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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全書完)

第三十九章 及笄
  正月裡學堂裡放學,閨閣忌針線,東瑗從榮德閣吃了晚飯回拾翠館,怕積食,又不好拿鞋出來做,讓屋裡服侍的眾人都去歇了,只留橘紅和薔薇在跟前說話消食。
  「今日來的那位晚兒小姐,長得比咱們家的姑娘們都小巧些……」橘紅替東瑗撥弄著暖玉手爐裡的炭火,一邊跟她閒話。
  弄好之後,把手爐給東瑗捧著。
  東瑗接下,斜倚著朱色彈墨鏤金引枕,神態慵懶,笑道:「她在南方長大嘛。南方姑娘自然比咱們北邊的玲瓏些。」
  北方亦有身量嬌小的姑娘,只是薛家的姑娘們個個高挑,就顯得薛江晚特別的嬌俏婉約。
  「小姐,晚兒小姐都滿十七歲,比咱們家五姑娘還要大幾個月。您知道她為何沒有說親嗎?」薔薇坐在炕尾,笑容有些慧黠。
  「你這麼快就打聽出來了?」東瑗亦忍不住笑。
  薛江晚進府還不過十二個時辰呢,薔薇就把她的底細摸清楚了,果然是家生子的優勢啊!
  東瑗有將遇良才的滿意。
  「晚兒小姐的乳娘姓李,從前住在我姥姥家隔壁,我媽打小就認得她。她跟我媽一起進府當差的,還是老太太把她賞給了霄二奶奶。後來霄二爺外放,她就跟著一塊兒去了。如今跟著晚兒小姐回來,頭一個打聽我媽。知道我媽還在府裡當差,就找我媽拉家常。您知道我媽那嘴,最會套人話,三言兩語就問清楚了……」薔薇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
  惹得東瑗和橘紅也跟著笑。
  橘紅笑著罵她:「快說正經的,別東一句西一句的!這晚兒小姐什麼來歷?」
  「是銘大爺通房養的。銘大奶奶一直身子骨不好,生養不得,挨了兩三年,就停了通房的藥,生了晚兒小姐,抱到銘大奶奶名下養著。而後銘大爺身子也越發不好,就只有這一個姐兒。銘大爺和銘大奶奶去了後,霄二爺外放,就把晚兒小姐帶了去。霄二爺有三個嫡女,兩個庶女,霄二奶奶又是百伶百俐的人,聽說對晚兒小姐總不太好。霄二爺倒是喜歡晚兒小姐,常常護著。如今霄二爺身子也不好,怕自己走後晚兒小姐沒了著落,才想起咱們府裡來,厚著臉皮求侯爺。侯爺當即同意了,才送了晚兒小姐來盛京。」
  「因為霄二奶奶不喜她,所以婚事一直耽擱至今?」橘紅接口問道。
  「不是!」薔薇看了眼東瑗,「是因為……」
  欲言又止。
  東瑗笑道:「咱們天天守在這深宅,無趣得很,你有什麼就說,我只當玩笑話。」
  薔薇這才大起膽子,低聲道:「原先十四歲就定了當地富戶。可她是通房生的這事,不知道哪個多嘴多舌說了出去,那戶人家非要退親。霄二爺沒法子,就同意退了。後來,那戶人家居然要娶霄二爺的一個庶女。」
  東瑗微駭,問薔薇:「這是怎麼個緣故?」
  她雖然是通房生的,卻是養在嫡妻名下,比起庶女,身份應該尊貴些。那戶人家退親,她大約可以忍氣吞聲,卻轉身要娶叔叔家的庶妹,這不是響亮的一巴掌嗎?
  任憑是什麼人家,都不會答應吧?
  「不曉得,那戶人家只說庶女的四小姐跟他們少爺八字極好,最是旺夫的,非要求娶!霄二爺不同意,霄二奶奶卻滿口應承,跟二爺吵了起來。說這樣好的人家,不替自己的女兒打算,只為晚兒小姐,沒有做父親的擔當。家裡是二奶奶管著,二爺執拗不過她,就把庶出的四小姐嫁了。後來霄二奶奶又替晚兒小姐說了幾門親事,晚兒小姐都不同意,還鬧著要出家,就一直耽誤到今天……」
  東瑗聽了,笑容意味深長:「二奶奶當家作主,連二爺都怕二奶奶。可晚兒小姐說不嫁就不嫁,想著上京就上京,這位小姐只怕比咱們瞧著要厲害些,可能不是個省事的。」
  又想起薛江晚提議要住到拾翠館,東瑗又道:「咱們不與她深交,也不要得罪她,且慢慢看看她的秉性如何。」
  橘紅和薔薇應是。
  冬夜漸深,明日又是東瑗及笄禮,薔薇和橘紅服侍她歇下不提。
  正月裡辦及笄禮,不好請外人。老夫人賞了一根足踏流雲金蝶嬉戲掐絲櫻桃花簪,東瑗的父親薛子明、繼母楊氏做主,正賓由世子夫人擔任,有司是四夫人,贊者是世子夫人榮氏的好友建昭侯府袁夫人。
  及笄禮成之後,老夫人就打發薛子明去外院,只留下娘們在跟前湊趣。
  「老祖宗,咱們郡主及笄,您就這樣打發了?可委屈我們郡主了!」袁夫人十分活絡,拉過東瑗在身邊說話,對老夫人笑道。
  世子夫人笑道:「咱們郡主不喜鋪張。」
  東瑗臉頰生霞,有些窘迫道:「袁夫人,大伯母,你們不要再叫郡主了。我還是喜歡聽袁夫人和大伯母叫我瑗姐兒。」
  老夫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世子夫人就忙裝作一本正經道:「是,郡主吩咐了,以後只能叫瑗姐兒!」
  東瑗就往老夫人懷裡鑽。
  又惹得一屋子人笑起來。
  老夫人摟著她,對世子夫人道:「我們瑗姐兒及笄了,以後就是大姑娘了,不許你們取笑她!」
  眾人都笑著應是,滿屋子歡聲笑語。
  「我們家姑娘多,每個姑娘及笄禮都這樣簡簡單單的。娘怕禮節太重了,孩子承受不住那福氣。」二夫人就在一旁跟袁夫人解釋為何東瑗的及笄禮如此簡單。
  袁夫人連連頷首:「還是老祖宗見識卓越。我們這些笨頭笨腦的,只知道圖個虛名,哪裡想得到那麼遠啊?」
  說的眾人又笑。
  正喧闐著,外院的管事急匆匆進來,對老夫人道:「宮裡下了聖旨,請九小姐和十一小姐接旨,侯爺和世子爺已經預備香案,請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帶了兩位小姐去。」
  東瑗微怔,手指猛然一緊,差點折斷了她修長的指甲蓋。
  封了郡主不過八天,後招來了!
  她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聖旨一起來,那麼進宮的那位自然是薛東姝,而她呢?
  那位拿了她玉佩、封了她郡主的皇帝,會怎麼對她?
  東瑗呼吸有些慢。
  滿屋子都驚訝望著她二人,只有東瑗、薛東姝和老夫人瞧著很是平靜。
  老夫人下炕,拉過兩位孫女,道:「切不可讓傳旨的公公久等,我們去吧。你們都留在此地。」
  眾人忙道是,世子夫人就急忙跟上。
  滿屋子人,個個面面相覷。
  十二姑娘薛東琳感覺有些不妙,為何突然叫薛東瑗和薛東姝接旨?難道是進宮的詔書?
  不對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明明很喜歡她,對薛九和薛十一很冷淡的啊!
第四十章 賜婚
  東瑗攙扶著老夫人,薛十二攙扶著世子夫人,四人去了外院接旨。
  停了半日的雪,不知何時又下起,朔風碎散,搖曳蹁躚碧穹間,纏綿若三月柳絮。
  丫鬟在一旁替她們打傘,各自腳步緩慢,生怕地上積雪滑了足。
  到了接旨的院子,檀香味混合著臘梅沁香,裊裊撩人。
  跪在地上,丫鬟遞了蒲團,可來不及掃去的雪,依舊濕了襴裙的邊角,緩慢浸濕衣裾。
  先下降的是薛東姝的聖旨:「……朕惟贊襄內政、每慎簡乎六宮。弼佐王風、務先崇夫四教。眷茲懿行。沛以新恩。茲聞薛鎮顯之孫女薛氏東姝,聰慧敏捷,端莊淑睿,敬慎含章嫻詩禮之風、克播清芬於彤管。茲以冊印、封薛氏東姝為淑妃,著壬戌年五月初一進宮。爾其徽音益懋、積餘慶於家邦。欽此。」
  淑妃,是正三品。
  聽到此處,世子夫人心頭微動,卻默不作聲。
  老夫人和東瑗皆有感觸,紛紛將頭深埋。
  十一姑娘薛東姝從薛家深宅一個前途未卜的庶女變成了正三品的皇妃,起因為何?
  若十妹不死,她就不會接到老夫人的住處,亦不會被寄養在韓氏名下,成為五房原配的嫡女。
  若五姐不病,她不會被取代進宮。
  這便是命運!
  上蒼把每個人的人生都劃了軌道,不管如何努力、如何掙扎,最後會一個因素而改變,去走一條難以想像的路!
  倘若時間倒回兩個月前,薛東姝敢想像會有這般際遇嗎?她那時,大概只求嫁個像樣些的男人吧?
  薛東姝已起身,上前接過聖旨,道句謝主聖恩,聲音有些遏制不住的哽咽。
  她如何不激動?
  多少名門嫡女進宮,封的都是正六品才人,在宮廷熬了多少年,誕下皇子龍女,或聖恩浩蕩,才能封得正三品的淑妃。
  薛東姝的起步卻比她們都高。
  東瑗預感,十一妹有這樣的賞賜,這不僅僅是因為十一妹是鎮顯侯爺的孫女,而是皇家在補償薛家。
  先補償了東瑗,又補償東姝,為何一而再再而三補償薛家?皇家意欲何為?
  接下來給東瑗的聖旨,只怕就是皇家不停補償薛家的原因。
  她一念未轉,傳旨太監聲音又響起:「……鎮顯侯薛鎮顯之孫女,御封柔嘉郡主薛氏東瑗,嫻雅大方,知書達理,率禮不越,安貞葉吉。今盛昌侯盛文暉嫡長子盛修頤,官拜刑部郎中,人物磊落,風姿華俊,鰥居多年未謀姻緣,皇太后與朕久良緣與之婚配。值薛氏東瑗待字閨中,與盛修頤天造地設,為成人之美,特將汝婚配盛修頤,一切禮儀,交由鎮顯侯府和盛昌侯府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院內微靜,雪飄落下來,打在東瑗裸露在外的手背,隨著肌膚的溫熱緩慢融化,冷就趁機潛入肌膚深層。
  她緩慢起身,接過聖旨,平靜謝恩。
  等家裡下人攙扶起眾人時,薛家一行人臉色皆不好看,包括接了封妃進宮聖旨的薛東姝。
  傳旨太監心中明了,亦不敢討賞,客氣就幾句就急忙要走。
  薛老侯爺令世子爺送出去。
  東瑗攙扶著老夫人,東姝攙扶世子夫人,跟在老侯爺身後,依舊回了榮德閣,老夫人眉宇冷峻,讓榮德閣焦急等待結果的眾人心頭一緊,誰也不敢先開口問話。
  老侯爺面沉如水,眾人給他請安,他淡淡應了,就進了內室。
  「都忙去吧!瑗姐兒,你過來……」老夫人沉聲對一家子姑娘、媳婦道。
  眾人不敢停留,紛紛屈膝道是,一行人擁擠著出了榮德閣。
  尚未出榮德閣的院門,五夫人迫不及待就問世子夫人:「大嫂,聖旨上如何說?」她的語氣有幾分幸災樂禍。從老夫人的臉色看得出,並不是好事!
  世子夫人把五夫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早已猜透她的心思,心中冷譏,面上卻表情平淡:「封了姝姐兒正三品的淑妃,五月初一進宮!」
  宛如平地一聲雷,五夫人愣在當場。
  眾人皆吃驚,卻很快回神,掩飾好錯愕,紛紛面露喜色恭喜薛東姝。
  薛東姝則回眸看了眼榮德閣,表情不見了以往的卑怯囁嚅,她淡然大方笑著,口中說多謝大家,表情似一泓清泉般明淨平和,不卑不亢。
  五夫人楊氏第一次發覺,這位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卑躬屈膝的庶女,居然有種難以言喻的貴氣,似換了一個人般!
  從前怎麼沒有發覺?
  五夫人臉色一片灰白,她看了眼同意呆若木雞的薛東琳,眼眸裡簇出嫉妒憤怒的火焰。
  琳姐兒不是說,太后娘娘對東瑗和東姝都很冷淡,唯獨對她青眼嗎?怎麼最後進宮的,卻成了這個婢生女薛東姝?
  「那瑗姐兒,她也進宮嗎?」五夫人緊緊攥住了世子夫人的手,聲音有些鋒利。
  世子夫人蹙眉不悅,淡淡道:「進宮不是好事嗎?五弟妹平日裡總說皇貴妃娘娘為家族增彩,亦說我生養的好女兒。怎麼輪到了自己女兒,五弟妹好似不高興?」
  聲音雖然柔婉,話裡卻帶著幾分凜冽。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五夫人身上。
  五夫人心中大怒,表情又刻意的溫和喜慶,瞧著十分怪異。
  她尚不自覺,乾笑著:「自然是好事。」然後開玩笑道,「大嫂這嘴巴怎的這樣刻薄,說這般的怪話,我哪裡就好似不高興?」
  欲蓋彌彰的話,讓眾人都瞧得分明,大家都附和著笑了笑。
  世子夫人亦笑,卻不再說什麼,在岔路口同五夫人分手。
  五夫人和薛東琳往一條路,世子夫人、二夫人和薛東蓉、搬到翠屏樓的十一薛東姝和客居的薛江晚一條路,紛紛行禮,就各自散開。
  遠遠的,世子夫人等人好似聽得了薛東琳吵鬧的哭聲。
  世子夫人暗自搖頭。
  二夫人母女亦裝作沒有聽到。
  薛東姝垂眸,安靜跟在世子夫人身後。
  薛江晚卻回頭朝著五夫人母女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回了和寧閣,二夫人沉思不語。
  薛東蓉便推她:「娘,您還想什麼?已經是十一妹進宮了,天命不可違,您多想,不過是徒添煩惱……」
  二夫人回神,淡淡笑了笑:「傻孩子,娘還能去讓皇帝和太后改了主意?都是你命裡無那富貴,才被姝姐兒取而代之。娘只是在想,怎麼封了三品的淑妃,你祖父和祖母都不高興。」
  就算是老夫人想著讓瑗姐兒進宮,最後卻被姝姐兒取代,老夫人也不會明面上表現出來。
  瑗姐兒是孫女,姝姐兒亦是。老夫人就算偏愛瑗姐兒,也不會給已經封了淑妃的姝姐兒難堪!
  家族以後還要靠著薛淑妃娘娘呢!
  那麼,瑗姐兒的聖旨,是讓老夫人冷臉的緣故!
  薛東蓉已道:「大約是虧待了瑗姐兒!娘,您可別再去派人打聽。瑗姐兒的事,跟咱們母女吃飯穿衣挨不著,遲早會知道的,您可別惹惱了祖母。姝姐兒封妃,五房要熱鬧一陣子了,您別在這個時候給祖母添不快。」
  想起五夫人的表情,和後來薛東琳的哭聲,二夫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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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婚事
  老夫人留下東瑗,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東瑗復又扶著橘紅的手,由小丫鬟替她們打傘,主僕二人踩在厚厚蓬鬆積雪,一路上淺淺腳印逶迤,回了拾翠館。
  薔薇打著油布雨傘,焦急不安等在院門口。
  瞧著東瑗和橘紅來,她把手裡雨傘交給旁邊的小丫鬟,冒雪攙扶著東瑗,急急問道:「小姐,皇上給您賜婚盛家嫡長子嗎?」
  這件事並不需要隱瞞,所以世子夫人並不是刻意不說。兩份聖旨傳下來,是薛府後宅的大事,眾人自然紛紛打聽。
  不過半個時辰,已經傳遍了。
  薔薇聽到是情理之中。
  東瑗沒有太多喜悲,淡淡道:「回屋說吧,這裡風寒路滑的。」
  薔薇應是,和橘紅左右攙扶東瑗,回了拾翠館。
  褪了木屐,換下綾襖,小丫鬟端了滾滾熱茶來,東瑗坐在臨窗大炕上喝茶。一杯熱茶下肚,才感覺四肢百骸裡流竄著暖意,她長長舒了口氣。
  「薔薇,你能不能想法子,打聽打聽盛家的事?」東瑗不見消極,只是眉頭微擰問薔薇,「祖母說,盛家世子爺二十九歲,鰥居五年,有一個十一歲的嫡長子,一個十歲的庶女,一個五歲的庶子,三房妾室……」
  橘紅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東瑗話音未落她就失聲道:「小姐,您可是侯府千金,怎麼就得罪了皇上,把您賜給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家,任憑他是潑天顯赫,也太委屈您了……」
  說罷,她聲音哽咽起來,眼角溢滿了淚光,卻不敢落下。
  薔薇卻好似有些心理準備,比起橘紅的失態,她鎮定很多。
  盛家的事剛剛她就打聽了一二,小姐知道的這些,她也已經知曉。她忙給橘紅遞了帕子,柔聲道:「好姐姐,您別傷心,小姐也不自在呢,您別招惹小姐難受。」
  橘紅跟薔薇一樣,都是從老夫人屋裡來到東瑗屋裡的,倆人都是拿著老夫人屋裡的月例。拾翠館其他丫鬟婆子因為她們是從榮德閣出來的,都敬著她們。她二人之間卻因為先來後到,橘紅資歷深,薔薇處處捧著橘紅。
  這讓東瑗對薔薇越發滿意。
  橘紅聽了薔薇的話,忙不迭抹了淚,再也不敢哭,勉強笑道:「我就是心裡替咱們小姐不值得。你才來,不知道,咱們小姐多不容易,好容易有今天,聖旨一賜婚,又什麼都沒有了!」
  「誰說什麼都沒有?」東瑗接了橘紅的話,笑道,「皇上不是御賜了郡主?」
  橘紅很難受,東瑗卻沒有太多的傷感。
  當時皇上御賜了郡主,她最擔心的結果是遠嫁,揚華夏國威。
  知道自己要嫁一個兒女齊全、喪氣多年、妾室三房的男人,她還有點僥倖。
  人就是這樣,什麼都有的時候想著錦上添花,挑三揀四。可感覺未來一片黑暗時,旁人送一點微弱的炭火都會似暖春驕陽般歡喜。
  東瑗便是這樣。這些日子,她日夜思慮皇上封自己郡主的後招是什麼,什麼樣的情景她都設想過。
  比起遠嫁或者和親,嫁給一個一事無成、兒女成雙的二十八歲男人,她感覺並不是太壞。至少她不用遠離京都,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適應那裡的風俗,努力兢兢業業把日子過好。
  盛京的人情世俗,她游刃有餘。嫁到盛家,她並不灰心。
  當初自己醒來,知道到了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鎮顯侯府、處心積慮的繼母、毫無尊卑的丫鬟、冷漠疏離的祖母和姊妹,那時的慌亂與狼狽,才是她最危急的時刻。
  不也是一步步熬過來了嗎?
  比起五年前,她如今有了老夫人和老侯爺的疼愛,有了對這個世界主流思想的認知,有了幾個忠心貼心的丫鬟,還有一個郡主的虛名。
  倘若她以後的處境還比五年前差,她也是白活了兩世!
  能留在盛京,她後背靠著鎮顯侯府,日子不會太難過。
  這樣安慰著自己,東瑗情緒沒有太多失落。
  每一次看似失意的遭遇,往往是上天給每個人的一場考驗,消極於事無補。積極面對,才能贏得這場考驗,最後發現,這其實並不是壞事,是老天爺設在光明大道上的一道坎,跨過去,才會找到真正的美好。
  薔薇和橘紅見東瑗微愣了一瞬,斜長眸子微轉,眼角便有雲錦般的絢麗光澤淡淡流轉。她笑著:「橘紅,我們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這是一個更好未來的開始呢。」
  然後對薔薇道:「剛剛我說的,是祖母告訴我的。你再去打聽一些關於盛家世子的事。」
  薔薇道是。
  橘紅抹了淚,聲音依舊有些濕漉漉的哽咽:「薔薇,你且小心些,別叫人瞧出破綻。」
  薔薇笑了,忙道:「我記下了,橘紅姐姐。」
  東瑗沒有再多叮囑。薔薇幾次打聽消息來看,東瑗對她辦事很放心。
  正月初九的鎮顯侯府,註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東瑗回去之後,榮德閣的老侯爺和老夫人開始商議何時嫁東瑗。
  薛東姝五月初一進宮,作為嫡姐的薛東瑗,必須在五月初一之前出嫁。自古就沒有姐姐給妹妹讓道的道理,皇家讓薛東姝拖到五月進宮,就是給他們時間解決五姑娘的大事和商議九姑娘東瑗的婚事。
  「先把蓉姐兒的事定了……」薛老侯爺有些頭疼。
  雖早已猜到皇上和太后的心思,也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瞧著瑗姐兒那稚嫩似三月桃蕊般的臉頰帶著幾縷茫然,老侯爺又開始心疼。
  家裡的孫女,他沒有特別偏愛誰,唯獨薛東瑗在人前貞靜,人後又俏皮可愛,讓老侯爺很喜歡。
  和老夫人一樣,一家子孫女裡,他們都偏愛東瑗幾分,希望她嫁一個如意的人家。
  可往往天不遂人願,東瑗的婚事是他們最不看好的。
  當初想著和盛家結親,老侯爺是打算從旁枝裡選一個嫡女,讓老夫人想個法子,養在死去的韓氏名下,嫁到盛家的。
  可哪裡想到,他自己設的圈套,把他最心愛的孫女套了進去!
  「袁夫人的娘家陳家如何?」老夫人沉吟須臾,對老侯爺道,「陳家發家雖草莽些,卻是真正的富足。蓉姐兒既然不滿意家族替她選的前程,我也不管她了。倘若她還不願意陳家,就送她去廟裡,先把瑗姐兒和姝姐兒的事辦了,再接她回來。以後她要如何,讓她和馮氏自己謀算去!」
  說到最後,語氣透出幾分失望。
  老侯爺卻是一頭霧水,問怎麼回事。
  老夫人歎氣道:「臘月十八進宮,她是自己服了藥的,才腹瀉不止。她以為能瞞得了我?」語氣很失望,「我真心為她,她卻以為我害她,連腹瀉都試了,我真是寒了心!既這樣,讓她自己去鬧騰吧。陳家的事她若是還不願意,以後嫁誰我都不管,只要她願意!」

第四十二章 可笑
  老侯爺聽了薛東蓉進宮那日生病的前因後果,眼眸微沉,道:「該查查蓉姐兒身邊,誰這樣刁鑽!蓉姐兒瞧著挺好的孩子,哪裡想得出如此古怪的法子?進宮也不願?」
  很是不解的樣子。
  老夫人同樣不解,卻歎氣道:「侯爺,您越發慈悲了!從前內宅之事,您半句不問,如今倒要操心兒女們。不好查的,二房原本男人沒有依仗,平白查她們房頭的事,叫家裡的下人知曉,以為我猜忌二房,那些逢高踩低的,只怕從此刻薄她們母女,她們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
  老夫人希望每一房都過得紅火,家族才能鼎盛,所以從來不刻意打壓哪一房。但是哪一房稍微弱勢,她就抬舉幾分,讓內宅各房頭平衡。
  當初把二房的薛東婷養在身邊,便是這個緣故。
  老侯爺微微頷首,很贊同老夫人的話,心裡還是對薛東蓉的事惋惜不已。薛東蓉自幼有賢名,她過目不忘的本領,更是令人贊絕。
  比起薛東蓉,十一姑娘薛東姝好似沒什麼長處,偏偏就是她進宮!
  家族送女兒進宮,是為了家族固寵,維持家族的興旺。
  十一姑娘薛東姝長得美麗端莊,只是才情略疏,不知道聖恩能不能長久。
  老侯爺有些擔心。
  老夫人安慰他:「才情卓越能怎樣?當初的班婕妤才情如何,不還是若秋後團扇?姝姐兒旁的不說,願意低聲下氣,居於人下不急躁不自卑,就比蓉姐兒那份清傲強百倍。侯爺,咱們家的姑娘進宮是為妃,非為后,皇后、皇貴妃、貴妃都壓在她們頭上,傲氣不是長久之計。我如今覺得,咱們家姑娘裡,適合進宮的,並不是蓉姐兒,而是瑗姐兒和姝姐兒。姝姐兒心氣不及瑗姐兒,卻比蓉姐兒強!」
  說著,老夫人就想起了東瑗和東姝的不同。
  說起沉穩,五房這兩位姑娘不相上下。
  可當年東瑗提到房裡人不規矩,一句話都沒有牽扯楊氏;而東姝提起薛東婉的死,直接把楊氏拉下馬。
  她們不同的是,東瑗會盡量把自己的劣勢降為最小,而十一姑娘東姝太急切,想要一斧頭砍到合抱的大樹!
  東瑗知道楊氏是五房嫡母,薛府和楊氏的娘家結親是為了家族的聯姻,不到逼不得已,楊氏五房主母地位不可能動搖。
  明知撼不動她,東瑗就不去碰她,只是尋找更加高的枝棲息,她在老夫人面前走動,尋求更加強大的保護,卻不去得罪楊氏。
  那麼小的年紀,就能把一件事做到如此的妥帖,老夫人很愛她這點。
  而薛東姝呢,十姑娘死了,倘若她有薛東瑗的聰慧,十姑娘臨終前那些話,她應該對老夫人一個人說,而不應該在世子夫人面前提半句。她跟世子夫人提,無非是想著把這件事鬧大,換取最大的利益。可是她不明白,雖然世子夫人當家,卻到底是妯娌,處置楊氏最終還要靠老夫人。
  把這件事捅開,楊氏記恨薛東姝,對她這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有什麼好處?
  老夫人理解五房的姑娘們對楊氏的恨意,卻只贊同東瑗的做法:避開她。楊氏是個泥瓷器,硬碰反而自己吃虧。
  就這件事,足見東姝急功近利。
  她太想扳倒楊氏,卻不知道,單單薛東婉這個庶女沒憑沒證的投繯自縊,薛家是不會把楊氏如何的!
  「可憐我的瑗姐兒,平白無故受這等委屈!」想著家裡的姑娘們,老夫人就越發覺得薛東瑗的好,比當年的四姑娘薛東婷還要對老夫人的脾氣。
  偏偏她的事,老夫人做不得主!
  想到這些,老夫人的心揪起來的疼,好多年沒有這樣憋屈、窩心!
  太后娘娘憑什麼就一口斷定瑗姐兒是個佞妃妖姬,不准她進宮?因為皇帝總想著她?
  過度恩寵的後果會如何,瑗姐兒那麼聰慧的人最清楚,她是不會讓太后擔心的事發生的。
  可太后連機會都不願意給瑗姐兒。
  「侯爺,您說,太后娘娘是不是還記著當年韓氏的那件事,所以那樣恨瑗姐兒?」老夫人倏然又想起這樁子事,問老侯爺。
  說到底,她依舊對賜婚盛家嫡長子不滿意,心裡緩不過氣來。
  封了她的瑗姐兒為郡主,的確不用給盛家嫡長子原配的靈位跪下磕頭,皇家在竭力給薛家體面。可那個盛修頤年紀二十八九,沒有任何功績,靠著盛貴妃娘娘的恩寵,封了五品刑部郎中,算是最沒有出息的!
  京都這些年,亦沒有聽說過他有什麼風流事跡。
  高門望族的貴公子,既不建功立業,亦不風流恣意,平淡得誰都記不起他,算什麼男子漢?
  瑗姐兒跟了他,委屈一輩子的!
  老侯爺聽到老夫人提當年的韓氏,咳了咳:「當年的事,都過去這麼久!再說,跟瑗姐兒有何關係?」
  有些口是心非。
  老夫人歎氣,亦不再深入談下去。
  「當年韓氏」,這個話題太忌諱了。哪怕隔了十幾年,還是不敢光明正大談論。
  沒過幾日,京都上下都知道薛家十一姑娘封了淑妃,五月初一進宮;薛家九姑娘封了郡主,嫁盛昌侯嫡長子盛修頤,擇日完婚。
  薛、盛兩家結親,在盛京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盛京上下都議論紛紛。
  薛家和盛家怎麼能結親?
  他們兩族不應該天成的仇敵嗎?
  流言紛紛,總抵擋不住光陰似箭。
  正月十五,皇上封蕭太傅的第七女蕭舞傾為舞傾縣主,賜婚盛家三子、御前行走盛修沐。
  薛老夫人聽了,忍不住笑起來:「這下好了,盛家熱鬧極了。有了蕭家七小姐,咱們家瑗姐兒日子只怕不會太難過。」
  比起薛家,盛家只怕更加顧忌蕭家,為了平衡兩個媳婦,盛家夫人可能會對瑗姐兒比蕭家小姐好些。盛家和蕭家的主母們比薛老夫人還要難過吧?
  看到旁人亦過得不好,老夫人心情才鬆了幾分。
  「這回,咱們三族才算真正牽扯不清了!」薛老侯爺對面最後的結局,哭笑不得。
  可是他不知道,他瞧著很可笑、很混亂的局面,只是一個開始,往後還有更加亂的牽扯!
  而更亂的始端,起源於薛府五姑娘薛東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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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挑撥

  正月一過,盛家正式請了媒人同薛家提親。
  因聖旨在前,薛老侯爺十二分不願,卻也叮囑家裡人,打起精神應付盛家。畢竟將來瑗姐兒要到盛家過日子。倘若現在給盛家不快,遲遲早早要回報在瑗姐兒身上,孩子跟著受累。
  既然無法抗旨不遵,就放下怨氣,和和氣氣把這段姻緣結好。
  盛家亦沒有託大,對薛府和薛東瑗給予了尊重與敬意,薛老侯爺心裡才好受些。
  東瑗的生活卻沒有太多變化。
  她除了每日去老夫人處晨昏定省,就待在拾翠館練字、做針線,偶爾去世子夫人榮氏的元豐閣走動,時常也碰到去元豐閣的十一妹薛東姝和客居的薛江晚,姊妹三人一處玩笑半日,又各自回了屋;偶爾也去五夫人的錦祿閣請安,五夫人比從前還要刻薄冷淡,並不顧忌她的郡主身份而對她禮遇三分。
  有時碰到她的父親薛子明。同往常一樣,薛子明冷漠得叫東瑗寒心。
  二月驚蟄天,初二龍抬頭那日,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盛京皆歡喜。春雨貴如油,二月初二這日下雨,預示一年都風調雨順。
  老夫人也很高興,召集內宅女眷們吃飯摸牌,直到申正各人才回屋。
  東瑗從榮德閣回來,脫下身上素絨繡卷草紋褙襖,換了家常的玉色繡蝙蝠紋綾襖,小丫鬟端了茶來吃,就聽到外面當值的丫鬟叫江晚小姐。
  東瑗微愣,就見丫鬟挑起氈簾,一個穿著織錦點翠羽緞披風的嬌俏女子走了進來,口中笑道:「九妹妹的院子真是別致精巧。我頭一遭來,都喜歡得不知說什麼。」
  她很關注人家的擺設、用度和穿戴,這是東瑗對這位遠房堂姐少有的印象之一。心中有些不喜,面上依舊和睦,東瑗恬靜微笑道:「快要天黑了,又下著雨,有什麼吩咐丫鬟來,晚兒姐姐怎麼親自過來?要是滑了足,全都是我的不是了!」
  「不妨事的!」薛江晚褪了披風,裡面穿著銀紅色流彩雲錦紋褙襖,宮綠色蝙蝠紋百褶襴裙,華貴絢麗,襯托她精緻小巧臉頰,越發嫵媚撩人。
  薛家的姑娘裡,只有十二姑娘薛東琳愛穿得華美。東瑗自是不必說,衣衫素淨單調,五姑娘薛東蓉清傲,愛清雅樣式;十一姑娘薛東姝隱忍,同樣喜歡淺色衣衫。
  薛江晚這一套衣衫,卻是把薛家正經的姑娘們都壓了下去。她來了快一個月,還是這樣不懂分寸,只顧自己好看。東瑗暗暗搖頭,薛江晚原本長得就有幾分姿色,又這樣愛好看的衣裳,不知道顧忌,很容易招惹仇恨的。
  這個人,不能太多的相處。
  東瑗心中念頭忽閃而過,笑盈盈請了薛江晚炕上坐,讓丫鬟們上茶。
  「我聽聞九妹妹身邊的橘紅姐姐快要出去了,想起從家裡帶了一對鐲子還能見人,算是給橘紅姐姐的賀禮。」薛江晚從自己丫鬟雪兒手裡接過一個紫檀木匣子,放在炕几上。
  橘紅定了二月十八出嫁,嫁於羅媽媽的二侄子,和正月二十五日嫁給羅媽媽大侄兒的橘香做妯娌。
  雪兒是世子夫人屋裡二等丫鬟,如今和另外一個叫雨兒的丫鬟一起,派到薛江晚身邊服侍。
  東瑗目光從雪兒身上滑過,就落在紫檀木匣子上。只見薛江晚青蔥玉指輕輕捻開小鎖,打開匣子,有股子淡淡幽香撲鼻,裡面放著一對灰玉鏤空卷草紋聯珠鐲。
  材質尚可,樣式卻太老氣了。
  薛江晚就暗暗觀察東瑗的神色,只見她目光清湛,看到這對手鐲眼皮都未動,心中一怔:她應該拿自己那對金填迦南香金珠三多金鐲來的,薛東瑗得老夫人喜歡,見過的好東西是薛江晚難以想像的,這對灰玉鏤空聯珠鐲不入她的眼。
  可這個是自己最好的兩副手鐲之一啊!
  薛江晚心中先洩氣了三分,卻依舊笑得甜美:「妹妹別嫌寒酸,姐姐只能拿得出這些個東西,沒得叫妹妹笑話。」
  是哭窮啊?
  東瑗裝作聽不懂,無動於衷的看了眼薔薇,叫她收下,笑道:「多謝姐姐想著,我替橘紅收下了。謝謝姐姐的賀禮。」
  好似只是一塊銀錠子似的,她的平淡讓薛江晚自慚形穢。
  自己當成寶貝的東西,別人眼角都不動,這就是差距!
  盛京她是來對了,薛府也是來對了!不久的將來,自己亦能像薛東瑗這樣,過上富足奢侈的生活!
  只要她敢於謀劃!
  想著,薛江晚笑容越發明媚,道:「九妹妹不用客氣的。你能收下這樣的薄禮,就是給我面子的。」
  東瑗依舊淡笑,並不反駁。
  真的只是薄禮!
  薛江晚心中又是一梗。她很快掩飾了情緒,笑容親切:「我瞧著十一妹繡的花樣子,跟咱們南邊不同的。十一妹說橘紅姐姐最擅長畫花樣子,想著求橘紅姐姐幫著花兩副……」
  東瑗笑道:「這有什麼難的?」
  然後讓薔薇去喊了後面的橘紅出來。
  橘紅從內室出來,看到薛江晚就屈膝行禮。
  東瑗把薛江晚的禮物給她,又說了花樣子的事,橘紅先是臉頰緋紅,又強忍著羞意問薛江晚:「晚兒小姐想要什麼樣的?我今晚畫出來,明日給您送去。」
  「都不拘的,家裡姊妹們時新什麼樣子,姐姐就給我描什麼樣子吧。」薛江晚笑道,「哪裡敢勞動姐姐送過去?我明日叫了雪兒來取。」
  橘紅道是,復又進了內室,只留薔薇和幾個小丫鬟在跟前服侍。
  薛江晚坐著不動身,跟東瑗閒話家常,話題漸漸從南邊二月二習俗跟北方差異,談到薛府二月二的熱鬧,又說道薛府各房頭的姑娘小姐們,話題就轉到了十一姑娘薛東姝身上。
  「我最近聽到身邊丫鬟婆子嚼舌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真叫人可惱!」薛江晚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九妹妹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後怎樣編排九妹妹和十一妹妹!」
  東瑗暗暗好笑,她帶著重禮來拜訪的真正目的,終於提到了。
  打起精神,東瑗故作驚詫:「什麼樣的閒話,居然扯上了我和十一妹?」
第四十四章 離間

  薛江晚見東瑗那張瑰麗濃豔卻貞靜文秀的臉終於動容,心中一喜,眉梢暗挑,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是聽那些奴才說的,妹妹別氣——那些奴才們說什麼原本應是九妹妹進宮的,卻被十一妹妹搶了先,九妹妹才委屈嫁了人為繼室。」
  她的意思是說,東瑗要嫁盛家為繼室,都是十一姑娘搞的鬼。
  東瑗沉默不言,眉頭不禁蹙了蹙,原來薛江晚是來挑撥她和十一妹的關係的。
  薛江晚卻以為東瑗蹙眉是因為這些話,心中更喜,又是一副氣憤不已的模樣,聲音微高,對東瑗道,「這樣的閒話,我聽了真真可恨!要是傳到十一妹妹的耳裡,還以為是九妹妹在背後抱怨,才有這等閒話!九妹妹應該尋個機會,跟十一妹妹解釋一番,這樣的誤會別存下才好。姊妹之間,應該和和氣氣的麼!」
  東瑗眼波靜籟,卻撇嘴故作錯愕狀:「居然有這樣的話?」
  「可不是?」薛江晚更加暗喜,越發投入表現,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很是情真意切,「九妹妹,家裡的下人真是口無遮掩,這樣的閒話也敢傳出來!十一妹妹將是皇妃的,有什麼誤會要趁早解了,免得姊妹失和,將來對九妹妹不利。我冒著嘴碎,說這些話,都是為了妹妹好的一片心!」
  東瑗抬眸,眼眸裡閃灼著別樣的華采,叫薛江晚呼吸一滯。
  她這樣的笑意,既美麗奪目,又暗含深意,叫人摸不著,心中滲得慌。
  薛江晚有些膈應,想著再強調幾句,說明自己是好心,東瑗已道:「我都明白的!晚兒姐姐的好意,我記下了!」
  薛江晚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又閒話幾句,天漸漸暗淡下來。
  東瑗留她吃飯,她忙道不打擾了,就攙扶著丫鬟雪兒回翠屏樓。
  薛江晚一走,東瑗依偎著大紅色彈墨重錦大引枕,有些愣神。
  「小姐,晚兒小姐說的這些閒話,我也聽說了些……」薔薇見東瑗發愣,也以為她惱了,便輕柔替她換了茶盞,低聲道,「我有幾句話,不曉得對不對……」
  東瑗噗嗤一笑:「你都沒說,我哪裡知道對不對?你說說看。」
  聽到東瑗笑,薔薇才心微微放下來,道:「小姐,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我覺得晚兒小姐說的不對。這些謠言,您倘若跟十一小姐解釋,反而跟她生分了!」
  東瑗聽了,心中一動,眼眸微閃望著薔薇:「為什麼?不說開,十一小姐還以為是我在背後說這樣的閒話呢。」
  「十一小姐不會這樣想!」薔薇忙道,「小姐,您想想,這樣的話出來,傷了十一小姐的心,傷了您的體面,對您和十一小姐都無好處。您平日的為人十一小姐最清楚不過,她定會明白,不能是您說出去的。您平白無故去解釋,才真是傷了姊妹和氣,讓十一小姐多想,得不償失的!」
  東瑗故作沉思道:「那晚兒小姐說的……」
  「晚兒小姐才來,她不懂了解您和十一小姐的脾氣,才會怕您和十一小姐起爭執的。」薔薇說著,自己訕訕笑了,「都是我暗自揣度的話,說錯了小姐勿怪。」
  東瑗這才哈哈大笑起來,拉了薔薇的手:「好丫頭,你怎麼就生了這般七巧玲瓏的心?」
  東瑗能想到,她畢竟是有過兩世的記憶和見識;可薔薇只是個沒受過教育的丫鬟,居然也能想到,足見她的不凡。
  薔薇被東瑗誇獎得滿頰披霞。
  在內室給東瑗做小衣的橘紅聽到外面東瑗的笑聲,就知道薛江晚走了。旁人在時,她們小姐最是貞淑安靜,只有當著她們這些丫鬟的面,才會這樣開朗活潑的笑著。
  脖子有些酸,橘紅放了針線出來走動,兀自倒了杯熱茶慢慢喝著,笑問道:「薔薇又怎麼了,惹得小姐這樣高興?」
  薔薇抿唇不語。
  東瑗笑道:「一個玩笑話。晚兒小姐送你的那對手鐲,瞧著可喜歡?」
  橘紅笑了笑,道:「很好看,讓晚兒小姐破費了!」
  「什麼呀,都是好些年前的老樣式了,現在誰還戴這個?」薔薇見東瑗高興,說話越發大膽俏皮。
  惹得東瑗又是一陣笑。
  橘紅就罵薔薇:「你這刁嘴!」
  「咱們自己說說,怕什麼呢?」薔薇不饒人,「姐姐讓小姐評評,那樣的鐲子,現在是能戴出去麼?拿著賞人都不好意思……」
  橘紅也禁不住笑出聲:「你這個古怪的小蹄子,滿口裡胡話!怎麼說也是晚兒小姐的一片好心!」
  什麼一片好心?
  不過是藉著送鐲子,挑撥離間罷了,不曉得晚兒小姐打得什麼主意。這樣的話就太過了,薔薇說話有時雖然大膽潑辣,卻懂分寸。她接了橘紅的話,不再多言。
  東瑗就笑道:「她問你要花樣子,你回頭仔細畫幾個精緻的給她,算還了她的情分。」
  橘紅應是。
  次日清早,東瑗給老夫人請安,遇見了同來的薛江晚和薛東姝。
  薛東姝沒有什麼變化,而薛江晚對東瑗卻比平常親暱幾分,令東瑗有些不適,她表情微變。
  然後是二夫人和薛東蓉來了。
  瞧見東瑗和薛東姝都在,薛東蓉淡淡對東瑗道:「昨日和十一妹一處玩笑,說起祖父書房的那塊寶貝硯台,賞了九妹妹。我一直想著觀摩一番……」
  「我也想瞧瞧……」薛東姝忙道。
  東瑗知道她們倆有話單獨跟自己說,要撇開薛江晚,就笑道:「好啊!」然後看了眼老夫人,才道,「祖父賞了我,我也不敢用,一直叫橘紅收著。」
  老夫人向來火眼金睛,孩子們的小動作,她一清二楚,笑道:「這麼大的姑娘家,還跟孩子一樣,聽著什麼有趣的便要瞧瞧。你們姊妹倆跟瑗姐兒去看看,可仔細別摔了,那是你們祖父的寶貝!」
  三人得了老夫人的首肯,忙起身行禮,要退出去。
  薛江晚感覺氣氛不對,亦忙起身,笑盈盈對老夫人道:「是什麼寶貝,老祖宗,我也去見見世面!」
  太不識趣了!
  老夫人心中對薛江晚的印象大打折扣,依舊笑得:「不過是硯台,什麼寶貝?晚兒陪著我摸牌,別跟她們小孩子胡鬧!」
  薛江晚回過味來,臉上火燒火燎的,那種被排擠的感覺越發明顯。她剜肉般捨去了自己的私產——一對灰玉鏤空聯珠鐲子,還說了那麼多體己話,最後還是沒有獲得薛東瑗的好感!
  薛家姑娘們也太欺負人!
  薛江晚面上雖然笑著,心中卻恨得緊,捏在袖底的手微緊,卻不敢反駁老夫人,乖乖留下來陪著老夫人摸牌。
  望著薛東瑗姊妹三人遠去的背影,薛江晚發覺鎮顯侯府的姑娘們比霄二爺家的姑娘們難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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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硯台

  昨夜一場春雨,今日已放晴,空氣裡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早春的迎春花香,別樣清幽迷人。
  去拾翠館的小徑,要路過一條斜長的水池岸,兩邊種滿了垂柳。嫵媚春光裡,枯乾垂柳從沉夢中蘇醒,舒展著嬌軟輕飄的柳枝,搖曳著迷人的嫩黃枝葉,嬌影婀娜宛如情思繾綣的佳麗。
  東瑗走在最前頭帶路,五姑娘薛東蓉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亦步亦趨跟著她,各自攙扶著丫鬟,都不說話。小徑唯有腳步清脆,衣香繚繞,不聞人語嬌言。
  到了拾翠館,五姑娘腳步微頓,望著那幾管翠竹,一瞬間有些恍惚。
  東瑗瞧著,便笑道:「五姐好幾年沒有來我的院子。」
  薛東蓉回神,笑道:「拾翠館和和寧閣道路南北相對,道不同,時常也不好總來叨擾九妹。」
  東瑗笑道:「我想著姊妹們來坐坐,又怕耽誤你們的功夫,也不好邀請。」
  說的姊妹三人都笑。
  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目光,不由自主順著拾翠館西北角的院牆,望向遠處虯枝旖旎的桃慵館。
  她的眸光不禁噙滿了水潤的光芒,神色黯淡。
  回神間,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她兀自垂眸斂去淚意,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眼眶不禁發紅。
  東瑗和薛東蓉都裝作瞧不見,各自攙扶著丫鬟們進了屋子。
  橘紅即將出嫁,她已經不在東次間伺候,只在東瑗的內室,幫東瑗做幾件小衣,挨著光陰。
  薔薇在外面吩咐丫鬟們上茶上點心,又開了箱籠,把老侯爺賞的那塊硯台拿出來,擱在炕几上。
  「你們都去吧,我們姊妹說說體己話,不用服侍的。」東瑗對薔薇笑道。
  薔薇領著丫鬟們退了出去,薛東蓉的丫鬟銀杏和薛東姝的丫鬟茜草也跟著薔薇出去。
  東次間頓時安靜下來,只聞茶香氤氳。
  東瑗打開錦帕,把硯台拿出來給薛東蓉和薛東姝瞧。
  姊妹倆拿在手裡把玩,各自觀賞了一回,稱贊了一回。
  「這是端硯,從前南止國進貢之物,是太祖皇帝賞了曾祖父的。」東瑗見薛東蓉瞧著很喜歡的樣子,就解釋給她聽。
  「真不錯。」薛東蓉把硯台又給十一姑娘薛東姝看。
  薛東姝也連連說好。觀賞了一回,重新交給東瑗。
  五姑娘薛東蓉便笑道:「說起硯台,我想起一樁事兒。那時還小,三哥還沒有去蜀地,在國子監念書,最愛稀奇古怪的東西。時常從這個廟逛到那個廟,買了回來,偷偷藏在書房不叫娘知道。我和四姐偶然知曉,就偷偷溜去他的書房搜。東西很古怪,好玩極了,其中就有稀奇的硯台。」
  三哥,就是薛東蓉的親哥哥薛華軒,如今放了四||川知府的那位。
  東瑗和薛東姝都附耳傾聽。
  薛東蓉很少這樣熱情說這麼話,定是話外有音的。
  「……四姐看中了一塊做成蓮台模樣的端石硯台,質地不及祖父這塊,也是上乘的;我找來找去,結果瞧著一塊華麗炫目的水晶硯台,歡喜得不得了,生怕四姐搶了去,緊緊抱著。四姐就笑著說,傻丫頭,水晶硯台最不頂用了。你瞧著水晶華美,卻不是占盡了天下好處的。它就做不得硯台,是個頂看不頂用的。我不信,拿回去研磨,那墨珠子滾來滾去,怎麼都研磨不成……」
  東瑗和薛東姝都笑起來。
  薛東蓉的話,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吧?
  端石做不得中流砥柱,卻是磨墨極好的東西;水晶物貴華麗,做了硯台卻成了廢物。
  就好像東瑗和東姝。她們各自的婚嫁,便是她們各自的長處。東瑗長得美麗不可方物,但是進宮的話,她會被眾人嫉妒,興許尚未恩寵就香消玉殞;東姝是庶出寄養在五房原配名下的,也許進宮了她才能徹底擯棄她的身份,顯赫一方。
  薛東蓉也聽到了家裡的那些閒話嗎?
  東瑗很感激她的好心,看了眼十一妹,就笑道:「五姐,世間萬物各司其位,水晶確實做不得硯台。」
  十一姑娘薛東姝聽到這話,微微鬆了口氣,也笑道:「端石也做不得裝飾,只好做了硯台。」
  薛東蓉聽著她們姊妹倆的話,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姊妹三人說了會話兒,薛東蓉和薛東姝便要起身回去。
  東瑗留她們吃中飯,兩人都拒絕,只說各房裡還有事,改日再來打攪東瑗,就叫了丫鬟進來,攙扶著回去。
  東瑗送她們到拾翠館的門口。
  出了拾翠館,十一姑娘薛東姝就對薛東蓉道:「五姐,多謝你幫忙,否則我真不知如何開口跟九姐說。」
  「九妹向來通透伶俐,十一妹想多了。」薛東蓉淡淡笑著,「我一說她就明白,足見她心中早就有了定數,十一妹可以安心了。」
  這話是暗示薛東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這樣說她,也不冤枉她,薛東姝虛心聽著,連連頷首道:「我如今安心了。九姐姐不似我這樣愚笨,是我惶恐了,還勞煩五姐。」
  薛東蓉笑了笑,表情難得的和煦:「我們是姊妹啊!能做姊妹便是緣分,你我即將出閣,以後你想著勞煩你五姐,都搆不著了……」
  薛東姝聽著,心中動容。
  她們即將要各奔東西了,以後……真的搆不著了。
  「五姐,我能不能藉故搬到你的院子去住?」薛東姝突然不再隱瞞什麼,笑道,「晚兒姐姐人很好,可是我跟她不投緣。」
  提到薛江晚,薛東蓉面頰頓時覆上了些許薄霜,道:「她就是個小人!」
  語氣很嚴厲。
  薛東姝微愣,難道五姐發現了什麼?府裡關於她和九姐的那些謠言,是薛江晚叫人散播的嗎?
  她不安看著薛東蓉。
  薛東蓉深吸一口氣,又恢復了平常的疏淡,道:「你打的一手好絡子,我會彈古琴。你只跟祖母說,咱們姊妹想把彼此的學藝都教會對方,想著住在一處親熱親熱,祖母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薛東姝一聽,心中大喜,笑逐顏開道:「我晚夕去請安,就跟祖母說。」
  對這個一向不來往的五姐,薛東姝有了些異樣的情愫:她瞧著十分冷漠,卻是個外冷內熱的。
  至於九姐,也是明辨是非的。
  薛東姝第一次覺得家裡的姊妹們,都是自己的親人,而不是僅僅住在薛府的陌生人。
第四十六章 作孽

  當天晚夕,十一姑娘薛東姝和薛江晚一起去請安,當著薛江晚的面,就把想著搬去和寧閣的事,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的眸光在薛江晚身上一掠而過,笑瞇瞇道:「從前蓉姐兒最煩針線上的事,如今哪裡會想著學打絡子?定是你想學古琴,要勞煩你五姐姐去!」
  「祖母!」薛東姝當即笑盈盈讓老夫人身上依偎,道,「您是觀世音菩薩,心眼通明,哪裡都瞞不了您!您讓我跟五姐姐親熱親熱去吧。將來我出了家門,只怕再難了。」
  說的老夫人有些傷感,摟著她歎氣了一回:「去吧去吧,祖母又沒說不准你去。可你二伯母和五姐姐清靜慣了,你要問問你二伯母。」
  薛江晚心中明白薛東姝搬離翠屏樓的真正原因,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
  正好二夫人跟薛東蓉過來問安。
  老夫人就把薛東姝想要搬去和寧閣的事跟二夫人說了。
  因為薛東蓉早就跟二夫人通氣,二夫人有心理準備,並不詫異,忙熱情笑道:「最好不過了。我們娘們怪清冷的,姝姐兒去,正好熱鬧些。」
  將來的淑妃娘娘住到她的院子,她如何不高興?
  庭掖變化瞬息,也許這個姝姐兒將來富貴不可斗量,她能主動親近,二夫人巴不得呢。
  頓了一瞬,二夫人又客氣問薛江晚,「晚兒要不要也搬過去?和寧閣比老祖宗這裡還要大,能住得下你們姊妹幾個呢。」
  薛江晚就算再不識趣,卻明白薛東姝的意思,就算要避開她。她哪裡還好意思跟去?
  就算她沒有地方去,她不會去二夫人的院子住,因為她感覺那個五姑娘,特別的討厭她。雖然她沒有地方得罪五姑娘。
  薛江晚笑容勉強:「我就不去打攪了。」
  二夫人知道女兒不喜薛江晚,見她推辭,就沒有堅持,而後再也不提這話,只說薛東姝什麼時候搬過去的話。
  而後家裡眾人來請安,大家就都知道了薛東姝將要搬去和寧閣的事,大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在薛江晚身上打轉。
  老夫人瞧著薛江晚尷尬難耐,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狠下來的心又有了幾分不忍,就笑道:「既然姝姐兒要去和寧閣住,晚兒一個人在翠屏樓怪孤寂的,你就搬到我這裡,還住姝姐兒從前住的暖閣吧。」
  薛江晚忙起身,道:「多謝老祖宗厚愛。」
  聲音不由自主哽咽起來,「我自幼沒了爹娘,孤寂慣了,習以為常。我還是住在翠屏樓,不打攪老祖宗了!」
  十一姑娘薛東姝原本不想理她,可見她快要哭了,又說這等混帳話,就故作一派天真道:「晚兒姐姐,我只是去跟五姐學古琴,也會時常回去看你的。以後別再說孤寂慣了的話,祖母是菩薩心腸,聽了該傷心了。」
  「是啊,以後就是一家人,別再說這等話了。」三夫人附和著笑道,「老祖宗聽了,心中過不去。」
  好像薛江晚訴苦,是有意為難老夫人一樣。
  薛江晚心中恨得緊,卻再也不好哭出來了!
  薛家這些人!
  她暗暗攥緊了拳頭起身,眼角盈淚道:「是我眼裡沒了老祖宗,該打的。」
  眾人就連忙附和著笑起來,屋裡的氣氛頓時一鬆。
  東瑗瞧著這架勢,心中微微歎氣。這個薛江晚是個聰明人,卻心思不用在正途上!
  最近家裡有「十一姑娘搶了九姑娘的富貴」這等言辭,眾人都在揣度這樣的話從哪裡出來。
  薛東姝要搬走,分明就是懷疑薛江晚。
  而老夫人不制止薛東姝搬走,就是默認了謠言是薛江晚製造出來的。老夫人不是刁鑽之人,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一個小孤女,她定是有證據的。
  那麼,謠言真的是薛江晚鬧出來的。
  薛江晚是覺得自己聰明絕頂,可以瞞過薛家所有人,還是覺得薛府的人都是傻子?亦或者是覺得薛府的人會為了情面不公開說出來?
  這樣不安分!
  東瑗倏然覺得從前的霄二奶奶和霄二爺的嫡女庶女們,都是個很仁厚的人或者很傻的人,否則薛江晚也不會得意十七年。
  她敢初來薛府就使手段,足見她以前沒有吃過虧,沒有失過手!
  可她忘了,薛府老夫人和姑娘、夫人們,都是大風大浪裡經歷過的,在京都見多識廣,心思九轉回腸,非安居南隅的霄二奶奶等人可比擬。
  默默歎氣,東瑗並不說話,淡淡隱在薛府女眷裡,沒有存在感。
  有句話說,自作孽不可活,這個薛江晚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老夫人要抖出來,其實心中還是念著霄二爺,所以要震懾薛江晚,讓她以後安分守己吧?
  說笑了半日,老侯爺回來,老夫人讓眾人都散去。
  薛東姝搬走後,薛府就有了關於薛江晚的傳言。說她刻意挑撥十一小姐和九小姐,是個壞了心腸的東西。
  服侍薛江晚的人都是世子夫人身邊的,對她不夠親暱,她沒有聽到這些閒話,自己訕了幾天,依舊跟平常一樣在薛府生活,不見異樣。
  眾人對她,更多的客氣和疏離,背後都暗暗好笑。
  二月中旬,東瑗的親事定了下來,確定了四月二十出閣的日子。
  薛東蓉跟東瑗姊妹不是一個房頭的,她的婚事雖然著急,卻不用專門給東瑗姊妹讓道,所以她出閣的日子不需要急急忙忙排在東瑗前頭。
  老夫人下定決心把她嫁到建昭侯夫人的娘家陳家。
  二月十八,陳家的媒人正式提親。
  老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二夫人,亦把陳家公子的事說給二夫人聽:「……今年十五歲,比蓉姐兒虛歲小三歲。女大三抱金磚,陳家很滿意。陳公子如今在國子監讀書,很是聰穎,將來金榜題名不再話下。」
  陳家是出了名的富足,陳公子又是青年才俊,二夫人也很滿意,笑容滿面說請爹娘為蓉姐兒做主。
  這件喜事很快就在薛府內宅傳開。
  薛東蓉亦在陳家提親的次日知曉此事。
  二月十九那日,東瑗醒得早,依舊來老夫人的榮德閣吃早飯。
  老侯爺上朝去了,東次間只有東瑗和老夫人默默吃飯。
  外間的寶巾說五小姐來了。
  氈簾撩起,只見薛東蓉穿戴簇新進來,並未跟二夫人和薛東姝一起,東瑗微微吃驚。
  她進了東次間,噗通給老夫人跪下:「祖母,我不嫁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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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拒婚

  一大清早,薛東蓉隻身而來,噗通跪下就是這麼一句話,把老夫人和東瑗都愣住。
  因她耍手段不肯進宮,老夫人對她已有微詞;如今她的婚事老夫人親自操持,不過是念在二老爺去世多年,二夫人沈氏又是個老實本分的,不能主張薛東蓉的事。
  偏偏這位不識好歹,一再反駁老夫人的好意。
  老夫人真心為她,她卻三番兩次這般,叫老夫人心中不虞加重,頓時將鑲金頭的象牙箸擱在炕几上,沉聲道:「好好的,是怎麼個緣故?你起來說話。」
  立在一旁的詹媽媽忙扶薛東蓉,東瑗也下炕幫著攙扶起來。
  見薛東蓉一臉倔強,老夫人越發不快,語氣不免生硬了幾分:「你娘呢?清早晨的,這是鬧什麼?」
  「這全是我的主意,我娘還不知曉。」薛東蓉垂首順目,聲音卻很堅定,「祖母,我不嫁陳家。陳家那般人家,墊著腳跟想往上爬,不管朝廷什麼變故,總是想著巧中取勝,攙和一腳,遲早會被抄家滅族!」
  好好的富裕人家,她一大清早說人家遲早要被抄家滅族,老夫人心中不由冒火。
  見老夫人臉色沉了下去,東瑗就忙打岔:「五姐,你吃早飯了嗎?要不先吃點東西……」
  說罷,就給詹媽媽使眼色,讓幫著把薛東蓉拉出去。
  詹媽媽會意,也勸薛東蓉先出去,有什麼等會兒再說。
  薛東蓉推開東瑗和詹媽媽的手,拂了她們的好意,復又跪下,抱住老夫人的腿:「祖母,蕭太傅一直想同我們家結親,您把我嫁給蕭家五少爺吧!」
  老夫人原先還只是微沉的臉,一瞬間陰霾冷峻,猛地推開她,站起身來,厲聲呵斥道:「你這個混帳東西,說的什麼胡話!平日裡總是由著你,只當家法是兒戲?未出閣的姑娘家,干涉長輩的議親,這是哪家的規矩?學得女誡、綱常,都丟到了哪裡?」
  老夫人一推,薛東蓉就跌坐在地上。詹媽媽忙不迭過去要扶起她。
  東瑗就湊到老夫人身邊,攙扶著老夫人:「祖母,您別氣壞了身子,五姐怕是一時糊塗了。」然後給薛東蓉弄眼,「五姐,快給祖母陪不是!」
  聽到薛東蓉的話,東瑗跟詹媽媽一樣大駭。
  一向清傲淡漠的五姑娘大早晨來說不嫁陳家,拒絕老夫人替她看中的人家,不遵從「初嫁從親」的綱常,東瑗就很驚愕;等她說出要嫁蕭五公子,東瑗和詹媽媽一樣失色。
  前段日子叫薔薇去打聽盛家世子爺,薔薇不僅僅打聽出盛家世子爺的一些事,也連帶打聽出蕭太傅想同薛家結親,被薛老侯爺推到盛家去了的事。因為這個,蕭太傅才把第七女蕭舞傾請旨嫁給盛家三少爺,同盛家結親。
  可蕭太傅依舊不死心,仍想從薛家為他的第五子聘娶一女。
  這樣,薛、盛、蕭三族就真的彼此牽連了。
  所以蕭五公子是何種人,東瑗也是聽說的:荒淫乖張,風流成性,又是辱妻殺妾,還是個庶子!
  這樣的人,薛家要是嫁女兒過去,傷的是薛家的顏面!
  薛東蓉既然提出要嫁蕭五公子,定是知道他的種種,竟然不顧宗族顏面和利益,想著讓薛家和蕭家結親,將來置薛家於險境。
  老夫人如何不氣?
  如何能依她?
  老夫人被薛東蓉氣得打顫。聽到東瑗叫她賠不是,她卻無動於衷,老夫人怒不可竭:「等我這個老太婆死了,再由著你作!如今我還活著,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寶巾,叫了粗使的老媽子來,把五小姐給我綁到柴房關三日,好好想想你說了些什麼沒邊沒沿的話!」
  東瑗就連忙跪下,哀求道:「祖母,五姐平日裡不是這等忤逆不孝之人,定是有個緣故!殺頭還要給個訴冤的機會,您聽五姐說說緣由吧!」
  然後回頭望著薛東蓉,「五姐,你快給祖母說你知道錯了,再也不犯糊塗!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姐難道忘了?」
  薛東蓉丟開詹媽媽的手,挨著東瑗跪在老夫人手邊,卻猶豫了半晌才道:「祖母,他是個好人!等十年,他一定能替孫女掙個一品誥命!」
  毫無悔過之心,非常堅持。
  老夫人氣得只差背過氣去,身子微晃。
  東瑗就急忙起身,和詹媽媽攙扶著老夫人往炕上坐了。
  老夫人闔眼微頓,神色冷峻又失望,好半晌對詹媽媽道:「綁到柴房去,關三日再說!」
  東瑗還要開口,老夫人猛然睜開眼,目光如炷盯著她:「你再說情,就跟著她一塊兒去住柴房!」
  東瑗頓時不敢忤逆,只是輕輕幫老夫人後背順氣。
  詹媽媽和寶巾也不敢再說什麼,叫了粗使的婆子進來,把薛東蓉架出去。
  薛東蓉不掙扎不叫屈,表情平緩任由粗壯的老媽子們架出去。
  瞧著她這樣,老夫人又是一陣好氣,好半晌都順不過來。
  東瑗只得小心翼翼陪著。
  詹媽媽就叫小丫鬟輕手輕腳把擺著早飯的炕屏撤下去,換了新的炕几,奉了新沏的熱茶。
  老夫人對東瑗道:「你先回去吧,祖母怪累的,要略微歇歇。」
  東瑗不敢違抗,下炕給老夫人行禮:「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微微頷首。
  等東瑗退出去,屋裡只剩下寶巾和詹媽媽,老夫人重重歎氣:「掏心挖肺給她吃,她還嫌腥膻呢!老二和馮氏都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怎麼就生出了蓉姐兒?」
  提起二爺,老夫人眼眸微濕。
  她確實被氣得不輕。
  半盞茶的功夫,世子夫人、二夫人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紛紛來請安。
  老夫人讓寶巾和詹媽媽攔著,只叫了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進來。
  下午,薛府闔府都知曉五小姐薛東蓉被老夫人關在柴房,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時間流言紛紛。
  在柴房的薛東蓉解下一條早就纏在腰際的白綾,牢牢繫在門栓上。她緩緩把纖長的脖子伸進去,有抹淡然又堅毅的笑:「我再來活一生,誰都別想替我做主!」
第四十八章 做戲

 薛東蓉投繯自縊,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被看守的老媽子和小丫鬟發現。幾個下人唬得臉色大變,急忙解下來,一邊給她灌下薑湯,一邊瞞著老夫人的人,去告訴了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慌忙帶著榮媽媽和花忍來瞧。
  薛東蓉已經救下,只是鬢絲凌亂,一張臉雪白似紙,兩目無神的坐在冰涼地上。
  世子夫人就呵斥看守的婆子:「把五小姐架起來,地上這樣冰,凍著小姐,你們有幾個腦袋?」
  那些婆子忙道是,急急要架起薛東蓉。
  只見薛東蓉猛地掙扎,復又坐在地上,依舊一言不發。
  世子夫人見她這樣,微微歎氣,蹲下身子,輕手理了理她的鬢角,低聲道:「蓉姐兒,你有什麼苦衷,就算不能對祖母說,也不能對你母親說嗎?祖母問你母親你到底怎麼回事,你母親一語都答不上來,哭得淚人一般,你於心何忍?」
  薛東蓉神色微動,眼眶不禁溢滿了淚珠。
  終於能聽得進話,世子夫人鬆了口氣,親自攙扶她:「來,聽大伯母的話,起來!你是貴胄千金,嬌柔的身子,坐在這冰涼的地上,回頭命都要被冰掉了。傻孩子,你要是活不成,你母親只怕要活活哭死了。」
  薛東蓉緩慢轉頤,看了眼世子夫人,那毫無神采的眼眸終於動容三分。她攀著世子夫人的手要起來。
  一旁的榮媽媽和花忍就忙上前,攙扶起世子夫人和薛東蓉。
  世子夫人替薛東蓉輕輕拍了身上的灰,又替她整理了衣衫,對一旁看守的婆子們道:「送五小姐回和寧閣。」
  那領頭的婆子微愣,有些膽怯道:「夫人,老夫人那裡……」
  「老夫人那裡有我!」世子夫人笑了笑,「你們都寬心,今日的事全在我身上,保管不連累你們。快送了五小姐回去,讓銀杏、銀葉好好伺候著,再有什麼長短,全是身邊服侍人的不是,我不輕饒的!」
  那領頭的婆子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又叫身邊的大丫鬟花忍幫著,一起送回和寧閣。
  花忍道是,和一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左右架著薛東蓉,往和寧閣去。
  世子夫人就帶著榮媽媽,去了榮德閣,把薛東蓉投繯自縊的事說給了老夫人聽。
  老夫人氣得頓時把手裡的茶盞頓在桌上,茶盞蓋跳起來,從炕几上蹦落,摔得粉碎!
  「娘,媳婦做主,讓她回了和寧閣。」世子夫人不顧那杯蓋,只是盡力陪著笑臉,「蓉姐兒倔強,像極了二爺……」
  提起二爺,不過是希望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兒子,心中對薛東蓉更加寬容幾分。
  「……若還是關在柴房,不曉得要鬧出什麼事。咱們家去年把十姑娘送到廟裡,再把五姑娘送去,旁人還不知會如何議論呢。您別跟小孩子計較,只當多疼愛蓉姐兒些吧。」世子夫人一邊瞧著老夫人的神色,一邊字斟句酌慢慢說道。
  一席話,說得老夫人滿心的憤怒被理智壓了下去。
  薛府已經歿了一位姑娘,不能再有姑娘歿。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倘若傳了出去,薛府百年聲譽怕是保不住,外面那些人不知道會如何誣陷薛府。
  連累著她們家其他姑娘,也連累老侯爺
  「罷了,罷了!」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由著她們折騰去吧,還能折騰出花兒來?」
  然後又道,「你跟袁夫人說,讓陳家別拖拖延延的,快點把日子定了。只說咱們府裡要在淑妃娘娘進宮之前,把淑妃娘娘的姐姐們都嫁出去,以免亂了長幼秩序。由不得她不願,趕緊嫁了,也算咱們對得起她們孤兒寡母的!」
  世子夫人連連道是。
  「多給她一百畝良田做陪嫁。」老夫人想了想,又補充道。
  世子夫人聽著這話,忙面露笑容:「是,媳婦叫人去辦,定會風風光光嫁蓉姐兒,不叫二房委屈著。娘,您歇會兒吧,媳婦去和寧閣瞧瞧。」
  老夫人微微點頭,世子夫人便退了出去。
  世子夫人從榮德閣出來,就去了和寧閣。
  大小丫鬟、婆子們都站在外間,內室裡只有二夫人馮氏和十一小姐薛東姝。五小姐薛東蓉換了乾淨衣裳,淨面散髮,裹著湖色繡驕陽東升紋的被褥,側身對床裡面躺著,不理人。
  二夫人馮氏不停用帕子抹淚,小聲啼哭。
  十一小姐亦臉頰有淚痕,坐在床榻上。
  世子夫人見薛東蓉沒有再鬧,就安慰了幾句,叫了二夫人出來,去起居宴息的東次間說話。
  她把老夫人的話,都轉告了二夫人:「這些日子,你要看好了蓉姐兒,別由著她胡來!娘雖然生氣,還是想著她的,否則也不會叫我添了一百畝良田給她做陪嫁!」
  二夫人不由又哭了起來,嗚嗚點頭,說她知道了,又哽咽著道:「我晚些再去給娘磕頭。」
  「你顧好蓉姐兒,娘就安心了。」世子夫人笑道,「磕頭還是免了,等蓉姐兒徹底好了些,再帶著她給娘賠罪去吧!」
  二夫人道是。
  世子夫人又叮囑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二夫人親自送她到門口。
  回到內室又坐了坐,薛東蓉終於翻身,聲音嘶啞對二夫人道:「娘,您別傷心。女兒做這些事,好似被什麼惡鬼纏了身,都不是自願的,心裡糊裡糊塗的。」
  她是說,她不是自願去拒婚,而是被厲鬼纏上。
  二夫人一聽這話,臉色驟變,頓時放聲哭起來:「蓉姐兒,你現在好些了嗎?我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讓你受了這樣的磨難!」
  「娘,您去請惠真師太來瞧瞧我吧……」薛東蓉兩行淚落下,似梨花帶雨般嬌柔。
  惠真師太,是惠泉庵的主持師太,去災免難很靈驗,老夫人很信她,時常叫她到府上坐坐,陪著念經誦佛,每年都要給上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二夫人急忙摸了淚,讓馮媽媽去告訴世子夫人,讓世子夫人派人去請。
  薛東蓉又對薛東姝道:「十一妹,我現在糊裡糊塗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起不得身。你扶著我娘去歇歇,讓銀杏進來陪著我。」
  二夫人早上起來到現在,滴水未進。
  薛東姝忙道是,勸著二夫人下去歇息。
  二夫人哪裡歇得了?只是挨不過她們,跟著薛東姝出去了。
  銀杏便在薛東蓉床前伺候著。
  見簾外沒了腳步聲,銀杏悄聲問薛東蓉:「小姐,這樣行不行?我心裡怕得緊。」
  「不用怕!」薛東蓉平靜轉過身子,眼眸深邃對銀杏道:「咱們已經做了這麼多戲,成敗就在最後這一步,你千萬要小心,別辦砸了!咱們的將來,咱們自己做主。你快去,讓人把消息傳透。銀子不夠的話,我再拿些頭面給你!」
  「銀子夠了!」銀杏低聲道,「旺兒說二十兩銀子,能辦得妥帖!那我先去了。您還要狠些心,夫人只怕還要哭幾回……」
  薛東蓉眼眸這才一黯,輕輕歎氣,道:「你叫銀葉進來照拂我,你快去辦!」
  銀杏頷首,轉身出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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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往事

  銀杏出去後,片刻又回來,低聲跟薛東蓉耳語。
  薛東蓉聽了,淡淡頷首,然後說睏了,叫銀葉放下帷帳,她要睡會兒。
  銀葉忙道是,替她放下牡丹呈祥紋幔帳,服侍她睡好。又怕她做傻事,依舊和銀杏守在帳外。
  幔帳裡昏暗幽靜,有股子淡淡茉莉花香,是被子裡散發出來的。被熏香熏過的被子,氣味淡雅,薛東蓉很喜歡。
  她並無睡意,睜著一雙清湛若秋水般的明眸,靜靜望著帳頂。打開了記憶的匣口,思緒便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她是活了兩世的人。
  可是這輩子和前世,發生了很多的變化。
  上輩子,封了正三品淑妃、五月初一進宮的那個人,是她薛氏東蓉,並不是薛東姝。
  前世的時候,十姑娘薛東婉沒有死,十一姑娘就是五房名不經傳的庶女。薛東蓉進宮後,再也沒有說聽過她,也不知道她後來嫁給誰,更加不知她是怎樣的結果。
  那時,九姑娘薛東瑗也不得老夫人喜歡。她是薛府上下都嫌棄的狐媚子,容貌妖嬈,行為輕浮,十幾歲仍是個貪玩的小孩子,老夫人最看不慣她。
  今年三月十九,是薛老侯爺六十六歲大壽。
  前世的時候,蕭家亦來賀壽,派來的是蕭五公子,那個名聲極差的庶子。在薛家壽宴上,他吃了酒有些醉意,就下席到處閒逛,結果遇到了偷偷跑出垂花門玩鬧的薛氏東瑗。
  他迷戀她的容貌,要求娶她,還拿了薛東瑗從小戴在身上的一塊玉佩。
  蕭五公子拿了薛東瑗的玉佩,薛家一千個一萬個不想結這門親事,也只得咬牙認下。
  老夫人氣薛東瑗不守禮教,偷偷跑出內院,又把隨身玉佩丟失,就對她冷了心,由五老爺薛子明做主,將薛東瑗嫁給蕭家五公子為繼室。
  闔府都替薛東瑗惋惜,她好好的嫡女,嫁給庶子不說,還是這麼醃臢的東西!
  薛東蓉也惋惜。
  自從知道家族有個女兒要進宮固寵,薛東蓉就很覬覦這個機會。她放眼薛府上下,嫡女庶女漸漸嫁出去,最後快要去元昌四年的時候,待嫁姑娘中,只有嫡女九姑娘薛東瑗和十二姑娘薛東琳。
  薛東琳亦是美的,可她年紀小,元昌四年才滿十三歲。
  而九姑娘薛東瑗不僅僅在元昌四年正月裡滿了十五歲,且容貌嫵媚,身姿婀娜,天成的嬌媚是薛東蓉這等杏眼圓臉的標準美人學不來的。薛東蓉一直把九姑娘視為競爭者。
  可等她成功封了淑妃,而這個競爭者卻要嫁給臭名遠播的蕭五公子,薛東蓉是替她遺憾的。
  很湊巧,前世薛東瑗出閣的日子,也是元昌四年四月二十,跟今生她定下出閣的日子一樣。只是那時不是嫁盛家世子,而是嫁蕭五公子為繼室。
  三日後回門,薛東蓉終於見到了這位聞名已久的蕭五公子。
  他叫蕭宣欽,眉目深邃,眼波似濃墨,青絲若墨綢;身量頎長結實,舉止文雅謙和,翩翩風度,是個極佳的俊公子。
  絲毫沒有外界傳說的那般不堪。
  亦沒有薛東蓉想像中風流公子的頹靡與猥瑣。
  久居內宅的女眷們,第一次見到如此英俊的男子,將薛家少爺們統統比了下去,個個心中暗贊。他和薛東瑗站在一處,宛如上天下降的一對仙童仙女,相得益彰的華麗俊美,令人挪不開眼。
  薛東蓉記得自己當時低下頭,臉上一陣陣的火燒火燎。
  她的心不由自主劇烈起伏。
  老侯爺問他話,他回答恭敬,言辭爽利,連薛老侯爺都禁不住點頭稱贊,特意留了他們夫妻在榮德閣吃飯。
  而後,蕭太傅和蕭皇后紛紛離世,蕭家漸漸退出了朝堂,不為世人所知。
  八年後,西南的南止國犯境,朝廷損失兩員大將,無人可以掛帥。時任太傅的權臣向皇上推薦了蕭家五公子,請皇上讓蕭宣欽出戰南止國。
  朝中大臣一律反對,說蕭五公子紈絝不堪,讓其領兵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傅便讓蕭五公子上金鑾殿,與眾臣辯駁。
  蕭五公子模樣英俊不凡,器宇軒昂,頓時就有一部分朝臣對他改觀;而後他口若懸河,兵法熟稔,元昌帝大喜,封了他西南大將軍,令其掛帥出征西南。
  才三個月,就初戰告捷,而後一路勢如破竹,把南止國趕回了老巢。不過半年,便結束了這場浩戰。
  皇帝大喜,封了他西南侯,又任他為兵部尚書。
  蕭五公子知曉皇帝和朝臣仍對他父親忌諱,怕他成為第二個蕭太傅,於是推辭了兵部尚書的官職,交出兵權,只領了一個有名無權的西南侯。
  皇上就更加喜歡他,萌妻蔭子,他的妻子封了一品誥命夫人。
  薛氏東瑗得了一品誥命,便可以進宮謝恩。
  薛東蓉時隔八年,才再次見到自己的九妹。
  與薛東蓉的沉穩老練不同,九姑娘薛東瑗肌膚瓷白,笑容溫和,一臉的甜蜜與幸福。她眉宇間洋溢著歡樂與嫻雅,比起在娘家時還漂亮了三分,美豔不可方物。
  而比她只大三歲的薛東蓉,卻看上去比她蒼老十歲。
  姊妹倆一處說話,薛東瑗依舊有些孩子氣,不太懂規矩,把已經貴為皇貴妃的薛東蓉當成年幼時的姊妹,跟她很親熱說體己話,羞赧道:「五爺對我極好。五姐姐,我有三個孩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說話一派直爽,跟薛東蓉拉家常。
  言辭間的歡樂,眼眸裡的神采,是一個家庭幸福美滿女人才有的嫵媚;舉止間的單純,一看就是被人保護得極好,不受塵世的渲染,簡單天真。
  薛東蓉深深震撼。
  那個令自己心動過的男人,的確是值得託付的,看著九妹這般幸福,薛東蓉才驚覺自己走錯了路。
  她從開始掙進宮這個機會開始,就錯失了幸福。
  她重生再來,心中記掛的,依舊是那個英俊不凡、才華出眾的蕭五公子,哪怕輿論把他傳得面目全非。
  皇上把薛東瑗賜婚盛家世子爺,東蓉心中便堅定了這個念頭:前世薛府為了薛東瑗嫁蕭五公子忍受世人的恥笑,今生就為了她再忍受一次吧。
  既然薛東瑗錯過了,她要抓住這個機會!
  什麼榮華富貴,她再也不要,只求嫁給那個男人,一生歲月靜好。
  當年薛東瑗是因為腹瀉避開進宮,今生她也是因為腹瀉錯失,她相信,她真的占了前世薛東瑗的路。
  那麼,她就要一路走下去,不管忍受多少的責罵,她都要堅持。
  她要薛東瑗身上的那種幸福!
第五十章 閒話

  酉正一刻,世子夫人派人請了惠真師太來。
  惠真師太看了薛東蓉,哎喲一聲歎,說她被薛府西南角一株芙蓉花樹的花神纏住了心,在薛東蓉的床前念了半天符咒,拿了些符給她,讓她每日早晚用水服下。惠真師太回去念經做法,保管她三日妖魔盡除。
  二夫人連念阿彌陀佛,許諾明日叫人送二十兩香油錢去,千叮囑萬囑咐,讓惠真師太一定要萬分仔細幫薛東蓉送了花神。
  惠真師太眼眸微轉,連連道:「貧尼定會盡心的,二夫人放心吧。」
  送走惠真師太,二夫人要親自服侍薛東蓉喝下符水,薛東蓉虛弱微笑:「娘,您為了女兒傷心憂愁,再讓您親自服侍女兒,女兒哪裡承受得起?再好的藥,只怕都要折殺了!回頭銀杏服侍我就好……」
  二夫人一愣,忙將手裡的符放下,讓銀杏等會兒仔細服侍薛東蓉服下。她又是一回心酸,拉著薛東蓉的手道:「你可要快些好起來,娘的心都揉碎了,萬一你有個好歹,娘也活不成!」
  說罷,淚珠又溢滿了眼眶。
  薛東蓉不禁眼眶微濕,低聲喊著娘。
  十一姑娘薛東姝和銀杏、銀葉勸慰著,二夫人才收起傷心。
  「娘,女兒已經沒事。您早些去歇了,明早起來,女兒就能起身給您請安了!」薛東蓉拭乾了淚意,衝二夫人笑道,神色恢復了幾分明媚嬌嫵。
  二夫人今日的確累了,見薛東蓉已經清醒,惠真師太又給了符,就放下心,由丫鬟松霞和十一姑娘薛東姝攙扶著去休息。
  銀杏燒了符,擱在海碗裡化水給薛東蓉喝。
  薛東蓉微微眨眼。
  銀杏了然,對一旁的銀葉道:「你去吩咐一聲,讓廚房做些精緻好克化的粥來和小菜來,小姐一整日未進食了。」
  銀葉聽到薛東蓉要吃東西,忙歡喜去了。
  銀杏就端起那符水,自己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薛東蓉驚愕:「你……你倒了就是,怎麼你喝了?」
  銀杏喝得有些急,被符水嗆了嗆,半晌才用袖口拭了唇瓣的水漬,笑道:「不礙事的小姐,我瞧著馮媽媽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喝一劑符水,您看她,身子骨健朗,這個又不是毒藥。倒了總歸不好,不慎被二夫人知道,又是一場傷心。」
  薛東蓉眼眸微潤,感激道:「銀杏,我將來自不會虧待你。」
  銀杏把碗放下,笑著幫薛東蓉掖了掖被角,道:「我難道圖小姐報答?我跟二夫人的心一樣,小姐萬事順意,我就算死了也值。」
  薛東蓉伸出皓腕,緊緊握住銀杏的手,眼中已經有淚,再也說不出旁的話。
  自從惠真師太來過之後,薛東蓉第二天就好了起來。
  只是傷了嗓子,說話時聲音嘶啞,由二夫人和十一姑娘陪同著,去給老夫人賠罪。
  老夫人也樂得裝糊塗,拉著薛東蓉的手,心疼道:「以後千萬小心,黑了天就別去花園子裡逛。春日萬物復甦,總是容易撞上各路神仙……」
  然後又對薛東瑗、薛東姝和薛江晚道,「你們姊妹也是,早晚走路切記小心。」
  幾人忙應是。
  見她不再胡鬧,眾人都安心。
  與陳家的親事已經在加快腳步。聽說已經放了小定,陳家遞了陳公子的庚帖過書,只等薛府回帖,這門親事就算徹底準了。
  世子夫人又是一陣忙碌。既要幫薛東瑗準備嫁妝——薛東瑗的嫁妝,是老夫人親自囑咐媳婦們,交給世子夫人辦,不要五夫人插手;又要給薛東蓉定親——薛東蓉鬧了一場,老夫人怕二夫人鎮不住場面,讓世子夫人親自操辦;又要準備薛老侯爺的六十六大壽。
  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冬春兩季交替,晝夜氣溫不穩,世子夫人染了風寒病倒,薛府內宅一大家子事就這樣擺在這裡了。
  老夫人很頭疼。
  四夫人和五夫人她是不放心的,三夫人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二夫人寡居,向來清冷,不善於理家,內宅之事居然無人可托,只得叫了大孫媳婦杭氏到跟前,讓她幫著操辦。
  大奶奶有些膽怯:「祖母,孫媳婦沒辦過這些……」
  老夫人就慈祥笑道:「你是嫡長孫媳婦,將來薛府的家也是你當。我知道你婆婆這些年總帶著你,你也是個能幹的。如今這一大家子,你也推辭,還要我這把老骨頭來管著?」
  大奶奶就笑:「那孫媳婦試試,有什麼做的不妥帖的,祖母教教我!」
  老夫人笑起來,又道:「我也不為難你,教你先理出個頭緒兒來:還有二十天就是你祖父的壽辰,外頭有男人們操持,不用你忙碌,裡頭的事要打緊辦好,你先萬事放下,專心做好這事。你五妹妹的事,讓陳家等等;你九妹妹的嫁妝,添些綾羅綢緞,旁的東西,我叫詹媽媽去辦。」
  大奶奶知道,老夫人要給瑗姐兒一些自己的私產,當即笑著應是:「孫媳都記下了。」
  大奶奶得了老夫人的指點,就退了出去,去元豐閣把這事告訴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剛剛吃了藥躺下,有氣無力的,卻很是高興:「你可別丟了咱們大房的臉。我總想著找個機會,讓你顯顯才,好震懾這一大家子,否則將來你管家,誰服你?你可丁點錯兒都不能出。」
  大奶奶心裡就打鼓:「娘,您說的我越發不敢了。」
  榮媽媽就笑:「有夫人呢,還有老夫人,大奶奶只管去做。」
  世子夫人就鼓勵的望著她:「就是這話,有老夫人替你撐腰,怕什麼?是老夫人叫你管事的,誰敢質疑?」
  大奶奶這才露出笑頤。
  榮德閣那邊,老侯爺氣勢洶洶回來,朝服都沒脫,就直徑問老夫人:「蓉姐兒是不是投繯自縊了?」
  老夫人錯愕,都過去好幾天了,怎麼好好的回來就是這句話?
  見老夫人驚訝,老侯爺知道所言不差,臉色更加冷峻:「我不僅知道蓉姐兒投繯,還知道她是要嫁蕭家五公子才投繯的!」
  「小孩子鬧鬧脾氣,我已叫人看著她,早就沒事了,現在也不鬧了。哪個長舌的告訴了侯爺,惹得您這樣氣?」老夫人回神,笑容有些勉強。
  「哪個長舌的?」薛老侯爺勃然大怒,「皇上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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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祈福 (1)

  一句皇上告訴的,讓老夫人大驚,怎麼皇上知道薛府內宅之事?
  內宅的事連皇上都知曉,說明家裡有叛徒,專門嚼舌根詆毀薛府,讓老夫人極度氣憤與不安。
  她蹙眉望著老侯爺。
  老侯爺憤憤然坐下,怒道:「整個盛京都知曉,薛府五小姐要嫁蕭家五少爺。薛家老夫人不准,五小姐就投繯自縊,其心貞潔只為五少爺。蕭太傅聽聞了,就跟皇帝上了奏摺,請皇上賜婚,說什麼五小姐有情,蕭家不能無義,居然請皇上做媒人,說合薛蕭兩府的親事!」
  老夫人又怒又氣,情緒波動比老侯爺的還要大:「這……這事的緣由家裡都無幾人知曉,外面怎麼就知道了?」
  「你問我?」老侯爺更加惱怒,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有些衝老夫人發火的味道,「你管著內宅,倒來問我?」
  一句話問得老夫人臉色紫漲。
  夫妻四十幾年,老侯爺對她發火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為了這件事,居然衝她吼起來。
  老夫人心裡既氣憤又難過,一時間臉色肅穆,忙下炕給老侯爺屈膝:「是妾身疏忽,請侯爺責罰。」
  見老夫人跪下,老侯爺自悔言辭過重,聲音輕柔了三分,道:「起來吧,原不是你的過錯!」
  詹媽媽就連忙攙扶起老夫人。
  老侯爺自知脾氣過頭了,可又忍不住。暴怒的情況,多說多錯,唯有沉默,把情緒壓下去。
  老夫人亦不言語。
  內室裡靜得有些詭異。
  「蕭太傅一直想著和薛府結親家。他扳不倒我,就想拉著我下水,盛文暉不也成了他的親家?」好半天,薛老侯爺才道。情緒已經平復,聲音恢復以往的寧靜,「陳家的親事咱們家還沒有回帖,就說兩個孩子八字不合,推了吧。咱們家不推,蕭太傅也要搞出花樣來,平白連累陳家作甚麼?也許明日聖旨就要下來……」
  聖旨賜婚,薛老侯爺並不是自願嫁孫女給蕭太傅的庶子,是天命不可違。這樣就避免了薛府被人恥笑,反而被人同情。
  可薛五姑娘這名聲……
  老夫人依舊沉默不言。
  第二日,果然聖旨賜婚,將薛家五小姐薛氏東蓉賜婚蕭宣欽。
  東瑗在拾翠館做鞋,老侯爺壽辰即將來臨,她要送給老侯爺的壽鞋尚未做好,最近幾日日夜趕工。
  聽到薛東蓉被賜婚蕭宣欽,東瑗大吃一驚,問跟前服侍的薔薇道:「你去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
  薔薇應聲而去,只留紅蓮和紫薇在跟前服侍。
  橘紅出嫁後,東瑗就把原本跟在薔薇身後做事的紅蓮和紫薇抬了二等丫鬟,如今貼身服侍。
  紫薇沉默寡言,卻極有眼力價,不管什麼事都搶著做,眼裡有活,從來不用人吩咐;紅蓮溫順敦厚,有些橘紅的脾性。
  薔薇出去後,大約半個時辰才回來。
  「小姐,五小姐身邊的銀杏被打發到莊子裡去了。」薔薇跟東瑗道。
  東瑗蹙眉,示意薔薇說下去。
  「咱們整日在家,不曉得外面的事,我聽說滿盛京都在傳,說什麼薛府五小姐鍾情蕭家五少爺,非君不嫁,老夫人不同意,五小姐就投繯自縊,其心貞潔。蕭五公子就放出話,說薛府小姐對他有情,他就會對薛小姐有義,不會委屈她,於是請了聖旨賜婚……」薔薇低聲跟東瑗道。
  東瑗驚愕不止,卻暗贊蕭五公子:聽到這樣的傳聞,他沒有大放厥詞吹噓自己的魅力,而是極力贊揚薛五小姐的深情,還請了聖旨賜婚,保存薛小姐的顏面。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女孩子會被說成不守婦道,可到了蕭五公子口中,卻成了情義烈女!
  倘若這件事是蕭五公子的意思,那麼這個人,並不是那般不堪的。
  東瑗的心這才好受一點。
  可是她仍不明白。
  她來到這個世界快六年了,薛府跟蕭國公府從未有過來往的,而五小姐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怎麼知道蕭五公子的?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盤旋而過,她頓時明白前幾日薛東蓉上吊的原因了。
  原來薛東蓉並不是想死,而是想找個噱頭把事情鬧大!
  東瑗不由捏了把汗,她真的好大膽!
  倘若蕭五公子沒有把她說成情義烈女,而是把她傳得輕薄不守規矩,不肯娶她,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以後什麼人家會要她啊?
  「五姐是個怪人!」東瑗搖頭道,又問薔薇,「是銀杏把這件事傳出去的?」
  自然是薛東蓉授意的,銀杏去辦的。
  「不知道。」薔薇道,「老夫人只是叫人把銀杏送走,旁的什麼沒說。」然後想起什麼,又道,「侯爺不願意辦五小姐的婚事,讓蕭家請禮部和欽天監共同操辦,薛家不管了。」
  東瑗聽了,不免又是一番感歎。
  她實在想不通這位堂姐到底要做什麼。
  不僅東瑗想不通,薛府上下都不明白五小姐意欲何為。
  「老夫人還說,以後不准惠真師太到府上走動,也不准咱們家的夫人小姐們去惠泉庵……」薔薇又道。
  東瑗還是一頭霧水。
  而京都又是一番流言蜚語。
  在深閨的東瑗偶爾從薔薇口中聽說一二。
  由於蕭家很主動為這件事造輿論,京都貶低薛五小姐的言辭不多,大都是贊揚她的情義,明知蕭五公子辱妻殺妾、身份庶出,還這樣鍾情於他,並不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而是個錚錚豔骨的忠義之輩。
  也有少數說薛五小姐不顧廉恥的。
  說了大半個月,薛五小姐與蕭宣欽的婚事終於定在元昌四年七月初一。
  老侯爺和老夫人氣得不輕,薛府最近有些壓抑。
  光陰暗換,轉眼間就是三月,世子夫人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眾人,薛老侯爺的六十六歲大壽不準備操辦了。
  從去年臘月十姑娘薛東婉去世,到今年薛東瑗賜婚盛修頤、薛東蓉賜婚蕭宣欽,薛府家宅一直不順。
  薛老侯爺不想高調辦壽宴了。
  老夫人就對家裡眾女眷道:「既然侯爺的壽宴不辦了,三月十九那日,我們闔府去湧蓮寺上香,為侯爺祈福吧!」
  眾人都恭敬肅穆道是。
  出了榮德閣,一個個都掩飾不住高興。
  盛京近郊有個湧蓮郡,離京城大約五個時辰的路程,來回要一天,晚上需要在半道住宿一晚。湧蓮郡有座山,奇峰險峻,修了山道,有座湧蓮寺,香火極其旺盛,每年太后和皇后要都去祈福。
  能進入湧蓮寺的,非富即貴。
  薛家女眷久居內宅,都想著出盛京看看;如今又是三月春暖時節,還是去著名的湧蓮寺,誰不高興?
  連東瑗都禁不住開心。
  三月初五,薛皇貴妃娘娘就叫內侍送了壽禮。
  世子夫人進宮謝恩,把薛家不準備操辦壽宴,只是去湧蓮寺祈福的事情告訴了太后娘娘和薛皇貴妃。
  正好那日下朝早,皇上也來太后的慈寧宮請安,聽到了薛府要闔家去湧蓮寺的事情。
  三月初十,薛貴妃娘娘說做了個夢,甚是想念世子夫人,讓世子夫人進宮去。
  直到酉正,世子夫人才從宮裡出來。
  她從宮裡回來後,就去跟老夫人請安。
  正好東瑗在陪老夫人說笑,世子夫人的眼眸有些深邃在東瑗身上轉了兩轉。
  「貴妃娘娘沒事吧?」老夫人笑著問世子夫人。
  「沒事。」世子夫人笑起來,「就是皇上一連在她宮裡過了四天,太后娘娘有些不悅,當面暗示了她幾句,她就嚇住了。我陪著說說話兒,讓她以後要多勸皇上雨露均沾,她的心就安定了。」
  然後又看了眼東瑗。
  東瑗的心微提,世子夫人從未這樣看她,她的眼神叫東瑗渾身不自在。
  難道世子夫人進宮,貴妃娘娘說了她的事?
  她還有四十天就出閣了,千萬別再出變故!
第五十二章 祈福 (2)

  三月十九那日,從寅時初開始,鎮顯侯府門口掛著大紅燈籠,人影穿梭不絕。管事帶著小廝們安排好出行的馬車及用度。
  世子爺親自指揮著。
  卯初時分,內宅的婦人們都華衣錦服,盛裝過了穿堂,出了垂花門,過了三重儀門,才到大門口。
  世子爺領著四老爺、五老爺、大爺薛華靖、二爺薛華浩、四爺薛華勝、五爺薛華瑞皆在門口送行。
  穿著寶藍色繡海屋添籌紋褙子、八寶奔月暗地織金紋福裙的老夫人,由九姑娘薛東瑗攙扶著出了儀門,世子爺就忙迎上來,從另一邊攙扶著老夫人,笑道:「娘,湧蓮寺已經收拾好了廂房,這三天閉門三日,您帶著她們盡可從容住上兩日,今日靖哥兒和浩哥兒送你們,我和四弟、五弟後日去接您……」
  老夫人聽了,眉頭微蹙道:「佛門八方開,為了咱們家的祈福就關了山門,心再誠也不靈了!不用這樣的。」
  世子爺頓時目露躊躇,他們家去的可是女眷,不關山門怎麼行?
  老夫人又道:「派了兩個得力的管事,在山門口跟來往香客說一聲,咱們家女眷進香,男客不要進來。若非要進來的,讓姑娘們先避避就好了……」
  湧蓮寺是皇家寺院,能出入的都是京都高門望族,達官顯貴。同樣的簪纓望大戶,自然明白大戶人家的男女大防。
  派個人在山門口說一聲,鎮顯侯府的女眷進香,那些男客誰不明白其中忌諱?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得罪鎮顯侯?
  非要進去的,只怕也是薛府的通家之好人家的男子,讓未出閣的姑娘們避開即可。
  「我們明日一早就回。」老夫人又道。
  世子爺不敢違逆,忙道是。
  馬車安排妥當,世子夫人亦來到老夫人跟前,要攙扶著老夫人上馬車。
  世子爺就趁機對她道:「娘年紀大了,你和媳婦們要盡心服侍,別叫娘累著。」
  世子夫人道是。
  咕嚕嚕車轅子壓過青石地面,八寶琉璃華蓋馬車垂著折羽流蘇,在大爺薛華靖、二爺薛華浩的帶領下,管事、小廝、護衛左右騎馬簇擁著,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出了薛府門前的西大街、出了勇關門,出了盛京。
  東瑗、世子夫人、老夫人乘坐一輛馬車。
  馬車寬敞,鋪著狐裘毯子,柔軟舒適;擺著精緻的檀木小几,擱著美味茶點與香氣馥郁的清茶。
  東瑗素手白淨纖柔,替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斟茶。
  老夫人就給東瑗和世子夫人說湧蓮寺的來歷:「……有個山頂湖,湖水都是從山頂沁入,不染塵埃。竺可大師原本在那裡遊歷,入夜在湖邊打坐,湖中湧現金蓮,佛輪給了大師四句箴言。竺可大師頓時參透塵事,能未卜先知,成了活佛。後來,就建了這座湧蓮寺。香火日益鼎盛,當地人就把郡縣改名湧蓮郡,這座山也改名叫湧蓮山。」
  東瑗聽得津津有味,笑道:「原來是這麼個緣故。我還以為是先有了湧蓮郡,再有湧蓮山,而後才有湧蓮寺呢。」
  老夫人笑起來。
  世子夫人也笑:「我跟瑗姐兒的見識一樣。幸虧娘告訴,不然我的意思跟人一說,要被人笑話了!」
  老夫人呵呵笑:「不止是你們,很多人都是這樣以為,先有了湧蓮郡和湧蓮山,再有湧蓮寺。前朝有個皇后一直無子,皇帝就請了法師替皇后求子。皇后吃了湧蓮寺的一朵白蓮,真的懷了龍種。後來人們就說,這座山是皇帝御賜的湧蓮山。這樣的傳聞,真真辱沒了好山好佛!」
  「祖母,您是從哪本經書裡看了,才知道真偽的?」東瑗笑著問。
  老夫人就摟了她,笑道:「我年少的時候最喜歡收集各種佛經故事,有本佛法孤本被我知曉了,央求我父親花了黃金三百兩買了來。這個來歷就是那本孤本上的。如今這孤本,天下怕僅存一本了。」
  世子夫人聽了連連咂舌。
  花黃金三百兩買一本書啊!
  薛東瑗就嘻嘻笑:「祖母,那您回頭讓我也瞧瞧,讓我也長長見識。」
  世子夫人就捏東瑗的臉:「你要是弄壞了,就再也沒有的!」
  老夫人慷慨道:「不過一本書,壞了就壞了。你若是喜歡,祖母讓寶巾給你去送。」
  東瑗連忙說多謝祖母,又笑道:「您還有什麼壓箱底的好東西,一併給了我吧!」
  惹得老夫人大笑,點她的額頭:「祖母壓箱底的好東西,你搬到手軟也搬不完!」
  世子夫人也附和著笑:「娘不能只偏袒瑗姐兒,也疼疼媳婦,也賞媳婦兩件寶貝!」
  老夫人又是笑又是無奈,車廂裡一時間氣氛歡愉,老夫人坐車也不覺得疲憊了。
  惹得她老人家笑了一回,漸漸有些疲憊,就依著引枕假寐。
  到了湧蓮山山腳,已經申初。
  春日金色光線下,漫山蔥綠樹枝搖曳著綠波,細碎光芒把眼眸染得靡麗,薛家女眷下了馬車,望著這險峻高山,巍峨挺拔,興奮不已。
  東瑗和世子夫人攙扶老夫人了馬車,管事們早已雇好腳力夫,抬著籐架要抬夫人小姐們上山。
  三夫人性子直爽,望著那籐架叫道:「這個結實不結實啊?要是山上散了架,我豈不是要跌散了骨頭。」
  惹得眾人一陣笑。
  老夫人笑她:「你怕散架,你走著上去。」
  三夫人不依,纏著老夫人胳膊,嘻嘻笑道:「娘都不怕,媳婦怕什麼?再說,就算散架,也是四弟妹的先散。等四弟妹跌了,媳婦再走著上去。」
  四夫人是薛家眾女眷中最豐腴的。
  眾人哄然又笑。
  四夫人佯裝要打三夫人,又對老夫人撒嬌般道:「娘,您瞧瞧三嫂,哪裡是做嫂子的!」
  老夫人就一手挽著四夫人,一手拉著東瑗,笑道:「不理她,這個人精潑猴,給了桿子就往上爬,咱們不理她,臊著她!」
  眾人又笑起來,三夫人更是樂不可支。
  笑語盈盈,眾位主子各自上了腳力夫的籐架。早已鋪了大紅遍地金紋椅袱的籐架柔軟舒適,腳力夫穩穩當當,快步上了湧蓮寺。
  丫鬟、婆子們則跟在籐架一旁,護送著。
  快到山門,一個小廝模樣的人隱藏在大榕樹下,看到薛府眾人的身影,急忙折回了寺裡。繞過寺院的重重院落,在西南角的一處小觀前停下,敲開院門,另外有人給他開門。
  他進了廂房,跪下磕頭,低聲道:「主子,薛府的女眷們還有一刻鐘就進山了。」
  幽暗光線裡,那人的表情模糊,聲音平穩裡透出威儀:「去吧,告訴鎮顯侯世子夫人,朕在這裡等著。一個時辰後朕要下山了,讓她帶了人快來。」
  那個小廝模樣的侍衛忙恭敬道是,轉身又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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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祈福 (3)

  湧蓮寺的主寺在湧蓮山半山腰處。崎嶇山路難行,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廟裡。
  寺門前有處寬大的青石敞地,供香客落轎。
  腳力夫穩穩停住了籐架,東瑗快步下來,走到老夫人身邊,和寶巾一起攙扶著老夫人,速度比近在身邊的世子夫人還要快。
  九小姐東瑗向來在老夫人身上花功夫,旁人都習慣了,也不覺得她太過於諂媚。只是五夫人和薛東琳都忍不住撇撇嘴,很是厭惡。
  東瑗抬頭間,就把五夫人和薛東琳的神色看個正著,依舊笑容恬靜,表情絲毫不變。
  五夫人覺得她心思太深太歹毒,對她越發厭惡,卻心存了幾分戒備,不敢在她面前公開挑釁。
  東瑗封了郡主,十一姑娘薛東姝封了淑妃,一起進宮的三名嫡女,只有她的親生女兒薛東琳什麼都沒有撈到。五夫人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恨薛東瑗與薛東姝姊妹倆?
  無奈這對姊妹,五夫人現在一個都不敢動。
  她心思百轉千回間,就聽到楊媽媽喊她:「夫人,您小心足下。」
  原來五夫人愣神的功夫,世子夫人和東瑗攙扶著老夫人,其他眾人跟著,已經進了寺院大門。
  五夫人扶著楊媽媽,快步跟了上去。
  湧蓮寺的山門口,站立一排穿著緇衣的僧侶。他們身後,是一座數尺高的門樓,朱紅色大門映下璀璨斜陽裡,肅穆莊重,裊裊檀香混合著山澗樹木青蔥氣息撲面,令人心曠神怡。
  為首的老僧是湧蓮寺現任主持,法號蓮池。
  眾僧侶雙手合十給薛家女眷們行禮,老夫人就領著薛府女眷,進了湧蓮寺。
  院中一隻偌大香爐,青銅上雕刻著九條盤螭,點燃著裊裊香燭,幽靜香味不斷彌漫著。
  繞過香爐,才是正殿。
  三進的金黃色大門,門口矗立著高大十八根色彩斑斕的柱子,雕刻十八羅漢,走進細看,才知道並不是用顏料畫成,而是用貝殼裝點,做成栩栩如生的羅漢,惟妙惟肖的人物,令東瑗心中大贊。
  做這個活計的工匠,真是妙手!
  而正殿的大門上,浮雕刻畫著八仙過海,色澤絢麗,人物生動,如活了一般,大家又在心中贊歎一番。
  眾僧侶早已準備了香燭,點好雙手托給老夫人和薛氏眾人。
  大家都接了,挨個給菩薩進香,虔誠下拜。
  一輪主殿進香完本,蓮池大師道:「老夫人,已經備下齋飯廂房,老夫人和諸位夫人、小姐車馬勞頓,莫如先歇息片刻?」
  薛府眾人的確是累了,老夫人也是硬撐著,就笑道:「勞煩大師。」
  蓮池大師就紛紛小沙彌領著眾人,去了後面的廂房歇息。
  打水淨面,各人自是一番忙碌。
  等歇息好了之後,皆來老夫人的廂房,等著開齋飯。東瑗和世子夫人早已梳洗妥當,在一旁幫著老夫人重新梳頭勻面,弄得詹媽媽和寶巾都插不上手。
  等老夫人梳洗完畢,去了隔壁的大廂房吃飯。
  世子夫人讓三夫人和四夫人伺候著,笑道:「我去前頭瞧瞧,東西都帶上來沒有?」
  薛府的箱籠馬車在後頭,上山要慢些。
  然後對一旁伺候老夫人吃飯的薛東瑗道:「瑗姐兒,我缺個幫手,你幫幫我去!」
  大奶奶杭氏就忙道:「娘,我也去吧。」
  世子夫人讓她坐下,笑著道:「平日裡總是你幫忙。今日出來,你也受用一日。瑗姐兒快要嫁出去了,現在不指使她,以後再無機會的。瑗姐兒,幫大伯母去前頭照看下,你大嫂伺候你祖母,也讓她盡盡孝道。」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笑。
  薛東瑗臉色微紅。她心中明白,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想教她如何管家。
  平日裡總是帶著大奶奶,教大奶奶如何行事,今日要帶著東瑗,無非是她快要出嫁了,怕她將來應付不來。
  雖然有些臨時抱佛腳,東瑗亦是感激的。
  老夫人聽得明白,就笑呵呵道:「你大伯母就是見不得你清閒。去吧去吧,快些回來吃飯。」
  東瑗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亦不多言,笑呵呵拉著東瑗,出了廂房。
  榮媽媽已經在廂房外。
  世子夫人給榮媽媽使眼色。
  榮媽媽會意,不再說什麼。世子夫人拉著東瑗,快步繞過廂房前的迴廊,讓西南方位的一處假山後拐去。
  世子夫人神色有些急,拉著東瑗走的很快。
  東瑗有些迷惘:「大伯母,咱們不是去前頭看箱籠嗎?」
  世子夫人這才住了足。她看了眼左右,見四下裡無人,才對東瑗道:「好孩子,你信大伯母嗎?」
  東瑗便想起她那日從宮裡回來時的眼神,心中滿是異樣,不覺暗生警惕,面上卻一派懵懂的頷首:「大伯母怎麼好好的問這話?我自然是信大伯母的。」
  世子夫人就拉著她的手,道:「瑗姐兒,既然你信大伯母,榮媽媽帶你去個地方。你們腳步快些,等會兒回來依舊在這裡等我。倘若我先回來,也在這裡等你,千萬記得,遇到人就往假山後藏一藏。」
  榮媽媽不等東瑗反應,就拉著東瑗的手:「九小姐,您跟著奴婢來!」
  東瑗的力氣不及榮媽媽,被她拉得腳步踉蹌,不由自主讓前去。她滿腹狐疑,不禁扭頭去看世子夫人。
  黃昏斜照下,世子夫人穿著官綠色折枝海棠紋褙子,靜靜站在哪裡。金色夕陽把她眼底的碎芒鍍亮,她的神情既安祥又平靜,不見了剛剛的焦急。見東瑗回頭,她就衝東瑗擺手:「瑗姐兒,你快去!」
  榮媽媽走的很急,世子夫人又折身往前院去了,東瑗只得跟著榮媽媽,一路小跑般,直徑往西南方向而去。
  滿腹狐疑,東瑗心中不禁打鼓。
  可是她知道,世子夫人並不是要害她。
  她是世子夫人親自從老夫人跟前領出來的,她倘若有一點意外,老夫人不會放過世子夫人的。
  世子夫人不會這樣傻的要謀害她。
  可是到底什麼事,東瑗心中千萬念頭急驟閃過,她就想起上次世子夫人進宮的事。
  難道?
  她後背頓時一涼,頭皮有些發麻。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面前出現一座精緻小巧的庭院。黑漆大門緊閉,榮媽媽環顧左右,見無人,就輕輕叩門。
  裡面有男子低沉的問:「是誰?」
  東瑗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倘若無意外,她已經能猜到是誰在裡面了!
   ★★   ★★   ★★
  廂房那邊,老夫人及眾人正在吃飯,大爺薛華靖快步進來,給老夫人請安,道:「祖母,我娘在前頭分派箱籠,正好遇到了上山進香的盛昌侯夫人。盛家世子爺護送,也是滿滿一行人,聽說您在這裡,想著給您請安,讓進來問一聲可方便。盛家世子爺和三爺是男眷,已經讓人領取西南廂房歇下了,不妨礙小姐們。」
  盛昌侯夫人,就是九小姐薛東瑗未來的婆婆。
  老夫人眼眸微靜,須臾才笑呵呵道:「快請來,快請來!」
  薛家不辦壽宴的事盛京望族皆知曉,可是來湧蓮寺祈福,卻是低調而行的,知道的人家不多。
  盛家這個時候居然也來了,可謂之巧。
  盛家世子爺和三爺也來了?
  東瑗剛剛去了前頭幫世子夫人安排箱籠,是不是見到了?
  老夫人心中又是一沉,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第五十四章 祈福 (4)
  榮媽媽帶著東瑗,來到寺院最西南角的一處小庭院。
  院外兩旁小徑種滿青翠湘竹,微風中青葉若煙絲斜卷;院中則栽種百年古桃,三兩虯枝攀牆而出,嫣紅嫩蕊若錦霞紛披。
  院門未開,東瑗就錯愕回眸看了眼榮媽媽。
  斜陽將晚,昏黃餘暉中,薛東瑗那斜長妖媚的眸子似染了血色,嫵媚撩人裡似乎有股子煞氣,叫榮媽媽心頭一驚。
  榮媽媽正想說話,院門已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他看到榮媽媽和東瑗,亦不多問,熟稔道:「快進來吧,主子在裡面等著。」
  榮媽媽就拉著東瑗,進了這處的小院。
  院子很小,卻乾淨整潔,牆角一株桃樹正吐蕊盛綻,落紅滿地,似錦緞如雲霞,絢麗灼人,空氣裡有淡淡幽香彌漫。
  有外男。
  世子夫人叫人帶著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來這樣的小院見外男,這個男人是誰,東瑗心中已經明了。
  小院中只有一棟三間正房,不帶耳房和抱廈,似專門為身份貴重的香客而建。
  那個給她們開門的男人對榮媽媽拱拱手,道:「請這位媽媽留在這裡,小姐請!」
  氣勢咄咄逼人,不容質疑。
  東瑗復又看了眼榮媽媽,只見榮媽媽垂首,不敢抬頭,很是害怕的樣子,她心中更加有數。
  隨著那青年人的腳步,東瑗踏上了廂房前的丹墀,她的心一直在沉,沉得無邊無沿,腳步不由虛晃,差點就被丹墀滑了一跤。
  深吸一口氣,她才能斂住情緒。
  那青年人就用餘光掃了她一眼,見她害怕,替她推開了雕花木門,低聲道:「小姐請,敝主等候多時了。」
  東瑗藏在袖底的手在發顫,腳步亦不穩。可是當這扇門推開,裡面昏暗一片,她知道她無路可退。不管有多麼狼狽,多少恨意,都要把這關過了。
  和上次相比,她有親自參與這場考驗的機會,不是把運命都交在旁人手裡。她害怕,可是必須撐起她的僥倖與勇氣,扭轉她的局勢。
  她斂衽進了室內。
  那青年人見她雖然害怕,卻一語不發,不問、不逃、不喊、不囔,好似心中有數,不覺對她暗生欣賞。隨手,那青年人關了門。
  室內沒有點燈,日暮西山,屋內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一扇屏風擋住,裡面臨窗大炕上依稀有個端坐的身影。
  東瑗停在那屏風前,噗通跪下,低聲又恭敬磕頭:「柔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她不是民女,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同親王女、如皇帝姊妹的柔嘉郡主。雖是第一次稱萬歲,可她聲音清晰、恭敬,帶著權臣對皇帝的崇敬之情,婉轉妙音透過屏風,傳入元昌帝的耳裡。
  東瑗心中早已明了,這個主子,是萬民之主,當今天下的聖主元昌帝。她的大伯母管著薛府內宅,最明白女子閨譽關乎女子性命。
  倘若不是這個人不能在此處久留,倘若不是這個令世子夫人不敢違抗,世子夫人是不會在老夫人眼底底下搞鬼的。
  唯一的可能,這個人是皇帝,才敢讓世子夫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把東瑗推入這間房。
  端坐在屏風後臨窗大炕上的身影頓了頓。
  也許是驚訝她的聰慧,也許是震驚她的沉穩,亦或者是在猜測為何世子夫人要提前告訴她,好半晌,東瑗才聽到他說:「起身吧,過來說話。」那聲音溫和低醇,很好聽,沒有威儀天下的冷酷,而是似鄰家兄長的親切。
  東瑗沒有起身,而是重重將頭磕在湧蓮寺廂房的青石磚上。
  三月春暖花妍,可黃昏的湧蓮山,依舊有料峭寒意。陰暗的內室寒意更甚,東瑗穿著月白色挑線襴裙,跪在冰涼地板上,那寒意就沿著膝蓋,緩慢浸透她的身子,伏在地上的手不知是凍的還是害怕,有些僵。
  「陛下,柔嘉是未嫁之身。倘若朝堂,自當覲見。可斗室容龍軀,本就是柔嘉罪該萬死,讓陛下身陷此地。若再以孤身相見,衝了龍氣,柔嘉萬死難抵其罪!」東瑗的聲音有些慢。
  因為緊張,因為寒冷,她有些顫抖,不敢快聲,怕洩露了自己的異態。
  屏風後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須臾,元昌帝淡淡笑道:「瑗姐兒,你好聰慧!朕恕你無罪,到朕身邊來。難道你要朕親自去扶你?」
  東瑗字字句句稱自己為柔嘉,就是希望他想起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
  可元昌帝恍若不聞,一句「瑗姐兒」把東瑗一大半的希望澆滅!
  他以萬金之軀離京來到此處,又這樣隱秘,定是偷偷出宮的。他怎麼可能任由她口吐蓮花、三言兩語就放棄他原本的念頭?
  東瑗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
  以為賜婚了,她就能躲開進宮。
  可元昌帝此番前來,也許她的命運,就要這樣註定了。
  不!
  她心中不停的反抗,她不要進宮,不要成為那禁牆之內一個孤寂的靈魂。她還有一個月就要出嫁了。只要她出嫁了,她就再也不用和宮闈有任何牽扯。
  她不能功虧一簣。
  東瑗依舊俯在地上,把額頭貼著冰涼地面,聲音越發沉穩堅毅:「陛下,柔嘉不敢!」
  屏風後的那人呼吸一滯。
  東瑗的心似敲鼓般的亂跳,手不禁發顫,可額前湧出了細汗,她玉色繡卷草紋褙子貼在身上,才警覺後背汗濕了。
  元昌帝沉默片刻,遽然站起來。
  東瑗就聽到了輕緩又急促的腳步聲,繞過屏風,朝著她走來。
  她不敢抬頭,身子顫抖越發厲害。明明想逃,可理智告訴她,逃走是下策。
  那腳步聲就在她身畔停下,悉悉索索的衣裳響動,元昌帝彎腰,一隻堅毅溫暖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東瑗身子發虛,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敢不從,只得隨著他的手,站起身來。
  她低垂眼簾,感覺到身邊人微重的呼吸,卻不敢抬頭去看一眼。
  那拉著她胳膊的手漸漸發緊,只要一個力道,她就會跌入他的懷抱。自古皇家寺廟多齷齪,失身於此的女子不再少數。倘若她今日失身此處,這輩子,她薛氏東瑗,就只能是元昌帝的女人,不管她是什麼身份。
  冷汗沿著臉頰,毫無徵兆滑落,東瑗原先想過的很多方法,此刻消邇無蹤,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好似孤獨行走在茫茫雪域,她有種看不到出路的寒冷與絕望。
  原來,她這樣渺小,若螻蟻般任人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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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祈福 (5)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東瑗薄薄春衫,傳到她的肌膚。
  可能是她太冷,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熱。近在咫尺的人,她甚至能聞到他呼吸間的暖意。
  只要誇過這一步,她的未來就一片昏暗。
  東瑗彷彿瞬間回到了六年前自己剛剛睜開眼的那天,跟現在一樣的懼怕與無奈。
  她不能反抗這個男人。
  她的身後,是整個鎮顯侯府。倘若觸怒天顏,禍及她的族人。沒了鎮顯侯府,她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寸步難行。
  胳膊上的溫暖,不能驅走她身上和心裡的寒,反而似把她推入了冰淵。
  那拉著她胳膊的手掌收緊,而後有緩慢鬆開,元昌帝輕微歎了口氣,後退兩步,離開了她的身畔。
  壓在東瑗頭上的烏雲好似瞬間被撥開,剎那的明媚。
  她快要停滯的呼吸終於能吐出來,一口氣順過來。
  繞過屏風,元昌帝往內走,東瑗不敢不跟著。
  他坐在臨窗大炕上,指了跟前的一個錦杌對東瑗道:「坐下說話吧。朕不能久留,有些話跟你說,你莫要害怕。此處非朝堂,不需俗禮。」
  東瑗屈膝行禮,道謝主隆恩,就半坐在錦杌上,似普通人家一樣。她低垂了眼簾,濃密青絲梳了雙寶髻,帶著一支赤金嵌紅寶石細鈿,昏暗光線裡依舊襯托她肌膚水潤白皙,眼波顧盼流轉。
  元昌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不肯挪開,亦忘了言語。
  東瑗更加不敢出聲,她緊張坐著,掌心捏出了汗。
  屋裡靜謐無聲。
  良久,元昌帝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繫著紅色蝙蝠繐子,遞到東瑗面前,聲音溫醇道:「朕當時拿了你的玉佩,只是想留個念想,怕你們家不肯認,不成想害了你下嫁……朕……朕不能……」
  半晌說不出不能什麼,聲音裡卻有了怨懟。
  他說他怕薛家不認,是怕東瑗不能進宮的。
  東瑗依舊不敢抬頭,正襟危坐著。
  元昌帝自己打住了話,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才道:「這個不是你原先那塊,是朕叫人重新雕刻的,你那塊叫朕不慎跌碎了。你看看是否有什麼不同……」
  東瑗知道他要叫自己接東西,就忙起身,又跪下,高高舉起雙手捧著。
  元昌帝見她這樣,心裡越發難過。
  皓腕凝脂,素手纖柔,就這樣舉在自己面前,而他居然不能握住。他貴為天子,位處九五,眾人皆曰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是他連一個女人都得不到,他算什麼天子?
  他不算天子,他連男人都不算!
  想到這些,元昌帝心中莫名就湧起憤怒。
  他猛地抓住了東瑗的手,把那岫巖玉玉佩放在她手裡,然後雙手將她的手捧在掌心,緊緊攥住。
  「薛氏東瑗,朕今日怎麼把你送出去,他日怎麼把你接回來,你記著這話!」他的聲音充滿了狠戾。
  震驚、失措、意外,東瑗猛然抬頭,望著他。
  室內的光線暗淡,也能看清一張年輕又英俊的臉龐,此刻肅穆威嚴,那似潑墨般濃郁的眸子既沉重又堅毅,糾纏著她。看到猛然她抬眼,他也是微愣,望著她眼裡的恐懼與擔憂,元昌帝的心被重重擊了一下,悶悶的疼。
  四目相對,元昌帝心口的漣漪再也平靜不下去。
  他用力拉起跪在自己足邊的東瑗,將她嬌軟的身子摟在懷裡。
  削瘦、柔軟,她似一段錦霞般絢麗,融進了元昌帝的心田。他不由激動,摟住她的手臂越來越緊,似想把她嵌入他高大堅毅的身軀裡,只願此生擁她在懷,不肯鬆手。
  東瑗被他摟著,喘不過氣來,她的臉色已是一片鐵青晦暗。沒有掙扎,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盛家的世子爺,她嫁不成了。
  今天,在這個廂房,她只怕要成為這個男人的女人了!
  眼淚就這樣奪眶而出,絕望中的她很想扇元昌帝一個耳光,痛痛快快罵他一番,然後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保全她的名聲。
  既然不能保護她,不能給她安全,為何這樣糾纏她?就因為她長著一張令他心動難忘的臉?
  他是天子,他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就越發覺得這個東西珍貴,越發想要。東瑗不明白太后到底為什麼這樣為難元昌帝,可是她知道,不管她進還是退,她都是死路一條。
  只要元昌帝今日要了她,接下來,她就是個死!
  她不甘心的。
  這六年來,她努力鑽營,為的只是有平靜、相對自由的生活。可她的努力,在六年後的今日全部白費,東瑗的心似萬針齊攢般疼,眼淚越流越盛,螻蟻尚且偷生,她不想死!
  元昌帝的呼吸就在她耳邊,東瑗聽到他聲音微哽道:「瑗姐兒,朕日夜想著你……」
  薛東瑗再也忍不住,趁著他動情處不防備,猛地推開他。
  元昌帝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在炕上。他錯愕看著她,剛剛還在發抖的女子,此刻如此大膽的拒絕他!
  東瑗沒有跑,她的掌心依舊握著元昌帝給她的玉佩。她跪下,重重將頭磕在青石地面上:「求陛下饒命!陛下,薛氏東瑗不想死,求陛下饒命!」
  她不停的磕頭,額前疼痛得麻木。
  「不要磕了!」元昌帝厲聲吼道,卻沒有再來扶她。
  她不想死,一句驚醒了他。他的失態、他的心動、屋裡的曖昧,都被她清脆磕頭聲打破,內室恢復了初春的陰寒。
  已經失態了,再下去,真的要逼死她了。她是御賜的郡主,要嫁權臣盛文暉的嫡長子。這樁婚事是他御准的,他不能反悔。他不僅僅是個男人,他還是這個天下的主子。
  他愛這個女人,他也要他的皇位。
  而他的皇位,因為他父皇的用人不淑,所托非人,快要落入蕭太傅的手裡了。他需要薛家和盛家的支持。
  魚與熊掌,他不能兼得!
  聽到他的吼聲,東瑗不再磕頭,劉海遮住的額前依舊火辣辣的疼。沒有磕破,可是紅腫了。
  「你去吧。」他的聲音無力又失落,似失魂落魄的人。
  東瑗卻機敏爬起來,忙不迭向外竄逃。
  元昌帝望著她曼妙身姿飛速而去,又是滿心的疼痛。他猛地將炕几拂到地上,哐噹一聲巨響。
  東瑗聽到了,卻不敢停足,快步走到門邊,開門竄逃而出。
  打開了內室的門,她好似從地獄裡走了一趟,衣衫汗透,腳步不由發虛。
  榮媽媽忙上前攙扶她。
  「走,快回去!」東瑗的臉被淚水弄花,又身子發軟,瞧著很狼狽。
  榮媽媽卻不安的看了眼那名年輕的侍衛。
  那侍衛頷首,示意她們可以走了,榮媽媽才攙扶著東瑗,出了小院。
第五十六章 祈福 (6)

 出了小院,暮野四合,湧蓮山夜風習習,吹得竹葉簌簌,四周越發靜籟。料峭寒風吹在身上,汗濕的衣襟貼著肌膚,東瑗連連寒顫,不禁打了兩個噴嚏,身子冷得厲害。
  入夜的湧蓮寺點了大紅燈籠,處處見燈火明亮紅豔,而此處的小院前卻是一片昏暗。
  藉著稀薄的月色,東瑗攙扶著榮媽媽的手,踩著高低不平的石徑,繞過一處半人高的山石,一處短小迴廊,才能看見遠處西廂房門口的燈籠散發出幽靜又豔麗的光。
  東瑗知道,此處的西南廂房是住男客,方才入住的時候那個小沙彌說的。因為提前封山,今日山上沒有其他香客,住在西南廂房的,是護送薛府眾人上山的兩位堂兄和家裡的管事、小廝、護院。
  她莫名出現在這裡,磕頭時把鬢角碰鬆了,鬢絲凌亂,衣衫汗濕,狼狽不堪,要是被堂兄或者管事看見,沒準說出什麼樣的閒話來!
  她是天成的狐媚模樣,要是有什麼不利的流言,栽在她身上,往往比栽在一般人身上可信。她原本就被長輩顧忌,再有閒話,只怕婆家先入為主對她不喜,她的未來又是步步艱辛。
  千萬別遇到人,東瑗心中默默念著。
  所喜西南廂房門口寂靜,並無人跡往來,大約是堂兄帶著管事、小廝們在前面吃飯,還沒有過來歇息。
  她要快點走。
  榮媽媽見她走得急,生怕山路崎嶇扭了她的腳,又不敢讓她慢些。
  榮媽媽也怕,萬一有什麼閃失,世子夫人在老夫人跟前失了顏面,榮媽媽就是替罪羔羊,她一輩子的老臉就保不住了。
  快要走過西南廂房,拐角處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銀杏樹,枝椏繁茂,似一座小小茅棚般,有幾百年的根基了,擋出了遠處的光線,陰森駭然。
  繞過這株銀杏樹,前面不遠處有座涼亭。只要到了那個涼亭,她們的來處就能自圓其說。
  東瑗腳步更加快了,恨不能一下子就飛奔過去。
  剛剛轉角,就遠遠瞧見一大群人往西南廂房而來。為首的是兩名男子,他們身後,跟著數名管事及粗使小廝、馬車等人,拎著行囊,浩浩蕩蕩往這邊來。
  不是薛府的人。
  而是另外的香客。
  東瑗和榮媽媽就大驚,怎麼這樣晚了,還有香客上山?她兩人一時間手足無措。
  幸好她們所處的拐角沒有燈,又被銀杏樹蔭擋住了月光。敵明我暗,那行人沒有看到東瑗和榮媽媽。
  榮媽媽比東瑗還要著急,低聲問:「怎麼辦九小姐?咱們往回走,快點,不能叫人看見!」
  現在知道不能叫人看見,剛剛和世子夫人串通把她從老夫人身邊弄過來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
  責怪於事無補,東瑗反應機敏,她拉著榮媽媽,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那株大銀杏樹:「往回走來不及了,躲在這裡吧。」
  榮媽媽急急頷首,主僕二人貓著腰,閃身躲在銀杏樹的後面。
  東瑗穿著玉色繡卷草紋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衣著素雅;榮媽媽一襲藏青色衣衫。兩人躲在茂密銀杏樹後,又有昏暗月色,倘若不仔細,不會發現她們。
  那行人越走越近。
  他們不怎麼說話,只是靜靜走路。東瑗只能聞到腳步聲,不見人語。
  她方才在小院內室出了一身汗,又被山上陰寒的夜風一吹,著實難受,禁不住想要打噴嚏。
  那行人剛剛走到銀杏樹前,東瑗鼻子裡癢得難以難受。她連忙雙手使勁捂住鼻口,可噴嚏來了,她咬緊牙關還是阻止不了。
  因為用手捂著,聲音不大,卻是連續兩聲。
  榮媽媽的手捏得更加緊了,蹙眉瞥了眼東瑗,又不安側耳聽著動靜。
  東瑗又恨又怕,怕被哪個耳朵尖利的聽到。原本她和榮媽媽可以大大方方走過去的,也許會引來一些莫名的猜測;可她們偏偏怕麻煩,想著躲過這群人,結果她噴嚏連連。
  現在要是被發現,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不做鬼,躲什麼?
  外面的腳步聲輕了三分,一個年輕的男聲詫異問:「大哥,怎麼了?」
  東瑗就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不緊不慢回道:「無事,走吧!」
  腳步聲依舊響起,漸行漸遠,東瑗和榮媽媽緩慢鬆了口氣。兩人回眸望著他們都進了西南廂房,直到院門關了,才敢貓著身子,從銀杏樹後面繞過去。
  不慎處,東瑗的袖子被樹幹勾住,她差點摔倒。
  榮媽媽忙扶了她:「九小姐,您沒事吧?」
  東瑗搖頭,什麼都顧不得了,示意榮媽媽快走。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繞回了她們住的東北角。
  等東瑗和榮媽媽兩個人疾步遠去,西南廂房的院牆上跳下兩個身影,一般的高大修長,融在夜色裡,面容年輕英俊,有五分相似。
  「大哥,會是薛家的女眷嗎?」更加年輕一些的是盛家三少爺盛修沐,御前四品帶刀侍衛。他今日不用當值,就陪著母親來了湧蓮寺。
  老成些的,是盛昌侯世子爺盛修頤。他看著那疾步奔走的婀娜身影,淡淡頷首:「不會武藝,不是刺客。蓮池大師說廟裡只有薛府香客,定是薛府女眷無疑了。」
  說罷,他的眼睛敏銳瞟見一處大紅色繐子,掛在銀杏樹一處斷裂的樹杈處。盛修頤幾步上前,把那繐子摘取下來,發現是一塊湖綠色岫巖玉雕刻而成的玉佩,穿著大紅色蝙蝠繐子,很是好看。
  借著月色,能看清玉質上乘,刻著流雲百福圖。
  這樣的一個玉佩,價值黃金百兩,剛剛那個年輕的女子,是位主子。
  三少爺盛修沐湊上來,接過玉佩瞧了瞧,突然哎呀一聲:「湖水綠的岫巖玉……西漢末年的岫巖玉!」
  盛修頤見弟弟失聲,就問:「怎麼了?」
  「前段日子,皇上叫項大人幫他尋一塊西漢末年的岫巖玉。項大人尋了來,皇上畫了樣子叫內務府做玉佩,就是這流雲百福圖。」盛修沐聲音不由發緊,頓了頓才道,「大哥,剛剛那個女子,是薛府九小姐!」
  盛修頤微微蹙眉。
  盛修沐繼續道:「皇上那時拿了塊玉佩,被太后娘娘砸了,就是薛府九小姐的那塊。後來皇上重新叫人做了,我雖沒有見過玉佩,卻見過皇上畫樣子,就是這個圖案!」
  說罷,他不安看了大哥一眼。
  盛修頤表情平緩,沒有一絲起伏。他接過三弟手裡的玉佩,徑直收在懷裡,好似是他掉出來的東西,聲音平靜道:「回去休息吧,你明早還要趕著回京呢。」
  說罷,自己先折身回了廂房,一語不提那玉佩。
  盛修沐惴惴不安跟著。他看不出大哥的情緒。他的大哥自小沉穩,長大了就更加老成,向來表情清冷,喜怒不顯於色,盛修沐不知道他的態度,什麼話也不敢再多言。
  快到門口時,世子爺盛修頤突然站住。他的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迴廊,變成深邃莫測。
  盛修沐吃驚,順著大哥的目光望去,看到三個身影沿著小徑,快步下山。盛修沐難掩錯愕。
  雖然月色昏暗,可是作為御前侍衛,這三人他太熟悉。一個是他的主子元昌帝,另外兩個,分別是御前二品帶刀侍衛。
  盛修沐又看盛修頤。
  而盛修頤的臉上波瀾不驚,好似什麼都沒有瞧見,又折身回了廂房,絲毫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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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風寒

  東瑗和榮媽媽幾乎一路小跑,回了剛剛與世子夫人分別的地方。
  世子夫人早已等在那裡,焦急張望,看到東瑗和榮媽媽來,面上一鬆。因為小跑著,東瑗和榮媽媽都是釵環斜橫,鬢絲凌亂。
  走到世子夫人跟前,東瑗又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沒有意外的話,她受了風寒。
  世子夫人見東瑗狼狽,隱約猜到了什麼,眼中閃過幾縷過意不去的心疼神色。愧疚不過瞬間一閃而過,又把心狠了下來。她亦不多問,忙低聲對榮媽媽道:「先扶九小姐回房。」
  榮媽媽道是,跟著世子夫人,攙扶東瑗回了她住的廂房。
  她今晚和世子夫人住在一處,這是世子夫人早就安排好的。此刻廂房裡只有東瑗的丫鬟薔薇和世子夫人的丫鬟花忍在收拾行李、鋪床疊被。
  看到世子夫人攙著東瑗進來,又見東瑗的異樣,薔薇心中一咯登,什麼都不敢深問,只是關切迎了上來:「小姐,您怎麼了?」
  世子夫人笑了笑:「快去打水來,伺候小姐梳洗。」然後對花忍道,「你服侍榮媽媽梳洗。」
  花忍和薔薇道是,忙出門去要了熱水來。
  等薔薇端了一盆熱水來,世子夫人褪了腕上的掐金絲翠玉福壽嵌藍寶石手鐲,親自服侍東瑗洗臉。
  薔薇微駭,東瑗倒顧不上推辭。
  她順著世子夫人的手,接過熱騰騰的帕子,敷在臉上。那熱氣順著臉頰沁入心扉,她僵直的精神才活絡起來,不免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把心頭的沸騰壓下去幾分。
  好僥倖!
  居然推開了元昌帝,居然保存了她的處子之身,居然還能繼續她的人生,真的好僥倖。現在想來,依舊後背微寒。在皇權至上的年代,那個男人是全天下的主子,被她以下犯上推開,他沒有反撲過來,東瑗萬分僥倖。
  洗了臉,薔薇服侍東瑗換了件藕荷色如意雲紋褙子,湖水色五福臨門紋百褶裙。
  對鏡勻面,東瑗的臉色終於恢復了幾縷明豔。薔薇拿過梳子替東瑗梳頭,卻不敢拿眼睛看世子夫人。她最是懂規矩,懂得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只是她不慣於服侍梳頭,東瑗的頭髮又滑又軟,她半晌弄不好。
  榮媽媽已經洗了臉、梳了頭,換了新的衣衫,見薔薇梳頭手法生疏,就乾脆上前接過她手裡的犀角梳,要幫東瑗綰成她平常喜歡的雙寶髻。
  東瑗連連又打了好幾個噴嚏。
  世子夫人道:「瑗姐兒,你怕是受了風寒……」
  東瑗沒有轉頭去看世子夫人,對著鏡子頷首,濃豔面容蒼白虛弱:「剛剛累了一身汗,又被夜風一吹,身上涼颼颼的,怕是有些風寒。」
  她是出來幫世子夫人安排行李的,自然會累著。聽到這句話,世子夫人不免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露出幾分鬆懈與感激。
  薔薇就急了:「我去叫廚房做些薑湯來。」
  世子夫人就榮媽媽不要梳頭了,又把梳好的青絲散下來,對東瑗道:「祖母那裡,我去回一聲就好。你好好躺著,喝些薑湯出身汗,再飽飽睡一覺,就無事了。」
  東瑗道是。
  外面傳來腳步聲。
  站在門口的花忍就高聲笑道:「寶巾姐姐,您來了。」
  寶巾恬靜笑了笑:「老夫人問,世子夫人和九小姐怎麼還不過去,忙好了不曾,吃飯了沒有。盛夫人在老夫人身邊陪著說笑了半日,老夫人讓九小姐過去請個安……」
  世子夫人看了眼榮媽媽,低聲道:「你留下來照顧九小姐。」
  說罷,自己撩起氈簾出了廂房,對寶巾笑道:「就這來,你先去回老夫人,我們都吃過了……」
  寶巾屈膝應是,轉身去了老夫人那邊。
  世子夫人又叮囑花忍:「你也在這裡伺候著。九小姐薑湯喝了要還是不管用,你就急急來報了我……」
  花忍道是。
  世子夫人轉身,去了老夫人的廂房。
  尚未走到窗欞下,就聽到屋子裡三夫人呵呵的笑聲:「……太后娘娘說二皇子像皇上,天資聰穎……」
  世子夫人就抿唇微笑。
  只怕盛貴妃的喜訊,老夫人和薛府眾人都從盛夫人口中得知了。盛貴妃娘娘的三皇子雖然健康活潑,卻讀書、騎射不及薛貴妃的二皇子。二皇子嘴巴甜,常常討得太后娘娘歡心,太后娘娘就常說他像皇上。
  其實單單從容貌上而言,盛貴妃娘娘生的三皇子更加像皇上。
  三夫人一派直爽,只怕是盛昌侯夫人說了什麼話叫眾人不快,三夫人抬出二皇子壓盛家。
  外邊服侍的眾丫鬟見世子夫人來,就衝裡面喊了句世子夫人過來了,然後幫著打起簾子。
  世子夫人進了廂房,滿屋子珠圍翠繞,脂香粉融。
  有個穿著紫羅色八團喜相逢雲霞紋褙子的四旬婦人,跟老夫人一起坐在臨窗大炕上,眉目慈善,笑容親切,舉止間透出幾分溫柔敦厚。世子夫人認識她,她就是盛昌侯夫人。
  見世子夫人進來,盛昌侯夫人就要下炕,跟世子夫人以姊妹之禮敘之。世子夫人卻搶先一步,先給她行了禮,畢竟盛昌侯夫人是一品誥命,而世子夫人是三品淑人。
  盛昌侯夫人亦不拿大,忙不迭還了禮,牽著世子夫人的手,往炕上坐,見她一個人進來,就笑盈盈問她:「怎不見九小姐?」
  老夫人也笑望著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笑容滿面道:「讓她跟著我安排行李。她不慣於走路,出了身汗,說頭沉沉的,我就叫丫鬟去煮薑湯,服侍她躺下了。」然後拉著盛昌侯夫人的手笑道,「您急什麼,再過一個月,您就能天天見著她了。」
  一屋子人都附和著笑,只當是東瑗害羞不敢來。
  老夫人卻把眼睛在世子夫人身上溜了一瞬,才笑著對盛昌侯夫人道:「瑗姐兒生的靦腆……」
  補充解釋說東瑗真的是害羞才不敢來。
  盛昌侯夫人亦不見異色,笑呵呵道:「現在的孩子都靦腆,我們家琪姐兒也怕在人前說話。」
  坐在下首一個穿著粉紅色繡煙霧桃蕊紋褙子的嬌麗女子就溫軟一笑。她是盛家三小姐盛修琪,今年十七歲,正月裡封了四品婕妤,跟薛府的十一小姐薛東姝一樣,等著五月初一進宮。
  薛東姝正好坐在盛修琪對面,世子夫人就看到盛修琪的目光不時瞟過薛東姝,在打量這位即將跟她一樣進宮服侍皇帝的十一姑娘。
  而薛東姝垂眸嫻靜,裝作瞧不見。
  世子夫人笑了笑,目光轉移到盛修琪旁邊一位水紅色折枝海棠紋褙子的女子身上,二十多歲的年紀,笑容純淨,右邊臉頰有隻小小梨渦,襯托她的笑容越發美麗。
  她應該是盛家二少爺盛修海的嫡妻葛氏吧?
  盛昌侯夫人見世子夫人目露疑惑,就笑著把家裡的女眷又介紹了一遍:「這是老二媳婦,」她指著世子夫人剛剛看的那名少婦道。
  果然是盛家二奶奶葛氏。
  再指了盛修琪:「這是琪姐兒,五月要進宮的。」
  又指了葛氏身邊的穿著玉色繡盛綻玉簪花紋的少女笑道,「這是蕓姐兒,老大的長女,今年九歲。」
  然後指了穿著豆綠色繡纏枝寶瓶紋的少女道,「這是蕙姐兒,老二的長女,今年七歲。」
  最後有指了一個銀紅色繡百蝶戲花紋褙子的明豔少女道:「這是我的外甥女,奕姐兒。」
  盛家的姑娘們就紛紛起身,給世子夫人行禮。
  世子夫人忙褪了手上兩枚紅寶石戒指,賞了兩位孫小姐;又摘了頭上一支鍍金點翠金鏤空碧璽石釵,賞了這位表小姐;褪了腕上鍍金點翠金鏤空碧璽鐲,賞了盛修琪。
  說了些閒話,蓮池大師派人來說素齋備好了,請盛昌侯夫人等人用膳。
  盛夫人就起身,跟老夫人行禮辭行,領著盛家女眷,去了正東廂房不提。
  送走盛夫人,老夫人就打了個哈欠。
  眾人知道老夫人累了,紛紛起身告辭,各自回屋歇下。
  老夫人喊了世子夫人略微站站,有句話問她,世子夫人單獨留下來。
  「瑗姐兒怎樣了?」老夫人擔憂問。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向來精明,薛東瑗不是那等忸怩之輩,豈會躲著不見人?定是真的有事。
  「娘,山上夜風大,瑗姐兒沒出過門,被風吹得噴嚏不止,怕是受了寒。」世子夫人道。
  老夫人臉色微變,讓詹媽媽服侍著要穿鞋去看薛東瑗。
  世子夫人攔住:「娘,外頭起風,您別也跟著受了寒。我跟瑗姐兒住一間屋子,我照顧她,您放心吧。」
  老夫人卻很固執,非要去看:「你做事我向來放心的。可是不瞧瞧,我一晚上不踏實。」
  詹媽媽只得服侍她穿了鞋,由世子夫人攙扶著,去了東瑗住的廂房。
第五十八章 詰問
  老夫人的廂房和世子夫人住的不過隔了一個院牆,幾步路就到了。
  世子夫人心中暗暗發緊,瞧著東瑗回來時的模樣,額頭都快磕破了,只怕是吃了大虧,她會不會在老夫人面前把這件事抖出來?
  因為元昌帝,薛東瑗才封了郡主,下嫁盛家世子爺,老夫人心中一直不痛快。對元昌帝和太后,老夫人是敢怒不敢言的。
  要是老夫人知道元昌帝居然冒著耽誤朝事的風險,車馬勞頓來見薛東瑗,只怕更加生氣。
  也會遷怒世子夫人的。
  可想起薛東瑗一邊收拾著自己的狼狽,一邊跟丫鬟們說她是受了累才出汗,被夜風吹了寒,世子夫人的心又微定:瑗姐兒應該不會說出來。
  薛東瑗嫁到盛家,是皇帝和太后的意思,非盛家願意求娶的,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娘家的支撐。老夫人和老侯爺總會老去的,不能護她一輩子;她的親生父親恨她,繼母又刻薄不通世務。
  她能仰仗的娘家人,大約就是世子爺,未來的鎮顯侯。
  既然已經吃了虧,無法再彌補,依著這些年世子夫人對薛東瑗的了解,她不會傻傻把這件事在老夫人面前點破,來得罪世子夫人的,讓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的。
  如此一想,世子夫人緩慢舒了口氣,腳步亦輕盈起來。
  老夫人進了內室,見薔薇、花忍和榮媽媽都在一旁伺候著,給東瑗壓了兩床錦被,就微微頷首:喝下薑湯,就是應該多壓幾床被子發發汗。
  汗發出來,風寒也就好了。
  這些人照顧她的瑗姐兒很盡心。
  薔薇等人見了老夫人,忙屈膝行禮,都低聲喊老夫人。
  東瑗原本只是假寐著想心事,薔薇、花忍和榮媽媽幾人小聲的問安,她聽在耳裡,就睜開雙目。
  見是老夫人親自過來,她掙扎著要起身。
  老夫人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頭:「快躺下,快躺下!」
  東瑗只得乖乖躺下,任由老夫人坐在自己的床畔,低聲喊了祖母。
  老夫人摸著她的臉頰,不禁手就掃向她的額頭,想試試是否發熱。撩開額前的碎髮,就瞧見紫青了一大塊,老夫人頓時臉色微沉。
  東瑗瞧得分明,心中焦急起來,忙要解釋,老夫人已迅速斂了怒意,慈祥問她:「你大伯母說你受了點風寒。薑湯喝下去,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東瑗忙道:「就是打噴嚏,喝下薑湯,胃裡暖和著,立馬就好了。被子裡也暖和,我已經沒事了,祖母。」
  她的這具身體從前很調皮,不似大家閨秀,像個潑猴般爬上爬下,練了一副好體質。東瑗來了之後,雖不做劇烈運動,卻也注意平常養生,比起家裡的姊妹們,她的體質算好的,一點風寒,用薑湯一驅,也就散了。
  她瞧著沒什麼精神,不過是心中有事罷了。
  老夫人一臉放心的表情,笑呵呵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然後又笑著對薔薇、花忍和榮媽媽道,「你們幾個去歇了吧,我看著瑗姐兒睡熟了再回去,留你們夫人在這裡就好。」
  薔薇幾人不敢忤逆老夫人,立馬恭敬應是,退了出去。
  老夫人又對詹媽媽道:「我就是怕山上天寒,她們姊妹們出門不知道保養,受了涼,特意帶了一瓶鹿茸養生丸。你去取兩粒來,等瑗姐兒睡前服下。」
  鹿茸養生丸……能治風寒嗎?
  世子夫人心中明白,老夫人有話要單獨跟她和東瑗說。
  詹媽媽自幼服侍老夫人,比世子夫人還要清楚,當即道是,也出了廂房。
  老夫人那慈祥的臉瞬間沉了下去,定定望著世子夫人,沉聲道:「侑哥兒媳婦,你過來。」
  世子夫人腳下不敢耽誤,忙快步過來。
  老夫人坐在東瑗的床畔上,目光卻轉向了世子夫人,帶了三分凜冽:「侑哥兒媳婦,瑗姐兒怎麼受的風寒?」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的脾氣。她已經懷疑,剛剛那套說辭不能再用了,知錯不改就是錯上加錯,只怕以後婆婆沒有好臉子給她。雖然已經當家十幾年,世子夫人仍是敬重、畏懼老夫人的,她不敢在老夫人跟前弄鬼。
  「娘……」世子夫人垂了首,不知如何開口。
  「那你先說說,這個是怎麼來的?」老夫人聲音越發陰沉,叫人聽了心裡發寒。她說畢,溫熱的手撩起東瑗額前的碎髮,把那塊紫青的瘀痕露出來給世子夫人瞧。
  世子夫人瞧著那瘀痕,知道躲不過了。
  東瑗卻搶先道:「祖母,我方才見到了陛下。」
  世子夫人榮氏錯愕望著東瑗。她很意外,她以為東瑗會幫她遮掩,而且她的想法既合乎東瑗的性格,亦合乎邏輯,所以她沒有想到,東瑗一下子就抖了出來。
  世子夫人本想慢慢鋪墊一番,跟老夫人好好解釋,東瑗突然這麼一下子,她有些措手不及。
  老夫人震驚回眸,看了眼東瑗,瞬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又轉頤看著世子夫人。比起剛剛的凜冽,老夫人的臉色添了五分陰霾。
  「你不是帶著瑗姐兒去整理行李嗎,她怎麼就遇上了皇帝?怎麼就把額頭都磕破了!」老夫人字字鋒利,望著世子夫人,語氣裡噙著洶湧怒意。
  她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世子夫人千言萬語,被老夫人的怒意逼得一下子就亂了章程,反而不知道撿哪句話說起,囁囁嚅嚅半晌不知道怎麼開口。
  東瑗立馬半坐起身,拉著老夫人手,道:「祖母,您別怪大伯母。聖上想見我,大伯母不幫他安排,他也會找旁人安排。況且聖上是君,大伯母是臣,她如何敢違抗皇命?」
  世子夫人聽著這話,心裡的雜亂減了一半,也理出了幾條思路。她道:「娘,盛貴妃娘娘又懷了龍種。我前不久才知曉,想著近來家裡事情多,我一直不敢說給您聽。今日遇到盛夫人,您也聽說了,媳婦不敢再瞞您。二皇子得太后娘娘喜歡,三皇子得皇上喜歡,您也是知道的。倘若盛貴妃娘娘再誕下龍子龍女,就把咱們娘娘比下去了。娘,蕭皇后無子失德,另立皇后是早晚之事,皇上喜歡三皇子,自然偏袒三皇子之母盛貴妃;盛貴妃娘娘子嗣眾多,是福祿之相,朝臣也會偏向她,咱們家娘娘就真的后位無望了。」
  東瑗聽著這話,就明白元昌帝拿什麼條件讓世子夫人心甘情願替他做這件事了,她心中的怨氣減輕了一分。
  原來她剛剛遇到的,是盛昌侯家的人。
  盛貴妃娘娘又懷了龍子,所以盛昌侯夫人帶著闔家老小上山,為盛貴妃娘娘祈福?
  那麼皇上此行的目的又是什麼?
  倘若只有薛家上山,東瑗相信元昌帝只是為了在她出嫁之前見她一面,把玉佩還給她。
  可盛家也上山了。
  東瑗頓時對元昌帝的真正用意有了懷疑!他選擇見東瑗的小院,正好臨近盛家世子爺住的西南廂房。
  是湊巧?
  不,更加像是故意的安排!
  元昌帝上山的目的,不僅僅是想見薛東瑗以慰相思之苦吧?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不是敲打東瑗未來的丈夫,盛家世子爺?
  想到這些,東瑗心裡的寒意驟盛。
  她心念未轉,聽到世子夫人繼續道:「……皇上一直想著瑗姐兒,近來都消瘦了。還有一個月瑗姐兒就要出閣,他以後要單獨見瑗姐兒,只怕不能夠的。皇上答應咱們家貴妃娘娘,只要能見瑗姐兒一面,他就會讓咱們家貴妃娘娘亦懷上龍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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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玉葫蘆 (1)

 老夫人聽著世子夫人的話,臉色並未好轉。她仍是覺得怒火中燒,冷冷哼道:「能否懷上龍種,是老天爺的恩惠,也是自己肚子爭氣,皇上有什麼法子?」
  「去的多,機會就大些。」世子夫人見老夫人尚未鬆動,心中焦急起來,連忙道,「前幾日皇上在貴妃娘娘那裡歇了四日,夜夜恩寵。從前每個月只歇兩晚,有時皇上乏了,就算了,耽誤了這些年……」
  三皇子的生母盛貴妃娘娘懷了龍種,對薛家、薛貴妃娘娘和二皇子都是個威脅。假如皇上有心讓薛貴妃也懷上,薛家自然是願意傾其所有來爭取這個機會。
  倘若是旁的孫女,老夫人睜隻眼閉隻眼也就認了。
  作為家族的一員,應該以家族的大業為重。被皇上看中了,除非她死,遲早會是皇上的人,哪怕嫁了人,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這就是被皇上看中、被太后不喜的後果。
  命中註定這樣的磨難,就必須承受,這是命。
  若是旁的孫女,老夫人會這樣想。
  可是瑗姐兒,就不行!
  她最疼愛的孫女,已經被皇家欺負到嫁給一個鰥夫做繼室,如今還在瑗姐兒出嫁前夕來招惹瑗姐兒,實在可惡!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老夫人不敢講,可是她心中的怒意越積越盛,甚至薛貴妃娘娘懷上龍種都無法消滅她的怨氣。
  她希望她的瑗姐兒能一生平順和美。瑗姐兒這樣努力,這樣小心,又這樣謹慎,而且天生的聰慧,在老夫人眼裡,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及她,老天爺應該給她一個美好的將來,這是瑗姐兒應得的。
  誰都不能踩著她的瑗姐兒往上爬,哪怕是為家族固寵的薛貴妃娘娘!
  「等貴妃娘娘懷了龍種,將來富貴顯達,我們都要仰仗貴妃娘娘恩澤,一個堂妹是不足微惜的,你做得不錯。」老夫人不敢說皇上,還是敢在世子夫人面前抱怨薛貴妃娘娘的。
  口吻之酸,語氣之重,令東瑗和世子夫人心中各自一跳。
  東瑗眼睛有些酸。她從未想過,老夫人疼愛她,到了如此地步。因為憐惜她,老夫人連貴妃娘娘都要刻薄幾句。為了這份愛,再多的委屈東瑗亦能忍受。可再過一個月,她就要出閣,未來又是一片迷茫,而這份愛,也要疏遠了。
  想著這些,她緊緊攥住老夫人的手,低聲叫了祖母。
  世子夫人則心中震撼,老夫人真的把瑗姐兒看得很重。為了瑗姐兒,老夫人心裡對貴妃娘娘生了怨懟。有些話,世子夫人不能在藏著掖著了。她要替她的女兒——薛貴妃娘娘辯駁幾句。
  剛要開口,薛東瑗已道:「祖母,皇上沒有把我怎樣。我還是處子之身……我真的只是受了風寒。」
  聽到老夫人對貴妃娘娘的那些怨言,加上自己這副模樣,東瑗猜想老夫人誤會了。
  聽到這話,老夫人眼眸迸出驚喜,反手緊緊握住東瑗的手:「瑗姐兒,這是真的?」
  「是真的!」東瑗連忙點頭,把在小院裡如何推開皇上,如何磕頭求饒,一五一十告訴了老夫人,又道,「祖母,今日是祖父生辰,我們來替祖父祈福,我遇著皇上的事不應該告訴您,讓您擔心的。」
  世子夫人就抬眸望著東瑗。
  東瑗頓了頓,繼續道:「只是皇上說了句話,我心裡害怕。既怕大伯母拿不定主意,也怕瞞著不說給薛家惹事,才冒昧把這件事告訴您的……」
  原來是皇上說了什麼,薛東瑗覺得世子夫人不能處理,只得告訴老夫人。
  世子夫人這才釋然。她就只得自己沒有看錯,薛東瑗不是為了圖一時痛快就得罪人的女子。東瑗明知老夫人會替她撐腰而怪罪世子夫人,還是把這件事說出來,原來是有更大的事。
  世子夫人不由豎起耳朵聽著。她也怕更大的事。老夫人已經惱了,要是還有更加為難的事,只怕老夫人心中對她和貴妃娘娘都會記恨上的。
  老夫人年紀越大,早已不顧忌寵愛平等,她偏袒東瑗越來越沒有避諱了。
  「祖母,皇上說:他今日怎麼把我送出去的,他日就怎樣把我接回來!」東瑗緩慢說道。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不由變色。
  這樣的話,瑗姐兒出嫁還有什麼意義?
  他日到底是哪一日?
  皇上還要不要瑗姐兒安生?
  老夫人一掌拍在床畔上,怒喝道:「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手上的青筋都突出來。
  世子夫人望著老夫人的怒氣,一向機敏的她此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皇上這個意思,只要稍微透露一點,身為御前侍衛的盛家三爺就會明白。盛家三爺明白了,盛家世子爺對薛東瑗,只怕要敬而遠之。
  弄了這麼多周折,讓薛東瑗嫁入盛家,只會讓她陷入一個冰涼、疏離,沒有真情的深宅。
  丈夫不會要她,婆婆不會喜歡她,小姑子和妯娌不會同她親近。
  皇上封她為郡主,是想著這等情況下,無人敢欺負薛東瑗。可是生在皇家的皇帝不明白,普通人不僅僅害怕有人欺負,更加害怕無人疼愛!
  而無愛的折磨,比被欺負更加難捱。
  「祖母,自從姻親是合二姓之好,兩族同聲共氣,互幫互助。我嫁入盛家,只怕不會帶來盛、薛兩族的和睦,只怕將來有一日,還要連累兩族成仇。倘若薛家有事,盛家因恨我而落井下石,打擊薛府以洩私憤……」薛東瑗理智又冷靜,說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聽,「祖母,您替我想個法子,我不想成為薛家的罪人!」
  老夫人聽著這話,萬箭鑽心般的疼,緊緊將薛東瑗摟在懷裡,眼眸已濕了:「日子就像蚌殼裡的石子,合著血淚打磨,才能得到珍珠。瑗姐兒,年輕時把苦都受了,你將來會有好日子的!」
  老夫人是告訴她,先苦後甜,只要努力,逆境裡亦能步步生花。
  東瑗撲在老夫人懷裡,禁不住眼淚簌簌。
  她並不是對未來有多麼絕望。日子是一步步過出來的,她明白這個道理,絕境處總能逢生。她只是被老夫人這些話觸動心弦而已。
  世子夫人瞧著東瑗和老夫人,一時間既感觸又愧疚,望著東瑗那絕豔的臉龐,世子夫人倏然覺得:上天給薛東瑗美貌,原來是對她的懲罰,並不是對她的厚愛。
   ★★   ★★   ★★
  東南廂房那邊,盛家世子爺和盛家三爺已經安頓好行李,過來陪盛夫人吃飯。
  盛夫人坐首位,世子爺盛修頤居於盛夫人之下,三爺盛修沐挨著世子爺,而後是二奶奶葛氏、三小姐盛修琪、表小姐秦奕、孫大小姐盛樂蕓、孫二小姐盛樂蕙。
  世子爺向來沉默寡言,三爺心中有事,也不多語,吃飯時顯得沉悶。
  吃了齋飯,世子爺和三爺送了盛夫人等人回廂房,就去了西南廂房歇息。
  孫大小姐盛樂蕓低聲說了句什麼,二小姐盛樂蕙就啊呀一聲驚呼:「真的嗎?姐姐你沒有瞧差?」
  盛夫人笑盈盈問盛樂蕓和盛樂蕙:「你們小姊妹倆說什麼呢?」
  盛樂蕓忙給妹妹使眼色,叫她不要說,自己臉上訕笑;盛樂蕙也跟著訕訕笑。
  兩個小鬼這樣擠眉弄眼,把大人都逗樂了。
  二奶奶葛氏就笑道:「什麼好事還藏著掖著?」
  盛修琪和表小姐秦奕都含笑望著盛樂蕓和盛樂蕙這對小姊妹。
  七歲的盛樂蕙天性開朗,心裡藏不住話,雖然姐姐不停給她使眼色,她仍是笑呵呵道:「姐姐說,薛家那個叫晚兒姑娘的,她腰際墜的玉葫蘆墜兒,是大伯父的!」
  聽到這話,大人們皆是臉色一沉。
  唯有盛夫人表情變化不明顯,依舊慈祥和善,把兩個孫女叫到跟前,柔聲笑道:「這個世上,模樣相似的東西很常見,薛家晚兒姑娘有個玉葫蘆墜兒跟大伯父的一樣,可不能說那就是大伯父的。男女不能私相授受,你們這樣說,晚兒姑娘清譽不保,會惹大禍的,知道嗎?」
  盛樂蕓忙點頭,說她知道了:「祖母,我以後不會亂說話了。」
  盛樂蕙就有些無趣的撇撇嘴。
  晚上盛夫人帶著大孫女盛樂蕓住,等眾人都退下去,盛夫人悄聲問盛樂蕓:「蕓姐兒,你一向是個穩重的孩子,怎麼說晚兒姑娘的玉葫蘆墜兒,是你爹爹的東西?」
  雖然表面上讓孩子們不要瞎說,盛夫人心中卻信了。盛修頤的長女盛樂蕓才九歲,卻是跟盛修頤一樣,自小的老成穩重,她不會無憑無據說這樣的話。
第六十章 玉葫蘆 (2)
  盛樂蕓正自懊惱說錯了話,不該在堂妹面前多言,被堂妹囔了出來,又被祖母說了含蓄說了一頓,怪沒意思的。
   見祖母又同,她心中已經有了警惕,笑道:「祖母,不過是瞧著模樣相似。我以後再也不多嘴多舌了。」
  盛夫人知她誤會,就笑盈盈把她摟住懷裡,道,「祖母沒有怪罪蕓姐兒,不過是想弄清個緣由。就咱們兩個人,說些私話不妨事的。你說給祖母聽聽緣故:你是如何看得出薛家晚兒姑娘身上的墜兒,是你爹爹之物的?」
  到底是九歲的小姑娘,再謹慎也是有限,天性使然的好奇和探究欲,令她有幾分天真爛漫。
  她看著祖母殷切的目光,心頭微熱,話就不再隱藏著,道去歲十月底,我帶著鈺哥兒在陶姨娘處玩耍,就見陶媽媽從外頭捧了個做工精細檀木匣子進來,裡面裝著個通體透明的青綠色玉葫蘆墜兒,說『姨娘要的玉葫蘆,多寶齋的人連夜趕工做出來。』
  鈺哥兒問是不是給他配那件紫羅色直裰用的,陶姨娘就笑著說,是給爹爹冬月初一生辰的禮物。鈺哥兒吵著要瞧,我也在一旁瞧了一回。第二日去我姨娘那裡,她正在做繐子,櫻紅的盤螭繐子活靈活現的。
  我瞧著有趣,問姨娘給誰的繐子,這樣費工夫?姨娘說,她和陶姨娘準備給爹爹送件生辰禮。又說是陶姨娘的意思,照南邊的規矩,男子逢二十八生辰,需一個玉葫蘆墜兒掛著,配上鮮紅的繐子,寓意多福平順,官運亨通。爹爹去年冬月初一正好是二十八歲整……」
  陶姨娘是盛修頤的庶子盛樂鈺的生母。
  自從陳氏暴斃,盛修頤房裡的事,大部分都是陶姨娘管著。
  陶姨娘原本是盛家二少奶奶葛氏的姨母庶妹。雖是小戶人家的庶女,卻生的伶俐乖巧,行事大方得體,比起那些大戶閨秀還要強幾分。又會在盛夫人面前殷勤討巧,盛夫人很喜歡她。
  陶姨娘生了庶子盛樂鈺,為盛家添了男丁,算是對盛家大功一件。因為盛家一直人丁不旺。
  盛家二少爺房裡三位姨娘,一直無出;二奶奶生了嫡女盛樂蕙以後,也一直不見動靜;三少爺尚未娶親。孫兒對於人口稀薄的盛家而已,特別珍貴。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盛夫人都一樣的疼愛。
  因為陶姨娘生了庶子,又是極有見識的,盛原打算今年開春做主,抬了她為盛修頤的繼室。可去年臘月就遇到與薛家結親之事,後又定了盛修頤娶薛氏女,抬貴妾為繼室的念頭只得作罷。
  盛樂蕓口中的「我姨娘」,是她的生母邵氏,閨名叫紫檀,是盛修頤從小貼身服侍的丫鬟。原配陳氏進門後,讓邵氏做了通房,生了盛樂蕓後,就抬了姨娘。
  邵氏服侍盛修頤盡心盡力,忠心耿耿,在府裡年月又久,性子溫順敦厚,從來不惹是生非,盛夫人也喜歡她。
  因為盛喜歡盛修頤房中的這兩位姨娘,從來不拘著孩子們跟這兩位姨娘來往。
  盛樂蕓更是人前人後不喊邵姨娘的姓,只稱呼「我姨娘」。
  聽著這麼個緣故,盛夫人也想了起來,她去年的時候的確記得盛修頤腰封上墜著個玉葫蘆墜兒,很是好看,還問他哪裡得來的。盛修頤當時只是笑了笑,說別人給的,就沒有細說。
  盛夫人還以為很隱晦,不能說。不過是個玩意兒,盛也沒深究。
  後來也一直見他戴在身邊的。
  再後來,就是臘月中旬,盛夫人嫁在安徽安慶府的女兒突然歿了,盛修頤去弔喪。時遇著大風雪,原打算除夕夜趕到家的,結果拖延到正月初八才到家。到家第二天就被賜婚,所以盛夫人記得很清楚這個日子。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戴過。
  盛夫人以為是不喜歡了,就擱置不要的。
  如今聽盛樂蕓的口氣,倒好像是送人了……
  「蕓姐兒,你瞧得真切嗎?薛府那位晚兒姑娘身上的玉葫蘆,就是你兩位姨娘送你爹爹的?」盛心中一滯,眼神嚴肅望著盛樂蕓。
  盛樂蕓肯定的頷首我姨娘做的繐子,正面瞧著是盤螭,倘若反,又是個蝙蝠模樣,是她捉摸出來的,旁人都不會。薛府晚兒姑娘腰封上的那個墜兒,我仔細瞧了三遍,的確姨娘們送爹爹的無疑。」
  盛的眉頭不免蹙了蹙。
  「……陶姨娘問爹爹,那個玉葫蘆墜兒哪裡去了,爹爹說丟了。陶姨娘不信,跟我姨娘抱怨說,爹爹把她們做的不放在心上,定是隨手賞了哪個小廝。當時我和鈺哥兒就在一旁,都聽到了。」盛樂蕓怕祖母不,又補充道。
  盛沉吟一瞬,笑道蕓姐兒,這事你不要再和旁人說起,只你和祖母知曉,連陶姨娘和你姨娘都不要告訴。」
  盛樂蕓連忙點頭道,「把姨娘們送的生辰禮物給了旁人,姨娘們心裡不痛快,要埋怨爹爹的。晚兒姑娘又不是咱們家的人,爹爹不應該把私自送貼身的給她。祖母,蕓姐兒明白,說出去對爹爹和晚兒姑娘都不好,將來母親進門了,也不高興的。蕓姐兒只跟您說。倘若旁人再問,我就說看差了。」
  盛見她如此懂事,欣慰頷首對她道:「蕓姐兒是最乖的孩子」
  說的盛樂蕓臉頰羞赧。
  第二日卯正一刻,盛夫人才起來。
  卻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叫了貼身的康媽媽去瞧。康媽媽出去看了看,笑道是薛府的人在準備下山。說師傅們說,薛老領著薛家眾人寅初就起來拜了菩薩,上了功德,現在已起身回程,快到寺門口。」
  盛夫人微訝,「走得這樣急?」
  康媽媽就抿唇笑道,「咱們家娘娘又懷了龍種,薛老夫人聽了,心中不自在,廟裡也住不踏實吧?」
  盛夫人淡淡笑了笑,卻眉頭微蹙。薛老夫人可不是這等沉不住氣的,定是發生了事,才這樣急匆匆下山。
  正想說,世子爺盛修頤請安,向盛夫人道,「寅正三弟就下山去了,讓我跟娘說聲,他不來辭行,免得打擾娘。」
  盛夫人沒有怪罪,說了句差事要緊,又對盛修頤道,「薛府的人正在下山,你去辭辭吧。」
  「辭過了。」盛修頤平淡說道,「薛家說走得急,不敢打攪我們休息,只跟我們家管事說了聲辭別。」
  盛夫人就轉頭望著大門,讓康媽媽先出去,她和世子爺有話說。
  康媽媽領著大小姐盛樂蕓給世子爺行了禮,就先去了飯廳的廂房吃飯,屋裡只留下盛夫人和盛修頤。
  「你不問,薛府的人為何走得如此匆忙?」盛夫人問盛修頤道,目光裡帶了三分探究。
  盛修頤就想起昨晚那故意在他面前下山的元昌帝,和丟在銀杏樹下的岫巖玉玉佩,心中隱約明白。可他房裡的事,不想讓母親跟著操心;朝中之事,也不想母親憂愁,就道:「薛家的人原本就是定了今日下山的。聽聞山裡夜風大,他們家來的女眷多,好幾個染了風寒,才提早幾個時辰下山。」
  盛修頤不由想起昨晚遇到的元昌帝等人。
  倘若不是故意,元昌帝身邊的二品帶刀侍衛早就告訴了元昌帝,盛修頤在此處,元昌帝大可以避開盛氏。可是他依舊當著盛修頤的面,從小徑下山;還有薛東瑗的玉佩,倘若不是故意讓盛家知曉,他不會讓盛三爺看到他畫的圖,也不會讓盛三爺看到那塊珍稀的岫巖玉。
  急匆匆上山把玉佩還給薛東瑗,是想讓她出嫁時帶到盛家去吧?
  弄出如此多的巧合,不就是想告誡盛家和盛修頤,薛東瑗雖是盛家的續弦繼妻,卻是天子惦記的嗎?
  盛修頤不由心中冷笑。
  元昌帝的心思他明白。
  只是他不清楚,薛東瑗到底是無辜者還是幫凶?
  盛修頤心中百轉千回,臉上卻不露分毫。
  盛夫人哪裡他此刻的心思早已從薛家眾人下山的事上跳躍了這麼遠,依舊道,「回頭要囑咐咱們家的姑娘們,山上的夜風最是厲害,一個不慎就風寒了。」
  盛修頤聞言,淡淡笑了笑。
  盛夫人猶豫了一瞬,才道頤哥兒,娘問你一件事,你老實跟娘說。」面容不由端肅起來。
  盛修頤不解,笑問不敢隱瞞,娘問事?」
  「薛家有位客居的,叫做薛江晚,你可是認得她?」盛夫人直言不諱問道。一家人等著他們母子吃早飯,她沒有太多跟盛修頤兜圈子。
  盛修頤想都沒有想,搖頭道不認得平日裡,我不是在家,就是在衙門,哪裡去認得鎮顯侯府的?再說,他們家的,哪裡是輕易能認識的?」
  的確是,高門大戶的,是不容易結識的。那薛江晚又是客居,就更加不容易出來見外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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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義女 (1)
  盛修頤行事一向穩妥,不是輕浮之人,怎會平白無故去結交未出閣的?盛夫人不過是心中不安,才有此一問,求個踏實罷了。見盛修頤回答肯定,她的心就放了下來。
  「陶姨娘和邵姨娘去年送你的生辰禮,就是那個玉葫蘆墜兒,你放在哪裡了?」盛夫人又問。
  盛雖然心中肯定不是盛修頤送出去的,也想弄清楚緣由。
  薛府那位晚兒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當著盛家人的面,把盛修頤的玉珮大搖大擺掛出來,她打的是什麼主意,盛夫人隱約明白一二。等弄清楚了玉葫蘆墜兒是怎麼到了薛江晚手裡,盛夫人應該親自去趟薛府,把事情的真相跟薛老夫人稟明,免得老夫人誤會她的頤哥兒。
  世子爺盛修頤想了想,道那個玉葫蘆啊……從安徽,就不見了,不是落在安慶府,就是落在路上。娘,您剛剛說薛府的客居?」
  他好似想起了。
  盛夫人不由心一沉,道,「薛老夫人只說是從南邊來的晚兒姑娘,大約是位遠房親戚,客居在鎮顯侯府,閨名江晚。你真的認識她?」
  「我從安慶府,快到濟南府遠郊的時候,在官道上遇上一個帶著僕人,他們的馬車斷了轅子,擱置在半道,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老僕攔了我的馬車,說他們在雪地裡凍了兩個時辰,沒人願意帶他們一程,又說和老媽子快凍昏的。我原不想理他,那老僕跪下說他們是去鎮顯侯府探親,回頭叫鎮顯侯謝謝我。
  「我想著,濟南府離京城遠,官道上來往的人大多數是山東人氏,不知鎮顯侯府的顯赫。又怕他們是盜匪;再說,是新年裡,又是大雪天,趕路的人都有急事。沒人願意帶他們,只怕是實情。我叫管事看了他們的路引和一封鎮顯侯府的名帖,知他所言屬實,就帶了他們到濟南府。到了濟南府,那和老媽子來我下榻的客棧道謝,在大堂見過一回。她帶著遮帽,沒瞧過她的樣子。
  「後來知道他們同我們也是往盛京的,就跟林管事說想和我們同行,一路上求個照應。我想著和薛家做親是逃不掉了,賣個人情給鎮顯侯也無妨,就帶了她一同上京。」盛修頤淡淡回憶著,說給盛昌侯夫人聽。
  盛夫人剛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起來,有些緊張問:「那你可有贈予她東西?」
  盛修頤聽到母親這話,眉頭微微蹙了蹙,道,「娘,她雖與我們同行,一路上都是林管事和來安在安排。我坐在車裡,直到回了京城,都不曾再與她碰面,更何況是贈送物件?男女有別,我無緣無故送她,倒是稀奇了。」
  盛夫人徹底放心。
  可盛修頤的配飾,就到了薛江晚手裡?這個,大約要問盛修頤的小廝來安了
  盛夫人把盛樂蕓的話,說給盛修頤聽,「只怕你那個玉葫蘆墜兒,現在她手裡,可如何?」
  盛修頤微微沉吟,眼眸裡有幾縷不虞,「一路上我的行李都是來安收著,他沒膽把我的東西送人。他也是一雙手、一雙眼,落在哪裡沒有瞧見,被人撿了去,倒是可能的……」
  就是說,玉葫蘆可能是小廝不慎丟了,被薛江晚撿了去。
  既然是薛府的遠房親戚,也算個人物,自然是有些眼力價的。那小玉葫蘆玉質上乘,繐子精緻,一看就是主子的,薛江晚應該看得出來。她自然能猜到是盛修頤的。
  撿到了,她不還就算了,還當著盛家人的面帶出來,這姑娘想幹嘛,盛夫人心中隱約有數了。
  她微微冷笑。
  「咱們家又要多位姨娘了……」盛夫人歎氣,「還是個這樣不省事的」
  語氣裡有了幾分厭惡。
  盛修頤微微蹙了蹙眉,道,「這叫什麼事。」
  語氣很冷峻。
  薛老一行人申時回到了盛京,世子爺薛子侑領著四爺、五爺在宣陽門迎接。
  回到薛府,老夫人神色不善,讓眾人都去歇息,只留下世子夫人和世子爺在跟前。
  第二日,世子身邊的榮媽媽把薔薇叫了去,東瑗的心沒緣由的緊了下。好好的叫薔薇去?
  薔薇時,沒有半分歡快神色,一臉的茫然不安。
  東瑗瞧著,心裡也是一突,問她:「大伯母叫你做什麼?」
  薔薇看了眼屋裡服侍的紫薇和紅蓮,沒有答話。
  東瑗會意,讓紫薇和紅蓮先出去。
  薔薇這才道,「世子夫人說,三小姐出嫁後,鄭姨娘膝下空虛,想認我做乾女兒。」說罷,她又迷惘望著東瑗,一副不解的樣子。
  成為薛府的小姐,薔薇就可以脫了奴籍,這樣的糖衣炮彈攻下來,薔薇沒有昏頭,她反而不高興,這一點讓東瑗對她越發滿意:這個小丫鬟見識不俗。
  鄭姨娘是世子爺房裡的二姨娘,生了薛府三薛東盈,為人怯懦膽小,在世子面前畢恭畢敬,世子一直很喜歡鄭姨娘,用她來打壓生了庶子、薛府二爺薛華浩的王姨娘。
  突然讓薔薇給鄭姨娘做乾女兒?
  東瑗也不太明白。
  倘若沒有旁的事發生,如今世子夫人和老夫人做的每件事,應該是保障東瑗嫁到盛家去之後的生活。
  薔薇見東瑗愣神,就喊她,「您是薔薇見過最聰明的人了。為何世子要我做鄭姨娘的乾女兒啊?您定是知曉的。,我不知是福是禍,就沒有答應,說想想,明兒給世子夫人答覆的。世子夫人也沒有生氣,只說讓我好好思量。」
  東瑗腦海裡亂七八糟的,被薔薇一問,一下子就更加亂了。她笑了笑,「我也不明白為何,你讓我想想,去幫我沏杯茶來吧。」
  薔薇無法,只得去了。
  東瑗的思緒就又回到世子夫人的動機上來。
  在湧蓮山上,老夫人因東瑗的事怪罪世子夫人,回到薛府卻只留世子夫人講話,是不是讓她將功補過,幫著東瑗謀算一番,如此避免嫁入盛家後的險境?
  皇上公開刻玉佩給東瑗,盛家三爺、盛貴妃娘娘自然知曉,那麼盛家和盛昌侯世子爺也是知曉的吧?
  皇上惦記薛東瑗,盛家為了長久的榮華興旺,用了永恆的聖寵,應該不敢違拗聖意。那麼盛家世子爺和盛夫人應該不會想東瑗生下一兒半女,以免將來薛東瑗被皇上接走後,對盛家有眷戀,無法安心服侍皇帝,得罪了聖駕,遷怒盛家。
  倘若盛家世子爺性子軟和謹慎些,他可能根本不會碰東瑗。
  沒有子嗣的,又是宗族長媳,會有很多把柄供婆婆和刁難,甚至還要受貴妾的氣。
  薛府需要做的,就是讓東瑗有一兒半女防身。哪怕她是郡主,都不能彌補她無子嗣的困境。
  東瑗不能生,她的通房可以生啊,照樣養在她的名下。
  薔薇若是跟著東瑗做了通房,她的兒女就是東瑗的兒女。薔薇本就是東瑗的貼身丫鬟,她是要陪嫁到盛家的。不用讓她做鄭姨娘的乾女兒,薔薇也可以做通房的。
  就非要弄個乾女兒出來?
  東瑗向來心思轉的快,這回卻轉來轉去,進入了死胡同,都解釋不通的。
  薔薇給她端了茶來,一口清冽的鐵觀音,仍驅散不了心中的疑惑。
  本想問問薔薇,通房到底有哪些規矩是她不了解的。可這話問出口,就等於告訴薔薇,她將來會是的通房。
  也許薔薇是願意的,東瑗卻不太願意。
  這個丫鬟很聰明,她想留著薔薇在身邊,嫁給盛家管事,然後做房裡的管事媽媽,她能省心不少。
  太精明的丫鬟做了通房,將來抬了妾,東瑗心中先是過不去。
  羅媽媽又出去了,她真的無人可問。
  想了想,東瑗讓薔薇幫她換了件湖水色褙子,「我去祖母那裡坐坐。」
  此刻剛剛吃了午飯,老應該正在歇息,東瑗是知道的;薔薇從老屋裡出來的,她亦妻寵,所以不解望著東瑗。
  東瑗沒有解釋,只是笑笑讓薔薇服侍她換衣裳。
  到了榮德閣,老夫人果然在歇午覺,寶巾在內室服侍,詹媽媽和寶綠、紫鳶、綠浮都在東次間。
  見東瑗來,幾個人忙不迭給東瑗行禮,請東瑗炕上坐。
  「老剛剛歇下……」詹媽媽笑著跟東瑗道。
  東瑗笑容恬靜,「媽媽,我有幾句話想問問您……」
  寶綠等人給東瑗上了茶,聽得東瑗說這話,都很自覺避了出去,薔薇亦跟了出去。
  「媽媽,我想問問您,通房有哪些規矩?」半晌,東瑗才低聲問。
  詹媽媽一愣,她仔細打量著東瑗,好好問了這樣一句?想著,詹媽媽的心思就轉到了剛剛陪著東瑗一起的薔薇身上。
  難道九小姐以為薔薇做鄭姨娘的乾女兒,是為了給她做通房?
  詹媽媽忍不住噗嗤一笑。
第六十二章 義女 (2)
  詹媽媽的這一笑,東瑗滿頭霧水,有些不解望著她。修長纖濃的羽睫撲扇著,迷惘的眸子有種懵懂的靡麗,水靈嫵媚,別樣妖嬈,令詹媽媽驚豔一愣。
  須臾回神,詹媽媽噙著笑,徑直問道,「九小姐,您問通房的事,是不是因為薔薇要給鄭姨娘做乾女兒?」
  東瑗頷首。見詹媽媽這樣直接,東瑗就老實並不想瞞著她。詹媽媽從小服侍薛老夫人,她對薛老夫人的一言一行揣摩至深。倘若老夫人不想讓東瑗知道讓鄭姨娘收薔薇做乾女兒的原因,詹媽媽大可以把話題繞開,隻言片語不提薔薇。
  既然提了,就是說事情可以告訴東瑗的。
  「我方才聽說大伯母喊了薔薇,要她做鄭姨娘的乾女兒。媽媽,這是個什麼緣故,鄭姨娘有三姐的,還要薔薇做女兒呢?」詹媽媽直接,東瑗也不想再拐彎抹角了。
  鄭姨娘膝下空虛這些鬼話,連薔薇都不信,何況東瑗?三姐出嫁六、七年了,鄭姨娘足下空虛也六、七年,如今才想起要個女兒?
  她跟老夫人說,她不想成為薛府的罪人,不想盛家恨她因而恨薛家,所以她想在盛家好好做媳婦兒。
  老夫人應該會幫她的。
  那麼,鄭姨娘認薔薇做乾女兒這件事,應該就是為了她的出閣準備的。
  可她還是不明白到底為何?
  閨閣之中的忌諱與規矩,她都是很清楚的;可出閣後,身為婦人的很多事情,她就不太懂了。
  羅媽媽又出去了,要等她出閣,才會跟著去盛家。目前,跟她親近些、不會害她的、肯同她說真心話的,大約只有老夫人身邊的詹媽媽。不能直接問老夫人的事,東瑗就會想起詹媽媽來。
  詹媽媽笑道,「九小姐,您聽過滕嫁麼?」
  東瑗心裡一頓。
  她聽過滕嫁,前年靖安王的獨女成宜郡主嫁到刑部尚書齊家,就從靖安王妃的娘家選了兩名庶女滕嫁。因為成宜郡主自小身體不好,靖安王怕女兒不能生養,而通房的孩子身份又太低,就滕嫁兩名表妹給成宜郡主。
  滕嫁之人,一般都是出閣女子的親戚,身份比婢女尊貴,嫁到夫家是貴妾,僅次於主母之下,妾室之上。
  滕妾的兒女,不需要夫族的允許,只要主母認可,就可以直接養在主母名下。這樣的孩子比通房孩子的身份要尊貴。
  滕嫁是古老的婚姻制度,在本朝已經不實行,只有公主、郡主出嫁才有資格滕嫁。沒有封號的女子,陪嫁的只能是通房。
  而東瑗,是御賜的柔嘉郡主,她可以選滕嫁之人。
  薛老怕盛家世子爺不肯讓東瑗誕下孩子,也擔心盛家世子爺不肯要東瑗的陪房,所以滕嫁一女給盛家世子爺做妾。讓滕妾生下孩子,給薛東瑗養著。有了子嗣的主母,就可以在盛家宗族立足。
  一來,滕妾身份尊貴,可以幫東瑗一起管束盛修頤房裡的其他妾室;第二,盛家世子爺顧忌東瑗,也可能不想要通房,可貴妾他不能拒絕。或早或晚,貴妾會生下孩子。
  盛家就無法否定東瑗在宗族的地位。
  果然薑是老的辣。她的祖母,果真是個殺伐果決的人
  可她覺得心中悶悶的疼。
  盛修頤從前有多少妾室,她不能避免;可是由她帶著貴妾,姊妹兩人服侍一夫,她心中空了一塊,很是難受。
  既然是在這個年代,她從未奢望過她將來的婚姻中會無妾。可這個妾要她親手挑選、親自帶,她心裡無法接受。
  這個妾,還是她最看好的薔薇,更加讓東瑗難以忍受了
  東瑗袖底的手指收緊,情緒掩藏在她的笑容之下,才道:「我知道滕嫁,前年成宜郡主就滕嫁了兩個表妹。媽媽,那薔薇……」
  詹媽媽微笑頷首,「薔薇是個很好的孩子,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覺得她漂亮、為人聰慧、做事妥帖,做滕妾最好。她舉家都在薛府,幾代的忠心耿耿,她是最合適的。您,可以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薔薇,免得你們兩人都不安心。」
  算是確認了薔薇認作世子爺的庶女,是為了滕嫁到盛家。
  東瑗笑容有了幾分勉強。
  她不想薔薇滕嫁到盛家去。
  說了會話,老夫人起身了,詹媽媽和東瑗都進內室服侍。
  見到東瑗,老夫人就笑了,「今日來得這樣早?」
  詹媽媽服侍老夫人梳頭,笑道,「不就是為薔薇的事。薔薇那丫頭也太謹慎,世子夫人沒有跟她明言,她就不安心了,非要跟九小姐說。九小姐問問是怎麼一回事,也替薔薇著急呢。瞧瞧這小姊妹情深的。」
  雕花鸞鏡中,老夫人看到東瑗的笑容很淡,笑了笑,沒有接詹媽媽的話。
  梳了頭,寶巾端了水來漱口洗臉。
  梳洗一番,東瑗親自攙扶老夫人去了東次間。
  老夫人叫詹媽媽等人都出去了,只留東瑗。
  「本就沒有想瞞著你,準備晚些時候告訴你。」老夫人拉著東瑗的手,呵呵笑道,「怎麼,你不想讓薔薇跟?」
  東瑗想帶著薔薇去盛家,但不是為妾。
  可這話,她不能跟老夫人說。
  老夫人疼愛東瑗,但老夫人是這個年代的。這個年代的女子,以夫為綱,不妒是婦德之一。替丈夫納妾、為夫家添子嗣,是為妻的職責之一。倘若她說她不想帶薔薇去,老夫人定會覺得她小氣、不識大體,要為她擔心了。
  這是此時空的主流觀念和東瑗後世思想上的衝突,不是空有感情就可以調和的。
  「祖母,我很喜歡薔薇,想讓她跟著去盛家。她做事勤勉,為人乖巧又聰明有見識。倘若她能一輩子替我管著房中事務,我要省心不少。」東瑗微微垂首,聲音悶悶的,「她要是滕嫁,我身邊真的沒有這樣能幹的人了。橘紅太敦厚、橘香孩子氣,都不如薔薇。」
  就是說,她不想薔薇做滕妾。
  年輕的時候,任何女子都不希望和之間橫著旁人。已有妾室是無可奈何。
  東瑗嫁到盛家,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薔薇作為滕妾,可以管制盛修頤房中其他妾室,替東瑗做惡人,而東瑗落得賢惠名聲;倘若薔薇是東瑗房裡的管事媽媽,薔薇再厲害,帳都要算在東瑗頭上,她就要背上悍婦罵名。
  老夫人微微歎氣,對東瑗道,「瑗姐兒,祖母明白你心裡的意思。可是你再想想,薔薇滕嫁,對你有好無壞,她不管將來如何發達,老子娘都在我們府上,一輩子是我們府上的奴才。單單這一點,她一輩子受你的牽制,不能翻身。倘若旁人滕嫁,祖母怕人心不足,得意時妄圖扳倒你,給你使絆子。」
  這也是家裡丫鬟抬庶女嫁的好處。
  倘若是旁人,祖母說到這個程度,東瑗也許會妥協讓步。
  可她就是捨不得薔薇。
  做了貴妾,薔薇就算再忠心耿耿,也要為了的孩子打算,也想爭的寵愛。而她爭的對手,就是東瑗。
  她不想和這個丫鬟做對手。這個丫鬟聰明,見識不凡,有這樣的對手,東瑗會很累。
  滕嫁一女,是為了保障她的將來,保障她的盛家宗室的地位,是老和世子商量好的,東瑗已經無法拒絕。
  拋開她前世對婚姻忠誠的信念,家族為她滕嫁一人,的確是為了她好。哪怕心中再別扭,她都要接受。可她要爭取,她不想要薔薇成為這個滕妾。
  「祖母,我您都是替我打算……」東瑗抬眸,眼角已有了水光,「我捨不得薔薇。她要是做了滕妾,對我真的會像現在一樣忠心嗎?您既然已經定了她,那……那就是她吧……」
  很委屈可憐的模樣。
  老夫人瞧著,就有些心疼,目光不軟猶豫了幾分。
  東瑗那句「對我還會像現在一樣忠心嗎?」,讓老夫人心中一頓。老夫人又想去薔薇的聰慧來。這樣的女子,沒有歪念還好,一旦有了歪念,對東瑗而言,就是個禍害
  回程的時候,薔薇迫不及待問東瑗,「您問清楚了嗎?世子夫人讓我做鄭姨娘的乾女兒,是為了?」
  東瑗淡淡笑了笑,「我剛剛開口要問,詹媽媽就打岔,大約是不能告訴我。你且耐心等等……」
  等兩三日,倘若老夫人心軟了,大約就會換別人,東瑗就能找個藉口,搪塞了薔薇。她不想把實情告訴薔薇,免得在她心中落下痕跡。若老夫人最終選定的還是薔薇,她遲早要說;若換了人,讓她現在就知道,不過是在她心中空留些漣漪。
  對她們都無好處。
  回到拾翠館,東瑗就有些悶。
  現在的她,真像個患者。那些令她煩躁的事,就像苦口良藥,令她作嘔,她不情願接受,可她需要捏著鼻子吞下去,才能換來以後健康的體魄。已經病了,就要忍受她憎惡的藥,才能祛病
  薛家會滕嫁一人,是東瑗無法更改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爭取,這個人不是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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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陪嫁 (1)
  薔薇想不通給大房的鄭姨娘做乾女兒是福是禍,第二天榮媽媽叫了她去,世子夫人又問她是否願意,她就委婉拖後了兩天再答覆。
  自此後,東瑗情緒不太好。
  薔薇敏感地覺得,世子夫人要給她的身分,並不是好事。她沒有九小姐對府裡的事情通透,很多事她不知道,小姐卻知道。看著小姐低落的情緒,薔薇明白東瑗對這件事不是十分樂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薔薇心中已有了決定:她不能答應世子夫人。
  再過一個月,她就要陪嫁到盛家,比起世子夫人,九小姐才是她永久的主子,她不能為了世子夫人得罪了九小姐。
  九小姐不跟她說,也許是這件事很隱晦、不能啟齒。
  薔薇默默想著,過了幾日世子夫人再叫了她去,她就噗通給世子夫人跪下磕頭,薔薇只是府裡的奴才,命淺福薄,承受不起這樣的恩惠。薔薇只想盡心盡力服侍九小姐,不能給鄭姨娘做女兒,求夫人收回成命」
  世子夫人微愣,須臾才呵呵笑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榮媽媽和花忍就攙扶起薔薇。
  薔薇以為世子夫人還要勸她,她都想好了說辭:她還有兩個妹妹,算命的說她的四妹、五妹都比她有福,而且她四妹妹長得可愛機靈,讓世子夫人選她的給鄭姨娘做女兒。
  沒想到,世子夫人笑瞇瞇道,「既你不情願,也就算了。原本鄭姨娘看著你好,有幾分三小姐的模樣,想留你在身邊服侍的,又怕你從九小姐屋裡到她屋裡委屈,就想認你做乾女兒。你心裡只認九小姐,這是你和九小姐的緣分,以後要更加盡心盡力服侍九小姐。」
  喜得薔薇連連給世子夫人磕了三個響頭,心中卻想:鄭姨娘覺得她像三小姐,不過是藉口。她是老夫人賞給九小姐的,連世子夫人都無權做她的主,鄭姨娘哪裡敢看上她,還要了她去?
  回到拾翠館,薔薇就把她拒絕世子夫人的話,告訴了東瑗。
  東瑗一聽這話,就知道老夫人換了人選,把薔薇留在她身邊做管事丫鬟。東瑗忍不住彎起眼角笑,「薔薇,你這個傻丫頭,做了鄭姨娘的女兒,就是薛府的小姐了,你倒是誠心推了,多不識好歹?」
  言語裡很高興,並無刻薄之意。
  薔薇聽得出來,就嘻嘻笑,「我福薄,沒有做小姐的命。再說,我是個笨的,在老夫人屋裡,只認得老夫人;在小姐屋裡,只認得小姐,旁的再好,薔薇也不眼饞。」
  說得東瑗心中暖流陣陣。
  還有二十多天便要出閣,東瑗很想,薛府到底會選誰做她陪嫁的滕妾。
  不是薔薇,總有別人。
  歡愉又被這種無奈的情緒替代,東瑗有些悶。
  薔薇推辭了世子夫人的第二日,東瑗就聽說老夫人認了屋裡的寶巾做孫女,同家裡的庶出小姐一樣。
  寶巾是老夫人最喜歡的婢女,她是個孤女,小時候爹娘都在薛府當差,後她爹身子骨不好,她三歲她爹就亡故了。她娘是個膽小怕事的,在府裡做事謹慎,獨自撫養著寶巾。寶巾七歲的那年冬季,她娘親也病逝了。
  後來她就一直在老夫人屋裡,從粗使丫鬟做到一等丫鬟。
  東瑗知道老夫人最喜歡寶巾。
  比起老夫人屋裡的其他一等丫鬟,寶巾沉穩、寡言,做事盡心,嘴巴很緊,瞧著有些木訥,誰討好她她都不受,眼裡真正只有老夫人。她行事雖然不變通,得罪了些人,可老夫人抬舉她,倒也無人敢欺壓她。
  寶巾,大約就是東瑗滕嫁之人了。
  聽到這個消息,東瑗眼眸微黯。雖知道老夫人是為了她好,雖知道寶巾嫁過去是為了她誕下盛家子嗣,為她在盛家固寵。可是她的心,就是難受。
  哪怕不是她做主的,妾室卻是她帶的,她自己把自己推入了一妻多妾的境地。
  在老夫人面前說了幾句話,就輕鬆把薔薇換下來,她應該很知足。可是心不由自主的揪起來。
  薔薇看得出東瑗聽到寶巾做了老夫人孫女時的不開心。她不明白東瑗為何不開心,但是她隱約猜到,寶巾做孫女,和她做乾女兒,都是為了同一件事,一件讓九小姐不開心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
  薔薇隱隱不安起來。
  三四月間,春光明豔,薛府幽香襲人,各色鮮花怒放爭豔,為春日添了喧闐。四月初一這日,盛昌侯夫人帶著二兒媳婦葛氏來給薛老請安。
  東瑗是待嫁之身,原本就不應該見客。來客又是她未來婆家的人,更應該避嫌,家裡的姑娘們都去坐了,只有東瑗依舊在拾翠館做針線。
  盛夫人在薛府吃了午飯,而後陪老夫人說話,直到申正一刻才回去。
  東瑗讓薔薇去打聽盛夫人來做什麼。
  「給侯爺送生辰禮。」薔薇跟東瑗道,「盛家和咱們家原先不往來,盛家不知三月十九是侯爺壽誕,直到那日在湧蓮寺遇到才曉得。盛夫人回來就準備了禮物,今日才準備齊全,親自送了來。」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
  東瑗沒有多想。
  薔薇接著又道世子夫人把盛家二奶奶請去後花園逛了逛,單獨留盛夫人和晚兒小姐在老夫人跟前,說了一個多時辰,晚兒小姐出來時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老夫人和盛夫人臉色如常,倒看不出……」
  東瑗聽了這話,手裡的針才微微一頓。
  盛夫人的來訪,難道還牽扯薛江晚?
  對這個遠房親戚,東瑗沒有好感。正月裡東瑗被賜婚,嫁給盛修頤為繼室,十一妹被封淑妃,她居然挑撥東瑗和十一妹的感情,想讓東瑗去爭取進宮這個機會。
  薛江晚大約覺得:東瑗長得如此濃豔,定會想進宮去搏一番前程;她估計也打聽了東瑗在老夫人跟前行走,才擺脫楊氏的迫害。那麼,薛江晚一定以為東瑗巴結老夫人,是為了那個進宮的機會
  所以她才敢初來乍到就挑撥離間。倘若成功了,東瑗會視她為知己,以後處處照拂她。有一個淑妃娘娘的照拂,她的前程會錦繡輝煌。單單這一點,值得她孤注一擲。
  有膽有謀的女子,可心地太壞,妄圖踩著別人謀取利益,令人憎惡與不齒。
  若東瑗不是有了後世對皇宮的認知,大約會很心動吧?再被薛江晚一挑撥,可能真的會去爭取。
  那薛東姝和東瑗姊妹之間,就是一場血戰。戰敗的那個人,註定悲慘。萬一不幸,兩敗俱傷,薛家也許一下子便損失了兩位孫女。
  從那時起,東瑗心裡就不喜薛江晚,雖然她孤身一人在薛家,很可憐。
  那次的事情,被老夫人敲打一頓後,薛江晚安分不少,再也沒有弄出花樣來,在薛府平靜過了這些日子。
  東瑗看來,薛江晚並不是灰心喪氣,而是在韜光養晦等待時機。像她這樣的人,沒有達到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因為她一旦罷休,她的未來就看不到希冀。
  她的目的,就是謀個好姻緣。
  這是她客居薛府唯一的目的吧?
  難道她搭上了盛家的關係?
  這件事在東瑗心中留下淺淺印痕,隨著薛老夫人對薛江晚態度的平常,東瑗也漸漸不放在心上。
  四月十五,離她出閣還有五日。這日吃過晚飯,老夫人專門留了她。
  薛老侯爺也坐在炕几上,笑瞇瞇望著東瑗。
  詹媽媽就拿了個精緻的禮單給老夫人,老夫人看了看,又遞給東瑗,笑道,「瑗姐兒,這是祖母給你備的妝奩,過幾日就要抬到盛家去,你先看看,還想要些什麼,祖母再給你添置。」
  東瑗臉微紅,有些尷尬。
  迎著老夫人慈愛目光,東瑗把單子瞧。
  看了半晌,她抬眸望著老,滿眸驚訝,斜長眸子裡就有了水光,「祖母,這也太多了,家裡還有好幾個未出閣……」
  不說首飾絲帛、箱籠傢俱,只說黃金白銀、田產鋪子、房舍陪房,就太奢侈了。
  老夫人給了她良田六千畝、白銀五千兩、五間在京城最繁華的東大街鋪子、八房陪房人家,十六個陪嫁丫鬟,衣裳首飾分類繁華,難計其數。
  「瑗姐兒,有些不是公中的,是你祖母的陪嫁。」老侯爺笑道,「你祖母的陪嫁,不管是給你還是留給家裡旁人,都是隨你祖母的意思。你是郡主,八十八抬嫁妝,不算鋪張。」
  東瑗知道這是祖父祖母和大伯大伯母等人商量好的,她再推辭,顯得很虛偽。
  況且嫁到婆家,陪嫁越多,底氣也足,祖母的良苦用心,她豈能不知?
  東瑗起身給老夫人磕頭。
  老夫人忙拉起她,笑呵呵把她摟在懷裡,「祖母又不能帶到棺材裡去。不給你,也是給留給他們糟蹋了。」
  然後斂了笑意,對東瑗道,「瑗姐兒,還有一事,你陪嫁的滕妾,祖母定了晚兒,她會隨你陪嫁的妝奩一起,四月十九日去盛家。」
第六十四章 陪嫁 (2)
  東瑗微愣,不是寶巾嗎?陪嫁的滕妾換成了薛江晚?
  她想起了前段日子盛來訪。
  「盛家要替世子爺求娶她?」東瑗目光柔和,沒有怨懟和震驚。她平靜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然來到這個世界,她就不能以一己之力和整個世界主流觀念對抗。這個世界裡,望族長男無妾,是會被人恥笑的。東瑗很務實,她是鎮顯侯府的嫡出,將來會嫁入門當戶對的簪纓望族,她從來不奢望未來的婚姻裡無妾。
  這個妾,是個自以為很聰明的薛江晚,比起薔薇,她更加能忍受。至少這個女人不是東瑗的對手。
  這就是古時婚姻的不平等。
  這個時期的婚姻,男尊女卑,女子附屬男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向來沒有自主權。她有郡主封號,有位高權重的娘家,夫家不敢虐待她,不敢任意打罵她,比起那些寒門祚戶的女子、比起那些任人辱、責打甚至買賣的妻子,她幸福很多。
  又怎能去奢望跟後世一樣平等的夫妻生活?
  人,不貪心,量力而行,才能活得自在些。
  可東瑗的平靜,讓老夫人以為是種委曲求全。
  老侯爺和老夫人都面色微動,心疼起來。
  「瑗姐兒,你可知祖母為何把薛江晚做你陪嫁的滕妾?」老夫人神色肅穆,不等東瑗回答,她繼續道,「其實祖母原先是看好寶巾的,卻臨時換了薛江晚,因為盛夫人不喜她。」
  老口中的晚兒已經變成了薛江晚。
  盛不喜她?
  東瑗不太明白。
  老就把薛江晚撿了盛昌侯世子爺的玉葫蘆墜兒的事,告訴了東瑗,又微微冷笑,「她正月到咱們家時,說她不知送她的是何人,那人不肯告訴名諱,只知道京城人士。可是在湧蓮寺,她聽說盛夫人來了,就故意撒了湯在身上,回房更衣。出來時,腰際就多了個墜兒,就是盛昌侯世子爺之物。她正月裡就知道了送她之人是盛昌侯世子,她是故意拿了人家的東西,給留了後手。正月裡她挑撥你和姝姐兒,為了什麼?哼,她想進宮!」
  東瑗錯愕。
  老夫人又是冷哼,「她先是挑撥姝姐兒,怎奈姝姐兒聰慧,不理她,她又想起了你。可喜你們姊妹都是通透的孩子,沒有被她下絆兒。事情敗露,她知進宮無望,又知你要嫁到盛昌侯府。大約是猜到了你下嫁盛昌侯府的用意,她就重新打起盛昌侯世子爺的主意。」
  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倘若薛江晚知道了送她之人身份顯赫,又想到身份低微,可能嫁到普通寒戶人家。
  而她想過富足生活,又自恃聰明、貌美,那麼她偷了盛修頤的貼身以備後手,東瑗一點也不驚訝。
  從薛江晚這段日子的表現來看,她是做得出來的。
  她原本就是仗著叔父跟鎮顯侯薛家微薄的血脈關係上京來,她和她的親人對薛府沒有恩惠,薛府憑替她謀劃?
  尋個靠譜的人家嫁了她,便是薛老夫人仁慈了。
  所以得知半路上攔的恩公是望族世子爺,未來的侯位世襲者,給他做妾也比給普通人做妻榮耀。
  薛江晚的心很大。她來到薛家,薛家有女兒要送進宮,五小姐薛東蓉不願意去,只要讓九小姐和十一小姐兩敗俱傷,她就能坐享其成。
  東瑗現在才知道,把薛江晚想的太簡單了,她並不是要東瑗進宮,然後給她恩惠。她是想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鬥得兩敗俱傷,她坐收漁翁之利。
  她真當薛家的人都是傻瓜啊!
  現在,進宮是無望了,又得罪了薛老夫人和薛家兩位小姐,還有一位將是正三品淑妃,她的前程已經毀了。
  於是她又想起了當初留的後備者——盛昌侯世子爺?
  當著眾人的面,把盛昌侯的私物掛出來,倘若盛家不言不語,她就可以跟老夫人說,當初她在路上,跟盛昌侯世子爺有私情?老夫人原本對這門親事就不滿意,以後只怕恨上盛家了。
  而薛東瑗對盛昌侯世子亦有怨懟。
  薛江晚再以死相逼,不願意嫁給旁人。有了信物在手,又有怨恨在心,老夫人肯定要盛昌侯世子爺娶她。她是薛府的姑娘,娶就是貴妾,又嬌小美麗,再挑撥原本就對盛昌侯世子有怨懟的正妻薛東瑗,讓盛昌侯世子爺和東瑗夫妻失和,薛江晚遲早會取而代之。
  對薛江晚是很有利的。
  倘若盛家言明了要娶她,她就是盛家求娶的妾室,身份更上一層,在妾室裡獨大。
  依著她自以為是的聰明,也許她將來會壓過東瑗,成為繼室的吧?
  不管怎麼算,她都是獲利的。
  可是祖母說,盛昌侯夫人不喜薛江晚,這是薛江晚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的吧?
  也許盛家和薛府的態度,超出了薛江晚的預計吧?
  東瑗不免好笑。
  「……她如此小人之心,又不安分,以為她是客居的,我就會勢利虧待她,非要弄出這麼多事來。」老夫人笑容裡帶著陰霾,「她想做貴妾,我成全她,讓她做你陪嫁的滕妾。她是貴妾,可是她一輩子受制於你,附屬於你,瑗姐兒,你要打殺她,甚至攆了出去,都隨你的心。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是你的孩子。雖然她比盛家世子爺的妾室地位高些,可是在主母面前,她還不如妾室。男人護妾室,卻護不到滕妾這裡。」
  就是說,雖然她是盛修頤的妾室,雖然滕妾的地位比貴妾還要高些,可是她永遠捏在薛東瑗手裡。
  前提是,薛東瑗能捏得住她。
  老夫人好像對薛東瑗的手段很有把握,所以不擔心薛江晚將來對薛東瑗不利。
  「盛夫人的言辭間對薛江晚的不喜,祖母聽得出來。瑗姐兒,將來她越是能折騰,你就越是安全。盛夫人不喜她,自然會刻意抬舉你來壓制她。」薛老夫人又笑,卻沒有了剛剛的怒意,帶著些許得色,「瑗姐兒,祖母也不想讓這麼個東西噁心著你,可盛家收她做妾也是無奈之舉,她手裡拿著盛家世子爺的貼身之物啊,祖母也想不知不覺讓她消失,可思前想後,讓她去盛家蹦躂,反而對你最好,只要你能把捏她。瑗姐兒,你怕她嗎?」
  東瑗看著祖母眼眸裡的鋒銳與堅毅,笑了起來:「她還不如我的母親。祖母,身邊是否有一兩個折騰的人,是原本就註定的。倘若沒有薛江晚,也會有旁人。我了解她的人為,也見識過她的手段,反而很安心。」
  她是說,薛江晚還不如五楊氏。東瑗連楊氏都不怕,又怎會怕薛江晚?
  薛老夫人就笑呵呵把她摟在懷裡,笑道,「好,瑗姐兒,你能這樣想,祖母才安心。」
  然後笑容微斂,道,「到了盛家,要以夫為尊。再厲害,沒有男人的幫襯,不過是蚍蜉撼樹。你嫁,先不要管那些妾室如何鬧騰,讓男人離不得你,你婆婆信任你,才是根本。」
  這個話題有些尷尬,東瑗咳了咳。
  老侯爺也哈哈笑。
  老夫人就不滿意:「瑗姐兒,你莫不上心」
  「祖母,我知曉了。」東瑗強忍著尷尬與羞赧,「家族中,我的丈夫和婆婆才是根基,而妾室是錦上添花的。只要能得到丈夫的喜歡、婆婆的信任,我才能站穩腳跟,到時任何人都不能威脅我。我都懂……」
  她似乎第一次跟旁人說她的婚姻觀。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嫁人,第一次要對面夫妻關係、婆媳關係。想起來容易,說出口令她難為情。
  可是不說,老夫人以為她不懂,要替她擔心。
  祖母都六十多,卻時常為她操心,於心何忍?
  聽到東瑗一番話,不僅僅是老夫人,連老侯爺都眼眸微亮,驚喜望著她。老夫人笑道,「就是這個意思,我的瑗姐兒最聰明!」
  一直跟老夫人和老侯爺說話到亥初,東瑗才回房。
  四月十七日,離東瑗出閣還有三天。按照盛家的習俗,新娘出閣前三日,相好的姊妹要聚會道別,述說平日姊妹之情。薛家人口眾人,平日也有些相好人家。
  可東瑗一向疲於應付府中的人和事,沒有經歷結交外面的姊妹。
  於是薛東蓉和薛東姝姊妹倆、五房的十二姑娘薛東琳、十三姑娘薛冬妍、十四姑娘薛東嫻這三天日日來給東瑗做伴。
  直到四月十九,東瑗的嫁妝抬去了盛昌侯府,薛江晚穿著淡水紅色嫁衣,跟在送嫁妝的人裡,去了盛家。
  明日就是東瑗出閣之日,今晚的鎮顯侯府,燈火徹夜不滅。
  薛東蓉跟東瑗道,「九妹,今晚我陪你睡,咱們姊妹說說話兒……」
  十一姑娘薛東姝也道,「我也陪九姐睡。」
  應該是母親陪女兒睡的,教女兒些閨房事宜。可楊氏下午起就說不舒服,大約是為了避開陪東瑗睡的尷尬。
  東瑗也一直擔心這晚怎麼熬過去,楊氏跟她親暱會尷尬,她同樣也會。聽說楊氏不舒服,東瑗鬆了口氣。
  既然楊氏不來,薛東蓉等伴嫁姊妹就可以留下來。
  「好啊!」東瑗愉快答道,她真怕楊氏一會兒身子好了,又被人勸說來陪,她就不知道如何應付了。五姐和十一妹留下來陪她,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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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大婚 (1)
  四月中旬的夜晚,風暖蕊香。荼蘼正是盛綻時刻,恣意留戀著暮春的光陰。晚春月夜,落花如雪,煙月朦朧中,初開的牡丹慵懶嬌羞,嫩葉縈繞花瓣,宛如霓裳蹁躚。
  拾翠館的內室裡,丫鬟們奉茶後,就悄然退出去,屋子裡只有東瑗姊妹三人。
  清茶入口,餘香綿延。
  「這個是去年的茶?」五姑娘薛東蓉放了茶盞,輕聲問東瑗。
  自從薛東蓉為了嫁蕭五公子大鬧一場後,除了晨昏定省,很少去老夫人的榮德閣閒坐,東瑗跟她說話的機會亦少。這段日子以來,二夫人為薛東蓉的婚事悶悶不虞,薛東蓉也顯消瘦。
  見她問,東瑗笑:「我喝不慣新茶,總要等過了一季才能飲下。」
  薛東蓉也笑:「我同你一樣的脾胃,春日喝冬茶,冬日飲秋茶。咱們家的人都這樣,新鮮的茶葉,都讓十一妹先享用了。」
  老夫人也不喜新茶,總要放上一季才喝。
  每次南邊莊子上送了當季的新茶來,從前是四小姐薛東婷喜歡,而後就是十一小姐薛東姝喜歡。旁人或是真心喜歡陳茶,或是隨老夫人的喜好,都不愛新茶。每次的新茶,老夫人總是叫人送些給十一小姐,就放入庫裡。
  薛東姝聽到薛東蓉的話,抿唇笑:「我口味輕些。」
  這算一個話題,姊妹三人終於打破沉默,開始聊各地的好茶,如何泡茶更加入味,什麼茶具精緻,家裡誰泡茶手藝出眾,什麼樣的水沏茶最好等等,氣氛漸漸輕鬆起來。
  「上個月送來的大紅袍,十一妹很喜歡,祖母就給了她兩包,其餘皆入庫。」薛東蓉看了眼薛東姝,笑容恬靜柔和,「江晚妹妹到我們那裡坐,十一妹泡了來吃,她吃著對胃,就問十一妹要。十一妹給了她一包,她就笑著說十一妹小氣,非還要了半包。她只當這樣同十一妹親熱,卻不知道十一妹只有兩包。為了她一包半,只剩下半包,十一妹就幾日吃完了,長吁短歎的。」
  好好的,薛東蓉怎麼說起薛江晚?
  東瑗心中疑惑。
  就聽到薛東姝噗嗤一聲笑:「五姐又笑話我!」見三人的茶盞將空,薛東姝起身,笑盈盈道,「我來替兩位姐姐換茶,你們嘗嘗我的手藝。」說罷,起身徑直出去了。
  她是要避開,好讓薛東蓉和東瑗說話。
  那麼,薛東蓉有話跟自己說?東瑗心中一動,她隱約猜到,五姐想說薛江晚。
  果然,片刻的沉默後,薛東蓉望著東瑗,聲音前所有未的肅然:「九妹,姐姐有些荒誕話想告訴你。你若是覺得無趣,就聽在耳裡;若是覺得還好,定要記在心上。」
  說的如此嚴重。
  東瑗忙斂了笑,神情莊重頷首:「五姐,我會記在心上的,姐姐請講。」
  「你要提防薛江晚。」薛東蓉見東瑗態度莊重,並無不以為意,心中欣慰,她道,「九妹,識人若品茶,三沏顯茶味,日久見人心。不管薛江晚如何對你殷勤,你都要切記:你在她的頭上壓著她,她就不會真心對你……」
  說罷,她的表情湧現難以遏制的恨怒:「……你若是有了身孕,不要吃薛江晚送的任何東西,也不要因為丈夫偏袒她就同丈夫生分、嘔氣。九妹,你要冷靜,你不能以犧牲子嗣來報復他人,否則你會悔恨一生。你的丈夫、你的恩寵也會消磨,對付那等小人,你不能客氣心軟……」
  說到最後,她眼眸有淚。
  東瑗聽著她這些語無倫次、雜亂無章的話,眉頭微蹙:薛東蓉的表情和語氣,東瑗看得出她對往事的悔恨與對薛江晚的憎惡。
  這樣強烈的感情,只有經歷過才懂。
  那麼薛東蓉,真的是跟東瑗一樣,活過兩世的人?
  東瑗心中震撼。
  她不敢問薛東蓉為何說這些,但是她知道,薛東蓉說的這些話,肯定是她經歷過的。只有經歷過,才能有這般真情流露;只有經歷過,才能說得這樣仔細;只有經歷過,才能恨得如此篤定;只有經歷過,才會害怕旁人覺得她的話荒誕無稽。
  經歷過,卻不能對人明言。只能藉無稽之談,述說心中對未來的預計。
  因為東瑗自己,就是一個未來的靈魂,她對薛東蓉的事有了八分相信。她不能問薛東蓉是否重生,她害怕薛東蓉反問她。
  她和薛東蓉一樣,從來不問對方的反常,只因她們深有體會:她們的秘密,不想外人知道,所以以自己推他人,旁人的秘密亦不想外人知道。
  東瑗垂眸斂了震驚情緒,給激動的薛東蓉遞了帕子,裝作茫然喚她:「五姐?」
  薛東蓉回神,知自己失態了,接過帕子掩面,半晌不語。
  直到簾外響起薛東姝同薔薇說笑聲,薛東蓉才快速拭了淚,低聲問東瑗:「五姐的話,你切莫當成胡言亂語。九妹,人的命是上蒼註定的,可姐姐不想你走的那麼辛苦……」
  跟她曾經一樣辛苦?
  她的前生,發生了什麼?
  東瑗沒有問。薔薇撩起氈簾之際,東瑗衝薛東蓉頷首:「我都記在心上,五姐放心」
  薛東蓉淡淡笑了笑,也別無他話。
  這一夜,東瑗和薛東蓉都無睡意。姊妹三人,薛東姝和東瑗睡在浮雕牡丹花開拔步床上,薛東蓉歇在內室的炕上。東瑗躺著沒有動,卻聽到薛東蓉偶爾的翻身。
  東瑗不知薛東蓉在想什麼,她卻想起了她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她擅長交際,朋友很多,卻無知己一人,她的心總是藏得很深,不肯對任何人坦白;父母富足,卻各種隱晦,同床異夢,對東瑗的關懷都很膚淺,經濟上卻給予豪爽;唯一真心疼愛她的祖母,早年去世。
  她的工作很普通,她表現更加普通。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她已經有了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富裕,不知工作目標是什麼。長年累月,她一個人住在高高的大廈裡,透過冰涼的落地玻璃鳥瞰整座城市。
  跟此刻的薛府九小姐薛東瑗,是多麼相似
  她初來這個世界,人人稱贊她能耐得住寂寞。寂寞、孤獨,在繁華的都市女子身上習以為常,東瑗早已熟悉。
  她曾經也想找個人嫁了,最後直到她死都沒有成功。男人很多,她喜歡的卻太少,而她喜歡的、又值得託付終身的,就更加沒有了。
  如今想來,當初太挑剔了。
  那時的自己,從未想過要嫁一個自己不滿意的男人。現在,她要嫁一個未曾蒙面的男子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笨拙,懦弱還是陰毒?
  自從賜婚,她就時常叫薔薇打聽盛修頤的事。有三個兒女、三房姨娘、無才幹、不荒唐,依橋風流的年紀,他卻似一潭孤寂的潭水,不見任何波紋。
  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怯弱膽小、昏庸無用,要麼就是胸有大志、隱忍蟄伏,而她未來的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長得如何、他性格如何,都打聽不出。整個盛京,提起盛修頤,只說他命不好,註定剋妻;只說他無能,仗著盛貴妃的勢才做了刑部五品郎中;只說他怪異,一點風流韻事都無。
  這樣的男子,定是老氣橫秋。
  也好東瑗安慰自己,他越是老氣橫秋,越是中規中矩,重禮法,就不會做出任何有違綱常之事。
  寵妾滅妻這等事,盛修頤大概做不出來。有法可循,她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差。
  東瑗想著,不知不覺已是寅初。迷迷糊糊睡了半個時辰,薔薇喊她們起床。
  卯初一刻,東瑗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去給五老爺薛子明和五夫人楊氏請安。
  薛子明已經起身,和楊氏穿了嶄新的衣裳,坐在炕上等著東瑗。
  楊氏的丫鬟碧桃給東瑗遞了蒲團,她跪下去,給薛子明和楊氏磕頭。按照習俗,成親早上先給長輩請安,再去宗祠跪拜,才要按新娘妝妝扮,在家廟旁邊的廂房裡,等待新郎家的迎接。
  這時磕頭,薛子明和楊氏應該給她一個紅包,說些吉祥的話。
  先給薛子明磕頭,楊媽媽攙扶起東瑗,塞給她一個紅包。東瑗接了,規矩立在一旁,等待父親的祝福。
  「從今日起,你便是盛家婦。在夫家要敬重公婆、丈夫,不得有違婦道。」薛子明聲音有些冷靜,婦道二字咬得極重。
  東瑗心中微寒,恭聲道:「多謝父親教會,女兒謹記於心。」眼睛卻有些澀,這就是她的生父啊
  什麼樣的恨,讓他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碧桃又遞了蒲團,東瑗給楊氏磕頭。楊氏給了紅包,說了些什麼萬事和順、夫妻和睦的吉祥話。
  東瑗謝過父母,要去榮德閣給老夫人和老侯爺磕頭,就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出了楊氏的錦祿閣。
  回眸間,她望著青磚紅瓦的院牆,清湛眸子有些許霧氣。
  薔薇忙問小姐怎麼了。
  「若我母親還在,這裡會不會熱鬧些?」東瑗語氣有些悶。
  薔薇正要說話,東瑗已經淡笑起來,表情輕鬆道:「走吧,祖父、祖母還等著呢。」
第六十六章 大婚 (2)
  東瑗去了榮德閣,給老夫人和老侯爺磕頭請安後,老侯爺和老夫人分別說了吉祥話,給了壓箱紅包,東瑗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依舊回了拾翠館,準備新娘大妝。
  薛家選了福祿最厚的世子夫人榮氏替東瑗妝扮,三夫人、四夫人在一旁幫襯。二夫人寡居,不能到新娘子的房裡,五夫人是嫡母,亦要避嫌。
  鳳冠霞帔早已備好,世子夫人幫她綰了青絲,化了濃豔的新娘妝,兩頰豔紅,雙唇點胭脂,菱花鏡中的女子濃麗嫵媚,絲毫不顯妝容的突兀。
  新娘妝要喜氣濃郁,很多眉眼清淡的女子撐不起,雖然瞧著喜氣洋洋,卻沒有太多美感,只是為了一種儀式。
  而濃麗妝容落在東瑗臉上,卻有相得益彰的華貴與嬌媚,她肌膚越發白皙,雙眸越發璀璨,連世子夫人等人都愣住。
  沒有鳳冠霞帔的映襯,她照樣驚豔萬物。
  天成的美貌,不怪皇上魂牽夢縈。
  三夫人性子直爽,連連驚呼:「瑗姐兒如此裝扮,真是好看,把天下美人都比了下去」
  很誇張的口氣,卻惹得四夫人的連聲附和。
  世子夫人榮氏笑起來,幫東瑗戴了鳳冠,穿了豔紅色新娘禮服,大顆朱紅色流蘇的雲霞披肩,然後攙扶起東瑗,對著拾翠館正西北方向跪拜三次,辭了閨閣,由陪嫁的薔薇、紫薇、紅蓮、綠籬陪著,去宗祠旁邊的廂房,等待盛家的花轎。
  東瑗頭上戴的鳳冠,以黑絲線的骨架上施金地點翠為底,面飾金鳳。鳳頭飾兩顆大東珠,鳳尾飾中號東珠;金鳳翅膀各飾珍珠、紅藍寶石、貓睛石。金鳳嘴裡各銜一排垂珠瓔珞,垂珠低飾紅藍寶石綴角。
  整個鳳冠流光溢彩,襯托她面如明珠般灼目,似盛開的牡丹,芬香馥郁,顏色濃豔,嬌麗、婀娜,靜靜釋放傲視萬紫千紅的絕麗。
  薔薇服侍東瑗穿了「多福」,就是繡了各種福字的套鞋。出了閨房門,到進了洞房之前,新娘子腳不能沾灰。從前是鋪滿地的福字氈毯,而後覺得太過於奢侈,到了本朝,漸漸發展到了做一雙「多福」套鞋,代替氈毯。
  尚未出閣,就不需要紅蓋頭,家裡的賓客紛紛在拾翠館門口等待。
  見丫鬟婆子簇擁著,世子夫人和三夫人攙扶著東瑗,眾人紛紛上前,說些吉祥話,也有連連吸氣,誇贊新娘子似天仙般美麗的。
  東瑗不開口,只是羞赧含笑。世子夫人和三夫人替她應答。親戚朋友跟著,去了薛府正西北角的宗祠,離老夫人的榮德閣很近。
  自古就是以西北為尊,皇帝御座坐北朝南,背靠西北,象徵權力至高無上。薛府的西北角,只有老夫人的榮德閣。繞過榮德閣,是一處池塘,水中有一方小亭。兩條長長的抄手遊廊,繞過假山,才是宗祠。
  親戚女眷們在宗祠旁的廂房裡坐了片刻,已是午初。
  前頭丫鬟來稟開席了,眾人都紛紛起身,去了前頭坐席,吵鬧的廂房裡只剩下東瑗和四個丫鬟。
  東瑗一直沉默不語,此刻才輕輕舒了口氣。
  詹媽媽捧著紫檀木浮雕金蓮食盒進來,笑盈盈問東瑗:「九小姐,累著了吧?」
  東瑗頂著至少十斤的鳳冠,脖子酸的厲害,又被親戚朋友的女眷們目光如炬的打量、評價,累得不輕。她卻不敢抱怨,笑容不免羞赧,違心道:「還好,不是很累。媽媽,您叫個小丫鬟送食盒來就是,怎麼親自走一趟?」
  詹媽媽笑:「老夫人怕您不舒服,又不敢同旁人開口,就叫我親自來瞧瞧。您都好,老夫人才放心呢。」
  東瑗心中一陣暖暖的漣漪。
  詹媽媽把食盒擺在東瑗面前,四碟素淡的菜,一碗粳米飯,又拿出鑲銀頭的象牙箸給東瑗:「您每樣吃些,別餓著了。」
  東瑗知道,老夫人怕婚禮鬧到很晚,她不能吃到東西,餓得慌,就特意叫了詹媽媽做了她平日愛吃的送來。
  接過筷子,東瑗說了句多謝媽媽,細嚼慢嚥,吃了整整一大碗米飯,比她平日裡吃得都要多。
  詹媽媽看著很高興。
  東瑗吃了飯,薔薇和紅蓮收拾好食盒,送詹媽媽出了廂房。
  東瑗就頂著重重的鳳冠,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綠籬和紫薇不明所以,兩人面面相覷,最後綠籬小聲道:「小姐,您要做什麼,奴婢幫您做。您……」
  東瑗回神,笑道:「我就是消消食。」
  見兩個小丫鬟一臉錯愕,估計是穿著新娘妝消食很怪異,就坐回來炕上。
  吃了飯,世子夫人榮氏先過來,帶了鏡奩。見東瑗臉頰的胭脂有些散,唇瓣的胭脂被吃飯全部弄掉了,重新幫她抹了。
  隔得老遠,東瑗依稀能聽到鞭炮陣陣。
  世子夫人笑道:「盛家迎親的人來了。」
  東瑗莫名的心口發緊,她攥住了手中一方錦帕,呼吸微頓。莫名的緊張感將她包圍:真的要上花轎,要出嫁了。
  申初三刻是吉時,現在應該末初了。還有一個多時辰,她便要離開她生活了六年的薛府,去一個未知的地方。
  那個地方,將要度過她的一生。
  不管多麼鎮定,此刻對未知的恐懼引發的緊張,令她不安。
  世子夫人看得出東瑗的不同尋常,就坐在她身邊,輕輕拉著她的手道:「瑗姐兒,你不用害怕,盛夫人不是刁鑽之人,盛家世子爺儀表堂堂,你安心服侍盛家世子爺和公婆,日子會好的。」
  是在安慰著她。
  可此刻,這些安慰的話杯水車薪,東瑗不顧世子夫人在場,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才強自鎮定些,笑道:「我記住了,大伯母。」
  世子夫人微微頷首。
  大約末正,兩名喜娘進來,給東瑗道了萬福。
  世子夫人打發了她們一個紅包,就把東瑗身邊的位置讓給了喜娘。喜娘替東瑗蓋了茜紅色輕羅繡著戲水鴛鴦的紅喜帕,說了祝福兒孫滿堂、夫妻和美的話。
  東瑗眼前頓時影影綽綽,天地間皆是朦朧的淡紅色。
  大門那邊喧鬧被薛府亭台樓閣阻斷,東瑗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直到申初一刻,她的大堂兄薛華靖來,說恭喜九妹大喜,給了她紅包。
  東瑗接在手裡,她知道,等會兒背著她出去上轎的,就是她的大堂兄。蓋上了喜帕,東瑗不能言語。
  須臾,鼓樂越來越近,人呼迎新娘,薛華靖道聲九妹,就蹲在東瑗面前。喜娘和丫鬟等人幫襯下,東瑗伏在薛華靖的背上,由薛華靖背著,出了廂房。
  外面日光溫暖明亮,雖蓋著紅喜帕,東瑗也能看清前前後後的大致景觀。出了宗祠,繞過抄手迴廊,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就快到了垂花門前的穿堂。地上摜著大紅鞭炮屑,空氣裡都是炮竹氣息。
  出了垂花門,又過了兩重儀門,出了鎮顯侯府的大門。
  薛華靖把東瑗放在門口厚厚的紅氈毯上,由喜娘攙扶著,上了垂著五彩折羽流蘇的花轎。
  喧鬧聲、鞭炮聲,震耳欲聾。
  起轎的嗩吶聲響起,花轎一陣輕微搖晃,緩步而去。
  漸漸的,人聲消邇,鞭炮不聞,只有鑼鼓嗩吶奏響著她的路。
  盛家為了敬重柔嘉郡主,東瑗出嫁的儀式,並不是按照繼室,而是照原配的。她的花轎,繞著整個京城走了一圈,極力奢侈,直到天色將晚的戌初,才進了盛昌侯府的大門。
  花轎穩穩停下,有三支箭射在轎門,才有一雙手撩起簾布,把綰著雙同心結的紅綠牽巾塞到她手裡,牽著她下轎。
  接過牽巾的瞬間,東瑗觸碰到那雙手,很溫暖。
  她下了花轎,踩著盛昌侯府鋪著的大紅氈毯,進了盛府的大門。從今日起,她就是盛家的人了,這個瞬間,她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
  又是鞭炮聲,人聲,喧鬧不止。
  天色已黑,蓋在紅喜帕的東瑗什麼都看不清,喜娘攙扶著她,在她耳邊輕輕低語提醒著她。
  進了正堂,便是拜天地。
  一拜天地,富貴榮華,天長地久;二拜高堂,安康祖壽,福澤綿長;夫妻交拜,多子多福,白首偕老。
  司儀洪亮祝福聲中,東瑗完成了拜天地的儀式。
  恭喜聲不絕於耳。
  喧闐聲中,她被送進了新房。
  喜娘把纏著紅綢的秤桿交到新郎官手裡,笑呵呵大聲道:「新郎官挑起蓋頭,夫妻和美百年。」
  一陣嬉笑聲中,東瑗看到有人影走在她面前,挑起了喜帕。
  喜帕一掀,她眼前的光線驟亮,令她眼睛微眨,片刻才適應新房裡明亮的光。
  她也感覺到,蓋頭挑起的瞬間,新房裡原本的喧鬧,有短暫的停歇,好似被她的容顏驚豔,不知言語。
  喜娘的笑聲打破了沉默。
  接下來,應該是沃盥。她的滕妾服侍新郎官淨手,盛家的侍女服侍東瑗淨手,表示洗盡污穢,從此平安和順。
  兩個眉目清妍的侍女服侍東瑗,微微抬眸的瞬間,東瑗也看到了薛江晚。
  她穿著水紅色的喜服,正在幫盛修頤淨手。
  而盛修頤,東瑗不敢抬眸去瞧。她垂眸時瞥了瞥,只感覺盛修頤雙腿修長,應該是身材頎長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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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洞房燕好 (1)
  沃盥之後,喜娘端上合巹酒,給東瑗和盛修頤喝了。
  盛家侍女端上餚饌,東瑗和盛修頤各自象徵性吃了一口。
  最後,按照習俗,新郎的侍女要幫新娘脫下霞帔,摘下鳳冠;新娘的滕妾要幫新郎褪下吉服,換上喜氣衣裳,這稱為「脫服」。
  在喜娘的指導下,東瑗頭上的鳳冠被侍女摘下後,她的脖子似卸了千金般的輕鬆,終於能自由扭頭、抬頭。她不敢幅度太大,還是微微動了下脖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垂首。
  薛江晚伺候盛修頤換下了吉服。
  婚禮便算完成了。
  新郎官被拉去外間陪客、飲酒,款待來賓,剩下親戚女眷便圍著東瑗打量,笑嘻嘻評頭論足。這亦是新婚鬧洞房的一種形式。
  她們說話聲音雖然很輕,東瑗亦聽得到最多的、不停重複的一句話:新娘子像天仙一樣美麗。
  皮膚白皙,額頭飽滿,是福祿之相,新娘子有福氣。
  甚至聽得有人說,盛家世子爺看到新娘子臉紅了,還是頭一回見盛家世子爺臉紅。
  這些話,不知真偽,東瑗都垂首聽著,無得意,心裡沒有任何漣漪。她是新娘子,按照習俗,她需要「坐床」,不能笑,不能開口,任由眾人鬧騰著她。
  她不敢抬眸,只得低垂了眼簾任人打量著。
  約兩刻鐘,有小丫鬟清脆聲音道:「開席了,二奶奶請眾人夫人、太太、小姐們前頭坐席。」
  東瑗聽到呵呵的笑聲,魚貫而出的腳步聲,新房裡漸漸安靜,只有兩個喜娘、盛修頤身邊的兩個美婢和薛江晚陪著她。
  「姐姐,你累了吧?」薛江晚聲音細膩柔婉,輕聲問著東瑗,然後端了茶來,「姐姐先喝口茶。」
  姐姐?
  東瑗心中好笑,她這麼快就進入了角色?看來她對這個滕妾的身份很滿意。
  東瑗微微抬眸,新房裡四處擺滿紅豔蠟燭,將斗室內照得豔麗喜氣;桌椅上皆貼了大紅喜字,繡著盤螭棲鳳的大紅錦緞帳子,交頸鴛鴦的喜被,將東瑗原本就濃豔的臉映襯得越發撩人嫵媚。
  她抬臉的瞬間,薛江晚愣一瞬。
  這個在家衣著、妝容都素淡極致的九妹,原來濃妝豔抹非但無俗氣,反而似璞玉雕琢後,發出灼人眼眸的光彩,令人心動神搖。
  薛江晚活了十七年,向來自負美貌,此刻卻難掩心中嫉妒,自慚形穢。
  東瑗櫻紅唇齒輕揚:「多謝妹妹,我不渴的。」
  她是真的不渴,也不想此刻就和薛江晚弄得姊妹情深,她心中依舊過不去這個坎兒。
  當著喜娘和盛家丫鬟的面,薛東瑗沒有抬舉薛江晚,令薛江晚尷尬不已。她心中暗藏了恨意,訕訕將茶盞放下,又問東瑗是否累了,先伺候她梳洗休息。
  東瑗依舊淡笑,一同往日的疏淡客氣:「我等世子爺回來,妹妹先下去歇息吧。」
  然後對兩個喜娘道:「夜色將深,鋪好床被,你們也去歇息吧。」
  兩位喜見東瑗一路上羞赧安靜,並無世家小姐的傲氣或者大方,比起小家女子還要羞赧沉默,以為她是個怯弱無主見的,正要提醒她該鋪床了,沒想到東瑗自己先開了口。
  兩位喜娘對視了一眼,開始幫著鋪床,將床上的花生、蓮子、桂圓等等吉祥物都收起來,又把房間裡的餚饌撤下去。
  薛江晚插不上手,東瑗又開口攆她,她實在不好再留在新房裡,只得出去。穿著水紅色吉服的她攙扶著丫鬟的手,出了薛東瑗新房的正院。
  懸掛雙喜字的燈籠把正院磨磚對縫的院牆和朱紅色大門照樣得紅光滿目,門楣上三個鎏金大字越發醒目閃耀。
  「靜攝院……」薛江晚輕輕念著這三個字,語氣裡有難以遏制的晦澀與憎惡,似乎在心中咒罵薛東瑗。頓了頓,她斂了情緒,掩飾般問身邊的丫鬟燕兒,「為何這裡叫靜攝院?」
  燕兒搖頭,小聲道:「姨娘,我原是外院書房伺候的,不懂世子爺這屋裡的事。」
  薛江晚有些不滿看了眼燕兒。
  薛江晚是薛東瑗陪嫁的滕妾,除了她的乳娘李媽媽,她在薛家的用度一律不能帶到盛家來。昨日她隨著陪嫁一同進了盛昌侯府,盛夫人遣二奶奶葛氏幫她安排了住處,住在靜攝院東斜角的一處庭院裡,跟盛修頤其他三位姨娘住在一起。
  不同的是,她的屋子是正主屋,是生了庶子的陶姨娘騰出來的,比其他三位姨娘地位高,薛江晚很滿意。
  這個燕兒,就是二奶奶臨時撥給她用的丫鬟。薛江晚感覺這個丫鬟呆頭呆腦的,一問三不知,她很不喜歡。
  盛夫人讓薛江晚的乳娘李媽媽跟著她做管事的媽媽,又派個三個二等丫鬟給她使。
  盛修頤的其他姨娘都是一個管事媽媽,兩個二等丫鬟。
  燕兒就是三個丫鬟之一,另外一個叫鶯兒,一個叫雀兒,都是老實巴交的,什麼都不知道,薛江晚甚至懷疑二奶奶故意整她。
  不論這些,三個二等丫鬟的體面,是其他姨娘沒有的,場面上過得去,總算彌補了薛江晚心中不喜。
  薛江晚處處比其他姨娘尊貴些,她原是很高興的,心中對這段謀劃很得意。直到方才薛東瑗沒有接她的茶,叫她妹妹,薛江晚彷彿一下子打回了原形。
  她先進府一日,卻要等薛東瑗三朝回門後,才會安排她侍寢。
  今晚,就是她的丈夫和薛東瑗的大婚。她要孤零零攙扶著丫鬟,回自己的院子,和另外三位姨娘一樣,等待著薛東瑗的安排,才能把世子爺留在房中一宿。
  薛江晚看著那大紅燈籠,越發刺目。
  總有一日,她要住在這裡,住在靜攝院,而不是姨娘們住的小院。
  靜攝院的新房裡,東瑗獨坐了半晌。牆上的自鳴鐘敲響,已經亥初了。昨夜未睡,白日又勞累,東瑗此刻卻無睡意。她仍是緊繃著心。雖說婚禮已成,可沒有落紅,她就不算是盛家的媳婦。
  哪怕對外人隱瞞,東瑗心中仍會不安。
  她一直在緊張,等會兒進了新房的盛修頤,會不會完成夫妻最後的儀式,讓她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她不想進宮。不管盛修頤是什麼樣的人,不管婆婆如何看待她,不管這場婚姻如何委屈,只要能擺脫進宮的命運,她就願意努力,做好盛家的媳婦。
  可是她很擔心,盛家世子爺給不給她這個機會。
  他大約知曉了皇帝對東瑗的感情,也許他不會碰她。可東瑗依舊懷著三分期盼。期盼他像個男人一樣,既然娶了她,就把她當成妻子,而不是討好皇帝、攀附權貴的工具。
  越想,東瑗的心越來越亂,越來越緊張。
  見兩個丫鬟拱手立著,東瑗為了舒緩緊繃的情緒,就問她們說話:「你們叫什麼名字?」
  兩人忙屈膝給東瑗行禮,其中一個圓臉的婢女道:「回大奶奶的話,奴婢叫蘼蕪,這是杜若,我們都是夫人遣來服侍世子爺的……」盛修頤在家中排行老大,盛夫人早就囑咐過靜攝院的人,喊新進門的薛氏為大奶奶,蘼蕪就恭恭敬敬喊了。
  「你知道我的媽媽和丫鬟們現在何處嗎?」東瑗沒有多想,又問。
  蘼蕪又道:「在都安排在耳房裡住下了,大奶奶要喚人使嗎?」
  東瑗笑了笑,道:「你把我的丫鬟和媽媽都叫進來吧。」她想要洗漱更衣,總不能指使盛修頤的美婢。
  她甚至不知道這兩個容貌清妍的丫鬟到底是做什麼的。是臨時在新房服侍,還是常年服侍盛修頤的?
  蘼蕪沒有猶豫,忙去叫了東瑗的丫鬟們進來。
  須臾,氈簾撩起,薔薇領頭,紫薇、紅蓮、綠籬都進來服侍。她們身後,還跟著羅媽媽和已嫁為婦人的橘紅、橘香。清冷的新房,頓時滿滿一屋子人。看著這些熟悉的臉孔,東瑗的情緒鬆懈了不少。
  特別是看到眼眸噙淚的羅媽媽、橘紅和橘香,她眼睛不由自主有些濕潤。
  蘼蕪和杜若告訴薔薇,哪裡是淨房,如何調度,薔薇連說多謝姐姐,就和羅媽媽一起,服侍東瑗更衣洗漱。
  「你們都去歇了吧,薔薇在這裡就好。」東瑗笑著對她們說道。
  眾人都屈膝給東瑗行禮,退了下去。
  「小姐,您沒事吧?」薔薇問東瑗,「您臉色不太好……」
  東瑗對著雕花菱鏡瞧了瞧,卸了厚重的胭脂,臉色有些蒼白,她真的太緊張了。
  「可能是累了吧。」東瑗敷衍道。
  正說著,外間服侍的蘼蕪、杜若喊道:「世子爺回來了。」
  薔薇忙扶了東瑗下炕。
  氈簾撩起,一陣酒香迎面,東瑗垂首恭敬站立,男子天青色繭綢直裰的衣袂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裡。她隨著薔薇的手,屈膝給他行禮,自稱妾身薛氏,道了萬福。
  「不需多禮的,起身吧。」盛修頤的聲音平靜裡帶著幾分磁性,低沉好聽。
  他說罷,轉身去了淨房。
  東瑗瞟了眼他的背影,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男子,高大修長,步履穩健,毫無頹靡猥瑣之相,她淡淡鬆了口氣。
第六十八章 洞房燕好 (2)
  未來的丈夫,東瑗雖不奢望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子,卻也害怕是個五短矮小的猥瑣者。驚鴻一瞥,東瑗看到盛修頤步履沉穩,身材頎長,應該是個氣質不錯的人。單單外貌這一點,他在東瑗心中已經過關。
  等盛修頤從淨室出來,新房裡紅燭垂淚,光線明亮,只有新娘獨坐床畔,服侍的丫鬟早已退到了外間。
  盛修頤便將服侍他梳洗的蘼蕪、杜若也遣了下去,又當著東瑗的面對蘼蕪和杜若道:「你們還回夫人那裡服侍。我這裡有大奶奶的人,不需要你們在這邊,都去吧。」
  東瑗微微一愣,這兩個美麗的婢女,是盛夫人的丫鬟嗎?東瑗還以為是服侍盛修頤的。
  剛剛她們說,是夫人遣來服侍世子爺的,東瑗還以為是盛夫人從小安排在盛修頤身邊的。原來是才送過來的啊?想起這兩位婢女的美豔,東瑗心中微澀。她剛剛進門,她婆婆就開始防著她了。
  蘼蕪和杜若表情微滯,卻不敢違逆盛修頤的話,聲音失落掩飾不住,紛紛道是。
  從始至終,東瑗就不敢抬眼去正面瞧盛修頤。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可就是緊張。
  特別是他說話間滿室的酒香,東瑗能隨時感覺他的存在,心跳得很厲害。斗室裡燭火心蕊偶爾一聲輕響,除此之外,靜謐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這樣靜謐,越發令人緊張。
  盛修頤把丫鬟遣下去後,親自吹新房裡的蠟燭,東瑗面前的光線一點點暗淡下去。她輕輕咬了咬唇,起身想幫著吹蠟燭。
  盛修頤留了兩盞明燭在臨窗大炕的炕几上,折身回來,正好與東瑗視線碰得正著。
  雖然光線淡了下去,東瑗卻終於看清了盛修頤的模樣。
  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男子,鬢絲濃密,眼眸烏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微薄,五官在他臉上組合得很完美,輪廓深邃,下巴曲線柔和裡不失剛毅,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又不是那等文弱不禁風的男子。他雖然很白,氣勢卻似將軍般英武。
  薛江晚非要嫁給盛修頤為妾,除了他的身世,是不是也有他這般英俊的容貌?
  盛修頤也是第一次正面打量東瑗。
  從挑起喜帕到剛剛他進內室時,她的垂首請安,盛修頤只是看到她似青綢般順滑青絲與光潔的額頭。她垂首時,盛修頤不好低頭仔細看,只覺得她年紀小,肌膚細致白皙。
  此刻,他眼眸裡閃過一絲驚豔。
  外界人人都說薛家九小姐容貌冠京華,盛修頤不信。
  他思忖著,不過是因為韓氏女的傳聞,薛東瑗是韓氏女的後代,所以外人誇耀她的美麗,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高門大戶的小姐,真正有幾個人見過?
  如今瞧著她,穿著銀紅色喜字並蒂蓮褙子,斜長眸子似明星般璀璨,青黛柳眉如新月般清雋,鵝蛋臉,唇瓣微翹,眼角上挑,風流嫵媚堆砌眉梢。
  只需一個淺顰輕笑,便有俘獲人心的柔媚。
  盛修頤終於明白為何一向孝順的元昌帝為了她,敢忤逆太后;亦明白精明的元昌帝為何為了一個女人,耗費如此心力。為了這樣的女人,元昌帝眼光不錯的。
  無奈太后不喜此女,貴為天子的元昌帝終究失意,將佳人許給了盛修頤。
  想到這些,盛修頤微微揚唇,露出一個淺淡微笑。
  他的笑落在東瑗眼裡,有些意味深長。東瑗猜想他有可能是想起了元昌帝,卻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思。
  東瑗的心反而沉了下去,有些悶悶的疼。
  他只怕,不會要她了。
  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太后和皇上賜婚盛修頤,在太后娘娘在世時,盛家不敢休棄她,不管新婚之夜是否落紅,她都會盛家的媳婦。
  可東瑗想要安心過日子的念頭,卻要被迫取消。
  不能做盛家的媳婦,東瑗不知道以後應該怎麼辦,亦不知道以後如何努力,她好似又回到了前世那個沒有追求、空虛寂寞的生活裡。
  想著,盛修頤已經坐在床沿,脫了鞋上床,對站在那裡微愣的薛東瑗道:「早些歇息吧。」
  臨窗炕几上的紅燭是不能吹滅的,新房裡三日不可斷了燭火,否則不吉利。
  東瑗回了心思,垂眸道是,折身上床。
  浮雕並蒂金蓮紋拔步床垂著金鉤,懸掛大紅色輕羅繡盤螭棲鳳紋幔帳。
  東瑗上了床,便親手放下幔帳,床內的光線頓時黯淡下來,影影綽綽的。
  盛修頤半坐在床上,正看著她。東瑗回身,就看到了他的目光。被他這樣瞧著,她很不安。
  她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他坐著,她就不敢先睡下。
  盛修頤倒也自覺,躺了下去,東瑗才與他並頭合枕而眠。她能聞到他身上的酒香,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暖。
  接下來呢?
  好半晌,盛修頤一動不動,呼吸甚至都感覺不到。不像是睡熟了,好似在想什麼。
  就這樣,沉默培養睡眠,一直到天亮?
  東瑗藏在被子裡的手攥得有些緊。
  她哪怕再想做盛家的媳婦,哪怕再自負有容貌,也沒有臉去開口,讓男人碰她。這樣的話說出來,她的清譽只怕難保。
  她不能主動,只有等待。
  可是等待令人心焦,甚至害怕。
  「你在家中行九?」昏暗中,盛修頤突然問她。
  東瑗驚喜不已,忙道是。這是個很好的開端,他願意和她說閒話,說明他不討厭她。只要他不厭惡她,東瑗就覺得有可能爭取,她頓時打起精神來應付。她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你的閨名是哪兩個字?」盛修頤又問,聲音平靜,卻似春日驕陽,讓東瑗的心際明媚起來。
  她笑了笑,聲音恬靜鎮定:「東瑗。」然後又仔細告訴他,是哪兩個字,「東方的東,召人以瑗的瑗。」
  盛修頤聽到她出口就是古語,微微側身,對著她,問道:「你讀過書的?」口吻像大人見到有趣可愛的小孩子一樣。
  他對著她,東瑗能聞到他說話時口中飄出的酒香,臉上不禁發熱。幸而光線昏暗的幔帳中,什麼都看不清,她強自微笑道:「讀過幾本。小時候字寫的不好,祖母請了西賓,教了兩年。」
  盛修頤有些吃驚,專門請西賓教女孩子讀書的,一般是人口稀少、無男丁的人家,希望女子成器,將來招婿繼承父業;或者讀書人家,獨生寶貝女兒,父母溺愛,請了西賓教得詩詞歌賦。
  薛家可是人口眾多的,老夫人專門替她請了西賓教書授業,足見薛老夫人多麼疼愛她
  「讀書明理,這很好。」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手卻順著東瑗的錦被,伸了過來。
  東瑗心中一動,莫名的驚喜湧上來:他願意要她?明知元昌帝虎視眈眈,他還願意要她,願意讓她真正成為盛家的媳婦,成他的妻子嗎?願意和她承擔未來的風險?
  她的手攥得更緊,心緊緊揪著,生怕自己誤會了盛修頤的意思。
  一個力道,她身上的錦被被掀開,盛修頤手臂微微用力,就很自然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被子裡,將她嬌柔的身軀摟在懷裡。
  東瑗的心落地了。可接下來呢,她應該做什麼?她手足無措。
  毫無經驗,令她很無奈,她很想抓住機會,又怕過而不及,更怕盛修頤只是一時衝動,後悔起來。
  盛修頤帶著酒香與燥熱的唇瓣,落在她的鬢角,低聲道:「我名修頤,字天和,你猜得到出處麼?」
  他看得出她的緊張,像這樣問著她,不過是轉移她的注意力。手卻沿著她的後背,穿過褻衣,探進了她的肌膚裡。溫暖厚實的手掌帶著薄繭,在她似綢緞般的肌膚上摩挲著,東瑗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吐氣若蘭,臉頰貼著盛修頤,道:「是修閒靜攝,頤養天和的意思嗎?」
  盛修頤微愣,既然發出淡淡輕笑,聲音又柔和幾分,唇瓣擦過她的臉頰,道:「是啊。咱們這個院子,也叫靜攝院,亦是這個意思。」
  如此年輕,就要頤養天和?
  東瑗突然對他有了不同的感覺:這個男人,其實骨子裡有種霸氣的吧?
  他明知元昌帝惦記東瑗,娶了她卻並不是為了完成賜婚的使命,而是真實要這段婚姻。
  他褪了她的褻衣,露出鮮紅的肚兜,好似在宣告:他娶的女人,就是他的。
  東瑗不知這是自己自作多情,還是對他真實心理的揣摩。她不敢求證,只是在他的手沿著她的玉|乳摩挲時,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像要把自己全部交給他,尋求他的庇護。
  沒有任何的憑證,他敢要她,她就選擇相信,他能保護她
  初遭開墾的身體,很艱難,東瑗卻修長玉臂摟住盛修頤的脖子,很有決心把這件事做好。
  盛修頤半天才逼進她的體內,她卻緊咬牙關,疼得滿頭大汗淋漓。她強忍著不呼痛,可盛修頤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顫抖。
  他很無奈,要退了出來,道:「先歇會吧。」
  東瑗微愣,卻摟住他的脖子不肯鬆手,低聲哽咽道:「我沒事,我沒事……」她似乎在哀求他繼續。
  一定要完成這件事,一定要採到落紅,她雖然沒有說,卻用緊緊箍住他的脖子在暗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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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新婦
  她滿頭香汗,身子打顫,卻緊緊箍住盛修頤的脖子,祈求完成這項神聖的儀式,盛修頤心中沒由來一動。
  他一開始在想,薛氏東瑗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會不會恃寵而驕?美貌又受寵的女子脾氣不好,好高騖遠,就像盛修頤的三堂妹一般。她得知元昌帝對她的感情,會不會亦盼望過上錦衣華服的宮廷生活?
  新婚之夜,她會不會拒絕他的求好?
  倘若她拒絕,盛修頤就打算照父親的意思,把她供養起來;倘若她不情願卻也不拒絕,盛修頤也會完成丈夫的儀式。他並不是個霸道的人,可是他的妻子,旁人就別想染指,哪怕那個男人是皇帝。
  這點男子的血性,他還是有的。
  就算薛氏東瑗不情願,盛修頤亦不會在心中厭惡她。美貌女子追求更好的機遇,是她應得的榮華,是人性使然。雖然這樣的女子不討人喜歡,卻也不該去指責。
  誰不是在兢兢業業往高處爬?
  憑什麼女子就不行?
  可薛氏東瑗的反應,遠遠出乎盛修頤的預計。他不曾想到,這個美貌傾城的女子,卻有這等不凡的見識:她並不貪羨宮廷生活,不貪羨做皇妃的富貴。她箍住盛修頤的脖子,在她疼得快要昏厥時,亦要他完成夫妻最後的儀式。
  她想做盛家的媳婦、盛修頤的妻子,她的決心沒有半分勉強
  薛東瑗的堅持,似一道暖流,滑過盛修頤的心田,引起陣陣漣漪。他倏然動情,為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妻子。
  有些突兀的動情,卻讓他乾涸心田沁入久違的甘露,他凝望她的眸,忍著疼痛的她依舊媚眼如絲般嬌柔撩人。
  盛修頤的唇落在薛東瑗的額頭,不退出亦不動,任由她的幽徑吮吸著他的碩大。
  他原本今天很累,只想早點把這件事做完休息;且他亦不習慣在女人身上太過於纏綿溫存。
  此刻的他卻沒有半分煩躁,好似真的是件神聖的事,他要用全部的激情把它完成。
  薛東瑗的堅持,感染了他,亦打動了他。
  在元昌帝介於的婚姻情況下,她的堅持,盛修頤覺得難能可貴,所以驚喜不已。
  如此想著,他的唇一路向下,在她的眉頭、鼻梁、唇瓣、臉頰流連輾轉,貪戀不肯離去。
  他的唇再次落在她的唇瓣時,薛東瑗好似領悟了什麼,她的手越發收緊,牢牢箍住了他的脖子,笨拙將自己的舌尖探過來。她還是疼,難以忍受,可是她必須完成,她要做盛家的媳婦,真實的媳婦。
  盛修頤只覺身子一晃,一股激流莫名刺穿了他的身體,甚至滑向他的心房。她笨拙又簡單的主動,點燃了他全身的血脈,整個人似燃燒了般。
  他微微輕笑,反而攻進了她的香澤,與她的舌尖糾纏起舞,吮吸著她的甘甜滋味。似乎越來越上癮,盛修頤越發用力,想把她嵌入身子裡。
  東瑗呼吸微滯,透不過氣來。
  他的唇瓣離開她時,她禁不住連連吸氣,盛修頤就輕笑起來。
  今晚的夜色真好,他好似不停的發笑,已經笑了好幾回。
  「你祖母平日裡叫你什麼?」盛修頤在東瑗耳邊問道,暖暖氣流在她耳畔縈繞,令她的心莫名悸動。
  他知道她生母早亡,繼母對她不真心吧?所以只問祖母平日叫她什麼。
  「瑗姐兒。」東瑗聲音有些啞。
  瑗姐兒,盛家亦是這樣稱呼孩子們的。
  他想了想,說道:「阿瑗……」
  東瑗微愣,抬眸望著他。
  「我以後叫你阿瑗,可好?」他問道。
  叫什麼無所謂,先把落紅採下來再說,東瑗心中這樣想著。她望著他,看不清表情,卻重重頷首:「好。」
  回答得很乾脆。
  盛修頤見她這樣,以為時機成熟,微微挺身,往她幽徑深處探了探,卻感覺她仍是乾澀緊致,盛修頤很無奈的停下來。
  果然,他動了動,她的眉頭就蹙了起來,緊緊咬著唇瓣承受。
  他停下不動,東瑗才睜開雙眸。好半晌,她心一橫,道:「世子爺,您別管我……我沒事。」
  不要顧她的疼痛,把正事辦完要緊。
  真的這麼難嗎?雖沒有經歷過,也是聽聞過的,好似第一次不容易。可也不會難成這樣吧?
  盛修頤眼眸裡閃過些許猶豫。他從不流連風月場所,家裡有姨娘,都是中規中矩的女子。他對付女人的手段,只有這幾種,都在薛東瑗身上用完了。從前的姨娘們的第一夜,好似比她的容易多了。
  再磨蹭下去,她的苦只怕越來越多。
  他寬大手掌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猛然用力挺進,直搗花蕊正中,好似有什麼東西滑落。
  東瑗疼得兩眼發黑,眼前金星直冒。她壓抑著哭聲,卻忍不住嗚咽。
  盛修頤又停下來。
  東瑗連忙止住嗚咽,弱弱說了句沒事。
  盛修頤只得繼續。再次進入的時候,好似輕鬆不少,漸漸隨著他的律動,他感受到了她幽徑裡的濕潤與燥熱。
  總算成功了。
  挨過了最開始的疼痛,身子適應了他的存在,東瑗亦不再那麼難受。只是他依舊停留在她身子裡,令她年輕的身軀發生了莫名的變化。好似有什麼在觸動她的腳心,癢得難捱。
  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被角。
  等盛修頤結束的時候,東瑗全身都汗濕了。她明明是接受者,卻比盛修頤還要累。
  盛修頤沒有喊丫鬟進來,而是擁起虛弱不堪的東瑗,替她穿了褻衣,抱著她去了淨房。
  四月下旬的夜,寒意不重,卻也涼。
  淨房裡早就備了熱水,一直用熱爐煨著,等他們夫妻圓房後用的。
  盛修頤要幫東瑗洗澡,東瑗微駭。
  她虛弱道:「不用的世子爺,我自己來。您先出去吧。」剛剛那麼主動親暱,不過是怕明早的元帕不能交代,亦怕盛家不肯要她做媳婦。等事情成功了,她才想起這個男人和她今天第一次見面呢,這樣是不是太自然熟了?
  這個時空婚姻,如果用東瑗的婚姻觀來衡量,是荒唐的。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地後,她就覺得不舒服。
  挨過了最擔心的落紅,她不習慣和旁人太親暱的心思,又浮動起來。
  盛修頤見她雙腿打顫,卻努力扶著浴盆站著,知她心底有些倔強。他沒有出去,而是上前一步幫她解開了褻衣,將不著寸縷的東瑗放入浴盆裡。
  這個男人就在這裡,東瑗毫無心思洗澡,胡亂將身上的汗漬洗乾淨,找了褻衣穿上。
  東瑗自己回到新房,藉著幽暗的光線,亦能瞧見元帕上的櫻紅。她懸著的心放下來,親自把元帕收好,和衣躺下,出嫁前最大的擔憂,居然在這樣一場折磨中解決了。
  而盛修頤在淨房裡半天不出來。
  等他出來的時候,東瑗已經沉沉睡去,嘟起的嘴巴像個小孩子。盛修頤上床,挨著她躺下,手不禁撫上了她纖柔腰肢,把她摟在懷裡。東瑗只是忸怩了下,居然沒有醒。
  丫鬟喊她起床的時候,已是次日的卯初。
  她身子有些沉,睜開眼卻對上一張睡容寧靜的臉。微微愣了愣,她才想起了,她已經出嫁了,這裡是盛家靜攝院,不是她在薛府的拾翠館。
  這個摟著她熟睡的男子,是她的新婚丈夫。
  盛修頤亦醒過來,四目相對,過了昨晚激情退卻後的兩人有些尷尬。
  丫鬟們進來服侍更衣洗漱,打破了這種尷尬。盛修頤先去了淨房。
  羅媽媽便低聲問東瑗:「大奶奶,東西呢?」
  是問元帕。
  東瑗臉上一陣熱浪湧上來,她垂了眼簾,指了指自己的枕頭下面。羅媽媽眼眸微喜,忙笑著過去幫薔薇鋪床,順手把枕頭下的元帕取出來,裝在早已備好的紫檀木小匣子裡。
  橘紅和橘香服侍東瑗換了新的銀紅色如意雲頭纏枝海棠紋褙子,有幫她梳了婦人的飛燕髻,點綴一支雙蝶花鏤空簪,插了兩把玳瑁梳篦,墜著雪色米珠耳墜兒。
  服侍她淨面後,又替她抹了淡淡胭脂,比起昨晚的濃豔,今日的她素淡中不失大方得體,似迎風的玉蘭般,嫵媚裡透出端莊。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看到她的裝扮,目光頓了頓,旋即平靜頷首,坐下喝茶。
  「世子爺、大奶奶起身了嗎?」外面傳來中年婦人溫和的笑聲。
  丫鬟說起身了,替她撩起了氈簾。
  東瑗就看見一個穿著藏青色萬福紋褙子的四旬婦人,白淨富態,笑容溫柔。她看到東瑗,目露驚訝,瞬間又斂了情緒,給東瑗請安。
  盛修頤就道:「這是娘身邊的康媽媽。」
  盛夫人姓康,這位媽媽大約是從娘家帶來的,最得意的媽媽吧?東瑗忙扶起康媽媽,請炕上坐,又叫薔薇拿了個荷包賞她。
  康媽媽笑呵呵接了:「讓大奶奶破費了。夫人讓奴婢來瞧瞧,世子爺和大奶奶起身沒有。」
  「我們正要過去給娘請安。」東瑗笑道。
  康媽媽就瞇起眼睛笑起來:「那奴婢就先去回話了。」然後看了眼靜攝院現在的管事媽媽──薛東瑗的陪嫁羅媽媽。
  羅媽媽明白,將擱在箱籠上的紫檀木小匣子捧了,跟著康媽媽一起出了內室。
  接過羅媽媽手中的匣子,康媽媽的笑容就有了幾分勉強。她不敢露出半分,忙捧著,回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第七十章 成婦禮
  卯正,東瑗盛裝僅次於新婚當日,同盛修頤一起,去盛家正堂完成成婦禮。她的丫鬟薔薇和紫薇抱著她給盛家眾人準備的禮物,隨著一同去大堂。
  四月下旬的清晨,卯正時分,東方已有紅日破雲而出。晨曦熹微中,東瑗聞到了夜裡盛綻的荼蘼花香,混雜著牆角的一株牡丹,濃烈馥郁,雖然身子不適,她的心情卻是大好。
  把元帕交出去,她的後半生就要在盛家這座庭院度過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進入禁宮受非人折磨。
  雖新婚之夜婆婆派了兩個美婢來服侍盛修頤,讓東瑗預感盛夫人對她不喜,卻也不能影響她的愉悅。
  日子是一步步過出來的。
  那種早已鋪了紅毯,一路花開錦簇、不需力氣的就能得到炫目美好的,是舞台,而不是生活。
  她的丈夫,至少願意護她,把她當成他的人,這是一個穩健的根基。有了這個基礎,只要她恪守婦道,孝順公婆,恭敬丈夫,以後的生活能有多難?跟她過一生的人,是她的丈夫。其他人總會先他們一步,離開他們的生活的。
  想到這裡,東瑗唇角不禁挑了淡笑。望著穿絳紫色繭綢直裰走在前面的盛修頤,她的心穩穩落在原處,腳步輕盈起來。
  她是樂觀的。
  現在的生活,難道比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四周皆是敵人,卻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還要艱難嗎?
  他們從靜攝院出來,繞過一條長長雕花迴廊,便是一處翠竹掩映的小樓。小樓的院門跟東瑗的拾翠館很相似,她不免多看了一眼。門楣上兩個白玉雕刻而成的大字,書著:楨園。
  高高院牆磨磚對縫,看不清牆內的精緻。沿著牆角種了一排排翠竹,掩映中青磚粉牆,跟拾翠館的外觀有七八成相似,她腳步微頓,望著那些翠竹,心中湧起些許異樣。
  盛修頤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以為自己走的太快把她落下了。正好回眸要等她,就瞧見她望著楨園駐足微愣。
  「這是貴妃娘娘從前住的院子,現在一直空著。」他解釋給東瑗聽。
  丈夫願意示好,東瑗亦不敢拿喬。她笑了笑,道:「這些翠竹好。我在娘家住的院子,叫作拾翠館,四周也是住滿了翠竹,和這裡很像。」
  盛修頤表情平淡,沒有昨晚昏暗中的笑意,似一泓平靜的水波。他看著東瑗明豔的笑臉,眼波微動,道:「你也喜愛竹子?楨園後面有個荷花亭,種了滿池白荷。等荷花開的時候,可以在二樓看。」
  東瑗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道:「可以來看嗎?」
  盛修頤已經舉步前行,他平靜道:「我跟娘說,這裡交給你打理。」
  東瑗微駭,忙追上前去。她還以為這裡可以隨便來玩,原來還要稟過盛夫人啊?她是新婦,要是盛修頤為了她跟盛夫人開口要求什麼,只怕盛夫人心中不喜,
  剛剛進門就惹得男人為她說話,她狐狸精魅惑的名聲就坐實了。
  她追上去跟盛修頤同行,急急道:「不用的,世子爺。倘若我想看荷花,繞過楨園去荷花亭瞧,也是一樣的。」
  盛修頤知她誤會了,道:「這裡的鑰匙原在三妹手上。她五月初一要進宮,鑰匙交給了娘。娘前幾日還在說,等你進門把鑰匙給你。這裡離靜攝院近,誰想要來玩,去靜攝院說一聲,取了鑰匙來也便宜。」
  倘若盛修頤這話是真的,那麼盛夫人原本就打算把這裡交給她管著?雖然只是一個小小院落,東瑗卻露出一個淡淡笑意。
  走了大約兩刻鐘,才繞到前頭的正堂。
  成婦禮不僅要拜公婆,還要拜客。盛家各房的長輩、兄弟姊妹、妯娌,侄兒侄女,甚至她的繼子、繼女,滿滿一屋子人。
  東瑗和盛修頤過來,康媽媽就上前幾步,攙扶著東瑗。等會兒她要在一旁,告訴東瑗長幼秩序。
  康媽媽攙扶著她,丫鬟拿了蒲團,先給她的公公盛昌侯爺磕頭。一旁的丫鬟又遞過來香茗,東瑗捧著,高高舉過頭頂,遞給盛昌侯。
  盛昌侯接過去喝了,笑了笑,讓她起身。
  東瑗起身抬眸,看到一個跟她大伯薛子侑年紀相仿的男子,五十歲上下,身體健朗,滿面紅光,正面臉,眼睛深邃,額頭肌膚黧黑,左邊眼角有條疤痕,很醒目,卻不影響他笑容慈祥。
  盛昌侯盛文暉現在是兵部尚書,武將出身,他臉上的傷疤,大約是南征北戰的留下的痕跡吧?
  東瑗從薔薇手中接過兩雙鞋襪,遞給盛昌侯。
  兩雙鞋子都是她親自做的,繡工精美,天青色的鞋面端莊大方,一看她的針黹就不會太差。盛昌侯接了,讓一旁的丫鬟拿了個紫檀木小匣子給東瑗,作為回禮。
  東瑗又跪下,說多謝爹爹。
  「好孩子,起來。」盛昌侯呵呵笑,好似很喜歡這個兒媳婦。
  他是政客,他臉上的笑容不能作為他喜歡自己的憑證,東瑗很清楚。這個公公心思深,一臉慈祥的背後,真的是對自己的滿意嗎?
  有元昌帝的事情在先,倘若公公比較冷漠,東瑗反而安心。此刻,她惴惴不安起來。
  不容她多想,康媽媽攙扶著她,給她的婆婆盛夫人康氏磕頭敬茶。
  盛夫人則穿著墨綠色如意雲頭褙子,笑容溫柔,接過茶,輕輕呷了口,東瑗又遞上給婆婆做的兩雙鞋襪,也是天青色的,繡了墨色的萬福花紋。
  一旁有人噗哧一聲笑:「新娘子怎麼曉得大哥大嫂都喜歡這種顏色?果真是緣分。」
  是說東瑗未過門就打聽盛昌侯和盛夫人的喜好?
  循聲望去,東瑗瞧著一個三旬婦人,穿著大紅遍地金繡纏枝牡丹的褙子,官綠色百褶福裙,戴著翠玉福壽嵌藍寶石頭面,華貴雍容。她化著精緻的妝容,若不是笑起來眼睛有些紋路,真看不出年紀,姿容過人。
  東瑗微愣。
  她不知道這個是誰。
  這個女人叫盛昌侯和盛夫人為大哥大嫂,應該是盛修頤的嬸嬸或者姑姑吧?
  果然,康媽媽低聲跟東瑗道:「這是五姑奶奶,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媳婦。」
  文靖長公主是先皇的胞姐,當今皇帝的親姑姑,連太后娘娘都對她禮遇三分。薛府跟文靖長公主亦有些交情,東瑗的大伯母榮氏生辰,文靖長公主還親自叫人送了大禮。
  只有薛老夫人好似不喜文靖長公主,東瑗從未去過文靖長公主府,自然不認得這個女子。
  原來她是盛家的女兒,嫁到公主府做兒媳婦的。
  盛夫人的禮還沒有完成,東瑗未曾起身給五姑奶奶行禮,只是笑了笑,接過她的話,聲音柔婉道:「媳婦聽聞天青色,色相如天,斗膽給爹娘做了這樣的鞋面。」
  色相如天。
  天青色的確是蒼穹的顏色,象徵著富貴與威嚴,送給公婆,既寓意公婆福祿多壽,又寓意東瑗把公婆敬為上天般。
  盛昌侯那慈祥的笑意不由加深,帶了欣慰點點頭。
  盛夫人則非常滿意,溫柔笑起來,讓康媽媽攙扶著東瑗,也有了她一個匣子作為回禮。
  這五姑奶奶總是欺負盛夫人敦厚,又仗著有文靖長公主的疼愛,說話時常帶了幾分刻薄,又叫人不好還嘴。
  剛剛她話一出口,盛夫人心中就惱怒:這五姑奶奶也是盛家出去的,卻總是刁難嫂子、侄兒媳婦,盛家的女眷都被她明諷暗刺過。今日新媳婦進門,她見新媳婦容貌絕豔在她之上,心中不虞,連新侄兒媳婦也要刺一刺。
  不成想,新媳婦溫柔貞靜就把五姑奶奶的話給堵住了。
  既不失女子柔婉體面,又言出有禮,替盛夫人扳回了一局。盛夫人哪裡還顧忌盛昌侯先前的叮囑,連忙親自拉過兒媳婦,親熱給了她還禮,還把頭上一支織金點翠碧璽鳳鈿摘下來,加在回禮中。
  給東瑗十足的體面。
  盛修頤立在一旁,見薛氏如此機敏,唇角微微挑了挑。
  二奶奶葛氏注意到公公婆婆對新進門的世子媳婦抬舉有加,便知道自己獨寵的日子即將遠去,笑容不免勉強生硬。
  而五姑奶奶盛文柔則眼眸陰沉下去,不顧眾人在場,很囂張得冷哼了一聲。
  給公婆敬茶磕頭後,便要給家中的叔伯嬸嬸們敬茶。
  盛昌侯有兩房兄弟,二叔叔跟盛昌侯模樣相似,英武剛毅;三叔叔文弱;二嬸豐腴溫柔,三嬸笑容親切。盛家跟薛家一樣,瞧上去非常和睦。
  東瑗一一給了鞋襪,兩位叔父和嬸嬸也還了禮。
  然後是盛修頤的兄弟、她的小叔子們。
  二爺盛修海接過東瑗的禮,笑著給了她回禮,東瑗就趁機看了他一眼。跟盛修頤差不多的年紀,容貌卻跟盛修頤不同。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長得像盛夫人康氏,二爺則像盛昌侯。
  他見東瑗看他,眼眸微斂,那眼睛裡就有三分陰鬱,叫人害怕。
  聽說他是通房生的兒子,一直養在盛夫人名下。雖然也是稱嫡少爺,到底不如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的待遇吧?
  東瑗忙垂首,轉而給二奶奶葛氏鞋襪,繞開了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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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嫡子
  繞過二奶奶葛氏,輪到三爺盛修沐時,他看了眼東瑗,就垂下眼瞼,接過了東瑗的禮,說了句多謝大嫂。
  剛剛東瑗進門,盛修沐就瞧過她的模樣,心中驚歎造物者的神奇。
  康媽媽把三個孩子領過來。
  他們給東瑗請安,口稱母親。
  東瑗打量著他們,皆是嶄新的衣裳,個個態度恭敬。穿著青藍色杭綢直裰的是盛修頤的長子盛樂郝,今年十歲。可是他生的瘦小單薄,內向怯弱,像七八歲的孩子,垂首不敢看東瑗。
  穿著粉紅色玉簪花紋褙子的,是盛修頤的庶出女兒盛樂蕓,今年虛歲九歲。她肌膚白皙,臉頰有個淺淺梨渦,笑起來的模樣很甜美。眼睛水靈,比起嫡子盛樂郝,她貞靜裡有三分靈巧,有些小孩子的朝氣。
  她身量比十歲的盛樂郝還要高些。
  穿著寶藍色繭綢直裰、帶著金項圈的,是盛修頤的庶子盛樂鈺,今年五歲。他沒有嫡兄盛樂郝的怯弱,活潑可愛,一雙秋水般清澈透明的眸子望著東瑗,很討人喜歡。
  東瑗給了他一個荷包作為見面禮,他笑嘻嘻接在手裡,奶聲奶氣給東瑗作揖:「多謝母親。」
  動作很不規範,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他見眾人笑,就羞赧一頭扎在盛夫人懷裡。盛夫人笑呵呵抱起他,很憐惜把他抱在懷裡。
  一旁的嫡長子盛樂郝看到這一幕,眼眸微黯,低垂了腦袋悶不作聲。
  東瑗的餘光瞥到了他,這個才滿十歲的男孩子,跟當初的自己是多麼相似。她也聽說過陳氏的事情。陳家被抄家滅族後,陳氏暴斃。沒有母親、沒有外家仰仗的嫡子,處境是多麼尷尬,東瑗太清楚。
  她的外祖家雖沒有被抄家,卻在外祖父致仕後,闔家遷往安徽重鎮安慶府,遠離了京都。當年她在薛家,亦是這樣舉步維艱的。
  東瑗雖然才來,卻看得出盛家眾人對盛樂郝這個嫡長子,還不如盛樂鈺這個庶子疼愛。
  大約他是被當年外祖家的事牽連了吧?
  康媽媽見東瑗愣神,又引著她見了叔父家的小叔子和妯娌們。直到辰正,成婦禮才算完成。
  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隨著盛昌侯去了外院的書房,二爺盛修海則陪盛夫人回了內院。盛夫人吩咐康媽媽,親自送大奶奶回靜攝院。
  東瑗不敢違逆,隨著康媽媽回去。
  回到院子,薔薇和紫薇把今日收到的禮物都給東瑗過目。全部是些名貴的首飾。雖然名貴華麗,卻不罕見,東瑗陪嫁裡這些東西舉不勝數。不說她,就是薔薇都沒啥感覺,過了目就放在首飾箱籠裡收起來。
  須臾,羅媽媽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
  羅媽媽笑著對東瑗道:「大奶奶,這是我姑娘秋紋。」然後對那小丫鬟道,「快給大奶奶磕頭。」
  秋紋忙跪下去,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
  去年臘月因為十小姐薛東婉的死,羅媽媽出去,今年開春時就把秋紋送進薛府。秋紋年紀小,一直在世子夫人榮氏的院子裡,跟著榮媽媽學規矩,東瑗沒有見過她。
  直到世子夫人替東瑗選十六個陪嫁丫鬟,才把秋紋送過來。
  她不到十歲,身量較小,並不適合在屋裡服侍。
  東瑗看著羅媽媽,笑道:「讓秋紋做二等丫鬟吧。」
  她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中,薔薇、紫薇、紅蓮、綠籬現在是一等丫鬟,竹桃、夭桃是二等,其他皆是三等。按照盛家的定制,她可以有四個大丫鬟,四個二等的。
  現在還缺兩個二等丫鬟。
  除了她自己定下的這幾個一等二等丫鬟是從拾翠館裡帶出來的,她比較熟悉,其餘都是世子夫人選的,她不太清楚,想先看看品行如何,再提拔兩個二等的。
  羅媽媽從東瑗九歲時就在東瑗身邊,事事處處替東瑗打算,比親生母親還要盡心盡力照拂她,不敢有私心。如今她的女兒也在這裡做事,東瑗自然要抬舉她們母女。
  羅媽媽性情溫柔敦厚,並不是恃寵而驕的人,她值得抬舉。
  聽到說讓秋紋做二等丫鬟,羅媽媽微駭,忙笑道:「大奶奶,她年紀太小,先跟著做些粗活,學幾年規矩,等年紀大了些,再到大奶奶屋裡服侍吧。」
  秋紋睜著一雙水靈單純的眼睛,不知所措。
  東瑗道:「媽媽,我雖不是吃你的奶長大,卻一直當你是乳娘。秋紋就是我的乳娘妹子,原本就比其他人親近些。她年紀小,跟著薔薇學幾年規矩吧,不要做粗活了。將來她大了,屋裡的什麼規矩都懂,我是要重用她的。」
  羅媽媽聽著,不禁感激濕了眼眶,拉著秋紋,母女一起給東瑗跪下,說謝大奶奶。
  正說著,橘紅和橘香也進來。
  聽說秋紋現在是二等丫鬟,橘香就笑她:「你可做得來?」
  「我跟姐姐們學,大嫂也教我。」秋紋憋了半天,羞紅著臉,終於回了這樣一句。
  惹得東瑗等人都笑起來。
  橘香和橘紅都嫁給了羅媽媽大伯家的雙胞胎侄兒,橘香的男人是老大,橘紅的男人是老二。秋紋在堂兄弟姊妹中年紀最小,橘香又是開朗脾氣,時常逗逗這個小堂妹。
  「大奶奶,香薷姐姐來了。」外間有丫鬟稟道。
  東瑗有些迷惘,她不知誰是香薷。
  羅媽媽就忙提醒她:「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
  東瑗恍然大悟,忙下炕迎接。只見一個身量高挑的、穿著鵝黃色短衫、青蔥色長裙的女子走了進來,二八芳華,模樣清秀,進屋就給東瑗行禮,恭聲喊大奶奶萬福。
  東瑗親自扶了她,請她炕上坐。
  香薷不敢,再三推辭,薔薇忙端了錦杌給她坐下。
  香薷笑著對東瑗道:「大奶奶,夫人怕您這裡的人不曉得咱們府裡的事兒,讓我過來跟薔薇和羅媽媽說說話兒。」
  就是讓香薷來教教薔薇和羅媽媽盛府的規矩。
  東瑗心中感激,她正在愁什麼都不知道,應該去問誰,婆婆就派了指導的丫鬟來了。是不是剛剛在大堂,東瑗堵文靖長公主的兒媳婦──五姑奶奶的話,正中了婆婆的心思,所以婆婆對她另眼相看?
  自古婆媳、姑嫂的關係都很微妙,東瑗覺得婆婆不喜歡五姑奶奶,五姑奶奶亦不喜歡婆婆這個做大嫂的。
  心念回轉,她忙笑道:「有勞香薷姐姐。」
  香薷笑著說大奶奶客氣,就看了眼薔薇和羅媽媽:「那我們下去說話吧,別擾了大奶奶歇息。」
  薔薇和羅媽媽給東瑗行禮,就帶著香薷去了薔薇的住處,靜攝院旁邊的耳房。
  新婚頭三天,她不能拿針線,所以枯坐很無聊。
  正好橘紅和橘香在跟前,很久不曾跟她們閒話,東瑗把東次間的紫薇、紅蓮、綠籬都遣了下去,只留橘紅和橘香在跟前。
  橘香開朗說,喋喋不休說莊子裡好玩的事:「……您看過踩藕嗎?那麼冷的天兒,他們擼起褲管就下去了,在爛泥裡搗騰,踩上來的藕又脆又甜,冬藕最好吃了。都是大中午池塘裡的冰化了再去。有個城裡住慣的管事不知道,大早上就去了,冰渣子割得大腿都是血。」
  橘紅就咳了咳。
  橘香很委屈,撇撇嘴道:「這個是真的」
  東瑗忍不住笑起來:「你在莊子上瘋野了。」
  橘香是薛家的家生子,她老子娘都在薛府做事,她亦是從小在府裡,對莊子上的事特別好奇。性格又開朗,嫁到莊子上去就更加野了。
  橘紅是從外面買進來的,她從小就在農莊上長大。橘香覺得有趣的農活,做久了很累人,並無樂趣,所以橘紅不能體會到橘香的快樂。她只是覺得橘香說「大腿都是血」會嚇到東瑗,所以出聲阻止。
  見東瑗兩眼發亮,橘紅知道她喜歡聽這些,就不再多言了。
  橘香又道:「小姐……呃,大奶奶,我還下塘捉魚呢」
  東瑗瞠目:「你才嫁過去,也不怕婆婆笑話你」
  橘香笑容裡帶了幾分羞赧:「大莊帶我去的。莊子上的人都趕集去了,我瞧著捉魚有趣,正好大莊要去放水,我纏著他,他就答應了。」
  大莊是她男人的名字,看得出他們小夫妻感情很好。
  東瑗就回眸問一直沉默的橘紅:「二莊沒有帶你去?」
  橘紅臉一下子就通紅,嗔怒看了眼橘香,對東瑗抱怨道:「大奶奶,您也跟著橘香這蹄子打趣我」
  「二莊不會。」橘香就咯咯笑起來,「二莊像個木頭人,橘紅也悶,他們夫妻倆像兩個悶葫蘆。」
  「那你們夫妻倆像什麼?」東瑗問著橘香,忍不住哈哈笑,又扭頭問橘紅,「你怎麼還橘香、橘香的,不是應該叫大嫂嗎?」
  說的兩個丫鬟滿面通紅,橘香就更加把她當成小時候的孩子,要撓她的癢:「我才走了小半年,您就刻薄了,定是薔薇那小蹄子教唆的」
  東瑗最怕癢,使勁求饒,主僕三人在炕上笑作一團。橘香嗓門又大,連小丫鬟在門口說世子爺回來了東瑗都沒有聽到。
  直到盛修頤目露驚訝望著和丫鬟鬧成一團的東瑗,東瑗三人才忙下炕,紛紛屈膝給他行禮。
第七十二章 盛府秘密 (1)
  被盛修頤一看,東瑗心口微緊。
  嫁入盛家,避免了給皇帝做妾,避免了進入深宮禁苑,又順利圓房;在成婦禮上,公公婆婆都給了她體面。她所擔心的事都沒有出現,心情自然是大好的。橘香、橘紅是從小跟她玩慣的,在她們面前,就像單獨在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面前一樣,東瑗有些小孩子的稚氣與開朗。
  放鬆了警惕,心情又愉悅,自然有年輕女子的活潑,這是掩飾不了的。
  可是她忘了作為主母的儀態,而且被新婚丈夫看見了,他會不會覺得她不夠端莊?
  東瑗實在太患得患失,所以惴惴又看了眼盛修頤。
  卻意外發現,他眼睛有淡淡笑紋。
  她鬆了口氣,他並沒有板起臉來。
  橘紅和橘香退了下去,盛修頤坐在東瑗對面的炕上。紫薇和紅蓮沏茶來,東瑗親自捧給他,態度恭敬溫順。
  盛修頤瞧著她不免又柔和了幾分。
  他品了口茶,就放下茶盞,問她:「剛剛說什麼趣事?」說罷,還拉過身後銀紅色織金重錦引枕靠著,一副與她閒談的悠閒模樣。
  東瑗想起他只是刑部小小五品郎中,又是新婚第一日,的確無甚麼公務。閒談可以增進兩個人的了解,東瑗頓時笑了笑,把橘香說踩藕、捕魚的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瞧著她說話時眉梢飛揚的神采,不禁失神片刻。沒等東瑗發現,他已斂了情緒。
  從前他以為自己並不是膚淺的人,不會被女子的容貌魅惑。所以時常有人為了討好他的父親,給他送美婢。他瞧著,心半分都未動過。
  可從昨晚到現在,不足十二個時辰,他頻頻被新婚妻子的輕顰淺笑引得失了心魂,心口一陣陣悸動。不是他不受魅惑,只是他未曾遇到真正的美人。
  盛修頤又想起了父親的話:「今日瞧來,薛氏有美貌,又機敏過人,是個不錯的,你且要小心。她若是留在你身邊,遲早要成為你的禍害。你仔細想,當初我們跟貴妃娘娘提過,要娶薛家十二姑娘的,貴妃娘娘也說給皇上聽了;太后娘娘給了皇上那麼多人選,讓他賜婚薛氏東瑗,皇上最後卻選了你。只因你剋妻,將來他要薛氏,只要傳出薛氏像陳氏一樣『暴斃』,就可以把薛氏接走。薛氏美豔,男人都愛她,你切莫忘了,咱們的榮辱生死,遠遠比一個女人重要,不能因她得罪了皇上。大丈夫何患無妻?」
  大丈夫何患無妻?
  因為皇上看中了他的妻子,他就要拱手相送,這就是他父親的處事原則嗎?盛修頤唇角就有了冷笑。
  這麼多年了,盛家早已在京都立穩了根基,可是父親的處理方式,一點也沒有變,依舊像剛剛來京都立足時那樣。
  如果皇上要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當初就不會把薛氏賜婚給他。踐祚九五,是天下之主,若想學堯舜,做個萬世稱頌的明君,皇上的約束往往比普通人還要多。只要能找到制衡點,就能保住家族,亦保住妻子。
  當今聖上,是勵精圖治,想成就千萬偉業的。他念著薛氏,卻不肯為了薛氏放棄江山的。
  東瑗正在跟盛修頤說橘香的話,抬眸就瞧見他唇角一閃而過的冷笑,心口一滯。她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再看時,盛修頤又恢復了平靜神色,好似剛剛的冷笑,只是東瑗的錯覺。
  若不是東瑗運氣好,剛剛那個瞬間抬眸,否則根本就看不到他那瞬間即逝的表情變化。
  這個男人,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東瑗一瞬間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丈夫、公公、婆婆,好似只有婆婆比較和藹,喜怒現於形色;丈夫和公公的歡喜與厭惡,不能從他們的表情來判斷。
  她嫁過來之前,祖母念著她是閨中姑娘,盛家很多隱晦沒有跟她提起。關於盛修頤,祖母對他的評價是:一事無成,庸才
  這樣善於隱藏情緒的男人,怎麼會一事無成?
  「……你沒有見過捉魚、踩藕吧?」盛修頤見她說得興致勃勃,卻是一知半解的囫圇吞棗,就問她。
  東瑗頷首,又笑道:「您見過嗎?」
  「嗯,我們小時候也踩藕。」盛修頤道。
  「去莊子上玩,跟著管事去的?」東瑗好奇。她想像不出,盛修頤小時候也是個調皮的。如今瞧著他這份沉穩內斂,還以為他自小就老成,跟東瑗的三堂兄一樣。
  盛修頤揚眉:「不是,在老家。老宅不遠處就有荷塘,家裡的長工時常打漁、採蓮,二叔、三叔帶著我,也常去河裡玩。」
  老家?
  東瑗還以為他是在盛京長大的。
  盛家以前不是在京都嗎?怎麼祖母從來沒提過盛家這些往事?
  「那裡很多河嗎?」東瑗試探著問。她是想知道盛家的老宅在哪裡,又怕觸了忌諱,不敢直接問。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才道:「很多河,徽州是魚米之鄉。」
  安徽境內的徽州?盛家竟然是徽州人?
  盛修頤願意說,那麼盛家的往事應該不隱晦。提起徽州,他語氣裡有幾縷掩藏不住的輕快。那裡應該是他的榮耀,應該給過他很美好的童年,所以他願意提起自己是徽州人,語氣很驕傲般。
  東瑗順勢問道,「世子爺小時候在徽州長大?」
  盛修頤點頭:「我八歲那年才到京都來。」
  東瑗笑:「我知道徽州。」
  盛修頤見她口氣很大,不免動容,眼睛有淡笑,問她:「你知道?」
  東瑗很肯定的點頭:「我知道徽商啊」
  盛修頤忍俊不禁,卻聽到她聲音柔婉,繼續道:「徽商性情堅毅,他們遠走千萬里,帶來經濟的繁茂。可我覺得,徽州女子才最可敬。」
  盛修頤斂了笑容。
  「男人行商,女子獨守家園。打理家業,教育子女,孝順公婆,她們身上承擔著很多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世子爺,娘是徽州女子嗎?」她眼眸清澈,望著他。
  這些話在平日裡聽來,就是普通的誇贊之詞,毫無新意。
  可她最後一句,娘是不是徽州女子,讓盛修頤心中一動。他想起父親外出打仗的那些年,母親守著老宅的日子。
  現在瞧著他的母親溫和敦厚,殊不知她剛剛嫁到盛家時,性情怯懦,膽小怕事。可家裡無丈夫主事,公婆年老昏聵,一個不敢大聲說話的女子,逼著自己同惡奴爭吵,同鄰里相爭,只為盛家不受人欺凌。
  這些辛苦,只有身為長子的盛修頤清楚。
  「娘是徽州女子」盛修頤堅毅道。
  東瑗笑起來:「我母親也是安徽人,我外祖家桑梓之地在安慶府,離你們徽州府是不是很近?」
  盛修頤又點頭:「我有個姨母嫁到安慶府。離徽州不遠。」
  東瑗就纏著他說徽州和徽商的事。她對徽商的了解,很多是從後世的影視和書籍裡看來的,跳出了現在的認知,見識很深刻。盛修頤說起徽商和徽州,她總能接上一兩句,且說的很精闢深邃,讓盛修頤既感歎又驚喜。
  徽州是盛修頤的桑梓之地,他對那裡有很美好的記憶。他很願意談這個話題,而東瑗又能接上話,讓話題有了互動,兩人越說越起勁,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辰。
  盛修頤留在這裡吃了午飯。
  吃過飯,盛修頤起身,去了靜攝院的小書房。
  靜攝院四間正房,左右八間耳房,四間抱廈。盛修頤的書房就在西邊第一間正房裡,緊挨著內室。
  東瑗有些犯睏,她又不敢像在家一樣在屋裡來回踱步消食、消睏。正好去學規矩的薔薇和羅媽媽回來了。
  知道盛修頤在書房裡,幾個人說話都輕聲悄語。
  東瑗問薔薇和羅媽媽:「吃飯了嗎?」
  薔薇和羅媽媽都說吃過了。
  「大奶奶,咱們院裡有個小廚房。」薔薇跟東瑗說道,「跟世子夫人的小廚房差不多,有兩個媽媽、兩個小丫鬟、一個廚娘。」
  東瑗笑了笑,她不用猜都知道。盛家雖不及薛府在京都根基深,卻是權臣人家,這些用度規矩一樣不少的。
  可是這個小廚房,東瑗大約不會用。
  薛府的世子夫人榮氏也有個小廚房,除了熱水,還能撥些食材單獨開小灶,跟薛府老夫人的小廚房一樣的定制。可世子夫人榮氏當家十幾年,都是公中吃飯,從未明面上用過小廚房做飯吃。
  沒有成為內宅的最高當權者,就不要做令下嫉妒、令上猜忌的事。
  見薔薇有些高興,東瑗正想潑她冷水,就聽到薔薇繼續道:「小廚房管事的崔媽媽,她娘家不是盛府的。她娘家侄女嫁給了咱們薛府後院管花園子的秦媽媽的侄兒……」
  不僅僅是東瑗,就連羅媽媽就忍不住笑起來。
  「這樣犄角旮旯的關係,你都能尋出來」東瑗笑得不行,又不敢大聲,怕被盛修頤聽到。
  薔薇被她們笑得臉微紅:「崔媽媽愛說話,又是拿您屋裡的月例,我就趁機想跟她親近,不成想,關係攀一攀,還真的攀上了」
  就是說,薔薇想打聽些盛府的事。因為崔媽媽是東瑗屋裡的,自然不敢把薔薇向她打聽情況到處去說,薔薇才安心去攀關係、套話。
  東瑗微斂了笑:「崔媽媽跟你說了些什麼?」
  薔薇看了眼書房的方向,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關於盛修頤的?
  東瑗心頭一跳,沒有再問,想著等盛修頤走了再細說。
  外邊的丫鬟進來道:「大奶奶,姨娘們和少爺小姐給大奶奶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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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盛府秘密 (2)
  聽到外面說姨娘和少爺小姐們來給大奶奶請安,東瑗端坐在炕上,面帶淡淡微笑,讓薔薇去撩起氈簾,請他們進來。
  盛修頤的嫡長子盛樂郝走在最前面。他低眉順目,身量瘦小,天生的怯懦模樣,穿著絳紫色繭綢直裰。他身後,跟著他的庶妹盛樂蕓,盛樂蕓手裡牽著五歲活潑可愛的盛樂鈺。
  和紅潤健康的庶妹盛樂蕓一比,盛樂郝的瘦小讓東瑗不由自主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她心頭閃過些許不捨與不安。
  雖然盛樂郝的外祖家謀逆被誅,他母親又莫名暴斃,讓東瑗明白,盛家未來的宗族繼承大權,不可能交給這個被外祖和母親玷污了身份的嫡長子。可到底是盛家的子嗣,怎麼能把他養成這樣?
  東瑗想起婆婆那溫和的眸子,又想起公公不動聲色的含笑,心底一驚。在這個家裡,只怕婆婆什麼都聽公公的,包括內宅的事。從盛樂郝身上,東瑗能猜到她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
  盛昌侯府中,她千萬不能得罪的,是她的公公。
  盛樂郝兄妹三人身後,跟著四個女子。為首的是水紅色蝶穿百花紋褙子的薛江晚。她身量嬌巧,容貌妍麗,不說話時溫柔甜美,瞧著楚楚動人。
  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穿著杏黃色纏枝寶瓶紋褙子的三旬婦人。她漸露豐腴,模樣嫻靜,應該從小服侍盛修頤、後來抬了姨娘的那位名叫紫檀的邵姨娘,盛樂蕓的生母。
  跟在邵姨娘身邊的,是個穿著玉色繡海棠花紋褙子的女子。她模樣比薛江晚還要柔媚,身量高挑婀娜,青絲濃密,雪肌透亮。笑容在她臉上,顯得優雅嫵媚。倘若人如其貌,她應該就是二奶奶葛氏的姨表妹陶氏,盛修頤庶子盛樂鈺的生母。
  聽說她讀書明理,琴棋書畫皆通一二,又性情溫和大度,很有風采,盛夫人很喜歡她。
  站在最後面穿著宮綠色繡大紅牡丹的女子,正在打量著東瑗。見東瑗看她,她才低垂了眼簾。她比陶姨娘和邵姨娘都年輕,應該是盛修頤上司送給他的那位姨娘范氏。
  范姨娘今年不滿十九歲,在盛修頤身邊兩年,一直無子嗣,聽聞盛夫人對她很不滿意。
  可瞧著她性情並不陰鬱,反而是最活潑大膽的。
  幾個人紛紛給東瑗行禮,一個個自報了家門:東瑗全部猜對了
  東瑗說免禮,讓薔薇端錦杌給她們坐,又對孩子們道:「你們到炕上坐。」
  盛樂郝看了眼庶妹盛樂蕓;而九歲的盛樂蕓有些猶豫,不知道應不應去坐。五歲的盛樂鈺一派天真,平日裡又得寵,東瑗話音一落,他不顧哥哥姐姐,像對盛夫人那樣,一頭砸在東瑗懷裡,甜甜喊:「母親」
  非常自然熟。
  東瑗頭一次跟這麼大的小孩子親近,她有些不自然,卻很快斂去情緒,笑呵呵把盛樂鈺摟在懷裡,然後指了自己身邊的炕:「郝哥兒,你坐這裡。」
  盛樂郝見東瑗發話,不敢不從,正襟危坐坐在東瑗身邊。東瑗見他行事居然看庶妹,既心疼又難受。
  盛樂蕓見哥哥和弟弟都坐下了,就在炕几對面輕輕坐下,又說了遍多謝母親。
  幾位姨娘也依次坐下。
  盛樂鈺就大聲問:「母親,您是九天玄女嗎?」
  東瑗微愣。
  陶姨娘臉色微變,不知道這孩子要說出什麼話來。要是初次見面就沖犯了主母,以後他們娘倆可沒有好日子過。可此時此刻,陶姨娘又不敢貿然接話。
  主母和少爺說話,哪裡輪得到她長嘴長舌?
  其他人也都不解望著他們。
  盛樂鈺又道:「祖母說,九天玄女是最好看的。母親,您長得真好看,比我姨娘還要好看」
  陶姨娘大駭,忙噗通跪下:「大奶奶,二少爺童言無忌,您不要見怪。妾身份低微,不敢同大奶奶比,妾該死」
  這個人,好會來事啊
  不過小心謹慎,記得自己的身份,總歸沒錯。
  東瑗心中想著,臉上卻堆滿了笑意,讓薔薇趕緊扶起陶姨娘,笑盈盈道:「姨娘多慮了。你也說二少爺童言無忌,我怎會見怪。咱們二少爺誇我好看,我高興著呢。」
  說罷,讓薔薇拿東西賞盛樂鈺。
  薔薇似乎比陶姨娘還會來事。她不僅僅拿了一個墜著碧璽石的項圈給盛樂鈺,還拿了個翡翠鑲青金石玉佩,一對掐金絲鏤空嵌大號東珠卷草紋鐲子,一同放在匣子裡。
  東瑗打開匣子,就明白薔薇的用意,笑意更深。
  她親自替盛樂鈺戴上,盛樂鈺又是一番歡喜,連連說好看,比他脖子上還要好看,多謝母親。
  東瑗又把玉佩和手鐲分別給盛樂郝和盛樂蕓:「你們也有份……」
  這兩個孩子明顯沒有想到,都微微吃驚看著東瑗。
  見東瑗眼眸都是笑,很誠心給他們,倆人都收了,又說了感謝的話。
  書房裡的盛修頤聽到這邊的動靜,舉步過來。
  他進了東次間,眾人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他坐在炕上,東瑗坐在他的對面,薔薇給孩子們重新添了錦杌。東瑗望著這滿滿一屋子人,有種啼笑皆非的異樣:他們居然是一家人,卻絲毫沒有家人的溫暖。
  東瑗知道,這些孩子們都大了,不管她多麼掏心掏肺,他們都不會同她親近,甚至還會提防她去禍害他們。京都有句諺語說:「黑天的雲,晚娘的心」。說晚娘的心都死黑的,最是惡毒。
  所以她跟這些孩子們,永遠只會各自守著本職,盡表面上的情分。哪怕她心疼盛樂郝,亦不敢主動去親近他。
  這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還以為她居心叵測,要謀害嫡長子呢。
  而姨娘們呢,她們不會傻傻指望東瑗同她們姊妹神情,東瑗亦不會想著和她們親密無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還是善良一點的念頭。要是有了歪念,只怕是你死我活。
  這樣的婚姻,讓東瑗有些心煩。
  可想起這樁婚姻挽救了她,讓她避免入宮,她的心又好受了些。
  至少現在,她能和她的丈夫並肩而坐。
  倘若她入宮,她不僅僅要跪拜她的「丈夫」皇帝,還有跪拜他的「正妻」皇后,甚至還要跪拜一品二品三品的貴妃娘娘們。她可能連此刻坐在最後面的范氏都不如。
  人應該知足,該要什麼,能要什麼,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大約就是她的心態吧。
  如此想著,東瑗表情越發柔和。
  盛修頤問了長子盛樂郝的功課。比起剛剛的怯弱,此刻盛樂郝倒是抬頭挺胸,回答很流利幹練,盛修頤忍不住頷首。
  「要好好念書。」他淡笑對盛樂郝道。
  盛樂郝目露驚喜,忙道是。
  盛修頤又問了幾句盛樂鈺,就說有些累了,讓他們都下去。眾人紛紛起身,出了靜攝院。
  盛修頤對東瑗道:「她們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你也累了一天,歇會兒吧。等會兒還要去給娘請安。」
  原來是來幫她擋駕的。
  薔薇在一旁抿唇笑,羅媽媽也忍不住笑。
  東瑗就尷尬起來,恭聲道是。
  盛修頤倒好像神色如常,起身道:「我要去外院,晚飯在外院吃。娘若是沒有留你吃飯,你回來自己吃,不用等我。」
  東瑗又道是。
  等他一走,羅媽媽就呵呵笑:「咱們世子爺挺會疼人的」
  薔薇也高興,道:「可不是」
  盛修頤大約是見她中午未歇息,怕她精力不好,等會兒在盛夫人面前露出疲態,惹得婆婆不悅吧?第一次昏定,若是惹了婆婆不高興,第一印象不佳,以後花十倍的功夫都修補不回來。
  盛修頤還是很細心的。
  只是被羅媽媽和薔薇說破,怪難為情的。
  她轉移話題,問薔薇小廚房的崔媽媽跟她說了什麼秘密。
  薔薇看了眼東次間簾外,只有紫薇和紅蓮當值,就微微壓低了嗓子:「是大少爺的事……」
  東瑗一開始還以為要說盛修頤什麼秘密。現在一想,應該是大少爺盛樂郝的才對。
  在靜攝院服侍,說世子爺的閒話,崔媽媽不要命了?
  可是新來的主母,肯定高興聽到前妻嫡子的閒話,所以說些無關痛癢的,既能討好到東瑗,又不得罪世子爺。這個崔媽媽,也是個聰明的。
  只怕崔媽媽告訴薔薇的,是盛家人人都知道的,只有他們新來的不知道而已。崔媽媽提前說,不過是占了先機。
  「說大少爺什麼?」東瑗突然沒有了興致。
  薔薇道:「我見夫人好像很喜歡二少爺,而不是大少爺,就問了崔媽媽是何緣故。崔媽媽說,夫人原先很喜歡大少爺的,可有段日子元陽閣經常丟東西,後來查出來是大少爺拿了。侯爺很生氣,大少爺不滿九歲就搬去了外院,不准他常到夫人跟前。夫人又喜歡孩子,二少爺可愛活潑,日子久了,對大少爺那份喜歡,才轉移到了二少爺身上。」
  盛昌侯……
  東瑗的心不由一緊。

第七十四章 妾爭 (1)
  「大少爺偷東西被趕到外院去的事情,府裡都知道嗎?」東瑗聲音微緊,問薔薇。
  薔薇見她很緊張的模樣,心中為詫,不確定頷首道:「咱們初來乍道,崔媽媽又是府裡的老人了,應該知曉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吧?連她這個管小廚房的都知曉了,其他人怎會不知?大約都知曉……」
  東瑗見薔薇都能想到這點,心不由又沉了下去:她的僥倖破滅了。
  盛樂郝是盛修頤的嫡長子,倘若好好培養,將來就是家族的繼承者。
  可他外祖家陳家曾經是新皇的死對頭,謀逆被誅滅。他身子裡流著一半陳家的血脈,雖說罪不及出嫁女,可皇族如何會倚重逆臣的後代?
  盛家想要在朝堂獲得更多的權勢和機會,就不可能讓盛樂郝繼承家業。
  這樣的道理誰都明白。
  可這個孩子是家族的嫡長子,不讓他繼承家業,只怕會被人恥笑。況且東瑗記得剛剛盛修頤問盛樂郝功課,那孩子回答得很流利,應該不是那種愚笨不成器的。
  盛樂郝不算庸才,想要剝奪他的繼承權,只能想別的法子。
  東瑗聽聞盛家子嗣單薄,所以盛樂郝沒有「暴斃」。若無辜夭折孩子,更減福壽,盛昌侯和盛夫人也怕遭天譴,怕以後想要孫兒更加難吧?
  於是盛昌侯就想出誣陷、刻薄盛樂郝的法子?
  這件事的主謀就算不是盛昌侯,亦是盛昌侯首肯的。
  沒有盛家家主的同意,嫡長子偷東西的謠言誰敢四處說?一旦有苗頭,也會被強行遏制的。
  「你給崔媽媽些錢財,讓她別把這次你問她大少爺這事說出去。再看看她平日裡跟府裡什麼樣的人來往,倘若她來往的都是些不靠譜的,以後切莫問她什麼。她能跟咱們說旁人的不是,亦能把咱們的事抖出去,到時再防她。若是她來往都是些正兒八經的人,以後好好對她。她至少比咱們知道多些……」東瑗低聲問薔薇道。
  羅媽媽見東瑗表情變化,卻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又聽到她叮囑薔薇的一番話,羅媽媽還在繞,不明所以,薔薇已經頷首,轉身去箱籠裡找出銀錢匣子,拿戥子稱了二兩銀子出去。
  羅媽媽瞧著,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東瑗在炕上斜倚著打盹,直到申正一刻,羅媽媽喊她起身。她申正三刻應該去給婆婆請安。
  東瑗迷糊睜開眼,任由羅媽媽幫她梳頭。
  陶姨娘等一行人從靜攝院辭了東瑗和盛修頤出去,在岔道口跟盛樂郝、盛樂蕓和盛樂鈺分手。
  陶姨娘就喊盛樂鈺:「二少爺,您等等。」
  牽著盛樂蕓,跟在奶娘身後的盛樂鈺停住了腳步。
  盛樂郝見他們說話,知道不關自己的事,就衝陶姨娘微微笑了笑,帶著小廝先走了。
  「姨娘,您喊我做什麼?」盛樂鈺還在摸著脖子上的項圈,很歡喜,想著和蕓姐兒快點去元陽閣,給盛夫人也瞧瞧。見陶姨娘喊他,他有些不耐煩。
  那邊,蕓姐兒的生母邵姨娘也趕了過來。
  薛江晚和范姨娘不由好奇停住腳步,看看陶姨娘要跟二少爺說什麼。
  陶姨娘笑盈盈的蹲下身子,替他整了整衣襟,又整了整他的項圈,問他:「二少爺,您喜歡大奶奶給您的項圈嗎?」
  盛樂鈺眨巴著墨色寶石似的眼睛,很真誠的頷首:「喜歡啊。姨娘,母親身上香香的,人長得也好看,我很喜歡她。她跟姐姐和姨娘一樣好。」
  陶姨娘的笑意更深,又道:「二少爺喜歡姨娘,姨娘也喜歡二少爺。二少爺,姨娘求您一件事。」
  蕓姐兒也不解望著陶姨娘。
  盛樂鈺卻拍了拍胸膛,道:「我一定幫姨娘的忙,我長大了」
  惹得趕來的邵姨娘和蕓姐兒也掩唇笑。
  陶姨娘更加喜歡,笑道:「下次在大奶奶跟前,您叫我陶姨娘,不要說『我姨娘』,好嗎?」
  蕓姐兒微愣。
  盛樂鈺不太懂,嘟起嘴巴做沉思狀,半天才道:「說『我姨娘』,母親會不高興嗎?」
  「不是,不是」陶姨娘忙呵呵笑道,「只是我喜歡聽二少爺叫我陶姨娘。二少爺,您以後改口,不管在誰面前,都叫我陶姨娘,我再給你做好看的衣裳、鞋襪。」
  盛樂鈺年紀小,卻最愛臭美,很喜歡陶姨娘做的漂亮衣裳、佩飾還有鞋襪,一聽這話,當即就笑彎了眼睛,甜甜道:「陶姨娘。」
  陶姨娘聽在耳裡,心口似被什麼撞了一下,笑容卻一點也不敢變,笑盈盈應了。
  蕓姐兒年紀大些,懂得些人情世故,知道陶姨娘一生謹慎,怕得罪了新進門的嫡母。
  她眼眸暗了暗,牽著盛樂鈺的手,道:「陶姨娘,邵姨娘,我們先回去了……」
  叫邵姨娘的時候,她語氣有些不自然。從小她就是親熱叫邵姨娘為姨娘的,這還是第一次帶著姓叫她。
  邵姨娘也是臉色不自然,乾乾的應了一聲:「大小姐慢些走,小心地滑。」
  盛樂蕓和盛樂鈺姐弟倆住在緊挨著盛夫人院子的兩處小庭院裡,平日裡總是一處玩耍,一同出門一同回去。
  看著一大一小牽走和睦的背影,邵姨娘心中有些難受,對陶姨娘道:「你何必呢?我瞧著大奶奶是個慈善人。」
  陶姨娘終於收起強忍的歡喜,眼底有了幾縷哀色,半晌才歎氣道:「我也知道大奶奶是慈善人。可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房裡總算有了主母,若還跟從前一樣,豈不叫人笑話?」
  見陶姨娘如此明事理,邵姨娘微微歎了口氣:「你總是這樣苦自己。」
  說得陶姨娘眼眸中不禁有淚。
  遠處聽得一清二楚的薛江晚和范姨娘,各自心底好笑。
  薛江晚瞧著陶姨娘的做派,心中不屑,轉身欲走,卻見范姨娘上前幾步,高聲笑道:「姐姐,你不必這般的。大奶奶人長得漂亮,又和善,豈會因為二少爺叫一聲『我姨娘』就惱了?」
  陶姨娘掏帕子拭了淚,轉身依舊是笑容堆滿了眼角,道:「妹妹說的是,大奶奶是寬宏之人,是我小人之心了。」
  范姨娘笑容燦爛,道:「大奶奶不僅僅是寬宏之人,還是天仙一般的容貌呢。咱們大奶奶出身名門,鎮顯侯府薛家比咱們盛家還要顯赫。大奶奶是鎮顯侯府原配的嫡小姐,御賜的郡主,還是聖旨賜婚的,昨日花轎是沿著京都繞了一大圈才進府,當年的大奶奶都沒有這個排場和福氣吧?不僅僅有名,還有錢,姐姐們看到她打賞大少爺、二少爺和大小姐的首飾沒有?都是咱們平日裡想不來的……」
  陶姨娘和邵姨娘明白她的意思。
  又要挖苦陶姨娘呢。
  從前世子爺屋裡的私事,不關宗族的,盛夫人都交給陶姨娘打理。雖然陶姨娘恪守妾室的本分,從來不欺負其他妾室,亦不自己拿大,可這位范姨娘總要不是找話刺一刺陶姨娘。
  她進府兩年,世子爺在屋裡過夜數次很少,最近半年就沒怎麼去過。盛修頤做事一絲不苟,從來不放縱自己。平日裡每個月三日歇在陶姨娘處,三日歇在邵姨娘處,剩下的日子就在靜攝院獨居。雖然不是陶姨娘聯合邵姨娘壓制范姨娘,可范姨娘總是把帳算在陶姨娘頭上。
  前不久還有人傳出夫人要抬陶姨娘做繼室的閒話,范姨娘聽了,更是當著陶姨娘的面,冷嘲熱諷說了好幾次。
  范姨娘大約是不怕盛昌侯府任何人的。
  她是興平王家裡的歌姬,送給盛修頤做妾的。只要皇家不倒,只要興平王不倒,哪怕盛修頤再不待見她,她都是盛家的妾室,不會因為她無子就被送出去的。
  仗著這個,范姨娘才不怕陶姨娘將來做了繼室找自己算帳。
  她的處境已經尷尬無比了,還能更差麼?既然已經這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氣死這個一臉假惺惺的陶姨娘,也要出出心口的惡氣。既然被人不屑,她可不想自己憋屈死。
  哪怕她范氏再憋屈,世子爺和夫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那她裝賢良做什麼?
  就像剛剛,陶姨娘明著是關心大小姐和二少爺,怕他們被大奶奶責怪,可她瞞不過范姨娘的眼睛。
  這陶氏不過是瞧著大小姐和二少爺都被大奶奶的東西收買了,挑撥離間來了。陶姨娘這樣一番話,二少爺年紀小,可能不懂,大小姐心裡怕是要留下疙瘩的。
  這根本就不是大奶奶的意思。聽到二少爺叫「我姨娘」,大奶奶臉色都未變一下。
  分明就是陶姨娘在搗鬼。
  可愚昧的邵姨娘還一臉感激的樣子,范姨娘就是看不過眼。
  哼,想做繼室?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價?
  看到新大奶奶的身價,她陶氏拿什麼比?
  「是啊,大奶奶是極尊貴的。」陶姨娘笑容不改,一臉平靜回了范姨娘的話,帶著自己的丫鬟,快步回小院。
  邵姨娘看了眼范姨娘的囂張,忍著氣不敢說話,跟著陶姨娘回去了。
  邵姨娘是個忠厚人,不會吵架,她可不敢同潑辣的范氏鬧起來。
  「陶姐姐好氣量。」范姨娘陰陽怪調在身後又道,「我真該學學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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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妾爭 (2)
  陶姨娘聽到這話,微微頓了頓身子站住,回眸望著范姨娘,依舊是一臉優雅柔婉的笑:「妹妹這話,我不懂了。我是個愚笨的,有什麼值得妹妹學?」
  「姐姐怎麼不懂?」范姨娘慢條斯理走過來,在她身邊輕聲道,「世子爺瞧著大奶奶,眼睛都是亮的,姐姐一點也不吃醋,莫不是好氣量?我就不行了,我瞧著世子爺看大奶奶似看個寶貝一樣的眼神,心裡就酸溜溜的。」
  說罷,不等陶姨娘回答,腳步輕盈先回了小院。
  邵姨娘聽著范氏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心中大駭,寬慰陶姨娘:「她說這些古怪的話。咱們是妾,大奶奶是妻,怎麼拈酸吃醋的話都說得出來?」
  她的意思,妾室連吃正妻的醋的資格都沒有。這個邵姨娘真不會說話
  倘若說范氏的話是在陶姨娘胸口刺了一刀,邵氏這話,就是撒了把鹽。
  一旁看了很久熱鬧的薛江晚倏然目不轉睛看著陶姨娘。她想瞧瞧,陶氏的表情是如何的驚詫。
  可陶氏聽了邵姨娘的話,只是笑容清淺,說了句:「她就是這樣調皮,像個孩子似的,夫人都不怪她,咱們不理她。」就挽著邵姨娘的胳膊,姊妹倆人回了院子。
  薛江晚半晌才舒了口氣。
  前日陶姨娘滿面和睦把小院的正房讓給了她,她還以為陶姨娘是個和善好欺的。可范姨娘挑釁時陶姨娘的表情和作為,落在薛江晚眼裡,頓時對陶姨娘大為改觀。
  這個女人,要麼就是菩薩一樣大慈大悲的心腸,要麼就是心機深厚表演獨到的惡毒。而後者的可能性大。
  在她占領薛東瑗正妻位置之前,這個女人可能是她的勁敵。
  回到屋裡,薛江晚猶自沉思。
  她的乳娘李媽媽見她愣神,親自烹茶給她吃,問她:「姨娘,您怎麼心思沉沉的?去給大奶奶請安,大奶奶給您氣受了嗎?」
  薛江晚回神,接過李媽媽手裡的茶,笑道:「哪裡話,大奶奶處事周正著呢。媽媽,您看著那個陶姨娘如何?」
  李媽媽就想起前日初來時,那個眉眼嫵媚,笑容甜美親熱的女子,道:「陶姨娘是個熱情的,和善可親,心地又好,又懂規矩。知道您是大奶奶的滕嫁之妾,就把正屋讓給了您。」
  薛江晚不由冷笑:「和善,心地好?不見得……」
  李媽媽以為她跟陶姨娘有了摩擦,就笑著勸她:「是不是陶姨娘做了什麼讓姨娘誤會了?」
  薛江晚的三個貼身丫鬟又都跟木頭人一樣,雖然李媽媽沒有見識,卻是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就道:「媽媽,我方才見范姨娘和陶姨娘吵架了……」
  說罷范姨娘挑釁說的那些話、陶姨娘的反應,都告訴了李媽媽。
  李媽媽聽了,就念阿彌陀佛:「多好的人兒啊范姨娘那樣,陶姨娘都沒有說她一句不是。姨娘,您以後要多跟陶姨娘走動,那可是個心地醇厚的那個范姨娘,也忒囂張可惡。」
  薛江晚想跟李媽媽說話的心思全沒了。
  她的乳娘,比那個邵姨娘還要愚昧。
  李媽媽聽了自己這番話,說不定刻意跟陶姨娘親近,那真是惹一身騷,薛江晚覺得自己有必要把話跟李媽媽說明白。她語氣不太好:「媽媽,你真糊塗陶姨娘那麼和善,范姨娘為何跟她過不去?說起和善,邵姨娘也很和善,范姨娘怎麼不尋邵姨娘的不是?」
  李媽媽原本就沒有什麼見識,回答不上來。
  薛江晚繼續道:「你想想,在大奶奶沒有進門之前,世子爺屋裡的事都是陶姨娘管著。如今大奶奶進門,還帶了我,陶姨娘既讓了屋子,又交了管事的權利。正常情況下,都會有幾分不悅的。被范姨娘那麼刻薄,回擊一兩句才是正常。可陶姨娘半句都沒有回擊。她那個人,很有心機。」
  李媽媽撇撇嘴,覺得自家姨娘草木皆兵。
  「媽媽,你有兒子的,你是不是希望奶哥越富貴越好?」薛江晚見李媽媽不以為意,換了種她能聽得懂的方式。
  李媽媽雖然不明白薛江晚想說什麼,卻連連頷首,笑呵呵道:「這是自然。做娘親的,當然是指望自己的孩子越尊貴越好。」
  「大奶奶倘若不嫁過來,身為貴妾又生了兒子的陶姨娘就有可能被扶正。」薛江晚道,「她若是成了繼室,她的兒子就是嫡子,非庶子。聽說夫人很喜歡二少爺。二少爺若是嫡子,將來盛家這萬貫家財,肯定要留給二少爺的。可大奶奶進門了,陶姨娘一輩子只能是妾,二少爺則只能是庶子,你說,她甘心不甘心?」
  李媽媽頓時不作聲了。
  「就算大奶奶沒了,還有我壓在她頭上。她只差一步,就能獲得錦繡前程,你說她對我和大奶奶,會不會真心?」薛江晚又逼問李媽媽。
  李媽媽後背有汗,聲音低了下去:「娘為了兒子,什麼都做得出來……姨娘,我瞧著陶姨娘沒有那種心思吧?」
  薛江晚氣得差點吐血。
  「我的話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全記在心上。別和陶姨娘的人親近。」說到最後,她命令李媽媽道。
  自家姨娘一向有些神神叨叨的,李媽媽聽著她的話,過耳不過心,連連應了,心中卻還是對陶姨娘印象很好。
  那個溫軟親切的陶姨娘,哪有那麼多壞心思?李媽媽心裡嘀咕著,自家姨娘把所有人都想得跟她似的。
  也不能這樣說,自家姨娘的確是有些壞脾氣,有些小心思,對她這個乳娘還是不錯的。李媽媽想著,又歎了口氣,覺得很可惜,怎麼自家姨娘就不能和陶姨娘好好親近,非要懷疑她?
  轉念一想,娘為了兒子,的確什麼都做得出來。可陶姨娘不像這等人啊……李媽媽越想越混沌,半晌理不出頭緒。
  小院西南廂房裡,衣裳都未換的范姨娘一頭倒在炕上,懶散伸著腰,嘴裡哼著小曲兒,斷斷續續歌調皆無,卻很動聽。她原本就是很出眾的歌姬,否則興平王也不會看中她,把她送給盛修頤。
  到盛昌侯府之前,她也想過好好服侍丈夫,溫存體貼。誰知她的夫君初次見面就對她不喜,言辭冷漠,後來都不到她房裡來。可是對陶姨娘和邵姨娘,每個月定制的日子,盛修頤再不高興,也會按時來。
  想起這些,范姨娘就覺得心裡恨得緊。
  論姿容,她不如那個年紀比盛修頤還大一歲的邵氏嗎?
  論嫵媚風情,她不如那個惺惺作態的陶氏嗎?
  怎麼就看不上她
  從前看不上她,以後她就更加沒有機會了。新進門的薛氏,模樣驚豔,連范姨娘都覺得她的美蝕骨動魄,笑起來嫵媚嬌柔。身份上,人家是公卿望族的嫡小姐;論容貌,滿京華都尋不出能與之媲美的。
  薛氏過門還不足一日,盛修頤那暮氣沉沉的臉上,就有了幾分神采,比平常英俊溫和。
  范姨娘今日真的徹底斷了對盛修頤的念頭了。
  她在說陶姨娘的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拿什麼跟薛氏比?
  一個繼室,居然來了這麼一尊大佛,真是稀奇
  她微微歎了口氣。
  丫鬟蕓香給她遞茶,要扶起她:「姨娘,換了衣裳再躺著。好好的衣裳糟蹋。」
  「哎喲,你讓我躺著,糟蹋就糟蹋了」范姨娘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不肯動身,「好好的衣裳糟蹋了有什麼可惜的?又沒人看。」
  蕓香不知道該接什麼了。
  屋子裡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范姨娘自己歎了口氣,還是起身換了件家常的衣裳,任由蕓香服侍她。
  換好衣裳,坐在炕上喝茶,蕓香就柔聲勸她:「姨娘,您也太直了些陶姨娘平日裡也是規規矩矩的,您何苦跟她過不去?她們跟咱們一樣,也不容易……」
  范姨娘冷哼:「她不容易?她可是盛家用轎子抬進門的,不似你姨娘,出身歡場!她尊貴著呢,生了少爺,又得夫人喜歡,哪裡不容易?你看她,好好的挑撥大小姐和二少爺跟新進門的大奶奶不和。她,不容易。」又是冷哼一聲。
  俗話說勸和不勸分。明知范姨娘不喜歡陶姨娘,蕓香肯定不會幫著說陶姨娘的不是,只是幫著說些好話,免得兩位姨娘的仇怨越結越大,便笑道:「姨娘,我也聽到了陶姨娘的話,她不過是擔心大奶奶心裡不快……」
  「是是是,我小人之心。」范姨娘不想和蕓香爭,笑道,「我知道你的好心,你不用勸,我跟她水火不容,這輩子註定犯天煞你且等著,等世子爺一天天被大奶奶拴住了心,我看她那偽善的臉還能不能掛住。」
  說罷,自己想像著將來盛修頤獨寵薛氏時,陶姨娘那張臉,就不禁笑起來。
  平日裡夫人喜歡陶姨娘,眾人都捧著她。她明明只是二奶奶葛氏姨母的庶女,一個小吏的庶女,小家閨秀的清雅是有的。
  可她偏偏會些什麼風雅之事,眾人又捧她,說她像簪纓望族的大家閨秀,跟盛家的姑娘小姐一樣的模樣品性。
  這些話,不知道夫人聽到過沒有?反正范姨娘聽了就作嘔。
  大家閨秀?大奶奶薛氏,才是正經的大家閨秀!
第七十六章 子嗣 (1)
  東瑗並不知道靜攝院不遠處的岔路口幾位姨娘們發生的爭執。她睡了會兒就起身,準備申初三刻去給她婆婆請安。
  羅媽媽幫她梳頭,薔薇服侍她更衣,橘紅和橘香打水伺候她淨面。準備妥當,由薔薇攙扶著,去了盛夫人住的元陽閣。
  羅媽媽在門口送她們,望著東瑗和薔薇由小丫鬟帶路往元陽閣去,腳步漸行漸遠,她又是輕輕歎了口氣。
  橘紅瞧著疑惑。
  橘香就笑起來;「媽媽,您看什麼吶?」
  羅媽媽回神,笑了笑:「瑗姐兒一向聰慧,從前咱們總要她交代好幾遍才懂她說的話。可她跟薔薇說話,我還沒有聽懂一句,她們都說三句了。瑗姐兒身邊,總算有個得力的,比咱們都能幹,媽媽高興呢。」
  當著橘紅、橘香的面,羅媽媽不由自主叫起東瑗的名字。口中說著高興,心情卻是很複雜的。
  既替東瑗高興,又感覺自己對東瑗現在的人生無甚麼幫助,只能做些微不足道小事,不能像從前那樣替她擋擋風雨。
  好似母親對長大孩子的感情一般:孩子出息了,離父母越來越遠,既真心歡喜,又心疼不捨。
  橘紅和橘香都看得出羅媽媽的心情,一左一右擁著她,寬慰著她。
  橘香更是笑道:「媽媽,薔薇能幹,咱們正好偷著閒兒耍,不好嗎?您老是勞碌命,非要大奶奶把您使喚得腳不沾地才好?」
  羅媽媽氣笑著要打她,橘香就呵呵笑著躲。
  這樣鬧一鬧,羅媽媽心口的鬱結輕了不少。
  橘紅對薔薇的印象很好,幫她說話,笑道:「薔薇確實能幹,她打聽消息比咱們幾個人合起來都厲害。媽媽和橘香出去後,拾翠館裡不管何事,她都敬著我,做事乾脆又利落,懂分寸,還很聰明。」
  橘香忙接過話,笑道:「有個能幹的最好了,去夫人、侯爺跟前說話的苦差事,挨不著咱們」
  她性格大大咧咧、不愛受拘束,從前陪東瑗去薛老夫人的榮德閣請安,被老夫人罵過幾次,從此就害怕在老夫人跟前說話了。薔薇能取代她們,陪著東瑗跟夫人打交道,橘香巴不得。
  她並不是小氣又善妒的人。
  羅媽媽聽到橘香和橘紅的話,隱藏在心頭的一點擔心消邇。從前東瑗最疼愛橘紅和橘香,現在新寵著薔薇,羅媽媽怕她們倆個瞧著心裡不痛快。如今看來,橘香還是那萬事不過心的性格,橘紅對薔薇又喜歡,她的擔心很多餘。
  東瑗嫁到這府裡,原本是委屈的,身邊的人再為小事爭風吃醋,怕她就更難了,羅媽媽很怕這樣。見大家和睦,她才算放心。
  東瑗住的靜攝院和盛夫人住的元陽閣,都是在盛昌侯府的東邊。靜攝院靠東北角,元陽閣靠東南角。繞過盛貴妃娘娘在家時住的楨園,便是一處池塘。占地頗大,水中央有幢小小閣樓。
  離得遠,東瑗看見那小樓的牌匾,依稀叫臨波閣。
  「府裡好多池子……」薔薇有些不解向東瑗道,「大奶奶,這裡有一處,楨園後面還有一處更大的,正堂南邊亦有一處,比這個小些。」
  東瑗想起盛修頤說盛家的祖籍是徽州,而徽州多水,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忌諱,笑了笑:「咱們鎮顯侯府池子不多。只當是新鮮好玩的。」
  薔薇撇撇嘴,沒有再說什麼。
  她是覺得盛府很奢侈。
  盛京寸土寸金,又是這等地段,普通人家求得一方土地做房子都不能,盛昌侯府卻用來做挖觀賞的池塘。
  薛府亦很大,可人口眾多,房屋密集,不似盛府,處處景觀別致,都是些精巧的亭閣,不是居住的院子。
  太奢靡了
  東瑗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她公公是兩朝權臣,家私奢侈些不足為奇。只是驕奢淫逸非長久之道。像鎮顯侯爺歷經朝堂四十年不倒,不僅僅是他的機智,更多是他安分守己。
  她淡淡舒了口氣,這些事不是她能管的,她擔心也是白瞎。
  走了大約兩刻鐘,到了元陽閣。小丫鬟忙進去通稟,親自替東瑗撩起簾子。
  東瑗聽到東次間笑語盈盈,盛夫人溫和笑聲更加歡喜。東瑗進了屋子,先給盛夫人屈膝請安。
  盛夫人讓康媽媽扶起她。
  她打量著東次間,珠圍翠繞,人語輕盈。
  盛夫人坐在臨窗大炕上,斜倚著銀紅色彈墨大引枕,穿著寶藍色五福捧壽紋褙子,湖水色八寶奔兔福裙,額間帶著鍍金點翠嵌米珠喜字遮眉勒,頭戴翠玉碧璽簪,笑容溫和慈祥。
  她懷裡,坐著粉妝玉琢的盛樂鈺,一個穿著粉色褙子的小女娃娃,是二房的嫡女盛樂蕙。盛樂蕓坐在炕的另一邊。
  臨炕一排鋪著墨綠色椅袱的太師椅上,坐著五個人。
  除了她的二弟妹葛氏,她都不認識。
  康媽媽就介紹給東瑗:「這是琪姐兒。」
  一個穿著藕荷色繡折枝海棠紋褙子的妙齡少女起身,給東瑗行禮,柔聲道:「大嫂。」
  她就是盛家三小姐盛修琪,過幾日就要進宮的那位吧?
  東瑗還了禮。
  康媽媽又指了穿著草青色繡紅梅傲雪紋褙子的少女道:「這是表小姐,姓秦,閨名一個奕字。」
  東瑗打量這少女,跟她差不多年紀,身姿曼妙婀娜,瓜子臉,柳眉凝煙、秋波盈盈,比起她院裡的陶姨娘還有風情。
  東瑗跟她見禮,秦奕也打量她。
  驚豔過後,就露出幾縷黯淡神色,似自慚形穢般。
  年輕的女子都喜歡和旁人對比,不如人總會失落。東瑗沒有深想,康媽媽就指著坐在二奶奶葛氏後面的兩個女子道:「這是大姨娘和二姨娘,她們都姓林,是對雙生姊妹。」
  兩個三十左右、依舊風韻迷人的女子上前,給東瑗行禮。
  東瑗知道是公公的妾室,忙還禮。
  這兩位姨娘模樣有七八分相似,細長眼睛很嫵媚。只是神態端莊,笑容親切,都穿著月白色褙子,做派端莊,無妖媚之氣。
  姊妹倆給盛昌侯做妾?
  她們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倘若有子嗣的話,應該是十三、四歲。今早的成婦禮上,好似沒有見到。難道都是庶女,已經出閣了?
  一一見過禮,盛夫人含笑道:「頤哥兒媳婦,到娘這裡坐。」她對東瑗很親熱。
  盛樂蕓就帶著盛樂鈺和盛樂蕙下炕,給東瑗行禮。
  東瑗讓他們起身,自己坐到盛夫人對面的炕上。
  小丫鬟端了錦杌給盛樂蕓和盛樂蕙姊妹倆坐,盛樂鈺很開心爬到東瑗懷裡,甜甜道:「母親母親,祖母、二嬸嬸、姨太太、三姑、表姑還有二姐姐,都說我的項圈好看」
  他一口氣念這麼多人的稱呼,讓東瑗覺得這孩子聰穎過人,怪不得盛夫人喜歡他。
  他話音一落,東瑗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輕笑起來。
  「鈺哥兒長得好看,戴什麼項圈都好看。」東瑗覺得這孩子很愛臭美。
  果然,盛樂鈺聽到東瑗誇他好看,眼睛就笑彎起來,追問道:「鈺哥兒長大了,有母親好看嗎?」
  大家都忍不住笑。
  盛夫人也笑得不行。
  東瑗笑道:「鈺哥兒是男孩子,長大了會像你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盛樂鈺微微愣了愣,然後轉頤問盛夫人:「我像父親,也要去外院練武嗎?」
  東瑗聽了心中一動:盛修頤一直習武嗎?
  可盛樂鈺的語氣,分明就是很不想習武。
  盛夫人故意逗他:「好啊,等我們鈺哥兒長大了,跟父親和三叔一樣,去外院習武。」
  盛樂鈺就從東瑗懷裡掙開,撲到盛夫人懷裡,搖晃著她的胳膊,哀求道:「祖母,鈺哥兒不要習武。鈺哥兒要念書,考秀才,做狀元郎」
  盛夫人就指了東瑗,笑呵呵對盛樂鈺道:「鈺哥兒以後好好聽你母親的話。你母親的爹爹就是狀元郎,你乖乖聽話,你母親教你將來如何做狀元郎」
  盛樂鈺很肯定的頷首。
  一屋子都被他逗得笑起來。
  才五歲的孩子,一派天真可愛,盛夫人很喜歡。
  東瑗嫁到盛家才一天,只見到盛家四個孫兒輩的孩子。
  二奶奶葛氏房裡沒有庶出的孩子嗎?怎麼不帶過來玩?
  略微坐了坐,盛夫人怕新媳婦在婆婆面前不自在,沒有留東瑗吃飯,讓她早早回去歇息,很通情體貼。
  辭了老夫人,回去的時候夕陽滿天,豔色彩霓將門口一株西府海棠染透,碧樹繁花掩映的幽徑顯得靜謐安祥。
  整個盛府都籠罩在安寧的斜照中。
  東瑗想起前幾日這個時辰,她會從薛府的榮德閣回拾翠館,不禁心口發悶。可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盛家的事轉移過去。
  「薔薇,你去打聽打聽,那侯爺的兩位林姨娘,還有二爺房裡,到底有孩子沒有。」東瑗道。
  盛家的子嗣真的很單薄。
  是真的子嗣艱難,還是……
  她又想起了那個瘦弱怯懦的嫡長子盛樂郝,隱隱有什麼籠罩在她心頭。
  薔薇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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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子嗣 (2)
  東瑗和薔薇回了靜攝院,薔薇就拿了些碎銀子和一對金手鐲出門去了。東瑗瞧在眼裡,沒有做聲。她知道薔薇向來消息靈通,除了她的巧舌,還有她的大方。錢財動人心,這才是她善於打聽消息的根本吧?
  想著,她就從銀錢匣子裡,尋出兩塊五兩的銀子,又從自己陪嫁首飾匣子裡尋出四對織金點翠紅綠瑪瑙金鬢花簪,一起放在枕邊。
  到了晚膳的時辰,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紅蓮、紫薇等人都在擺飯。
  東瑗斜倚在炕上愣神。
  她心裡在想盛家子嗣的事。
  祖母說,薛江晚做她陪嫁的滕妾,是為了替她生下孩子,在盛家防身之用。可盛家的子嗣,好似特別難。
  想著,簾外的丫鬟稟道:「世子爺回來了。」
  東瑗微愣,在外院這麼快就吃了飯回來?
  她忙下炕,給撩簾而入的盛修頤行禮。
  盛修頤讓她起身。抬眸間,東瑗瞧見他額頭有細細的汗,鬢絲微亂,像是劇烈運動過的人。
  方才在盛夫人那裡,盛樂鈺說盛修頤在外院習武。
  看他的模樣,像是剛剛習武歸來的。
  「世子爺,您用過晚膳不曾?」東瑗笑盈盈問他,「我還未曾用過,正擺飯呢,您要不要再添些?」
  「給我添副碗筷吧。」盛修頤道,表情很平淡,轉身去了淨房梳洗。
  他真的還沒有吃飯啊。
  外院出了什麼事嗎?他怎麼不吃飯就跑了回來?
  東瑗心中猜測著,讓紅蓮和綠籬去服侍他梳洗。靜攝院除了粗使丫鬟是盛家的,其餘都是東瑗的人。不知是在東瑗大婚之前送走了,還是根本就沒有。
  盛修頤洗漱一番,換了青灰色葛雲綢直裰,濃密鬢絲上攜了幾點水珠,白皙臉龐有些紅潮,堅毅下巴微揚,雍容倜儻。
  東瑗讓服侍的丫鬟們都下去,親手替他盛飯。
  「世子爺,咱們院裡原先沒有服侍您的丫鬟嗎?」東瑗試探著問他,笑容滿面,「我身邊有幾個得力的,撥兩個給您使喚吧?」
  這個話題比較中性,不會犯忌諱。打開了話題,再問外院發生了何事。
  對盛家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的感覺很糟糕。與盛修頤聊了一上午徽州,東瑗覺得只要話題對路,還是能從他口裡問出點什麼來。他雖然不怎麼愛說話,瞧著冷漠疏淡。
  其實外冷內熱,話題投機,他亦會滔滔不絕。
  盛修頤聽到東瑗問丫鬟,手裡的筷子微頓,略微沉吟,道:「從前有兩個服侍的,年紀大了,上個月才放出去。娘送的那兩個,你昨日也見了,我使不習慣。你的丫鬟裡有忠厚本分的,撥兩個給我,下次府裡添丫鬟,再補上你的。」
  他是在告訴東瑗,盛夫人送過來的兩個丫鬟,蘼蕪、杜若,行事不規矩?
  可盛夫人的本意,就是給盛夫人做通房丫鬟的吧?
  好像他不想要。他只想院裡規矩分明,丫鬟就是丫鬟,妻妾就是妻妾,所以把挑選丫鬟的任務交給了東瑗?
  東瑗忙道是,盤算著把紅蓮和綠籬的先派給他用,回頭稟明了婆婆,等到添置丫鬟的時候,再添兩個一等丫鬟在自己院裡。
  說著話,東瑗起身給他舀了碗湯,自己卻小口慢慢吃著。
  盛修頤見她吃得很勉強,以為她沒有胃口,就道:「你喜歡吃什麼,擬個單子給娘,讓廚房添上。忍讓一次,以後就處處委屈,日子還怎麼過?你不用害怕,爹娘都是通透的人。」
  東瑗倏然抬眸望著他。他已經低下頭去吃飯了。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句話都讓東瑗心湖一動,漣漪陣陣。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不想東瑗受委屈。
  她斂了情緒,笑道:「我沒有什麼忌口的東西,只是一邊想著事兒,吃飯慢些罷了。我剛剛在想,世子爺下午說在外院吃飯的,怎麼回來了?可是有事?」
  盛修頤正在夾菜,動作微頓,半晌沒有答話。
  東瑗不由忐忑,抬眸瞧他。感覺他耳根處有暗紅湧上,又彷彿是她的錯覺。他習武回來,肌膚泛紅很正常。
  他沒有回答東瑗的話。半晌,他放下筷子,起身道,「你多吃些,我去書房看會書……」
  臉比剛剛進屋時還要紅,似落荒而逃。
  東瑗先是微詫,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愣神,而後倏然醒悟過來:他是不是特意回來陪她的?
  一開始她沒有往這方面想。
  一旦想到了,又想起自己問他為何回來時,他的窘迫,好像真的是這麼回事。
  她的臉不禁也熱了起來。
  她居然問出這麼笨拙尷尬的話……沒有經歷過感情,對這種事不能迅速判斷,直到事後左思右想才明白。可惜晚了。
  東瑗很懊惱,不知道盛修頤會不會惱羞成怒?他們在新婚中,丈夫回來陪妻子吃飯,怕她人生地不熟不自在,她居然巴巴去問他。
  怪不得他尷尬說不出話來。
  東瑗想到自己處處仔細,偏偏犯了這麼大的錯,悶悶吃了兩口飯,就放下筷子。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薔薇從外面回來了。
  她一邊服侍東瑗梳洗,一邊低聲跟她私語:「兩位林姨娘進府快十二年,一直無子嗣;二爺有兩個姨娘,也無子,二奶奶這些年只有二小姐,後來也不見動靜。世子爺房裡的范姨娘過府兩年,也無子。」
  然後,她的聲音更加低了:「大奶奶,二房、三房同四個少爺,都成親,妻妾好幾個,都是女兒,一個男孫都沒有」
  東瑗聽到這話,面上一肅。
  是天意還是人為?
  就說她們這一房,二奶奶房裡的姨娘沒有子嗣,可以猜測是二奶奶搗鬼。正妻自己沒有生下兒子之前,不想讓妾室誕下庶長子是可能的。
  那麼兩位林姨娘是怎麼回事?
  東瑗突然覺得人好難看透,她從前對世界的把握與通透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作用。她看著婆婆,直覺她是個敦厚善良的人,她眉宇間的溫良不是裝出來的。
  可公公的姨娘沒有子嗣,難道真的跟婆婆沒有關係?
  二爺的生母是婆婆的通房,那個女人好像沒有抬妾就歿了,也跟婆婆沒有關係嗎?
  「大奶奶,只要您和薛姨娘有了男孫……」薔薇低聲補充道。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東瑗卻明白。
  在盛家男孫急缺的情況下,只要她或者薛江晚生下男丁,她在盛家宗族的地位就徹底保住了
  「想誕下男孫?」東瑗微微苦笑,「那要看咱們的道行了。」
  東瑗此刻才覺得,她的滕妾薛江晚是個完全無用的人。她對薛江晚很了解,那個女人自以為很聰明,其實不過爾爾。
  倘若盛家子嗣艱難是人為而不是天意,那麼想要誕下嫡子,就需要步步算計、層層防範。而薛江晚的自以為是,她就算有命懷了子嗣,也沒命保住。
  東瑗只能靠自己。
  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
  越想,越覺得心裡亂糟糟的。
  她和衣躺下,直到亥初,盛修頤才從小書房回來。
  他簡單的洗漱後,躺下背對著東瑗,沒有了昨晚的溫存體貼。
  東瑗則是累了一整日,見他回來,又不肯同她說話,她一時間亦沒有話題,說了句「我先睡下了。」就放心沉沉睡去。
  亥初三刻,東瑗已經進入夢鄉。而遠在東南角的元陽閣依舊亮著燈火。盛夫人還沒有睡,在等盛昌侯。
  盛昌侯今日比往常回房都要晚。
  康媽媽便在一旁服侍,跟盛夫人聊天解困。
  話題兜兜轉轉,就轉到了新媳婦薛氏東瑗的身上。
  「長成那樣,簡直是造物者的恩賜。」盛夫人笑道,「頤哥兒好福氣。你瞧見沒有,薛氏行事大方,說話得體,教養得規規矩矩。侯爺說要防她,讓我把蘼蕪和杜若給頤哥兒,可是我心裡思量,薛老夫人是什麼人?那是個敢告御狀,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人。鎮顯侯府幾次災難,甚至鎮顯侯被判當即問斬,她都能把丈夫救下來。她溺愛的孫女,品行能差嗎?我瞧著薛氏,就樣樣好,有薛老夫人的遺風……」
  康媽媽在一旁陪著笑:「大奶奶是個賢良模樣的。」
  「是啊。」盛夫人笑道,而後又歎氣,「就是不知道和頤哥兒有緣分沒有,這夫妻不知能不能到頭啊……」
  這個話題,康媽媽就不敢接了。
  盛夫人正要兀自把話題繞開,盛昌侯氣哄哄疾步進了內室,連丫鬟都來不及通報盛夫人。
  見他臉色鐵青,康媽媽當即退了出去。
  盛夫人忙起身,給他倒了杯熱茶,遞到手邊道:「侯爺,您這是跟誰置氣呢」
  盛昌侯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盞顫抖,清香茶水溢了出來,盛昌侯暴怒:「沒出息的東西,被個女人纏了足!那個薛氏,就是個狐媚子,頤哥兒的前程,遲遲早早送在她手裡」
  一進門氣得青筋暴突,居然是罵剛剛進門的兒媳婦。
  盛夫人心裡不快,卻不敢表露,惴惴坐在炕沿上,柔聲勸慰:「侯爺,您身子骨不好,別為了孩子的事氣壞了自己。頤哥兒做錯了什麼,您要打罵便打罵,何必生悶氣?」
第七十八章 付出
  「做錯了什麼?」盛昌侯冷哼,「我就是有心看看,他今日能習武到幾時。結果,還未到酉正,就急匆匆回了內院。有什麼等著他?才娶進門,就這樣離不得,以後還不是任由薛氏拿捏?沒出息的東西,我還指望他子承父業,他哪裡像個男人?」
  盛夫人卻是心中暗喜。
  男人的政治她一知半解,卻也知道盛昌侯為何對薛氏不滿。
  可兒子媳婦和睦,就能早點誕下孫兒,盛夫人一想到此處,就溢滿了蜜般的愉悅。
  長子盛修頤一向對女子冷漠,家裡姨娘們不鹹不淡擱置著,以至於這麼些年,三個姨娘總共才有盛樂鈺和盛樂蕓姐弟倆。盛樂郝又被侯爺趕去了外院,盛夫人特別羨慕旁人兒孫繞膝。
  如今對新媳婦戀戀不捨,可不是開竅了?盛夫人只差心中念阿彌陀佛。
  但願薛氏真是個有福的,能早早替她誕下幾個小孫兒孫女,也免得盛昌侯總是怪她對庶孫太寵愛。
  盛夫人就是喜歡孩子,亦盼著多幾個孫兒。盛昌侯把嫡孫八歲就送去外院,不顧盛夫人的不捨,還不准她寵愛庶孫,是何道理?
  盛夫人對這件事很堅持,所以盛昌侯幾次說她不應該對盛樂鈺如此疼愛,她置若不聞。
  說的多了,盛夫人就淚如雨下,哭起盛樂郝來:「……您非要把他送去外院,要是多在我身邊幾年,我也不至於這樣寵著鈺哥兒。您做大事,叫我一個女人跟在攙和什麼。都是頤哥兒的骨肉,什麼庶出嫡出的。咱們家孩子算來算去,就這四個,又不是十個八個的,分得這樣清楚……」
  盛昌侯見夫人一把年紀,說的又這樣心酸,而後就睜隻眼閉隻眼。
  盛夫人想,鈺哥兒年紀大了,年底就要滿六歲。依著盛昌侯的脾氣,再過兩年肯定要把他送去外院。
  到時,盛夫人膝下又無孫兒了
  頤哥兒與薛氏要好,早點誕下孩子,等鈺哥兒、蕙姐兒、蕓姐兒長得大了,去外院的去外院、出嫁的出嫁,盛夫人正好有薛氏的孩子可以逗弄,多好的事。
  她不能理解盛昌侯的憤怒,卻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這番心思透露出來。他已經氣得不輕,自己再這般一說,只怕真的氣出個好歹來。
  盛夫人只得陪著笑臉,寬慰他:「新婚燕爾,頤哥兒身邊又好些年沒有容貌出眾的女子,瞧著喜歡也是人之常情。過了新鮮勁,就好了。這麼多年,頤哥兒最懂節制,他都大多人了,侯爺也讓孩子鬆懈幾日。」
  她的這番話,一下子擊中了盛昌侯的軟肋。
  盛修頤自幼聰穎,十八歲就中舉,當年是那科安徽的解元。他經史、八股熟讀,又運用巧妙,文章錦繡又深刻,那屆的主考官極力推薦他。可盛昌侯正好打了勝仗,官運亨通,是皇上面前的紅人。
  他的二女兒又被選為太子良娣。
  倘若盛修頤再高中進士,甚至狀元,眼紅嫉妒的朝臣怕要參他,以為盛文暉拉攏主考官,他才讓盛修頤文章入選。
  盛家富貴,可根基太淺,盛昌侯不能授人以柄。哪怕是無妄的猜測,他都怕觸怒聖上。
  他就讓盛修頤稱病,錯過了會試。
  盛昌侯盛文暉的父親曾經做過徽州知府,而後被人誣陷革職。到底存下些家私,盛家在徽州府也算富戶。盛文暉念書不行,就想著走武官的路子。他父親請了教頭,專門教他武藝。
  而後父親的好友舉薦,盛文暉投身在陝西大營裡。
  他離家後,盛文暉的兩個兄弟不善於習武,也不愛舞槍弄棒。家裡的武教頭閒來無事,就教不足四歲的盛修頤拳腳功夫,發現這孩子天賦極高。
  盛父更是高興,就讓教頭從小教他。
  盛修頤比起半路習武的盛文暉,算是文武全才。他年輕,亦想學成文武藝,賣給帝王家。可盛文暉一日日受器重,他的二女兒亦誕下了皇孫,盛家如日中天。先帝晚年,特別寵愛盛文暉,他成為寵臣之一。
  比起蕭太傅,盛文暉可是隱忍低調。
  他不准盛修頤參與朝政,怕父子都受器重,被先皇顧忌、被其他大臣嫉妒。
  而後,太子登基,盛家二小姐成了皇貴妃,盛家的恩寵一日重似一日。
  盛修頤倘若進學,不是鮮花著錦,而是烈火噴油。
  就這樣,他的前程一天天耽誤下來,盛修頤亦一天天沉默寡言。他全部的功夫,都花在鑽研經史、兵書、奇門遁甲,又每日習武,學了一肚子好學問,練了一身好武藝,卻始終無報國之門。
  除非盛昌侯從朝廷退下來,否則盛修頤永遠無機會。
  只要盛修頤被皇帝重用,盛貴妃娘娘生的三皇子被封為太子的機會就小。哪個皇帝不怕將來外戚權重把持朝政?
  為了盛家、為了貴妃娘娘,他就這樣默默無聞過了將近三十年。明年,他便要滿二十九歲,真正的虛歲三十,到了而立之年
  盛文暉想想自己,而立之年在任正三品的西門提都。
  他也夠委屈的,讓他鬆懈幾日,的確不應該指責。
  如此想著,盛昌侯的氣也消了大半。
  「唉……」他重重歎氣。
  盛夫人知道他的氣已經消了,笑道:「侯爺餓不餓?晚上做了乳牛羹,用些再睡吧。」
  盛昌侯才感覺胃裡空空的,的確有些饑了,他微微頷首。
  盛夫人就吩咐外面伺候的香櫞去端了羹湯來。
  盛昌侯一邊吃著,倏然問盛夫人:「頤哥兒把蘼蕪和杜若送了回來?」
  盛夫人笑:「是啊。見了新媳婦,蘼蕪和杜若怕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盛昌侯贊同這話。他以為蘼蕪和杜若頗有姿色,比盛修頤院裡的陶姨娘還要出彩,應該能同薛氏一較高下。盛京盛傳韓氏女的後代如此容貌傾城,盛昌侯也是不信的。
  跟蘼蕪差不多,也算驚豔了。
  可哪裡想到,薛氏名不負盛傳,姿容靡麗難描難畫,蘼蕪和杜若跟她一比,頓時失色。
  盛修頤見了薛氏女,只怕再美的姬妾也瞧不上眼。
  「我以為,世人盛傳韓氏女及其後代美豔傾城,是恭維之詞。如今瞧著薛氏的容貌,倘若當年韓氏女也是這等姿容,不怪文雅、和慶兩位公主死在韓氏女手裡。」盛昌侯歎氣道。
  當年那些往事,盛夫人亦是聽聞過的。
  她想了想,低聲道:「和慶公主的事遠隔千里,不好評說。文雅公主的死,我倒是覺得跟韓氏無關。太后娘娘不喜萬淑妃娘娘,怎麼會對萬淑妃娘娘生的文雅公主真心?說不定……」
  盛昌侯咳了咳,看了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忙斂聲不語。
  靜攝院的夜已經深了,月上銀裝,倚欄不語,清輝灑滿了院落,夜蛩在籐架下低吟,繾綣哀婉。
  東瑗朦朧中,感覺身子騰空,她猛然驚醒。
  自己撞上了結實寬厚的胸膛。盛修頤趁著她睡熟,把她抱到了自己懷裡,溫熱的舌挑弄著她頸項的肌膚,一陣陣酥麻襲人。
  東瑗徹底醒了。
  新房裡點了燭火,幔帳內卻隱隱綽綽看不清楚。盛修頤吻著她,手早已將她的衣衫褪到了肩頭,吮吸著她削肩的肌膚。
  東瑗呼吸微急,問他:「什麼時辰了?」
  盛修頤抬眸望著她,對她甦醒毫不意外,道:「子時了。」
  她都睡了一個時辰,他是睡醒了還是一直沒睡?
  還要像昨晚那樣嗎?
  她心中有些急,他輕繭掌心一路下滑,引來她肌膚的陣陣顫慄。
  觸碰到她胸前的豐腴,他輕輕握住,東瑗的喘息就不由自主溢了出來。她想躲開,後腰早已被他修長結實的手臂攔住,無路可退。可酥麻在身子裡蕩開,令人難以忍受。
  「阿瑗……」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呢喃著她的名字,細細描繪著她的唇線。溫柔的觸碰,他顯得笨拙又簡單。
  東瑗自己也無實戰經驗,只得順著他回應。
  衣衫在不知不覺中被他褪盡,肌膚裸露在暮春的夜裡,有些寒,東瑗往他懷裡縮,又被緊緊摟住。
  他的肌膚是溫熱的,而且肌理分明,很結實。他看上去修長纖瘦,其實身子很強壯,昨夜太關注第一夜落紅的問題,東瑗沒有注意。此刻觸摸到他的肌肉,她莫名慌亂起來。
  「摟著我……」他低聲說。
  是讓她像昨晚那樣,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嗎?
  東瑗伸手,摟住了他。
  他就用手托起她的後背,兩人坐了起來。盛修頤胳膊有力,他抱起東瑗,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東瑗大駭,他卻埋頭吻著她胸前的櫻桃。
  他雙手箍住了她的後背,東瑗逃脫不開,只得承受著這等酥麻的刺激,幾乎要哭出來。
  「世子爺……」她慌亂中只顧推他,才覺得她越是推他,他箍得越緊,吮吸得很用力。
  「我冷。」她只得求饒般低聲道。
  盛修頤終於停住了對她豐腴的愛憐,抬頭吻住了她的唇,柔聲道:「阿瑗……」終於將她放在被子裡。
  他也緊跟著欺身而上,分開了她的玉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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