譚良照片時,已經聯繫不到姚檬了。

  山路旁停著輛守林員作業車,看車牌號正是譚良的,此刻裡頭空無一人。而旁邊地面上,還有兩條急剎車的痕跡。一名刑警走過來對季白說:“頭兒,看車輪痕跡,跟姚檬駕駛的寶馬車相符。”

  距離譚良下山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也就是說,姚檬很可能已經被劫持了有一段時間。

  季白看著地面的車輪印:“通知所有人,追蹤這輛車!”

***

  不知過了多久,姚檬的意識漸漸恢復了一點。可腦子還是很沉,始終睜不開眼。她清楚這是麻醉藥的後效。

  一些零星的記憶片段,也在她腦子裡浮現:她把車掉頭往回走……路邊衝出一輛綠色的作業車……她下車查看車況,對面走來個清秀白淨的陌生青年,穿著守林員制服,禮貌的朝她微笑道歉……

  然後她的胸口就一麻——是麻醉槍!守林員都有麻醉槍!

  這是哪裡?恍惚間她看到一片漆黑的巖壁,是某個山洞嗎?

  她努力想睜開眼,卻感覺有人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然後有種淡甜的液體往裡灌。

  不……不要……

  她看過天使殺手案的資料,那是日本產催情藥的味道……

  意識漸漸變得更渙散,她感覺身體變得越來越熱,她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呻吟,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然後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自己。一具陌生的、溫熱的身體覆蓋上來,男人狠狠進入了她。

  這個過程,對於姚檬來說,無比漫長。大多數時候,她都昏迷著,偶爾醒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她什麼也看不清,她似乎說了很多話,但是一句也記不住。唯一的印象,是男人將她翻來覆去,彷彿永不知饜足。

  後來一切終於停止了,山洞裡沒有光,她感覺男人站在黑暗裡,低頭看著自己。而她只能恍恍惚惚的說:“別殺我……我不能死……清岩救我……清岩救我……”
第六十二章

  眼前的山峰巍峨而寂靜,據說是附近最險要最高的一座山,連當地人都很少上去。

  數隊人馬,從各個方向包圍山嶺。前鋒已經衝到了半山腰,數道亮白的手電在夜色中閃爍。

  刑警們第一時間追蹤姚檬的車,一路找到這裡,但離她被挾持,也已經過去了大概六個小時。

  季白也帶著一隊人,沿深黑的小路攀爬而上。他的臉色緊繃而沉默——姚檬出事的消息傳來,整個刑警隊的人都是切膚之痛。

  攀過一片陡峭的巖壁,眼前出現一片幽深的樹林,有幾名先到的特警在林間搜尋,忽聽一人高聲喊道:“在這裡!”

  手電照得林間光影撲朔,只見前方低窪的泥地裡,一個人影低伏著一動不動。她全身上下只穿件襯衣,勉強遮住大腿根,還能看到許多紅紫痕跡;而長髮如瀑散落,露出半邊秀麗的臉龐——不是姚檬是誰?

  特警們圍著她,全都沒說話,季白在姚檬身邊蹲下,拿起她的手腕,霍然抬頭:“還活著!”

***

  許詡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山下守候。

  她非常的擔心。按照她的判斷,嫌疑犯的心態之前已經有些狂亂的征兆。此刻他窮途末路,姚檬只會被他視為最後的盛宴。

  又等了一陣,忽然見到前方山路上,有一隊人跑了下來。其中一人懷中還抱著個人。許詡整顆心都提起來,跟眾人快步迎上去。

  “醫生!”“醫生!”許多人都在大喊。

  姚檬被放到了救護車裡,身上包裹住毛毯。隨行醫生快速檢查一番,鬆了口氣:“沒事,暈過去了。”

  就在這時,姚檬幽幽醒轉,睜開眼望著眾人,目光有片刻遲滯,忽的面色一黯,眼中痛楚難掩。

  “沒事了,你沒事了。”許詡握住她的手。

  姚檬死死盯著灰白的車頂,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車旁的警察們見狀都沉默不語,走到一邊去了。

  許詡的眼淚也無聲滑落。靜默片刻,她輕聲說:“什麼也別想,好好休息,我在這陪著你。”

  姚檬迎著她的目光,靜默了一瞬間。

  她並不是自己逃出來的。

  殘留的藥效還沒過去,她的腦袋始終很沉,而從山洞中逃脫那段記憶,也是模糊和支離的。

  她記得自己醒過來時,山洞裡有了盞燭光。她一眼就看到之前那個守林員,光著猙獰的下身,躺在旁邊的一張小床上。而她雙手雙腳都被鎖鏈束縛,躺在床邊地面的毛毯上,渾身狼狽不堪。

  她怕得要死,可鐵鏈根本掙脫不了;她想殺了他,可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從洞口走了進來。她恍恍惚惚看著他走近,他穿著半舊的林業工人的衣服,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一臉絡腮鬍子看不清長相。他從桌上拿起一串鑰匙,走到她面前,試了一陣,就打開了鎖鏈。

  她一下子跌落在他懷裡,而他有力的雙臂抱緊了她,那懷抱緊得有點讓她喘不過氣來,扶著她就往洞外走。

  出了洞,他牽著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前方隱約看到手電的光芒,他忽然就鬆開她,閃身進入邊上的樹林。那背影很陌生,可又似曾相識。她在哪裡見過?這樣印象深刻?

  “你是不是……”她啞著嗓子問,“你沒有死……為什麼……”

  那人腳步一頓,卻走得更快,很快就不見蹤跡。而她精力不支,走了幾步,就又倒在地上。

  ……

  姚檬緩緩掙扎起身,許詡連忙扶住她。她指著前方寂靜的山峰,輕聲說:“他在山洞裡,方位我記得不太清楚……應該是西面的一處山林裡,靠近山頂。”

  許詡想跟醫生一起送姚檬就近的醫院,姚檬卻堅決拒絕了。

  “不用了。”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有點空寂,“我要在這裡等。許詡,我想自己待著。”

  不等許詡再說,她閉上眼,不再看她。

***

  深夜的山林越發清冷,樹影在月光下如鬼魅搖動。

  季白帶一隊人,緩緩逼近前方峭壁下的山洞。

  山洞靜而深,看起來像個黑色的窟窿。洞口隱隱透出一絲火光,裡面有人。

  洞外的警察越聚越多。大胡接到後方消息,走到季白身旁,壓低聲音說:“姚檬醒了,她說的方位也是這邊,應該是這個山洞沒錯。”

  季白沉著臉一揮手,身後一人手持探照燈,猛的朝洞內照去。果然見洞內站著個人影,許是被燈光驚到,他迅速側轉身體,貼著巖壁。而他身後,隱約可見張小床、桌椅、矮櫃,還有數條垂落在地的鎖鏈。

  “譚良,你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有人喊道。

  洞中人影一閃,季白低喝:“小心!”話音剛落,兩道“砰砰”的破空聲傳來,裡頭那人似乎低笑了一聲。

  “是麻醉槍!”大胡也驚出一聲冷汗,好在無人受傷。

  只聽“匡當”一聲,譚良把什麼東西丟在地上,然後人影慢慢朝洞外走來。

  所有人持槍嚴正以待,季白凝神端槍,瞄准他的額頭,一旦有任何異動,即刻擊斃。

  他漸漸走入了光線中。那身守林員服有些凌亂,他的表情卻很平靜,熾亮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透出種異樣而滲人的白。而那雙清秀的眼,黑亮黑亮。

  “雙手抱頭趴下!”大胡喝道。

  譚良的臉上忽然閃現一絲笑意。

  季白心頭一震,然而來不及了,譚良嘴角已經逸出縷鮮血,那是氰化鉀中毒的跡象,而他眼中笑意更濃。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他的聲音很溫和,“我總算沒有白過這輩子。”

  所有人看著他仰面彭然倒地。

  燈光將山洞所在的整片山林,照得通亮如晝。不斷有警察從洞中出來,拿著證物袋向季白報告:

  “發現了殘留的氰化鉀和催情藥。”

  “洞內有一些女人頭髮,已經收集好。”

  “雜物堆裡找出了市內租車票據——他用的是化名和假證件租車。”

  “櫃子裡有一些女人衣物,還有強生沐浴液、剃須刀等。”

  ……

  季白負手站在洞口,沉肅不語。周圍人來人往,氣氛緊張而凝重,唯有譚良身體覆蓋著白布,靜靜躺在泥地上。

  消息很快傳到山下,整個山腳都沸騰了。其他片區的警察往這裡越聚越多,逗留在農舍的媒體也蜂擁而至,被警察們攔在外圍,可他們的閃光燈幾乎要將夜色照亮。

  許詡一直坐在一輛警車裡等候。收到確切消息,她下車、穿過喧囂人群,徑直走向不遠處的姚檬。

  姚檬已經起身,坐在救護車後車廂,身上披著毛毯,捧著杯熱茶。她的情緒已經平復,只是眼眶還是紅的,目光依舊空滯。

  許詡走到她跟前,輕聲說:“譚良死了。”

  姚檬肩膀微微一抖,點點頭,嘴角露出個譏諷冷漠的笑容。

  許詡想說點什麼,可說什麼都不可能減輕她受的傷害。看著她微縮的肩膀,許詡眼眶又泛起濕意,最後依然只能沉寂不語。

  這時車旁走來個人,是姚檬同事,將手機遞給她,聲音放得很柔:“林總電話。”

  姚檬靜了一瞬,接過貼到耳邊,本已乾涸的淚水再次湧了出來:“嗯……我在這邊。好,我等你。”掛了電話,她抬眸,看向許詡。

  “清岩馬上就到。”她深吸了口氣,眼神也有了幾分冷意,“現在凶手死了,我也這樣了。許詡,你還要堅持懷疑清岩嗎?你現在相信是你錯了嗎?我當時就不該掉頭回來……”

  她話沒說完,許詡只覺得胸口一陣滯澀沉痛,整個身體也有些發僵。兩人靜默片刻,許詡低聲說:“對不起。”

  姚檬沒再說話,轉頭看著一邊。許詡又說了聲“對不起”,靜默著轉身走開。

***

  季白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眼前人潮湧動,群情激奮,都想看看變態連環殺手的死狀。

  他內心生出一絲疲憊,繞開人群,目光在停車坪搜尋了一會兒,就見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垂頭站在一輛警車旁。

  唯有看到她,才令他冷硬的心頭一軟。季白快步走過去,在她跟前停步。

  看著她紅濕的眼眶,季白沒有多問,而是溫柔的將她抱進懷裡。

  許詡心裡始終堵著,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季白見她目光一直望著自己背後,便也轉頭看過去。

  那是一輛救護車,車內燈光明亮。林清岩的西裝和頭髮都有些凌亂,抱著姚檬坐在裡頭,俊臉緊繃而鐵青,眼神冰冷而沉寂,整個人一動不動。

  季白淡淡收回目光,清冽的黑眸盯著她:“別想了,先回家休息。我心裡有數。”

  許詡不出聲,視線越過他的身軀,依舊停在林清岩身上。這時,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他緩緩側轉臉龐,目光正好與她對上。

  那眼神是冷漠而痛楚的,像是每一個為愛侶的不幸而憤怒悲傷的男人。

  許詡執拗的與他對視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眼中的悲痛慢慢平復,修長眉眼變得平靜。而那薄薄的唇角,忽的勾起一絲微笑。

  此刻沒人看向這邊,更沒人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唯有許詡心頭劇震,胸中陣陣氣血翻湧。

  她這幾天本就疲憊不堪,此刻急怒攻心,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一黑,昏倒在季白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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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許詡醒來的時候,看到頭頂一盞鵝黃的小燈,灰白的天花板很陌生。

  季白就坐在床邊的椅子裡,和衣而睡。窗外是陰黑晃動的夜色,他的臉在燈下顯得格外俊朗安靜。

  凌晨的空氣十分清冷,許詡喉嚨有點發乾,忍不住蒙著被子輕咳出聲。季白立刻睜眼起身,大手摸摸她冰冷的小臉:“醒了?”一邊給她倒水,一邊說:“沒大事,血糖有點低,已經輸液了。這裡是鄉衛生所,休息一晚,明天咱們就回霖市。”

  “嗯。”許詡坐起來,接過水杯。溫熱的水流從口腔淌進身體裡,整個人舒服了許多。

  季白把椅子拉得更靠近,烏黑的眉眼緊盯著她,隱隱有無奈的笑意:“氣成這樣……”

  許詡默了一瞬,答:“你不氣嗎?”

  季白捉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她的皮膚本來就又白又薄,輸液之後不僅留下針孔,還青了一小片。季白捏著她的手不說話。

  氣,當然氣。明明有兩個凶手,如今卻鐵證如山直指一人,只叫人心頭困悶壓抑,怒意難平。

  但正因為這樣,人更不能倒下。身為刑警,就得有這種近乎冷血的堅韌。

  所以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再氣也不能傷到自己身體,案子哪有都順順利利的?”

  許詡點頭。道理她何嘗不懂?她本來就比普通人心態更穩。但這次是眼睜睜看到姚檬遭了罪,她實在難以釋懷。

  睡了一覺,人也沒了睏意,眼見窗外天色微白,她起身:“我去洗個臉。”

  季白將她按回床上:“我打水過來,你老實待著。”

  許詡看著他走到窗邊,拿起地上的熱水瓶,嘩啦啦往臉盆裡倒水。他的身影高大冷峻,動作俐落有力,看著就讓人安心。

  許詡盯著他的背影,開口:“你是怎麼看的?”

  季白知道不討論個清楚,她肯定一直想著。把水送到她跟前,答:“三個疑點。

  一、受害人選擇不同。第一個受害者是白領,第二個雖然是研究生,但已經在一家單位實習,符合你對受害人的類型描述;但是第三名受害者只是普通大學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二、作案手法不同。前兩起明顯經過精心策劃,受害人如何失蹤,至今無人知曉,所以我們之前一直無法尋找凶手的蹤跡;但第三起,受害者是進入林區徒步旅行才遇害,而且譚良就把屍體丟在林區,這才讓我們確定——第三起整個案件過程都是在林區裡發生,凶手人就在林區,所以才抓到了譚良。

  三、凶手縝密程度不同。第二具屍體旁的腳印還可以說是不慎留下的,第三具屍體旁的腳印就太明顯了。”

  許詡點頭:“你下山之前,我也看到了大胡帶下來的照片。譚良居住的那個洞穴,給人的直觀感受是簡單、雜亂、陰暗、浮躁……儘管第三具屍體的處理也模仿了天使案,但我同意你的觀點,這起案件整體的策劃實施,很符合他的個人特點,但也只有這一起。

  可是,譚良為什麼要替第一個凶手頂罪?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季白淡道:“兩人的身份地位天壤之別,按理說沒有任何交集的機會。我也已經派人查過他們的通訊記錄,沒有聯繫過。”

  “但一定有什麼契機,讓他們見過面。”

  兩人靜默片刻,季白從包中拿出一疊資料,攤在床上。兩人在燈下各自蹙眉安靜翻看。

  過了一會兒,季白忽的拿起張現場照片遞給許詡,黑眸湛亮,聲音低沉有力:“我知道了——在這裡。第二起案子的棄屍點,在譚良負責的林區,這就是他們的交集。很可能是第一個凶手在棄屍過程中,與譚良有了接觸。”

  許詡心頭一震,一通則通,許多線索瞬間融會貫通,她立刻點頭:“對了!這就解釋了,為什麼這具屍體旁,會有譚良的腳印,而且開始出現死後性侵行為。之前我以為是凶手的心態在變化,犯罪在升級。現在看來,死前死後的侵犯,很可能是兩個不同的罪犯所為!”

  季白沉吟片刻,贊同她的推測:“雖然不知道第一名凶手如何說服譚良替自己頂罪,但這樣的解釋,遠比譚良一人犯案合理。在山洞發現的那些物證,完全可以是另一個人所為,然後交給譚良、放在山洞就可以了。”

  兩人腦力激蕩,心情也有些湧動。然而許詡看著他沉肅的容顏,聲音卻變得很輕:“可是,我們沒有任何證據。”

  季白沒出聲。他微蹙眉頭,看著窗外發白的天色,寂靜的遠山。

  是啊,沒證據,暫時一點辦法都沒有。

  過了一陣,他轉頭看著許詡:“你知道白銀市連環殺人案嗎?”

  許詡當然知道。這是近年來國內最著名的懸案之一。

  十六年間,甘肅省白銀市超過9名女性被害。凶手或強奸殺人,或死後奸屍,而且總是從死者身上切割器官帶走。最小的受害者是一名八歲女童。案件至今未破。

  季白的臉色變得有些冷:“當年全國選派最優秀的刑警,偵破這個案子。我師父嚴隊也在其中。”

  許詡點頭——以往晨練時,還經常看到嚴隊健碩的身影。

  季白淡淡的說:“後來我師父跟我說,破不了,就是破不了。他們甚至在那名女童體內找到凶手精液,但就是找不到凶手。凶手每次犯案都是經過周密策劃,沒有其他證據,沒有痕跡。一幫大老男人,都是全國赫赫有名的神探,看著孩子殘破的屍體嘩嘩的掉眼淚了,可就是破不了。”

  許詡聽得心頭髮疼,也不出聲——她明白季白跟她講這個案子的用意。

  季白望著她,聲音很溫和,眼神卻很堅毅:“的確有一些罪犯,能狡猾的逃脫法律制裁,公平正義無法伸張。這個案子沒有其他證據,省廳很快也會宣告結案。然而比師父那一代人,我們已經好了很多——林清岩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和證據,但是有了你的畫像,我們至少知道他很可能是凶手,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害人。並且一直不放棄的追查下去,直至將他定罪。”

***

  季白和許詡在山區停留時,林清岩陪著姚檬,在警局做完筆錄,回到了霖市的家中。

  姚檬一個人在浴缸裡泡了很久,把身體每一寸都洗刷乾淨。她已經哭不出來了,昨晚發生的一切恍惚得就像一場夢。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卻見林清岩倚在門邊,清俊的容顏透出一種平時沒有的桀驁冷漠。他含著煙,看著她不講話。

  姚檬不知道說什麼好,靜默的起身,用浴巾裹住自己。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腳步聲,林清岩從背後抱住了她。低頭就吻下來。他的氣息有些急,吻得有些重,大手探入她的浴袍,動作極為粗野有力,與平時完全不同。

  姚檬身子微微一抖,條件反射就推開他。

  他不再親了,只是還抱住她不動:“你是我的天使,沒人可以玷污你。譚良已經死了,他對你的玷污,我就當沒發生過。”

  姚檬心頭一酸,瞬間哽咽。又聽他在耳邊輕聲說:“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

  三個月後。

  冬日裡陽光正暖,許詡坐在父親書房裡,看門戶網站的本地新聞。父親則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

  頭條報道是“省專案組宣布機場連環爆炸案告破。一名主犯落網,從犯緊密追緝中。”下面還配有圖,數名刑警壓著一名犯人,臉色嚴肅。最外側站著那人,穿著黑色大衣,身形挺拔,面容模糊,她卻一眼看出,正是季白,不禁微微一笑。

  還有條新聞,是關於“森林殺手譚良案”。兩個月前,省廳已經宣布結案,鬧得沸沸揚揚的霖市,慢慢恢復平靜。但網上關於譚良本人的討論,卻始終熱烈。這條新聞就是引用某心理專家的分析,說譚良之所以變態,是因為事業不順。原本他在縣林業局擔任骨幹職位,因為得罪某領導,被貶職守林,原有職位被領導親戚占據。下面還有人發帖說,這位領導因為輿論壓力太大,已經被雙規了。

  許詡看了一會兒,就關了電腦,拿出檔案袋,又翻出這案子的照片和資料。

  正看得入神,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將照片奪走。她一抬頭,就見許雋皺眉看著自己。不僅如此,他還把桌上資料統統一掃,丟到沙發上:“又看這些?你肚子裡可是我外甥,以後我可不想讓他當警察。”

  許詡微笑,看他西裝革履,應該是剛下班回來:“今天這麼早。”

  許雋丟一本兒童掛畫給她:“你老公是人民公僕,大半個月不著家,當哥的能怎麼辦?”

  許詡笑著翻看兒童畫,許雋看著她安詳的面容,不緊不慢再度開口:“婚禮到底啥時候辦?真要生完孩子?”

  “是啊。現在也太倉促。”

  “上回你說會領證,領了沒?”

  “還沒。”

  許雋又皺眉:“你說你磨蹭什麼?孩子都要給人家生了。季白攤上你這麼個慢性子,也真不容易。”

  許詡失笑不語。

***

  在父親家吃完飯已經晚上八點,許詡給私人護理小劉打電話。很快小劉就開車過來接了。

  局裡安排許詡生孩子前從事文職,每天基本能都準點上下班,也不用接觸案件。季白還是一如既往的忙,這幾個月一直出差,他跟許雋一商量,索性請了個護理給她。許詡本來覺得沒必要,但三個男人一致堅持,她也就隨他們去了。

  人還是從北京找來的,雖然同是女人,但生得高挑結實,以前還當過兵,爽朗又細心,照顧許詡的日常起居,倒是面面俱到。

  很快就到家了。兩人剛進屋,就見黑黢黢的客廳裡,沙發上躺著個人。小劉剛想開燈,許詡攔住了,輕聲說:“你先回去吧。”小劉點點頭,帶上門走了。

  許詡打開台燈,坐到季白對面。

  他原訂明天才回家的。大約是又連夜趕了回來,俊臉極為疲憊,呼吸均勻悠長,大約是累極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就像許雋說的,許詡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他了。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還真是又瘦了點,一下巴的鬍渣。許詡拿了條被子給他蓋上,不忍吵醒他,悄無聲息的進房了。

  等許詡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聽到客廳窸窸窣窣有動靜,也就好整以暇坐起來等著。

  過了一會兒,就見季白出現在房門口。已經換了家裡穿的睡衣,鬍子也刮乾淨了,俊朗的眉眼在晨色中顯得朦朧又溫和。

  “吵到你了?”他走到床邊坐下。

  “沒有,我最近醒的都早。”

  “我就在家裡待幾個小時,一會兒還得回局裡加班。”他將她摟進懷裡,“爆炸案還沒忙完。”

  “嗯。”

  “嗯什麼嗯?昨晚怎麼不叫醒我?算算我多久沒抱著你睡過一個整覺了?”

  “唔……四十三天。”

  季白眼中就有了笑意,低頭吻她。過了一會兒說:“今晚我爭取早點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許詡看著他沉黑的雙眼,點點頭。

***

  天色大亮的時候,兩人一起起床。

  這天是周六,季白穿好衣服就要去警局加班。許詡摸著肚子,微笑說:“三哥,今天產檢要做B超,可以看到他的臉。我帶回來給你看。”

  季白含笑點頭,心裡又想,晚上回來,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改口了?心頭一蕩,低頭又反復吻了吻她的唇,才出門去了。

  下樓一坐進車裡,季白給大胡打電話:“最近林清岩怎麼樣?”

  大胡打了個哈欠,他正坐在林家外頭的一輛車裡盯梢:“頭兒你回來了?他還是老樣子。最近每天都去醫院治療。”

  “姚檬呢?”

  “還是深居簡出,有時候陪他去醫院,有時候不去。”

  季白:“好。知道了。”

  大胡遲疑片刻,說:“頭兒,昨天局長碰到我和趙寒,還問,我們怎麼沒去查爆炸案。我們含糊過去了。這林清岩,還要繼續盯下去嗎?我看他也快不行了。”

  連環殺手案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一開始季白每天能安排數人盯緊林清岩、保護姚檬。但隨著別的案子增多,尤其最近的爆炸案,整個警隊都忙得苦不堪言。這個時候,只有季白堅持安排人,全天候盯緊林清岩,連局長都有些微詞。所以大胡跟其他人一樣,也會有些疑慮。

  季白沉吟片刻,答:“繼續盯緊,不能鬆懈。”
第六十四章

  林清岩就診的地方,是市內一家私立腫瘤醫院,環境清靜又氣派,平時人非常少。

  這天早上,大胡照例跟著林清岩的私家車,來到腫瘤醫院外,看著他在兩名助理攙扶下,走進醫院。他戴著厚厚的帽子,穿一身黑色羽絨服,看起來又高又瘦。

  大胡坐了一會兒,也下車跟進去。私立醫院是會所性質,沒有會員資格不能入內。不過門口接待人員早認識他了,他出示完警官證,直接晃了進去。

  到了今天,大胡對林清岩的跟蹤監視,也已經挑明了。畢竟林清岩身份地位擺在那裡,每次出行都有幾名高水平的保鏢跟隨,大胡要全程近距離跟蹤,不可能不被察覺。不過大胡也賊精,有一次被保鏢攔住,乾脆直接走上前,對林清岩說:“林先生,雖然譚良案已經了結,但為防他還有其他同伙,可能加害姚檬和她的家人——也就是您,所以我奉命保護。希望你配合警方辦案。”

  林清岩只是笑笑,擺擺手,讓保鏢不要管他。

  不過專屬病房這種地方,大胡還是進不去。這天他照例在走廊盡頭的長椅坐下,林清岩最近每天都在病房耗大半天,有得等了。

  病房布置成家居環境,溫馨又安靜。林清岩只穿白襯衣黑西褲,坐在床邊。儘管醫生宣告僅餘三個月生命,他看起來依舊清俊而溫和。

  醫生笑著迎上來:“林先生今天氣色很好。”

  醫生挺年輕,其實更相當於病人生命最後階段的私人高級陪護——到這個地步,檢查、治療都已經沒什麼意義。例行檢查完,醫生就在旁邊坐下,陪他聊天。

  過了一會兒,林清岩手機響了,說了聲抱歉接起,低語幾句掛斷,對醫生說:“公司有點急事,我要回去處理一下。能不能回來再做剩下的理療?”

  “沒問題。”醫生笑著起身,剛要走過去給他開門,他卻擺擺手:“我走這邊。”

  隔壁病房與這間有一扇門相通,醫生這才知道,這幾天包下隔壁的人也是林清岩。不過想到有錢人喜歡清靜,也就釋然。

  “門口那位雖然是好心保護,但是我去談生意,不方便讓他跟著。”林清岩淡笑。

  醫生看到過林清岩跟大胡笑著打招呼,於是會意點頭:“明白,林先生去忙吧。”

  林清岩從隔門走了,一名助理走進來,脫掉外套,沖醫生笑笑:“林太太讓我再向您咨詢一下先生的病情。”

***

  大胡在走廊裡坐了一陣,就見一名護士從病房走出來。他叫住她:“哎,裡頭怎麼樣?”

  護士也認識他了,撇撇嘴:“正檢查呢,你怎麼每天都問啊?”

  大胡笑笑,過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隔著屋內磨砂屏風,模糊可見一個男人坐在後頭,看身形衣著應該就是林清岩,醫生正微笑跟他聊天,跟之前每一天沒有差別。

  大胡悄悄掩上門,又坐了回去。

***

  許詡在離家最近的私立婦幼醫院做產檢。比起公立醫院,人當然是要少的,但也沒少到哪裡去。她跟護理小劉在診室外等了一會兒,才輪到她。

  小劉並沒有進來,而是守在門外。女醫生非常溫和,讓許詡在病床躺下,拉上簾子,聽了聽胎心,點頭:“胎心有力,很好。”她轉身在儲物架裡找了找:“我下樓去拿點試劑,你等一等。”

  許詡點頭。

  醫生腳步聲漸遠,許詡躺著,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對面屋頂瓦片上,還有薄薄的積雪未化。正出神呢,忽然聽到簾子外頭傳來非常輕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跟醫生不同,跟小劉也不同。許詡轉頭看著地面。

  簾子下出現了一雙男人的腳,穿著程亮的黑皮鞋、黑色西褲,燈光將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白色布簾上,靜靜不動。

  許詡心頭微微一驚,立刻揚聲喊道:“小劉!”

  “哎!”小劉幾乎是馬上應聲,腳步聲“登登登”就進來了,一把挑開簾子看著她,“有事嗎?”

  許詡沒答,目光越過她,這才看清是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站在屋子裡。這時,原先的女醫生正好走進來,笑著把桌上的一疊檔案給他:“拿走吧。”

  男醫生笑著走了,許詡鬆了口氣——虛驚一場,她有點太緊繃了。

***

  從醫院檢查出來,再到附近的商場買了點東西,就已經是下午了,小劉哼著歌開車,許詡坐在後座,舉著B超照片,看著上面模糊蜷縮的小人兒——季白要是看到,一定很高興。許雋要是看到了,自然是一口一個我外甥果然帥。

  很快進了小區,小劉把車停進地庫,許詡站在花園裡等她,順便給哥哥打電話,做例行產檢匯報。

  許雋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到哪兒了?我在你家呢。”

  許詡抬頭看著自家窗口:“樓下了。”

  “嗯,檢查結果挺好吧?”

  “很好。”許詡笑答。

  “那是,都是我照顧得好。上來吧,我買了些新鮮櫻桃,剛加完班就第一時間給外甥送過來。”

***

  電梯勻速上行,只有許詡和小劉兩人。

  “叮”一聲門打開,許詡手機也響了,是季白。

  “回家了嗎?”他的嗓音低沉溫柔。

  “嗯。”

  “我也從警局出來了,大概半個小時到家。”

  “今天這麼早?”許詡問。

  季白頓了頓,輕聲答:“我今天專門請了假,等我。”

  許詡靜默片刻,忍不住笑了:“哥哥還在家裡呢。”

  “讓他趕緊走。”

***

  掛了電話,季白望著車窗外的藍天,還有林立的建築、川流不息的公路,眼睛裡也泛起笑意。

  這是他第幾次謀劃求婚了?

  不過許詡說得對,熱戀期的激情慢慢沉澱,讓他把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

  這一次,他沒有準備鮮花,也沒有準備月光和溪流。

  連戒指也沒有——因為一直被她戴著。

  這個求婚如此簡陋,他只是孑然一身走到她面前。

  他想說的話也很簡單:

  許詡,這次出差,我忽然發現一件事。

  這個月,我有十七天在外面出差,剩下十三天,也在警局工作到很晚。我算了一下,跟你單獨相處的時間,零零碎碎加起來不到三天。

  你說要考慮一年,才決定是否嫁給我。可這麼算起來,就算再過一年,我們相處的時間,也只有幾十天。

  許詡,我不知道還要多少時間,才能讓你覺得水到渠成。刑警的職業,注定我們要把生命中大部分的時間,給其他的人,而不是最親密的彼此。那麼,在有限的生命裡,我一天也不想再浪費。對我來說,跟你白頭偕老,才是真正的水到渠成。

***

  許詡收起電話,跟小劉走到家門口。

  打開門,首先看到的是許雋的皮鞋,整齊擺放在玄關。他的羊絨大衣也搭在沙發上,客廳沒見人,廚房倒是傳來淅瀝的水聲,應該是在勤快的洗櫻桃。

  許詡對小劉說:“你先回去吧,辛苦了。”

  小劉點點頭,把東西放下,帶上門走了。

  許詡脫了羽絨服,又從袋子裡拿出B超結果,放在桌上。這才走過去。

  冬日的陽光,從餐廳的窗戶透射進來,將家具地板,都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澤,看起來靜好又溫暖。餐桌上放著一小盤洗好的大櫻桃,正瀝著水。

  許詡拈起一顆吃了,剛想進廚房找許雋,忽的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一側通往臥室的寂靜走廊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她轉身,繞過餐廳那堵牆,一眼就看到牆角露出雙男人的腳。

  她悚的驚出一身冷汗,快步沖過去,眼前的一幕只叫她魂飛魄散——許雋靜靜趴在地上,就像是睡著了。腦後一汪鮮血,正緩緩蔓延。

  許詡的太陽穴突突的跳,眼眶疼得就像要裂掉。就在這時,廚房的水聲停了,腳步聲響起。

  林清岩倚在門邊,微笑看著她:“你哥哥很疼你。”

  接過林清岩手裡沾有迷藥的手帕時,許詡死死抑制住心頭無聲劇痛,淡淡轉頭看著地上的許雋:“叫救護車吧。他的人生很失意,這輩子也就這麼過了,你又何必殺他?”

  林清岩淡笑不語。

  把暈倒的許詡丟在後座,開車出小區時,他拿出手機撥打急救中心:“這裡有人受了重傷,地址是……”

***

  季白開車剛到小區門口,手機就急促的響起,是大胡。季白一個急剎車,快速接起。

  “操,頭兒,林清岩跑了!”大胡的聲音也有點不穩。

  季白的臉色立刻沉下來:“姚檬呢?”

  “今天她沒來醫院。”

  “通知局裡,馬上增派人手,申請搜查令,務必找到他們。”

  掛了電話,季白正要掉頭,卻看到小區門口,露出一輛救護車的藍色車燈。他心頭忽然生出不祥預感,一踩油門沖進小區。

  樓道裡堵了很多人,電梯也遲遲不來,季白從樓梯一路狂奔到了家門口,迎面就見兩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出來。許雋一身的血,臉色蒼白躺在上頭,眼睛似開似合。

  “許雋!”季白全身如墜冰窖,一把抓住擔架,卻被醫護人員攔住:“讓開,馬上要送醫院搶救!”

  季白鐵青著臉往後退了一步,手卻又被人一把抓住。是許雋睜開了眼,氣若游絲,眼神卻有種發狠的執拗:“許詡……許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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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越接近山區,氣溫越低。陰暗的暮色裡,薄薄的雪覆蓋著每一座山尖,而林間積雪更深,天寒地凍、望不到邊際。

  季白一個急剎,將車停在三岔公路口前。大胡立刻跳下車,匆匆查看了地面痕跡後,也是沉默不語。

  這是進入山區不久後的主幹道,車流量多,雪地上的車輪印雜亂無章,根本無從分辨。而再往前走,他們就會深入綿延數千公里的廣闊林區。山路縱橫交錯,大多都沒有監控,林清岩可能把許詡帶到任何一個方向。

  而且,就算跟上次抓捕譚良一樣,給季白300個幹警,徹查整個山區也需要好幾天。更何況此刻援兵都還在趕來的路上。

  大胡坐回車裡,望著季白隱隱發紅的雙眼。儘管此刻的境況讓他都覺得殘忍和絕望,但他不得不開口,把這個極度艱難的問題,逼到季白面前:“頭兒,我們現在怎麼走?”

  季白望著陰黑的山嶺,雙手如鐵鉗般扣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心臟最深的地方,彷彿塌陷得越來越急,越來越痛。塌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且已隱隱有預知,從此往後,一顆心就將沉墜其中,再也不會有與她執手相伴的一天。

  然而這痛卻被他漠視,他不去管,任它無聲煎熬,任它自生自滅。他只有一個的念頭,就是找到她。

  可是沒有痕跡可查,也沒有邏輯可依。他季白可以從一個腳印推斷出凶手特徵,此刻卻要如何大海撈針逆轉乾坤?

  這時大胡試探性的問:“去林清岩在山區的別墅?那是他的落腳點,也許會在那裡……”

  季白沒出聲。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許詡說過的一段對話。

  那是譚良案結束後不久,許詡休假在家調養身體。他下班回來,就見她坐在沙發裡,對面牆上貼著數張林清岩和姚檬的合影。

  聽到動靜,許詡有些發愣的轉頭:“你說林清岩,到底對姚檬懷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什麼樣的感情?

  愛恨交織?因為林清岩的未婚妻被馮燁所殺,而姚檬是馮燁昔日所愛。所以才遲遲未下手。

  抑或根本就沒有感情,只因為姚檬跟馮燁的關係,才被他選中,當成最後一個目標。

  許詡卻搖頭:“不是這樣的,三哥。”她從牆上揭起一張照片遞給他。照片上的男女在夜色中相擁著,看起來是那樣親密般配。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邏輯,去理解心理變態者的想法。”她非常認真的說,“普通人覺得重要的愛恨情仇,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感覺。像他這種成熟的變態殺手,沒有幾個是因為‘仇恨’去殺人。他的內心世界,遠比普通人以為的,要安靜、清晰和堅定。只是那個世界的準則,跟我們不同。他犯罪,只是因為他需要。”

  “他需要?”

  “對。就好像林清岩對姚檬,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殺了她。就算是要最後一個殺,他也沒必要一直放這個‘前警察’在身邊。可是他卻跟姚檬建立了真正的親密關係。

  所以,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在他心裡,一定對姚檬賦予了某種特殊的、真摯的感情和意義。我以前說過,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就是這個意思。”

  ……

  是了,她說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

  不管林清岩是什麼原因劫走許詡,如果以變態者扭曲的邏輯和準則,他會把她帶到哪裡殺害?

  季白抬起頭,迎上大胡焦急的目光。

  “不去林清岩的別墅。”他靜靜的說,“去另一個地方。”

  在無數種可能裡,他只能選一次。選錯了,也許就會與許詡越行越遠,天人永別。

***

  許詡醒來的時候,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立刻感覺出,是一層沉甸甸的厚布覆蓋在身體表面,所以沒有一點光線。

  陣陣寒意從心底往上躥,她一動不動維持原來的姿勢躺著。

  她能感覺到,手腕腳腕都被繩子綁得很緊。衣服還在身上,沒有其他不適感,這讓她稍覺慶幸。身體下方,鋪著柔軟的織物,微微有些濕潤,有寒氣透過織物,浸到皮膚裡。她還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嘩嘩輕響,還有偶爾的鳥鳴。

  林清岩果然把她帶到了森林雪地裡。

  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有女人輕輕喘息了一聲,然後就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似在親暱糾纏。

  許詡聽得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過了一陣,動靜漸漸小了,男人柔聲問:“冷嗎?”

  女人的聲音細弱:“不……不冷。”

  儘管已在意料之中,許詡還是心頭一震——是林清岩和姚檬。

  這時林清岩輕聲說:“老婆,你看雪地多美。可是我死了之後,就不能再這樣抱著你了。”

  姚檬答:“我不想你死……我捨不得……”

  林清岩笑了一聲:“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一點永遠……永遠也不會改變。”

  林清岩安靜了一會兒,許詡只能聽到姚檬略顯短促的呼吸聲。忽然,林清岩又低聲笑了,聲音很愉悅:“那我們就證實這一點,好不好?”

  “……好。你要怎麼證明?”

  許詡聽得心頭一沉,果然聽到林清岩起身的聲音,腳步聲漸近。蒙在她身上的布,猛的被人揭開。

  許詡首先看到的是寂靜的天空、陰黑的樹林。然後是姚檬和林清岩,他們就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三人身下,鋪著同一塊巨大的潔白的絨毯。而她原本就蜷在一角,被毯子覆蓋住。

  周圍地形有點眼熟,她來過這裡。

  林清岩居然帶她來了這個地方。

  林清岩握住許詡的胳膊,動作堪稱溫柔的拉她起身:“能起來嗎?”

  許詡不敢忤逆他,撐著地面坐起來,正好跟姚檬四目相對,兩人都是心頭一驚。

  姚檬的雙手雙腳,也被繩索綁住了。她穿著件寬鬆的棉布格子襯衣,下身是條深藍色蓬松長裙。看起來很凌亂,襯衣釦子被解開幾顆,裙子也擼到膝蓋處,正是剛才林清岩親暱後的痕跡。而她明顯有些精神不濟,神色憔悴,不知是被林清岩餵食了藥物,還是其他手段。

  林清岩看著兩人沉默對視,眼中閃過笑意,將姚檬摟進懷裡,輕聲說:“你看,那天就是她給你打電話,才讓你掉頭,被譚良這個蠢貨侮辱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她嗎?”

  姚檬臉色越發的白,許詡沉默不動。

  林清岩繼續說:“老婆,你一直就討厭她。的確,有這麼個人在,我都替你覺得礙眼。”他從旁邊的包裡面,拿出一把黑沉沉的槍,遞到姚檬面前:“我就快死了,你殺了她,當然算在我頭上,你不會有任何麻煩。”

  姚檬靜了片刻,沒有接槍,更沒看許詡,而是仰頭看著林清岩:“我是討厭她,但這跟我愛你,沒有關係。清岩,我沒必要殺她……來證明我對你的感情。我也不想殺人。”

  林清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老婆,別說謊話。你知道的,有關係。”

  姚檬身子一僵。

  林清岩溫柔的注視著她:“你殺了她,我也可以了無遺憾的走了。我的財產都留給你,讓你討厭的人也死了,你以後會過得很幸福。老婆,不要猶豫。你跟幸福,只有一步之遙。”他把槍塞到她手裡,湊近耳邊低語:“老婆,別讓我為難,你知道今天必須死一個人。如果你不殺她,要我怎麼辦才好?”

  說完他就將她往前一推,讓她持槍直面許詡。而他從包中拿出另一把槍,輕輕抵上了姚檬的後腦:“這個過程很快,不要怕,開了槍,你和我都解脫了。”

  姚檬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僵硬不動。可林清岩的槍又往前一送,令她身子一晃。

  “開槍!”他的聲音終於透出了狠厲。

  姚檬看著許詡,面如死灰,顫巍巍的舉起槍,瞄准許詡的頭。

  夜色酷寒逼人,原野寂靜無聲。許詡全身陣陣發冷,肚子裡的孩子彷彿感覺到她無聲的恐懼,也在輕輕的一下下蹬著她。許詡強自平穩呼吸,不看姚檬,而是盯著林清岩:“等等。林清岩,就算死,也讓我死得明白甘心。”

  姚檬手裡的槍立刻垂下,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林清岩看著許詡,眼中閃過笑意:“你想知道什麼?”

  許詡的心跳也越來越急,語氣卻淡淡的:“前兩個案子,是你做的;第三個是譚良做的。但我想不明白,你們是什麼時候有了聯繫?”

  林清岩微微一笑:“明知故問,拖延時間,是很不好的事。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回答你——第二具屍體被譚良發現了,他對屍體做了什麼,我們都知道。不過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我。後來第三起案子一出,我就知道是他。不找他頂罪,實在說不過去。”

  許詡心頭一凜——第三起案子發生後,林清岩就被釋放。那段時間,整個案子被省廳接管,原本季白安排盯梢林清岩的人,也全被調回,所有人一律到山區搜尋。原來林清岩是趁這個時間,找到了譚良。

  “你說服他的代價,是事後利用輿論整垮他原來的領導?”許詡繼續問,“還有其他條件嗎?”當時網上有消息說譚良原來的領導被雙規,許詡就猜到了。

  林清岩點頭:“你很敏銳。我還匿名給了他的老母親一筆錢,他倒是個孝子,只是手法太粗糙。他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替我頂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兩人一問一答間,姚檬背對著林清岩不動,蒼白的臉上,卻有淚水不斷往下掉。

  這時許詡話鋒一轉:“香港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吧?馮燁是另一個替罪羊?”

  姚檬身子一僵,林清岩看她一眼,眼中閃過笑意,答:“是。”

  許詡還想再問,林清岩卻伸手勾住了姚檬的肩膀,說:“到此為止,你嚇到她了。”

  許詡心猛的一沉。

  他說到此為此。

  僵局再次來臨。林清岩抬槍對準姚檬,姚檬如同行屍走肉般,緩緩對許詡舉起了槍。

  許詡心中萬般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強自壓抑潮水般的恐懼和慌亂,雙手緊握成拳,正面迎上姚檬絕望的眼神。

  “開槍吧姚檬。”她輕聲說,“他說得對,這是你唯一的選擇。我不會怪你。”

  姚檬漂亮的臉蛋緊繃得幾近僵硬,聲音也哽咽了:“你不怪我?”

  許詡深吸口氣:“我不怪你。開槍。”

  夜深人靜,冷風吹過雪地,發出窸窣的聲響。許詡在寒風中打了個冷戰,姚檬的眼淚已經流乾了,蓬頭垢面如瘋婦;林清岩單手舉著槍,被冷風吹得連聲咳嗽。

  許詡和姚檬無聲對望著。

  許詡看著姚檬痛苦的雙眼,她身後的林清岩正低頭咳嗽沒有看過來。

  許詡微不可聞的朝她搖了搖頭。

  不可以,姚檬,不可以輕舉妄動。你必須開槍。

  沒事的,開槍吧。

  姚檬眼中卻毅然閃過決絕神色,猛的轉身,朝林清岩疾射:“你這個死變態!”

  “噠噠噠”幾聲扳機的空響,槍裡沒有子彈。

  許詡心頭狠狠一沉,姚檬全身一僵,林清岩緩緩抬頭,臉色陰沉看著姚檬。

  時間彷彿在一刻靜止了。

  姚檬雙手被束縛,舉起槍托,就朝林清岩頭部打去!可她本就被灌了藥,動作綿軟無力。林清岩都笑了,非常難過的笑,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扭,就奪了她的槍。許詡跟他們隔了幾步,又被綁住,根本救助不及。

  林清岩低喘著將姚檬勒進懷裡,拿槍指著她的頭:“這就是你的愛情?這就是你給我的——死變態?原來這些天你都是在哄我,呵呵……你真以為我捨不得殺你?捨不得?!”

  姚檬痛哭流涕,人軟在他懷裡,聲音歇斯底裡:“愛情?我瞎了眼才會愛上你!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你怎麼不去死啊?禽獸不如的東西!”

  許詡只看得心頭劇痛,死死盯著他倆,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料到了林清岩把她帶到這個地方,就不會用槍殺她。聽了他和姚檬之前的對話,她已猜到,這是他心中對姚檬的考驗——考驗姚檬是否真的接受他這個罪犯,同時也是逼姚檬站到他的陣營。

  所以她才讓姚檬開槍。

  姚檬本就精神恍惚,虛弱無比,許詡沒想到此刻她會破釜沉舟,被激出了血性。可這無疑是將她自己往死路上推——姚檬也活不了了!

  這時林清岩面色漸漸恢復平靜,只是那眼中再無笑意,而是冰冷一片。他將槍放到一旁,旁若無人的重新摟住姚檬的腰,低頭親了親她。姚檬側頭想避,被他扣住腦袋,動彈不得。

  “好,既然這樣,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林清岩的聲音無比溫柔,眼眶卻隱有淚光,“我先殺了她,再帶你一起走。”說完鬆開姚檬,起身從旁邊地面的袋子裡,拿出一個小黑瓶,走向許詡。

  “別殺她!”姚檬大喊一聲,林清岩臉上浮現笑意。

  許詡看著他越走越近,心卻一直沉沉沉,沉到死寂絕望的谷底。

***

  季白開車,一路風馳電掣,夜色裡只有他們呼嘯狂奔。

  眼看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大胡忍不住開口:“他們真的會在這裡?”

  季白面無表情的沉默著。

  已經快到山腳了,森林茂密、樹影幽深,山上似乎隱有亮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季白將車穩穩剎住,跟大胡持槍跳下車。

  “在這裡。”他像是對大胡說,又像是對自己在說。

  一定在這裡,第三個案子的陳屍點。
第六十六章

  山腰的溫度越來越低,天空陰沉厚重,開始有雪花簌簌下落。

  林清岩在許詡跟前蹲下,削瘦蒼白的臉頰,笑意溫和。他伸手撣掉許詡頭頂的細雪,然後輕捏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張嘴。”

  許詡緊咬牙關,執拗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一想到季白,想到孩子,心就生生的疼,疼得沒有邊際。

  她無聲而徒勞的反抗令林清岩眸中有了笑意,剛要舉起藥瓶強灌,卻聽姚檬在身後笑出了聲:“哈……你不是說想要孩子、喜歡孩子嗎?變態就是變態,連孕婦都殺。我真慶幸自己沒有懷上,要是懷上了,孩子也會被你毒死……”說到最後,語氣也變得淒然。

  林清岩放下藥瓶,轉頭看著她,聲音很靜很冷:“怎麼會一樣?我們如果有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姚檬心頭劇痛,深吸一口氣,盯著他說:“那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我們沒有孩子,就當是放了我和你的孩子。”

  林清岩低垂下頭,靜靜不動,看起來竟像非常頹喪難過。

  姚檬和許詡都看著他,兩人都是心如刀絞、淚水無聲,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一會兒,林清岩抬頭,眼眶裡也有淚水,神色卻平靜。

  “既然你喜歡這個孩子……殺了她,孩子就可以跟我們一起走啊。”

***

  季白和大胡,沿著山嶺高速攀爬。

  荊棘叢林被胡亂踐踏,茫茫雪地奪路狂奔。可是四野寂靜,大雪紛飛,掩蓋所有蹤跡,兩人一時竟無法確認,前方是否真的有希望。

  卯足了勁翻上一塊光禿禿的巖石,大胡手機響了,快速接了,向季白匯報:“頭兒,援兵已經接近這裡,直升機也從市區起飛了!”

  季白點點頭。

  大胡喘了口氣,忍不住問:“頭兒,為什麼是第三個棄屍點?”

  季白抬起頭,只見漫天大雪迎頭飄落,山林巖壁如鬼怪猙獰矗立。

  “完美。”他輕聲答了兩個字。

  許詡說過,林清岩對前兩個死者投注了很多感情。第三起案件是譚良所為,粗糙急躁,死者也平凡無奇。林清岩如何能忍受三起案子相提並論?

  心理變態者有自己的偏執,他人之將死,一定會修補這個缺憾。

***

  夜空陰森,雪落無聲。許詡全身已落滿雪花,宛如個白色的雕塑靜坐著,看著林清岩再次靠近。

  他身後,姚檬失聲痛哭:“許詡……對不起!對不起……”

  林清岩的表情溫柔而平靜,將毒藥遞向許詡。

  許詡露出個同樣蒼白溫和的笑容:“等一等,林清岩。氰化鉀喝下去,我會死得毫無痛苦,但是孩子會很痛苦很痛苦。你知道母體中毒,胎兒會有什麼症狀嗎?你可以問問姚檬,我們在警校學過,也碰到過類似案例,都很清楚。你確定那是你要的?”

  林清岩看她一眼,靜靜轉頭,望著姚檬:“你說。”

  其實警校根本沒學過這麼特殊的情況,兩人也沒碰過這樣的案例。但姚檬雖不明白許詡的用意,但神色未變,只露出個譏諷的笑:“你在乎嗎?你在乎孩子的痛苦?那我告訴你,跟大人不同,毒素會慢慢浸入羊水,他會出現咽喉緊縮感,呼吸困難。他會抽搐、痙攣、嘔吐,循環衰竭、器官衰竭,最後窒息死亡……”

  林清岩看著姚檬不說話。過了幾秒鐘,轉頭看著許詡,眼睛裡有笑意:“你讓姚檬說這個給我聽,是打了什麼主意?拖延時間?許詡,你讓我很為難,這樣很不好。

  你應該知道,就算我現在不殺你,也不可能放了你。這片森林很大,我們在深山裡,天寒地凍,等警方找到你,你也已經凍死餓死,成了一具屍體。而且這個過程,會很漫長,很痛苦。

  但是現在怎麼辦?我們似乎沒有其他辦法了。你給自己找了這樣的死法,又是何必?”

  許詡有些失神的搖頭:“不,這就是我要的。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拖延也沒有意義。但是氰化鉀會讓我輕鬆,孩子痛苦。作為母親,我願意選擇一種讓我痛苦煎熬,讓孩子輕鬆的死法。這樣,孩子只會因為我的衰竭,慢慢陷入沉睡,然後再也醒不來,他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對我來說就夠了。你不也是這樣希望的嗎?”

  林清岩靜默片刻,放下了藥瓶,柔聲答:“好。我先送姚檬走,再過來陪孩子。我們三個人,永遠在一起。”

***

  季白和大胡悄無聲息的步入樹林時,遠遠就看到前方空地上,鋪著塊雪白的毯子。季白的心狠狠一揪,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兩人持槍躡行靠近,只見毯邊略有褶皺,旁邊雪地上腳印紛雜。儘管光線黯淡,季白還是一眼辨出其中最小的腳印,正是許詡留下的。

  雪地萬籟俱寂,季白和大胡交換個眼色,沿著那腳印,左右包抄,朝林中疾行。剛跑了幾步,兩人同時嘎然止步——因為前方大樹後,傳來極低促輕微的呼吸聲,還有足跟摩擦積雪的聲音。

  大胡還戒備遲疑著,季白已瞬間色變,一個箭步上前,衝到樹後!

  眼前一幕只叫他心頭如有塊巨石狠狠落下,又驚又痛又喜——粗壯嶙峋的樹干上,許詡被綁得結結實實,嘴上也封著膠帶。看到他,那雙清黑的眼瞬間亮如星辰,淚水盈眶。

  季白一把撕掉膠帶,大胡已掏出匕首,俐落的將繩索割了個干乾淨淨。許詡身子一軟,倒進季白懷裡:“三哥……”

  人一入懷,季白心頭震痛難言——她只穿著單薄的孕婦裙,身體冷得像冰。季白立刻扯開羽絨服,將她整個裹進懷裡:“沒事了……沒事了……老婆沒事了……”

  大胡看得眼眶也濕潤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許詡整個人的確已經僵硬脫力,但她白著一張臉,一把抓住季白的衣領:“去救姚檬!快去!”

  季白和大胡都是臉色一震,看向她指的方向。

  大胡:“頭兒你照顧許詡,我去!”

  季白靜默一瞬,抱著許詡的雙臂倏地收緊。還淌著汗水的溫熱臉頰,跟她冰冷似雪的小臉輕輕一貼,立刻將她放下。

  “我去。”他脫掉羽絨服,披在許詡身上,“你保護她。”深深看一眼許詡,頭也不回的快步沖進林中。

  雪漸漸停了,地上的腳印變得清晰可見。季白沿著那深深淺淺的足跡,在山林中穿行了十多分鐘,大胡和許詡已被遠遠拋在身後看不見了。

  終於,到了一片低矮的土丘後,隱隱可見前方林中地面上,坐著幾個人,還有隱約的說話聲。

  季白當即往山丘後一伏,無聲無息探頭望去。

  只見一個高瘦的男人,正對著他的方向,倚靠著樹坐著,頭上血流如注,浸染了大半邊臉頰。而他臂彎中勒住個女人,手裡的槍抵住女人的太陽穴——不正是林清岩和姚檬是誰?

  而他們對面,一棵粗大的樹干後,還靠坐著個人。那人身下雪地也是一灘的血,穿著林業工人的衣服,身形高大挺拔,背對著季白,看不到是誰。

  季白將三人境況盡收眼底,沉默舉槍瞄准林清岩,然而姚檬跟他全身緊貼,幾乎擋住所有要害,一時竟無從下手。

  就在這時,只聽林清岩極虛弱的開口了:“馮燁,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季白心頭微驚,又看一眼那人,隱隱可見右肩一個血洞,應當是中了槍。他微喘著答:“是我命不該絕,不然怎麼有揭露你衣冠禽獸罪行的一天?現在我死也甘願了。”

  姚檬長髮凌亂,臉上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是誰的。她的聲音已經十分嘶啞:“為什麼?林清岩,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

  半個小時前。

  許詡的說辭,成功說動了林清岩。自負的他,也不信會有警察這麼快找到這裡。

  他把許詡綁在樹上後,就拽著姚檬,踉踉蹌蹌在雪地裡前行。他也沒想好要去什麼地方,他只想找個最美的地方。只可惜今晚沒有月光,終究要留下遺憾。

  姚檬已宛如行屍走肉,跟著他恍恍惚惚前行。這模樣令他很喜歡很喜歡,索性拉著她被綁住的兩隻手,安靜的在雪地裡行走。

  馮燁是突然從樹叢中沖出來的,拿著根木棍,狠狠就砸在他後腦。林清岩只感覺到一陣劇痛、暈眩、濕熱,就倒在了雪地裡。

  姚檬呆呆看著眼前的劇變,看著滿臉鬍子的馮燁站到自己面前,黑眸暗沉的盯著自己。

  那一晚他的出現就像一場夢,在姚檬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沒對警方說出他的存在,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而當她意識到,這份懷疑是針對林清岩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林清岩像是能敏銳的察覺到她絲毫的情緒變化,很快就控制住她的人身自由。

  她沒想到馮燁今天會突然出現,令她絕處逢生。

  馮燁的目光有些焦灼,嗓音低沉有力:“別怕,我救你走……”說完就掏出匕首,替她割手腕的繩索。冰涼的刀鋒觸到手腕,姚檬因為服藥而混沌的大腦,猛的一個激靈,想起林清岩還在背後:“他有槍!先把他……”

  “砰。”來不及了。

  姚檬只看到馮燁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低頭看著肩膀。那裡多了個血洞。下一瞬間,姚檬腰間一緊,已被林清岩拉進懷裡,兩人同時坐倒在地上。而馮燁掙扎著爬到樹後,暫作躲避。

  馮燁擊打在林清岩腦後的一棒,只令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臉貼著冰冷的雪,又清醒了。加之他心裡還掛著事,極強的意念驅使他強忍混沌和痛楚,爬起來對馮燁射出來這一槍。

  當季白趕到時,看到的就是三人僵持對峙這一幕。

***

  也許是三個人都抱著必死的心,當姚檬問出心中最為痛苦糾葛的問題,兩個男人都是一靜,靜靜的看著彼此。一個目光譏諷,一個充滿深深的恨。

  林清岩側眸看著她,柔聲說:“老婆,沒有關係。我們的事跟他沒有關係。”

  馮燁喘著粗氣,冷冷的說:“是嗎?難道不是因為,你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現在也想奪走我愛的女人嗎?

  姚檬渾身一震,林清岩臉色驟冷。他頭上的鮮血還在流,已經流滿了整張臉。可那雙眼卻忽然變得散漫和冷漠。季白聽到兩人就要道出香港天使案的內情,凝神瞄准林清岩,仔細傾聽。一旦他有異動,立刻開槍擊斃。

  林清岩輕輕的笑了:“你的?憑什麼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馮燁看著他鮮血猙獰的臉龐,想起前塵往事,剎那也有些失神。

  他也曾是優秀青年、天之驕子,自小就跟聾啞父母有天壤之別。滿十八歲時,父母就告知,他是棄嬰,他們是他的養父母。他的父母可能是香港人,因為當年裹著他的包被上,有香港醫院的標誌。

  畢業後,姚檬提出分手,終於令他痛下決心遠赴他鄉,隻身去了香港,工作、尋找。

  那時,林清岩是合作公司高管,亦是他私交好友。他的生活風平浪靜,尋親的事卻始終沒有頭緒。

  直到某一天,秦總的助理拿著份DNA檢驗報告,找到他:“你是我們秦總的親生兒子。”

  秦總是林清岩背後、半退休的集團董事長。對於馮燁所在的公司來說,秦總的集團如同商業巨鱷。馮燁早聽聞過這位商界傳奇女富翁的故事,卻沒料到兜兜轉轉,竟會是自己的生母。

  助理透露,原來是下屬們發到秦總郵箱的工作資料裡,有馮燁的簡介和照片。年過半百、病入膏肓的秦總,只看一眼,就認出年輕的男孩,酷似當年生父。就有了秘密的DNA鑒定,也有委托助理出面,代為陳情。

  再後來發生的一切,對馮燁來說如同迷霧突然降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當時傳得正凶的天使案種種證據,竟奇跡般的出現在他的寓所,甚至連林清岩的未婚妻,都成為受害人,鐵證如山申辯無門……

  後來就是三年的逃亡,聽說了母親的病逝,也聽說林清岩唯一的遺囑受益人,接收了母親的所有財產……

  ……

  姚檬怔怔抬頭看著林清岩:“他說的都是真的?”

  林清岩忽的笑了:“嗯,是真的。”

  姚檬的聲音幾近乾涸:“你還是沒說——為什麼要找上我。你就這麼恨馮燁?毀了他,還要毀了我?”

  林清岩靜默片刻,輕聲反問:“跟他沒關係。你這樣獨特,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姚檬心頭已痛得麻木,呆呆看著他不動。馮燁卻冷冷的說:“是嗎?你跟我生母是什麼關係,沒有告訴過她吧?”

  林清岩和姚檬都是臉色一變,馮燁臉色鐵青,似乎說出這個事實,也讓他覺得艱難恥辱:“後來我才知道,當年他是她名義上的義子,也是她的……”

  “住口!”林清岩一聲低吼,眼睛裡全是狠意,突然就鬆開姚檬,抬槍射向馮燁!姚檬條件反射往後一撞,林清岩手一抖,這一槍就射到了天上。情勢危急,季白再無遲疑,一槍精準點射林清岩的眉心!

  四野寂靜,昏暗的天不知何時又飄起了細雪。季白從巖石後沖出來,拿槍對著地上林清岩的屍身,將姚檬護進懷裡。姚檬伸手捂住臉,僵如木偶,哽咽無聲。而馮燁長長吐了口氣,終於體力不支,仰面倒在雪地上,看著遙遠的夜空,沉默不語。

***

  直升機的強烈氣流,刮得樹林嘩嘩作響。數盞探照燈,從各個方向射過來,將山嶺照得通亮如晝。刑警們來回跑動,檢查收集每一處證據,將林清岩的屍體搬離雪地。

  馮燁還是通緝犯身份,戴著手銬被送上了救護車。關門前,季白走過去,對他說:“我會如實向上級和香港警方陳述今天聽到的一切。”

  馮燁點點頭,唇邊泛起苦澀的笑容,朝季白伸出手,季白緊緊跟他一握。

  許詡和姚檬雖然虛弱,但都只是皮外傷,被並排放在擔架上,送上同一輛車救護車。季白和大胡守在她倆身邊。季白握著許詡的手不說話,許詡將他的手牽到自己肚子上。

  “不會有事。”季白沉聲說。

  許詡點頭:“不會有事。”

  姚檬一直怔怔望著天花板,許詡轉過頭,輕輕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姚檬,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

  大胡也在邊上說:“沒事的姚檬,都過去了。”季白也目光溫和的望著她。

  姚檬沉默片刻,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哭了很久,她握緊許詡的手,朝季白和大胡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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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半年後。

  五月的霖市,溫暖中已經有了一絲炎熱。不過今天清晨剛下了一場小雨,薄薄的陽光裡,空氣清新甘洌得叫人渾身舒暢。

  季白抄手站在機場出口。他今天難得的穿了套純黑的西裝,站在人群中,高大俊朗如男模。可表情氣質又相當沉穩硬朗,只引得路人側目。

  季白沒等多久,就見舒航、猴子幾個,各自拎著個小行李箱,悠悠閑閑走出來。看到彼此,大家眼中都露出喜色。

  舒航最先開口:“哎約,成了孩子他爸就是不一樣,瞧這春風得意的樣,處處彰顯人生贏家風範啊!”

  大夥兒都笑,猴子則說:“那是自然,買大送小,季三做什麼事都精。”

  季白淡笑:“沒辦法,人運氣要是來了,擋也擋不住。”

  眾人頓時笑駡聲一片——實在太囂張了!

  一共三輛車,把發小們從機場拉回市區。季白自己開了一輛,舒航坐在副駕,猴子跟另一個坐後頭。他們都來過霖市,不過此時正值涼夏,城市格外鬱鬱蔥蔥、清新宜人。猴子說:“這比北京又乾又燥又上火的天氣強多了。”

  季白還沒答,舒航就介面:“這是什麼地兒?這是季三的福地!”

  另一名發小笑著說:“不過說真的,前年季三哥回北京,還說沒女朋友呢。這才不到兩年功夫,證也領了,孩子都滿月了。刑警都這樣麼?快准狠啊。”

  季白心情很好,答:“快嗎?遇到合適的那個人,兩年我都嫌太慢。”

  這話有點酸浪漫,且又有炫耀的嫌疑,剩下三人交換個眼色,一起“嘖嘖嘖”表示羡慕嫉妒恨鄙視……等等複雜的情緒。嘖完之後,心裡倒都有點唏噓,他們都沒成家呢,還真有點羡慕季白。

  合適的那個人。不是誰一輩子,都能遇到合適的那個人。不管你是天之驕子,還是平凡草根。真的要多一點運氣,才能有幸佳偶天成。

***

  滿月宴定在市內一家酒店。離開席還有一段時間,季白直接把舒航幾個領到樓上房間,自己折返家去接老婆孩子。

  舒航幾個是坐不住的,酒店房間有什麼好坐的?洗了澡換了裝,一群人衣冠楚楚的下樓瞎逛。

  酒店很大也很新,花園裡綠植遍佈、陽光斑駁,幽靜又漂亮,倒叫人心思徜徉。舒航叫來服務員,開了個休息廳,在裡頭喝茶聊天打牌。休息廳裡鋪著紅絨地毯,放著幾張布藝沙發。一整面落地玻璃正對著花園,美景盡收眼底。

  舒航今天手氣好,一落座就連贏三把,頗有些愉悅的以勝利者姿態環顧一周,卻發覺輸得最狠的猴子正抬頭瞟著窗外,一臉心不在焉。他也循著猴子的視線看過去,愣住了。

  不僅他愣住了,邊上一個男人抬手撞撞另一個人的胳膊,全都抬頭看過去,一時竟沒人顧得上出牌了。

  窗外晴空萬里,碧藍如洗。日光遍灑草地和湖面,落下點點璀璨柔光。一個很年輕的女人正從綠樹後步出,徐徐走向湖邊。她穿著條藕色長裙、同色系細跟涼鞋,黑色長髮如綢緞垂落。舒航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頭髮,沒刻意拉直,也沒有燙染,漆黑柔順、寸寸光澤,輕貼著女人白皙如玉的肩頭。而當女人微微側轉臉,長眉如墨,雙眸盈盈,令所有人心頭一凜。

  酒店玻璃是單向透光的,所以眾人能把女人看得清清楚楚,女人卻沒察覺他們的存在。只見她款款走到池邊,望著寂靜的水面,眉頭輕鎖。她本來是極美極清豔的,這一蹙眉,又透出幾分疏離淡漠的氣質。就像原本通體發光的羊脂玉,有片刻的黯淡,卻更加楚楚動人。

  她兀自在湖邊長椅坐下,怔怔出神。這頭,眾男在短暫的沉默後,氣氛明顯熱烈了幾分。猴子目不轉睛盯著她:“肯定不是季三這邊的,他哪有我們不知道的女性朋友?我勒個去,阿拉蕾小嫂子,竟然還有這麼給力的親友!”

  季白一進休息廳,就見這幫老小子,巴望著窗外的姚檬,熱烈的討論著。

  一見季白,立刻有人問:“季三,她誰啊?你小姨子?”

  其實倒不是他們少見多怪,在場哪一個眼睛都毒,什麼美女沒見過?但正因為這樣,姚檬的美在他們眼裡才是獨特的:明媚中透著英氣,柔美中卻有一絲頹靡,更顯神秘。男人怕的就是女人神秘,越吃不透,越心癢難耐。加之此情此景,姚檬的出現是個突然的驚喜,大夥兒也有點起哄的意思到裡頭。

  季白看一眼姚檬,林清岩案剛過去半年,她一直深居簡出很低調。於是答:“她是許詡的朋友,你們可別招惹。”

  大夥兒都嘿嘿笑,有人說:“晚了!猴子已經去了!”

  季白蹙眉,環顧一周,果然沒看到猴子。他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絕不能讓他去騷擾姚檬。只是此時賓客已經陸續進場,季白還得招呼,於是手一揮:“不開玩笑——去個人,把他給我攔了!”

  他正經交代什麼事,在這幫發小裡還是很有效力的。立刻就有幾個人站起來,這時一直沉默端著茶在喝的舒航也起身:“我去吧。”

  舒航辦事靠譜,季白放心,點點頭,跟他一起往外走。到了走廊分岔路口,兩人方向不同,舒航走出兩步又轉頭問:“對了那姑娘叫啥?”

  季白正跟幾個警局同事打招呼,側眸看他一眼,答:“姚檬。”

***

  舒航熟知猴子的秉性,很快就在距離姚檬數米外的林蔭道上,找到剛剛從服務生手裡接過兩杯酒的他。

  “季三找你,急事,趕緊去。”舒航正色道。

  猴子半信半疑,把酒還給服務生,跟著他往回走。到了休息室門口,舒航腳步一頓,猴子就徑直先走了進去。

  “逮住!開席前不准放出來!”舒航一聲令下,裡頭幾個男人笑哈哈的把猴子給按回牌桌旁,舒航轉身就走。有人問:“舒哥你去哪兒?”

  舒航答:“季三叫我幫忙。”

  他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到池水旁,也從服務生手裡要了兩杯飲料,走向姚檬。休息廳裡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就見姚檬客氣而疏離的朝舒航笑笑,轉身走了。舒航邁開長腿,不緊不慢跟上去,臉上掛著有點痞的笑:“哎哎,別走啊……”

***

  這天的滿月宴進行得很順利,無論是警局同事、季白的發小,還是許詡警校的那幫嚴肅而牛氣哄哄的師弟師妹,大家興致都很高。白胖粉嫩的小寶貝雖然只短暫露面,但特別給面子的朝大家無意識的微笑,惹得眾人歡聲雷動。

  季白的父親、大哥、二哥都來了,安排坐在單獨包間裡。季母雖然沒有來,但是讓季父帶了個大大的紅包過來,還給了許詡一套首飾。

  許詡現在也被季白同化,明白了婆媳相處不可操之過急。季白陪著她,給婆婆打了電話,她們的對話依舊客氣而平和,其他的,只能等日久見人心。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小寶貝已經兩個月。

  許雋也已經傷癒出院,雖然人削瘦了幾分,精神倒是抖擻。只是腦後添了道暗紅的疤。每次許詡撥開他的頭髮看到,都會沉默心痛,摸了又摸。而許雋會淡笑安慰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哥哥我將來福氣好得很。”

  這天是週六,季白依舊去加班了。許詡還在產假中,跟許雋在家帶孩子。

  說是兩個人帶,其實許雋只要週末有時間過來這邊,大包大攬全幹了。許詡見他這麼喜歡外甥,自然讓他們多親近。

  季白下班回家,就見許詡單手插褲兜裡,另一隻手拿著尿不濕,微笑站在一邊,許雋正彎腰低頭,英俊的側臉格外專注,在給孩子換尿片。

  季白跟許雋打了招呼,就把許詡手一拉,帶到房間裡。生完孩子的許詡胖了一點,皮膚卻更白了,在季白眼裡,比原來還要勻稱可愛。每當看到她笑眯眯的小樣兒,季白就很有……親她的衝動。

  將她扣在門後一頓親,許詡臉色緋紅:“哥還在外頭忙!”

  季白埋首在她肩窩:“讓他忙唄。”

  許雋雖然喜歡外甥喜歡得不行,卻也有不當電燈泡的自覺。見季白回來,很快就告辭了。小寶寶也被他哄睡著了,當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好舅舅。

  夜間涼爽靜謐,季白在書房處理完工作,回到臥室,就見許詡端端正正坐在桌邊,拿著一堆卷宗,有滋有味的看著。

  卷宗是他應許詡要求,從警局帶回來的。自林清岩案後,許詡已有大半年沒接觸任何案子。按她自己的話說:“都快憋壞了。”

  她看得很專注,連季白進來都沒聽到。季白看她一眼,開始脫衣服。

  很快就脫得只剩個短褲,季白緩步走過去,雙手從她背後環過去,撐在桌面上,低頭湊到她耳邊:“沒其他事想幹?”

  許詡這才抬頭看著他,怔住。

  微黃的燈光從他頭頂灑下來,硬朗英氣的臉近在咫尺,高大身軀在燈下顯得越發修長柔韌,每一寸肌肉,彷彿都透著隱隱的熱力,跟她挨在一起。

  許詡的臉微微一熱。算起來,懷孕期間兩人就沒做幾次。懷孕後期到現在,兩人更是自制的沒有越雷池一步。

  當然,現在已經可以了。

  季白見她已經接收到信號,滿意的起身,從邊上拿起條浴巾:“我先去洗澡。”

  他一進浴室,許詡想了一會兒,把手頭的資料一丟,拉開衣櫃,開始找睡衣……嗯,久旱逢甘霖,乾柴遇烈火,是該選套有情趣的助興。正拿著幾套比較,忽然聽到浴室水聲停下來,季白的聲音悠悠傳來:“老婆,我忘了拿浴巾。”

  “哦。”許詡剛想起身給他找,忽然反應過來——他剛剛明明就拿了條浴巾進去的。

  許詡忍不住笑了——他的暗示,還真是明顯啊。低頭看著床上的幾套各有千秋的熟女睡衣——穿哪套進去?

***

  自從搬到一起住後,季白專門叫人換了個超大的浴缸,抱著許詡在裡面翻滾都有空間。聽許詡應了聲,他就繼續靠在浴缸裡,雙臂搭在浴缸邊沿,優哉游哉的等著。

  過了一會兒,聽到熟悉而輕巧的腳步聲漸近。畢竟忍了大半年了,季白單單望著門口,喉嚨和身體都同時有點發緊發燙。

  門被推開,許詡走了進來。

  季白看到她第一眼,身體上焦灼繃硬的感覺,驟然強烈得就快要爆掉——

  許詡全身上下,只圍了條浴巾。人看起來比浴巾還白還軟,薄紅著小臉,走到他面前:“喏,給你浴巾。”

  季白眼中陡然升起沉沉笑意,一下子從水裡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反手關上了浴室門。

  一室癡纏。(老墨:哈哈哈)

  完事的時候已經大半夜,季白心滿意足壓著許詡,繼續在她身上四處細細的親吻回味。

  過了一會兒,想起件事,對許詡說:“舒航追了姚檬快一個月。”

  許詡微微一怔:“他不用回北京嗎?”

  “他公司最近的專案在霖市這邊。”季白臉上浮現笑意,“他說已經被姚檬拒絕了十多次。”

  許詡點頭:“肯定的。”想了想,歎了口氣問:“你覺得他們合適嗎?”

  季白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舒航嘴是貧點,心裡主意比誰都深,比誰都正。合不合適,是他們的問題。”頓了頓說:“也許現在還不合適,不過姚檬總要朝前走。”

***

  結果真是說什麼來什麼,第二天季白剛下班回家,正想跟老婆親熱,就接到舒航的電話。

  與以往的嬉笑懶散不同,今天舒航的語氣有點凝重:“姚檬過去的事,我都知道了。”

  季白靜默片刻——對於姚檬的事,他一直避而不談。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舒航有心,肯定也會找人查清楚。

  “那你還追不追?”季白問。

  舒航沒有馬上回答。

  跟季白打電話這會兒,正是日落時分。他的車停在一家咖啡館門口。

  咖啡館是姚檬的,每天下午,她都會到這裡樓上坐一會兒。舒航追人追得密不透風,自然是一清二楚。

  此刻他就坐在車裡,看著姚檬從咖啡館走出來,依舊是那樣美麗而溫和。

  “再說吧。”他掛了季白電話,靜靜的,隔著車流和人潮看著她窈窕的背影。

  忽然,街對面駛來一輛寶馬敞篷車,徐徐停在姚檬面前。姚檬朝車裡的男人露出甜美的笑容。

  舒航的眼睛登時看直了。

  駕車而來的是馮燁。他穿一身筆挺西裝,刮掉鬍子後,整個人恢復曾經的英俊高大,又也許是因為飽經磨難,眉宇間又多了幾分同齡人沒有的沉礪硬朗。他走下車,替姚檬打開副駕車門,含笑看著她上車。

  林清岩死後,警方徹底搜查了他的家,終於在某間緊鎖的地下室,找出了所有證物——氰化鉀、催情藥、鎖鏈,還有許許多多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其中還有當年“天使案”八名受害者的照片。再加上季白等人的供詞,馮燁終於洗脫了罪名。

  只是當年還有其他數名失蹤者,資料和屍體都沒找到,也就無法確定是否與林清岩有關。警方只能推斷是被林清岩藏在其他地方,具體情形已經無從知曉了。

  而按照林清岩的遺囑,他龐大的財產全部留給姚檬。不過根據香港律師的估算,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是繼承自秦總,也就是馮燁的母親。姚檬同意將這部分財產分割,歸還給馮燁。一些移交手續正在辦理中。

  而他們倆分別被林清岩所害的事,也在曾經熟悉的朋友間傳開了,大家都是義憤而難過的,亦重新接納了馮燁的歸來。今天馮燁來接姚檬,就是約了幾個高中同學,在他的別墅聚會。

  見姚檬坐好,馮燁柔聲說:“晚上我準備了燒烤,還有你最喜歡的焦糖布丁。”

  姚檬:“謝謝。”

  傍晚的陽光還有點烤人,馮燁一低頭,就見她纖細的脖子在陽光下晶瑩如玉,微一凝神,將手搭上她椅背:“熱不熱?要不要合上車蓋?”

  姚檬微笑搖頭:“沒事,曬曬太陽挺好。”

  馮燁點點頭,手搭在她背後不動,微微側轉目光,就見後頭那輛凱迪拉克裡,那個高大清秀的男人依舊盯著他們。

  馮燁認得他——季白的朋友舒航,上次滿月宴,有過一面之緣。

  兩人目光在空中遙遙交錯,馮燁朝他淡淡笑笑,只笑得舒航心頭一股悶氣往上躥。馮燁已經發動車子,帶著姚檬絕塵而去。

***

  馮燁新買的別墅在霖市近郊,這裡綠樹繁茂、幽靜雅緻。幾個朋友一起坐在花園裡燒烤、喝酒,聊天,談及當年,都是不勝唏噓。

  比起當年性格桀驁的少年,馮燁的性子也溫和內斂許多,一直坐在姚檬身邊,非常自然而然的照料著她。這時就有同學打趣:“你們倆當年陰差陽錯分開了,現在就不考慮再續前緣?”

  說完大家都笑,馮燁也笑,手搭在姚檬椅背上,黑眸靜靜看著她。大夥兒看他的表情,也都會過意來,善意的笑著。

  姚檬笑笑,卻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翅膀烤好了嗎?”

  馮燁微微一怔,其他人立刻圓場:“烤好了烤好了,給!”

  吃了一會兒,馮燁進屋去拿其他食物。姚檬跟大家聊了一陣,把包放在椅子裡,起身進屋,去上洗手間。

  別墅裡燈火通明,她沿著走廊往裡走。剛走幾步,忽的停步。

  右手邊房間門微掩著,但是依舊可以看到牆上掛著幾幅照片。有馮燁跟兩位老人的合影——姚檬認得是他的聾啞父母;也有當年高中畢業照;還有她的一張巨幅藝術照——那是當年兩人相戀時,馮燁省下半個月的伙食費,掏錢讓她拍的照片。

  她輕輕推開了門。

  這裡看起來是一件陳列室,除了照片,還擺放了很多物件——老舊的照相機、書籍,還有些小雕塑擺件。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馮燁低沉溫和的嗓音:“很多東西都丟了,能找回來的沒多少。隨便放了些在這裡。”

  姚檬轉頭朝他微笑:“以後再添置更多東西。”

  馮燁沒答,頎長高大的身軀倚在櫥櫃邊,低頭看著她不出聲。屋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姚檬當然明白他的想法,只裝沒看到,頗有興致的看著櫥櫃上的一排玩偶。那是人面木雕,用橙黃圓潤的木頭雕成,都是圓圓的可愛的娃娃臉,栩栩如生。眼睛的部位用的是黑色的皓石,小嘴裡似乎還鑲了瓷還是玉石,透出些瑩白的光澤。

  她自然而然岔開話題:“這是哪裡買的?很別緻。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馮燁拿起一個遞給她:“當然。一個朋友親手做的,送給我的。”

  姚檬讚歎:“你朋友手真巧。”放下玩偶:“出去吧。”剛走向門邊,腰間一緊,被馮燁又拉了回來。

  姚檬呼吸一促,條件反射伸手推他。馮燁的臂膀非常有力,摟著她不放,只低頭看著她。英俊的臉被燈光鍍上一層朦朧光澤。

  “小檬,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無論是在香港工作還是逃亡……我沒有停止一天愛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回我身邊來?”

***

  姚檬和幾個同學從馮燁別墅出來時,夜色已經很深。車剛開出一小段,在一個岔路口,她就跟其他人分別了。

  她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把車停在路旁。這是條大路,燈光明亮,旁邊許多小店,不少人在路邊吃宵夜,氣氛熱鬧又歡快。她靜靜坐了一會兒,給許詡打電話。

  許詡剛把孩子哄睡著,季白在洗澡,她拿起季白今天剛從警局拿回的一疊資料,正要看。一看號碼是姚檬,笑了:“打電話不是因為舒航吧?”

  姚檬也笑了:“他不是問題,我現階段不會接受任何人。”頓了頓,說:“剛剛馮燁提出複合,我拒絕了。”

  許詡想了想:“正確的決定。”

  姚檬往車椅裡一靠,望著頭頂星光璀璨的深藍夜空:“為什麼?你怎麼看他的?直接說。”

  許詡答:“他不是良配。少年時心高氣傲,後又顛簸流離三年、在森林裡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當然這不是什麼絕對的缺點,但是你們倆背負的東西都太多,你以後還是有個全新的開始,比較好。”

  姚檬微微一怔,輕聲答:“我其實沒想那麼多。只是過去就過去了,我對他沒有感情了。”

  “哦。也對。”

  這反應讓姚檬失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愉悅起來:“好吧,快去陪我乾兒子吧,過幾天來看你,掛了。”

  兩人都掛了電話,許詡因為她,又想起了林清岩案,把季白剛帶回來的資料先放到一旁,從抽屜裡拿出之前的卷宗,又看了起來。

***

  姚檬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包裡,正要發動車子,忽的愣住。

  打開包,她又仔細翻了翻,才發覺家鑰匙沒在了。回想起來,是在花園起身上廁所,把包往椅子裡一放,也許就是在那時候掉出來了。

  要掉頭回去找馮燁,姚檬微微有些尷尬,但也不會太在意。抬頭看了看,這是條單行道,反正距離馮燁家也不遠,於是鎖好車,步行回去。

  夜色幽深,燈光明亮。這是城中最好的別墅區,每隔一小段,就有保安執勤站崗,旁邊也有一排奢侈品商店,還在營業。她沿著林蔭路,一步步往馮燁家走,很快就看到了他家的鐵門。

  正要走過去按門鈴,隔著鏤空雕花青牆,卻見馮燁一個人坐在門廊的躺椅裡,手裡拿著個剛剛她看到的人面玩偶,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姚檬微微一愣,站在原地,看著他不動。就見他拿起那玩偶,靠近唇邊,嘴對著嘴,輕輕一吻。月色極為清透明亮,玩偶嘴裡那一片瓷白得像牙齒的東西,閃爍著柔和的微光。

  姚檬忽的心頭一抖,靜默站了片刻,緩緩的、無聲的退走了。

***

  同一時間,季白洗完澡回到臥室,就見許詡把資料頁全部拆開,整整齊齊鋪了滿桌,目不轉睛的看著。

  “又在看林清岩案?”季白柔聲問。

  許詡歎了口氣,說:“老公,你記得嗎,我跟你講過,林清岩死之前說,他是在譚良殺了第三個人後,才找譚良頂罪。後來我們分析案情就覺得,氰化鉀這種毒藥很難搞到,林清岩可以在香港從黑市買;譚良只是個普通大學畢業生、普通守林員,他能從什麼管道購買?我們一直沒查到。

  剛剛我又翻了之前的卷宗,對比了一下,第三起案子跟前兩起模仿得太像了。所以我們當時只能認為,譚良恰好是論壇達人,恰好熟知“天使案”的一切,恰好碰到林清岩作案、引發了他的犯罪衝動,然後用同一種手法,模仿林清岩作案。

  這麼多的巧合,讓我心裡不太踏實,總覺得哪裡還不對。看的卷宗次數越多,這種感覺越強烈。”

  季白點點頭,她說的也是他的心頭疑慮。摸摸她的頭:“我們再看看卷宗。”

  他在她身旁坐下,順手就拿起被她放在桌上的、今天剛從警局帶回來的資料。這是下班時趙寒遞給他的,說是下午剛收到的、香港方面傳來的天使案後續資料。

  他原本神色沉靜,拿起看了幾行,臉色一變,迅速看完後,抬頭看著許詡,沉聲說:“香港方面,一星期前從公海裡,打撈出一批屍骨。經過DNA檢驗,已經證實,屬於當年‘天使案’失蹤的其他九名受害者。從屍骨看,她們全部被肢解,有的器官被取出,牙齒被拔掉。”

  許詡心頭一驚,接過資料,越看神色越凝重,喃喃說:“這不可能是林清岩做的,完全不符合他的犯罪標記,更跟他的犯罪心理相去甚遠。這只可能是另一個人做的。”

  她猛的抬頭,與季白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動。

  當年的香港,還有另一個變態連環殺手?

  ——正文完——
番外卷

  第六十八章 林清岩番外(上)當我想起你

  林清岩從小生活的地方叫道鎮。八十年代初,道鎮還是又窮又亂,街上的混混多如牛毛。連十來歲的孩子,都以打架鬥毆為樂。

  七歲的林清岩,無疑被欺負得最厲害的那個。他家太窮,而他又瘦小沉默,乾癟得像棵豆芽。所以大一點的孩子,往往以教訓林清岩,作為發泄青春期荷爾蒙和憤怒的方式。

  不過這對林清岩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最怕的還是每天放學回家,看到父親抱著個酒瓶,青筋暴出一臉凶獰的看著他。這個時候,總是少不了一頓暴打。有一次他直接被父親一板凳砸暈了,醒的時候天都黑了,父親也不知所蹤。他用毛巾把頭纏住很久,血才不流了。他就迷迷糊糊拿個凳子,站到灶台上去做飯了。

  不過這一切,在他十歲的時候得到了改觀。因為某一天,他的父親終於喝酒喝死了。而也許是當天屍體被鄰居抬著招搖過市,讓鎮上每一個人都看到父親白得像鬼的臉,其他孩子再也不敢欺負他了,看到他就繞道,背地裡叫他“死煞星”。

  小小的林清岩頭一回覺得,死人原來也是件好事情。

  他開始跟爺爺住在一起,爺爺只有幾畝薄田,為了供他讀書,拖著殘老的軀體每日在烈日下耕作。林清岩只要一放學,就去幫爺爺。但還是非常非常窮,林清岩穿的永遠是洗得起毛的舊衣服,中午只吃一個大饅頭和一點點青菜豆腐。

  但是也有人對他特別好。三十多歲的女班主任,兒子跟他一般大,中午經常叫他回家一起吃飯。這是林清岩吃得最飽的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每天幸福得就像在“天堂”。他的個子也在這段時間開始猛長,一下子躥了十幾釐米,終於看起來像個正常孩子,原本萎靡不振的成績,也漸漸有了起色。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沉默寡言的,只在班主任生日那天,他在她家小心翼翼吃完一塊生日蛋糕,把親手畫的一張賀卡交給她。賀卡上寫著一句話:“老師,我長大以後,一定會報答你。我發誓。”班主任看得直掉淚。

  可是好景不長,初二的時候,班主任要調走了。新來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老師,叫杜鐵,師專畢業,長得很英俊。班主任特地囑咐杜鐵,重點照料林清岩,還偷偷留給杜鐵一筆錢,雖然不多,但足以充當林清岩一個學期的夥食費。杜鐵滿口答應下來,看林清岩的目光和藹得像春風明月。

  之後中午放學,杜鐵都讓林清岩去自己的單身宿舍。教師食堂只花一塊錢,就能打一大碗飯菜,所以他每天都多打一點,分給林清岩。而清岩每周都會從家裡菜地,摘新鮮的蔬菜送過來。放學後他如果跟爺爺去拾易拉罐和礦泉水瓶,得了一塊兩塊,也全交給杜鐵當生活費。杜鐵都收了,摸摸他的頭,誇他懂事。

  那件事發生在夏天的一個午後。他照例捧著餐盒,去杜鐵那裡。那天的天氣特別熱,杜鐵只穿了條短褲,露出白皙寬大的背,坐在床上看電視抽煙,電風扇嘩啦啦的響。

  林清岩捧著飯盒,坐在小凳子上吃飯。過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杜鐵微笑看著自己:“你一個男孩子,怎麼一點都不出汗?”

  彼時林清岩十三歲,臉也已經長開了。他的皮膚隨母親,是那種非常細緻非常均勻的白,修長的眉眼就像墨筆畫在臉上。聽到老師的話,他的臉微紅,只笑笑不說話。

  吃完飯他要回教室,杜鐵拍拍他的肩膀:“在這裡午睡吧,你睡床上,我還要準備教案。”

  林清岩怎麼好意思,當然說不用,杜鐵把他往床上一按,自己起身坐到桌子前面,開始工作。

  比起太陽炙烤的教室,鋪著涼席、風扇正對著吹,真的很涼快很舒服。林清岩很快就睡著了。他還做了夢,夢到自己站在水田裡,太陽就在頭頂,熱得不行。忽然有一隻魚從田裡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根,還往褲襠裡鑽,令他又癢又尷尬……

  林清岩睜開眼,首先看到窗簾拉上了,屋裡很昏暗。然後他感覺大腿有點涼,低頭一看,杜鐵高大的身影就坐在床邊。他穿的是爺爺的短褲,很寬大老舊,杜鐵的手就從敞敞的褲腿伸進去,正在揉他的屁股。

  四目凝視,杜鐵的臉有點紅,眼神也怪怪的有點嚇人。屋內這麼安靜,林清岩卻像被人丟進昏暗湍急的水流裡,懵然又恐懼。

  “清岩,老師是想……”杜鐵的話沒說完,他已經一腳踹在他的心口,跌跌撞撞下床,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剩下一年半的初中時光,林清岩過得非常艱難。

  杜鐵沒膽子強迫他什麼,但他再叫林清岩去自己宿舍,林清岩從來不去。甚至叫他到辦公室,如果辦公室只有杜鐵一個,林清岩會掉頭就走。從這天起到初中畢業,林清岩沒有跟他再說過一句話,即使上課時點名提問,他都是執拗而沉默的。

  杜鐵當然也給了他回報。他的座位被調到最後一排,被一群人高馬大、不好好學習的孩子擋住,很多時候聽不清老師講什麼,看不到黑板內容,成績直線下降;於是更給了杜鐵批評他的藉口,當著全班的面罵他不求上進,只知道學壞,對不起他和前任班主任的培養。

  而杜鐵看他的目光,也總是冷冷的、譏諷的,就像陰險的蛇,沒膽子正面攻擊,只敢暗地裡咬你一口。

  ……

  有一天,學校傳達室的大伯叫林清岩接電話。

  是前任班主任打來的。她的聲音溫和如昔,只是林清岩比從前沉默了很多。

  講到最後的時候,班主任卻哽咽了:“清岩,你怎麼學壞了呢?聽說你總是跟那些混混在一起,心思也不在讀書上了。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林清岩平生第一次,感覺到生生的痛。怎麼會這樣了呢?

  十五歲的少年,要怎麼開口?

  掛了電話,林清岩有些渾渾噩噩的往教室走。彼時他已經長得很高大,清瘦白皙,平時陰鬱又沉默,同學們看到他都繞道。當他路過教師宿舍,看到杜鐵正把手搭在另一個矮個男孩肩膀上,走進宿舍。林清岩認得他是初一的,瘦瘦的臉,眼睛很大,平時總是憨憨的笑著,家裡條件也很差。

  林清岩呆呆的站在陽光斑駁的大樹下,看著宿舍的門在杜鐵身後緊閉。過了一會兒,就看到窗簾被拉上。

  林清岩這天中午只吃了一個饅頭,兩大碗青菜湯,突然覺得胃裡一陣噁心,扶著樹,大口大口全嘔了出來。

  那天之後,林清岩開始發狠學習。儘管周圍烏煙瘴氣,儘管杜鐵冷嘲熱諷,他硬是以全鎮第一的成績,靠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後來連坐他旁邊的學生混混頭子,都拍著他的肩膀,對別人說:“這是我哥們兒,特牛,今後在道鎮,誰也不許欺負他。”

  杜鐵當然也沒有機會再欺負他。事實上從他考上高中,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見過杜鐵。

  最後一次見面,是多年後他繼承秦總的財產,搖身一變成香港富商,回道鎮投資。那個時候,他已經對殺人這項技藝了熟於心、精湛自如。

  他特意在道鎮逗留了一個月,杜鐵也就失蹤了整整一個月。那段時間,林清岩白天去參加鎮政府的各種活動,晚上就回到別墅地下室,看著杜鐵苦苦哀嚎。他也是唯一一個,被林清岩慢慢折磨至死的人,屍體最後切成小塊小塊燒掉了,骨灰撒在學校裡的大樹下。

  ——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而林清岩的整個高中階段都是沉默而刻苦的。也有不少女孩給他遞情書,他從無回應。

  林清岩孑然一身跨入大學。

  所謂孑然一身,是指爺爺賣掉了家裡那兩間破瓦屋,給他湊了第一學年的學費,從此爺孫倆徹底赤貧。而在他暑期去縣城打工的時候,爺爺也病死在田邊的草棚子裡。等他回來的時候,屍體已經臭了好幾天,在田裡沒人管。

  農村最不缺的就是地,他一個人背著屍體走了一整天,到了深山裡,挖了個坑把爺爺埋了。

  他並不覺得難過。爺爺總有一天要死,早死早解脫。

  大學林清岩學的是數學。這是他一生中第二快樂的一段時光。

  在高中他就很喜歡數學,如今終於可以盡情投入其中。他覺得數學實在是太美了,簡潔、乾淨、奧妙無窮。這種奧妙是外行人不能體會的,只有他一個人寧靜沉溺於其中,如痴如醉。

  但是也有不快樂的時候。因為大三的時候,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大學的男生宿舍,處處是荷爾蒙氣息。看著旁人出雙入對,甚至掛著簾子就在男生宿舍裡折騰,林清岩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他也會在被子下握住自己的慾望,把臉埋在枕頭裡,壓抑住自己的汗水和喘息,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窺探者。

  大學女生不像高中女生那麼單純了,誰都知道林清岩窮,每天打三份工養活自己,年年要申請助學貸款。也有一兩個女孩追求他,林清岩無動於衷。

  他喜歡的,是全系最純潔的那個女孩。她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是有白皙柔軟的鵝蛋臉,漆黑如墨的眼睛,穿一條漂亮的波西米亞風格長裙,笑容燦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畢業晚會前夕,女孩提前退場,無人注意。林清岩悄悄跟著她,一直走一直走,他想向她表白。

  剛到學校東門外,就看著她上了一輛豪華的轎車。車裡的男人約摸四十餘歲,戴金絲眼鏡,摟著她的腰,低頭吻著她蜜色的脣。

  林清岩站在陰暗的樹影下,看著轎車絕塵而去。平生第二次,他感覺到抑制不住的噁心。而數年前的那個夏日午後,電風扇嘩嘩的響聲,一室陰涼昏暗,杜鐵老師柔軟有力的手,撫摸他的臀的感覺,重新變得鮮活而清晰。林清岩蹲在校門外的樹坑裡,吐得一塌糊塗。

  這世界如此齷齪,哪有一片乾淨的天空和土地?

  ——

  林清岩念的大學還不錯,但也不是全國拔尖。數學系畢業生,就業情況並不是很好。但他不想讀研,不想在學校裡窮酸窩一輩子。

  多年苦讀沒有白費,他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如願以償進入國內最好的投資公司,做助理分析員。儘管職位低微,收入卻已經很不錯。成為同學們羡艷的對象。

  他也是在這一年,遇到了秦姝華。

  那是九月中的一天,本市分公司接到消息,集團董事長會從香港過來視察業務。整個投資部的人都去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廳迎接,林清岩資歷最低,留在部門值班。

  秦姝華走進來時,偌大的辦公室靜悄悄,以至於林清岩都沒聽到她的腳步聲。一抬頭,就見個妝容清淡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林清岩現在一眼也能看出人的三六九等,見她衣著精良、耳垂還戴著鑽石耳環,就禮貌的笑笑:“您找誰?”

  秦姝華當即就笑了——原來公司裡還有不認識董事長的人。

  一大堆人很快跟了進來,部門經理看到秦總似笑非笑站在一邊,而林清岩還坐著不動,當即扶額:“小林,趕緊給董事長倒茶。”

  林清岩上個月剛入職,的確公司領導的臉都沒認全。白皙的臉有些紅了,立刻起身去倒茶。

  秦姝華擺擺手:“不用了。”也沒再看林清岩這個小角色,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又走了。

  ——

  男人的好看,分很多種。二十二歲的林清岩,並不是第一眼就讓人驚艷的俊朗帥哥。初一看,穿著白襯衣黑西褲的他,只是眉目清秀、高大白皙,安靜又溫和,看著令人舒服。

  但秦姝華到死都認為,林清岩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孩。她見過太多男人,一眼就能將林清岩從普通人中區分出來。男孩秀氣乾淨的眉眼,看久了分明會給人一種璀璨至極的感覺。那澄黑修長的眼睛裡,包含了太多東西。既有超乎同齡人的安靜,可又有青澀的稚氣;既寫著毫不掩飾的野心,又似乎透著對現實的漠然和厭惡。

  秦姝華看著他,就像看到當年白手起家的自己。而獨身多年的她,頭一次覺得,想要得到一個男人,想要占據這份清秀至極的詭麗。

  之後發生的一切,簡直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貓捉耗子的遊戲。

  秦姝華視察分公司一個月後,林清岩被上級告知,抽調到香港,參加總部的一個項目。

  “這是絕佳的升遷機會。”經理這麼說,“小林,你一定要把握住。”

  林清岩並沒有受寵若驚,他本就優秀,如果有機會,他也覺得是自己應得的。

  這個項目據說是集團戰略性課題,由秦總的助理直接負責。有時候忙得晚了,總助也會直接吩咐林清岩做一些事——譬如去給秦總送文件,譬如給秦總泡咖啡,譬如開車送秦總去商場購物。一來二去,林清岩跟秦總也熟了,他見到她在商場的殺伐果斷,也見到她深夜應酬官員之後的隻身疲憊和落寞。漸漸的,他心裡對這位女強人充滿了敬仰。

  事情挑明是在兩個月後。那天是助理開車,他陪秦總到商務部參加一個酒會,這也是他接觸商場人脈的機會,倍加珍惜。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秦總喝了些酒,上車後就昏昏沉沉。他本來要坐副駕,助理說:“你在後面照顧秦總。”

  林清岩不疑有他,坐在秦姝華身旁,細心妥帖的給她倒水、遞毛巾,又蓋上塊薄毯。秦姝華似是半醉,抬起眼看了看他,嘴角有笑意。

  拐彎的時候,秦姝華身子一歪,林清岩連忙伸手去扶,她就倒在他肩膀上。

  她閉著眼,呼吸均勻,一動不動。林清岩的身體有些僵硬,但無論是情理還是禮節,他此刻都不好推開她,只能坐得筆直,雙手都搭在椅背上,避免觸碰她的身體。

  四十歲的女人,身體依然是柔軟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她的臉更是靠在他的肩膀,隔著薄薄的襯衣,似乎不太舒服,輕輕蹭了蹭。

  車內安靜了數分鐘,前排的助理就像什麼都沒看到。林清岩如坐針氈,到底還是開口了:“秦總?秦總?”

  秦姝華慢慢的抬起臉,額頭、臉頰、嘴脣,輕擦過他年輕而富有熱力的脖子和下巴,靜靜的望著他。

  林清岩心頭如同一道雪白的閃電,瞬間照亮所有。

  這時,秦姝華已經閉上了眼等待,嘴脣離他不到一釐米。而與強烈的滯澀困悶感同時涌上心頭的,竟然是一個清晰的念頭——他不能拒絕,他只能吻下去。

  車內如此安靜,林清岩心中卻如同驚濤駭浪,幾乎是微微顫抖著,低下了頭。察覺到他的動作,秦姝華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脣送了上來。

  林清岩第一次吻人,沒有半點感覺,只有濕濕滑滑的舌頭纏繞在一起,秦姝華嘴裡還有淡淡的酒氣。與此同時,他還感覺到身體某處開始腫脹發硬。這反應令他一個激靈,被忽略壓抑的恥辱感,瞬間排山倒海。他想要一把推開秦姝華,可實際動作,不過是偏頭移開了脣。四目凝視,他看著秦姝華眼角的細紋,噁心感終於一陣陣往上冒。

  他忍著,忍著不吐。秦姝華卻沒察覺,以為他是害羞緊張,繼續將頭靠上他的肩膀,輕聲說:“清岩,我很高興。”

  終於到了秦總的別墅,他和助理扶秦總下車。助理說:“小林,你送秦總上去。”

  他卻幾乎是觸電般鬆開了她,往後退了一步:“我明天早上還有事,我跟你一起回去。”

  秦姝華沒說話,助理剛想再開口,就聽他說:“秦總晚安,總助晚安,我先走了。”他轉身就走,身後立刻傳來助理略帶不悅的聲音:“你這是……”但他沒有說完,也許是被秦姝華制止了。林清岩越走越快,也不管身後人是否一直看著自己,很快就逃離了別墅。

  第二天一早,林清岩朝公司遞交了辭職信,同時請病假不再去上班。三天之後,助理打來電話,他沒接,直接掛斷;過了一會兒,秦姝華親自來了電話,他還是沒接,直接掛斷關機。

  幾天後,辭職手續辦下來了,秦姝華和助理都沒有再露面。

  多年之後,林清岩再回想起這件事,明白很可能是自己過激的反應,才令秦姝華動怒,採取後來的鐵腕手段對付他。如果當時他處理得好一點,也許秦姝華會放過他。

  當然,也許不會。

  只是當時的他太過恥辱了,完全不想面對秦姝華。不僅是因為她利用職權之便,對他覬覦;最主要的,是他竟然利慾熏心的吻了她。

  ……

  這個時候,林清岩以為,這事就算完了。

  直到他連續到數家投資公司求職,明明筆試面試表現極好,卻都被拒絕,才感覺事情不對勁。後來也有人漏了風聲給他:“你幹嘛得罪秦氏?他們已經給話了,要封殺你。”

  封殺?對於一個畢業不到半年的男孩來說,這個詞何其隆重其事。但事實是,堂堂秦總,想要在這個行業裡封殺個菜鳥,當真是舉手之勞。

  林清岩被逼到不行,只能去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求職。可他學的是數學,能幹什麼?文員?領一份極其微薄的薪水,跟一幫極其平庸的同事在一起工作。而公司老闆連一張複印紙,都要跟員工算清楚。

  可就算這樣的工作,也乾不長久。他明明是幹得最好的,莫名其妙就被炒掉。旁人對此諱莫如深,而他也只能沉默。

  幾個月後,他終於被逼到了絕路。四年助學貸款還要還,而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他餓了整整三天,在街上晃蕩。而秦總的人,大約是覺得火候到了,越發明目張膽,開著車,隔著幾步的距離跟著。

  他硬著口氣,一家家餐廳找,當服務生,他們就在外頭守著,餐廳老闆看這架勢,根本不敢用。

  傍晚的時候,終於有家餐館肯用他。他在熱氣熏天人聲鼎沸的小餐館裡,來來回回跑了整個晚上,連什麼時候暈倒在地上,都不知道。

  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非常柔軟的大床上,身上已經換了乾淨舒服的衣物。這是個非常豪華的房間,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燈火。

  床邊擺著一盤食物,他爬起來,狼吞虎咽。

  夜風吹動白色紗簾,秦姝華就坐在簾子後,靜靜的,溫和的看著他。

  她沒說話,他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後,秦姝華輕聲嘆息:“你這又是何必?清岩,我能幫你實現夢想,我能改變你的人生。這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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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林清岩番外(下)蜜桃成熟時

  十年一覺如夢醒。再回頭,林清岩已經三十二歲,秦姝華五十四歲。

  香港的天是很藍的,每天早上醒來,林清岩會穿著黑色睡袍,站在觀景陽台上,看著日出寂靜無聲。而這個時候,秦姝華或是依靠在他懷裡,或是從背後望著他高大修長的身軀,微笑不語。

  這些年,從外人看,林清岩活得非常好。連他自己,都一度這麼認為。

  秦氏集團董事長的義子,從管理一家小投資公司,到掌管秦氏的半壁江山。旁人都恭維:“林總簡直就像秦總的親生兒子,連做生意都同樣精明有氣魄。”像,當然像。他是秦姝華手把手教出來的,無論做人、做生意還是做愛。

  他也有了很多錢。秦姝華給的零花、身為高管的年薪、自己投資賺回的錢……雖然與秦姝華的資產相比,不過九牛一毛,但也足夠他花幾輩子了。他還給曾經的女班主任打過去一筆錢,她驚喜之餘堅決不要,林清岩硬是給了。

  他每天健身、參加酒會、舞會、高爾夫協會,活得像個真正的上流人士。

  甚至連秦姝華也許都是真心喜歡他的——她一直沒有其他男人,很多時候,兩人像真正的情侶待在一起。

  只是每當午夜夢回,看著身旁秦姝華頭髮中新生的銀絲;看著她每年花費巨資維持的、光滑白皙得就像假人的臉;還有華麗衣衫之下,鬆弛的、零星散落老人斑的皮膚……滿室令人窒息的腐朽感迎面而來,而他沉沒其中,再好的未來,都會死去。

  有一次回國,他從金礦弄了很多氰化鉀。據說這是種令人完全沒有痛苦的毒藥。他想終有一天,不是秦姝華死,就是他死。無論是誰,都應該死得平靜而快樂。

  然而他第一次殺的,卻是個完全不相干的女孩。

  那段時間秦姝華去了馬來西亞修養,他留在香港坐鎮江山。加班到深夜,回到別墅只見一室清冷,秦姝華的睡衣還丟在床上,滿屋都是她淡淡的香水味,垃圾桶裡還有他們昨天用過的避孕套。林清岩突然覺得不能忍受,開著車離開別墅,一個人駛入夜色裡。

  他是在蘭桂坊的一家酒吧,遇到了Linda。那是個非常乾淨漂亮的女孩,二十出頭的年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臉蛋上還會有兩個梨渦,吸引了全場男人的注意。

  也許林清岩天生就有犯罪的潛質。這個時候,他完全沒有想到要殺Linda,但他卻下意識的先離開了酒吧,在無人的小巷一直等,一直等到Linda出來取車。

  之後發生的一切順理成章。開著豪車、英俊又憂鬱的男人,對於任何女孩都有吸引力。Linda上了他的車,兩人一路熱烈擁吻,車剛開到半山,就忍不住來了一次。

  他帶她去了自己的別墅——秦姝華不在香港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待著。那晚他和Linda做的非常自由,非常激烈,非常快樂。年輕女孩的身體如此清新乾淨,白嫩的皮膚就像要滴下水來。林清岩沿著她的身體一寸一寸的舔,連私處和腳趾都不放過,Linda笑罵:“真變態。”

  變態嗎?也許吧。林清岩只知道,他就像瀕死太久的魚,終於得到水裡的氧氣,怎麼要她都不夠。到最後,Linda也受不了了,吃吃笑笑,伸手推他:“你太猛了,夠了不來了。我要回家,開車送我吧。”

  林清岩眼神沉黑如獸,斯文白皙的獸,一把將她按回床上。

  好不容易得到的救贖,他怎麼捨得放過?再剩下他一個,他會死,他真的會死。

  之後十多天,他用鎖鏈將Linda綁在床上,白天給她餵安眠藥,等她睡熟了,他才去上班。晚上回來,一有時間就做。他還給她餵了日本性素,那是一種女用催情藥,秦姝華有時候也會用一點,而他加倍劑量,用在小寵物身上。那些夜晚簡直美妙得令人銷魂,小寶貝趴在他的胸膛,臣服在他身下,只為得到他的伐撻和恩寵。

  事情終止於秦姝華返港前夕。

  這個時候,Linda已經如行屍走肉,渾渾噩噩,意識清醒的時候,只反覆哭著求林清岩別殺她。

  可他不能不殺啊,他又不是傻子,知道犯下了重罪。

  而且他現在不想死了,他覺得自己重新又活了過來。Linda那鮮活乾淨的生命力,彷彿注入了他的身體。

  他好快樂。

  Linda死的時候很安詳,氰化鉀令她的臉蛋泛起淡淡的紅暈。林清岩把她放在別墅裡冷藏了三天,最後依依不捨開車到荒郊,藏在山林深處。

  ——

  秦姝華第一個察覺到林清岩的變化。

  過去的林清岩,雖然與她親密如夫妻,卻始終有一份說不出的執拗和落寞,令她又愛又恨;最近,他卻變得越來越溫柔主動,親吻比以前熱烈,看她的眼神也充滿愛慕。舉手投足間都是成熟男人性感蠱惑的氣質。

  他在事業上也愈發游刃有餘,秦氏在他的掌管下快速擴張,人人都說林清岩帶領秦氏,進入第二次高速成長期……

  他就像蒙塵許久的珠玉,終於洗淨塵埃,開始綻放光彩。

  “為什麼?”某一次,被林清岩壓在身下熱烈索求時,秦姝華氣喘吁吁的問。

  林清岩低頭深吻住她,過了許久,才盯著她說:“因為我愛你。其實我一直知道,你也知道對不對?過去我只是不肯正視自己的心。”

  這是秦姝華一輩子聽過最動聽的情話。哪怕是精明強悍的商界女強人,也無法不沉醉其中。

  檢查出癌症後,秦姝華立下遺囑,將所有財產留給林清岩,沒有絲毫猶豫。她本就無夫無子,林清岩跟了她這麼多年,不給他給誰呢?

  林清岩對此沒有太大反應,只微笑對她說:“你怎麼高興怎麼辦。”

  秦姝華頗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她知道林清岩為什麼無所謂——現在的他,憑自己也能打下無邊江山。他是她一手帶出來的人,如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繼續留在她身邊,多半是為了那份情意。

  晚期的時候,兩人已經很少親昵了。秦姝華住在遠離市區的私家療養院,林清岩就放下所有工作,鞍前馬後的伺候。有醫生護士不知其中端倪,笑著說:“林少對秦總,比親生兒子還孝順。”甚至連秦姝華也昏了頭,有時候會摸著他的頭,嘆息:“如果我的親生兒子還活著,也有二十二歲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兒子,多好?”

  每當聽到她這樣的混帳話,林清岩臉上的笑容可以用璀璨形容:“我們這樣,也沒有分別。你當我情人也好,兒子也好。我始終把你當成,我最重要的女人。”

  ——

  儘管大多數時間都耗在療養院,林清岩還是需要經常返回公司,處理事務。

  馮燁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的人天生就優秀,無論站在什麼位置,都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譬如馮燁。

  合作公司年輕的項目經理,才華橫溢得令人驚嘆,加之英俊的相貌、穩重又幽默的性格,明明毫無背景,卻迅速在商場成名。

  林清岩很快與馮燁成為好友。同樣聰明練達,同樣銳意進取,還有同樣的品味、同樣的野心……林清岩喜歡跟這個小夥子待在一起,甚至不遺餘力的提攜他。

  他讓他看到當年的自己。

  如果沒有後來的差錯,他也許不會平步青雲。但他會活得像馮燁,這樣年輕而絢麗。

  那是他想要的人生,可是人生永遠無法回頭。他是林清岩,不是馮燁,即使他即將擁有整個商業帝國,即使他已經殺了五個人,也不能真的救了自己。

  馮燁的身世秘密,在三個月後被他洞悉。

  他清楚的記得,那是個陰沉的雨天,他開車離開療養院,因為中途胃痛,把車停下,在附近的咖啡館休息。就在這時,他看到秦姝華的助理,冒雨開車前往山頂。

  時光過得這麼快,昔日老成如狐狸的助理,如今也是鬢發微白的中年人。只是自林清岩掌管秦氏,就找了藉口將他打發得遠遠的,讓他做個富貴閒人。

  今天秦姝華將他找來,是為了什麼?

  林清岩立刻開車,回了自己在半山的別墅。到了書房,打開設備,清晰的對話聲傳來。

  秦姝華如今一切在他掌控,療養院安排是他的人,房間自然也裝有竊聽器。

  “已經驗過DNA了。”助理的聲音有些感慨,“秦總,馮燁的確是您的兒子。”

  秦姝華沉默了很久。這是林清岩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哽咽:“我知道了。讓我考慮一下,再帶他來見我。”

  這頭,林清岩關掉竊聽器,看著迷濛的雨簾笑了。

  她要考慮,考慮什麼呢?

  第二天一早,林清岩就去療養院看秦姝華。她看起來沒有半點異樣,微笑著讓他攙扶到庭院散步。雨後草地新綠,她的臉看起來比平日更有光彩。

  是因為真正的兒子找回來了嗎?

  她對馮燁的事隻字不提,而林清岩只淡淡的望著她笑。

  又過了兩天,林清岩再次監視到助理去見她。

  這次她的態度非常乾脆,彷彿已經恢復昔日殺伐果斷的女帝風姿。

  “這件事有點麻煩。你找個機會把律師帶來,修改遺囑。我要把一切都留給馮燁。”她淡淡的說,“我給清岩的已經夠多了,這件事,暫時就不必告訴他了。等我死了,再宣布遺囑。”

  林清岩靜靜的聽著,待那頭再沒有聲音時,他才發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他真的是,很羡慕很羡慕馮燁啊,有這麼好一個媽。

  ——

  他當天晚上就去找助理,開門見山:“我給你三成。”

  忠心耿耿的助理,瞬間瞪大了眼。

  誠然秦姝華許給他的條件,亦十分優厚。但是三成的秦氏股份?只有瘋子才會開出這樣瘋狂的條件。

  ——

  秦姝華教過他,凡事得饒人處且饒人。所以全盤計劃發動前,林清岩還是給了她最後一個機會。

  抑或是,給了他自己一個,可以背叛她的理由。

  公司有個女孩追求他很久,一直被他拒絕,也讓他有些煩心。現在正好,他拿著戒指去找女孩:“這個請求非常唐突……秦總的病已經到了晚期。她說死之前,希望看到我結婚,這是長輩最後的心願。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跟我假訂婚?一時間我找不到其他人願意幫忙。”

  女孩當然願意。假戲真做,契約婚姻,浪漫又曖昧。而且林清岩多年一直單身,誰都說他是潔身自好的好男人。

  風聲很快就如林清岩所願,“傳”到秦姝華耳裡。

  林清岩最後一次去探望,她正躺在冰冷的床上。化療令她衰老又虛弱,看一眼就叫人噁心。但他還是低頭親吻了她。

  她完全不提他的未婚妻和背叛,他也不提。兩人如同老夫老妻,他給她餵飯,給她按摩僵硬的肢體。最後,抱著她看著夕陽落日。

  “最近我想一個人待著,你忙好公司的事,不用過來了。”她柔聲說,“我死之後,你也可以開始新的生活,那也是我的願望。”

  林清岩看著她虛偽的容顏,差點失笑出聲。

  她的願望?是否他的“背叛”,令她終於感到解脫?將內心對他最後一點愧疚也放下?然後把他當成傻子一樣蒙在鼓裡,只等一切都交給她的親生兒子?

  他陪了她十年,可當馮燁出現,他就算個屁?瞬間被打回原形。

  林清岩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走過去拉上窗簾,又關上了房門。屋內陷入陰暗,秦姝華疑惑:“你幹什麼?”

  林清岩聲音溫柔:“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沒有未婚妻。我心裡只有你,怎麼會有未婚妻?那只是想要激怒你。”

  秦姝華心頭冒出冷汗,她覺得林清岩好像變了個人:“……你為什麼想要激怒我?”

  林清岩卻像根本聽不到她的疑問,自顧自繼續說話:

  “我怎麼會讓你難過呢?讓你不高興的未婚妻,我早就殺了。”

  “你看,這是你讓助理和律師準備的第二份遺囑。我現在撕了,就當沒發生過。”

  “對了,我還殺了很多人。”

  “你知道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嗎?把你那個優秀的兒子也拉進來,陪我們好不好?”

  ……

  秦姝華,有句話,你說得真的很對。

  如果我是你的兒子多好?我是多想多想成為你的親生兒子,而你是我慈祥又威嚴的母親,教我成長,教我做人,保護我、照顧我,不讓任何人傷害我。我的人生就不會有這些齷齪,不會需要鮮血和生命,才能苟延殘喘的救贖。

  如果我不是林清岩,而是馮燁,多好。

  是啊,為什麼我不可以是馮燁?當然可以。

  從今之後,我就是馮燁,我繼承母親的財產,我將生活得無憂無慮,我的人生,終於可以重來。

  ——

  遇到姚檬,已經是三年之後。

  這三年,他過得很平靜。沒有秦姝華,也沒有殺人,手上的生意都交給別人打理,他每年只看看總的帳目、確定集團戰略方向。有時候他會想,人生還有那麼長,如果是馮燁,還有什麼心願沒完成?

  那個心願叫做姚檬。

  被馮燁夾在錢包裡的照片,讓馮燁對所有女人拒之門外的女孩。

  那是個非常明媚的早晨,他坐在車裡,在老舊的小區門口等了一會兒,就看到穿著淺粉色運動服的年輕女孩,迎著陽光朝自己跑過來。清澈烏黑的大眼睛,飽滿白皙得像蘋果的臉。

  林清岩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為之停滯。

  如果說之前得到的女孩,都是一場愉悅的征服,那麼姚檬無疑是騎士最想獲得的王冠上的明珠。

  更何況,她還是馮燁的心上人。光這個身份,想想都讓他情難自已。

  轉眼她已經跑向街頭拐角,林清岩發動車子,不急不緩的跟著。誰知拐過去,卻發現前方沒了人影。他正凝視四顧,卻聽到有人在拍車窗。

  女神近在眼前。

  “你幹什麼?”她蹙眉問,“證件拿出來,我是警察。”

  他望著她,徐徐笑了。

  千山萬水,世事輪迴,我只為你而來。

  ——

  其實兩個人認識不過一年,在一起的時間,也不超過半年。

  可這卻是林清岩一生中最快的時光。

  跟她在一起,他是眾人仰望的成功商人,被她愛慕的幸運男人——他代替馮燁,終於尋回昔日摯愛;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在這個城市裡肆意狩獵,快活如游魂野鬼,墮落如人間的魔。

  但他從沒想過要殺她,因為她是他的愛人。

  他只被秦姝華愛過,所以也只會用她的方式愛人。因此,他把姚檬留在身邊,像對待情人又像對待女兒。等他死了之後,要把一切留給她,讓她孤獨的快樂一世。

  平衡終於在某一天被打破。

  她被譚良強暴了。

  林清岩唆使譚良定下所有罪責,卻萬萬沒料到,他會在臨死前進行最後的瘋狂,而撞上槍口的,竟然是他的女人。

  不要緊,親愛的。譚良已死,再殺了許詡,這件事就像沒發生過。

  可她是什麼時候,對他起了疑心呢?

  林清岩到死前那一刻,都清晰記得那個晚上,記得姚檬的淚水。

  那是她被譚良侮辱後的第二個月的第十天,他去醫院做化療,很晚才到家。她的房間燈已經熄了,林清岩怕吵醒她,自己睡到了客房。

  照例,他打開監視器,只想看看她的睡顏。卻見她獨坐在一室陰暗裡,用手緊緊捂住嘴,極壓抑的抽泣。

  她的手邊,散落著幾張照片。都是之前的幾個受害人,他拍了照,存放在地下室裡。她以前根本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可此刻,顯然已經被她找了出來。

  長夜凄冷,兩人隔著一扇牆,坐在不同的房間裡。林清岩看著她哭著拿出手機,撥了兩個號又丟掉;哭著拿起來,又丟掉;拿起來,又丟掉……她看起來那麼痛苦絕望,全身劇烈顫抖,像是已經被所有人拋棄。

  林清岩的眼淚,不知不覺也掉下來。

  天使,我最後的天使,這麼愛我的天使。

  為什麼我沒能早點遇見你?

  在最好的年華,在最美的季節,整個世界都不要來打擾,只有我一身乾淨如初,微笑走近你。
第七十章 馮燁番外 你我皆凡人 (劇情需要,重口BT,慎入)

  從小我就知道,我跟別人不一樣。

  我不怕痛,不會哭,很少難過。這世界在我看來,如此美好。

  我的父母是聾啞人,對我也算不錯了,家裡就那麼點錢,他們把我養得人高馬大,自己瘦骨嶙峋。真是一對可憐蟲。

  所以我一直沒殺他們,很多事也瞞著他們。讓他們繼續在自己快樂貧窮的小世界裡,渾渾噩噩一輩子,我也算盡孝心了。

  十歲的時候,我念四年級。有一天下午去上學,卻發現很多同學都在哭。一問才知道,年邁的數學老師上午發了什麼急病死了。滿教室哭哭啼啼,年輕的女班主任含著淚紅著眼眶對大家說:“我們一起默哀。”

  我當時都想笑了,別人死了,我們為什麼要默哀?數學老頭很囉嗦,總是嫌我的作業本不夠乾淨——切,我的解答思路那麼棒。這麼看來,他死了挺好。

  誰知班主任看到了我,好像特別驚訝的樣子:“馮燁,你為什麼……在笑?”

  所有人小孩都看過來,眼淚汪汪的樣子,好傻哦。

  我立刻扁了扁嘴,“哇”一聲趴桌上嚎起來——我是好學生,當然知道好學生應該怎麼表現,剛才只是忘了。

  過了一會兒,就感覺到班主任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髮,對旁邊另一個老師說:“看來他是嚇懵了,數學老師平時最喜歡他了。”

  我把臉埋在手臂裡,笑了。

  雖然同情心這種東西,我實在找不出來,但我依舊非常熱愛生活。

  熱愛老師對我的讚賞,熱愛同學對我的仰慕,熱愛這虛偽又美麗的世界。我每一天都過得非常開心,開心得我都有些無聊了。

  十二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傷人。那一次就像啟蒙,讓我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感到無聊了。

  那是下午放學,我本來走得好好的,一個大塊頭的男孩衝出來,揪住我的衣領就打。臉頰傳來劇痛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精神一振,居然有點興奮。

  很快我就被打趴在地上,肚子很痛,頭也很痛,我看到髒兮兮的泥地上,有我的鼻血。

  男孩“哼”了一聲說:“以後不許跟趙婷婷在一起,她是我女朋友。”

  哦,我明白了。是有個五年級的女孩給我寫情書,皮膚白白的,眼睛很大。

  我點點頭。

  男孩轉身就走,很得意的樣子,腳步都像要飄起來。我像只貓一樣、沒有聲音的爬起來,從地上撿起塊磚頭,狠狠朝他後腦勺砸去……

  不得不說,男孩比我大一兩歲,眼光就是很不錯。他挑的這個偷襲地點,是一條僻靜的小路,邊上還有樹林擋著。我在他身旁蹲了好一陣,也沒看到有人經過。我看著血液像紅墨水,從他腦袋上那個口子慢慢滲出來,流到地上,滲進泥土裡。那麼緩慢,那麼安靜。

  我用手指沾了點血,放到嘴裡嘗了嘗。淡淡的腥味兒,我卻好像感覺到身體深處的快感。

  好棒。

  離開小路,我照例回家,做好飯,自己吃了點,其他的留給爸媽。他們下班很晚。然後我去了鄰居家,先幫三年級的小妹妹溫習功課,再做好自己的作業。鄰居看到我臉上的傷,有點惱火:“誰欺負你了?”拿來藥酒給我塗抹。

  “是高年級的一個同學。”我低聲答,“好像是為了女孩子,我也不明白。我被打暈了,醒了就回來了。”

  鄰居都氣得不行,當時就給班主任打了電話。

  第二天,那個男孩的父母果然氣勢洶洶到學校來找我。他們家裡條件很好,還開了車過來。班主任和其他幾個年輕老師都氣哭了,把我拉到那對父母面前:“你們自己看,你兒子把馮燁打成什麼樣子?他跟同學從來沒有衝突,他是三好學生,怎麼可能拿磚頭打你兒子?”

  “對,不帶這麼欺負人的。馮燁爸媽是聾啞人,家裡條件不好,還這麼勤奮用功。你們兒子整天打架鬥毆……”

  “會不會是其他人打的?當時你兒子看到下手的人了嗎?”

  這件事到最後不了了之,我的人生,卻開了一扇新的窗。

  ——

  第一次殺人,是在高二。

  那個時候,我突然多了很多精神食糧——香港電影傳到內地:英雄本色、上海灘、古惑仔……看著鏡頭前血肉橫飛,我能感覺到手心浸出熱熱的汗。家裡有台老舊的錄像機,爸媽都去上班了,我拉上簾子,一個人坐在暗暗的屋子裡。外頭是夏日的狂風暴雨,我將那些鏡頭定格、再重放;定格、再重放。

  突然就有衝動,握住自己的命根子,飛快的套弄。

  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一泄如注,巔峰般的感覺只叫我全身彷彿都沉浸在快樂的海洋中。

  那感覺是毒藥,是救藥,是我血脈深處極其渴求的東西,我無法阻擋。我根本就不想阻擋。

  人生苦短,你我皆凡人。為什麼要阻擋?

  不過殺人是項技術活兒,我不想粗製濫造,還要躲過警方,不能留下一點線索。

  期末考試後,我拿到年級第一的成績單,終於有閒暇開始自己的事。我仔細考察了十多天,最後選擇在一個晴朗的午後動手。

  那是市裡一個小公園,因為是工作日,太陽又大,人很少。我在一個沒有監控攝像頭、沒有人的角落坐了一會兒,小徑上就走來個年輕男人,朝我微笑。

  賓果!網上說這個公園是Gay聚集的聖地,果然不假。

  男人二十七八歲,還算高大,看起來油頭粉面。他在我身邊坐下:“一個人?”

  我點點頭,朝他笑笑。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真他媽噁心哦。

  “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去坐坐?”他輕聲問。

  我想了想答:“我不喜歡在外面。去我那裡吧。地方大。”我略有些戒備的看著他,他就笑了:“小弟弟戒心好高啊,行,叔叔就跟你去。”

  “那……我在公交站等你。”我憋了口氣,把臉給憋紅了。他又摸了摸我的背,點點頭。

  我們一前一後離開公園。

  我把他帶到郊區的一個廢棄工廠。我在這裡搭了個棚子,裡面放了舊沙發還有舊床,扶手上還搭著我的校服。

  他吃了一驚:“你是高中生?”

  “嗯。”我倒了杯水遞給他,“所以我不敢在市裡……”

  他笑容加深,喝了口水,開始脫我的衣服,脫著脫著就昏迷在床上。

  唔……好蠢的男人。活該他中招。

  我玩到第二天傍晚,才離開工廠回家。

  我把他先用塑料薄膜封住,這樣不會有太大的氣味,然後分裝到兩個編織袋裡,留在棚子裡角落,用雜物蓋住。今晚嘛,就先用黑塑料袋裝了一小部分提回家。走出工廠一大段,在路邊碰到爸爸他們的工友,笑眯眯的對我說:“小燁又來撿瓶子?”對身邊人說:“這孩子太懂事了。成績特好,將來肯定清華北大。”

  我不好意思的點頭:“叔叔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應該的。”

  等他們走遠了,我看看手裡鼓囊囊的袋子——他們居然能當成瓶子?真乃神人也。

  這個人的骨頭,最後我都找了個荒山,埋了。有一次看到警察到那個公園調查,但是不會有人懷疑到穿校服的高中生身上。

  ——

  姚檬這個女孩,我高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不僅是因為她漂亮、學習又好,還因為大家總喜歡把我跟她說成一對,說是什麼“金童玉女”。

  說實在的,我也挺喜歡她。我也是個正常男人,每次看到她的胸她的腿,都覺得很舒服。看到她跟別的男生講話,我也會不高興。而她看我的眼神若即若即,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不過我每次殺人的時候,看著對方驚恐的眼神,總會想起姚檬——我立刻就硬了。

  挑明關係,是在高三上學期。有一天中午,我坐在學校草坪吃便當,她來了,也捧了個便當盒。

  “馮燁,你每天都躲這兒吃呢!”她的聲音清脆柔軟,漂亮的臉在陽光下好像花朵。

  “嗯。”我朝她微微一笑,“你找我?”

  她好像有點窘了,答:“我才沒找你!”

  好矯情,好做作,好可愛。

  我倆沉默吃飯。過了一會兒,她眨眨眼,看著我飯盒裡的肉塊:“那是什麼肉?”

  “紅燒肉。”

  “我知道是紅燒肉啦!”她笑,“是豬肉嗎?看起來不像吶。”

  我也笑了:“對,大小姐,不是豬肉,其實是人肉。你敢不敢試試?不敢就別問了。”我夾了一塊遞到她面前。

  她瞪我一眼:“有什麼不敢的?我以後可是要當警察的。”

  我看著她真的把那塊肉給吃了下去。

  她皺眉:“有點難嚼,到底是什麼肉啦?”

  我放下飯盒:“笨蛋,是駱駝肉。我爸一個工友從外地回來帶給他的。”

  “你才笨蛋。”她橫我一眼,起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她身子微微一僵,臉立刻紅了。

  我另一隻手捏住她柔軟的臉,她的大眼睛像是兩汪清水,盈盈望著我:“你……要幹什麼?”

  我低頭親下去。她掙了一下,手抵在我胸膛,不動了。

  我沒接過吻,只能根據電視裡的畫面揣摩。所以我吻得很用力,用力吸著她的舌頭。她嘴裡有淡淡的肉香,還有另一種乾淨清新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我幾乎是立刻硬了,梆硬梆硬。好在校服褲子寬大,她沒有察覺。

  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緋紅的臉頰。我一邊咬她的嘴,一邊想:她比想像的更迷人。

  ——

  之後跟她好的一個學期,我都沒有殺人。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身體另一部分得到了滿足,殺人的慾望也就不強烈了。每當我抱她摸她親她,把她脫得精光放在我家客廳的小沙發上親熱;抑或是哄著她用手握住我的命根子,讓我射在她白皙光滑的身體上……太刺激了太爽了,這感覺一點不比殺人差。

  只可惜她始終牢守最後一道防線,不讓我進去。哪怕我都把那裡舔得乾乾淨淨滑溜滑溜,她也不肯。

  “馮燁,這是我的底線。”她一本正經的說,“你想都不要想,也不許哄我。要是你敢強迫我,轉頭我就去告你強奸。所以你死了這份心!”

  靠,狠,真狠。我還要考大學呢,而且我相信她真的做得出。

  不過這個遺憾,多年後我還是填補了。是我的終究是我的,她逃不掉。

  日子久了,加之姚檬始終不肯做,我又有點蠢蠢欲動。

  那天天氣不太好,陰沉沉得像死人的臉。我在街上轉了幾圈,也沒找到合適的目標。傍晚時回到家,頗有些沮喪。一進屋,卻見姚檬揉了揉眼睛,從沙發坐起來:“你怎麼才回來,我等你好久。”

  這一幕實在太美了。

  一室柔黃的燈光,姚檬穿著條紅色的裙子,皮膚白得像雪。黑色長髮像綢緞在燈下發光。

  我看著她走近,生生感覺到體內的欲望如同瘋狂的野草,不受控制的滋生。

  是哪種欲望,我都有點分不清了。

  哪種都好,都是占有。

  我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往房間走:“小檬,我會給你一個終身難忘的夜晚。”

  誰知她一臉尷尬的推我:“不許再說!”

  話音剛落,臥室裡傳來憋悶的笑聲,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好幾個同學捧腹大笑,其中一個手裡還抱著點滿蠟燭的奶油生日蛋糕。

  姚檬更窘了,把臉埋在我胸口:“我叫他們來給你慶祝生日……你幹嘛胡說八道!”

  噢,原來是這樣。

  我被姚檬拉著,坐到一群同學中間,坐到蛋糕燭火前面。

  “快許願!”她雙眼亮晶晶的望著我。

  從來沒人給我慶祝生日。聾啞爸媽根本不會有這個閒心和心思,而姚檬,誰知她從哪裡看到了我的生日日期。這麼大大咧咧的女孩,對我倒也算上心。

  我摟住她的腰:“我希望永遠跟姚檬在一起。”

  大夥兒全起哄,姚檬眼眶有些濕潤:“笨蛋!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低頭親了她一下:“不,會靈的。”

  我不殺妳,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

  分手來得比預想的快,可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也許是別的女孩的男朋友都比我有錢,他們可以看電影吃巧克力買裙子,而我只能牽著她的手,帶她沿著公園一圈圈的走;也許是經常在我家進進出出,看到我傻傻愣愣的聾啞父母,還有滿室凋敝,令她心頭的厭惡一點點累積;又或者是因為班主任對我倆苦口婆心的教導、乃至嚴厲的訓斥,終於讓她動搖……

  其實我無所謂,對班主任說:“我是認真跟她談戀愛,也沒有影響成績。我不會分手的。”

  班主任卻說:“姚檬已經答應跟你分手。她這學期成績下滑得很厲害。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她想。”

  我回教室的時候,就見姚檬趴在桌上,哭得很厲害。旁邊幾個女孩都在安撫她。

  我走過去,在她對面桌子上坐下,教室裡所有人都看著我們。

  “別哭了。”我揉揉她的頭髮,“小檬,我對你的愛不會變。過幾年等我有了事業基礎,再來找你。”

  她哭得更凶了,但是也沒有做任何挽留。

  我覺得很正常,這就是我的姚檬。但她大概不明白,我說這話,可是很認真的。我沒耐心再花幾年時間,找個這麼對胃口的姑娘。

  ——

  之後我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

  父母對我坦言並非親生,我在霖市待得也無聊了也不能殺更多人,索性考到香港的大學,順便尋親——看看是什麼樣的父母,把我給丟掉了。

  而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被林清岩這個變態給算計了。

  這真是一場可笑的陰差陽錯,莫名其妙我就成了連環殺手,還以為是之前的幾具屍體被水警湊巧打撈到了——我明明丟在很遠的公海的。我只好一直逃一直逃,後來才搞清楚,他媽的是把另一個凶手的事算在我頭上。

  再後來,已經是鐵證如山。我打電話給關係最好的哥們兒,他是個律師,只委婉的勸我:“我也不相信是你做的。但……肯定是死刑。”

  我只好繼續逃。後來我慢慢想通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都想笑了。

  他媽的香港真是風水寶地,我跟林清岩狹路相逢。估計連他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同類。

  我在霖市深山躲了三年。

  我恨林清岩嗎?不,我當然不恨,換成我是他,也會這麼做。成王敗寇,有什麼好恨的。不過我很有耐心,他遲早還會作案,我遲早能翻盤。

  不過他還真是病態啊,把死人打扮得像情人,看來他這些年真是被我媽折磨得不清,腦子也折磨壞了。

  第三年初的時候,我遇到了譚良。

  那是個春日的清晨,我坐在山洞裡,烤著剛打來的兔子肉。突然有腳步聲靠近,然後就是個白淨的年輕人,穿著守林員的制服,安靜望著我:“你在這裡幹什麼?”

  “烤肉。”我用匕首割下一塊遞給他,“要嗎?”

  他笑笑:“為什麼不要?”

  日子久了,我們成了兄弟。他一個人在深山守林,沒什麼朋友,只叫我大哥。

  他講話不多,但是每當我問及他一個大學生為什麼來守林,或者問到他的領導和同事,他就格外沉默,眼睛裡有特別陰鷙的光。

  哦,又一個同類。

  這個世界還真是扭曲。

  我住山洞,他住守林員宿舍。有時候也會互相串門過夜。有一天夜裡,我打了兩隻斑鳩,提著去他那裡。遠遠卻見屋門緊閉著。我走到窗邊一看,樂了:他正壓著個女人,在床上死命的幹。

  我知道他一直是處男,難得今天開葷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姑娘肯跟他。一開始我看得津津有味,畢竟旱了三年,看得我脹硬難受。過了一會兒,我察覺出不對——那女的臉色發白,一動不動,手也垂在床邊,像死了一樣。

  等他精液射在地上,我才看到女人大腿上的屍斑——我靠,這小子真他媽重口。從哪裡找了具如花似玉的屍體來乾?有這麼饑不擇食的嗎?

  我再仔細一看,這女人的相貌氣質衣著,似曾相識啊。

  我推開門走進去,譚良起初臉色又紅又白,見我很平靜的查看屍體,他也在我身後蹲下,笑了:“林子裡撿的。哥,你要不要來?”

  我笑罵:“去你的,我不幹死人。”

  三兩句話就問清楚,譚良發現屍體時的狀況。我待在深山裡與世隔絕,此刻我幾乎可以確定——林清岩來了。

  你看,命運又轉回來了不是。

  ——

  禮尚往來,我決定給林清岩一個見面禮。

  先說服譚良把屍體原封不動送回去。這點譚良很理解——他又不想坐牢。然後給他看當年天使案的資料——當然,都隱去了關於凶手,也就是我的報導。所以譚良只當我是荒野獵人,並不知道我跟這件事的淵源。

  “殺人魔來了。”我對譚良說,“他可是個人物。為了研究他,我連氰化鉀和日本性素都搞來一些。我對他的作案手法了熟於心。”

  譚良眼睛裡有亮光:“哥,你不會想模仿他作案吧?”

  “難說。”我笑笑,“要真的模仿了,反正也算在他頭上。有機會我就試試。”

  不過譚良的瘋狂程度,超出了我的預料。我以為他起碼要掙扎個把月,結果第三天他就抱了個昏迷的女人來我的山洞,看打扮是個驢友,問我要藥。我當然給了,還把天使案資料都給他。

  是啊,慾望之門一旦打開,誰能忍得住。只是譚良太笨了,他就在山裡抓了個人,不是把矛頭引到自己身上?真怕豬一樣的隊友。警察必然會搜山,我立刻開始收拾行囊,往更隱秘的山裡躲起來。

  沒幾天,果然風聲鶴唳。我躲在山洞裡,遠遠俯瞰群山,都能看到警車不斷在山路間穿梭。譚良走投無路,必然到我原本棲息的山洞找我。我現在藏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上山通道,方便我觀察到警方撤離後,再從深山跑出來。

  誰知這天晚上,卻看到譚良駕著輛寶馬,一路風馳電掣開過來。副駕還靠著個人。他在山腳停好車,就把那人抱下來。

  月色明朗,我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

  姚檬?

  怎麼會是姚檬?

  我跟著他們上山。

  譚良抱著個人,我自然比他快,先一步回到山洞,假裝在睡覺。

  “哥,你趕緊走吧。”他把姚檬丟到我的床上,“警察在追我。”

  我皺眉:“怎麼會這樣?”

  他居然還有些得意,跟我講了他和林清岩的計劃。原來他動第二具屍體的時候,林清岩就盯上了他。等他丟棄第三具屍體時,林清岩現身了,跟他談判。譚良這麼笨,怎麼會是林清岩的對手。林清岩對他說,他殺的第三個人,線索太明顯,警方已經開始搜山,他必死無疑。反正是死,不如替他頂罪。而林清岩幫他搞垮原來的領導,同時給他父母一大筆錢。

  兩人就這麼談妥了。

  譚良一說完,就看著我:“哥,你怎麼笑了?你也覺得我這筆交易做得值?”

  我大笑:“值,當然值。”

  我只是沒想到,林清岩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個回合,居然又是他贏了。真叫人心癢啊。

  我又看向床上的姚檬:“這個女人又是什麼?”

  譚良答:“路上撞見的。”他清秀的眼睛裡有興奮的光,“反正要死,臨死前再爽一次,好爽。”

  “你抓緊,我走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出了山洞。走了一段,我又悄無聲息的折返回去,遠遠便望見他已經把自己脫了個乾淨,正在脫姚檬的褲子。

  我拿出麻醉槍,點射。

  把昏迷的譚良拖到邊上,我在床邊坐下,望著姚檬,心頭還是有些感嘆的。

  她比以前更漂亮,更性感。我撫摸著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胸……還是記憶中的觸覺。而譚良已經給她餵了性素,她微蹙眉頭,臉頰越來越紅,身體也在我手下扭動著。

  姚檬,比起譚良,我想你當然更願意跟我做。

  我脫掉她的上衣,看到她口袋裡的錢包,拿出來一看,我都笑了。

  是她和林清岩的合影。林清岩看起來那麼溫柔,而她的笑靨比當年跟我時還要燦爛。

  林清岩這個瘋子,連我的女人都要占了?

  我把錢包放回她的口袋,關上洞內照明燈,低頭看著她。

  林清岩,什麼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局,誰贏誰輸還不知道呢?

  她的喘息聲越來越重,黑暗之中,我全身的血液彷彿都為之沸騰了。

  一插到底,好爽。

  姚檬,我和林清岩,誰讓你更舒服?

  當然是我。那個老變態怎麼跟我比?

  親愛的小檬,既然上天把你再次送到我面前,這輩子,我不會放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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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季白許詡番外 春天花會開

  1、求婚

  林清岩案後一個月,一切塵埃落定。許詡懷孕也已經有六個多月。

  季白開始醞釀第四次求婚。

  本來季白是不信神佛不信命的,不過這天跟趙寒吃飯時,提及自己三次求婚,每次沒開口都被“屍體”打斷(當然,第二次是許詡直接說不想結婚,但是季白是不會對趙寒說實話的)。趙寒神色頗為震撼:“頭兒,你得轉轉運啊!”

  季白挑眉看著他:“怎麼轉運?”

  趙寒想了想,眼睛一亮:“這樣吧,這週末我和曼曼要去羅漢寺吃齋飯。羅漢寺很靈啊,你帶許詡去唄。”他神色鄭重:“頭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季白想了想,微微一笑,點頭。

  ——

  這天是週末,趙寒和曼曼,領著季白許詡步入羅漢寺。抬頭只見滿樹花香,青磚院落,輕煙裊裊。

  佛舍右側的空地上,擺放著張香案,一個和尚坐在後頭,桌上整整齊齊放著香囊。

  “這是許願符。”曼曼說,“一定要求一個!”

  香囊頗為精緻,錦布魚紋,金絲纏繞。打開袋口,裡頭還有張浸了檀香的紙,用來寫心願。

  許詡挺著肚子不能彎腰,拍拍季白,示意他轉身,把紙壓在他背上,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

  “白頭偕老”。

  季白背對著她,俊顏舒展,嘴角慢慢泛起笑意。

  等她寫完了,季白探頭過去:“寫了什麼?”許詡飛快把紙條疊起來,一本正經答:“沒聽曼曼說嗎?講出來就不靈了?你寫好了?”

  季白噙著笑,接過筆,刷刷刷在香案上把自己的寫好,裝進錦囊裡。

  羅漢寺敬了好幾尊大佛,趙寒兩人晃了一會兒,就美滋滋的去拜送子觀音了。季白和許詡信步踱到正殿。因為時間還早,殿內沒什麼人,一尊高高的金漆大佛矗立殿中,莊嚴寂靜,法華無邊。

  許詡:“扶我拜拜。”

  季白攙著他,在正中的蒲團緩緩跪下。許詡雙手合十,閉上眼默念:一願爸爸、哥哥、三哥身體健康;二願孩子平安出世、健康成長;三願霖市今年少血案大案。唔,似乎沒有其他願望了。

  季白站在邊上,低眸望著她白皙清秀的小臉。

  大殿裡如此靜深,陽光好像隔著一段小心翼翼的距離,灑在殿外的地面上。佛香在空氣中浮動,殿後不知何處,還有滴水的聲音。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凝滯,只餘他倆,在佛前求一個美好心願。

  那麼他的心願,當然是……

  許詡拜完了站起來,季白這才跪下,標準姿勢三拜九叩,閉眼合十,默了一會兒。

  等他睜眼了,許詡以為要出去了,誰知他卻不起身,抬頭望著她:“許詡,我剛剛跟佛祖許了個心願。”

  許詡還沒反應過來:“嗯?”

  季白慢條斯理的繼續說:“都說羅漢寺的佛祖最靈驗。不如我們驗證一下,看我的心願能不能馬上實現?”

  許詡低頭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軀、英俊乾淨的容顏,心臟像是被輕輕撞了一下,笑意卻像不受控制的,慢慢浮上嘴角。

  這時季白已經側轉身體,變成單膝跪地,面朝著她,然後執起了她的一隻手,輕輕一吻。黑黢黢的眼靜靜盯著她。

  “嫁給我,許詡。我會愛護你一生一世。”

  佛祖在上,讓她嫁給我,一生一世。

  許詡鼻子微酸,眼眶也有些潮濕,戴著鑽戒那隻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幹嘛向佛祖求十拿九穩的事?戒指……我從來沒摘過。”

  季白臉上的笑意驟然加深,烏黑俊朗的眉目,倒似染上一層薄薄的光澤,璀璨動人。

  “哦。”他起身望著他,黑眸中笑意濃得像墨色。

  許詡也笑,臉頰透出緋紅。季白心頭一蕩,捉起她的手送到脣邊,盯著她,反覆的親。許詡被他親的癢死了,想抽手回來,卻被他握得更緊。

  這時季白又跪了下來,朝佛祖拜了一回,這才擁著她,走出大殿。

  庭院裡人已經多了起來,陽光溫和燦爛得叫人心頭髮軟。許詡倚在他懷裡,笑問:“剛剛你又跟佛祖求了什麼?”

  季白剛才本來是許願孩子平安出世,不過聽她這麼一問,卻微微一笑:“你不是說不用求十拿九穩的事嗎?我就換了個心願。”

  許詡巴巴望著他,他一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你答應嫁給我,今晚一定要慶祝一下——咱們很久沒親熱了,雖然懷孕不能XXOO,但是可以XX,也可以OO……”

  許詡的臉一下子燙起來,推開他的胸膛,哭笑不得:“你居然在佛祖面前想這樣的事?”

  季白含笑瞥她一眼,慢悠悠的答:“食色性也。佛祖不會怪罪,我抓了那麼多壞人,他只會保佑我,達成我小小的心願。”

  ——

  晚上回到家,季白去洗澡了,許詡一個人在書房,把戶口簿找了出來,跟他早已準備好的,整齊並排放在一起。

  心頭甜甜的,走到客廳,卻見衣帽架下方地上,掉了個錦囊。

  兩人大衣都掛在架子上,也不知道是誰的。許詡心念一動,撿起來拆開一看:

  “白頭偕老”。

  哦,是她的。

  剛要放回自己口袋,忽的一怔,反應過來,又打開看了一眼。

  微黃紙條上的字跡,剛勁有力,分明是季白的。

  許詡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錦囊,兩張紙條放在一起,她忍不住笑了。

  這麼心有靈犀,不嫁你都沒天理了。

  許詡兀自發呆的時候,季白已經洗完澡,下身只裹條浴巾,精神抖擻的回了主臥。

  他往床頭一靠,雙臂枕在腦後,修長身軀肆意舒展,心曠神怡的喊:“老婆,快來還願。”

  許詡失笑,把兩個錦囊都放好,背著手,優哉游哉的踱向臥室:“來了。”

  2、領證記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去了民政局。

  一人手裡拿著個鮮紅的小本本出來,都只是笑,不說話。

  坐迴車上,季白說:“我給爸媽打個電話。”

  許詡:“嗯。”

  季白早跟家人說過:不日就領證。今天終於如願,語氣裡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媽,我跟許詡領證了。嗯,我最近不忙,身體也好。許詡也很好。爸呢?我跟他也說說。”

  過了一會,他把手機遞給許詡:“爸要跟你說話。”

  許詡微笑接過:“伯父。”

  那頭季父還沒答,季白已經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該改口了啊。”

  許詡臉一熱。不過一時間要改叫爸,還真有點侷促。

  季父也聽到季白的話,笑了:“慢慢來慢慢來,小許最近胃口好嗎?有什麼事都讓季白跑,保重身體啊。”

  許詡輕聲答:“好的……爸,你們也保重身體。”

  季父:“好!好!”

  許詡正和季父講話,她的手機卻響了,摸出來一看,是許雋,丟給季白,示意他先接。

  季白拿起手機,聲音清朗如春風:“哥,是我季白。許詡在接電話。”

  電話那頭,許雋愣了一下。

  要知道兩個男人年紀相當,季白一直都是叫他“許雋”,今天吹的什麼風?改口叫哥了?

  許雋反應多快啊,立刻脫口問道:“你們領證了?”

  “領了,剛剛。”

  這時許詡已經掛了電話,季白含笑把手機還給她。

  等許詡跟許雋匯報完今天的領證過程,季白將她肩膀一摟:“給咱爸再打個電話。”

  許詡一怔——不是剛給他爸打過電話嗎?

  馬上反應過來——是說她爸呢。他叫得真順口啊。

  許詡將手機放在一邊,雙手抓住他的臉皮,輕輕往兩邊一扯,端詳片刻,點頭:“是比我厚不少。”

  季白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眉宇間笑意淺淺:“夫人過獎。”

  忍不住關上車窗,又廝磨了一會兒,他才鬆開她。

  許詡笑眯眯望著他:“三哥我們去港灣餐廳吃……”

  季白打斷她:“你叫我什麼?”

  “……老公。”

  “哎。”他輕輕應了聲,黑眸在陽光裡燦如星辰,聲音卻低沉溫柔透著一絲蠱惑,“再叫一聲。”

  許詡心尖微顫,看著他俊朗逼人的容顏,竟有些移不開目光:“老公。”

  “哎。”他答得乾脆,開始發動車子,又側頭瞥她一眼,“再叫幾聲,別停啊。”

  許詡忍不住笑了:“老公老公老公……無限循環N次,滿意了吧?”

  車徐徐駛上高架,駛入川流不息的公路。放眼望去,霖市陽光燦爛,高樓林立,花團錦簇,景色清新又繁榮。他噙著笑,專心致志開車。而她靠在他肩上,望著明淨的藍天白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春日正好,你我滿心歡喜,繾綣相依。不懼他日腥風血雨,不負此生似海深情。
第七十二章 待到山花爛漫時

  1、生子記

  初夏天氣漸熱,許詡即將臨盆,提前住進私立婦產醫院。許父幾乎全天候陪著她,許雋和季白也24小時開機,一下班就輪流去醫院蹲守,嚴陣以待。

  許詡骨盆偏小,但胎兒個頭也不大,所以醫生說還是有條件順產的,只是產婦會辛苦點。

  許詡當然不怕辛苦,生!

  住進醫院第二天半夜,病房裡靜悄悄的,彷彿所有人都陷入沉睡。

  許詡被劇烈的宮縮疼醒了。

  彼時季白靠在床邊沙發上,一臉疲憊,睡得沉穩。她也不急著叫醒他,而是看著牆上的鐘,忍著痛,不慌不忙的開始記宮縮次數——只有宮縮達到一定頻率,才意味著離生不遠了。

  記了一會兒,她感覺差不多了,這才伸手拍拍季白的腦袋:“老公,醒醒,要生了。”

  季白睜開眼時還有點懵,下一秒,飛快的彈起來。

  醫生和護士很快趕來,檢查之後,將許詡推進產房。

  生產過程只能有一名家屬陪同,聞訊趕來的許父和許雋,只能留在外頭。許詡被推進產房時,正好看著兩人略顯焦急的神色,於是衝他們笑笑:“別擔心,生孩子時間可長可短,你們沒必要在這裡乾等,先去病房休息下。睡一覺起來,我應該就生完了。”

  她一說完,旁邊的醫生護士都笑了,父親和哥哥也是又心疼又好笑。護士長說:“季太太心態真好,一定沒問題的。”

  季白則握著她的手,柔聲說:“你操心那麼多幹什麼?爸和哥會照顧自己,咱們專心生孩子。”

  許詡瞥他一眼,俊容略顯緊繃,他的手心也微微有汗。

  他也有點緊張啊。

  許詡拍拍他的手背:“我一定會生得很好,你安心。”

  季白:“……你也不用操心我。”

  ——

  這晚醫院還有另一名產婦分娩,躺在隔壁的產房,隔著一堵牆,都能聽到她高高低低的痛呼:“老公……好疼啊!疼死我了!哎約喂……”

  可許詡這邊就不同了,由始至終沒有發出一聲慘叫。陣痛來襲,她只緊咬牙關,甚至渾身顫抖,就是不出聲。

  季白看著心疼,輕聲說:“要是痛也喊出來?”

  許詡喘著氣答:“我喊做什麼?又不會好受一點,還浪費體力。”

  季白:“……哦,那我親親你?”

  許詡:“別逗我笑!我在憋氣!”

  ……

  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傳來時,許詡渾身一鬆,長長吐了口氣。

  護士把孩子清洗乾淨,包裹好抱過來,季白小心翼翼接過,眼眶居然有些濕潤。

  他將孩子送到許詡面前,她的短髮已經被汗水濕透,看著孩子,之前一直冷靜淡定的小臉,終於浮現疲憊而溫柔的笑意。

  季白將她和孩子一起環在臂彎裡,輕聲說:“老婆生孩子的確生得很好。”

  豈止是很好,簡直是太好了。只讓他覺得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

  許詡和孩子一起被推回病房,過了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濛濛亮,一轉頭,就見孩子還躺在邊上小床裡,睡得正香。三個大男人似乎也沒有睏勁兒,都圍著床,小聲在說話。

  許雋:“這孩子越看越像我。”

  許父仔細端詳孩子眉眼,沉吟片刻,評價道:“不像你,比你有英氣,還是像季白。”

  許雋:“這麼小您能看出英氣來?”

  季白笑而不語。

  人生贏家嘛,就該笑而不語。

  許詡也笑了,季白抬眸看到她醒了,快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餓不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她看著許雋和季白,一個清秀,一個英朗。再側頭看著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父親的話影響,看著孩子小小的、烏黑的眉眼,還真的挺有英氣,有季白的味道。

  以後他們的生命裡,就會多一個小季白啊!

  這感覺實在太……

  幸福。

  ——

  三個男人都堅持讓許詡在醫院多住幾天,再回家坐月子。許詡當然也無所謂。

  夜裡除了私人護理小劉,季白和許雋也會輪流來醫院守著。第三天夜裡是許雋在。許詡睡到半夜,被孩子的啼哭聲吵醒,睜眼一看,許雋已經抱著孩子在哄了。

  等孩子重新睡著,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兄妹倆一時都沒了睡意,低聲聊了一會兒,許詡打了個哈欠,許雋揉揉她的頭髮:“好了,趕緊睡。”

  許詡低頭,眯了一會兒又睜眼,見許雋還坐在原地,望著小床上的孩子,清俊的眉眼間,笑意持久未褪。

  “喜歡孩子就自己生一個。”許詡慢吞吞的說,“你也該正經找個女朋友了。”

  許雋這才在沙發倒下,用被子將自己一裹,漫不經心的答:“在找呢。趕緊睡。晚安!”

  2、尾聲

  一晃一年過去了。

  這天是許雋公司的周年酒會,訂在市內最好的酒店舉行。華燈初上時分,偌大宴會廳裡已是燈火璀璨,衣衫鬢影,笑語不斷。

  季白和許詡也來了,作為對哥哥的支持。孩子今晚暫時讓許父帶,許父當然欣然受命。

  許雋自帶著漂亮女秘書,滿場游走,言笑晏晏。季白兩口子找了個僻靜角落的沙發坐著,低語親昵,自得其樂。正意興闌珊間,就見一道頎長身影從大廳走過來,人未至笑語先揚:“季三,嫂子,躲這兒幹嘛呢?”

  是舒航。

  季白鬆開懷裡的許詡,舉杯跟他碰了碰:“你什麼時候又來霖市了?”

  舒航笑答:“過來玩兒唄。嫂子,我借三哥一會兒,過去認識幾個朋友哈。”

  兩個男人在人群中穿梭了一會兒,就到了外頭的露台上。此時天空墨藍,星光正亮。季白淡笑:“最近跟姚檬進展怎麼樣?”

  舒航嘆了口氣:“不怎麼樣,不追了。”

  他這麼說,季白也就不再多問。舒航這一年苦追無果,放棄也很正常。兩個男人安靜的喝了一會兒酒,舒航望著樓下的花園,忽的放下酒杯:“我去上洗手間,你去陪嫂子吧。”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

  季白眼力很好,隔著老遠就看清便道上剛停下的那輛車的車牌——不正是姚檬的車?

  這小子,還說不追了,分明還像個跟屁蟲似的。

  季白噙著笑,轉身也回廳內找老婆去了。

  ——

  許雋的公司在國內已經頗有盛名,許多記者守在門口。長裙逶迤的姚檬一下車,閃光燈就不斷。

  “姚總,聽說您的集團有意注資許雋的公司?”

  “姚總,您今天來,是否是來和許雋總商談合作事宜?”

  姚檬只淡淡一笑,旁邊的保鏢分開人群,她低頭安靜的走進去。

  這時又有記者搶上來問:

  “姚小姐,連環殺手馮燁三個月前落網,聽說是你向警方提供了大量線索,這個傳聞屬實嗎?”

  姚檬腳步一頓,不答,繼續往前,身後的記者們的熱情彷彿被第一個大膽者點燃,追問不斷。

  “姚小姐,聽說馮燁在獄中,多次提出要見你,你都拒絕了。你為什麼不見他?”

  “馮燁下個月就會執行死刑,他死前,你會去見他嗎?”

  姚檬這才停步,緩緩轉身,淡淡道:“不,我不會見他。”

  閃光燈瞬間爆閃,姚檬轉身就進了宴會廳,將喧囂和流言隔絕在身後。

  而舒航隔著幾步的距離,望著她略顯冷艷的容顏,沉默不語。

  這幾個月北京公司有事,他一直不能分身來霖市。誰知剛有閒暇,就聽說了這麼爆炸性的新聞——姚檬前男友竟然也是連環殺手,在霖市犯案兩起後,引起警方注意,被鎖定了重點嫌疑人。

  其中詳情,舒航並不清楚。但大概也知道,的確是姚檬配合季白許詡等人,抓到了馮燁。

  其實他追了姚檬大半年,就像對季白說的,心的確也有些淡了。可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又火急火燎來了霖市。

  不為別的。只是姚檬這姑娘,怎麼就這麼叫他心疼呢?明明被變態殺手坑過一次了,怎麼還敢配合警方?就不知道獨善其身嗎?

  見她一人走向宴會廳入口,臉上已經浮現完美無缺的美麗笑容,舒航一口喝乾手裡的酒,快步跟上去:“姚檬?真巧。”

  巧,當然不巧,飛了幾千公里來參加她可能會出席、跟他還毫無干係的宴會,要是遇不上,他就可以去吐血了。

  姚檬一回頭見到是他,臉色有點複雜,點點頭:“你好。”轉身欲走,舒航哪裡能放啊,快步跟上去:“別走啊,怎麼看到我就跑?”誰知一腳踩到她的裙擺。地面是光滑的大理石,她走得又急,一下沒站穩,人狠狠摔在地上:“哎約!”

  這下把舒航心疼得,立刻蹲下扶住她的胳膊:“對不住對不住!”

  姚檬想站起來,誰知腳踝一陣鑽心的痛,又是一聲痛呼。舒航不管了,將她裙子掀起一小角,伸手輕捏她的腳踝:“應該是扭到了。”

  姚檬一低頭,就見他修長白皙的手扣在她的腳上,溫熱而有力。而他微垂的臉清俊而沉靜,就算此刻明明沉著臉,嘴角也自然而然上翹,彷彿永遠都有快活的笑意。

  正失神間,舒航抬眸看她一眼,已經將她打橫抱起:“我帶你去酒店醫務室處理一下。”

  “不用……你放我下來。”她輕聲抗拒。

  這時,姚檬的保鏢和助理也跟過來,他們也認得舒航了,想要接過姚檬:“舒總,我們來照顧姚總吧。”

  舒航身子一偏,懷裡的姚檬就躲開了他們的觸碰,他淡淡的答:“不用,跌打扭傷是精細活,我很擅長,你們跟著打下手。”

  助理和保鏢面面相覷——他們是接受過專業培訓的好不好?

  不等姚檬再開口,舒航已經抱著美人,問清大堂經理方向,大步走向醫療室。

  這種小傷,雖然當時很疼,倒不用去醫院。舒航把姚檬放在白色病床上,值班醫生仔細檢查過:“沒事,抹點藥酒。”從櫃子裡拿出一瓶,舒航一抬手就接過:“我來,你去忙吧。”

  醫生當然有眼力價,點頭走了。

  保鏢和助理,自然被舒航以人多不方便為名,扔在門外。醫生走了,小小的醫務室裡,就只剩他們兩個。燈光有點暗,舒航衝姚檬笑笑,慢條斯理理所當然的捏著她白滑如玉的腳踝,給她抹藥酒。

  “我這是見義勇為,你不要多想不要防備啊。我小時候皮,經常摔傷什麼的,我爺爺總給我上藥。久病成醫嘛,我可沒吹牛,手法特專業。當年讀大學,我就是系足球隊的隊醫……”

  他嘴裡念叨著,手上動作還真是嫻熟輕柔。只是揉著揉著,就有點走神——這小腿,這皮膚,手感實在是……

  正心猿意馬間,忽的感覺有點不對勁。抬頭一看,姚檬望著他,澄澈的眼睛裡全是淚,臉上也是淚痕遍布,不知道無聲的哭了多久。

  舒航的心狠狠一疼,條件反射想抱她,可雙手全是火辣辣的藥酒。兩人凝視間,姚檬哭得更凶了。舒航這下顧不得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抱得緊緊的不讓她掙脫:“別哭了別哭了,你看妝都花了……不哭了啊,一切都會好的,信我,你信我。”

  ——

  季白被舒航叫走的時候,許詡起身到餐廳拿吃的,路上正好撞見許雋。

  這種場合,許雋少不了喝酒,俊臉已經喝得微紅,叫身旁的秘書先走。秘書軟軟糯糯答:“那許總,我在大廳等你。一會兒還得跟賓亞集團的曹總打招呼。”

  許雋微笑點頭。

  等她走遠了,兄妹倆望著窗外寂靜的夜色,安靜了一會兒。許詡說:“我生孩子的時候,你就說要正經找女朋友。現在都一年了,哥,你年紀不小了。”

  許雋微醉著,眯眼看著她:“你以為那麼容易找到合適的?你看這宴會廳,幾乎整個霖市的名媛都在這裡了,有合適我的嗎?沒有,找不到。”

  他這麼說,許詡自然就跟他較真了,轉身面朝宴會廳,快速掃視一番,想了想說:“有幾個不錯的,也有適合你的。你當初怎麼跟我說的,要積極,難道你要讓爸後半輩子還為你擔心?”

  許雋一怔,又笑了:“行啊,你說哪個合適?我看看?”

  許詡指著人群中一個天藍色長裙的姑娘:“那個就不錯。你看她面相親和,眼神清澈,舉止得體,又沒有男伴,而且剛剛她的目光注意到你幾次。”

  許雋正要答話,季白從走廊拐角走過來,俊臉掛著笑容:“老婆,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

  許詡點頭,還得回家照看孩子了,轉頭看著許雋:“哥,我們走了。我說的話,你要認真考慮。”

  許雋懶洋洋的答:“我用行動表示決心——現在就去認識人家,你放心。”

  許詡是真的盼著許雋能從過去中走出來,結得良緣。見他真的端起杯酒,朝那女孩徑直走去,心頭一軟,也不多干涉,微笑看著季白:“我們走吧。”

  許雋走到宴會廳正中,面前就是許詡指的女孩。而真如她所說,女孩儘管還在跟另一個人說話,但已經察覺到他的靠近,側臉泛起紅暈,眼中波光流轉,含羞帶怯。

  許雋一側頭,看到季白和許詡的身影已然遠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與女孩擦身而過,沒有停留。

  夜色正濃,笙歌散去,酒店燈火依舊輝煌。

  許雋一人站在宴會廳露台上,望著漫天的星光,自酌自飲。

  酒意半酣時,恍恍惚惚的想:是啊,妹妹說得對,人生這麼好這麼長,是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小劇場》

  刑警工作繁忙,每當周末,都是季白最舒心暢意的時間,因為晚上親密的時候,不用那麼倉促。

  這天是周五,兩人九點多上床,許詡宣布“完畢”剛過十二點。季白抱著她,還有些意猶未盡。只是他有心有力,她卻是無心無力,只好作罷。

  這時卻發覺小傢伙趴在他胸口,有點發愣。

  “怎麼了?”

  許詡微微一笑:“我們的能力可以連續做兩天。”

  他沒聽錯?她邀請他連續做兩天?

  雖然有點意外,但他一點也不介意,立刻翻身壓住她:“好提議,反正明後天都沒事,我們可以叫外賣……”

  許詡愣住,一下子推開他:“你想哪裡去了。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指著牆上的鐘:“你看,我們從昨天晚上做到今天凌晨,不是做了兩天嗎?”

  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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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姚檬舒航番外(上)

  舒航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論家境,北京城都知道有這麼一家。但幾代都沒人在政府擔任要職,都往商界發展了,有點比上不足不下有餘。而舒航這個人,年輕時候也追過不少姑娘,紙醉金迷玩得很歡。但過了二十五歲,對於男歡女愛的興致也淡了。

  有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在等待什麼。並不甘心就找個門當戶對的、利益合適的姑娘就結了婚。笑話,都什麼年頭了,他才不急著賣身。

  看到季白和許詡這一對,他其實挺羡慕的,發自內心的羡慕。季白那股子囂張勁兒,他看許詡的眼神,真叫舒航都想嫁給他。

  啥時候,他也能有這麼個姑娘,讓他愛得非她不可呢?

  後來有人問過舒航,為什麼會喜歡姚檬。舒航覺得這個問題挺簡單:首先,她是他喜歡的類型——漂亮、獨立,還有些世故圓滑、冷傲的外表下似乎又透著一絲脆弱……不過第一眼見到她,又跟其他女孩有些不同,她渾身上下都有種神秘的、淡淡的哀愁,撓得舒航心裡癢癢的,想要一探究竟。

  而且她還曾經是個警察,舒航從來沒跟警察好過,感覺很有意思。

  不過剛開始追姚檬時,他並不知道,她身上的故事,會那麼勁爆。

  舒航是跟一幫發小,在季白兒子的滿月宴上,第一次見到姚檬的。那天初次搭訕失敗後,他整個晚上幾乎都跟著她。發小們都躲在後邊笑,他也毫不在意,端著酒杯就在姚檬背後晃,渾身上下都是典型的北京流氓的範兒。

  他不擔心姚檬會發飆——像他這種有才有錢有貌的男人主動,哪怕賴皮點,女人即使不接受,也不會真的煩躁厭惡。事實證明果然如此,姚檬雖然會微蹙眉頭、臉色發紅,但也沒有進一步表示。

  過了一會兒,舒航看到姚檬跟霖市商會會長講話。這讓舒航樂了:原來小姑娘還是個商界人士啊。當然,不久後他知道姚檬的身家數字後,頗有些不爽——這意味著他的金錢,並不能成為追求她的一個有利條件了——因為她比他有錢多了。

  眼見幾個企業家圍住了姚檬——約摸都是許雋請來的,舒航淡淡一笑,也湊上去。

  “舒公子。”

  “舒少。”

  “舒總。”

  大夥兒見到他,自然齊聲殷勤寒暄,姚檬臉色未變,神色淡淡。

  但舒航很快發現,姚檬雖然一副八面玲瓏模樣,但跟這幫男企業家打交道,明顯還太嫩。男人們聊了聊經濟大勢,她就插不上話。舒航很高興——有表現機會了啊!於是體貼的站在她身邊,低頭輕聲解釋,一副熟絡親密姿態。旁人自然誤會,看兩人目光多有異樣。

  等人都散了,姚檬快步就往露台走。舒航不緊不慢的跟,他自以為剛才的表現足夠紳士體貼必然加分,還自顧自笑嘻嘻的說:“不用謝。以後有不懂的,我都可以教你。”

  窗外星光燦爛,空氣中有草木的花香。姚檬一襲長裙,沉默不語。

  這本是很美好的一幕,他以為是在霖市艷遇的開始。不料她轉過頭來,靜靜的望他一眼。

  那是怎麼樣的一眼啊。悲憫、漠然、孤獨,那麼漂亮的一雙眼,寫滿拒人於千里之外。

  舒航當時就愣住了,姚檬已經轉身離去。

  這就是姚檬第一次拒絕他的情形。不需任何言語,一個眼神秒殺。

  舒航當然不甘心,還有點被挑起的征服欲。於是找人查姚檬的底細。誰知這一查,卻隱約知道她牽扯進最近霖市的變態殺手案件裡,相關信息都是保密的。舒航在警務系統最熟的人就是季白,可季白毫不猶豫拒絕:“我無權泄露他人隱私。”舒航只好又輾轉託人去查。

  他當時想,姚檬能跟變態殺手有什麼關係呢?多半是一名僥倖逃脫的受害人。舒航可不覺得,這跟自己要追她,有什麼關係。

  還沒拿到確切消息,舒航人也沒閒著。恰巧櫻桃開始上市,有人送了一箱給舒航。看著又紅又嫩又飽滿的櫻桃,他條件反射就想起了姚檬。立刻給人打電話,訂了許多櫻桃,每天往姚檬家裡送一斤。

  人家問:“落款寫誰?”

  舒航想了想:“寫許詡。”先騙她吃下去,再告訴她是他送的——木已成舟,吃了我的櫻桃,總不能說不認識我了吧?哈哈哈。

  送了幾天,舒航找了個月朗風清的美好夜晚,給姚檬打電話。

  不依不撓響了十多聲,姚檬才接起:“喂。”

  舒航靠在酒店躺椅裡,手裡捏著一顆櫻桃,望著月亮笑:“櫻桃好吃嗎?”

  姚檬聲音冷冷的:“沒吃,不知道。”

  舒航立刻坐直了,將櫻桃在空中拋啊拋,將厚臉皮發揮到極致:“許詡送的怎麼不吃啊?又不是我送的。”

  其實第一天收到櫻桃,姚檬就知道不是許詡送的——許詡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只有舒航號稱在“追”她,所以猜出來並不難。

  她靜了一瞬,說:“舒航,我現在不能開始一段新感情,不要再送櫻桃,也不要再聯絡了,謝謝你,再見。”

  她很乾脆的掛斷了電話。

  舒航心裡不太舒服。倒不是因為被拒絕——追女孩哪有一次成功的?而且他們彼此了解還不多嘛。關鍵是她的語氣,太悲傷了,聽得就讓男人的心抖了一下。

  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怎麼會這麼絕望?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正納悶著,手機響了。是他托的查姚檬資料的人。

  他忽然有些不妙的預感,快速接起電話:“你說。”

  ——

  第二天,舒航去了姚檬常去的那家咖啡館。看著她在夕陽餘暉中,登上馮燁的車,絕塵而去。而馮燁對他露出挑釁神色。

  他們走遠後,舒航在車上點了根煙,一個勁兒的悶抽。

  他決定放棄。

  過了幾天,恰巧是霖市商會周年慶,他將來的事業重心會轉移到西南,所以也去參加。

  毫不意外的又看到了姚檬,在一眾中年商界男人中,格外靚麗醒目,只是神色依舊平靜。

  這一次,舒航沒有上前,而是隔著人群,時不時遠遠的看著她。

  而她就像沒看到他,與其他人巧笑倩兮。他想,她一定是用還有些青澀的商界社交技巧,與這些大佬們交談著。

  很快,舞曲響起,許多衣冠楚楚的男女滑入舞池。有某某人的女兒邀請舒航共舞,舒航欣然摟住對方的腰,慢悠悠在舞池裡晃。

  燈光閃爍,人影繽紛,他一回頭,卻見姚檬一人獨坐在角落沙發裡,在喝飲料。本場最漂亮的明珠,卻無人共舞。

  這時一首舞曲也終了,舞伴大約是見舒航望著姚檬,便笑了:“她叫姚檬,是個很特殊的人。”

  旁邊有二十出頭的姑娘,一臉傲氣的插話:“我要是她,就沒臉出門了。”

  “有人說她是那個人的共犯呢……”

  舞伴見舒航一臉怔忪,似乎非常體貼的輕聲解釋:“舒少你不是霖市人,可能不知道。她以前的男朋友,是個變態強姦殺人犯……她也不是我們這個圈子的人,原來是個警察,男朋友留下大筆遺產……我跟她不熟,都是聽別人講的,說是大家面子上給她留餘地,心裡都知道,要離她遠點。你看,都沒人請她跳舞。”

  “你說得不對啊。”舒航轉頭微笑看著姑娘,打斷她的話,“下一支舞有人請她跳。”

  眾目睽睽之下,舒航大刺刺走到姚檬面前,迎著她有些複雜的詫異眼神,微微彎下腰,眉目含笑:“May I?”又小聲嘀咕:“不追就不追,我明晚就回北京了,跳支舞的面子總要給吧?”

  ——

  林清岩死之後,姚檬時常還會夢到他。有的時候會在噩夢中驚醒,望著漆黑而空洞的房間,怕得睡不著覺。

  看到電視中關於強奸,關於殺人的報道,她都會有生理性的噁心感。她知道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她只能放任自流,慢慢康復。

  這晚跟舒航跳完舞,姚檬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似乎沉寂如死水的生活,終於起了一絲波瀾。而且看到來自京城的大名鼎鼎的舒少跟她跳舞,旁人那目光和神色,多少讓之前一直有些被排斥的她,感到一絲爽意。

  但她不會跟舒航在一起。很簡單的道理,如果將來重新開始,她會找個不知道她底細的人,也許會遠離霖市,去往他鄉。

  她一點也不想讓過去,影響將來的人生。她的人生還很長。

  這晚,她以為自己今天的心情挺不錯,結果又夢到了林清岩。

  夢裡,林清岩抱著個女人,熱烈交歡。而她站在邊上,一直哭,哭著抓住他的胳膊:“清岩,為什麼你是這個樣子?為什麼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清岩,回我身邊啊清岩……”

  她是哭醒了,淚水浸濕了小半邊枕頭,一室清冷裡,只見月光斜斜灑在窗外。

  她哽咽著爬起來,縮在靠牆的角落,一個人抽泣。心頭只有巨大的痛苦,巨大的恥辱,還有深不見底的思念和脆弱,如同夜色下的狂潮,要將她吞沒。

  迷迷糊糊間,忽然就想起今晚與舒航共舞的情形。

  他穿筆挺的黑西裝,有些輕佻的粉色細紋的白襯衣,打一條寶藍色領帶,笑眯眯的望著她。他跟林清岩完全不同,林清岩是一種咄咄逼人的清秀,而他俊秀的容顏中寫滿放蕩不羈和嬉笑怒罵。

  他好像總是很快樂,快樂的遊戲人間。可那看似淡然的眼眸裡,卻總是掠過一抹她看不懂的深意。

  還有今晚,他摟著她跳舞時,突然一本正經的說:“你放心,我暫時不追你了,也不會再騷擾你了。”

  她點點頭,朝他露出第一個微笑。而他修長的眼睛盯著她,卻突然話鋒一轉:“別高興太早!我可不保證,將來會不會變卦。”
第七十四章 姚檬舒航番外(下)

  男人對女人,哪怕只見過一面的女人,一旦有了念想,就容易念念不忘。

  舒航對姚檬的心情有點複雜。

  一開始是驚鴻一瞥,有了好感。但在知道了她的事情後,知道她曾因為那個男人榮耀光鮮,也被那個男人囚禁數月,還知道最後那男人被擊斃在她懷裡……怎麼說呢,舒航身邊從沒人遭遇過這樣的事。

  莫名就替她覺得憋屈,覺得心疼。

  兩個月後,舒航再次來到霖市,見到舒航。這一次,是以合作者的身份。

  他本來就要將事業重心往西南發展,姚檬現在是霖市實力最強的集團所有者,兩人的交集無可避免。

  重逢那天,姚檬正在公司頂層辦公室裡,看各種報表。秘書來匯報:“姚總,北京的舒總來了。”

  姚檬點點頭,心情微微有些愉悅。

  無關乎愛情。但在人生最艱難的時候,還曾有這麼個男人追求你,關心你,調侃你,總是讓人有些感動。雖然拒絕他,但再見亦是朋友。

  過了一會兒,就見高大清秀的男人,噙著笑慢悠悠的走進來。門口的秘書曾替姚檬收花收到手軟,臉上也泛起狹促的笑。姚檬則客氣的朝他笑笑:“舒總,坐。”

  禮貌而疏離,涇渭分明。

  “前來洽談重大項目”的舒航凝視她一瞬間,忽的笑了。一揚眉,出口又是痞氣十足:“你叫我什麼?舒總?才兩個月不見就這麼生分?姚檬,你叫我阿航就可以了。”

  姚檬之前完全以為他倆這事兒已經翻頁了,聞言就抬眸,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時竟不知怎麼答。舒航卻拿出包裡的計劃書,很隨意的遞給她:“來來來,談正事,私事不急。”

  姚檬:“……”

  有的人,天生就能帶給其他人快樂。

  譬如舒航。

  姚檬沒見過哪個企業老總、高幹子弟像他這樣,一天到晚吊兒郎當,嘴貧得無與倫比,完全沒個正形。開個工作會議,吃個工作餐,都能令大夥兒笑得前仰後合。

  可真談起工作,又是頭頭是道。姚檬只跟林林清岩學過做生意,剛窺得門路,就戛然而止。而舒航做生意的風格,跟林清岩是不同的。他沒林清岩那麼狠,但更加狡猾。有的時候想出些新鮮點子,叫姚檬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甚至有的時候,她聽不懂,他那些套利博弈的手段。

  當然,每當這個時候,舒航看著她略顯迷濛的雙眼,心情總是大好,笑眯眯的在她身旁坐下,仔仔細細的解釋。最後還來一句:“有不懂的隨時問我。我24小時隨叫隨到。”

  姚檬還真的半夜三點給他打過電話。是某個項目前夕,她看著投資資料上的數據,又搞不清楚內涵,不好意思問下屬,就給他打電話。兩人聊到凌晨五點,姚檬真心實意說了感謝,剛想掛電話,舒航:“哎哎哎別掛,我到你辦公室樓下了,下來吃早飯。”

  敢情他是邊指點她,邊開車呢。姚檬再一次看到了兩人實力的差距。

  而姚檬的努力,舒航也全看在眼裡。

  從識人的眼光來說,他跟季白是一類人,賊毒。其實跟姚檬打過幾次交道,他就很清楚,這姑娘在商業上的資質一般,林清岩留下的產業,在她手上發揚光大估計夠嗆,再努力點,興許能維持現狀。最好的選擇,其實是賣掉股份,適合她,也適合公司。

  不過這話當然不能對她講。她這麼勤奮,他怎麼能打擊。而且那些項目的事,她明明沒必要插手,但為了了解業務,她也會天天加班。

  沒關係,有他幫她,將來還是有可能造就一個明星女企業家的。

  即使他不喜歡她,想到她曾經的遭遇,他都想幫她。

  更何況,他還挺喜歡她。

  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年。

  兩家公司的合作越來越緊密。舒航的明示暗示,也越來越明顯。

  當著雙方公司骨幹的面,簽署完合作協議,他會一本正經對大家說:“我還有幾條保密條款,需要同姚總商議。”大夥兒一溜煙都出去了,姚檬很投入工作:“還有什麼保密條款?請講吧。”

  舒航:“噢,那個還沒想到——我更關心的是,咱們今晚去哪兒吃飯慶祝簽約?”

  她也習慣了他的存在。有一次兩人晚上去吃飯,姚檬也喝了點酒,舒航講了什麼好笑的話,讓她笑得不能自抑,忍不住伸手捶了他肩膀一下。他的動作就跟閃電般似的,一下子握住她的手,那雙總是噙著笑意的眼,也頗有深意。

  姚檬一下子將手抽回來。

  要不要接受他?

  姚檬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雖然他沒再說追她的話,但兩人的關係是曖昧的。她對他也有些依賴。彷彿溺水的人握住忽然飄來的一根稻草,她甚至無法分辨自己對他,是否是愛情。

  愛情這種事,想起來就有點麻木。

  事情挑明是在姚檬公司總部的年會上,兩人的合作也算告一段落,舒航隔天就得回北京。

  那是一個冬夜,雪花四落,氣氛正歡。眾人多多少少都喝了點酒,還有很多人,一波波到姚檬和舒航坐的主桌敬酒。

  國際貿易部部長是留洋回來女博士,姿容艷麗,雷厲風行。明眼人都說她對舒航頗有情意,只是舒航雖然看著親善,卻始終拒人於千里之外。

  女博士端著酒,敬完姚檬敬舒航:“舒總,你來霖市都快一年了,怎麼還是單身啊?”

  大夥兒都笑,姚檬也笑。以為舒航會像平常那樣,一句玩笑打發過去。誰知舒航淡笑看一眼姚檬,慢條斯理的答:“我不是一直在追你們姚總嗎?追不到啊。”

  大夥兒全愣住了。

  雖說兩位老總間有過傳聞,但到底若即若離,也未見發展,時間久了,大家也以為沒事了。誰知道舒航貴為一方董事長,居然當著眾人的面,直接把這事兒給捅了出來。

  一時間,大夥兒都哈哈笑,可笑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追舒航的女博士面色難堪的放下酒杯,含糊兩句走開。

  姚檬也尷尬,尷尬無比。一時間心裡竟然是一沉……這樣,今後就不能裝作沒事人一樣,跟他相處了。

  姚檬也藉口上衛生間,起身走出去,臉卻已經紅了。

  舒航把酒杯一放,理所當然的追出去。他可沒有半點尷尬,北京流氓都這麼追姑娘。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露台,舒航把身後的門關得緊緊的,還特別理解似的安慰她:“別在乎他們怎麼說。沒事的啊。”

  姚檬轉頭,靜靜看著他:“對不起舒航。我現在還不行。”

  ——

  對不起舒航。

  都大半年了,她就給了他這麼一句。

  隔天,舒航坐在返回北京的飛機上,心裡當真堵得慌。他以為十拿九穩,他以為她一笑一顰間同樣對他情愫暗生。誰知一旦挑明,她也不再裝傻,乾脆拒絕。

  她不過是依賴他,無關乎愛情。

  這念頭,想想就讓人傷心。

  ——

  舒航這次離開了很久。

  也許任何男人都會有底線和耐心吧,姚檬這樣想。這些天她的確也會想起他,想起他臉上雲淡風情的笑意,想起他慢條斯理跟她講那些令人頭疼的經濟問題時的英俊模樣。

  可她還是不能開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始。

  後來就發生了很多事。霖市又發生連環凶殺案,不知怎的,姚檬第一個想起的就是馮燁。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點點異樣都足以叫她膽戰心驚。而當她把內心的直覺告訴許詡時,許詡也是一怔。

  後來就是試探,就是引蛇出洞。姚檬都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去跟馮燁約會,顫抖著忍受他的親吻,然後從他家裡,偷了一個人偶出來。

  也許是為了死去的林清岩。

  警方抓捕馮燁那晚,姚檬坐在自己別墅的房間裡,外頭是層層保鏢圍繞,還有警方安排的人手。可她望著寂靜的夜色,突然就怕起來。明知道馮燁不可能突破重圍來報復她,她還是怕,彷彿下一秒,馮燁就會從夜色中出現。

  時間一點點推移,她心中的恐懼,彷彿也隨著越來越濃重的夜色發酵漲大。正恍惚緊繃間,手機卻響了,她一看,是馮燁,嚇得將手機一丟,直接丟進馬桶。

  鈴聲不依不撓響了很久,終於沒了聲響。她長長吐了口氣,縮在床角。

  誰知這時,房內座機突兀響起。姚檬差點尖叫,望著沙發上的座機,又怕又怒。鈴聲不斷,她內心的火氣也被激了起來,極度恐懼之餘,一下子跳落床,衝過去抓起電話:“禽獸!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那頭的人默了片刻:“禽獸?你幹嘛這麼罵我?”

  是舒航。

  姚檬的心一下子放下來:“怎麼是你?我以為是……”

  “你以為是誰?”

  “沒什麼。”

  舒航又沉默片刻,這才問:“忙什麼呢?打你手機關機,還怕你有什麼事。聽說霖市又出了個變態殺手。”

  “我沒事,我在家裡。手機掉馬桶了。”姚檬頓了頓,問,“你……最近好嗎?”

  這晚,兩人不知不覺聊到半夜兩點多,直到門外的警察來敲門,遞給她一個興奮的眼神,姚檬心頭一塊大石落下,隱隱有些悵然。

  這表示,馮燁落網了。

  這是兩人有史以來打的最長一次電話,舒航並不知道,完全是拜自己的情敵、變態殺手所賜。

  再後來,就是舒航聽聞了變態殺手叫馮燁,還拐彎抹角打聽到姚檬又攪合到裡頭,還配合警方抓人,當即一頭黑線——她真是不怕死啊。

  立刻訂了機票飛霖市。

  許雋公司宴會這天晚上,兩人終於把關係定下來。彼時姚檬腳扭傷,舒航趁虛而入,在酒店醫務室又是上藥又是揉捏又是抱抱,最後吻了淚水漣漣的姚檬。

  姚檬不吭聲。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但她現在,不想沒有舒航在身邊。

  上好藥,舒航說開車送她回家,把兩人的助理啊秘書都丟在後頭。誰知車沿著環路開,卻沒回她家,而是去了江邊。

  姚檬狐疑:“幹什麼?”

  舒航吻吻她通紅的眼睛:“十萬里長征初獲成果,允許我玩一下浪漫,表示誠意。”

  其實也沒有多浪漫。夜色、星光、草地,他的車停在江堤上,攬著她坐在草地上,看著江岸邊萬家燈火、水流潺潺。

  可這卻是姚檬幾年來第一次這麼安靜,又這麼踏實的看著夜色。沒有那詭異的夢境,沒有涔涔汗水和心痛,只有另一個男人,笑呵呵坐在身邊,給她揉著紅腫的腳,指著天空教她認星座。

  就像普通男女,就像普通人的愛情和人生。

  天明的時候,姚檬才發覺,兩人在江邊草地睡著了。他大刺刺躺在地上,她睡在他懷裡,而他的西裝,蓋在她的身上。

  姚檬往他懷裡鑽得更深。

  “謝謝你,舒航。”

  ——

  兩年後,兩人開始談婚論嫁。

  姚檬父母本是工人,對著顯赫的準女婿雖有些不安,但時間久了,也看到他穩重可靠的性格,到底是滿意的。

  倒是姚檬,從沒見過他的家人。

  臨近春節,舒航一手張羅,訂好兩人回程機票,又替姚檬準備好送父母的禮物。

  姚檬到底有些擔心:“你父母會不會……”

  不等她講完,舒航就答得乾脆:“不會。你男人我在家裡,是絕對的話語權。放心,我媽糊裡糊塗,根本不知道你以前的經歷——不是誰,都有季白那個強勢精明的媽。至於我爸,他那種純爺們兒,怎麼會在乎這些事?我們舒家也就唬唬人,落魄的紅色貴族,現在全靠我的生意撐著。放心,不要有任何壓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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