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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全書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拒絕

  蕭宣欽和薛東蓉給薛家眾人行禮。
  他兩人,蕭宣欽宿醉未醒,腳步微踉;薛東蓉冷淡漠然,置身事外。與東瑗回門時的喧鬧不同,氣氛詭異的冰冷。
  婆子拿了蒲團,讓蕭宣欽和薛東蓉跪下給老侯爺和老夫人磕頭。
  老侯爺卻猛然站起身,冷哼一聲出了大堂。
  冰冷的氣氛頓時凝滯起來。
  老夫人亦顫顫巍巍站起身,扶著丫鬟寶巾的手走了出去。
  二夫人禁不住掩面而泣,四姑娘薛東婷忙起身去安慰母親。一個穿著天藍色寶綢直裰的男子亦上前勸二夫人。
  他是東瑗的三堂兄薛華軒,二夫人的親生兒子。因為胞妹薛東蓉成親,他特意從邊遠的四川趕了回來。
  看到這等場景,他的臉鐵青。
  世子爺歎了口氣,也跟著老侯爺出去。
  世子夫人只得跟上前去服侍老夫人。
  正堂內嘈嘈切切,有人歎氣,有人嗤笑,有人同情勸二夫人,有人扶起跪著的薛東蓉。
  在亂雜中,蕭宣欽緩緩俯身,對著剛才薛老侯爺和老夫人坐的正席磕了三個頭,次次落地有聲。
  東瑗的目光就投向了他。
  從背後看去,他的背影有種相似感。時常跟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東瑗總是走在盛修頤背後,有時會不經意間看到他的背影。
  蕭宣欽的背影和盛修頤有幾分相似。
  老侯爺和老夫人都走了,薛東蓉也起身了,他還是對著薛老侯爺和老夫人的位置磕了頭。
  看一個人的操守,主要視其所為與所不為。
  明知三日回門,倘若心裡明白些,都會藏拙。哪怕再荒唐,都不會在昨夜徹夜尋歡。
  明明老侯爺和老夫人已經走了,將他冷落,他依舊做出了孫女婿對長輩的敬重。
  看到蕭宣欽磕頭。薛家有人白眼,有人嗤笑,東瑗心裡卻有絲異樣。
  這個五姐夫,是故意的吧?他做出這副荒唐的姿態。是為了什麼?
  給薛老侯爺看嗎?
  東瑗的三堂兄薛華軒若有所思。
  薛東蓉回門這頓飯,吃得很壓抑。
  晌午的天氣又酷熱起來。
  吃了飯,大家也懶得看戲。這次的客人,都是薛家嫁出去的女兒,天氣炎熱難耐,大家都回了各自母親房裡乘涼。
  東瑗想著老夫人和老侯爺在生氣,想去陪老夫人說笑。寬慰寬慰老人家。她先去給五老爺和五夫人請安後,才帶著薔薇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青幃小油車在榮德閣門口停下,婆子端了小杌子,薔薇先下來,然後扶了東瑗下車。
  小丫鬟稟九姑奶奶瞧老夫人來了,詹媽媽就迎了出來,念叨:「這麼熱的天兒,九姑奶奶又是雙身子的人。怎麼四處跑?前頭不坐席嗎?」
  東瑗笑了笑:「前頭的席撤了,聽戲的芳榭又熱,大家就散了。」
  詹媽媽淡笑。請東瑗進東次間坐,讓小丫鬟給東瑗上茶,然後指了指內室,讓東瑗說話的聲音輕些。
  東瑗知道老夫人和老侯爺在內室說話,就微微頷首。
  榮德閣的東次間擱了冰,比外面涼快多了。可東瑗和薔薇是剛剛進門的,還是不停拭汗。
  詹媽媽拿著雪色團扇替東瑗打風。
  薔薇上前,低聲道:「媽媽,讓奴婢來。」
  詹媽媽沒有同薔薇爭,把扇子給了她。然後壓低聲音對東瑗笑:「九姑奶奶,薔薇這孩子越長越好……」
  薔薇就微微紅了臉。
  東瑗卻好似聽出了些弦外之音。
  她懷了身子,她的滕妾又不得盛修頤的喜歡。不想讓其他姨娘在她懷孕時鑽空,該安排通房了。
  詹媽媽不會是這個意思吧?
  倘若詹媽媽是這個意思,也是老夫人透了口風。當初東瑗嫁到盛家去,她們就是想讓薔薇做滕妾的。
  「薔薇模樣是越來越好。」東瑗輕聲笑道。
  詹媽媽看了眼東瑗。沒有再說什麼。
  丫鬟撩起氈簾,老侯爺從內室走了出來,臉上已是一片淡然,沒有了在正堂時的盛怒。
  薔薇攙扶東瑗下炕,給他行禮。
  老侯爺看到她,笑了笑:「前頭散席了?」
  東瑗道是。
  「陪你祖母坐坐,天涼了些再回去。」老侯爺叮囑道,轉身出了榮德閣。
  東瑗和詹媽媽進了內室。
  老夫人衝東瑗招手。
  東瑗就坐到她身邊。
  「這樣熱的天兒,不該過來的,動了胎氣怎麼好?」老夫人摩挲著她,笑容慈祥。
  「不礙事的,坐車過來,走了幾步路而已。」東瑗笑。
  老夫人就問她最近幾日可有不適等等,又道:「早些告訴你婆婆,讓她派個懂生產的媽媽在你身邊。」
  「羅媽媽生養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她就比管生產的媽媽還要懂。」東瑗笑道。
  老夫人哦了聲,想起了什麼,向詹媽媽詢問羅媽媽的事:「當年大奶奶生瑞姐兒,是不是她去照顧大奶奶的?」
  詹媽媽笑:「可不是?您說她生了三個孩子,從來沒病沒災的,是個會照顧人的,就把她派去照顧大奶奶。還想讓她做瑞姐兒的乳娘呢。」
  老夫人恍然大悟般,呵呵笑道:「是了是了,我想起來了。」
  羅媽媽派給東瑗之前,差點做了薛府嫡長孫女的乳娘?
  東瑗錯愕。
  給薛府嫡長孫女做乳娘,那是極高的榮耀;從老夫人屋裡出去,給六年前的東瑗做管事媽媽,等於貶職。
  這是天與地的差別。
  那時的羅媽媽並不能預見東瑗未來會受寵啊,她怎麼會願意呢?
  一個是薛府嫡長孫女的乳娘,應該是薛府下一代裡較尊貴的乳娘了,是光耀的前程;一個是不受寵的嫡女的管事媽媽,前途未卜。
  一般人都會選擇前者吧?
  羅媽媽從未在東瑗面前露出過不滿,對東瑗盡心盡力。
  倘若不是今日老夫人提起,東瑗壓根就不知曉從前那麼回事。
  東瑗準備問是怎麼回事,老夫人已經歎氣道:「……她跪在我面前,說沒有福分做大小姐的乳娘,哭哭啼啼的。問她什麼,又說不出來,是個老實的。後來留了兩年,才給了瑗姐兒。」
  詹媽媽點頭,笑道:「老夫人還是這樣的好記性。」
  羅媽媽自己不願意去?
  「為何不願意啊?」東瑗問,「給瑞姐兒做乳娘,不是好事嗎?」
  詹媽媽搶在老夫人前頭,笑道:「可不是,當時眾人皆說是好事,偏她不願。九姑奶奶,這是您和羅媽媽的緣分。」
  看來是不能說了。
  東瑗就笑笑沒有再問。
  在老夫人處坐了一下午。
  中途世子夫人帶著二姐薛東喻來給老夫人請安。寶巾出去說老夫人身子不利爽,九姑奶奶陪著呢,讓世子夫人和二姑奶奶先回去。
  後來大約是世子夫人去通知了眾人,再也沒有來給老夫人辭行的。
  而老夫人也隻字不提五小姐薛東蓉和五姑爺蕭宣欽。
  東瑗自然也不敢提。
  落日西沉,透過院裡高大樹木投下斑斑樹影,深綠濃翠掩映著榮德閣。牆上自鳴鐘響起,已經申正。
  老夫人知道東瑗也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不能回去晚了,就叫詹媽媽送東瑗和薔薇出去。
  臨走的時候,老夫人賞了薔薇一支掐金絲鏤空金簪,叮囑她好好服侍東瑗。
  薔薇接了,謝過老夫人後,跟著東瑗出了榮德閣。
  回盛昌侯府的馬車上,東瑗問薔薇:「你可知曉羅媽媽當年為何不給瑞姐兒做乳娘啊?」
  她還是念著這件事,反而把老夫人對薔薇事情的暗示擱在腦後。
  東瑗不會安排薔薇侍寢。
  因為就算她懷了孕,盛修頤的妾室也無機可乘。盛修頤的妾室,邵紫檀在他身邊十幾年,陶氏六、七年,范氏兩年。倘若他喜歡誰,早就寵上了,兒女也早有了。
  她和盛修頤不是新婚夫妻。
  再說,在她誕下麟兒之前,盛修頤都不一定能從西北回來……
  甚至可能回不來……
  她忙打出念頭,不敢往深處想。
  薔薇見東瑗問她羅媽媽那件事,就笑道:「奶奶,瑞小姐都快八歲。給她選乳娘也是八年前的事。那時我才七八歲,在老夫人院裡管燒茶水的差事,哪裡能知曉羅媽媽為何不給瑞小姐做乳娘的事?您不如回去問問羅媽媽。」
  東瑗聽了失笑,她的確捨近求遠了。
  薔薇頓了頓,對東瑗道:「奶奶,三少爺從四川回來了……」
  東瑗不解望著她。
  薔薇有些不好意思:「奶奶興許忘了,我曾經跟奶奶提過,我大哥是二房的三少爺跟前服侍的,後舉家跟三少爺去了四川。我瞧著三少爺回來了,我大哥大約也回了盛京。奶奶,我想跟您告一日假,明日回去瞧瞧兄嫂,好些年不見面了。」
  東瑗笑道:「行啊,你明日就去,住一晚再回來。」
  薔薇搖頭,笑道:「奶奶有了身子,滿院子只有我知曉,旁人服侍不周,我回去也住得不安心。我早上回去,下午就回來。」
  東瑗忍不住笑:「你安心回去兄妹團聚,我還有羅媽媽和橘紅、橘香呢……」
  薔薇見東瑗說的很誠懇,是她莫大的恩典,就不再推辭,給東瑗道謝。
第一百二十章 元昌帝的怒
  回到盛昌侯府,已是黃昏,金燦燦的斜照似錦緞灑滿了元陽閣門前的青石小徑。東瑗和薔薇回來,盛夫人問她吃過晚飯沒有。
  東瑗笑:「還沒有,不怎麼餓,沒什麼胃口。」
  盛夫人笑道:「天熱,我也沒什麼胃口,叫廚房做了蓮米粥,你就在我這裡吃些再回去。」
  東瑗忙道謝,在盛夫人的院子裡吃了晚飯才回了靜攝院。
  洗了澡,換了乾淨輕薄的中衣,東瑗斜倚在臨窗的大炕上看盛修頤留下來的那本《六韜》。
  羅媽媽進來,東瑗放下書,讓丫鬟們都下去,只留羅媽媽,笑道:「您今夜陪著我。」
  羅媽媽摸了摸她散開的青絲,像小時候一樣憐惜望著她:「好好,媽媽陪瑗姐兒睡。」
  丫鬟們不再跟前,羅媽媽就叫她瑗姐兒,跟在娘家時一樣。
  羅媽媽又問東瑗今日五姑奶奶回門,可有趣事。
  東瑗把蕭宣欽的事說了一遍。
  羅媽媽神色微黯:「五小姐當初真是魔怔了。尋死覓活嫁這麼個人。瑗姐兒,你說是不是報應?人在做,天在看,做一點兒違心事,老天爺都記帳呢。」
  東瑗笑了笑。
  羅媽媽替薛東蓉感歎了一回,想起了什麼,猶豫片刻才問:「五小姐出閣……不曉得三少爺回來不曾……」
  三少爺,是指東瑗的三堂兄薛華軒。
  羅媽媽怎麼好好的問起他?
  「回來了。薔薇的大哥是跟在三哥身邊的,聽說這次也回了盛京。薔薇明日請了半日假。」東瑗笑道,「媽媽,您怎麼問三哥?」
  羅媽媽笑容勉強:「五小姐是三少爺的胞妹,就想起來問問……」
  東瑗想起今日祖母說,羅媽媽原本是服侍大奶奶生產的,而後也看好了她,想讓她做嫡長孫女薛華瑞的乳娘。
  而羅媽媽推辭了。
  「媽媽,您當初為何不想給瑞姐兒做乳娘?」東瑗徑直問道。
  羅媽媽大駭。驚愕拉著東瑗的手:「誰和你說起過這件事?」
  東瑗眼底有了些許漣漪,道:「是祖母……媽媽,我可能有了身子……」
  她話未說完,羅媽媽駭然情緒猛然一轉。由驚愕轉為大喜道:「瑗姐兒,你有了身子?」
  說著,往東瑗身上瞧。
  東瑗頷首,把薛府請的那位太醫的診斷告訴了羅媽媽。
  羅媽媽雙手合十,連連念阿彌陀佛:「祖宗保佑,菩薩保佑。」然後又問,「你和夫人說了嗎?」
  東瑗搖頭。
  羅媽媽臉上的喜色就輕了幾分:「……瑗姐兒。你這些日子總是和薔薇悄悄說話,媽媽也沒問。怎麼不和夫人說你有了身子的事?這不是大喜事?」
  倘若把盛家子嗣詭異的單薄告訴羅媽媽,不過是多一個人替她擔心罷了。羅媽媽雖在盛家生活,可能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盛家為何子嗣稀少。
  而且羅媽媽善良糯軟,幫不上什麼忙,東瑗決定不說,就道:「三日前才診斷出來……我想再過一個月,胎位穩了才告訴夫人。免得早早說了。夫人以為我討賞呢。」
  羅媽媽眉頭就蹙了蹙。
  她大約是覺得東瑗太謹慎,卻也沒有再反駁她。
  「……祖母想讓我告訴夫人,請夫人在我身邊放個懂生產的媽媽。我說您就很懂。祖母和詹媽媽才說起當年讓您伺候大嫂的話來。」東瑗又把話題轉了回去,「媽媽,您為何……」
  「瑗姐兒!」羅媽媽重重捏了捏東瑗的手,打斷了她的話,「有些事不是媽媽不肯說……你也知道,咱們家幾代同堂,幾房住在偌大的院子裡,總有些不好的事。看在眼裡了,就爛在心裡……你別再問這話了。」
  羅媽媽在大嫂房裡見到了什麼不幹淨的事?
  東瑗心口跳了跳。
  羅媽媽先問了三少爺薛華軒,而後東瑗說起大嫂杭氏。她的表情瞬間駭然。
  的確不是什麼好事,東瑗隱隱猜測著,就不想再知道了。她笑了笑:「我以後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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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熱的夏季似流火般,也挨不住秋風蕭殺,轉眼就到了秋高蟹肥桂花黃的八月底。
  盛修頤走了五十來天,才到了西北大營。
  而東瑗去給盛夫人早上請安的時候吐了出來。被盛夫人和康媽媽看出了破綻,知曉她已經有了身孕。
  東瑗也不再隱瞞,把自己懷了身子的事告訴了盛夫人,心裡卻忐忑難安。
  她想知道盛昌侯是什麼態度。
  後來有一天請安時碰到了盛昌侯。
  他沒有東瑗想像中的冷臉,難得溫和對她道:「倘若不適,隔三日來請安一次就好。好好誕下孫兒,就是對我們極大的孝順。」
  他的語氣和表情沒有絲毫的做作,像是很高興。
  東瑗進門就有了身子,這不僅僅是她的福氣,也是整個盛家子嗣旺盛的標志。盛昌侯的歡喜不像是假的。
  那麼盛家子嗣單薄的原因……
  不會真的就是天然的吧?
  這個念頭一起,東瑗就覺得不靠譜。盛家那麼多人,怎麼就那麼倒霉,除了盛修頤的孩子,就只有二奶奶葛氏有個七歲的女兒。
  其他人怎麼會天生不能生育?
  東瑗想著,就下定決心要查查此事。她一開始以為是盛昌侯,而現在……她對自己的判斷有了幾分不確定。
  盛昌侯的林大姨娘鬧了一場送去田莊,沒過兩個月就病死了。盛夫人告訴東瑗的時候,語氣裡有幾分悵然:「她們兩個,比你二弟妹還要小一歲,長得又好看,總沒有孩子,心裡不踏實的。侯爺一日日老了,她們總怕頤哥兒將來會怠慢她們,最近開始尋事了。把林大姨娘送走,也是想二姨娘能安分些……誰知道,侯爺還是怕她們不安分……大姨娘不像二姨娘聰明。心地卻是好的……」
  盛夫人的意思,雖然很隱晦,東瑗聽得出是說盛昌侯弄死了林大姨娘,只是為了震懾林二姨娘。要麼沒有子嗣的活在盛家;倘若起了要子嗣的歪念。就是個死。
  東瑗沒說什麼,忍不住想她公公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她嫁過來這段日子看得出,盛夫人雖是和軟性子,盛昌侯對她卻是尊敬的,有著平常人家少年夫妻老來伴的相親相敬。
  這一點,讓東瑗對盛昌侯有些改觀。他不是個寵妾的人,對盛夫人也不錯。
  也許自己一開始第一印象不好。就整個否定了盛昌侯,覺得他沒有可取之處。
  盛昌侯房裡的兩位林姨娘沒有子嗣,東瑗已經能從盛昌侯殺林大姨娘中確定是他做的。
  可是二爺盛修海、兩位叔伯家裡的兄弟也沒有子嗣,真的跟盛昌侯有直接關係嗎?
  想著,東瑗就舀出三百兩銀子,讓薔薇偷偷去了兌了現銀。
  她想用錢買通盛家的人,弄清楚各房沒有子嗣的原因。
  再也不能耽誤下去。
   ★★   ★★   ★★
  八月中秋宮裡給皇親國戚家裡賞了吃食。盛夫人進宮謝恩的時候,把東瑗進門就懷了身子告訴了盛貴妃娘娘。
  盛貴妃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元昌帝。
  從盛貴妃娘娘的宮裡出來。元昌帝回到御書房,就把書案上一塊水晶鎮紙狠狠砸在地上。
  總管太監婁友德和御書房服侍的一群大小太監見皇帝發火,全都噗通跪下。瑟瑟發抖,生怕觸了霉頭。
  「他居然敢,他居然敢!」婁友德聽到書案上的硯台又被砸到地上,元昌帝的聲音憤怒如雷,反覆恨聲說「他居然敢」。
  太監們都將頭磕在地上,不敢吭聲。
  誰居然敢?
  「……朕都做得那麼明顯,他居然裝傻,他竟敢……」元昌帝憤怒蹂躪著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書籍、奏摺。
  等他安靜下來,御書房滿屋狼藉。
  婁友德並十幾個小太監依舊跪著,沒人敢開口說求皇上息怒。
  元昌帝坐在椅上。手捏住椅子扶手,鐵青的臉色好半晌都無法回轉。
  婁友德不知旁的小太監感覺如何,他的腿都跪麻了。牆上的自鳴鐘響起,婁友德知道元昌帝沉默已經半個時辰了。
  他只得壯著膽子低聲問:「陛下……」
  「婁友德,文靖長公主的駙馬是哪一日做壽的?」元昌帝問答,聲音裡有了幾分迫切。
  婁友德忙道:「今年的四月二十八。陛下。」
  「四月二十……四月二十八……」元昌帝倏然站起身子,聲音裡有難掩的笑意,反覆踱步,倏然道,「……刺得好。」
  婁友德一頭霧水,可是他聽到元昌帝說「刺得好」,就想起那日元昌帝從文靖長公主府回來,胳膊上被什麼東西刺得鮮血淋漓。
  四月二十八是文靖長公主駙馬的壽誕。
  那麼四月二十,是什麼日子?
  他努力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四月二十到底是什麼日子。
  「才八天,誰說得清?」婁友德聽到元昌帝帶著笑意的聲音,便抬頭看去,只看到年輕皇上臉上有種異樣的神采。
  好似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寶般。
  倏然回來就暴怒,又突然欣喜。能讓元昌帝情緒變化如此異常的,除了蕭太傅,婁友德想不出別的事。
  可是元昌帝方才說「他居然敢」,又說「四月二十」,到底是怎麼回事?
  「起來吧。」元昌帝沉聲道,「把這裡收拾乾淨了。今日的事,要是太后聽得半點風聲,你們全部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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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來客 (1)
  盛修頤走後的第四個月,東瑗的肚子漸漸顯露。
  她一開始晨吐得很厲害,不過幾日就消停了。
  盛夫人誇她肚子裡的孩子聽話,還跟東瑗說她曾經懷孕的辛苦:「……我當年懷貴妃娘娘的時候,吐了整整七個月,貴妃娘娘誕下後,我整個人瘦得不成形。後來懷頤哥兒的時候也吐了好幾個月,懷沐哥兒的時候也不好受。真沒有一次像你懷象這樣好的……」
  然後又對東瑗道,「頤哥兒不在身邊,你不用怕。當年娘懷三個孩子的時候,侯爺都在外出征……」
  東瑗卻注意到,盛夫人說她懷三個孩子,沒有提盛家今年五月進宮的嫡女盛修琪。
  三小姐盛修琪難道不是盛夫人生的?
  「有娘呢,我不怕。」東瑗心念轉過,不敢多問,忙笑著搭訕。
  康媽媽用青花描金瓷碟端了掰成瓣的甜香橘進來,請盛夫人和東瑗吃橘子。
  東瑗不愛其味,勉強吃了一塊,就不再吃了。
  盛夫人也不太愛,吃了一塊,讓康媽媽端下去賞屋裡服侍的丫鬟們吃。
  康媽媽就笑著起身,把碟子又端了下去。
  東瑗和盛夫人在東次間聊天,盛夫人的丫鬟香薷在一旁服侍。
  康媽媽端了橘子下去後,半晌不見回來。須臾,東瑗就聽到院子裡有丫鬟的聲音。
  康媽媽再進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她立在一旁。給盛夫人使了個眼色。
  盛夫人看在眼裡,知道康媽媽有事,就對東瑗道:「你先回屋去吧……」
  東瑗道是,起身下炕。
  香薷上前跪下給她穿鞋,康媽媽又喊了薔薇進來。
  出元陽閣的時候,東瑗瞧見了一個穿著紫色短褥的丫鬟站在屋簷下,跟盛夫人的大丫鬟香櫞說著什麼。
  東瑗好似從未見過那丫鬟。不免又看了她一眼。
  那丫鬟就乖順屈膝給東瑗行禮。
  東瑗笑了笑,帶著薔薇轉身就走了。
  元陽閣的內室裡,康媽媽低聲跟盛夫人耳語著什麼。
  盛夫人臉色瞬間大變。不由自主攥緊了康媽媽的手:「……他來做什麼?侯爺說過,不准他踏入盛京的……」
  「程氏不行了……」康媽媽低聲道,「嚥不下氣。 斷糧好幾日,反覆念著海哥兒和琪姐兒,死不得,也活不得。」
  盛夫人神態裡有分悲憫:「她一生都這麼可憐……」
  「是啊,辰哥兒見他娘這樣,看不下去。只得親自上京來求侯爺,讓他帶胞弟胞妹回去見他娘最後一面。」康媽媽低聲道,「人現在門房那裡呢。夫人,您拿個主意,總不能把人擱在門房吧?」
  「我能有什麼主意?」盛夫人聽到程氏不行了。眼裡不由有淚,歎氣道,「當年說好的,海哥兒和琪姐兒養作我的孩子,程氏親口同意的。侯爺不可能讓海哥兒再回徽州去;琪姐兒還進宮了,也去不成。我要是做主讓辰哥兒進來,侯爺又該罵我……」
  這倒是實情。
  盛昌侯是不可能讓盛修海和盛修琪再回徽州的。
  況且盛修琪進宮了,不可能再回去。
  「……那怎麼辦?不能總讓辰哥兒等在門房吧?他長得像咱們家的人,要是那些刁鑽的奴才看出什麼,嚼出什麼舌根子……」康媽媽越想越怕,聲音更加低了下去。
  「領到沐哥兒院裡去。」好半晌。盛夫人左思右想,決定道,「派個人去宮門口等著,等換了班,快尋沐哥兒回來,讓他先見見辰哥兒。他們兄弟有話好說。要是侯爺發怒要打殺辰哥兒,沐哥兒還能攔一攔……我是攔不住侯爺的……」
  康媽媽噯了聲,見盛夫人臉色蒼白,眼裡有淚,就讓香櫞進來伺候。
  她快步去了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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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瑗和薔薇回了靜攝院,羅媽媽帶著橘紅、橘香正在曬被。
  見東瑗進來,羅媽媽就笑:「今日是個吉日,把屋裡的衣裳被子都拿出來晾晾。奶奶先屋裡坐……」
  東瑗沒有進屋,而是轉身坐在院裡的籐椅上,看著她們曬被,還笑嘻嘻道:「我也曬曬日頭……」
  靜攝院的牆角有兩株虯枝繁茂的桂花樹,此刻正是滿園濃郁馥郁。東瑗很喜歡,瞧著微風下簌簌飄落的軟香碎蕊,心情很舒暢。
  薔薇沒有阻攔東瑗,只是轉身進屋,拿了軟墊和薄裘給她蓋著,生怕她受了涼。
  見東瑗瞧著桂花飄落出神,薔薇就笑著問她:「奶奶,咱們要不要做些桂花糕嘗嘗?今年的桂花開得好……」
  「好哇。」東瑗回眸,高興道。
  橘香聽到了,就放著被子不晾,擠到東瑗跟前,討好看著東瑗:「奶奶,我上樹去摘桂花吧?」
  東瑗噗嗤笑起來。
  羅媽媽也笑,搖頭道:「多大人了,跟孩子似的,摔下來怎麼好?想做桂花糕,讓個手腳靈活的小丫頭去摘,你老老實實的吧。」
  橘香忙站起來,活了活手腕:「媽媽,我就是那手腳靈活的。」
  說的滿院子丫鬟婆子哈哈大笑。
  東瑗也笑得不行。
  最後,還是橘香領著小丫鬟摘了滿滿兩提籃桂花。
  羅媽媽做的糕點最好,她去淨手揉麵,橘紅和橘香便在一旁幫忙。
  一個時辰左右,桂花糕做好了。
  東瑗嘗了一口,甜香又不膩,好克化。
  「給夫人和二奶奶、表小姐、三爺都送些吧。」東瑗笑著紛紛薔薇,「尋了食盒來裝。」
  薔薇道是。
  等薔薇尋了四個食盒過來,羅媽媽幫著分了。
  薔薇拿著給盛夫人送去。夭桃給二奶奶送去,尋芳給表小姐秦奕送去,碧秋給外院的三爺盛修沐送。
  片刻,薔薇、夭桃、尋芳都回來了。
  盛夫人很高興,賞了薔薇一對手鐲。
  表小姐秦奕賞了尋芳一個八分的銀錁子。
  二奶奶也打賞了尋芳幾個錢。
  只有給三爺送桂花糕的碧秋一直沒有回來。
  「碧秋去了這半天。可不得了,失足落水了不成?」橘香笑道。
  盛家處處都是池塘。
  碧秋和尋芳從前都在盛夫人的元陽閣當差。聽到橘香問,尋芳就笑著解釋:「碧秋和三爺院裡的畫琴從來總是一處兒頑。後來三爺從西北大營回來。在外院住下,夫人就把畫琴、畫扇都遣去服侍三爺。大約是畫琴絆住說話呢。奶奶,我尋尋她去。」
  東瑗搖頭。笑道:「咱們這兒又沒事,她難得出去一趟,逛逛不礙事的。」
  尋芳應是。
  話音剛落。碧秋就回來了,手裡拎著同樣的食盒。
  她笑著把食盒打開,是一碟子芙蓉酥餅。
  她跟東瑗說道:「……我剛去的時候,三爺不在,有個陌生的男子坐在屋裡,夫人身邊的康媽媽居然陪著。我不認得是誰,準備放下東西就走,正好三爺回來了。問我何事,我照直說了,三爺就讓我略等等。然後進屋陪那男子說話呢。我等了半晌,畫琴才端了這個出來,說是三爺昨日買的,味道還好,讓送給夫人和奶奶們嘗嘗。正好我去了。就讓我帶回來,三爺不派人送過來了…」
  然後又從袖底掏了兩個銀錁子給東瑗:「三爺賞的……」
  東瑗的心思卻不在這酥餅上,只是好奇康媽媽陪個陌生男子坐在三爺屋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碧秋掏出銀錁子,東瑗笑道:「三爺賞你的,你收著就是。」
  碧秋屈膝道是。
  東瑗留下酥餅。還剩下些桂花糕,羅媽媽讓橘香拿下去分給丫婆子們都嘗嘗鮮。
  日後偏西,羅媽媽讓丫鬟們幫著收被子、衣裳。
  東瑗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只覺得身子乏得緊,薔薇拿著美人捶輕輕幫她敲腿。
  「薔薇,你說,是不是世子爺從西北派人回來了?」東瑗一直在想到底是誰在三爺屋裡,盛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康媽媽還陪著,很怪異。
  難道是盛修頤出了事,特意避開東瑗?
  她想著,後背就僵直起來。
  薔薇被她嚇一跳,忙扶下她躺著,笑道:「奶奶多心了。倘若是世子爺有了消息回來,夫人定會叫了您去的。」
  東瑗知道這是安慰的話,一直惴惴不安等著。
  下午姨娘們和孩子們給東瑗請安。
  「母親,祖父回來了,在屋裡罵人。」盛樂鈺爬在東瑗的耳邊,跟她低語。
  東瑗又想起盛修沐屋裡的那個男子,心猛然一跳。
  盛樂鈺雖是跟東瑗耳語,聲音卻不小,屋子裡的人都聽到了他的話。
  幾個姨娘們都側耳傾聽。
  盛樂蕓就忙要上前抱盛樂鈺,低聲對東瑗道:「母親,鈺哥兒不懂事……」
  東瑗笑了笑,對盛樂蕓道:「沒事,沒事。」順勢把盛樂鈺摟住。
  薔薇在一旁瞧著心驚,生怕盛樂鈺不小心打到了東瑗的肚子。
  東瑗笑道對四位姨娘道:「我有些乏了,你們都忙去吧,孩子們陪陪我就好。」
  沒有聽到盛昌侯發火的後文,好似話說了一半嚥下去,幾個姨娘心裡又不太舒服,可有不敢違逆東瑗,起身告辭了。
  特別是薛江晚,表情很明顯。
  等姨娘們一走,東瑗讓盛樂郝、盛樂蕓也坐到她身邊,然後問盛樂鈺:「鈺哥兒想要考狀元郎,做博學國士,可是?」
  盛樂鈺忙點頭。
  東瑗就笑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抬眸問盛樂郝:「郝哥兒跟著先生念書,你告訴母親和弟弟,如何能成為國家棟梁?」

第一百二十二章 來客 (2)
  盛樂郝有些驚訝。
  他看到東瑗眼裡的溫柔,語氣很真誠,想了想,才輕聲道:「先生說,修身養性,克己復禮。國士當有風骨,居有所親,富有所與,達有所舉,窮有所不為,貧有所不取。先修身,而後才是立言、立德、立功。」
  東瑗眼眸的瀲灩笑意越發濃郁,道:「對,國士當有風骨,而君子何以克己?」
  盛樂郝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嫡母想說什麼,聲音越發從容,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盛樂鈺和盛樂蕓見哥哥出口成章,都微帶羨慕看著他。
  盛樂郝說完,看了眼盛樂鈺。
  盛樂鈺就揚起粉嘟嘟的小臉問:「大哥,鈺哥兒也要去念書……」
  東瑗笑道:「鈺哥兒明年就要去外院念書了,到時跟大哥一樣的好學問。你可知道方才大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盛樂鈺很老實的搖搖頭,纏著東瑗的胳膊,往她身上攀,甜甜笑著問:「母親,鈺哥兒沒有念書,聽不懂……」
  東瑗笑,把非禮勿視等句子用白話粗略解釋了一遍。
  然後問盛樂鈺:「鈺哥兒說說,是什麼意思?」
  盛樂鈺還是一頭霧水。
  一旁的盛樂蕓試探著道:「鈺哥兒,你方才偷聽祖父發火,非君子所為。那樣不好……」
  盛樂鈺猛然睜大了眼睛,求證般望著東瑗。
  東瑗就輕輕頷首,誇盛樂蕓說得對。
  盛樂蕓有些別扭的表情就舒了舒,垂首淡笑。
  「那……」盛樂鈺慌亂起來,「那我是不是不能做狀元郎了?」
  說著,快要哭出來。
  東瑗忍不住笑起來。
  盛樂郝和盛樂蕓也被盛樂鈺的表情逗樂了,兄妹二人抿唇。
  東瑗將他摟住,笑著道:「鈺哥兒只是聽了一次,下次改了就好。這次沒關係……」
  盛樂鈺忙問:「那我以後不再偷聽旁人說話。我是不是還能做狀元郎?」語氣很急迫。
  東瑗很肯定的頷首:「是啊。」
  盛樂鈺卻好似不怎麼相信,扭頭去看盛樂郝。
  盛樂郝忍著笑:「鈺哥兒以後聽母親的話,孝順母親,不偷聽旁人說話。長大了就是狀元郎。」
  盛樂鈺這才放心,點頭如搗蒜:「我不再聽旁人說話,我孝順母親。」
  一旁的薔薇見盛樂鈺攀在東瑗身上,一直提心吊膽,此刻才敢上前抱盛樂鈺,笑道:「二少爺,奶奶累了。奴婢抱您下來,好嗎?」
  盛樂鈺忙說好,就著薔薇手下來。
  東瑗眼底有了些倦意,就讓他們三人各自回屋。
  兄妹三人從靜攝院出來,跟著盛樂郝的小廝煙雨就迎了上來。
  盛樂蕓和盛樂鈺住在內院,各自有奶娘跟著。
  同盛樂鈺和盛樂蕓告別,盛樂郝帶著小廝煙雨往外院去。
  盛樂鈺在背後喊他大哥。
  「大哥,我去你院子裡玩兒。」盛樂鈺甩開盛樂蕓的手。邁著小步跑向盛樂郝。
  他不等盛樂郝答應,就牽了盛樂郝的手拉他走。
  跟著盛樂鈺的乳娘蘇媽媽忙上前,半蹲下身子對盛樂鈺道:「二少爺。您要去外院玩,也應該先稟了夫人。要不然,夫人該擔心了。」
  盛樂蕓也勸:「鈺哥兒,大哥要念書,我們改日再去。」
  盛樂鈺卻不依,纏著盛樂郝的胳膊,將頭往盛樂郝身上藏:「我要去大哥的院子,我要跟大哥念書……」
  他年紀尚小,不知念書的辛苦,只是見盛樂郝出口成章,豔羨不已。
  盛樂郝哭笑不得。
  蘇媽媽、盛樂蕓和盛樂蕓的乳娘戴媽媽都在旁邊勸,盛樂鈺就是不依不饒。
  盛樂郝只得道:「……我領了他去給祖母問安,再問問祖母吧。」
  盛樂蕓卻眉頭蹙了蹙,攔住盛樂郝:「大哥,祖父提早回了內院,在元陽閣呢。方才我和二弟去請安的時候。香薷沒讓我們進去……」
  就是說,盛昌侯和盛夫人有私密話說,旁人不能去打擾。
  盛樂鈺又黏得緊,盛樂郝沒法子,只得帶了他去。
  盛樂蕓一向對年幼的盛樂鈺多有照顧,便也跟著去了。
  於是盛樂蕓和盛樂鈺兩人的乳娘、丫鬟全部跟著,一行人一起去了盛樂郝的院子。
  孩子們走後,東瑗努力平復的心情又湧動起來。
  是不是盛修頤出了事?
  碧秋回來說的那個陌生男子,是不是盛修頤派回來的人?
  想著,心就火燒火燎起來,恨不能立馬去盛夫人的元陽閣問問情況。
  可是剛剛盛樂鈺說,盛昌侯在元陽閣,而且在發火。況且康媽媽跟盛夫人稟告情況的時候,給盛夫人使眼色把東瑗支開。
  不想讓她知道的意思。
  盛昌侯還在火頭上,東瑗不想去觸霉頭。
  她斜倚著彈墨重錦大引枕,闔眼假寐。
  薔薇以為她累了,就給她搭了件薄裘,怕她著涼。
  東瑗也懶得睜眼,獨自想著心事。
  自鳴鐘響起,薔薇喊她起身,去給盛夫人請安。
  換了件月白色折枝海棠紋褙子,東瑗扶著薔薇的手,有一個小丫鬟跟著她們,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她進屋,看到滿屋子的人。
  盛昌侯臉緊繃著,神色很不好看;盛夫人努力陪著笑;三爺盛修沐坐在沿炕一排的太師椅上。
  他的上首,坐在一個穿青石色繭綢直裰的男子。
  東瑗心裡一動,是碧秋回來說的那人嗎?
  難道真是盛修頤派回來的人……
  她腳步突然虛了一下。
  她給盛夫人和盛昌侯行禮,然後給三爺行禮。
  三爺還禮,就指著那青衣男子對東瑗道:「大嫂,這是老家的大堂兄,今天才從徽州來。」
  是徽州老家來的人?
  東瑗心裡提著的那口氣就緩緩落下去,不是盛修頤的壞消息就好。
  她也來不及打量那位大堂兄,就屈膝給他行禮。
  這位大堂兄給東瑗還禮。
  落座的時候,東瑗看了他一眼。眉宇間和盛昌侯好似有兩三分相似,只是面容帶苦。看不出探親的喜悅。
  等東瑗落座,屋子裡又恢復了寧靜,誰都不說話。
  盛夫人只好沒話找話,說下午東瑗送來的桂花糕很好吃。很合胃口,問她是怎麼做的。
  東瑗笑道:「院裡的桂花開了,就摘了新鮮的。羅媽媽做的,她做了一手好糕點。」
  盛夫人笑道:「我年紀大了,也愛些這般好克化的糕點。回頭讓羅媽媽教教我這邊的廚子……」
  東瑗道是。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盛夫人只好又道:「阿瑗,你先回去吧。天黑了路上不好走。你又是雙身子的人。」
  東瑗感覺到了這個「堂兄」的不同尋常,氣氛壓抑得她難受。不是盛修頤的壞消息,她的心放了下來,也不願意多待。
  盛夫人開口讓她先回去,她巴不得,忙起身給盛昌侯和盛夫人、三爺和大堂兄行禮,退了出去。
  盛家在老家的人?
  除了康媽媽,家裡的傭人全都是上京後買的。想打聽也打聽不出來。且事不關己,東瑗就腳步微緩,回了靜攝院。
  盛修頤走了這麼久。只有一封書信。
  從此就音信全無。
  次日吃了早飯再去給盛夫人請安,閒聊時東瑗就問起那位大堂兄來做什麼。
  「辰哥兒上京辦些私事,順便過府來瞧瞧我們。」盛夫人笑著對東瑗道,「大伯走了好些年,徽州離京都又遠,他們平常不怎麼來。」
  東瑗笑了笑。
  她聽到盛夫人叫那位大堂兄為辰哥兒,推測他的全名應該叫盛修辰。
  盛昌侯盛文暉有兩個親弟弟,二叔父叫盛文明,在京都做個小吏;三叔父盛文清,是個斯文的讀書人。不曾入仕,都住在京都,離盛昌侯府不遠。
  沒聽說盛文暉還有大哥。
  「我都沒聽說過徽州還有個大伯……」東瑗見盛夫人說起大伯家神色就微微黯了黯,不敢深問,只得隨便寒暄一句,準備尋個話頭把這話岔過去。
  盛夫人卻說:「大伯是侯爺的庶兄。沒了十幾年。他子嗣單薄,只有個辰哥兒在你大伯母跟前伺候。你大伯母姓程,是徽州當地人,不肯離鄉,所以沒跟我們上京都來。留在老家看守宅子。」
  東瑗哦了聲。
  日子平靜裡過了兩個月,盛京進入了冬月。
  冬月初九這日,東瑗在案几的書上畫了個圈。
  盛修頤西北之行已經整整五個月。倘若事情辦妥,他現在開始啟程回京,也許能趕上東瑗孩子出世。
  她已經七個月的身子了。
  倘若不能,便要錯過了。
  這日的天氣陰霾得駭人,黑雲四壓,寒風似刀子般割在臉上。
  天氣轉冷後,盛夫人讓她每日有空就去元陽閣坐坐,免了早晚請安。怕天黑路滑,她傷了身子。
  東瑗也應允了。不管刮風下雨,每日巳初都要去盛夫人那裡坐坐。
  盛夫人嗔怪她。
  她就說悶得慌,想和娘說說話。她很堅持,盛夫人也由著她,只是吩咐多派幾個丫鬟婆子陪著。
  冬月初九這日去了元陽閣,盛夫人正在叮囑兩個小丫鬟收拾包袱。
  「娘,爹爹要出門嗎?」東瑗給盛夫人行禮後,看到炕上的包袱裡裹著男式的裘襖,就問盛夫人。
  盛夫人神色哀婉:「不是,沐哥兒要出門。你徽州的大伯母沒了。頤哥兒和侯爺都不能回去,讓沐哥兒回去送送她。」
  三爺盛修沐有差事的。
  而二爺盛修海上次因為袁家小姐的事被打了一頓後,一直「臥床」,差事不做了,賦閒在家。
  「二爺也去嗎?」東瑗問。
  盛夫人微頓,歎了口氣才道:「海哥兒受了些風寒,不能趕路,才讓沐哥兒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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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子嗣單薄緣由 (1)
  盛夫人帶著丫鬟們收拾好包袱,片刻盛修沐便進來了。
  外面風很大,他穿著灰鼠緙絲風氅,還是凍得嘴唇紫烏。
  他進了門,驟然感覺放了防寒簾布的東次間溫暖如春,笑呵呵褪了風氅交給一旁的丫鬟,給盛夫人和東瑗行禮。
  東瑗挺著大肚子,微微屈膝還禮。
  盛夫人就把擱在炕上的盤螭銅手爐遞給他:「我的兒,快暖和暖和。」然後感歎,「今年冷得特別早……」
  盛修沐直笑,接過銅手爐送回盛夫人手裡,將自己寬大結實的手裹著盛夫人的手:「娘,我不冷,您捧著暖和暖和……」
  盛夫人的笑容就溢滿了眼角。
  丫鬟端了熱茶來,盛修沐不顧東瑗在場,毫無形象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
  胃裡暖和了,身子就暖和。
  聽說他十五歲去了西北大營,在那裡歷練了三年才回盛京。回京後,一直御前行走。
  給天子做伴當,將來會有錦繡的前程。
  盛夫人對小兒子的事最滿意。
  只是他的婚事令盛夫人不太高興。
  皇上把蕭家七小姐蕭舞傾賜婚給盛修沐,是今年正月裡的事。
  可盛昌侯說,按照徽州老家的規矩,一門一年之內不能娶兩房媳婦,今年辦了盛修頤的婚事,就把三爺盛修沐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間。
  盛修沐都快二十了,還是孤身一人。
  尚未娶妻,又不能先納妾。盛夫人看著他房裡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心就疼了起來。
  「你爹爹替你告了幾日的假?」盛夫人問盛修沐。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兒子的手摩挲。順勢又把銅手爐塞到了他手裡。
  東瑗坐在他們對面的炕上,含笑聽著。
  「娘。我自己告假的。」盛修沐覺得盛夫人把他當小孩子,就順勢用撒嬌的口吻逗盛夫人開心,「您還當我在朝中凡事依仗爹爹?孩兒長大了,娘……」
  盛夫人直笑,眼睛卻有些濕潤,喃喃道:「沐哥兒也長大了,你們兄弟姊妹都長大了。」
  盛修沐見盛夫人善感起來,不敢再說這等煽情的話,笑道:「娘,我明日就去徽州。您想要徽州的什麼東西?我給您帶回來。」
  盛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濕濡。笑了笑道:「都不拘的。每年徽州那邊莊子裡都送東西來,娘倒是沒什麼想得緊的……」頓了頓,又道,「娘和你大伯母二十幾年未見,你替娘在她靈前多磕幾個頭。」
  說起那位大嫂。盛夫人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悲憫。
  她一向善良,東瑗不曾多想。
  盛修沐道是。
  末初剛過,盛昌侯也從衙門裡回來。
  大家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他坐下後,問盛修沐:「明日清早趕路,誰跟著你去?」
  盛修沐就把跟著的下人名字說給盛昌侯聽。
  盛昌侯聽了直頷首,道:「先不說這些。有件喜事,方才內侍傳出音兒,貴妃娘娘誕下了一位皇子……」
  盛夫人一聽,大喜。哎唷一聲:「已經誕下了?」
  盛貴妃娘娘的產期就在這幾日,盛夫人一直知曉,但是沒有想到是今日。
  盛昌侯眼睛裡也噙著笑:「剛剛誕下,內侍就連忙稟了我。我想著你總是記掛此事,就回來告訴你一聲。一會兒大約就有喜訊傳來。」
  盛夫人喜不自禁。
  盛修沐也歡喜,又懊惱:「我不該今日告假的。倘若我在宮裡。陛下肯定賞我的恩典去瞧瞧貴妃娘娘。」
  東瑗也跟著笑。
  盛貴妃娘娘又誕下了位皇子。
  元昌帝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太后總念叨說龍脈單薄,這回盛貴妃誕下皇子,元昌帝和太后都應該很歡喜吧?
  東瑗彷彿看到了一絲明朗的局勢。
  只要朝中局勢穩定下來,她也能獲得一次喘息的機會。
  盛家的富貴又要更上一層了。
  黃昏酉正左右,宮裡有內侍來盛家,把盛貴妃娘娘誕下皇四子、母子平安的話告訴了盛家。
  盛家開宗祠,祭祀祖宗。
  入了夜,盛昌侯在大門口燃放了二十八響鞭炮。
  第二日,京都簪纓望族都知曉盛貴妃娘娘誕下了皇四子。
  洗三朝那日,盛夫人換了一品誥命夫人的朝服,進宮去朝賀。
  東瑗沒有封號,是不能進宮的,她待在家裡看著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給她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
  天氣依舊陰沉寒冷,靜攝院的東次間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兩個銅鼎燃著銀炭,將暖流源源不斷送出東次間的角落裡。
  西北牆角一盆文竹青翠欲滴。
  薔薇從外面進來,一身的雪珠。
  東瑗和羅媽媽、橘紅、橘香都微愣,笑著問她:「外頭落雪呢?」
  薔薇失笑:「落了半日,你們居然不知道?」
  她們幾個人一直在說笑,真的不曾留意到是否落雪了。
  薔薇看了東瑗一眼,好似有話跟她說,低聲道:「奶奶……」
  東瑗會意,笑著起身帶薔薇進了內室。
  橘香在外面吐舌頭,悄悄跟橘紅和羅媽媽道:「薔薇又跟奶奶咬耳朵,她們時常偷偷說悄悄話兒。我聽聽她們說什麼……」
  說罷,便要躡手躡腳跟過去,貼著氈簾要聽。
  橘紅就高聲道:「奶奶,橘香在簾外呢。」
  橘香忙跑了回來,按住橘紅要打。
  東瑗撩起氈簾,笑道:「橘香,你敢偷聽我們說話,我就把你的大莊打發回田莊去,不叫他在京都伺候。」
  橘香臉刷的紅了,氣得直跺腳。
  橘紅和羅媽媽笑得不行,拉了橘香坐下,不准她再去偷聽。
  「奶奶。是二房和三房孩子的事。」東瑗折回內室,薔薇低聲告訴她。
  二房是說盛昌侯的二弟盛文明。
  三房是盛昌侯的三弟盛文清。
  東瑗進門就聽說兩位叔叔家有四位兄弟。卻都沒有孩子,所以叫薔薇先去打聽到底為何。
  她不由心中一動。
  東瑗過府大半年了,盛昌侯夫人的兩位妯娌只來過幾次。
  東瑗也只見過幾位堂弟媳婦兩次,根本就分不清她們。
  兩位叔叔家的四個堂弟年紀相差都不大。
  她兩個月前給了薔薇三百兩銀子去買通關係打聽這些事,薔薇好似是第一次回來給她準信。
  因為薔薇辦事仔細,東瑗知道她是想打聽清楚了再說,怕零零碎碎的告訴東瑗,讓東瑗擔心。
  「二房的四爺。」薔薇從大的開始說起,「他只比咱們府裡的三爺小一個月。四奶奶過門兩年了,他只在四奶奶屋裡歇了幾夜。四爺有個很疼愛的姨娘。去年歿了。四爺就時常一個人歇在書房。如今越來越不好,身子都愁虛了,所以四奶奶和另外一個姨娘都沒有子嗣。」
  東瑗有些瞠目。
  二房的四爺居然是這麼個人。
  任何人都有戀愛的權利,愛誰任憑他們的心。愛人死去了,從此生無可戀。也不算新聞。
  倘若是後世,十九歲正是迷惘多情的年紀,四爺這樣,東瑗也覺得是人之常情。
  她沒有更多的感歎。
  「三房的五爺、六爺是雙生子,去年正月裡五爺娶親,二月裡六爺娶親。」薔薇又道,「三老爺明知一年一門不能娶倆,卻非要雙喜臨門,把兩位爺的婚事一前一後辦了。五爺從前愛騎馬。有次摔下來,左腿到現在都不太利落……他們府裡的人說……」
  提起五爺,薔薇臉有些紅,囁囁嚅嚅半晌,才聲如蚊蚋:「二房的下人說,五奶奶其實是個活寡婦……」
  就是說。五爺從馬上摔下來,不僅僅是摔斷了腿,還弄傷了他的命根子,他的性能力不行。
  所以五爺房裡沒有孩子。
  這也太倒霉了。
  「那六爺呢?」東瑗問。
  「六爺的大姨娘懷了六月的身孕……」薔薇提起六爺,終於露出幾分輕快,「六奶奶肚子沒動靜,大姨娘不敢說,直到兩個月前肚子漸漸凸起來,三夫人才發現,如今好生養著她呢。」
  嫡妻沒有懷孕之前,自然不會讓妾室有身子。
  可嫡妻進門快兩年還不見動靜,下面的姨娘們難免蠢蠢欲動。大姨娘可能就是六奶奶手下的漏網之魚。
  東瑗也鬆了一口氣。
  總算有個正常的。
  「三房的庶長子,大約會跟我肚子裡的孩子差不多的日子出來吧?」東瑗問。
  薔薇點頭。
  「二房的七爺才十五歲,去年年末娶親的,七奶奶今年四月裡方及笄呢。七奶奶生得很單薄。七爺夫妻感情倒是好,只是七奶奶身子骨弱,小日子不穩,不太好生養,大約還要等幾年才有子嗣的。七爺沒有姨娘。」薔薇道。
  如此一說,盛家二房和三房沒有子嗣的原因就弄清楚了。
  並不是某個人在背後操縱啊!
  東瑗想起自己盛昌侯的誤會,心裡有絲慚愧。她的公公雖然是個政客,同時也是個長輩。
  也許他也盼望家裡多幾個孩子吧?
  東瑗懷孕這麼久,一直也很安穩,沒有誰下手害她。除了她和薔薇防的比較嚴之外,也許是盛昌侯對孩子喜歡的態度,震懾了其他有想法的人吧?
  盛昌侯喜歡東瑗肚子裡的孩子,倘若孩子有事,只怕下手的人雞飛蛋打,落不到好下場吧?
  她輕輕歎了口氣。
  「那二爺房裡呢?」東瑗問,「四爺、五爺、六爺和七爺都年輕,二爺和二奶奶成親可是快十年了,還有兩位姨娘,怎麼這些年只有蕙姐兒一個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子嗣單薄緣由 (2)
  薔薇依舊低著聲音,反問東瑗:「奶奶,其實您也能猜到二爺房裡為何只有蕙姐兒一人吧?」
  東瑗微愣。 她嫁進門半年多,對二奶奶葛氏的脾氣已經有些了解。
  東瑗是鎮顯侯府的嫡女,又是御賜的柔嘉郡主。雖然空有郡主的名號,沒有封地與府邸,可總歸是聖旨上所說的「同親王女」。
  在盛家,她是世子爺盛修頤的嫡妻,雖是續弦,卻也比二爺盛修海的嫡妻葛氏尊貴。
  倘若葛氏有點見識,絕對不會給東瑗找茬。
  可是從東瑗進門第一天開始,葛氏就不停尋事。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無關痛癢。
  後來東瑗打聽,方知曉盛夫人從前管家,總是帶著二奶奶葛氏,讓她幫襯一把。
  東瑗進門後,二奶奶似乎是很怕東瑗占了她的位置。
  她卻忘記了,東瑗才是宗族長媳,是盛昌侯府世子爺的嫡妻,未來的盛昌侯夫人。
  盛昌侯府,管家的大權遲早是東瑗的。
  二奶奶的擔心與挑釁,毫無意義,只會令她在婆婆面前失了賢惠。
  而二奶奶擔心的事尚未發生,東瑗就懷了身孕。
  這樣,盛夫人更加不可能讓東瑗取代二奶奶幫襯管家了。
  二奶奶這才消停些,對東瑗也少了那份刻薄。
  她這樣害怕失去地位,這樣見識淺陋,怎會在她自己生下兒子之前讓妾室懷孕呢?
  東瑗聽到薔薇的反問,就換了種問法:「二奶奶為何只有蕙姐兒一人?」
  薔薇道:「二奶奶從前身子不好,生蕙姐兒的時候吃了大虧,只差血崩而亡。如今還偶爾吃藥呢。太醫說。三五年之內不能有孩子,否則大人孩子都不容易保住。可是快十年了。二奶奶還是不見動靜。」
  想了想,又道,「二爺的傅姨娘生過一個小姐,八個月夭折了;徐姨娘懷過身子,四個月就小產了……」
  東瑗駭然,問薔薇:「侯爺和夫人都不管?」
  這樣的事,應該可以猜測到是誰下手吧?
  「二爺是通房生的,養在夫人名下。二爺自小就不得侯爺喜歡。夫人雖慈善,到底二爺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喜歡是有的。心裡真正的疼愛怕是淺些。將來侯爺百年後。二奶奶和二爺是要分出去單過的。侯爺都不管,夫人豈是那管事的性子?」薔薇緩緩道。
  說的東瑗沉默不語。
  上次盛修海與建昭侯府旁枝的小姐袁璞瑛的事,至今沒有聽到後話。 東瑗也不敢貿然去打聽。
  可是因這件事,她對盛修海的印象不太好。
  想起成婦禮上第一次見面時,二爺那陰寒的眸子。東瑗對他就更加保留幾分。
  內宅裡生活,自己都是火中取栗,明哲保身才是最關鍵的。
  從薔薇說的這幾件事看,盛家子嗣單薄,至少跟盛昌侯沒有明顯的關係,她的孩子已經六個多月了,心也該放下來了。
  主僕二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羅媽媽估摸著她們也說完了,就高聲在簾外道:「奶奶。午膳的時辰了……」
  東瑗笑了笑,跟薔薇從內室出來。
  橘香猶自不甘心,當著東瑗的面笑拉著薔薇:「這半日,你跟奶奶說啥了?也說給我們聽聽……」
  薔薇想了想,面容帶著淡笑:「奶奶讓我去打聽點事,我回奶奶呢。」
  東瑗不解看著薔薇。
  羅媽媽和橘紅有些驚詫。
  橘香也微愣。她不過是調皮性子。隨口問著有趣,哪裡是真的想知道東瑗的秘密?
  「……奶奶讓我去打聽哪個廟裡的求子觀音靈驗。」薔薇繼續道,「說橘香姐姐嫁到羅姐夫好幾個月了,肚子不見動靜,奶奶替橘香姐姐著急……」
  東瑗等人終於聽出薔薇的打趣之意,皆掩唇失笑。
  橘香也反應過來,臉先紅透了,追著薔薇要打:「作死的小蹄子,拿姐姐消遣!」
  薔薇往羅媽媽身後躲,也笑得喘氣:「好姐姐,我錯了,您饒了我這回……」
  橘香哪裡肯依?
  橘紅和羅媽媽又是攔又是勸又是笑,幾個人鬧作一團。
  屋裡服侍的大丫鬟夭桃、尋芳和碧秋見她們幾個笑鬧,也禁不住微笑起來。
  東瑗臉上的笑意卻淡了幾分。
  橘紅和橘香出嫁在她之前,也快半年了啊。
  橘香和橘紅的男人雖然也在盛府當差,卻都是小差事,級別低,只能住在下人們集體住的倒座裡。
  只有做到管事,才能分到一處小院,夫妻同住。
  橘紅和橘香的男人都是單獨住在下人房裡,有時也回東瑗陪嫁的宅子住。而橘紅和橘香就住在東瑗這裡。
  因為她們皆有差事,每個月也就出去兩次,和彼此的丈夫團聚。
  光陰瞬息,東瑗都來不及留意,橘香和橘紅已經出嫁好幾個月了。不能總叫他們夫妻分離,這樣太不人道。
  想著,她就暗暗下了決心。
  橘香和薔薇還在笑鬧,羅媽媽已經抽身,吩咐小丫鬟們去端了飯菜進來,伺候東瑗用膳。
  吃了午飯,東瑗讓她們幾個都下去歇會兒,只留羅媽媽和薔薇在跟前說話。
  「不如暫時免了橘紅和橘香的差事,讓她們只在我跟前走動,陪著說笑。」東瑗詢問羅媽媽和薔薇的意見,「今日薔薇提醒了我,橘紅和橘香出嫁都快半年多,總不能叫他們年輕夫妻聚少離多吧?」
  薔薇抿唇笑了笑:「奶奶,咱們院裡人夠使喚。只是橘香和橘紅姐姐不常在跟前,奶奶要清冷些。您捨得嗎?」
  這是大實話。
  院裡的丫鬟,沒有哪個像橘香那般開朗。少了橘香常在跟前,的確會少很多的歡樂。
  除了薔薇和羅媽媽,就是橘紅和橘香讓東瑗有種家人的親密感。
  羅媽媽笑道:「奶奶說的在理。也該讓他們夫妻多聚聚。」然後又笑道,「況且是在奶奶的宅子裡住著。無事也能來府裡陪您。」
  東瑗笑道:「不是還有薔薇和媽媽您嗎?」
  就算是商量定下了。
  東瑗中午略微睡了會兒,下午的雪下得更大了,扯絮般,把小徑、虯枝、屋簷染上銀裝。
  東瑗起床後,喊了橘紅和橘香進來,把自己的意思說給她們聽。
  橘紅和橘香知曉東瑗的用意後,都紅了臉。
  「等他做了管事,府裡分了院子,自然就能住在一處。」橘紅也羞赧,低聲道。「我服侍奶奶吧。世子爺不在家。奶奶又懷著小少爺。薔薇是盡心的,可她也只有一雙手、一雙目,做不到看不見的事,我也能幫襯著些。讓橘香先去吧……」
  橘香也忙道:「我也等小少爺落地,世子爺回來了再出去。」
  東瑗就笑:「又不是以後不進來了。況且宅子裡住著。每日也能進府走動……」
  橘香有些猶豫。
  橘紅很堅持。
  「橘香去年便嫁了,橘紅今年三月才嫁的。」羅媽媽見橘紅一副不放心東瑗的模樣,最後道,「奶奶,橘香先出去,橘紅再等半年吧。」
  「是啊奶奶,我再等半年。」橘紅忙接口,「況且在府裡,又不是終年不見。奶奶一個月還准我們出去兩日的……」
  說著。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最後,只得先讓橘香去跟她公公婆婆一起住在宅子裡,橘紅依舊留在東瑗身邊。
  雪越下越大,院裡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
  姨娘們和孩子們冒雪來給東瑗請安。
  略微坐了坐,東瑗就打發他們回去了。
  東瑗打聽盛夫人回了府,穿著銀灰色鼠皮斗篷。由薔薇和尋芳兩人攙扶著,去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也回府不久,正在東次間捧著暖爐和康媽媽說話。
  聽到小丫鬟稟告說大奶奶來了,康媽媽忙迎了出來。
  「落這麼大的雪,地上滑得站不住腳。」盛夫人臉落下來,嗔怪道,「你倘若失了足,叫娘如何是好?以後有雪的日子就不要過來,不是早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嗎?」
  然後喊了尋芳和薔薇進來,「下次你們也記著,雨天、雪天就攔著你們奶奶。要是有了閃失,你們有幾個腦袋?」
  薔薇和尋芳忙跪下了磕頭道是。
  東瑗就笑著拉盛夫人的手:「娘,您別氣。媳婦是想著,您今日進宮見了貴妃娘娘和四皇子,想過來問問您娘娘和四皇子好不好。」
  盛夫人轉氣為笑,還是念叨幾句她不該冒失前來,讓薔薇和尋芳起身,才道:「好著呢,好著呢。四皇子重七斤三兩……」
  說著,臉上滿是笑。
  「娘娘也好。」盛夫人繼續道,「一點虧都沒吃,一個半時辰就順利誕下四皇子,比三皇子的時候容易多了。我進去瞧她,氣色很好。」
  東瑗也高興含笑。
  「阿瑗,薛淑妃娘娘也有了身子呢。」盛夫人又笑道,「淑妃娘娘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四皇子洗三朝她也來了。還問了很多你的事呢。」
  薛東姝的封號是三品淑妃。
  她也有了孩子啊。
  「真的?」東瑗笑,「她還好嗎?」
  盛夫人呵呵笑道:「好著呢。淑妃娘娘人好,太后和皇上都喜歡著她呢。」
  盛貴妃娘娘剛剛誕下四皇子,薛東姝也懷了龍種,東瑗笑笑沒有再多的評價。
  盛夫人對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態度,東瑗看不明白。她不想胡亂說話,踩中盛夫人的不悅之處。
  這一夜,盛昌侯徹夜未歸。
  次日早起,地上厚厚一層雪,還上了凍,東瑗就沒有去給盛夫人請安。
  還是讓薔薇代她去說了聲。
  「奶奶,皇后娘娘薨了。」薔薇回來的時候,對東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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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禮物
  皇后娘娘薨了?
  東瑗微愣,問薔薇:「聽誰說的?」
  「夫人告訴我的。 」薔薇道,「宮裡已經降旨報喪,皇后娘娘今日辰正一刻小殮,停靈在庭掖北門的攜芳宮,內外命婦明日開始辰初入宮,哭喪七日。夫人說,讓我們給奶奶多備幾件防寒的衣裳……」
  就是真事了。
  盛貴妃娘娘剛剛誕下四皇子,尚未足月,皇后娘娘就崩了。
  東瑗靜靜坐在炕上,聲音沒有惋惜與哀痛,反而帶了幾分欣慰:「世子爺快要回來了……」
  他成功了吧?
  西北大事未定的話,皇家是不敢動皇后娘娘的。如今大約是西北兵權旁落,皇上要打蕭家一個措手不及。
  可能西北也有消息傳回來,只是盛昌侯不准內眷干涉朝政,割斷了盛修頤的消息,不讓東瑗和盛夫人知曉,怕她們胡亂擔心。
  如今終於大功告成,東瑗的心也落地了。
  東瑗猶記去年臘月進宮見過的那名女子,她穿著皇后的朝服,表情肅穆坐在太后娘娘身邊,端著母儀天下的架子。
  如今已是一縷芳魂泊天涯。
  東瑗起身,讓薔薇服侍她換了件素淨的月白色交領長襖。
  元昌五年冬月十三日,皇后蕭氏崩,輟朝五日,服縞素,日七奠,內外會集服布素,朝夕哭靈七日。百日內縞素。百日釋服後,二十七月內素服。詣幾筵,冠摘纓。葬皇陵,謚曰和瑞皇后。
  東瑗吃了午飯,休息片刻。讓丫鬟去告訴姨娘們,免了今日的請安。
  「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說,我要一頂軟轎。」東瑗對大丫鬟尋芳道,「抬轎的粗使婆子要兩個,回頭我會親自稟告夫人的。」
  尋芳知道東瑗這是要去給盛夫人請安。
  落雪天路滑,盛夫人不准東瑗走過去。怕她動了胎氣。如今坐轎過去,倒是無妨。
  尋芳忙道是,出門穿了木屐子,就帶著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去了。
  外院的管事聽說是大奶奶要軟轎和抬轎的粗使婆子,二話沒說,尋了頂輕軟的軟轎。又打發兩個身體高大強壯的婆子過來。
  東瑗就由薔薇和尋芳陪同,坐轎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見她來,忙吩咐丫鬟替她褪了斗篷。又叫上滾燙的茶來。
  婆媳坐下,盛夫人又怪她不聽話,挺著大肚子冒雪而來。
  一旁伺候的薔薇就忙把軟轎的事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這才笑:「原是的。我也想著給你弄抬轎子進來,只是怕你多心,以為我做婆婆的刻薄,想著法兒非逼得媳婦晨昏定省立規矩……」
  東瑗忙笑道:「我要是如此不知好歹,娘也白疼我的。」
  盛夫人眼角的笑猶勝。
  東瑗見盛夫人沒有怪罪。就道:「娘,我原不比旁人精貴些。弄抬轎子進內宅,也是想著不讓您擔心我走雪路。還能時常能來陪陪您。可各房沒有這個定例,等我過了這段日子,依舊送回去。兩個粗使的婆子,就從我房裡出月例吧。等天氣好些了,依舊叫她們回各自的差事。她們如今的差事,從我院裡選兩個婆子頂了……」
  東瑗一邊說,盛夫人和康媽媽都笑出來。
  等她說完,盛夫人拉了她的手:「你這孩子,難道家裡用不起你這抬轎子?藉著你這風頭,娘也做做好人,給你二弟妹和奕姐兒也送一抬。下雪天過來確實不便宜。」
  然後對康媽媽道,「回頭叫小丫鬟去告訴林久福,咱們府裡以後就定下這規矩吧。雨雪天就派婆子們進來抬轎。」
  東瑗忙給盛夫人道謝,又很不好意道:「我擅自做主,讓府裡又多了項開銷……」
  「不值什麼。」盛夫人笑容慈祥,「你也是想著來給娘請安,又怕娘擔心你走路不慎。衝著這份孝心,這點開銷算什麼呢?」
  東瑗又道了謝。
  婆媳倆說著話兒,話題就自然轉到了明日哭喪上。
  「你瞧瞧這雪,明日是停不了的。」盛夫人眉心有了幾分愁苦,「你也快七個月的身子,娘真怕你……」
  怕東瑗受涼動了胎氣,卻又覺得提起說這等不吉利的話,好似詛咒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我多穿些。娘,我的身子一直很好,您不用擔心。」東瑗安慰著盛夫人,又問她,「爹爹明日也要哭喪去吧?」
  盛夫人道是:「可不是……」
  兩人說著話,都是圍繞雪天打轉,盛夫人隻字不提蕭皇后的死,只說明日的哭喪。
  皇后娘娘崩了,生了兩個兒子的盛貴妃娘娘就有機會母儀天下,盛夫人心裡未嘗不喜歡。
  可不能說出來,甚至不能表露一點,否則就會連累盛貴妃娘娘和盛家。
  東瑗自然不會去引她。
  正說著,外院的小丫鬟跑來說,鎮顯侯府的世子爺夫人來給盛夫人請安了。
  盛夫人哎喲一聲,回眸笑著對東瑗道:「下這麼大的雪,你大伯母怎麼來了?」然後吩咐康媽媽,「快帶了人去接。」
  康媽媽道是,帶著香櫞和一個小丫鬟去接東瑗的大伯母榮氏。
  兩盞茶的功夫,院子裡有笑聲。
  丫鬟們就忙扶東瑗和盛夫人下炕,去外間迎了鎮顯侯世子爺夫人榮氏。
  康媽媽親手撩起氈簾,榮氏滿面是笑走了進來,看到迎出來的盛夫人和東瑗,斗篷都來不及脫,屈膝給盛夫人行禮:「親家夫人,給您請安了。」
  盛夫人跟榮氏年紀相仿,雖品級比她高,卻是兒女親家,絲毫不敢拿大,平禮還了榮氏:「這天寒地凍的,您怎麼來了?」
  東瑗也屈膝給世子夫人行禮。
  元陽閣的丫鬟們忙服侍榮氏褪了斗篷,脫了木屐,盛夫人攜了她進了東次間,吩咐丫鬟上滾滾的熱茶來。
  盛夫人迎著世子夫人榮氏炕上坐,東瑗陪坐在下首,榮氏淡笑道:「明日不是要給和瑞皇后哭喪?地上積了這麼厚的雪,我們家老祖宗怕您凍了膝蓋,叫我給您送東西來了……」
  說著,喊了她一起來的丫鬟花忍把東西拿上來。
  穿著蔥綠色綾襖的丫鬟花忍就把一個墨綠色的包袱交到世子夫人榮氏的手裡。
  榮氏攤開包袱,是兩對灰褐色的皮草護膝。榮氏嘴裡只說給盛夫人送東西,可是送了兩副,明眼人都明白是薛老祖宗怕東瑗凍著,特意叫榮氏送來的。
  又不能繞開盛夫人,索性拿了兩套。
  瞧著這皮毛瑩瑩閃光,一看就知道東西很貴重。
  盛夫人很感激:「老祖宗太客氣了,我們怎麼受得起?平日裡我都沒好東西孝敬老祖宗,還收老祖宗的東西。再說,大雪天勞您跑這一趟,我心裡就更加不落忍了。」
  榮氏呵呵笑道:「親家夫人客氣了。您別怪我們府裡多事才好。」然後拿了護膝給盛夫人瞧,「倘若是普通的東西,也不會巴巴跑這一趟。這是海貂皮做的,滴水不透,比山裡的皮毛都好。」
  盛夫人這才目露驚詫,用手摸了摸,的確跟山裡的皮毛不同,很滑溜。
  榮氏又解釋道:「我們家三老爺在南宛國遊學,不知是什麼造化,居然做了那國主的師傅,教那國主些咱們中原的詩詞。知曉盛京冬日寒冷,三爺從南宛國宮裡拿了這個,前幾日才送到盛京。」
  盛夫人這回不敢收了,推辭道:「老祖宗年紀大些,這個應給老祖宗的,我怎能收下?」
  想著又覺得不妥,人家送這個來,分明不是為了給盛夫人的,而是給東瑗的。
  盛夫人正想怎麼改改這話,留下一副給東瑗,世子夫人榮氏已經笑道:「您瞧,這大雪天我來一趟,您叫我又帶回去?老祖宗還不罵我辦事不利?您放心吧,總共送了三副來,老祖宗留著呢。」
  三副,大約是鎮顯侯和老夫人一人一副,另外一副或許是給薛傢什麼要人的。
  倘若是平日裡,盛夫人也就順勢收下了。東西雖然很珍貴,盛家也是還得起的。
  可恰逢國喪,這東西大有用處。
  薛東瑗頭胎懷子,薛家是怕東瑗凍著了落下病根,又怕只給東瑗送、不給盛夫人送,盛夫人對媳婦和薛家有意見。
  這點情理,盛夫人會怎會不明白?
  她接了下來,對榮氏道:「您回去替我給老祖宗磕頭。」然後拿出一副,另一副依舊用榮氏帶來的包袱裹著,推到榮氏面前,笑道,「我是用不著的,阿瑗身懷六甲,我替她留了一副。這一副,您替我帶回去給老侯爺。我和侯爺是晚輩,老侯爺是長輩,自然先孝敬老侯爺。」
  榮氏推了再推,盛夫人很堅持,榮氏只得收下。
  盛夫人又把留下的那副當著榮氏的面給東瑗:「你收著,明日就戴它。娘正愁明日你凍著,這下放心了。」
  東瑗推辭:「媳婦不敢受。怎能媳婦戴著這東西,叫爹娘受凍?」
  盛夫人笑:「家裡有山裡的皮草護膝,雖不及這個滴水不浸,卻也是暖和的。你安心收下,來日誕下個大胖孫子,就是對爹娘極大的孝順了。」
  再推辭下去,顯得很虛偽,東瑗臉微紅,感覺接了,讓薔薇收著。
  榮氏在一旁瞧著,微微頷首。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歸期
  世子夫人榮氏給東瑗送了護膝,在盛家吃了午飯,又冒雪回鎮顯侯府。
  盛夫人和東瑗也踩著厚厚積雪,一直送到垂花門前。
  世子夫人回了薛府,剛到大門口時,見一隊車馬停頓,幾個穿著蓑衣的婆子撐著傘,扶一位穿孔雀藍緙絲斗篷的四旬婦人下車。
  身後跟著兩個石青色緙絲風氅的年輕男子。
  世子夫人定睛瞧了瞧,見他們高馬敞車,隨行的都是強壯的腳力,像是從外地趕路而來。
  瞧了再瞧,依舊不太記得是誰。
  停了馬車,婆子和花忍攙扶世子夫人下了馬車。
  門房上的人忙迎上來,給世子夫人撐傘。
  停在世子夫人前面馬車裡下來的人就都回眸看。
  門房的小廝見他們車馬華麗,也上前恭敬問:「哪裡來的貴客?」
  來客裡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正要答話,那四旬婦人卻看著世子夫人出神,此刻哎喲一聲:「您是世子夫人吧?」
  榮氏微愣,越看這婦人越覺得眼熟,可現成的人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誰,只得由丫鬟攙扶著走進些。
  那婦人迎了幾步,笑道:「多年不見,您還是這樣的好氣色。」
  笑起來,右邊臉頰有個小小梨渦,一臉的慈祥和藹。
  電光火石間,世子夫人猛然想起,驚愕道:「您……您是韓家大太太?」
  那婦人頷首:「正是妾身。給您請安了。」
  說著,衝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
  世子夫人忙上前,攙扶了她:「大舅母什麼時候進京的?」
  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世子夫人就換了稱呼。
  這婦人是當年韓尚書的大兒媳婦,東瑗生母韓氏的大嫂。他們家早年就搬回來韓尚書的桑梓安慶府。時過境遷。音容暗換,世子夫人一時間真沒有想到是韓家的人來了。
  「快裡頭請,快裡頭請!」世子夫人笑,也顧不上多問,「裡頭說話,怎麼站在雪地裡?」
  韓大太太笑著道是。又喊了兩個年輕的公子上前給世子夫人請安。
  「這是老大乃宏。這是老三乃華……」韓大太太把兩個年輕的公子介紹給世子夫人認識。
  世子夫人笑著應了。見他們的車馬隨從,就知道他們是從安慶府剛剛進京的,世子夫人一手挽著韓大太太,一邊吩咐管事把韓家的車門從側門牽進去。 好生款待韓家的隨從。
  自己則領著韓大太太和兩位少爺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老夫人年紀大些,應說記性不如世子夫人,卻一眼認出了韓大太太。
  韓大太太感激得眼裡有淚。忙要跪下給老夫人磕頭。
  薛老夫人讓丫鬟們扶住,不讓她跪下。
  韓大太太就讓她的兩個兒子給老夫人磕頭。
  兩個年輕的少爺磕了頭。
  薛老夫人很歡喜,讓他們在沿炕一排的太師椅上坐了。
  韓大太太就笑著跟老夫人說起進京的緣由來:「……瑗姐兒出閣時。老太太不太好,大老爺和二老爺都怕老太太撐不過,家裡的人寸步不敢離,所以只派了僕婦給瑗姐兒送禮。
  「後老太太竟大好了,又念叨著此事,說瑗姐兒是三娘留下唯一的血骨,韓家再落魄。也不能這樣輕怠了瑗姐兒,讓我們妯娌親自走一趟盛京。給瑗姐兒送些妝奩來。
  「挨著就是秋闈,老太太又說,不如等乃宏、乃華兄弟過了試再說。倘若中舉,進京參加春闈,我就陪著同來,打理著他們的吃食。
  「祖宗保佑,他們兄弟皆過了鄉試。我們都來不及宴請親鄰,就急急上京了,趕著給瑗姐兒送妝奩。哪裡想到,今年這樣早雪,在袞州就遇上了,冒雪拖延到今日才到……」
  聽說是給東瑗送嫁妝來的,薛老夫人也想起了死去的韓氏,一陣心酸。
  又聽說韓家兩位少爺皆中舉,又是高興。
  「兩位哥兒都是少年進學,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薛老夫人笑著,讓丫鬟去取狀元及第的彩頭來賞兩位少爺。
  韓乃宏今年二十三,而三少爺韓乃華才十五歲。
  這樣年輕的舉人,薛老夫人稀罕不已,讓韓乃宏和韓乃華兄弟上前,坐到她身邊的炕上。
  「娶親了不曾?」薛老夫人問韓家三少爺韓乃華。
  韓大太太就忙代答:「老太太說學業要緊,還不曾定人家呢。」然後想了想,又道,「老夫人有好人家,替我們乃華說說,就是他極大的福氣了。」
  韓家原本退出朝廷,直到新帝五年才送孩子進學,大約也是想重返京都世家,爭取些官爵。
  韓乃華未定親,一來是為了不讓他分心念書;其二,恐怕也有些瞧不上安慶府小地方出身的女兒,想著聘門盛京的望族千金吧?
  倘若韓乃華春闈過了,就是十五歲的少年進士,又是韓老尚書的嫡親孫子。單單這兩樣,娶門詩禮望族的小姐不成問題。
  薛老夫人想著,就痛快答應了,拉著韓乃華的手道:「過了春闈,我就替咱們的少年進士定門好親事。」
  韓乃華臉微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韓大太太聽出了薛老夫人的弦外之音。
  是替少年韓進士定門好姻親,而不是韓少爺或者落第舉人。
  韓家離京十幾年,早已人走茶涼,除非韓乃華少年進學,否則也難再入高門的。韓大太太心裡明白,還是忍不住酸了酸。
  說著說著,話題就繞到了國喪上。
  韓大太太哎喲一聲:「我們進城的時候,滿城素縞,我正滿心疑惑,又怕問了不吉利。原是皇后娘娘薨了……」
  語氣裡焦急起來。
  皇后崩了,那明年春季的春闈還舉行不舉行啊?
  薛老夫人看出韓大太太的擔憂。就道:「新帝首開恩科,自不會中斷為國取才……」
  後面的話,也不好再說了。
  韓大太太是通透人,一點就通,當即明白過來,表情微微鬆弛。
  「那我過了國喪再去盛昌侯府瞧瞧瑗姐兒。」韓大太太把話題繞過來。「她也是要進宮哭喪的吧?」
  世子夫人接口笑道:「再過幾日。大舅母不僅要備好瑗姐兒的妝奩,還要備好小外孫的三朝禮呢。」
  韓大太太眼眸亮了亮:「瑗姐兒有喜了?」
  提起這事,最高興的是薛老夫人:「過門就有喜,已六個多月呢。」
  「都是老祖宗給她的福氣。」韓大太太唏噓。
  世子夫人問他們在哪裡落腳。
  韓大太太道:「從前老太爺在世。治了幾處宅子。只是我們新來,那些看門的下人恐怕樣樣都不齊全。本不敢打攪,又怕老祖宗覺得我們硬氣。就先打擾一日。明日打掃了宅子就搬過去。」
  老夫人道:「這大雪天,就算置辦齊全了也不便宜。咱們府裡旁的不說,暖和的空房是有幾間的。丫鬟婆子、用度一應整齊,何必再去費事?我倚老賣老,留大舅太太和兩位表少爺住了。」
  世子夫人也道:「是這話!大舅母安心住在我們這裡,平日陪著老祖宗說笑,老祖宗跟前也熱鬧一時。兩位表少爺就在我們家外院住著。我們家不算書香門庭,卻又有幾個念書的孩子,一處念書做文章。也好過兄弟倆孤燈念書。」
  韓大太太道:「狀元郎府裡說不算書香門庭?那旁人家都不敢說念過書的。」
  說的滿屋子都笑。
  世子夫人見韓大太太答應了,就吩咐丫鬟們去準備好客房。讓韓大太太住下。
  韓大太太進京,也帶了丫鬟婆子,薛老夫人還是把身邊的綠浮撥給她用。
  下午家裡的各房都聽說韓家兩位表少爺和韓大太太進京了,紛紛到老夫人的榮德閣來看。
  韓大太太看到五夫人楊氏,雖客氣著見禮,臉上的笑就輕了幾分。
  五夫人見到韓大太太,也不自在。
  五夫人曾經如何對東瑗,韓家也是聽聞過的。只是那時韓尚書已經致仕,韓家無能力替東瑗討回公道。
  對東瑗的繼母,韓家都是恨的。
  晚夕眾人散去,韓大太太也去由丫鬟帶著去了客房歇息。
  世子夫人卻留了下來。
  她有些憂心對老夫人道:「娘,這大舅母不會把當年的事說給瑗姐兒聽吧?」
  老夫人不以為意,道:「韓三娘是怎樣的人,咱們心裡都有數的,只是小五那混子,聽人挑撥就胡亂疑她。不妨事的。小五那樣對瑗姐兒,你打量瑗姐兒猜不著幾分?三娘磊落,瑗姐兒倘若聽了閒話就疑自己的生母,也是個不值得人疼的。」
  東瑗的母親是韓家女兒中的老大。韓家卻是把女兒的排行跟兄弟算在一起。
  韓氏有兩個哥哥,她雖是大女兒,卻有個小名叫三娘。
  世子夫人笑笑:「我也是怕瑗姐兒多心。倘若她多心,疑惑是咱們府裡害死了三娘,只怕……」
  老夫人頓了頓,沉默半晌才歎氣:「三娘的確是死在薛家的。瑗姐兒倘若要怨,也沒有怨錯。」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老夫人心裡是有些愧疚的吧?
  世子夫人見老夫人感傷,忙打住不提了。
  國喪七日,到了第三日終於放晴,內外命婦進宮哭喪也不用那般辛苦。
  國喪第八日那天,薛老侯爺素服進了內院。遣了屋裡服侍的,對老夫人道:「西北大營有了消息,蕭宣孝失蹤了,巡察使拿了西北大軍的兵符,不日返京。天和立大功了!」
  說罷,臉上有了喜色。
  老夫人笑道:「侯爺,您親手為盛家世子爺揚名,不怕將來他會成為盛家刺向咱們家的利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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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歸期 (2)
  薛老侯爺微頓,片刻後才道:「舉賢不避親仇,俯仰無愧天地,對得起江山社稷,百姓黎民,足矣!」
  薛老夫人聽著老侯爺說的大義凜然,就哈哈大笑:「您真的沒有私心?」
  薛老侯爺抿唇不答,眼睛卻閃爍著光芒。
  老夫人忍不住笑:「您真是越老越奸詐了。」
  薛老侯爺卻道:「愁人之所憂,達人之所欲,成人之所求,夫人怎麼說我狡詐?是盛文暉想讓他的兒子出仕,亦想讓其子揚名。我不過是助力而已,又不是害他……」
  盛夫人忍不住笑,卻又想起身在盛家的薛東瑗,心裡的開心就減了五分。
  「盛文暉算計失利,會不會為難我的瑗姐兒?」老夫人擔憂,「咱們世代聲譽,族無犯罪之男,家無再嫁之女,瑗姐兒定是一輩子要在盛家的。」
  想著,薛老夫人不由又恨起太后和皇上來。
  都是他們那對母子,把瑗姐兒賜婚盛修頤,讓老夫人陷入兩難境地。
  可抱怨皇上和太后,會遭天譴的,薛老夫人也是在心裡恨幾句,不敢說出口來。
  提起在盛家的東瑗,老侯爺也歎了口氣:「倘若我們家落敗,瑗姐兒斷了依靠,才真正隨盛家拿捏。只是咱們家贏了,盛文暉就算恨瑗姐兒,亦要敬重我們幾分,表面上不敢為難她。」
  戰國策裡說,同仇者相親,同欲者相憎。盛文暉和薛家現在有共同的仇敵,自然是相親的。
  可他們也有共同的目標,將來必然相爭。
  嫁入盛家門的薛氏女,便要學會在夾縫裡求生。
  這便是政治。
  老侯爺和老夫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盛家那邊也知曉盛修頤即將回京的事。
  盛昌侯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轉頭就叫人去告訴了東瑗。
  東瑗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也是高興的,忙來了元陽閣,問盛夫人:「世子爺能趕上回京過年嗎?」
  盛夫人笑道:「快馬加鞭。或許趕得上元宵節。」
  就是說,過年是趕不上了。
  「世子爺此次歸來,是要加官進爵的吧?」東瑗知道盛夫人心裡喜歡,笑著問她。
  盛夫人笑:「娘跟你一樣。整日待在內宅裡,哪裡知曉朝廷的事?我只盼著早日見到頤哥兒,加官不加官,隨緣吧。」
  東瑗笑了笑。
  婆媳倆歡喜說笑了一陣,外院的小廝進來說大奶奶的舅母來瞧大奶奶了。
  盛夫人有些吃驚,看著東瑗。
  東瑗以為是五夫人楊氏的娘家人,心裡狐惑建衡伯府的人要見自己做什麼。盛夫人已道:「快請進來。」
  東瑗和盛夫人站在元陽閣門口迎接,是個穿著絳紫色遍地金通袖綾襖的四旬婦人,白皙肌膚,圓臉杏目,笑起來臉頰有個小小梨渦,讓她看上去很慈善。
  盛夫人對這個舅母的第一印象很好,覺得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東瑗卻蹙了蹙眉。
  建衡伯府的兩位夫人她是見過的,這婦人並不是建衡伯府的人。
  難道是韓家的?
  想著。她又細看那婦人,那婦人就由迎接她的康媽媽和香櫞等眾丫鬟攙扶到了跟前。
  老夫人身邊的綠浮跟著伺候。
  「夫人。」韓大太太給盛夫人屈膝行禮。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見她比自己還要疑惑。就不管了,也給這位韓大太太行禮。
  東瑗聽聞是舅母,雖不知身份,照樣先行了禮。
  綠浮尚未上前開口,韓大太太待東瑗行禮後,眼淚就簌簌落下來:「這是瑗姐兒?你和三娘長得一模一樣。三娘去了這些年,我竟又見著了……」
  說罷,真的動情哽咽起來。
  東瑗便確定了是生母韓氏的大嫂,眼裡有些澀,又給她行禮。喊了舅母。
  一旁的大丫鬟們忙勸,遞帕子給韓大太太。
  盛夫人也勸。
  一行人進了暖和的內室,丫鬟們上了茶,韓大太太依舊在打量著東瑗,又是喜歡又是歎氣:「咱們家離京的時候,你還那麼小。也像三娘。如今就是活脫脫三娘當年的樣子了。」
  說著,又忍不住落淚。
  盛夫人也陪著濕了眼眶。
  韓大太太止了淚,訕笑道:「夫人您瞧瞧我,一見到瑗姐兒就失了態,惹得您也跟著傷心。」
  盛夫人也知道韓家的事,明白她們娘們是多年未見的,東瑗又長得像她的母親,韓大太太動情是情理之中,就道:「哪裡話?舅母來瞧阿瑗,我心裡喜歡著呢。」
  韓大太太半晌拭淚,又把上京的目的跟東瑗和盛夫人說了一遍,還叫身後的丫鬟端了一只檀木錦盒進來。
  那錦盒比平常的首飾匣子大好幾倍,丫鬟抱著很沉手,應該是不少的首飾。
  韓大太太接了,擱在炕几上推給東瑗:「你大婚那些日子,你外祖母正是不好的時候,家裡也沒人來替你送親。外祖母有驚無險,醒來後時時念叨這事。這是外祖母給你的添箱,切莫嫌東西輕。」
  東瑗起身,又給韓大太太行禮:「多謝外祖母掛念,辛苦舅母攜來。舅母替外祖母受瑗姐兒三個頭。」
  說著就要跪下去。
  韓大太太忙拉住:「你懷著身子呢,快起來,快起來!」然後又哽咽道,「看到你都好,我回去告訴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也寬心。」
  不知道為何,東瑗聽著這些話,眼角就濕了。
  她出閣的時候,韓家不曾來人,她也沒有抱怨過。畢竟她只是個外甥女。
  如今看著這首飾匣子,心裡的暖意就止不住湧上來。
  彼此默默抹淚了半晌,才把初次見面的這點感動揭過去。
  盛夫人聽說韓家兩位少爺皆中舉,現在住在鎮顯侯府等著春闈,就道:「舅母帶著兩個表少爺,也到我們府裡住住。」
  韓大太太道:「薛家老祖宗留得誠,那裡住得也便宜,多謝夫人的美意了。」又道,「我們安慶府的規矩。不能在外人家過年,所以近幾日在收拾宅子,趁年前搬進去。倘若夫人和瑗姐兒不嫌棄寒舍簡陋,他日去坐坐。」
  看這架勢。是要在盛京重新落足嗎?
  東瑗想著,就忙道好。
  盛夫人也說好。
  韓大太太在盛家吃了午飯,陪盛夫人說了半下午的話,才回了鎮顯侯府。
  她前腳進門,東瑗和盛夫人給韓家兩位少爺的賀禮就送到了。
  韓大太太見盛夫人也是一派的和氣,跟薛家一樣不拿喬,心裡也很欣慰。
  回去說給老太太聽。知道三娘的女兒嫁到不錯的人家,還有個和氣的婆婆,老太太也說高興的。
  冬月二十九那日,宜搬家,韓大太太就帶著兩位少爺,搬回來曾經韓尚書置辦的宅子。
  薛家和盛家都送了厚禮。
  元昌五年臘月初八,又是一年的臘八節。早上剛剛吃過臘八粥,就聽說蕭太傅請求致仕。他的黨羽紛紛請求罷官。
  以抗議巡察使攪亂西北大營。
  不成想,一向對蕭太傅敬畏有加的元昌帝欣然同意了。
  朝中的文武將,一下子就免了將近一半的人。朝廷瞬間就癱瘓了。
  蕭太傅猶自得意時,沒過幾日,就聽聞他的長子蕭宣孝的死訊。
  這個消息一公布,很多投靠蕭太傅的大臣便起了悔恨之心。
  元昌帝知道人心動搖,再降聖旨,將請辭的官員全部官升一級,加俸兩成,承諾絕不秋後算帳。
  這件事就一直鬧到元昌六年的正月裡。
  正以為局勢要穩,卻突然發生宮變,蕭太傅埋在宮裡的侍衛和太監衝進了各個宮殿。砍殺妃子皇子。
  薛老侯爺和盛昌侯帶著一千家奴護駕。
  盛昌侯的三子盛修沐有萬夫不當之勇,護住了元昌帝,生擒了蕭太傅。
  宮裡太監、宮女損傷不少,可妃子皇子公主都安全無虞。
  如何處置蕭太傅,便成了元昌帝再次為難之事。
  而在這次動亂中,太后娘娘驚嚇過度。還被砍傷了腿,從此昏昏沉沉的,有些神志不清。
  而後,她的情況越來越糟糕,甚至說皇上不是她親生的,而是陳淑妃生的,還說陳淑妃找她索命。
  皇上日夜不解衣在太后床前侍疾。
  最後,太醫紛紛覲言,送太后去皇家山莊靜養,宮裡不適合太后居住。
  六宮短短幾個月內,既沒了皇后,又沒了太后,各宮裡的娘娘紛紛行動,有巴結薛貴妃的,有巴結盛貴妃的,還有巴結薛淑妃的,一時間人心不穩。
  而元昌帝好似不明白,只是偶爾去盛貴妃的宮裡去的勤快些。
  風向改變了,眾人猜測將來母儀天下的,定是盛貴妃娘娘。
  而朝廷裡,蕭太傅全族交押大理寺,等到審判。蕭太傅的黨羽太多,倘若隨便就殺了他,這些黨羽可能人人自危,朝中又是一番動蕩。
  怎麼處置蕭太傅和蕭家,還需從長計議。
  一場浩劫過後,便是花開春暖之日,三月的驕陽異樣明媚。
  盛修頤再次踏回盛京時,朝中文武數官在西武門迎接著他。
  穿著素服、面容緩和的盛昌侯立在眾人之首。
  出京都時,眾人皆以為他是去送死;等他再回來時,已經滿朝傳誦。
  這期間,整整九個月,只有盛修頤知曉他經歷了些什麼。
  東瑗和盛夫人也準備好迎接盛修頤。
  跟盛夫人立在垂花門前翹首以盼的東瑗,突然覺得下腹墜痛難忍。
  她扶著薔薇的手,忍不住呻吟著彎下了身子。
  「奶奶要生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誕子嗣
  午後的春陽明妍溫暖,靜靜灑在靜攝院中一株吐蕊盛放的桃樹上,引得彩蝶蹁躚,媚花爭豔。
  院裡的丫鬟婆子們身影密集匆忙,卻個個放緩了腳步,似怕驚醒了暖暖午後思睡的雪貓。
  那隻貓是表小姐秦奕的,不知何時偷跑來了靜攝院,居然安逸躺在籐架下瞇著眼睛打盹。
  一聲聲的慘叫從東南耳房裡傳來,終於打破了院落的靜謐。
  雪貓也猛然一驚,越牆而去。
  東瑗的羊水破到現在,已經兩個時辰,陣陣的宮縮令她痛得幾欲昏厥。
  她在穩婆的指導下,吸氣、呼氣,仍然覺得劇痛難忍。
  盛夫人沒有進產房,只是在西次間擺了白玉觀音,點了香,跪在蒲團上念經替東瑗祈禱。
  一陣陣的慘叫令她心裡不穩,幾次念經被打斷。
  有個小丫鬟陪同在旁。
  康媽媽和靜攝院的羅媽媽、橘紅、薔薇、尋芳、碧秋、夭桃全部在產房裡伺候著。
  初次誕子是很辛苦的,東瑗的情況已經是很好了。
  穩婆一直在說大奶奶用力、吸氣。
  東瑗滿頭大汗,緊緊攥住羅媽媽的手,不停的用力。
  「瑗姐兒,別怕,別怕。」羅媽媽比東瑗還要緊張,生怕她初次生產時慌了手腳,不停替她拭汗,「快下來了……」
  「媽媽,媽媽。」東瑗大口大口的喘氣,聲音沙啞,神志不似以往那麼清晰了,「媽媽,倘若是女孩子,怎麼辦?」
  羅媽媽安慰她:「定是個公子,瑗姐兒你放心。」
  東瑗自從懷孕後,一直不曾求佛燒香,也從不避諱說起倘若是生個千金如何如何。
  她是繼室,盛家世子爺已經有了嫡子、庶子。不需東瑗急著為盛家添香火。哪怕她這胎是個女兒,盛夫人和盛家世子爺亦不會對她輕待。
  所以羅媽媽和薔薇、橘紅等人也沒有過多的擔心生下個女兒的,都很隨緣。
  此刻聽東瑗這樣問,幾個親近的才懊惱不已。
  原來她一直在擔心,只是從來不說。
  康媽媽在一旁幫襯著。也微微歎了口氣。
  誰不盼著頭胎是個公子?
  「……倘若是個女兒,長得像我……又是一生受苦的命……」東瑗一邊用力,一邊嘶啞著嗓子對羅媽媽道,她需要說話來保持自己的清醒,「家裡人總在我背後說我個狐媚子,我知道……媽媽,您求菩薩,保佑我別生個女兒,別讓女孩兒投胎到我身上。 吃盡了一輩子的苦……」
  羅媽媽就想起東瑗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女子青春美麗的好年華,她從來不敢穿顏色鮮豔的衣裳,謹慎小心過日子,到頭來還惹了皇帝,莫名被賜婚,羅媽媽的眼淚就簌簌落下來。
  「瑗姐兒,媽媽替你求菩薩。媽媽替你求,定是個公子……」羅媽媽哽咽著說道。
  薔薇和橘紅也紅了眼眶。
  康媽媽聽著,眼睛微澀。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辛苦。旁人都說這大奶奶長得好,殊不知她沒有嫁進來之前,連盛夫人那麼善良的人都擔心她性格輕佻。
  長得太豔了,也是苦。
  這還是旁人能看到的苦,也許她心裡的苦更多。
  她是好運,投胎在原配夫人的肚裡,投胎在鎮顯侯府那樣的人家。
  倘若投胎在稍微差點的人家。或者是個姨娘生的,只怕是件父兄換取前程的籌碼,早就作為禮物送給權貴了。
  這樣的事太常見了。
  靜攝院的范姨娘,不就是興平王送給世子爺的?
  康媽媽想著,就聽到穩婆欣喜的聲音:「出來了,頭出來了……大奶奶,大奶奶,您再使勁……」
  小丫鬟忙去稟告了盛夫人。
  半個時辰後,耳房裡傳來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   ★★   ★★
  禁宮的金鑾殿內,文武百官站滿了殿堂。將金碧輝煌的宮殿渲染了幾分熱鬧,不再那般清冷。
  「……御前四品帶刀侍衛盛修沐,因庭掖叛亂中勤王首功,御賜正四品奉恩將軍,著覲沐恩伯,世襲三代。」主管太監婁友德陰柔的嗓音在金鑾殿內緩緩響起,念著給盛家第三子盛修沐的加官進爵。
  佩刀環伺帝王的盛修沐緩步上前,恭敬磕頭謝恩。
  世襲三代的沐恩伯,這算是很高的賞賜了。
  盛昌侯聽著,就微微頷首。
  他覺得這個獎賞是他兒子應得的,所以很欣慰。
  然後婁友德又念了盛昌侯的賞賜。他現在是兵部尚書,因蕭太傅作亂被擒,現如今三公中權利最大的太傅之位空閒。
  於是盛尚書擢升為盛太傅。
  大殿內有人的目光帶著豔羨,有人帶著嫉妒,有人帶著巴結討好,而剛剛從西北歸來的盛修頤垂頭不語,他的目光變得有幾分晦澀。
  而列為百官之首的太師薛鎮顯卻眼睛越發明亮。
  他的心裡對另外一件事終於有了譜兒,所以忍不住高興。
  接著,就是這次清除蕭太傅極其黨羽中立功最大的盛修頤了。
  盛文暉擢升了太傅,兵部尚書一位空閒,皇帝早就想好了讓現任的兵部侍郎、薛老侯爺的門生秦伯平出任。
  秦侍郎成為秦尚書後,兵部侍郎之職空閒,正好可以給盛修頤。
  於是盛修頤的賞賜就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
  盛昌侯對這個賞賜也很滿意。
  薛老侯爺就更加滿意了。
  皇帝對盛家父子的賞賜越多,就會相應的補償這次清除蕭太傅黨羽中同樣出力的薛家。
  而薛家在朝廷裡沒有兒郎可以加官,自然會把補償轉移到內宮的娘娘和皇子身上。
  當聖旨賜下的時候,盛修頤上前幾步,卻沒有接過聖旨,只是跪著給元昌帝磕頭:「陛下,小臣才疏學淺,不足以堪大任,求陛下收回成命。」
  滿殿大臣和元昌帝都微愣。
  「小臣並無經天緯地之才,亦無匡扶社稷之功。兵部侍郎一職,當有能者居之,小臣自愧不能擔重任,求陛下重罰。」盛修頤的頭貼著金鑾殿內的大理石地板,字字清晰。
  盛昌侯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他很想上前呵斥盛修頤。
  這是他絕好的機會,可以在朝中平步青雲,也可以成為盛昌侯的幫手,他卻推辭了。
  下次再想一下子從刑部的五品郎中升任到兵部三品侍郎,就沒有這麼好的名正言順的機遇了。
  盛昌侯氣得很想踹兒子一腳。
  無奈這是大殿,他什麼都不敢說。
  大臣中有人低聲交頭接耳,滿殿頓時嘈嘈切切起來。
  薛老侯爺看著盛修頤的背影,表情多了幾分深邃與慎重,還有些許的滿意。
  好半晌,元昌帝才重重咳嗽。
  滿殿頓時靜謐無聲。
  「既這樣,賞賜盛郎中黃金八百兩,良田三千畝吧。」元昌帝好似很為難的樣子,語氣裡卻有幾分輕快。
  用八百兩黃金和三千畝良田,就換了盛修頤的三品兵部侍郎,盛昌侯氣得想吐血。
  盛修頤謝恩,退了下去。
  盛昌侯的臉色已經鐵青。
  接著就議如何處置蕭太傅。
  主張滅族的人占了大部分。
  滿朝的大臣不曾投靠蕭太傅的,都被蕭太傅整治過,對他恨之入骨;投靠蕭太傅、又被元昌帝恩澤既往不咎的,恨不能跟蕭太傅劃清界限。
  所以都主張滅蕭氏九族。
  盛昌侯亦覺得應該滅了蕭氏滿門,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娶一個蕭氏的兒媳婦進門了。
  最後,元昌帝還是問一直沉默的薛太師薛鎮顯。
  薛老侯爺步履沉穩,上前一步道:「陛下,蕭氏盤桓朝野十幾年,不管是願意依附還是被迫投靠,總牽扯著朝中各方勢力。一念之差禍亂庭掖,亦是他個人的冤孽。且他在朝用功有過,自當功過護抵。不如凌遲處死蕭衍飛,奪其爵,沒收其家產,蕭氏子嗣五代不得入朝為官、不得進學,逐出京師。既恩典了蕭衍飛,亦恩典其依附者,既往不咎吧。」
  倘若滅了蕭太傅九族,他曾經的黨羽自然亦要重罰,才能服眾。
  就像薛老侯爺所言,他盤桓朝野十幾年,不管是自願還是懾其淫威者,舉不勝數。倘若真的要處罰,不說皇帝失言,亦會朝野動蕩。
  薛老侯爺的話,中了很多大臣的心思。
  只是他們不敢言,怕陛下以為是替蕭氏說情,牽連自身。
  元昌帝對這個處置方法雖不甘心,可想著滿朝文武的確像薛老侯爺所言,跟蕭氏皆有瓜葛。他總不能處置了滿朝的人。
  這樣,會政局不穩的。
  最後,就定了薛老侯爺的處置法子。
  蕭衍飛被凌遲處死,沒其家產,其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里,庶子庶女逐出京師,五代不得入朝為官、不得進學。
  眾人皆鬆了口氣。
  這場浩劫終於過去了吧?
  下朝後,盛昌侯怒視了一眼盛修頤,快步走了出去。
  盛修頤和盛修沐只得跟上去。
  盛修沐有些擔憂看了眼盛修頤。
  「天和……」薛老侯爺在身後喊盛修頤。
  盛修頤停住腳步,回頭就見薛老侯爺和薛家世子爺薛子侑笑盈盈走了過來。
  他忙上前行禮,尚未說話,就見婁友德跑得氣喘吁吁,喊了薛老侯爺和薛子侑、盛昌侯、盛修沐和盛修頤等人,笑道:「陛下請您幾位御書房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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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明珠遺海
  幾個人都停住腳步,彼此對視一眼,心裡猜測元昌帝讓他們留下是什麼緣故。
  「有勞公公。」盛昌侯和鎮顯侯都紛紛道謝。
  在婁友德的帶領下,眾人進了御書房。
  元昌帝褪了龍袍,換了平常的繡雙龍錦袍,正在伏案批閱奏摺。見薛老侯爺和薛子侑、盛昌侯父子三人進來,元昌帝微微頷首,讓太監給他們賜座。
  幾個人坐下,元昌帝指了指御書案上厚厚一摞奏摺,讓太監拿給盛昌侯和鎮顯侯看。
  兩位侯爺翻開瞧來,皆是皇后頭七過後,眾大臣參議立後和立儲之事。
  元昌帝站起身,對薛家和盛家的幾個人笑道:「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還有大批的奏摺,皆是上書早日立儲立后,早固國本。薛太師和盛太傅皆是朕的肱骨大臣,朕想聽聽你們對立儲、立后的看法。」
  盛家三爺盛修沐忍不住心裡想,真夠為難人的,薛家肯定想立二皇子為儲,薛貴妃娘娘為后;盛家自然是想立三皇子為皇儲,盛貴妃娘娘為后。皇上明知兩家的心思,還故意如此問。
  這怎麼回答?
  兩位侯爺也半晌不語,都在猜測元昌帝的用意,生怕說錯了惹惱了皇帝。
  「薛太師,您說呢?」元昌帝突然開口問。
  薛老侯爺笑了笑,道:「陛下,老臣不過是太師閒職,倘若聖恩眷顧,早已致仕歸隱。朝中大事,老臣豈敢胡亂圈點?盛太傅年富力強,是國之棟梁,老臣想聽聽盛太傅的看法。」
  倚老賣老,把問題踢到盛昌侯這裡。
  盛昌侯心裡恨薛老侯爺的狡猾,也道:「薛太師過謙。您是三朝元勳,比我等有見識。我等皆洗耳聽薛太師的高見。」
  相互推諉。
  薛老侯爺哈哈笑起來:「什麼三朝元勳。老骨頭一把。不過是聖恩盛隆,才積年賴居朝堂。未來咱們聖朝,要靠盛太傅中流砥柱。您但說無妨。」
  元昌帝看出了這兩位老狐狸在相互推卸。便知道問不出所以然,呵呵笑起來,打斷了兩位侯爺的對弈:「今日留下幾位。亦並不是為了此事。天和得勝回朝,朕備了家宴款待,想請薛太師陪同。」
  說罷,轉臉問盛修頤,「天和還沒有見過四皇子吧?」
  盛修頤去西北,是盛昌侯和鎮顯侯共同保舉的。如今宮裡設宴為他接風,請鎮顯侯和鎮顯侯世子爺作陪,也是情理之中的。
  況且兩家都是皇親。
  盛修頤連忙起身,恭敬道:「臣恭喜陛下喜得龍子,臣尚未見過四皇子。」
  元昌帝笑起來。起身帶著他們去熙寧宮入宴。
  又吩咐婁友德:「去把四皇子抱來,給國舅爺瞧瞧。 」
  婁友德道是。
  幾個人跟著元昌帝,去了御書房西南角的熙寧宮用膳。
  那裡早已備了珍饈餚饌,瓊漿美醪。
  元昌帝居首席,依次是鎮顯侯、盛昌侯、沐恩伯盛修沐、薛子侑、盛修頤。坐定後。便有內侍進來服侍用膳。
  四周垂著湘竹簾幕,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樂工輕坐在簾幕後。片刻便有悠揚絲竹聲入耳。
  酒過幾巡,元昌帝似有醉意。
  內侍抱了四皇子來。
  盛修頤上前給襁褓裡的四皇子行禮,誇他面相富貴。
  元昌帝見盛修頤絲毫沒有年輕人的傲氣,言行謹慎小心,甚至有些膽小。他真的難以置信盛修頤可以收服西北大營的那群大老粗。
  可當著盛昌侯和鎮顯侯的面,元昌帝又不好質疑功臣。
  內侍抱著四皇子,鎮顯侯和盛昌侯亦紛紛上前行禮。
  一圈下來,內侍又把四皇子抱了下去。
  元昌帝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盛文暉和盛修頤,將酒樽擱在案几上,笑著問道:「朕聽聞柔嘉身懷六甲,小公子尚未出世嗎?」
  東瑗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同元昌帝的姊妹。所以他問起柔嘉,語氣很隨意,好似兄長對妹妹的關心。
  盛修頤走的時候,東瑗只是猜測有了身孕,並未確診。
  看來是懷了身子。
  他拿著銀飾象牙箸的手微微緊了緊,瞬間又鬆開。
  而在場的其他人都心裡一咯登,怎麼好好問起東瑗?元昌帝對東瑗的心思,甚至被東瑗刺傷一次,旁人可能不知道,盛昌侯和鎮顯侯、薛子侑、盛修頤、盛修沐心裡卻是一清二楚的。
  盛昌侯心裡起了些許戒備,卻不敢不答:「回陛下,太醫說郡主是這幾日臨盆的日子。不過孩子尚未出世。」
  元昌帝的表情就微微頓了頓。
  眾人皆看得清楚。
  薛老侯爺心頭湧起些許的不安來。
  薛老夫人說過,元昌帝一生沒有吃過太多的虧。太后進宮八年才得了太子,先皇百般寵愛。倘若說讓他不得如願的,就是太后和蕭太傅。
  蕭太傅尚未除去,太后就瘋了。
  而今蕭太傅亦定罪。
  那麼近來讓他求而不得的,只有薛氏東瑗了。
  「朕……」元昌帝倏然站起身,身子有些晃,好似醉了般,婁友德忙攙扶著他。
  元昌帝推開他的手,道:「朕沒醉。」然後他搖搖晃晃般站立著,高聲道,「朕作踐六年,如今江山方才安定,竊國惡賊才除。這些年,朕的江山大權旁落,以致黎民百姓受苦。此乃為君不義。」
  然後他緩步下了高階,背著手,身子依舊微晃。
  御前侍衛小心跟在他身後。
  他繼續道:「太后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才有了朕。如今內亂使除,太后卻重病。神志不清,而朕束手無策。此乃為子不孝。」
  「皇后崩,尚未出服,蕭家就家破人亡。雖是國法難容蕭家,終歸是朕愧對結髮愛妻。此乃為夫不仁。」
  元昌帝一邊走,一邊慢慢道來。
  他好似在敘述自己的幾大罪狀。
  最後,他站在盛修頤面前。頓了半晌,才道:「……明珠遺海,此乃為父不慈。」
  這句話出口。在場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饒是再老練沉穩,喜怒不顯於色,鎮顯侯爺也變了臉。
  明珠遺海……
  為父不慈……
  怪不得剛剛說東瑗。
  盛昌侯手裡的金樽就匡當一聲落地。他的嘴唇都哆嗦起來。元昌帝的意思,是薛氏東瑗肚子裡的孩子,是龍種,是滄海明珠。
  盛昌侯的手不由自主抖動。
  盛修沐心裡的震驚,不比盛昌侯少。
  鎮顯侯世子爺薛子侑手裡的象牙箸亦緊緊攥住。
  在場眾人,只是盛修頤緩慢垂首,沒有人看見他的表情。
  元昌帝微微掃視眾人,就知道效果已經達到,他的身子又微微搖晃,高聲問婁友德:「剛剛說了朕的幾罪?」
  婁友德上前攙扶他:「陛下。您醉了……」
  元昌帝哈哈笑:「……朕醉了?不曾醉。如今這禁宮和天下都是朕做主,是極大的喜事,朕高興,不曾醉。古今帝王,誰曾無過?朕亦有過。」
  說著。身子就微微傾斜,幾個侍衛忙攙扶了他。
  他就順勢閉了閉眼睛。
  婁友德吩咐侍衛把元昌帝架回寢宮,對鎮顯侯和盛昌侯道:「兩位侯爺請便。陛下醉了,奴婢伺候陛下去了。」
  鎮顯侯和盛昌侯都愣愣坐著,半晌沒有答話。
  婁友德只覺得大殿內氣氛凝滯得駭人,也不等他們說什麼。忙退了出去。
  樂工和服侍的太監們也跟著退了出去。
  熙寧宮只剩下薛家和盛家的幾人。
  好半晌,盛昌侯才猛然站起身子,赤紅的眸子盯著鎮顯侯:「老侯爺,您家的門風真是清廉!」
  薛子侑臉色更加難看。
  盛昌侯這話,分明就是怪鎮顯侯爺沒有教導好東瑗。
  「盛昌侯,郡主四月嫁到您府上,如今是三月初一。您想想清楚,再來說話。」薛子侑沉聲怒道。
  薛老侯爺站起身,淡然笑了笑,攔住薛子侑,道:「好了,咱們出宮吧。」
  說著,他看了眼盛修頤。
  此刻的盛修頤,依舊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老侯爺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就快步走了出去。
  等鎮顯侯和薛子侑走了片刻,盛昌侯才厲聲對兩個兒子道:「回家!」
  說罷,自己先走了出去。
  盛修沐看著爹爹,又看一直垂首的盛修頤,低聲道:「大哥……」
  盛修頤這才抬臉,依舊是一副清冷表情,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異樣。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道:「回去吧。」
  剛剛走出宮門,就有盛家的管事帶著小廝,駕了馬車來迎接。
  「侯爺,世子爺,大奶奶生了,是位少爺。」管事高興的上前給盛昌侯和盛修頤等人行禮,還沒有恭喜三爺得了爵位,也來不及恭賀盛修頤得勝歸來,就先說了大奶奶誕下位少爺的事。
  抬眸間,這位管事沒有見到盛昌侯父子臉上有他預料的喜悅,而是發現侯爺原本就嚴峻的眉目越發冷冽。
  而世子爺,眉頭輕輕蹙了蹙,笑容裡帶著清冷,道:「是嗎?」
  盛昌侯就狠狠剮了他一眼。
  盛修頤便斂了笑意。
  「回府!」盛昌侯上了馬車,吩咐馬夫的時候,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火氣。
  管事和小廝們都一頭霧水。
  卻也知道侯爺和世子爺、三爺都不高興。
  不敢再說什麼,一行人回了盛昌侯府。
第一百三十章 不見 (1)
  回了盛昌侯府,盛昌侯父子下了馬車。
  盛夫人派了丫鬟香櫞在門口等盛修頤。
  她原本是要親自迎接盛修頤的,被東瑗倏然生產打斷了,去了靜攝院。
  香櫞見他們進府,跟在眾管事、小廝身後給他們行禮。
  盛昌侯鐵青著臉,想做出和善些的表情,仍見凜冽神態。
  他在人群裡瞥見了盛夫人身邊的香櫞,就喊了她上前,問道:「怎麼不在夫人身邊伺候。可有何事?」
  香櫞忙又給他行禮,道:「大奶奶誕下了位公子,夫人陪著大奶奶呢。今日世子爺回京,三爺進爵,夫人讓奴婢到門口迎迎侯爺、伯爺和世子爺。」
  盛昌侯冷臉道:「知道了。你回了夫人,我和世子爺有話說,晚夕再回內院。」
  香櫞屈膝應是。她真的很怕在侯爺面前說話,一副冷冰模樣叫人不由透出幾個膽懼,大氣都不敢喘。
  盛昌侯轉身就去了外書房。
  盛家的外書房有三間,一明兩暗。
  兩間暗書房,一間是盛修頤的,一間是盛昌侯的。
  盛昌侯的暗書房是他接見清客幕僚的地方,商議機敏大事;而盛修頤的暗室,多半是他宿歇之處。
  進了書房,盛昌侯就把盛修頤和盛修沐喊進了他的暗室。
  推開最西北角擺著古董瓷器的隔扇子,就緩緩移動出一閃與牆壁顏色毫無差別的門。
  父子三人進了暗室,門有緩緩合上。
  跟著盛昌侯的小廝門口守住。
  暗室後面就是盛府的一處水中亭閣,窗前種滿了荷葉。臨窗一張大炕,立著兩對彈墨大引枕,玄墨色炕几,擺了整套的茶具。
  對面一架一人高的書隔,整整齊齊碼著盛昌侯的書。
  書案上筆架樹立。
  推了窗,能看見遠處的涼亭,聞到初春桃蕊的幽香。
  盛昌侯早已顧不得罵盛修頤推辭三品侍郎官職之事。開門見山就說對東瑗和那孩子的處理法子:「……孩子留下來,將來總有機會送進去;那個女人,坐完月子先送到天龍寺,宮裡自然會有人接她。」
  盛修沐聽著父親的話。本想頷首,卻見盛修頤表情清冷平常,他的贊同就保留了幾分。
  「大哥,你說呢?」他問盛修頤。
  盛修頤沉默了良久,對盛昌侯道:「爹爹,方才我和三弟在馬車上說話,三弟說皇上這些日子時常去咱們家貴妃娘娘的宮裡。 可是真的?」
  盛昌侯正等著他說話,等了半晌卻聽到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火就冒了上來:「管好你房裡的事,再說旁人!貴妃娘娘那裡有我和沐哥兒。」
  盛修頤心裡已經有數,道:「送走她和孩子,我無異議。爹爹和薛老侯爺商議著辦吧。」
  說著,起身要出暗室。
  盛昌侯對他這般很是不滿,卻聽到了他同意之語。也顧不上追究,只是喊住他:「這件事,切不可讓你娘知道了。」
  他說的是東瑗與元昌帝珠胎暗結之事。
  盛夫人很喜歡東瑗。若她知道了,定是一番傷心失望。盛昌侯不想讓盛夫人太難過。
  過幾日送走薛氏的時候,再把實情告訴她不遲。
  盛修頤道是,轉身出了暗室。
  盛修沐看了眼盛昌侯,乾笑道:「爹爹,您再找人商議如何處置,我先出去了。」
  盛昌侯心思都在如何送走東瑗上,心不在焉含混點頭。
  盛修沐忙跟著盛修頤的步子出去了。
  他出了書房,見盛修頤正往內院去,以為盛修頤要回靜攝院去看薛氏。忙上前幾步拉住了他:「大哥,你要去哪?你別再惹爹爹了。」
  倘若父親聽說大哥回了靜攝院,怕又是一番責罵,氣急攻心了。
  盛修頤頓了頓,淡淡笑道:「我一走九個月,回來也該去給娘請安了。」
  盛修沐就鬆了口氣。笑道:「我陪你去。」
  盛修頤點點頭。
  兄弟二人並肩回內院,盛修沐越想越覺得他的大哥真是奇怪。倘若是盛修沐的妻子弄出這般醜事,他定是止不住自己的怒焰。而大哥風輕雲淡,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般。
  他真是隱忍過人。
  兄弟二人進了內院,徑直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康媽媽和香櫞都在靜攝院,只留下香薷在院裡看守。
  見盛修頤兄弟二人前來,她忙上前行禮,笑道:「世子爺和三爺怎麼來這兒了?夫人在大奶奶那裡。」
  然後又給盛修頤福了福身子,「奴婢恭喜世子爺喜添貴子。」
  盛修頤微微笑了笑,進了盛夫人起居宴息處的東次間。
  盛修沐擔憂看了眼他的背影,也跟了進來。
  香薷發覺兩位爺不太對勁,頓時不敢再多言。她不知道盛修頤和盛修沐怎麼了,索性不說話,免得多說多錯,只是吩咐丫鬟給他們上茶,就垂首立在一旁伺候。
  「你去和夫人稟一聲,說我和世子爺在此,看看夫人何時回來。」盛修沐呷了兩口熱茶,對香薷道。
  香薷又狐疑看了眼盛修頤和盛修沐,屈膝應是,出了東次間。
  她去靜攝院的路上,忍不住好奇:從前見世子爺和大奶奶如膠似漆般,現如今大奶奶替世子爺生了個大胖小子,世子爺初回盛京,知道盛夫人在靜攝院,應該是正好有藉口急匆匆趕回去看大奶奶才對。
  怎麼明知盛夫人在大奶奶那裡,世子爺卻坐在元陽閣悠閒喝茶?
  她想著,就進了靜攝院。
  院裡安靜極了,丫鬟婆子們都斂聲屏息。
  盛夫人正在東次間替新出生的三少爺挑選奶娘。
  幾個奶娘在跟前,盛夫人看了又看,總覺得不太滿意。
  香薷伸了頭進來,見盛夫人忙,又把頭縮了回去。
  卻被屋裡的香櫞看個正著。她靜悄悄撩起氈簾走了出來。
  「怎麼了?」香櫞問道,「你不守著院子,跑來做什麼?滿院子的丫鬟婆子,你也不在。怕是要翻了天的。」
  香薷就把盛修頤和盛修沐在元陽閣,請盛夫人回去的話,說給香櫞聽,又道:「應說世子爺應該回靜攝院見夫人的。卻……」
  香櫞猛然瞪了她一眼。
  香薷立馬不敢多言。
  香櫞輕戳了下她的額頭,壓低聲音道:「還是這脾氣,什麼胡話都敢說!你等著,我進去稟了夫人。」
  說罷,轉身進了東次間。
  盛夫人正在跟康媽媽說三少爺乳娘人選的事:「……似錦從前是咱們院裡的,為人最是體貼小心。她既願意進來服侍三少爺,乳汁又多。就她吧。」
  康媽媽笑著道是。
  似錦姓喬,從前是元陽閣的丫鬟,而後嫁給了康媽媽的內侄兒。她前不久又生了個閨女,現如今正是乳汁好的時候,康媽媽就推薦她到三少爺屋裡做乳娘。
  家裡是夫人當家,三少爺的乳娘人選自是夫人定下。
  選喬似錦給三少爺做乳娘,除了看好似錦,亦是給康媽媽體面。
  盛夫人吩咐完乳娘的事。才抬眸問靜靜立在一旁的香櫞:「誰找你?」剛剛香櫞出去,她也是看見了的。
  香櫞就笑道:「是香薷來了。世子爺和三爺在元陽閣等您呢……」
  盛夫人一聽盛修頤回來了,臉上就布滿了笑。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問香櫞:「你去外院請安的時候,沒說我在這裡?」
  香櫞笑道:「奴婢說了。」
  盛夫人就疑惑起來,喊了香薷進來,問她盛修頤和盛修沐在元陽閣做什麼,又問她有沒有告訴他們兄弟東瑗產子之事。
  香薷道:「夫人,奴婢還給世子爺行禮道喜呢。他們喝了茶,也不見移步。而後三爺讓奴婢請夫人呢。」
  盛夫人聽出些端倪。
  似乎是有話對她說,不好來靜攝院。
  她起身下炕,香櫞和香薷忙蹲下去服侍她穿鞋。
  「你還守在這裡照拂一時。倘若有什麼,叫人快快稟了我。」盛夫人起身,對康媽媽叮囑道。
  羅媽媽和薔薇正好進門,聽到了盛夫人的話。
  其實羅媽媽和薔薇剛剛就在外間。香薷稟告盛夫人的話,她們也一併聽在耳裡。直到盛夫人要走,才進來。
  「夫人。大奶奶已經無礙,三少爺被喬媽媽抱去餵奶,吃了兩回,您放心吧。」羅媽媽笑著對盛夫人道。
  盛夫人就笑了笑,叮囑她們仔細服侍,只留下康媽媽,帶著香櫞和香薷回了元陽閣。
  盛夫人一走,康媽媽就去西次間看三少爺。
  薔薇和羅媽媽進了內室看東瑗。
  孩子落地後,東瑗知曉盛夫人在場,不會讓孩子有事,就放心睡去。她累得脫了力,一直睡到此刻才醒。
  「什麼時辰了?」她問薔薇。
  「酉初二刻了,奶奶。」薔薇回道。
  就是說,快黃昏了。
  她問薔薇:「世子爺還沒有到府嗎?」
  薔薇和羅媽媽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答。
  東瑗雖有些虛弱,卻瞧得分明,追問著薔薇:「出事了嗎?」
  「沒有。」薔薇躲閃著東瑗的眼神,不知怎麼啟齒。
  羅媽媽不落忍,低聲道:「瑗姐兒,世子爺回來了,卻去了夫人的元陽閣。香櫞和香薷都告訴世子爺您生了小少爺,也告訴了夫人在靜攝院……世子爺還是和三爺去了元陽閣。」
  就是說,不想回靜攝院。
  東瑗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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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見 (2)
  東瑗心裡閃過些許不安,她垂眸深思了須臾,問薔薇:「你見著世子爺了不曾?」
  薔薇不明,搖頭道:「我一直在院裡,奶奶……」
  「你去打聽打聽,看看世子爺……」東瑗想了想,半晌才尋出一個貼切的詞,「看看世子爺氣色如何。」
  她害怕是盛修頤受了重傷,才不回來,只是不讓她擔心。
  薔薇忙道是。
  羅媽媽就坐在東瑗床邊,問她要不要吃些東西,又道:「煨了雞湯。喝點吧,瑗姐兒,要不然身子空的厲害。」
  東瑗笑笑說好。
  羅媽媽喊了小丫鬟去端雞湯來。
  外邊服侍的夭桃忙應了,親自去小廚房給東瑗端。
  端進了內室,羅媽媽接在手裡,夭桃就輕輕扶了東瑗,在她背後塞了個大引枕,微微踮起些身子。
  羅媽媽慢慢吹得不燙嘴,一勺勺餵著東瑗。
  東瑗問:「孩子呢?」
  「喬媽媽抱了去,在暖閣裡先住了。好著呢,小少爺吃了兩回奶,睡得足足的。」羅媽媽眉眼的笑意變得濃郁又輕快,「瑗姐兒,孩子重七斤二兩,胖嘟嘟的,瞧著就是福相。」
  東瑗也笑,心底的鬱結鬆了幾分,問羅媽媽:「乳娘定了?她姓喬?」
  羅媽媽道是,又把喬媽媽的身份來歷跟東瑗說了一遍:「……瞧著那眉眼,是個敦厚的,不言不語的。從前她在夫人院裡服侍,後嫁給了康媽媽的內侄兒。夫人也說她做事細致妥帖。奶奶,您都放心吧。」
  怎麼會放心?
  乳娘再好,做母親的都不會放心。
  東瑗笑了笑:「橘紅也在暖閣裡陪著孩子?」
  她醒來不見橘紅在跟前,想著大約是在陪著三少爺。
  羅媽媽道是。
  兩人一邊說著話兒,東瑗就喝了半碗的雞湯。
  夭桃在一旁服侍,問:「奶奶,您還要喝點嗎?」
  羅媽媽扶東瑗躺下,笑道:「別多喝了。喝多了湯水,起身如廁也難受……」
  東瑗笑起來。
  頓了頓,她對夭桃道:「你去暖閣,讓喬媽媽把三少爺抱來我瞧瞧。」
  夭桃道是。
  過了片刻,就見一個穿著暗紅色芙蓉春暖褙子的婦人,抱著一個襁褓走了進來。屋子裡光線有些暗淡,依舊能看見那婦人二十四五的年紀,白皙肌膚,中等身量,有些豐腴,圓圓的臉顯出忠厚老實。
  橘紅和尋芳跟在身後,也進了內室。
  羅媽媽起身,把孩子接過來。
  喬似錦給東瑗磕頭請安。
  東瑗忙笑道,輕聲道:「橘紅,尋芳,快扶起來。」然後對喬似錦道,「以後三少爺就勞你費心照顧。」
  喬媽媽隨著橘紅和尋芳的手起身,亦輕聲道:「奴婢定會竭盡心力照顧好三少爺。」
  大家都怕高聲驚了孩子。
  東瑗微微頷首。
  羅媽媽把裹著銀紅色錦緞襁褓的嬰兒擱在東瑗的枕邊。
  東瑗微微側身看他,正熟睡得安祥,肌膚微紅,小小的臉頰看不出像誰,天庭飽滿,一頭濃密的烏發。
  羅媽媽就柔聲笑著指給東瑗瞧:「瑗姐兒,你看他,是不是大富大貴的模樣?將來封王拜相,給瑗姐兒掙個誥命回來。」
  這麼小的孩子,哪裡看得出以後的品性與作為?
  不過這樣的吉利話,任何母親都聽了心裡喜歡。東瑗也不例外,她聽著羅媽媽的話,再瞧襁褓裡熟睡的孩子,心裡似灌了蜜一般的甜。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孩子的肌膚,笑容就從眼角絲絲流轉。
  「他長得像我,是不是?」東瑗不敢肯定,問羅媽媽。
  想起她生產神志不清時說的那些話,羅媽媽眼眸黯了黯,心裡湧出很多的不捨,面上卻不敢表露,笑道:「像世子爺多些。夫人和康媽媽都說跟世子爺小時候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東瑗撇撇嘴,道:「嘴巴不像我?」
  羅媽媽噗嗤一聲笑出來,又急忙打住,怕吵了孩子,道:「像,像兒像娘,有飯吃。」
  是男孩子,長得像東瑗也不妨事。
  東瑗看了又看,似看不夠般。
  直到她自己有些疲憊了,孩子都沒有醒,睡得很安穩。羅
  媽媽叫乳娘把孩子抱下去。
  乳娘把孩子抱去了暖閣,屋裡的丫鬟們也退了出去,只留下橘紅和羅媽媽。
  羅媽媽又叮囑橘紅:「你還去暖閣那裡服侍三少爺。」
  橘紅笑了笑:「康媽媽陪著呢,讓我先下來吃飯。等吃好了再換她去。」
  東瑗閉著眼睛,把橘紅的話都聽在耳裡,就道:「你帶著外頭服侍的都去吃飯,媽媽在這裡陪著我呢。」
  橘紅看了眼羅媽媽,問:「要不,媽媽先去吃,我陪著奶奶。」
  羅媽媽正要推辭,薔薇從外頭進來。
  東瑗緩緩掙了眼,笑道:「媽媽和橘紅都先去吃飯,薔薇陪我說說話兒。給薔薇留兩碗愛吃的菜。」
  羅媽媽這才起身,帶著橘紅出了內室。
  薔薇坐在方才羅媽媽坐的錦杌上,把她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說給東瑗聽:「……世子爺氣色很好,只是黑了,瞧著還結實了些。只是……」
  「只是什麼?」東瑗問。
  「回府的時候,侯爺臉色很難看……」薔薇道,「而後侯爺和世子爺、伯爺去了書房。從書房出來,世子爺和伯爺就去了元陽閣……」
  「伯爺?」東瑗疑惑。
  薔薇忙解釋:「咱們家三爺御封了奉恩將軍,三代世襲的沐恩伯。聽著陛下還賞了一座宅子,在棋兒胡同那邊。」
  東瑗明白過來,微微頷首,問薔薇還有什麼。
  薔薇道:「沒有了。」
  東瑗方才放下的心又有些緊。
  「奶奶,晚夕世子爺定是要回來的。」薔薇言不由衷安慰著東瑗。
  東瑗笑笑不答話。
  盛夫人帶著香薷和香櫞,坐轎回了元陽閣。
  看到大半年未見的兒子,盛夫人眼裡不禁有淚,顫聲喊著:「頤哥兒,你可回來了?」
  盛修頤上前一步,給盛夫人跪下:「娘,孩兒回來了」
  盛夫人忙彎腰去扶他:「快起來,快起來,好孩子」眼淚毫無預兆落了下來,聲音哽咽著,「瘦了,也黑了。頤哥兒,吃了不少苦吧?」
  盛修頤攙扶著盛夫人,母子坐在炕上,他才笑道:「娘,您別哭,孩兒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盛夫人用帕子拭淚,笑起來:「娘高興呢。」然後顧不上說別的,拉盛修頤的手,「走,快去瞧瞧阿瑗。她替你生了個大胖小子,長得像極了你小時候……」
  盛修頤沒有動,笑容就減了幾分:「娘,回頭再去瞧。您今日在那裡累了一整日吧?您也是上了年紀的,倘若累壞了,我們心裡怎麼過得去?」
  說著,盛夫人才驚覺自己的腿有些酸,的確是累了一整天。
  她就笑起來:「你回來了,娘也就安心了。」
  然後問盛修頤在西北的事。
  盛修頤尚未回答,丫鬟進來問是否擺飯。
  盛夫人喊了香櫞進來:「你去瞧瞧大奶奶醒了沒有?讓服侍的人餵她吃點湯水……」
  香櫞道是。
  盛夫人又問他們兄弟:「在我這裡吃晚飯?」
  中午就沒怎麼吃飽,盛修頤和盛修沐都道好。
  盛夫人這才讓那丫鬟去擺飯。
  一邊吃飯,盛修頤一邊跟盛夫人說在西北的事。
  一頓飯吃了半個多時辰,快到戌初了。盛夫人自己覺得疲憊得厲害,怕再奔著去靜攝院,明日累病了,反而不美。
  她就斜倚著臨窗大炕休憩。
  香櫞回來稟盛夫人說大奶奶喝了碗雞湯,看了三少爺一回,又睡了,盛夫人頷首,催盛修頤:「娘知曉你孝順。今日是你回京第一日,也是你孩子出世的日子,你快些回靜攝院。」
  盛修頤看了眼盛修沐,對盛夫人道:「那讓三弟給娘捶捶腿吧?」
  盛修沐微愣。
  盛夫人笑:「捶腿讓個小丫鬟來就好了。」
  盛修頤不答應:「您今日為了阿瑗和孩子累了一日,原是我應該親自替您捶腿的。既這樣,我替您捏捏背再回去。」
  盛夫人呵呵笑:「好了好了,讓沐哥兒替娘捶腿,你先去吧。」
  盛修沐一臉的迷惘,終於露出頓悟的表情。丫鬟拿了美人捶來,他只得接在手裡,口中笑道:「娘,孩兒也好久不曾孝順您。」
  盛夫人臉上的笑更甚。
  盛修沐替盛夫人捶腿,盛修頤就快步出了元陽閣。
  盛修沐一邊陪著盛夫人,一邊感歎他哥哥真是用心良苦。他哥哥一開始便知道他定會攔住勸他,不讓他再回靜攝院,惹爹爹傷心。
  所以他兜了這麼大的圈子,把盛修沐留在靜攝院。
  盛修沐敢保證,盛修頤這會子正健步如飛回靜攝院呢。
  想著,他就微微歎氣。
  真不明白哥哥的心思。那個女人都做出那麼不堪的事,他還是為了她這樣費心費力,自己的兄弟就要算計算計。
  簡直是魔怔了。
  他又想起了薛氏那絕豔的臉龐,當初薛老侯爺是想把薛氏嫁給他的,而後被盛家推了。
  最後陰差陽錯,薛氏成了他大哥的妻子。
  結果害得大哥就不太正常了。
  長得美麗的女人,果然是禍害。
  盛修沐想著,手裡用力就重了些。
  盛夫人哎喲一聲,盛修沐忙住了手。
  盛夫人無奈笑:「沐哥兒,你可是有心事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團聚 (1)
  盛修沐聽著盛夫人的話,微微一愣,轉而笑道:「沒有啊。娘怎麼這樣問?」
  盛夫人半坐起身子,用手指輕輕彈他的額頭:「沒事?那你走了半日的神,這樣狠捶你母親的腿,是想弒母不成?」
  盛修沐就哈哈笑起來,咳了咳:「什麼都瞞不過娘。」
  盛夫人追問他到底何事。
  盛修沐隱去元昌帝醉酒後說「明珠遺海」那話,只說盛修頤辭去兵部三品侍郎官職,惹得盛昌侯大怒那件事。
  盛夫人聽著,沉吟半晌,才歎了口氣:「……不怪你爹爹生氣你大哥多年荒廢,滿京城都說你爹爹的長子是個庸人,你當你爹爹臉上光彩?他心裡憋著一口氣呢。可早些年是先帝晚年,你爹爹擔心先帝多疑;而後又是蕭太傅鬧了這些年。現今總算太平了,你大哥仍這樣,你爹爹豈有不惱的?」
  盛修沐聽著連連頷首,笑道:「還是娘有見識。」
  這話,盛夫人聽得出是打趣之味,又輕輕打盛修沐,自己也笑起來:「如今都是有了爵位的人,還拿你母親取笑。」
  盛修沐也笑。
  盛夫人又問他:「蕭家的事,今日朝上定了嗎?」
  盛修沐才想起這個關鍵的沒有告訴娘親,連忙說了,又道:「……削了爵,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裡,庶子女趕出京都,五代不得入朝,不得進學。」
  頓了頓,又道,「娘,舞傾縣主被削了爵,他們家的七小姐也被流放千里,我和蕭家的婚約就此作罷。」
  盛夫人歎了口氣:「作孽呢。原是好好的人家,倘若收斂幾分,哪裡會是這等下場?」
  心裡卻盤算著哪裡再去給盛修沐說門親事。
  他如今不再是小小四品御前行走,而是奉恩將軍,是三代世襲的沐恩伯。想要一門好親事,應該很容易的。
  盛修沐道:「是薛老侯爺替他們家求情,才沒有滅滿族。當年陳家比蕭家的罪輕多了,還不是被滿門抄斬?您不用可憐他們,那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娘。」
  盛夫人頷首,又道:「……庶子女趕出京師?哎喲,薛家那個五小姐,就是你大嫂的堂姐,當初不是哭著上吊要嫁蕭五郎?蕭五郎是庶子哎……聽說那五小姐沒有爹爹,只有個寡母。如今這下場,她怕是幾十年都不能回京,她那個寡母啊……」
  說著,就唏噓不已。
  以己度人,倘若自己的女兒遇到此事,盛夫人怕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由此可知,薛家二夫人定是極難過的。
  盛修沐見盛夫人自己家裡的事還不夠歡喜,卻先替旁人家擔憂起來,就笑著起身替她捏肩膀:「娘,您想啊,蕭家多大的罪?撿回一條命,不是流放,只是趕出京都,好多著呢。」
  盛夫人想想也對,笑道:「也是這個理兒。人啊,要前頭、後頭都瞧瞧,方能看得透徹些。」
  母子倆說了半晌的話,康媽媽從靜攝院回了元陽閣。
  她看到盛修沐,上前給他行禮:「奴婢給伯爺請安了」
  盛夫人就笑:「你不用這麼著。他就是封了王爺,不還是咱們家的三爺?」
  盛修沐也忙道是,讓康媽媽以後仍叫她三爺,不用喊什麼伯爺的。
  康媽媽笑著應了。
  「世子爺回去了,屋裡服侍的都遣了出來。大奶奶院裡的羅媽媽和幾個大丫鬟都妥帖,又都勸我回來,我就先回了。」康媽媽解釋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笑起來,問康媽媽:「三少爺醒了嗎?」
  康媽媽說沒有:「沒有,睡得踏實著呢。」
  盛夫人微微頷首,又問東瑗如何。
  康媽媽說都很好。
  幾個人正說著話兒,盛昌侯從外院回來,一臉的肅穆。
  盛夫人微愣,今日是他自己擢升、三子封爵、長子得勝回朝,又添孫子的大喜日子,他怎麼一臉的不高興?
  想起,起身給他行禮。
  盛昌侯讓他們都免禮,自己坐在炕上,陰沉著臉。
  康媽媽紛紛小丫鬟上茶,領了滿屋子服侍的退了下去。
  「在外院吃過晚飯麼?」盛夫人能聞到他身上些許的酒香,就陪著笑臉問他。
  盛昌侯雖含著怒,卻不好對夫人發作,聲音柔了幾分:「雍寧伯來給我道喜,在外院治了酒菜,吃過了。」
  盛夫人頷首,又笑著把東瑗生子的事說給盛昌侯聽。
  盛昌侯表情依舊不見絲毫好轉,語氣僵硬道:「你一直陪著?累了一整日吧?」
  「哪有抱孫子還叫累的?」盛夫人笑道。
  盛昌侯已經起身,喊了丫鬟們進來,對盛夫人道:「你歇下吧。我和沐哥兒有話說。」
  盛夫人頷首,又問他:「今夜去林姨娘那裡吧。這兩日是她的日子。」
  自從林大姨娘死後,家裡只剩下一個林二姨娘,盛夫人原先對這兩個姨娘都不太喜歡,現在卻多了份憐憫。想著林二姨娘孤苦在盛家,倘若侯爺總是冷待她,遲遲早早要生變故。
  所以每個月林姨娘那兩日,倘若盛昌侯忘了,盛夫人會提醒他。若不願意去,也會勸著。
  盛昌侯為人跋扈,對盛夫人的話卻總是能聽一兩句。
  從年輕的時候起,盛昌侯總是念著盛夫人性子和軟,心地善純,不願意惹了她傷心,凡事到了她跟前,總耐著性子和軟些。
  說也奇怪,就這樣事事對她體貼幾分,真的不曾留意間,就體貼了三十幾年。
  現在聽到這話,盛昌侯道:「我和沐哥兒有話說,今夜就歇在這裡。你派個人去和她說聲,她的日子我記著,下個月在她那裡多歇幾夜。」
  盛夫人只得道是。
  盛昌侯就帶著盛修沐去了元陽閣的小書房。
  盛夫人派了香櫞去親自告訴林二姨娘,今日盛昌侯不過去,讓她早早歇了。她的日子挪到了下個月。
  自己則由香薷服侍著,去了淨房盥沐。
  等她換了件家常的葛雲綢褙子,靠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跟康媽媽說話時,聽到小書房盛昌侯的吼聲。
  盛夫人一驚,要起身去瞧。
  康媽媽忙勸住她:「夫人,侯爺對孩子們是嚴厲些,卻也是有輕重的。您去了,三爺和侯爺都抹不開。」
  盛夫人還是擔心,低聲問康媽媽:「侯爺不是要打沐哥兒吧?」
  康媽媽就笑:「侯爺幾時動過孩子一根手指頭?」話音剛落,就想起前段日子被盛昌侯打得臥床三個月的二爺盛修海,話頭就頓住了。
  而盛夫人滿心擔心盛修沐,也沒有深想。
  片刻,小書房就安靜了下來,盛夫人才鬆了口氣。
  而在小書房裡,盛修沐恭敬筆直立在父親的書案前,大氣都不敢喘。
  盛昌侯坐在椅子上,胸腔起伏著,雷霆暴怒卻減了一半。他責問盛修沐:「你怎麼不攔住那個逆子?」
  盛修沐滿心委屈。
  他也想攔住盛修頤的。只是他哥哥比他想的遠,算計比他深。
  父親告訴他們不能讓娘親知曉薛氏的事,所以盛修頤不動聲色跟著盛修沐來了元陽閣,直等盛夫人回來。
  而後他就讓盛修沐給盛夫人捶腿。
  盛修沐能說什麼?
  能在娘親不停催哥哥回靜攝院的時候,放下不給娘親捶腿,去攔哥哥?那娘親定是要懷疑的。
  娘親有了懷疑,自然會追問。到時候父親知道是他走了風聲,又要罵他的。
  家裡的人,大哥是清冷卻算計多,父親是暴怒又跋扈,他既要護著哥哥不被父親罵,又要謹記不能讓娘親知曉哥哥房裡的醜事。
  最後,父親還是要罵他怎麼不攔住哥哥。
  倒霉的事,全落在他盛修沐身上了。
  盛昌侯最恨孩子做錯了事還狡辯。不管是有什麼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就要承認,推諉只會引來父親更多的責罵。盛修沐道:「爹爹,是我錯了」
  盛昌侯依舊存著一口怒氣。
  兒子回了媳婦房裡,媳婦又是在坐月子,既要瞞著家裡眾人,他就不能公然派小廝去叫盛修頤出來。
  而做公公的又不能進兒媳婦的房裡。
  想著盛修頤那不聲不響的模樣,盛昌侯就氣得打顫。
  自己一生恩怨分明,敢作敢為,偏偏生了盛修頤,像個悶葫蘆,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該爭取的官職,他不要;薛氏給了他那麼大的羞辱,他該生氣暴怒,可他一語不發,好似事不關己。
  不僅僅如此,他明知父親不讓他回去看薛氏,他還使計把盛修沐這個阻勸的人攔住。
  他的聰明,就用在這些小事上?
  盛昌侯暴怒中,早已忘了盛修頤是如何收復西北大營,帶回西北兵權,殺了盤踞西北近十年的蕭宣孝的。
  他只恨兒子此刻的隱忍。
  在盛昌侯看來,此刻的盛修頤很慫很無能。
  就算是小門小戶人家,女人做了這等事,男人也會羞慚至死的吧?
  薛氏和那個孩子,此刻就是梗在盛昌侯喉嚨裡的刺,令他坐立不安,怎麼都難以忍受。他滿腦子都是在盤算著怎麼出這口惡氣。
  他明早就要去把自己的決定告訴薛老侯爺。
  他們家的孫女不規矩,可容不得盛家狠心了。
  孩子是要送走的,薛氏也不可能留在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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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團聚 (2)
  盛修頤回靜攝院,在外間的丫鬟秋紋忙歡喜進去稟了羅媽媽。
  迷迷糊糊中,東瑗感覺有人輕輕推她,而後就是羅媽媽興奮的聲音:「奶奶,快醒醒,世子爺回來了……」
  東瑗還以為是在夢中,所以猶豫著沒有睜眼。
  羅媽媽卻起身,和屋裡服侍的尋芳、碧秋給盛修頤行禮,都低聲呼世世子爺萬福。
  聽到腳步刻意放緩,卻依舊透出幾分男子的持重,慢慢走近了拔步床,東瑗才徹底醒了。
  屋子裡只在臨窗炕几上擱了一盞明角燈,怕光線太重影響東瑗的睡眠。
  拔步床也沒有放下幔帳。東瑗說屋子裡有些悶,讓開半扇窗戶,可羅媽媽說今日有些風,她坐月子不能吹半點風兒,就替她用黃橙橙的金鉤懸了羅帳。
  所以她睜開眼,藉著幽暗的光線,正好看到盛修頤朝自己走來。
  看不清是否黑了些,只覺得瘦了,下巴曲線越發堅毅。
  東瑗心裡是歡喜的,所以不顧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喊他天和,掙扎著要起身。
  羅媽媽正要上前扶她,盛修頤卻快步,輕輕按了按她的身子,笑道:「別動,快躺著……」
  東瑗就依言躺了回去。
  羅媽媽見他們夫妻這樣,臉上帶著濃濃的笑,帶著尋芳和碧秋出了內室,輕輕替他們放下氈簾,然後對尋芳笑道:「你守在這裡,別叫人去打攪了奶奶和世子爺,我瞧瞧三少爺去。」
  尋芳道是,就和碧秋守在這裡。
  而東瑗屋裡的薔薇、橘紅和夭桃,都在暖閣裡陪著乳娘看孩子。
  盛修頤見人都出去了,坐在東瑗的床沿上,伸手撫摸著她因懷孕而微微豐腴的臉頰,唇邊噙著笑,柔聲問她:「怕不怕?」
  都說女人產子是走了一遭鬼門關。
  她頭次生子,自然會怕吧?
  東瑗卻笑道:「不怕,娘一整日都在這裡呢。」
  盛修頤笑了笑,微微撩起她額前的碎髮,似乎要把她看得真切。
  東瑗覺得心裡暖和起來,方才的那些揪心都緩緩放下了。
  她也伸出手,想要摸盛修頤的臉。
  盛修頤就微微俯身,讓她夠得著。
  東瑗仔細描繪著他臉頰的曲線,低聲道:「瘦了……」
  盛修頤失笑:「沒有瘦。屋裡不夠亮,你瞧著是瘦了。我都好,阿瑗……」
  東瑗就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
  盛修頤心頭一跳,俯身下來,吻了她的唇。
  等他鬆開她的時候,兩人都微微喘氣。盛修頤索性脫了鞋,上了她的床,輕輕將她摟在懷裡。
  東瑗知曉他沒有旁的念頭,只是想抱抱她而已。倘若她今日臨盆,他還想那事,也夠禽獸的。
  至少盛修頤不是禽獸。
  她就依偎在他懷裡,不顧他衣裳未脫,頭髮未散。
  「苦了你。」盛修頤低聲湊在她的面頰旁,不時親吻了她一下,「我在西北的時候,時常想著要趕在你生孩子之前回來。還是晚了……」
  東瑗笑:「什麼要緊娘對我極好,照顧得細致,又有滿屋子服侍的人,你不必要擔心的。」
  盛修頤就笑笑。
  兩人沉默下來。
  雖不說話,心裡卻是甜的。
  半晌,盛修頤突然道:「……阿瑗,我這次沒能為你掙回誥命。皇上封了我的官,我推辭了。」
  然後把兵部侍郎一事說給東瑗聽。
  又把盛昌侯擢升太傅,三爺盛修沐封了奉恩將軍的事,說了一遍。
  東瑗就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又一次把機會讓給家族了。天和,你委屈嗎?」
  盛修頤眼睛裡微熱。
  世間熙熙攘攘這麼些人,好似真的只有她懂得他啊
  「我又有個兒子了,什麼委屈」他摟著東瑗的手緊了三分。
  東瑗就笑。
  慢慢的,她仍覺得精力不濟,躺在他懷裡又安心,就慢慢睡了。
  盛修頤也不敢起身。
  等東瑗再醒的時候,已經是亥正了。
  盛修頤沒有睡,所以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他眼眸亮晶晶的盯著她瞧,好似看不夠似的。
  東瑗微赧,道:「你起身吧,還沒有洗漱呢。」
  盛修頤又是一個輕吻落在她的面頰,才起身。
  東瑗喊了外面的丫鬟進來服侍。
  盛修頤沒有去淨房,他道:「我看看兒子去。」
  說著,就轉身去了暖閣。
  羅媽媽等人正陪著孩子。
  孩子一直在熟睡。剛剛落地雖然皺巴巴的,可在羅媽媽等人眼裡,是看不夠的可愛,怎麼瞧都覺得是世間最好的。
  盛修頤進來,幾個人忙起身給他行禮。
  他讓她們免禮,就走到床前,見著熟睡的兒子,他眼裡的笑很溫和、柔情。
  羅媽媽和薔薇等人平日裡見到盛修頤,他總是一副清冷模樣,此刻的溫柔,她們是頭一次見,都抿唇笑著。
  哪有男人不愛自己的兒子呢?
  正想著,盛修頤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孩子的面頰,非常小心的撫摸著孩子小臉。
  他的笑就溢滿了整張俊逸的臉龐。
  回眸時,他問羅媽媽:「三少爺是不是長得像我?」
  語氣裡很期盼。
  羅媽媽忍不住想笑,東瑗醒來第一句也是這麼問的,孩子是不是像她。這麼小的孩子,眉眼都沒有長開,哪裡看得出像誰?真夠為難服侍的人,要睜眼說瞎話。
  「像世子爺。」羅媽媽很肯定的說道。
  反正盛夫人和康媽媽都說跟盛修頤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羅媽媽就學著說了。
  盛修頤聽著,越發喜歡,靜靜在孩子床前看了半晌。
  「好好服侍三少爺。」他仔細叮囑乳娘,才轉身出去了。
  紅蓮和綠籬服侍他沐浴,羅媽媽就順勢進了內室。
  「瑗姐兒,世子爺怎麼在這裡盥沐?」羅媽媽見東瑗未睡,壓低聲音問她,「你剛剛生了三少爺,還在月子裡呢,不能服侍世子爺的。」
  東瑗臉微紅:「世子爺不是那樣的人。」
  羅媽媽不管盛修頤是怎樣的人,該叮囑的話自然要叮囑。
  想了想,羅媽媽又道:「我知道世子爺人好。可世子爺好,你也該勸世子爺去邵姨娘那裡。你還在月子裡,總是不方便,夜裡不能服侍世子爺,還要他照顧你,這怎麼行?」
  這個年代,不管是男人或者女人,都不會把婚姻和愛情聯繫在一起。男人的妻妾就是為了服侍男人,讓男人過得快樂。
  女人只是依附於男人。
  夜裡起身,也是要女人服侍的。
  倘若盛修頤半夜要喝水什麼的,東瑗一個月子裡的女人,怎麼好起身?
  叫丫鬟進來,總歸打攪得兩人都不安寧。
  東瑗知道羅媽媽的心思,她也是為了東瑗好。
  觀念的不同,這些事沒法子溝通的。
  東瑗只得應了:「我回頭問問世子爺。」
  羅媽媽沒有說讓東瑗把盛修頤勸到薛江晚那裡去。因為東瑗生下了兒子,薛江晚對於她就毫無作用了。
  羅媽媽和東瑗都不喜歡薛江晚,現在她又失去了當初滕嫁時指望的作用,羅媽媽豈會讓薛江晚得勢,給東瑗添堵?
  范姨娘世子爺不喜歡的。
  陶氏生了兒子,又模樣好,且行為舉止進退有度。雖然她規矩,可羅媽媽總覺得她叫人不放心。
  家裡的姨娘中,只是那個年紀大了、生了女兒又忠厚的邵紫檀令羅媽媽沒有危機感。
  所以她勸東瑗把盛修頤調去邵紫檀那裡。
  等盛修頤進來的時候,東瑗就當著羅媽媽的面問:「世子爺,您要不要今夜歇在姨娘那裡?我……」
  盛修頤想也沒想,道:「我歇在這裡了。」
  然後對屋裡服侍的人道,「你們都歇了去。」
  羅媽媽有些吃驚看了眼盛修頤,忙退了出去。等出了內室,羅媽媽臉上有了些許的笑意。
  她是怕盛修頤礙於情面留在這裡,所以讓東瑗學做賢良,請盛修頤去姨娘那裡。
  倘若盛修頤真的去了,羅媽媽又該替東瑗難過了。
  她像母親一樣,既想女兒在婆婆、姨娘們前面做的大度賢良,在丈夫面前溫柔體貼,又想著女婿能時刻陪在女兒身邊,夫妻恩愛。
  東瑗勸了,盛修頤反駁了,羅媽媽的使命就達到了。
  哪怕盛夫人來問,羅媽媽也有話回答,不至於讓盛夫人對東瑗不滿。
  想著,她臉上就有了笑意。
  她安排好值夜的丫鬟,就下去歇了。
  次日早起,盛夫人、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大少爺、二少爺和大小姐、二小姐都紛紛來看東瑗。
  見東瑗半坐在床上,快六歲的盛樂鈺就趴在床邊,擔憂的問她:「母親,您生病了嗎?」
  盛夫人和屋裡的眾人都忍不住笑。
  盛樂鈺被她們笑得莫名其妙。
  東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母親沒有生病。」
  「那你怎麼不起來?」盛樂鈺不解。
  盛夫人就上前抱了他,笑道:「你母親生了個小弟弟呢。」
  盛樂鈺疑惑看了看四周,問:「小弟弟在哪裡?」
  他疑惑的表情很懵懂無辜,惹得眾人都笑。
  盛修頤的嫡子盛樂郝原本對東瑗比盛夫人要親熱些,只是此刻,他靜靜站在後面,表情又恢復了從前的拘謹。
  東瑗看著,忍不住猜測:她生了兒子,是不是有人在盛樂郝面前說了什麼?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歌姬 (1)
  瞧著盛樂郝的拘謹與戒備,東瑗心裡有些異樣。
  這個敏感的孩子,他是不是擔心什麼?
  想著,盛夫人就呵呵笑著,叫羅媽媽去抱了孩子過來,給二奶奶葛氏和表小姐瞧瞧。
  羅媽媽笑著應是,忙去暖閣抱了來。
  盛夫人親自抱在懷裡,二奶奶和表小姐、盛樂蕓、盛樂蕙、盛樂鈺都湊上來瞧。
  孩子醒了,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烏黑眸子,卻並不是瞧人,只是轉了轉,又打著哈欠,瞇著眼睛又睡。
  盛夫人輕聲問一旁的羅媽媽:「三少爺早上吃過了嗎?」
  羅媽媽笑著稟道:「昨日夜裡寅正的時候,起來吃了一回,早上還沒有吃。」
  二奶奶葛氏言不由心誇獎道:「長得很好看。」
  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薛氏進門就樣樣把她下了下去,而且在子嗣上,進門就懷了身子不好,還一舉得男。
  二奶奶嫉妒得有些抓狂。老天爺的眼睛也是瞎的,什麼好事都讓一個人碰著了。薛氏的命簡直太好了。
  想著,她心裡的苦水與酸水快要滿出來了,笑容變得很淡很勉強。
  她進門快十年了,什麼法子都想過了,還是沒有兒子呢。
  表小姐秦奕一如既往的小心溫柔,看著孩子,也笑著對盛夫人道:「姨母,長得像大表哥。」
  盛夫人把二奶奶和表小姐的表情看在眼裡,只是她心中高興,懶得和二奶奶計較,同表小姐看著孩子,笑道:「我瞧著這眼睛、鼻子、嘴巴,還有這臉模子,跟你大表哥出生時一模一樣。」
  盛修頤出生都快三十年了,哪裡記得那麼清楚?二奶奶在心裡嘀咕,越發覺得不痛快,難受得厲害。
  表小姐就忙附和著盛夫人。
  盛樂蕓和盛樂蕙也上前瞧孩子。
  兩個不滿十歲的小丫頭根本不懂大人的誇贊,只是覺得這孩子紅紅的,皺巴巴的,哪裡好看?
  可又不敢貿然說出這話。
  盛樂鈺和盛樂郝也看了一回。大約跟盛樂蕓姊妹的感覺差不多,對著這個初生的嬰兒,實在誇不下去。
  盛樂郝不說話。
  盛樂鈺想說什麼,他的乳娘蘇媽媽看在眼裡,忙上前一步拉了他,把他要說的話打斷。
  蘇媽媽嚇得不輕,生怕盛樂鈺說出「孩子真醜」這類的話。剛剛出生的孩子,在盛樂鈺這六歲孩童眼裡,自然是不好看的。
  盛樂鈺被蘇媽媽拉住,很不情願,忸怩著身子,不滿道:「弟弟好小,我要抱抱他。媽媽,您拉我做什麼?」
  屋子裡的人都笑著看過來。
  蘇媽媽有些尷尬。
  盛夫人聽著,笑道:「鈺哥兒也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抱小孩子的,等你長得了再帶著弟弟玩兒。」
  盛樂鈺忙道:「是,祖母,孫兒知曉了。」
  大家都被盛樂鈺童貞的聲音逗笑。
  東瑗折身半依著引枕好一會兒了,羅媽媽看在眼裡,就要扶她躺下。
  盛夫人把已經睡著的孩子交給乳娘抱下去,對東瑗道:「阿瑗躺著,你們都去吧,別擾了她。」
  二奶奶葛氏正不自在,聽到這話巴不得呢。
  表小姐就上前問候東瑗幾句,承諾改日再來看她,跟著二奶奶葛氏,帶著幾個孩子們,出了內室。
  盛夫人留了下來,坐在東瑗床畔的錦杌上,笑盈盈道:「孩子洗三朝,我想著大辦一場,請了親戚四鄰都來熱鬧熱鬧。」
  又道,「不單是為了這孩子,你爹爹擢升,沐哥兒封了爵,都是大喜事。咱們也不分開請客,就擺了三日的流水席,好好熱鬧幾天。」
  東瑗笑道:「自然是好。只是我躺著,家裡家外就勞累娘和二弟妹操勞。」
  盛夫人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娘心裡喜歡,身上就有勁兒。再說了,不過是指派著丫鬟婆子們跑腿,還能有多少事兒?」
  東瑗說好。
  正說著,盛修頤從外院回來了。
  他給盛夫人請安,道:「去元陽閣,說娘來了這裡。娘,您別累了身子,想看孩子抱過去瞧瞧不好麼?」
  丫鬟端了錦杌給盛修頤,盛夫人拉他坐在自己身邊,笑道:「這麼小的孩子,哪裡能抱出去?吃了風可怎麼得了?再說,你母親又不七老八十的。走動走動,我吃飯也香些。就你們兄弟多心,只當我是那老得不中用的。」
  東瑗聽了直笑。
  盛修頤也笑。
  盛夫人問他:「你爹爹還沒有下朝吧?」
  盛修頤說沒有。
  盛夫人道:「孩子還沒有取名字呢。等你爹爹回來了,讓他趕緊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盛修頤微頓,繼而笑著說好。
  盛夫人又想起一樁事,對東瑗道:「明日我遞帖子進宮,稟娘娘一聲,把娘娘從前住的楨園給孩子住吧。那園子精緻不說,離你這裡又近。他年紀小,丫鬟婆子們再盡心,我料想你也是不放心的。住得近,凡事也離不了你的眼睛,可好?」
  東瑗只差起身給盛夫人磕頭,忙感激道:「如此最好了娘,多謝您替我想的周全。」
  說著,眼裡有些水光。
  盛夫人哎喲一聲:「這點小事,瞧你快別這樣,月子裡不好落淚的。」
  東瑗噗哧笑了起來。
  盛修頤的目光就變得很柔和。
  「那我吩咐人收拾,等孩子滿月就搬了過去。」盛夫人笑著,又問東瑗,「孩子管事的媽媽,你想著定誰沒有?」
  「娘,我這裡只有羅媽媽是個老人,其他陪房我不太清楚秉性,不放心給孩子使。您那裡倘若有可靠的、知根知底的,賞我一個吧。」東瑗說著,就有些撒嬌般。
  盛夫人很喜歡她這樣不客套,顯得親暱些,笑起來:「我那裡的確有幾個可靠的。不急不急,還有一個月,慢慢挑。你有了好的,也告訴娘一聲。」
  東瑗道是。
  盛夫人又叮囑幾句,就出去讓康媽媽叫了家裡管事的婆子們到元陽閣的花廳議事,商議如何大辦酒宴,為盛家幾個喜事慶賀。
  盛夫人甚至親自給通家之好的夫人、太太奶奶們寫請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盛修頤則一直在靜攝院,夫妻倆在內室裡說著話兒。
  孩子醒了,就叫乳娘抱過來逗弄一回。
  盛修頤抱著手裡,放在東瑗的枕邊,夫妻倆爭論孩子到底像誰。
  東瑗覺得孩子像自己,盛修頤則說孩子像他。
  「明明這樣小,看不出像誰,怎麼像你?」東瑗很不平,她覺得孩子的嘴巴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盛修頤卻非說像他。
  「既看不出像誰,為何又像你?」盛修頤反問。
  東瑗就語噎。
  不管誰爭贏了,氣氛是極好的,兩人都很開心。
  盛修頤留在靜攝院吃了午飯,下午東瑗和孩子都睡了,他就在一旁看書。
  直到羅媽媽進來,低聲道:「世子爺,來安說有事稟您。」
  盛修頤道知道了,放下書走了出來,在東次間見了來安。
  「殷先生看了您送的硯台,喜歡極了,說了晚夕請您去瓊玉樓吃酒呢。」來安告訴盛修頤。
  盛修頤眼睛就亮了起來。
  他喊了紅蓮進來服侍他更衣,又對跟前的薔薇道:「奶奶醒了告訴一聲,我和友人吃酒,怕是早回來不成,歇在外書房。你們照顧好奶奶。」
  薔薇道是。
  重新換了天藍色繭綢直裰的盛修頤,雖臉容黑了些,更添剛陽英氣,帶著小廝來安就出了靜攝院。
  瓊玉樓是西大街比較繁華的酒樓,而盛修頤也算常客。他剛剛進門,跑堂夥計就迎了他:「盛世子爺,您回京了?如今滿京城都在說您的事,說您英勇過人,小的給爺道喜了。」
  盛修頤微微頷首,讓來安賞了這夥計,問他:「殷先生來了嗎?」
  「來了來了,等世子爺半日了呢。」夥計接了來安給的賞銀,眼睛就笑瞇起來,熱情請了盛修頤上樓。
  一座雅間門口也站了服侍的夥計,見盛修頤過來,也忙行禮。
  進了雅座,只見一個穿著青灰色直裰的三旬男子,正獨自飲酒,聽著清倌唱小曲。
  盛修頤進了,他忙放下酒盞,起身作揖:「天和。」
  「言之兄。」盛修頤還禮。
  兩人坐下,夥計們就上了酒菜。
  盛修頤親手給殷言之斟酒,兩人說著盛修頤西北之行的話。
  吃了一半,盛修頤讓那唱曲的清倌出去,又叫來安守在門口,不要讓人進來。
  殷言之一見這架勢,就暗暗留心。
  「言之兄,上回你說的那個歌姬,可是真事?」盛修頤低聲問殷言之。
  殷言之一愣,立馬就想起盛修頤說的是哪個歌姬了。
  殷言之是個自負華采過人的書生,卻久經科舉,次次名落孫山,而後他也索性不再參加科考,進了興平王府,做了清客。
  他和盛修頤相識,是緣於五年前元宵節興平王府的詩會。
  殷言之用詞刁鑽又深邃,在場的公子王孫、清客數十人,真正學問深厚的沒有幾人,大家看不懂,就紛紛笑殷言之才疏學淺,詩詞不通,要罰他的酒。
  而後輪到盛修頤作詩,同樣用了些刁鑽的詞句,也被取笑,評為庸作。
  而殷言之知道盛修頤詩句中的諷刺,盛修頤也懂殷言之詞曲中的挖苦,兩人漸漸有些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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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歌姬 (2)
  「怎麼問起這事?」殷言之笑道,「好幾年前的老話了,猛然我還真的想不起。」
  倒也坦誠,沒有推辭不肯言。
  盛修頤親手給他斟酒,笑道:「昨日朝上,已議了蕭家事。蕭衍飛算是永世不得翻身,皇后去年崩,太后重病,如今朝廷裡再無人敢為陛下掣肘。我想著,興平王養了那女子和孩子這些年,如今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吧?」
  殷言之笑:「是你說這話倘或是旁人,我定以為眼紅呢。」
  盛修頤的笑容就斂了些許:「不瞞你,我的確是眼紅。言之兄,那歌姬和孩子,尚在興平王府嗎?」
  殷言之吃驚片刻。
  盛修頤的表情讓他看不真確。只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太像布衣與自己相交了數年的那個盛修頤,而像個精明的富貴子弟。
  殷言之飲酒,須臾才道:「天和,你我坦誠相交這些年,我不瞞你。既這話是我開頭說起的,如今也告訴:那孩子一日大似一日,眉眼越發像他的生父。興平王府亦是不敢留的,前年就送出了府。」
  盛修頤眼睛裡就蹦出幾縷明亮,問:「送在哪裡?」
  殷言之的酒樽重重擱在桌上,語氣沉悶道:「不能說了。」
  盛修頤眼裡的那些明亮就緩緩斂去。
  兩人坐著,都半晌不言語。
  殷言之又想起這些年承蒙盛修頤處處照拂,不管是求他辦事亦或者錢財救濟,盛修頤向來不會推辭,亦不會小氣,比財大氣粗的興平王大方多了。
  況且那歌姬的話,也是他殷言之自己酒後口無遮攔時提起。
  當時他記得自己說過那話,可等酒徹底醒了,就後悔起來,生怕盛修頤拿著做文章,給興平王下絆子。
  若興平王知曉是他走漏了風聲,怕是容不得他活著。
  可是盛修頤什麼都不提。
  殷言之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月,見盛修頤的確不拿此事尋話,就丟開了。哪裡知道,過了好幾年,他卻重提此事了。
  「天和,你是皇親貴胄,盛昌侯府的世子爺,我乃一介布衣。你與我相交,不以勢壓人;我與你來往,亦不自慚形穢,我們君子之交淡如水。」殷言之打破沉默,道,「你不是那刁鑽經營之人,你問這話,自有難言之隱。我在興平王府度日,總不能賣主以報私恩。我只能說一句話給你聽……」
  盛修頤聽著,心裡就鬆了幾分,問:「言之兄請講。」
  「興平王府每月都會給他們母子送去衣食,府裡得勢的管事親自相送。」殷言之聲音低了又低。
  不說每月哪一日,亦不說是哪位管事送,也不說從哪個門送出去。
  可知曉了每個月都送衣食,已經是極大的突破。倘若殷言之真的肯全盤告知,倒讓盛修頤瞧不起。
  他忙起身,給殷言之作揖:「弟弟多謝哥哥坦言。」
  殷言之覺得自己言之無物,倒惹得盛修頤這般,也起身相扶:「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兩人又坐定,盛修頤不以貴胄身份相待,只當是至交好友。殷言之長他幾歲,他親手執壺倒酒,盡兄弟情義。
  「言之兄放心,我雖有心尋找這對母子,卻不會搶了興平王府的功勞。」盛修頤見殷言之還是有些悶悶,就把話說開,「紅口白牙允諾,若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且叫我天打雷劈。」
  殷言之忙道:「莫要毒誓,不吉利。天和從來一言九鼎,哥哥我豈有不信之理?喝酒,喝酒。」
  說著,他親自給盛修頤倒酒。
  盛修頤這番毒誓,他聽在心裡,那些忐忑就壓了下去。倘若盛修頤真是那等輕薄之人,早些年就說了出去的。
  一頓飯吃到城裡快要宵禁,才各自回了。
  盛修頤回到府裡,並沒有立刻睡下,叫了自己的小廝來安、來福到跟前,拿了一沓銀票給來安:「這三千兩銀子,兌了現銀,拿去給塵風堂的陳大頭。就說我有事吩咐他,叫他連夜替我尋十個機靈、做事穩妥的人,我明日要用。」
  塵風堂是京城裡有名的惡霸勢力。
  他們是當地的地頭蛇,盤踞已久,就算是公卿王孫之家、高門大戶之流,亦忌憚三分,不肯跟他們交惡。
  盛修頤庸才名聲在外已久。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兒們愛的煙花風流,他都不喜歡,所以不與他們結交;而他們亦不喜盛修頤的平庸羸弱,不屑與之來往。
  可京都裡哪裡有黑市,有哪些黑勢力,盛修頤一清二楚。
  他出手豪闊,行事又穩妥,且出身權臣人家,不管是貪戀他的錢財還是攀著他的身份,或者敬佩他武藝超群,那些三教九流,跟他都有相熟。
  這些事,盛昌侯不知曉。
  盛修頤每次出去,都是來安或者來福跟著。
  來安接過銀票,當即塞在衣襟裡,道是。
  兩人正要出去,盛修頤又喊他:「……倘若是沒有家室的人,最好了」
  這話是說,可能事成之後要滅口。
  來福道是。
  盛修頤歇在外院,滿心都是這件事,輾轉反側,半夜都難以入睡。
  次日是三月初三,盛修頤的第三子洗三朝的日子。他早早起了床,外院服侍的丫鬟伺候穿衣洗漱,又捧了早飯。
  來安、來福進來稟告昨晚盛修頤吩咐的事:「……陳爺接下了銀子,一塊不剩。讓我們回來告訴世子爺,請放二百個心,今日落日之前,人定會幫世子爺尋好。」
  盛修頤滿意的點頭。
  在塵風堂有這樣的規矩:倘若來托辦事的,堂主覺得事情很麻煩難做,就會在對方送來的銀子裡丟下一塊,或者幾塊。倘若是丟下一兩,需再送一百兩去,事情才能辦成;丟下二兩,就是再送二百兩的意思。
  這不僅僅是再多討錢,還是一種暗示:事情難辦,辦得成、辦不成看機遇。倘若願意繼續託付,拿錢來;倘若不願意,銀子退回去,以後亦不要登門。就算再拿錢去,塵風堂亦不承諾一定可以辦妥此事。
  他們才不會給托事人滿口承諾。
  因為不管什麼事,都有變故的。
  倘若一口氣把銀子全收下,既是給了托事人極大的敬重,又是承諾此事定會成。
  能享受這等待遇的,滿京都沒有幾人,盛修頤就算一個。
  他微微頷首,說知道了,又問:「侯爺下朝了嗎?」
  今日是孩子洗三朝,東瑗讓他討了孩子的名兒進去。倘若沒有討到名字,盛修頤不知道怎麼跟東瑗說。
  東瑗很精明,不好糊弄。
  「還沒有。」來福道。
  「去大門口等著,侯爺下朝了來報我。」盛修頤道。
  不過片刻,盛昌侯就回了府。
  一見在書房門口等著的盛修頤,怒氣就上來了,冷哼一聲,帶著幾個清客進了暗書房。
  幾個清客給盛修頤拱手,恭敬喊世子爺。
  世子爺也同他們行禮,跟著父親進了暗書房。
  「做什麼?」盛昌侯坐在太師椅上,神色冷峻,言語含怒。
  盛修頤倒沒有異常,清冷低聲道:「爹爹,今日是孩子洗三朝,您給賜個名吧。」
  盛昌侯心裡怒焰四迸,卻又不好在幕僚前面說出什麼,頓了頓,才道:「既要取名,就叫『誠』吧。誠者天之道,誠者人之道。立言修身,先守誠信。」
  這是在罵東瑗,說她不誠實。
  盛修頤聽著,忙作揖:「多謝爹爹賜名。」
  他好似聽不懂。
  盛昌侯又是一陣氣。
  幾個清客就起身,給盛修頤道喜,恭喜三少爺得名。
  盛修頤笑著,就跟盛昌侯行禮,退了出去。
  他回了內室,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們正在準備孩子洗三朝的東西,熬好了槐條艾葉水,在外間廳堂裡供了供奉碧霞元君、瓊霄娘娘、雲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東次間臨窗的炕上放了挑臍簪子、圍盆布、金銀錁子、斗兒、秤坨、牙刷子、青布尖兒、青茶葉、新梳子、胭脂粉、豬胰皂團、香燭、生熟雞蛋、棒槌等等東西,堆了滿炕。
  丫鬟婆子們見他進來,忙屈膝給他行禮。
  盛修頤讓她們起身,聽到內室裡有女人說話聲和笑聲。
  他舉步進來,看到內室炕頭上供著「炕公、炕母」的神像,擺了幾碗桂花缸爐或油糕作為供品。
  東瑗半靠在拔步床上,盛夫人、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都在跟前,還有乳娘、羅媽媽、康媽媽、二奶奶葛氏身邊的葛媽媽,各人的大丫鬟,站了滿滿一屋子人。
  看到盛修頤進來,大家都給他行禮。
  盛修頤讓眾人免禮,也給盛夫人行禮。
  盛夫人正抱著孩子。
  孩子睡醒了,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肌膚比剛剛生下來時白了一點,瞧著更加有趣。
  盛夫人頭一件就是問他:「你爹給孩子取名了嗎?」
  盛修頤道:「取了爹說,叫盛樂誠。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誠乃君子修身、齊家、治國、立功、立德之本。」
  盛夫人聽他念那麼多,也記不住,只覺得誠字很好,就笑逗孩子:「誠哥兒,咱們誠哥兒有名字了」
  東瑗聽著,微微笑起來。
  外面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奶奶,鎮顯侯府的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們都來了……」
  盛夫人忙把孩子給了乳娘,哎喲道:「瞧我,瞧我居然抱孫子抱得忘了時辰。」
  說著,帶了康媽媽等人迎接出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洗三
  三月初三,盛府宴請三日的第一天。
  今日是盛樂誠洗三禮,按照習俗,只邀請了近親。
  盛家原本亦是京都人士,只是從盛昌侯曾祖父那輩開始,都遷出了京都,去了徽州落足。
  家裡的親近除了盛昌侯兩個親兄弟,都在徽州。
  京都也有些族兄弟,都是出了三服的。因盛昌侯為人傲氣,不喜這些族兄親因他富貴就攀附。
  一開始還有人攀親,都被盛昌侯冷冷拒之門外,而後就漸漸不敢再來了。
  剩下的親近,就是東瑗的娘家鎮顯侯府。
  盛夫人出去了半柱香的功夫,就有小丫鬟進門稟告說夫人攙扶著薛家老夫人快到了靜攝院門口。
  二奶奶葛氏就忙帶了表小姐秦奕、羅媽媽和薔薇、橘紅出去迎接。
  乳娘抱著盛樂誠,坐在一旁的炕上,東瑗就微微伸長了脖子。
  片刻,東次間聽到了大伯母榮氏呵呵的笑聲:「……這一路走來,我們都過了五個池子。您說說,這府裡多富貴啊?我們家府裡蓋得緊巴巴,您這裡又寬敞又漂亮,我都不想回去了」
  眾人就附和著笑。
  盛夫人笑道:「您多住些日子。」
  世子夫人榮氏道:「哪裡成?我們那一大家子呢,我若是偷了懶,誰來管事?老祖宗還饒得了我?」
  說的眾人哄笑。
  老夫人就趁勢對盛夫人笑道:「我是個惡婆婆。」
  又惹得一陣笑。
  東瑗在內室聽到了,也忍不住笑起來。
  盛修頤望著東瑗,也微微笑了笑。
  氈簾撩起,眾人進了內室。
  穿著孔雀藍五福捧壽緙絲褙子的薛老夫人,頭上戴著翠羽藍寶珠鳳鈿,折枝海棠嵌米珠遮眉勒,笑容慈祥由盛夫人和薛家的世子夫人榮氏左右攙扶著走了進來。
  東瑗忙喊了祖母。
  屋裡的丫鬟們給眾人行禮。
  盛修頤也給薛家眾人行禮。禮後,他就退了出去。孩子洗三朝,不需要父親在場,況且他要去外院招待客人。
  盛修頤走後,薛老夫人上前,拉了東瑗的手,笑盈盈道:「胖了些,可見親家夫人對瑗姐兒真心好。瑗姐兒嫁到盛家,我這個老太婆才放心呢。」
  盛夫人就笑:「瑗姐兒值得人疼,都是老祖宗教養得好。」
  東瑗就不好意思笑起來。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這才回眸問她:「月子裡要聽話,好好躺著……」然後交代了很多坐月子應該注意的事。
  東瑗一一點頭應承著。
  薛家世子夫人榮氏就故意對盛夫人道:「親家夫人看看老祖宗,生怕孫女委屈呢。親家夫人快做個保證,保證不委屈了她的孫女兒,老祖宗這嘮叨才能停呢。」
  眾人又是笑。
  老夫人也笑得不行,對盛夫人道:「我這媳婦,整日裡說嘴,婆婆都要編排幾句親家夫人,我這個老太婆可不容易呢。」
  盛夫人笑:「都是老祖宗慈愛,大伯母才會這般。」
  「可不是,都是您寵的。」世子夫人也笑得花枝亂顫。
  屋裡的人都跟著笑。
  東瑗看到了人群裡的三夫人蔣氏、四夫人沈氏、五夫人楊氏、大奶奶杭氏和十二姑娘薛東琳。
  唯獨不見二夫人馮氏。
  東瑗又想著蕭家的事,指不定二夫人這會子怎麼難過的。
  彼此說笑著,盛樂誠已經醒了,可能是被笑聲驚了,哇的一聲啼哭,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屋子裡立馬安靜下來。
  乳娘抱著他,忙給他餵奶。
  含著乳娘的奶頭,他立馬就不哭了。
  老夫人和盛夫人才鬆了口氣。
  屋子裡的人都不敢再說話了。
  等孩子吃了奶停下來,盛夫人讓把孩子抱給老夫人看看。
  薛老夫人接過來,抱在懷裡,孩子正睜著濕漉漉的眸子望著她,那烏黑的眼眸似乎能看到人的心裡去,薛老夫人只覺滿心憐愛,喜歡得不行。
  她看著這孩子,輕聲對盛夫人道:「這孩子像天和。」
  東瑗就撇撇嘴。
  盛夫人越發高興,道:「老祖宗好眼力,我們都說像他爹爹。」然後又把孩子的名字告訴老夫人,「侯爺取的,叫盛樂誠。」
  於是大家誠哥兒、誠哥兒這樣叫開了。
  世子夫人怕老夫人累著,上前抱了過來,笑道:「老祖宗賞我瞧一回。」
  老夫人就把孩子順勢給了她。
  世子夫人抱著,薛家眾人都上來瞧,東瑗的繼母楊氏和薛東琳也瞧了一回,紛紛說些吉利的話,誇孩子長得好,面相好。
  約莫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盛家二房、三房的兩位嬸嬸帶著媳婦也來了。
  到了吉時,替東瑗接生的穩婆開始給孩子行洗三禮。
  先上香,穩婆拜了供奉的元宵娘娘等眾位娘娘,丫鬟們就把盛著蒲艾水的銅盆放在東次間的炕上,穩婆就從乳娘手裡抱了孩子。
  銅盆裡除了盛著蒲艾水,還放了一塊金磚。這是等會兒給孩子洗三時孩子坐的,叫做「坐磚」。
  這並不是京都的規矩,所以世子夫人問盛夫人這是何意。
  「我們徽州,磚和官是一樣的念法。」盛夫人笑著,「坐磚不過是取個吉利,將來孩子好做官」
  眾人恍然,原來在徽州話裡,坐磚和做官是一個音兒。
  除了這一樣,其他的規矩都和盛京的規矩差不多。
  穩婆抱著孩子,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就端著銅盆,捧到眾位近親面前,讓大家添盆。
  先是捧到薛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就添了一對小孩子用的金手鐲,赤金黃燦燦的,至少有八分,穩婆臉上不由露出笑意。
  這些東西,回頭都是給穩婆的。
  老夫人先添了,盛夫人才添。
  她擱了一個八分金珠子,一個八分銀珠子,又是兩個八分的銀錁子。只為了不越過薛老夫人的禮。
  薛家的人就微微一愣。在京都的規矩裡,不管是送什麼東西,都不會添四樣。四這個數不吉利的。
  盛夫人看到眾人的目光,就笑道:「誠哥兒是咱們徽州的子孫,我還是想著照老家的規矩。我們老家逢喜事都添四,取意四季平安如意。」
  眾人都笑,說應該照老家的規矩。
  世子夫人挑了挑眉,擱了一塊金鎖,同樣的黃燦燦,至少有一兩重。
  穩婆臉上的笑越發濃了。
  然後是東瑗的繼母楊氏,她亦添了金鎖,雖比世子夫人的小些,也有七八分重。
  後面的人就不好越過姥姥的禮,都一一添了。
  穩婆拿著棒槌攪了銅盆的水,說了吉利話,就把孩子放在水裡,讓他坐在金磚上。
  孩子碰到涼水,應該哭一哭,謂之響盆。
  盛樂誠卻很無辜的睜著眼睛,任由穩婆替他洗著。
  薛東琳低笑,跟五夫人楊氏耳語:「這孩子是個傻的,都不曉得哭。」
  盛樂誠出生三天來,只有餓了才會哭幾聲,餵了奶立馬就不哭了。
  五夫人也噗哧一聲低笑。
  世子夫人正好在她們母女前面,就猛然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表情雖不說嚴厲,卻也沒有笑。
  薛東琳撇過臉去,五夫人也只當沒有看見,世子夫人心裡很無奈,回了頭。
  穩婆一邊替盛樂誠洗著,一邊念著吉利詞。當她念叨「洗洗溝,做知州」的時候,盛樂誠倏然咧嘴,露出一個無聲的笑。
  他剛剛出生,這還是他第一次見。笑容很短暫,很快就過去了。他的手卻無力的揮了揮,想拍水玩兒。
  他好像很喜歡水。
  盛夫人歡喜得不行,哎喲低聲念佛。
  薛老夫人卻沒有盛夫人那麼樂觀。她覺得這孩子不愛哭,可能不夠聰慧,並不是好事。從小愛哭的孩子,長大了會聰明機靈;小時不愛哭的,長得了忠厚有餘,聰穎不足。
  最後在穩婆說著各自吉利話中,孩子的洗三朝完成了。
  把他從水裡抱出來,他撇撇嘴,哇的一聲哭了。
  卻把眾人逗笑了。
  穩婆一邊幫他更衣,他哭得滿面是淚,盛夫人心疼不已。穿好了,盛夫人抱了過來,忙叫乳娘餵奶,盛樂誠這才不哭。
  盛夫人笑著對薛家眾人道:「我們徽州是水鄉,這孩子天生就是徽州的子孫啊!我們家侯爺從前在家鄉,是鳧水的好手呢」
  眾人就陪著笑。
  東瑗在裡間聽到孩子最後哭聲,心就提了上來。
  乳娘餵了奶,孩子又不哭了,她才安心些許。
  前頭丫鬟來稟,說搭了戲台,請諸位夫人奶奶聽戲。
  盛夫人就請了薛家眾人和二房三房的妯娌、侄兒媳婦去聽戲。
  屋子裡的喧鬧頓時靜了下來。
  羅媽媽和薔薇進了內室,把剛剛洗三禮時發生的事都說給東瑗聽。說到盛樂誠離開水就大哭時,東瑗也哭笑不得:「這麼小的孩子,喜歡水?」
  羅媽媽也笑:「可不是夫人可高興了,說老家是徽州的,那是水鄉,三少爺天生就是徽州的子孫呢。還說,侯爺也喜歡水,三少爺像祖父呢。」
  東瑗忍不住笑,她的婆婆真會胡亂聯繫。
  說著話兒,東瑗就有些睏了。
  她睡了一會兒醒來,羅媽媽依舊陪著她。
  薔薇卻進來說:「奶奶,您醒了?老夫人身邊的寶巾姐姐來了,讓您醒了告訴一聲,她去回了老夫人。老夫人想著和您說說話兒。」
  東瑗道好。
  薔薇就出去告訴了寶巾,說東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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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尋珠 (1)
  過了須臾,盛夫人親自送薛老夫人過來。
  薛老夫人就笑著對東瑗道:「年紀大了,身子骨不經用,來你這裡歇歇。」然後又轉眸對盛夫人道,「親家夫人忙去吧,我陪瑗姐兒說說話兒。」
  盛夫人是主人,事情樣樣是她經手,家裡有客,的確不好在這裡,笑道:「老祖宗,我就過去了?您這裡坐,我回頭來伺候您。」
  薛老夫人說不用。
  盛夫人吩咐東瑗的丫鬟薔薇、尋芳等人好好照顧薛老夫人,又讓小丫鬟去端幾樣老夫人愛吃的,擺在東次間,服侍老夫人再用一回。
  吩咐妥當,才出去了。
  薔薇等人就扶老夫人在臨窗大炕上坐了,給了她沏茶,又上了柔軟好克化的點心。
  羅媽媽扶著東瑗半坐,給她後背塞了個大引枕,才引著滿屋子服侍的退了出去。
  等屋裡只剩下祖孫二人,老夫人起身,坐到東瑗的床畔。
  自從正月裡回去拜年,東瑗就再沒有見老夫人。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問她:「天和回來了,對你還跟從前一樣的好麼?」
  東瑗微愣,怎麼好好問這話?
  可想著盛修頤,又覺得有些赧,低聲道:「他一直待我好,祖母……」
  老夫人就呵呵笑起來,又歎氣:「年紀大了,總是囉嗦的。祖母不過是白擔心。既一樣好,我就放心了。」
  說著,臉上就有了釋懷的笑。
  東瑗心裡的那點狐疑就打消了。
  薛老夫人又問她盛夫人對她如何。
  東瑗道:「娘為人心善,就是路邊的乞丐,亦會悲憫三分,且我是她兒媳婦呢,自是好!自從懷孕,她色色替我想的整齊,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的。」
  她在娘家那些年,沒有生母照拂,只有老夫人的疼愛。如今盛夫人樣樣替她打算,她是很感動的。
  說了半晌的話,東瑗總感覺老夫人言之未盡,好似有什麼沒有說出來。
  她卻是不好再問的。
  前頭散了席,盛夫人又來請老夫人去元陽閣坐坐。
  不過是怕東瑗陪著老夫人,勞累了。
  盛夫人這樣替東瑗想的仔細,老夫人豈有不喜的?囑咐東瑗好好歇著,又叮囑了乳娘幾句,跟著盛夫人出了元陽閣。
  吃了午飯,聽了一會兒戲,半下午就回鎮顯侯府。
  馬車裡,薛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坐在一處,婆媳倆低聲說話。
  世子夫人榮氏道:「親家夫人那模樣,對瑗姐兒還是那麼真,不像是裝出來的。我瞧著瑗姐兒氣色也好,也不像心裡有愁苦的。娘,您說,瑗姐兒和親家夫人是不是根本不知曉此事?」
  此事,就是元昌帝說的那事。
  當時鎮顯侯爺和世子爺都在場,世子夫人榮氏自然就知道了。
  薛老夫人道:「她們婆媳不知道!」語氣很肯定,表情亦鬆緩不少,「盛文暉此人,朝廷上少一分為相肚量,對媳婦還是真的不錯。」
  世子夫人就笑,好似不太贊同。
  薛老夫人道:「你不信?他對康氏倘若不好,康氏這些年能活得這樣自在?咱們家來往的公卿之家的夫人還少?哪一個有康氏這般善念的?盛文暉處處護她,她不用去算計,那些陰鷲小人盛文暉也替她擋了,她才覺得世間都是美好,對人也存了這份善念。這是最難得的。」
  盛夫人娘家姓康。
  世子夫人仔細一想,覺得薛老夫人字字錙銖,道:「娘有見識,我倒是沒有想到這層。如此說來,盛文暉此人亦不是那麼壞的。」
  「什麼是壞?」薛老夫人笑,「不過是同欲者相憎。」
  兩個人想要同一樣東西,自然會爭奪,視對方為仇敵,將其一切都否定,認為對方是個污穢不堪之人。
  可拋開這些,每個人皆有可取之處,否則他怎能在朝中立足?
  薛家覺得盛昌侯此人不善,盛家也肯定覺得薛老侯爺奸詐。
  世子夫人微訝,此刻方才覺得自己看事看人太淺薄,不及婆婆一成,心裡惶惶起來。
  「……天和也不曾在瑗姐兒面前表露半點。」薛老夫人繼續剛剛的話題,「瑗姐兒在娘家時就事事小心,又生的玲瓏心,若天和有不快,她自是能體會到。我故意問她天和對她如何,她回答時,一副小女兒的嬌羞,臉上的喜悅不像是裝出來的。」
  世子夫人點頭,對老夫人的話很信服:「天和對咱們瑗姐兒真心。」
  「真心不真心,有什麼用。」薛老夫人又想起了元昌帝的誣陷,道,「我只憂心他能不能保住我的瑗姐兒。你看誠哥兒,那麼小就有一兩分天和的模子,定是他的孩子無疑的。我的瑗姐兒不是那輕薄的。」
  她是相信東瑗沒有跟元昌帝發生什麼。
  世子夫人也是相信的。倘若東瑗想著和元昌帝有什麼,當年在湧蓮寺早就成了事,哪裡會挨到出嫁之後?
  況且薛貴妃娘娘跟世子夫人說過,元昌帝此人,一直都是那等脾氣:他若是看中什麼,定要弄到手為止,否則絕不善罷甘休。
  皇帝如今還有幾分喜歡瑗姐兒?
  不過是想著自己曾經對她用心過。得不到,怎麼嚥了下這口氣的?
  為了得到,為了平復心裡的那口氣,他定是要用盡手段的。只是他此招太狠了,居然如此誣陷東瑗。
  倘若盛修頤不是那沉穩過人的品性,只怕把東瑗從月子裡拖下來打罵一頓也是有的。
  哪個男人受得了這般侮辱?
  盛昌侯昨日就跑去薛家說,要把東瑗送走。薛老侯爺跟他大吵一架。
  其實也不怪盛昌侯,就連東瑗的大伯,不也是很難相信東瑗的清白?遇到這種事,除非定力過人,或者對東瑗的脾氣很了解,否則都不會相信的。
  薛老侯爺、薛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相信,只是因為他們和東瑗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對那孩子了解深透。
  盛修頤相信她,大約是他自身本就沉穩,且對東瑗喜歡得緊。
  盛昌侯卻不太信任東瑗的。
  「……我原是想,若天和有半分對我的瑗姐兒不好,我就按照先前想好的法子,把瑗姐兒接回鎮顯侯府,等孩子養大了,看看到底像誰,到底是誰的兒子,到時盛家還有什麼話兒說。
  「如今瞧來,天和那孩子沒有讓我失望。我現在把瑗姐兒接走,只怕傷了他的心。他既瞞著瑗姐兒,自是相信她的,他真心想留下她。他若是沒有法子,又知我疼愛瑗姐兒,自會去求我和老侯爺。
  「畢竟將來是他們夫妻過日子,同甘共苦過,感情牢固些,咱們先不插手了。」
  薛老夫人慢慢道來。
  世子夫人一驚,道:「娘,話是不錯的。可天和到底是盛文暉的兒子,哪有兒子忤逆父親的?」
  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天和是兒子,也是父親和丈夫。他若是不能兩頭做好,我的瑗姐兒以後還要吃苦。既這樣,讓他試試,咱們不是還有後招?等他實在留不住,我自有法子。」
  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世子夫人榮氏笑,想著也只得如此。
  到底還是覺得東瑗這孩子命途多舛。
  那邊,盛修頤一整日都在陪著家裡的客人,直到黃昏時分,來福說有事請他,他才出來,徑直往城西的觀音庵裡去了。
  庵裡的老尼見他來,忙叫了恩公,請他去了後面的廂房,就關了庵門。
  盛修頤見了塵風堂給他找的十個人,個個面容普通,一看就是城裡的小商小販,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引人注目。
  他很滿意。
  然後頓了頓,把他要辦的事說給幾個人聽:「……興平王府一共大小五坐門,你們兩人守一處,日夜看著,倘若有小廝或管事模樣的拉著馬車出去,就跟著,千萬莫驚了人。」
  眾人很乾脆道是。
  盛修頤有各自賞了他們銀子,讓他們去辦。
  回程的時候,來福對盛修頤道:「世子爺,咱們在袞州的例錢早上送到了,我存在了老地方。」
  盛修頤問:「一共多少錢?」
  「二萬兩」來福道,「前段日子有個屠戶借了五百兩,到了日子該還一千兩的,他給不出,那幾個渾不楞的就把他打死了。袞州的太爺剛剛到任,就拿此事作法。後花了二千兩銀子,才將這事平了。一來一回,就短了三千兩在裡頭。」
  盛修頤臉色一瞬間不好看:「我多次說過,不准沾了人命官司」
  然後頓了頓,又道,「過幾日我尋個事頭,派你出城一趟,你就去趟袞州。這事是誰負責的,要小懲大誡。」
  來福道是。
  盛修頤歎了口氣,道:「這些年咱們也存了將近百萬兩,以後不管做什麼,都夠打點的。這樣損陰德的錢,也該丟手了。」
  來福錯愕,道:「世子爺,現在正是好時候,就算順著籐兒摸瓜,扯了瓜籐也尋不到您頭上,怎麼丟手啊?」
  盛修頤表情裡有了幾分溫情:「替孩子積點陰德。」然後又笑,「哪怕我丟手了,也不會一下子就全部丟了。咱們經營了快八年的,每年總有些進益,少不得你的好處。」
  來福就笑起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尋珠 (2)
  盛修頤吩咐完辦事的人,又急匆匆回了盛昌侯府。
  府裡恭賀盛昌侯和三爺盛修沐封爵的宴請,盛修頤只是略微陪陪,其餘時間回靜攝院,逗弄孩子。
  偶爾也會去看看他的長子盛樂郝,聽孩子滔滔不絕跟他說師傅新教的詞賦,父子倆其樂融融。
  有次盛昌侯瞧見,就訓斥盛修頤:「自古嚴父出孝子,你這般對郝哥兒,將來他不長進,都是你做父親的不是」
  盛修頤當面恭敬道是,背地裡照樣對孩子們很慈祥,絲毫拿不出嚴父的架子來。
  他的兩個兒子亦親近他,不像盛修頤兄弟那樣從小在父親面前畢恭畢敬的。盛修頤的兩個兒子,特別是二子盛樂鈺,甚至會在他懷裡撒嬌。
  盛昌侯氣得不輕,恨不能親自替盛修頤管教兒子。
  只是孫兒們見到他,又是另一副懼怕模樣,他想教訓不知從何下口。
  盛昌侯原本想好了把東瑗和盛樂誠送走,以為鎮顯侯府的薛老侯爺亦會同意。不成想鎮顯侯不認帳,甚至厲聲訓斥他,讓他不要對皇帝的話斷章取義。
  於是盛昌侯就不顧薛老侯爺是三朝元老,在薛家的外書房同薛老侯爺吵了一架,氣哄哄回了盛府。
  他每每問盛修頤對東瑗和孩子的意思,盛修頤總是淡淡:「爹爹拿主意就好,孩兒無異議」
  「那你不要回靜攝院,免得在薛氏面前走漏了風聲。」盛昌侯對盛修頤道。他預定盛修頤在薛氏面前就軟了,禁不住薛氏花言巧語的哄誘,什麼話都藏不住。
  盛修頤道:「倘若不回,娘也該擔心了。」
  這才踩到盛昌侯的痛腳。
  這件事亦不好再提。
  三月初九,終於有人來回話。
  盛修頤依舊去了上次的那個觀音庵,見了塵風堂的人。
  那人稟道:「小的跟著興平王的夏管事,一路出了京師,兩天的路程。有個清原縣,縣城東北角一個僻靜的胡同,有處精緻的宅子。夏管事馬車裡栽了米糧、肉蔬,都是些日常嚼用。
  「開門的是個大漢,模樣挺凶的。
  「等夏管事走後,小的就藉著到那一處租賃屋子,叫到那門上,敲了半日的門,都不見有人來開。四鄰說這宅子早賣出去。近三年才有人來住,卻不知道是些什麼人,他們都不見這屋子裡有人進入,只是偶然聽到男童的說話聲。倘若聲音高些,就立馬就低下去。
  「有個服侍的老媽子,長著張虔婆臉,十天半月出門買東西,撞上了人也只當瞧不見。人問她話,全然裝笑,只不答。
  「小的湊巧在清原縣有個拜把子的哥哥,許了他些銀兩,叫他照看幾日,就回來稟了爺。」
  盛修頤聽著,忍不住頷首,又叫來福賞他十兩銀子。
  那人歡喜接了。
  盛修頤道:「你明日帶我去。事成後,我有重賞的。這十兩銀子,不過是茶水錢。你替我跑了這些日子,車馬、腳力、住食、人情,哪一項不出銀子?雖你們堂裡有例錢,我這裡還單有銀兩的。」
  那人原本就是拿著堂裡的錢辦事,堂裡拿了盛修頤的錢,也不會虧待他們下面跑腿的。而十兩銀子是額外賺得的,夠他幾日吃酒的,原是高興的。一聽盛修頤念了這麼一大圈,就知道重重的賞錢在後頭,忙喜從心底來,恭敬道:「小的一準替爺把這事辦妥貼。」
  盛修頤微微笑起來。
  當日他回了家,心情是不錯的。只是面上依舊淡淡,瞧不出所以然。半下午回了靜攝院,見東瑗抱著孩子,乳娘和屋裡服侍的都在一旁湊趣,屋裡的四位姨娘坐在錦杌上,陪著東瑗說話。
  盛修頤回來,眾人起身給他行禮。
  幾個姨娘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轉了轉,似乎想瞧瞧他身子如何,傷了不曾。
  他去西北一走九個多月,這些妾室亦是想念他的。
  回來又碰上還在洗三朝、盛家宴請,而後又是尋人的事,沒顧得上見這些姨娘們。
  今日還是頭一次相見。
  盛修頤讓她們都坐,上前要接東瑗手裡的孩子。
  東瑗正抱得手有些酸,就趁勢給了盛修頤。
  陶姨娘目露錯愕。不過瞬間,她又恢復了先前的溫順恭敬,笑盈盈坐著。
  盛樂誠沒有睡,睜眼瞧著父親。小小的孩子沒什麼表情,瞧著累了又闔眼睡了。
  盛修頤這才把孩子交給了一旁的乳娘。
  東瑗讓乳娘抱孩子下去,又讓屋裡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橘紅親自給盛修頤端了茶來,然後退出去,站在內室門口的氈簾外,不准丫鬟們往門口靠近。
  東瑗就笑著輕聲對盛修頤道:「方才陶姨娘讓我問問世子爺,鈺哥兒今年可啟蒙?」
  簪纓望族的子嗣,都是六歲啟蒙。
  盛樂鈺已經滿了六歲,盛昌侯一直忙著朝中大事,盛修頤又不在家,家裡沒人替給盛樂鈺請先生啟蒙這話。陶姨娘雖焦急,卻也不敢提。
  如今盛修頤回來了,東瑗又不像個做主母的樣子,自己坐月子還把丈夫留在屋裡,不往姨娘們那裡派。
  陶姨娘原本想等盛修頤去她那裡,再跟盛修頤提。
  只是盛修頤一直沒有去的意思,她再也忍不住,就趁著今日東瑗氣色和心情都還好,告訴了她。
  讓她告訴盛修頤。
  東瑗也沒有不悅,就當一件正經事,說給盛修頤聽。
  盛修頤想了想,對陶姨娘道:「鈺哥兒自是今年啟蒙的。只是今年有春闈,侯爺想著等春闈過後,倘或賢名在外卻名落孫山的才子,聘一個往府裡來。」
  才子多而眾,可每科取的進士就那麼些,僧多粥少,總有才華橫溢,在家鄉富有盛名的才子落第。
  這些才子上京一趟不易,自是不會回鄉。
  他們啟程離鄉、進京趕考的時候,都是立下「金榜無名誓不歸」的宏願。既不會回鄉,又擔心錢財枯竭,有人願意進府授課,謀求立足。
  陶姨娘一聽盛昌侯和盛修頤打的是這個主意,心裡的擔憂一掃而空,忍不住透出喜悅來。
  她真是整日關在內宅,短了見識的。
  她跪下給盛修頤磕頭:「賤妾多慮,才有這般愚問,謝世子爺。」
  盛修頤道:「起身吧」
  眾多妾室裡,終究對陶氏不太一樣。
  范姨娘和薛姨娘他是不喜的,一個風塵氣太重,一個心思不良。邵紫檀年紀大又忠厚,做丫鬟的時候,他屋裡的丫鬟和事務交給她,對她很放心。
  做了妾室卻少了些情趣。
  唯有陶氏玲瓏剔透,又乖巧懂事,盛修頤對她是有幾分情誼的,所以告誡道:「以後不需多操心。大奶奶是鈺哥兒的母親,她自會替鈺哥兒的前程打算。家裡的事,哪怕大奶奶在月子裡,還有夫人,你安心服侍好大奶奶才是正經。」
  陶姨娘道是,臉刷的通紅。
  東瑗聽著,心裡頓了頓,盛修頤說的東瑗好似多麼賢良慈愛般。他就不會覺得,盛樂鈺等人對於東瑗而言,是別的女人的孩子?
  想著,她又覺得好笑。
  這大約就是觀念的衝突。這個年代的男人,大約不會想到妻子把妾室看作「別的女人」。
  在嫡妻眼裡,妾室就是奴婢,孩子才是她需要照拂的,是她的責任。
  男人眼裡,妻子就是他孩子的母親,自然會替孩子們打算。而妾室只是生了孩子的奴婢,問盛樂鈺前程的事,就是僭越了。
  對陶姨娘,他的確是很客氣,只是點到為止。
  與對范姨娘的冷漠、薛江晚的忽視、邵紫檀的不經心相比,盛修頤對陶氏卻有些男女情誼的。
  當年陶氏進府的時候,俏麗婀娜,也給他帶來過歡樂的。
  陶氏尚未起身,又跪下磕頭:「賤妾愚昧,謝世子爺教誨。」
  盛修頤又道:「起來吧」
  邵紫檀就上前扶了陶氏。
  陶氏就著邵紫檀的手,起身立在一旁。
  盛修頤對范姨娘、薛江晚和邵紫檀道:「你們且去吧。」
  把陶氏留了下來。
  薛江晚就掩飾不住眼底的嫉妒。她看了眼東瑗,有些不甘心,所以沒有挪腳。
  東瑗不看她。
  她只得跟著邵紫檀和范姨娘出了內室。
  等幾個姨娘們走了,內室裡只剩下東瑗、陶氏和盛修頤的時候,盛修頤就對陶氏道:「我近日回來,大奶奶在月子裡,也顧不上讓你們過來請安。我上次走的時候,記得你說你哥哥的鋪子短了本錢,我叫人送去了一百兩銀子,如今鋪子如何?」
  陶氏大駭,不安看了眼東瑗。
  東瑗表情帶著淡然的笑。
  陶氏這才道:「……過年的時候賤妾的嫂子過來,送了些胭脂水粉,都是鋪子裡的,賤妾孝敬了大奶奶。鋪子裡還好,因是林大管家送過去的,街坊四鄰總知道他們有盛昌侯的關係,對他們還好。小本買賣,夠他們在京的嚼用。」
  林大管家,是盛昌侯府的大總管林久福。
  陶氏是二奶奶葛氏的表妹,是個小吏人家出身的庶女。她的家鄉並不在京都,來京落足的是她的胞兄,也是個庶子,在家裡跟奴才一般被嫡子指使,就拿了家裡幾個本錢,想著投靠盛昌侯府做些小買賣。
  盛修頤念著陶氏誕下鈺哥兒,再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就幫了陶氏此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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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尋珠 (3)
  東瑗也想起這件事。
  過年的時候,陶姨娘的確拿了些胭脂水粉讓她賞人,還說她哥哥在南門大街有間鋪子,小本買賣,年關進貨,挑了好的,她嫂子拿進來給她使。她不敢獨用,全部給了東瑗。
  東瑗聽著既是小本買賣,亦不好白拿她的,叫薔薇去喊了陶姨娘的嫂子過來,賞了她五兩銀子,說給孩子們做幾件衣裳穿。
  陶姨娘的嫂子就千恩萬謝接了。
  那些胭脂水粉,都是挑了鋪子裡最好的送了來,也不算上不得檯面的,東瑗就讓薔薇拿去做人情,送給她平日裡院裡院外相好的姊妹們。
  可陶姨娘半句未提是盛家的本錢。
  想著,東瑗看陶姨娘的目光,淡了幾分。
  她不太明白,盛修頤怎麼突然說這個。
  陶姨娘也不太明白。
  她心裡忐忑不安起來。
  她並不是想瞞著大奶奶,只想尋個合適的機會提一提。況且是世子爺的本錢,是盛家外院的事,並不歸大奶奶管著,告訴她是情分;不告訴她,也不能算欺瞞。
  可從世子爺口裡先說出來,不是陶氏先提出來,便不同了。
  陶姨娘說完話,就瞟過東瑗。
  盛修頤道:「……我今日從外頭回來時,路過南門大街。看到陶氏胭脂鋪子,緊緊挨著的是雍寧伯家的鋪子。這裡頭有咱們家的人情嗎?」
  雍寧伯是太后娘娘的兄弟,卻跟盛昌侯盛文暉關係最好,兩家常有往來。雍寧伯不在朝中為官,空拿著爵位做些買賣。
  每代的皇帝都怕太后和皇后的母族干涉朝政,雍寧伯願意謀利而非謀權,皇帝求之不得,所以對雍寧伯的生意睜隻眼閉隻眼,哪怕是有些不規矩的地方,也暗示下面的人寬以待之。
  所以雍寧伯府很富足。
  整個南門大街半條街都是他們家的鋪子,盛修頤是知道的。
  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陶氏胭脂鋪子,就想起去年四月初,陶氏求他的那件事。當時他忙著和薛家結親,陶氏求著他,他就隨口應了,讓林久福幫著辦。而後就忘到了腦後。
  林久福後來稟過一次,說鋪子選在南門大街,這個盛修頤有點印象。
  當時太忙了,他沒有仔細問明白。況且林久福辦事一向妥帖,他也不擔心。
  盛修頤看到陶氏,就想了起來,索性留她問問。
  陶姨娘失措,忙道:「賤妾不知。」然後又道,「大約是沒有的……」
  盛修頤見她這樣,心裡忍不住有些煩躁。
  從前她也不這樣
  以往的時候,她在他面前雖沒有太多的嬌憨媚態,卻也是溫柔小意,偶爾還會俏皮他幾句。
  自從薛氏進門後,陶氏就變成了這樣卑躬屈膝的模樣,盛修頤瞧著就心裡膈應。
  她太小心了,總覺得嫡母不好相與,會動不動拿她們姨娘作法來樹威,像二爺房裡的二奶奶葛氏一樣。
  陶氏不想成為那個抽頭被大奶奶罵的,所以說話時特別的卑微。大奶奶還沒有踩她,她恨不能先把自己踩到塵埃裡去,免得惹了大奶奶不快。
  她這樣,不僅僅是看輕了自己,亦看扁了嫡母薛氏。
  旁的盛修頤不敢說,至少東瑗不會跟姨娘們去爭什麼。
  「你不太清楚,就不要妄圖猜測。」盛修頤聽到她說賤妾不知,又補充說大約沒有,提醒她,「我會叫人去問,你下去吧。」
  陶姨娘忙道是,給盛修頤和東瑗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她的丫鬟荷香攙扶著她,出了靜攝院。
  見她臉色煞白,荷香擔憂問道:「姨娘,世子爺說您什麼了?」
  陶姨娘壓在心口的那口氣緩緩喘了出來,臉色才有了幾分血色:「沒說什麼。」
  兩個就回了小院。
  薛江晚和丫鬟鶯兒在院子的荼蘼架下照春陽,一邊閒話說笑一邊磕著瓜子,地上就滿滿的瓜子皮,看到陶姨娘和荷香進來,薛江晚就吐了瓜子皮,對丫鬟鶯兒道:「生了兒子的就是體面些,比不得我們,爛泥一樣的。」
  然後又笑,「陶妹妹,世子爺和你說了些什麼?讓我們知道,跟著歡喜歡喜。」
  醋味十足。
  范姨娘在東次間聽到了,就忍不住好笑。這個薛江晚,挑釁都沒本事。
  倘若是范姨娘去說,就會說,「陶姐姐,世子爺留您下來服侍?到底和我們不同,我們是沒資格在奶奶屋裡服侍世子爺的。」
  這樣,陶姨娘才會惶恐
  她不是一直怕自己僭越了嗎?她不是一直守在規矩,學做恭儉貞淑嗎?
  薛江晚這些話,根本就戳不到陶姨娘的痛處。
  果然,陶姨娘絲毫沒有被薛江晚的話惹惱,她笑盈盈跟平日一樣:「不過是二少爺念書的事。」就帶著荷香進了屋子。
  薛江晚就把手裡的一把瓜子全部灑在地上,轉身氣哄哄回了屋子。
  轉身間,見范姨娘斜倚門框剔牙,臉上帶著嘲諷的笑,薛江晚氣不打一處來。鶯兒怕薛江晚跟范姨娘吵起來,忙拉了薛江晚進屋子。
  范姨娘可是這院裡有名的刺頭,跟她吵架定是要輸的。
  那邊,陶氏進了屋子,喊陶媽媽進來,低聲道:「你去趟舅爺的鋪子,讓舅奶奶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尋她。」
  陶媽媽道是。
  陶媽媽走後,陶氏喝了小丫鬟端來的熱茶,斜倚在臨窗大炕上的錦緞繡蝙蝠嬉春的大引枕上,心思卻飄得很遠。
  她想起方才在靜攝院的內室,盛修頤進來就要抱三少爺盛樂誠。
  而薛氏居然就那麼順手把孩子給了他。
  陶氏是小吏家庭出身,她的生母只是個姨娘。可是她自幼聰慧,力爭上游,大戶人家的規矩,她比大家閨秀還要謹慎銘記。
  她知曉望族規矩多,其中就有「抱孫不抱子」的說法。父親應該對兒子嚴厲些,不能抱著寵愛。唯有這樣,兒子才會懼怕父親,父親就樹立了威信,可以更好的教育兒子成才。
  而抱孫,多半是慈愛的。
  陶氏謹記這些。
  她記得當年二少爺盛樂鈺出世,剛剛是先奶奶去世的日子。家裡壓抑得叫人害怕。
  盛修頤就不出垂花門,每日只在內院,在靜攝院看書、習武,然後會來瞧瞧幾個月大的盛樂鈺,逗弄他。
  盛樂鈺自幼就好動,看著盛修頤就咯咯的笑。
  有一次盛修頤伸手要抱他,陶氏就忙跪下磕頭,讓盛修頤不要太寵愛孩子,不能抱他。
  當時盛修頤只是沉默了須臾,伸手扶起她,倒也看不出是歡喜還是不悅,站在孩子床邊看了半晌,就去了。
  而盛夫人聽到這話,就對陶氏贊了一回,覺得她懂禮、守禮,還賞了她一對手鐲,誇她是個賢良的。下面那些逢高踩低的,就巴結陶氏,贊她有世家風範。
  那時靜攝院沒了大奶奶,旁人誇獎她,她亦不用惶恐,心裡是受用的。
  她這樣出身的人都知道「抱孫不抱子」的說法,難道薛氏那等高門出身的,會不知道?
  她也是知道的,卻把孩子給了盛修頤,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陶氏忍不住想,薛氏到底有什麼好。她一進門,盛修頤好幾年那麼清冷陰鬱的暮氣倏然減了?
  不過是長得好……
  薛氏那模樣,清瘦時似淡花迎風婀娜,豐腴時似牡丹繁華盛綻,皆有風情。哪個男人不愛她那張臉和那雙媚眼裡流出的嬌態?
  陶姨娘還當薛氏有多麼的賢惠,原來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她是命好,出身好。
  倘若她也是姨娘的,只怕盛夫人要罵她狐狸精了
  想著,陶姨娘就翻了個身,緩緩闔上了眼睛。這不都是命?
  不管你而後多麼爭氣,都爭不過命啊
  陶姨娘從靜攝院出去後,盛修頤問東瑗是否累,親手替她抽了身後的大引枕,扶著她躺下。
  「你有事就去忙,我睡會兒。」東瑗笑著對盛修頤道。
  他方才問陶姨娘,陶姨娘哥哥的鋪子是不是占了雍寧伯的情分。聽那口氣,很不想和雍寧伯沾上關係一般。
  陶姨娘回答不知道,他自然是要問問林久福的。
  盛修頤替她蓋了被子,才走了出去。
  他沒有去外院,只是在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坐了,喊了紅蓮來到跟前,對她道:「我有幾句話,要你去外院說給來安聽,你可記得整齊?」
  紅蓮惶恐跪下,她道:「奴婢……奴婢定會用心記……」
  一副沒有把握的樣子。
  盛修頤就蹙了蹙眉,正好看到薔薇和橘紅站在那裡。
  他就喊了薔薇過來,問她能不能去外院傳話。
  薔薇笑道:「奴婢記得整齊。」回答很肯定。
  盛修頤這才滿意,道:「你去告訴來安,讓他問林大總管,陶姨娘的哥哥那鋪子,到底有誰的情分?就說我知曉那條街是雍寧伯的,倘若沾了雍寧伯的情,早早告訴我」
  薔薇一聽並不什麼難話,心想盛家世子爺真當丫鬟是不中用的。她笑著記下,轉身就去了。
  等她回來的時候,才知道盛家世子爺沒有看輕女子。
  來安跟她說了一大堆的回話。
  原來問話不難記,得到的回音才是重點,盛修頤是怕丫鬟回覆得不整齊。
第一百四十章 人情
  「那鋪子原本是家書局,幾個選書的住在裡頭。而後有人發現,他們書局裡選出來的文章,多有對暗含對蕭太傅不滿之意。那時蕭太傅朝中勢力繁盛,雍寧伯一時拿不定主意。
  「倘若不趕他們走,被好事者拿到把柄告到蕭太傅那裡,蕭太傅還以為是雍寧伯默許的,這樣就得罪了蕭太傅;倘若趕了他們走,不准他們對蕭太傅不恭,他日蕭太傅倒了霉,皇家會以為雍寧伯投靠蕭太傅。
  「正好林大總管帶著陶姨娘的哥哥尋房子,這話到了雍寧伯耳朵裡,他就說是盛昌侯府要用這鋪子,用這個藉口把那群學子趕走了。
  「鋪子空了出來,林大總管想租用,雍寧伯說願意賣,還讓了一成的價錢。林大總管問過侯爺的。
  「侯爺說雍寧伯有事求他老人家,拿這個鋪子做人情,不收雍寧伯反而不放心,叫林大總管安心買下來。
  「而後才有陶姨娘的哥哥開了這胭脂鋪子。」薔薇一字字清晰回覆盛修頤。
  盛修頤忍不住微微頷首。
  朝中的人和事,內宅的丫鬟們是不太清楚的。就算讓她們鸚鵡學舌,也未必記得齊整,難為薔薇居然一字不落,說的也無差錯。
  盛修頤聽完薔薇的話,起身就去了小書房。
  寫了張帖子,依舊叫薔薇送去外院,給他的小廝來福。
  他自己則不踏出內院的門,好似故意避開什麼。
  來福接過盛修頤寫的帖子,跟薔薇道了謝。
  來福跟盛修頤的另一個小廝來安不同。他長得高大結實,面皮黧黑,甚至有些凶煞般,不像來安那樣白淨好看。
  他看完盛修頤寫的帖子,目光順勢在薔薇身上轉了一轉,而後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正好薔薇抬眸,看到他瞧著自己,眼神有些炙熱。薔薇看來,這是輕薄,怒意就從心底升了起來,一雙水靈烏溜溜的杏目盯著他,正要發作。
  來福猛然被這丫頭逼視,居然扛不住,臉上一熱,訕訕然撇開了眼,扭頭再去看那帖子,耳根卻紅了。
  他這樣一羞,薔薇的火氣反而發不出來。
  回去的路上,她不禁想起那小廝羞紅的耳根,自己也覺得面頰火辣起來。
  回到靜攝院,薔薇得知盛修頤在內室跟東瑗說話,就進去回稟了盛修頤,依舊去暖閣照看三少爺盛修頤。
  她一出去,東瑗就笑著問盛修頤:「問清楚了嗎?陶姨娘哥哥的鋪子,可占了雍寧伯的人情?」
  「說不得占。」盛修頤笑道,「爹爹知道此事,就無礙的。雍寧伯和爹爹最要好,倘若瞞著不讓爹爹知道,他日被雍寧伯說了出來,只怕又要怪罪我了。」
  說著,他微微笑了笑。
  東瑗這才放下心來。
  又過了幾日,到了三月十三這天,盛修頤在靜攝院吃了早飯,乳娘抱著孩子到內室給東瑗瞧,盛修頤就抱在手裡逗弄了一回。
  小丫鬟進來說來安尋世子爺來了。
  盛修頤表情微滯,把孩子遞給了乳娘,忙快步出去了。
  來安在小書房跟盛修頤說了半晌的話,盛修頤回屋更衣,對東瑗道:「衙門裡有些事,我今夜回來晚了,就歇在外院。」
  滿屋子服侍的人,東瑗自然不會問什麼事,只是恭敬道知曉了。
  盛修頤剛剛出了內室,盛夫人就由康媽媽和香櫞攙扶著走了進來。
  「要出去?」盛夫人問盛修頤。
  盛修頤給她請安,笑道:「衙門裡一點小事,去走一遭。」
  盛夫人頷首,就進了內室看東瑗。
  「方才你三嬸派了身邊的管事媽媽來對我說,老六的大姨娘昨夜生了個大胖小子呢。」盛夫人坐在東瑗床畔,手裡抱著盛樂誠,跟東瑗說道。
  語氣裡掩飾不住的高興。
  二房、三房一共四個侄兒,老四為了個姨娘尋死覓活的,身子骨不好;又聽說老五房裡事上不中用,私下裡尋醫問藥的都不行;老七年紀輕,娶得媳婦雖模樣性子好,卻是風箏一般單薄的美人兒,生養不易。
  如今只有老六房裡總算有了個孩子,還是個男丁,就是三房的長孫了。
  頭胎是男丁,是吉祥之兆,以後還怕不子嗣旺盛?
  「三嬸定是高興極了。」東瑗笑道。
  「可不是?」盛夫人笑,「說給孩子洗三禮要隆重些,叫我一定要去。倘若老五、老六房裡孩兒十個八個的,姨娘生的孩子,你三嬸也不會勞煩我過去。
  「可三房熬了這些年,好容易得了這麼個寶貝孫兒,別說是正經抬進來的好人家的女兒做了姨娘生的,就是個婢女生的,我也該給你三嬸這個臉兒。」
  東瑗就笑:「是該高興高興,娘到時也替我給孩子添盆。」
  盛夫人說好:「你有這個心,你三嬸定是喜歡的,娘替你備下禮。」
  東瑗是侄兒媳婦,給三房孩子添盆不過是幾個銀錁子,她就沒有推辭了,任由盛夫人幫她備禮,只說:「有勞娘。」
  盛修頤去了外院,帶著小廝來安、來福出門,徑直出了京城,往東郊一個小鎮上去了。
  回來的時候,帶了一輛馬車,沒有回盛昌侯府,而是去了他好友程永軒的宅子。
  在程府吃了晚飯,快到宵禁時才回家。
  盛府的內院已經落鑰,盛修頤依舊宿在書房。
  他伏案寫了拜帖,交給來安,道:「明日清早,你就拿著這帖子去興平王府,等著他們府裡開門,把這拜帖交給興平王。」
  來安仔細收在懷裡,道是,然後想了想,又問:「世子爺,您要這樣便宜了興平王?尋到了陛下的遺珠,您怎麼不親自領去討賞?」
  他是很不明白,主子費了那麼大的勁,把人從興平王手裡弄過來,卻又要去拜見興平王,把人送還給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盛修頤笑笑:「我自有計較,你們都下去歇了吧。」
  來安和來福道是。
  出了書房,來安還是不太甘心,又問來福:「……哥哥,你說世子爺到底是怎麼想的?」
  來福道:「要是你,前後花了幾萬兩銀子得了這麼兩個人,可願意把這彩頭讓給旁人?」
  來安很肯定的搖頭。
  來福道:「這不就結了?你都知道讓給旁人是賠本買賣,難道世子爺不知?由此可見,這賞不能由世子爺去討。」
  「為何?」來安不解,「怕得罪興平王?」
  然後撇撇嘴,自己都不太相信。
  盛家是什麼樣的權勢,豈是尋常人家,見興平王而畏懼?
  來福也搖頭,然後問來安:「弄明白了,你能多得幾個賞錢?」
  來安疑惑他可出此言。
  來福又道:「又沒你好處,你刨根問底做什麼?睡去吧,明早送帖子誤了時辰,你又該討打了。」
  來安只得回了自己的住處。
  次日一大清早,盛昌侯和三爺盛修沐上朝,來安等侯爺和三爺走後,也出了門,直奔興平王府去了。
  三月初春的清晨,薄衫挨不住寒意,來安身子凍得瑟瑟,攏著袖子站在興平王府大門口的拐角處。
  興平王府沒人做官,不需上朝,到了卯正才開大門,比盛昌侯府晚了兩個時辰。
  在興平王府做奴才,不用那麼趕早,也是享福的。來安想著,就上前給門上的作揖行禮,道了身份。
  那人聽說是盛昌侯府的,對來安就禮遇三分。
  來安拿出拜帖,那人就忙請了他進門房裡坐,親手接過拜帖送了進去。
  興平王還沒有醒,管事拿著盛修頤的拜帖不敢進,在門口侯著,直到巳初,才有動靜說興平王起身了。
  來安就在興平王府的門房裡等了三個時辰。
  幸好他來頭非等閒,那些小廝管事都不敢輕待他。知曉他早上過來沒有吃飯,管事就吩咐廚下端了點心和熱茶給他
  雖沒有餓著,卻是等得焦急。
  巳初二刻,興平王身邊的小廝過來請來安。
  興平王並不是像來安想像中那般腦滿腸肥,相反,他面相清雋,身量頎長,雖上了年紀,依舊是個美男子模樣。
  只是眼睛陰鷲些,讓人不敢直視。
  他應該跟盛昌侯差不多的年紀,卻因為養尊處優,面皮白皙,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比盛昌侯年輕十幾歲。
  他問來安:「你家世子爺到底何事,讓你一大清早就過來?」
  拜帖上寫了要緊的急事,還要問他,來安想,這個興平王一點也不昏庸,相反是個極其精明的人。
  「小的只是替世子爺跑腿,並不知情。」來安道。
  興平王就看眼身邊的小廝,讓他給了來安個荷包,道:「這個給你喝茶。回去稟了你家世子爺,本王今日都得空閒,讓他隨時可以過來坐坐……」
  來安捧在掌心,估摸著大約是五兩的銀塊,恭敬給興平王磕頭道謝,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走了。
  就是不說盛修頤這樣反常求見到底所謂何事。
  興平王卻以為來安不懂他給銀子是打聽消息的用意,看著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忍不住心裡好笑:人說盛修頤何等庸才,只怕不假。
  瞧瞧他的小廝,這點眼力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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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還珠 (1)
  來安去興平王府送了拜帖,得了準信,就忙回盛昌侯府告訴盛修頤。
  盛修頤早上起來去了外院的青松園習武,這會子都不曾歇。
  來安找過去的時候,盛修頤正和來福兩人餵劍。半上午的日光嬌媚,映得劍光四溢,眼花繚亂。看到來安過來,來福手裡的劍繞開盛修頤,直直朝來安揮來。
  那劍鋒劈面而來的寒意,把來安嚇了一跳,慌忙後退,不慎後腳跟被石頭絆了,四腳朝天砸在地上。
  他吃痛,哎喲著要爬起來,卻掙扎了半天,翻不過來,模樣很是滑稽。
  來福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盛修頤也忍俊不禁,上前一把將來安拉起來,笑著罵道:「不中用的蠢才,他嚇唬你,你就跌成這模樣。」
  來安氣憤不平,道:「世子爺,那是劍!倘若他手裡沒準,刺破了我的喉嚨,我小命就沒了。」
  來福收了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命沒了,我的命陪給你。」
  「你的命陪給我,我的命還是沒了啊。」來安思路很清晰。
  又惹得盛修頤和來福笑起來。
  回屋沐浴,盛修頤換了身乾淨衣裳,問來安去興平王府裡的事。
  「我在興平王府的門房裡等了三個多時辰呢。」來安抱怨道,「王爺看了帖子,問您尋他何事,我沒說。他給了我五兩銀子的賞錢。」
  盛修頤道:「興平王挺大方的嘛,你什麼都沒說,他還給了你五兩的賞錢。」
  來安促狹一笑:「世子爺,您說反了。他先給了我五兩銀子的賞錢,而後我才什麼都沒說。」
  盛修頤就笑:「你是越來越鬼機靈了。」
  來安得意不已。
  盛修頤重新沐浴更衣,將濃密髮絲用白玉冠束起,換了寶藍色繭綢直裰,粉底皂靴,帶著來福直奔興平王府。
  此刻將近午膳時辰。
  門房的管事請了盛修頤進門,讓興平王府的正廳堂屋帶去。
  興平王早已等候多時,見盛修頤來,起身迎了,笑道:「國舅爺大喜啊,西北一行,國舅爺功在社稷,乃國之棟才。小王給國舅爺道喜。」
  盛修頤笑:「王爺這般折煞我。若還記得當年飲酒作詩的情分,還是叫我天和吧。」
  沒有半分得勢後的張狂,依舊這樣溫潤謙虛,興平王眼底的戒備淺了三分,領盛修頤往正廳坐著喝茶。
  丫鬟來問是否擺飯,興平王道:「粗茶淡飯,怠慢天和了。」
  盛修頤忙說客氣,就跟著興平王往花廳用膳。
  因為盛修頤的拜帖上說有急事求見,興平王沒有叫請客幕僚作陪,只叫了幾個家養的歌姬彈唱,和盛修頤交盞閒話。
  「我昨日花了三萬兩銀子做了件事。」盛修頤端著手裡的琉璃盞,慢慢品著杯盞裡香醇美醪,語氣輕緩似傾訴什麼,「還不敢告訴我父親。想著王爺亦是長輩,讓王爺替我拿個主意。」
  興平王有些摸不清盛修頤的脈路,聽不著他話裡的頭緒,只得笑著打趣道:「天和惹了風流債?」
  盛修頤失笑:「王爺高看我了我一向口舌不利,才疏學淺,哪裡惹得來風流韻事?倒是見識了一件風流事。」
  他話未說完,又是一頓。
  興平王的胃口就被他吊了起來。
  「本王平生最愛風流雅事,天和說來我聽聽」興平王笑道。
  「有個人尋我,讓我見一個孩子和一個女人,然後問我要三萬兩銀子的價錢。」盛修頤緩慢道,「我見到了那孩子和女人,就給了那人錢,把孩子和女人收留在朋友府裡。」
  興平王眉梢跳了跳。
  孩子和女人。
  他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手裡也有這麼兩個人。
  想著,他眼底的神色多了幾分認真。
  只聽到盛修頤繼續道:「倘若是退回幾個月前,我就算好奇那孩子為何面相如此熟悉,亦不會輕易給人銀子的。」
  興平王眼底的神色斂了幾分,笑著問:「哦,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盛修頤搖頭,笑道:「王爺先不必問。您聽我說個典故:三月初一我回京,陛下賞了家宴,只是我們父子三人和鎮顯侯父子二人。陛下大約是心裡高興,不覺開懷多飲了幾杯,有些醉態,說起朝中事情來。還提了提王爺您呢。」
  興平王心裡突地厲害。他敏銳覺得盛修頤有些不同。
  他好似在裝瘋,東一句西一句,卻每句都不說完全。方才還在說那孩子,如今卻談到了庭掖的家宴。
  興平王心裡急,面上卻依舊一副漫不經心模樣,順著盛修頤的問題,為陛下說了他什麼。
  「陛下只說了興平王三字,又說您乃是本朝第一忠臣。」盛修頤笑道,「當年陛下還是太子時,時常到您府上玩樂。除了說您之外,又說了自己當政多年失德之處。」
  興平王笑了笑。
  「他最後對我父親和薛老侯爺說,興平王然後又突然說,『明珠遺海,乃是為父不慈』。」盛修頤望著興平王,輕輕說道。
  興平王手中筷著差點滑落。他錯愕看著盛修頤:「陛下此話何意?」
  心裡雖然跟明鏡一樣,卻不想讓盛修頤看出破綻有所懷疑,所以故作驚慌害怕。不到最後一刻,興平王是不會被盛修頤試探出什麼的。
  盛修頤笑著安慰他:「王爺別擔心,不過是醉後一句話兒而已。當時我父親和薛老侯爺也問這話呢:陛下到底何意。聖意難測,誰又知曉呢?」
  說罷,自己搖頭淡笑。
  興平王看盛修頤,眼底不見了那些輕待與敷衍,變得很認真。
  盛修頤只裝不知情。
  先說了興平王,又說了明珠遺海,盛修頤還特意說花了銀子得到一個孩子和一個女人如此等等,不就是在告訴興平王,盛修頤不僅僅得到了那遺珠,還知道那遺珠是從興平王府裡出去的。
  不僅僅他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蕭太傅已除,現在天下太平,興平王倘若還藏著陛下的遺珠不肯進獻,就是有意欺君了。
  興平王此刻很想知道,那歌姬和孩子怎麼到了盛修頤手裡。
  他執壺斟酒,笑著問盛修頤:「我一個閒賦之人,怎麼說起朝廷的話來。天和多飲幾杯。」
  說著,也替盛修頤斟酒。
  盛修頤連忙謝了,恭敬接在手裡,先敬了興平王,才飲酒入腹。
  「可是呢。朝中事,說來也是事不關己。」盛修頤飲酒畢,才笑道,「只一件,我昨日得的那孩子,今年快六歲,比我家貴妃娘娘的三皇子還小兩歲呢,瞧著模樣十分有天家之相。我問他們母子,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來歷。那做娘的只說從前在王爺府裡學藝。」
  興平王掌心的汗就冒了出來。
  盛修頤說得這樣真確,不太像是胡亂試探他的。
  「我瞧著他的模樣,就想起那日家宴上陛下的話,什麼明珠遺海,心裡慌了神。那人要三萬兩,我就去了典當行,把我的印章典了,拿出三萬兩給了那人。」盛修頤說著,就歎氣,「王爺替我拿個主意,我如今是如何是好?」
  興平王聽在耳裡,早已明白盛修頤不是誑他,而是來找他要那三萬兩銀子了。
  「不知索錢的,是何人了?」興平王問。
  盛修頤看了他一眼,笑道:「王爺這話問的外行了。倘若能道出他的身份,他大約會帶著孩子 和那女人來尋王爺。王爺可是比我有錢,何止三萬兩,三十萬兩王爺不給麼?」
  三百萬兩也要給的。
  興平王心裡恨得緊,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讓人把孩子和那女人帶了出來
  他臉上就再也沒有了笑容,沉思片刻才道:「天和,你可是拿著自己的印章典當了錢?」
  盛昌侯府世子爺的印章,三萬兩銀子還是值得的。這話興平王沒有懷疑。
  盛修頤點點頭。
  「這樣,本王手頭正好有四萬兩銀子,你先拿去使。」興平王道,然後喊了管家,當即拿了銀票過來。
  片刻,管事就拿了個匣子,裝了半匣子的銀票,一百兩一張的,放在案上,又輕輕退了出去。
  盛修頤毫不客氣打開匣子,把銀票數了,只拿了三萬兩,笑道:「王爺客氣了,我那印章只典當了三萬兩。」
  將銀票收在懷裡,淡淡歎了口氣,「王爺莫要怪我多管閒事。我倘若是存心謀利的,不管把這孩子給我父親,還是我外家鎮顯侯府,他們給我的好處,遠遠多於這三萬兩銀子。」
  興平王點頭。
  他對盛修頤此舉心裡早有懷疑。
  既然得了那麼個寶貝,拿進宮去請賞,或者給盛昌侯,亦或者鎮顯侯,都是大功勞,怎麼會還給興平王,還只要三萬兩的本錢呢?
  「王爺府上,有我一個朋友。」盛修頤笑了笑,「我想著,王爺倘若這次得了功勞,不如給他請個官兒。他在您府上也好多年的。」
  盛修頤和興平王的清客殷言之有來往,興平王是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還珠 (2)
  倘若說興平王一開始對盛修頤的話只有三分相信,現在大約相信了七分。
  那對母子,或許真的在他手裡。
  沒有人敢無緣無故來誑興平王的錢財。
  哪怕是當朝權臣人家的世子爺盛修頤。
  只是,好好待在清原縣、派了幾個保護的人,怎麼就到了盛修頤手裡?
  興平王不由望向盛修頤,眼神不由噙了警告與懷疑。
  盛修頤也看著興平王,等待他對自己提出替殷言之謀求官職這個要求的回答,目光清澈。遇到興平王這般陰隼的眸子,他只是微微蹙眉不解,絲毫不見慌亂與失措。
  不是盛修頤幹的,否則他不會如此坦誠、不懼怕
  興平王心裡得到了結論,就收回了視線。
  他手下的生意多是見不得光的,要管制這些生意和人,就需比他們更加陰鷙、凶狠。興平王向來自負御人有術,不管多麼油滑的老江湖都逃不過他的逼視,何況是個盛修頤這等不見過世面的公子哥?
  興平王心裡對盛修頤的評價,並沒有因他西北之行勝利而改觀。他和很多人一樣,懷疑是盛文暉暗地弄鬼,派了得力的門生、幕僚幫襯盛修頤,讓他一舉成名天下知。而並不是盛修頤的功勞。
  眾人對他的印象,依舊是那麼平庸、平凡,甚至有些懼怕父親、沒有年輕人朝氣的盛家世子爺,而不是叱吒一時的英雄。
  興平王表情鬆弛下來,給盛修頤斟酒,道:「天和,你知曉是我府裡出去的人,送還給我,是對我的情分,我自會感謝於你。殷言之為人迂腐了些,不擅長官場計算,我有心助他,只怕害他,所以想多留他幾年。既你開口,哪怕沒有這件事,我亦會給你面子的。」
  盛修頤就笑起來,道:「多謝王爺。」然後又道,「前幾日我回京,送了方硯台給言之兄,他就回請我吃酒。有些醉意,無意間說起這些年的徬徨。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也是他畢生宏願。躊躇不得志,心裡是苦的。王爺有心成全他,還請隱晦幾分,給他些體面。」
  興平王笑道:「這個天和大可放心。我既滿口應承於你,自不會失言。」
  一頓飯一直吃到日薄西山,盛修頤才腳步踉蹌回府。
  坐在馬車裡,他徐徐醉態頓時不見了,眼睛清晰又明亮,對來福道:「事成了」然後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自從看開始尋這個女人和孩子,哪怕是親眼看到了孩子,盛修頤都不曾這樣展眉微笑過。直到此刻,他的布景才算完成,接下來的好戲,自然會有人替他唱下去。
  來福聽到他說事成了,又見他很開心的微笑,笑著問他:「世子爺,我親自去領了他們母子給興平王送去吧?」
  「不用。」盛修頤笑道,「我們吃酒的時候,我告訴了興平王人在哪裡。他中途就叫了管事說話,只怕現在人已經在興平王府裡。」
  來福微微頷首。
  盛修頤又掏出銀票給他,道:「依舊存在老地方。」
  來福看著銀票,數了數,微微瞠目,笑道:「世子爺,咱們這趟可是什麼都沒有賺到啊咱們花出去的錢,就不止三萬兩。」
  盛修頤哈哈大笑,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快意與放肆:「你當爺要錢?」
  來福目露狐惑。
  「我不要錢」盛修頤笑道,「但是我也不想賠本賺吆喝,所以撈回這三萬兩。」
  來福雖不解,卻沒有像來安那樣傻傻再問了。
  還不是賠本賺吆喝?
  來福是不知道主子到底要什麼,費了這麼大的勁兒。
  「倘若咱們把人給了侯爺或者自己送進宮去,自然會得罪興平王。」盛修頤笑道,「就算給了薛老侯爺,興平王遲遲早早也會疑惑到咱們頭上。既如此,不如給他,讓他自己進宮請賞。」
  來福點頭頷首。
  盛修頤的確是有些醉了,不再多言,微微闔眼養神。
  與人相處,攻心為上。
  京都很多權貴做見不得光的生意,興平王、雍寧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而在暗地裡賺得盆滿缽滿的,就是盛修頤了。
  他自己也暗中行事,最不敢得罪興平王。
  盛修頤的思緒轉回了那個歌姬的身上。
  那歌姬曾經是興平王府上最出色的,歌喉婉轉,繞梁三日;容貌濃豔,體態婀娜,總有男人傾倒在她一顰一笑間。
  興平王誰都不給,只是讓這歌姬名譽京華,聲名漸噪,只等最後的大魚上鉤。
  那時還是太子爺的元昌帝終於慕名而來,看上了這歌姬,為她逗留。
  只是那時候先帝聽了蕭太傅的話,對太子言行多有苛刻,他府上的太子妃、兩位良娣,皆比他年長。
  薛貴妃和盛貴妃進太子府的時候,比太子大兩歲。
  太子妃比他大三歲。
  一開始他年紀小,比自己年長的女人情趣很足,他是喜歡的。只是到了後來,漸漸大了,也愛些年輕的、豔麗嫵媚的女子。可太子府裡娶進什麼樣的女人,他做不得主。
  倘若他敢娶進一個歌姬,太子府蕭氏就敢鬧得雞飛狗跳,甚至讓蕭太傅知曉。而蕭太傅知曉了,先皇就會知曉,元昌帝少不得挨罵一頓。
  他對那個歌姬是喜歡的,卻不敢收回府裡,只得養在興平王府。
  那段日子,太子和興平王很親近,雖然瞞著滿朝文武,盛修頤卻是從小道上聽說過的。
  兩個月後,太子每日逛興平王府,終於傳開,也傳到了蕭太傅耳朵裡。蕭太傅嚴厲告誡,說興平王驕奢淫逸,會帶壞儲君,禁止太子再去興平王府。
  可能是怕惹惱先皇,也可能是對那個歌姬的新鮮勁過去了,元昌帝就從此不踏入興平王府邸。
  再後來,就是殷言之酒後失言,說那個歌姬有了新帝的骨肉,是個胖嘟嘟的皇子。可是興平王怕蕭太傅不准這等身份低賤的皇子存在,會謀害皇子,甚至會牽連興平王府,就把孩子藏起來,等著他日新帝真正手握大權,再把孩子交出來。
  從而用來討好元昌帝。
  興平王為了這個皇子花了這麼多的心思,豈會讓旁人搶占了先機?
  盛修頤故意上門,告訴興平王,他一直瞞著元昌帝,其實元昌帝心中早就清楚這個孩子的存在。他不說,只是他做不到主兒。如今天下大權終於在他手裡,他豈會讓皇子遺落民間?
  興平王心裡豈有不怕的?
  只會巴巴早些把孩子送進去。
  等這個孩子進了宮,盛修頤很想知道他的父親盛昌侯爺會怎麼想,陛下又會怎麼想。
  而薛老侯爺那麼精明的人,自然會推波助瀾,把那次元昌帝所說「滄海遺珠」冠到這個皇子頭上。元昌帝不忘子嗣,他為人父之慈愛會被天下稱頌的吧?
  到時,元昌帝就是騎虎難下,只得認下這孩子了
  這是盛修頤最想要的結果。
  當然,倘若還在由他們府裡或者薛府送去,可能更有把握成就此事。可是他不能如此做。
  不管是盛家送還是薛家送,都會得罪興平王。
  而興平王一向貪婪陰狠,是個只占便宜不吃虧的。他丟了皇子和那個歌姬,自然要查,到時殷言之見過盛修頤的事,就會被查出來。
  興平王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殷言之性命堪憂,而盛修頤也會成為興平王猜忌的對象,肯定會拼了命查他。
  要是查出他的生意,對他和盛昌侯府都沒好處。
  不管是為了朋友還是為了自保,盛修頤不可能自己拿著皇子去請功。
  如今他明知這事暴利,還是讓給了興平王。依著興平王看事情必須衡量價值的性子,盛修頤把這麼好的事讓給他,他對盛修頤自導自演的懷疑就會減少。而盛修頤又好不避諱說起殷言之,興平王自然就不會懷疑到殷言之身上。
  越是放在明顯處,越叫人忽視。
  這叫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盛修頤倘若這點事都不能做好,又何談滿腔壯志?
  現在,自己摘清,又不連累朋友,甚至能替朋友謀得一處官職;還把東瑗的危機解除,盛修頤的心情是大好的。
  回了盛昌侯府,他徑直回了內院。
  心情極好,摟著東瑗說了半晌的話,又逗弄了孩子一回。
  他還沒有洗漱,就賴在東瑗床上,抱著她說話兒。
  只脫了外衣。
  喝了酒,他又是很久不經房事,明明正經說話,身子卻不由自主熱了起來,抱著東瑗的時候,下面的碩大隔著衣裳頂在東瑗的腰腹處。
  東瑗尷尬極了。
  現在他是不可能進入她的身子的。
  況且東瑗剛剛生子十來天,她虛弱不堪,不可能服侍他的,不管用什麼別的方式。
  他看到了東瑗的為難,自己也覺得不舒服,就道:「我今夜去陶氏那裡。」
  東瑗正在想怎麼處理,他突然這樣說,她頓了頓,笑著道好:「讓紅蓮服侍你更衣吧。」
  盛修頤起身穿衣,看了牆上的自鳴鐘,已經戌正一刻了,就去了陶氏的房裡。
  床的那邊還有他留下的餘溫,東瑗伸手摸著,心底的某處空的厲害。
  她依偎著那餘溫,久久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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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姻緣
  羅媽媽正要安排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盥沐。她以為盛修頤今天會像往日一樣歇在東瑗這裡。
  卻見盛修頤衣冠整齊走了出去。
  羅媽媽就問服侍的紅蓮:「世子爺哪裡去?」
  紅蓮看了眼內室的東瑗,低聲對羅媽媽道:「世子爺說去陶姨娘那裡,奶奶讓我服侍世子爺更衣。」
  羅媽媽會錯了意,心裡一慌問紅蓮:「大奶奶和世子爺起了爭執?」
  「沒有。」紅蓮搖頭,臉卻微紅,心想羅媽媽是老人了,居然問她這個做丫鬟的。
  世子爺為何去陶姨娘那裡,不是很明白的事嗎?
  羅媽媽見紅蓮面頰通紅,也明白過來,自己訕了訕,讓她出去,進了內室看東瑗。
  東瑗面朝床裡面躺著,聽到腳步聲,知曉是羅媽媽進來了,就轉過身子。
  「今日誰值夜?」她笑著問羅媽媽,「媽媽,夜深了,您安排值夜的丫鬟,下去歇了吧。明日你們都要早起呢。」
  羅媽媽卻看了看她的臉色。
  好似並無異樣,心裡微微放心,坐在她的床畔,低聲道:「瑗姐兒,媽媽不是說,倘若挨不過,把世子爺勸往邵姨娘那裡嗎?怎麼世子爺去了陶氏屋子?」
  東瑗道:「是世子爺自己說去陶姨娘屋裡的,我並未讓他」
  羅媽媽就握了東瑗的手,心疼著安慰道:「瑗姐兒,你莫要擔心。世子爺哪怕去了姨娘的院子,心還不是在你身上?男人啊,那個不是那饞嘴的貓兒?咱世子爺算好的了。世子爺走了九個月,真的不想女人?回來後,你在月子裡,他還不是照樣在你這裡歇了十幾夜?可見咱們世子爺處處敬著你呢。」
  道理誰不明白?
  別說盛修頤正值青年體壯,就是她公公盛昌侯不是還有二十五歲的姨娘?
  拋開社會性,人就是動物,原始的慾望最難控制住。在這個三妻四妾的年代,盛修頤為了她做到這一步,東瑗應該很感激才是。
  可惜不管怎麼學,不管如何努力,腦海裡總有前世的記憶,總記得前世那個法律保障一夫一妻制的婚姻。
  不難過是假的,可大度卻也是必須裝的。
  原本對這段婚姻,從開始帶了滕妾陪嫁開始,就未期待過一世一雙人白首不相離。他能愛護她,敬重她,怕她心裡不舒服,寧願委屈自己在她房裡陪了十幾夜,不算難得嗎?
  東瑗反握了羅媽媽的手,笑容在唇邊從容綻開:「媽媽,今夜世子爺不住這裡,你宿在我腳踏上,可好?」
  羅媽媽忙說好。
  小丫鬟就在拔步床的腳踏上鋪了軟和的錦被,羅媽媽安排好人值夜,放了一盞明角燈在踏板外,就輕輕放了幔帳。
  床內的光線就暗淡下來。
  東瑗白日睏了就睡,此刻毫無睡意,跟羅媽媽說著話兒。
  倘若是普通人家,從她懷了身孕開始,應該安排通房服侍男人。
  因為盛修頤外出才歸,這件事一直擱置著。如今東瑗在月子裡,總不能由著那些姨娘們狐媚著占了世子爺。
  羅媽媽對她道:「瑗姐兒,在屋裡安個通房吧,這樣世子爺夜夜就能留在這裡。」
  東瑗頓時不做聲。
  比起安排通房,她寧願盛修頤去妾室那裡,至少她聽不到、看不見。安排了通房,就是讓她的丈夫在自己眼皮底下和旁的女人
  「安排誰呢?」東瑗好半晌才道,「當初出閣時選滕妾,祖母和大伯母看中了薔薇,是我留下她的。薔薇我是捨不得她做小老婆的,盼著有一日尋個好人,聘出去做正經夫妻。咱們屋裡這些人,跑了的紫薇,出嫁的橘紅和橘香,只剩下薔薇了。旁人我信不過。」
  「紅蓮呢?」羅媽媽問,「我瞧著紅蓮是個老實穩重的,從前也是咱們院子裡的,知根知底。」
  雖然藉口很多,還是能聽得出東瑗的推諉之詞。
  她不想安排通房的。
  羅媽媽很想多說幾句,排個通房,總比讓男人宿在姨娘屋裡好。
  可有覺得東瑗太年輕,她現在不過才十六歲,讓她不嫉妒,也太為難她了。
  「紅蓮不行的。」東瑗笑道,「她給了世子爺服侍,怎麼還能做通房的?」
  羅媽媽就微微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兩人沉默下來,羅媽媽累了一整日,挨著枕頭就不由自主睡了。
  而東瑗睡了整天,腦海裡走馬燈似的轉悠著很多事,久久不能入睡。
  半夜誠哥兒醒了,哭了起來,東瑗就起身要去看,把羅媽媽也驚醒了。
  乳娘給孩子餵奶,誠哥兒就不哭。
  羅媽媽披了衣裳起身,去喊乳娘抱誠哥兒進來。
  乳娘抱了盛樂誠進來,薔薇也披著薄襖跟了進來。
  她這幾日一直和橘紅照拂孩子。
  「奶奶,三少爺是餓了。」薔薇笑著安慰東瑗,「咱們三少爺只有餓了才會哭,您別擔心。」說著,接過乳娘手裡的孩子,遞給東瑗。
  羅媽媽在一旁打著哈欠。
  東瑗抱著孩子,就對羅媽媽道:「媽媽,你先到炕上睡吧。我睡不著,抱抱誠哥兒。」
  薔薇就喊了值夜的小丫鬟,把踏板上的錦被抱到內室臨窗的大炕上。羅媽媽到底有了年紀,半夜醒了頭腦也醒不過來,她胡亂應了幾句,倒頭又睡下了。
  東瑗抱著孩子,對薔薇道:「你也去歇了,明日還要當值,乳娘不是在這裡?」
  「我不礙事。」薔薇笑道,「乳娘先去睡吧,免得睡不好,奶水也不好,餓了咱們三少爺。」
  盛樂誠已經吃飽了,安靜躺在東瑗懷裡,至少兩個時辰不用再餵奶。
  東瑗笑道:「喬媽媽先去歇了。」
  乳娘道是,先下去睡了。
  「你這些日子一直陪著三少爺守夜,累了吧?」東瑗看到薔薇好似憔悴了些,問她。
  「不累,不累。」薔薇忙道。
  她已經滿了十六歲,出落得越發水靈,在丫鬟裡算是頭一份的漂亮。明眸皓齒,言辭又痛快,已經有人瞧著想給她說親。
  只是東瑗有了身子,需要薔薇處處要照拂。
  再說,在丫鬟裡她算年紀小的,大家都揣度東瑗不肯這樣早放她。也有人揣度薔薇遲早要是世子爺的人,都在觀望不敢開口。
  已經不止一個人暗示東瑗,讓把薔薇給了盛修頤。
  而薔薇自己是沒有這個歪念的,東瑗看得出來;盛修頤自然也不會打東瑗丫鬟的主意,他不是那麼不論葷素、沒出息的男人,看到有點姿色的就想往房裡拖。
  想要堵住眾人的口,她需要把薔薇的婚事定下來。
  一想到薔薇也要嫁了,東瑗就捨不得。
  可是這件事不能再拖了,等她滿了月子,第一件事先把這事辦了。
  先定一個人,到了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再成親。
  盛樂誠跟東瑗一樣,沒什麼睡意,東瑗就抱著他,衝他笑。
  他只會看著東瑗,看累了又閉眼睡了。
  東瑗問薔薇:「你可有覺得他長胖了些?」
  臉的確是比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圓了些,看的很明顯。
  薔薇驚喜道:「是啊。奶奶,咱們三少爺好福氣呢。」
  東瑗忍不住笑。
  盛樂誠睡了,東瑗也不給乳娘,把他放在自己枕邊,然後對薔薇道:「你倘若不放心,跟著媽媽在炕上擠擠睡下,我陪著誠哥兒呢。」
  薔薇道是,讓小丫鬟抱了床被子給她,和羅媽媽睡在東瑗內室的炕上。
  幔帳放下,屋裡雖點了盞小巧明角燈,帳內卻看不清什麼。
  東瑗的手輕輕拂過兒子的面頰,忍不住微笑。
  次日早上寅正三刻,盛樂誠又醒了。
  醒了就哭,把剛剛闔眼的東瑗一下子驚醒了,忙喊了乳娘來。
  他這回是拉了。
  乳娘替他換了乾淨的尿布,又餵了他一回,才不哭。
  羅媽媽等人也陸續起身。
  東瑗笑著道:「誠哥兒真是乖,吃飽了就不哭,不知道像誰?」她不知道這世的自己如何,卻記得前世奶奶常說,她小時候很磨人,每時每刻要人抱著。只要離了手,立馬哭得肝腸寸斷的。
  反正這孩子不太像她。
  「像世子爺。」羅媽媽肯定道,「你小時候很磨人,時常聽到你哭。」
  羅媽媽不是她的乳娘,都知道她小時候愛哭,那麼估計這個東瑗跟前世的她一樣。
  正說著,盛修頤進來了。
  他看到滿屋子人圍著盛樂誠,就道:「誠哥兒這麼早醒了?」
  東瑗笑著道是,又問他:「早上用過飯了嗎?」
  盛修頤搖頭。
  東瑗也沒有吃,薔薇聽到了,親自去廚下給他們端早膳。
  剛剛走到靜攝院,就看到盛修頤的小廝來福快步過來。
  看到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鬟的薔薇迎面走來,穿著緋色短褥上衫,宮綠色挑線裙子,婷婷婀娜似朵桃蕊。
  來福心口一跳。
  薔薇撇過臉去,快步從他身邊繞過,只當沒有瞧見,領著小丫鬟去了廚下。
  來福微微吃驚:他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裡,她怎麼裝作沒瞧見?
  難道是那日看她,她心裡惱了,當他是個輕浮的?想著,來福心頭微涼。
  他來不及多想,薔薇已經走遠,他也忙進了靜攝院,找盛修頤。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抱孫
  薔薇端了早膳到靜攝院,盛修頤已經隨小廝來福出去了。
  於是橘紅和薔薇就服侍東瑗用了早膳。
  用了早膳,昨夜不曾睡好,東瑗就有些睏了。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橘紅、薔薇、羅媽媽和尋芳、碧秋、夭桃等人在東次間說話,還有低低的笑聲。
  東瑗就喊了她們進來,問在說什麼。
  薔薇道:「聽說皇上認了個皇子呢。咱們家貴妃娘娘誕的四皇子改了齒序,現在叫五皇子了。」
  東瑗有些吃驚,問那四皇子是個什麼來歷。
  「是枚滄海遺珠,被興平王收留,直到昨日才送給了陛下。聽說四皇子比二皇子和三皇子長得都像陛下,陛下甚至沒有多問,就認下了那孩子。今日早朝就正式上了譜,賜了名字呢。」薔薇笑道,「還說大赦天下三日。」
  皇上這麼高興?
  是因為生了這四皇子的女子,是他心頭好嗎?
  畢竟是朝堂之事,跟內宅關係不大,不過是個趣聞,大家說說而已。
  盛修頤早上被來福叫去了外院,一直都沒有回來。
  吃了午飯,東瑗只留羅媽媽在跟前,跟她說自己對薔薇的打算:「您知道我的心,定是不會讓薔薇做通房的。不如給她說門親事吧。就定咱們府裡外院的,只要人才好,旁的都不拘。您把這個消息說出去,看看有沒有人來提起這門親事。」
  薔薇是東瑗身邊最得力的,娶了她的男人自然有好前程。
  大奶奶又說不拘旁的,只求好人才,還怕沒人提這門親事?
  羅媽媽見東瑗是真心不想讓薔薇做小老婆,那段心事只得放下,也替薔薇高興:「我等會兒就說出去」
  黃昏時,東瑗見金黃色夕照透過茜色窗紗,映在內室的什錦隔扇上,將青花瓷的古董花瓶鍍上了璀璨的金色。
  天氣很好,東瑗就想起身去院子走走。
  羅媽媽幾個人死死勸著,不讓她下床。
  挨不過羅媽媽和薔薇、橘紅等人,東瑗就笑道:「開扇窗戶行嗎?」
  今日沒風,且外頭的氣溫比內室高些,滿院子的桃花、荼蘼花香,很好聞。
  羅媽媽就親自去開了半扇窗子。
  橘紅抿唇笑:「奶奶,您要給薔薇定親事嗎?」
  薔薇的臉刷的紅了,只差跺腳:「奶奶,橘紅姐欺負我,您快管管。」
  羅媽媽笑:「不是欺負你,這個是真事。奶奶托我放出話兒,要給你尋個好婆家呢。」
  薔薇的臉就更紅了,豔若晚霞般,越發好看。
  「什麼人聘了薔薇去,是幾輩子修的福氣。」羅媽媽看著模樣精緻的薔薇,感歎道,「這模樣、這性情,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出落不得這樣好。」
  薔薇貝齒咬著嘴唇,又羞又怒:「你們都不是好人。」就摔簾子出去了。
  她走到院裡,心卻倏然熱了起來。
  奶奶對她真心,從來沒有變過。薔薇知道私下裡有人說過,奶奶可能讓她做通房。
  她是不願意的。
  哪怕是做奴才,她也想找個自己的男人,做正經夫妻。給人家做通房、做妾,有什麼好的?再體面也要給正室奶奶磕頭,一輩子伏低做小。
  薔薇自恃有些心氣,怎麼甘心做小老婆?
  她很害怕,奶奶會改變主意。只要一日未嫁,心就提著。如今聽到羅媽媽和橘紅取笑的話,她雖然羞得厲害,心裡卻放了下來。
  內室裡,東瑗就問橘紅,是不是有人找她說。
  「是廚下的程媽媽,聽說奶奶要替薔薇配人,就說他小子現在外院跟爺們出門,生的機靈又白淨,脾氣好,最是會疼人。」橘紅笑著說給東瑗聽,「又聽說奶奶不拘人才,想套套我的口風。我什麼都沒說,只推不太清楚。」
  東瑗笑起來:「才第一天,便有人來說話?你明日回程媽媽,等我出了月子,見見她家小子再說,不急一時的。」
  橘紅道是。
  東瑗又道:「倘若不管誰問,都記下,等我出了月子慢慢訪。」
  橘紅笑著道好。
  又說了幾句閒話,夭桃進來道:「奶奶,香櫞姐姐來了。」
  東瑗讓請了進來。
  香櫞給東瑗行禮,笑道:「奶奶,南邊莊子裡送了三十隻烏雞上來,侯爺專門吩咐,讓給奶奶送過來,讓奶奶這裡的小廚房燉了,補補身子。」
  東瑗微愣。
  自從盛樂誠出世,她的公公好似從未關心過她,怎麼今天叫人送了烏雞來?
  「侯爺還問,三少爺醒了沒有,讓抱去元陽閣給他老人家瞧瞧呢。」香櫞笑道。
  這回不僅僅是東瑗,就是羅媽媽和橘紅等人,也微微吃驚。
  這可是盛昌侯第一次說抱了孩子去瞧瞧的。
  東瑗不敢託大,忙叫乳娘抱了孩子過來,吩咐道:「給誠哥兒披個斗篷,別進了風,抱去給侯爺瞧瞧。也不用著急回來。」
  乳娘道是。
  東瑗又讓薔薇跟著去服侍。
  盛樂誠被抱走,東瑗滿腦子總想著他,離了孩子偶然的哭聲,她渾身不自在,卻又不好叫人去抱回來。
  快點戌初一刻,是盛修頤抱了盛樂誠回來。
  東瑗的心就鬆了下來。
  乳娘把孩子抱下去餵奶,東瑗問盛修頤:「今夜還歇陶姨娘那裡嗎?」
  盛修頤轉身去了淨房,頭也不回道:「歇這裡吧。」
  紅蓮和綠籬忙跟前去服侍。
  他對這個話題也有些尷尬。
  東瑗就不再問了。
  盛樂誠吃了奶,還沒有睡,乳娘喬媽媽就把孩子抱到東瑗跟前。
  東瑗接在手裡,問一旁的薔薇和乳娘喬媽媽:「三少爺在侯爺面前乖嗎?」
  「很乖。」薔薇道,「三少爺衝侯爺笑呢。」
  東瑗驚喜:「他笑了?」
  「是啊。」薔薇也滿面是笑,「三少爺笑了,夫人稀罕得不得了,說孩子還沒有在她跟前笑過,果然是喜歡祖父的。我說,三少爺也不曾在大奶奶和世子爺跟前笑過,夫人就更加喜歡了。侯爺也喜歡,把身上的玉佩解下來賞了三少爺。還把孩子接過去抱了一回呢。」
  說著,把玉佩給東瑗瞧。
  是塊漢代白巖玉,通透無暇,應該是很名貴的。
  東瑗看了看,還給薔薇拿著:「你先收了,等三少爺院裡選了管事媽媽,再交給她替三少爺管著。」
  薔薇道是。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乳娘喬媽媽和滿屋子服侍的人退了出去,他親手抱了孩子,坐在東瑗的床畔,對她道:「爹爹說誠哥兒像我。」
  說著,他眼底的笑很濃郁。
  東瑗不知他為何這般開心,卻也看得出他是極其喜歡的,就故意歎氣:「大家都說誠哥兒像你,難為我生他一場,竟沒撈著半點好處。」
  盛修頤就哈哈大笑起來。
  懷裡的盛樂誠見父親笑,也撇嘴無聲笑,露出淡紅色的牙床。
  東瑗哎喲一聲,驚喜望著他,輕輕推盛修頤:「你瞧你瞧,他會笑。」
  盛修頤看過去的時候,誠哥兒已經不笑了,又闔眼要睡覺。
  夫妻倆都放輕了聲音。
  盛修頤對東瑗道:「他在元陽閣也笑了一回,爹爹很喜歡。」
  兩人逗弄了半晌孩子,才把孩子給了乳娘抱下去歇了。盛修頤親手放了幔帳,躺下歇了,昏暗中他摟著東瑗的腰,將頭擱在她的頸項間磨蹭。
  東瑗笑著推他:「我快半個月沒有沐浴了,你別這麼著,不好聞。」
  「豈會?」盛修頤笑道,「很香。」
  東瑗就輕聲笑了笑。
  次日早起,盛修頤出去衙門點卯,東瑗也早早醒了,讓乳娘抱過來過來。
  盛夫人由一群丫鬟、婆子們陪著,往靜攝院來瞧東瑗,說起昨日抱孩子給盛昌侯看的話,笑道:「侯爺一回來,就說想瞧瞧孩子,讓我派個人去抱了來。看到誠哥兒笑,侯爺說誠哥兒像頤哥兒小時候的模子呢。」
  東瑗聽著,忙笑了起來。
  盛夫人指了指身後的一個三旬婦人,對東瑗道:「這也原是我屋裡使喚過的,姓夏,嫁給了外院採辦上的盧管事。早些年服侍過郝哥兒。郝哥兒搬到外院去,她就不曾跟著。平日裡管著我院子裡的漿洗。讓她到楨園給誠哥兒做管事媽媽吧。」
  盛家和薛家的規矩一樣,小姐們屋子只有乳娘,乳娘幫著管事;而少爺們屋裡既有乳娘,還有個總管事的媽媽。
  東瑗瞧著這個夏媽媽,大約三十六七歲的年紀,模樣周正,舉止沉穩謙和,笑容溫婉,一看就不是那種刁鑽的。她站著,雖垂首,卻不搭著肩膀,後背挺得筆直,應該是個有主見的,不會任由少爺胡來不敢管。
  「以後誠哥兒就有勞夏媽媽費心。」東瑗客氣笑道,喊了薔薇,讓她那些尺頭和首飾給夏媽媽,算是頭次見面的賞賜。
  薔薇拿了兩匹大紅遍地金緞子,兩個八分的銀錁子,一對織金點翠琥珀蝙蝠簪。
  夏媽媽忙跪下給東瑗磕頭。
  這份禮算是重的。
  盛夫人想著東瑗出閣時,滿箱子的綾羅綢緞,手都插不進去,就笑笑讓夏媽媽接了,沒有推辭。
  滿屋子人正說著話兒,外院的小丫鬟忙來稟道:「鎮顯侯府的五夫人來看大奶奶了。」
  盛夫人眉頭微蹙,心想這個小丫鬟真不會說話。
  鎮顯侯府的五夫人,就是東瑗的繼母楊氏。她來看東瑗,自然會先到盛夫人這樣,怎麼稟道說看大奶奶,而不是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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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慈不孝 (1)
  盛夫人心裡嗔怪這個小丫鬟不懂事,卻也不好在眾人面前訓斥她。倘若傳到薛家五夫人楊氏耳朵裡,還以為盛夫人是對楊氏不滿呢。
  她忙笑著對丫鬟道:「快去請進來」
  說罷,自己也隨著小丫鬟,去了垂花門迎五夫人。
  進了垂花門的五夫人,領著自己的丫鬟碧桃,臉色陰霾,帶著滔滔怒氣。看到盛夫人,她吃了一驚,給盛夫人行禮:「親家夫人,您怎麼親自來迎我?我怎麼當得起呢?」
  盛夫人這才知道,不是小丫鬟不會說話,是這位五夫人自己只要求見東瑗的吧?
  「您是誠哥兒的外祖母,自然當得起了。」盛夫人臉上笑容不減,請了五夫人進門,也不往元陽閣帶,徑直去了東瑗的院子。
  五夫人也不說何事,像是來找茬的。
  盛夫人心裡就歎了口氣,原來東瑗的繼母,是這樣一個不顧體面的人。倘若有半分顧忌,也不會這樣面上含怒、空手闖盛昌侯府,要見東瑗的。
  至少應該先隱了怒氣,尋個事由。
  東瑗正在月子裡,送點補品或者藥材,不都是很好的藉口嗎?
  盛夫人也懶得問她到底何事,迎了她進靜攝院的門,說院子裡還有婆子媳婦們等著回話,又吩咐東瑗留五夫人吃飯,就先走了。
  五夫人起身給她行禮,並不客氣說去元陽閣坐坐。
  盛夫人出了門,突然停住腳步,對康媽媽道:「你去暖閣裡陪著三少爺。倘若內室裡起了爭執,阿瑗這滿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是從薛家來的,不好忤逆著幫襯,你就在一旁替阿瑗勸解幾句。」
  生怕自己媳婦吃了虧。
  康媽媽也留意到了五夫人楊氏滿臉的怒意,心裡還在想五夫人怎麼這樣就到了盛家來?聽到盛夫人讓她留下來幫襯東瑗一把,康媽媽笑著道是。
  想著,康媽媽折回了靜攝院。
  羅媽媽和橘紅、尋芳、碧秋、夭桃等等大小丫鬟都從內室裡退到了外間,東次間只留了薔薇服侍。乳娘喬媽媽也抱了孩子去暖閣。
  看到康媽媽過來,羅媽媽等人忙迎了,問何事。
  「夫人讓我過來陪陪,說親家夫人是貴客,怕輕待了親家夫人。」康媽媽笑著低聲道。
  這屋裡服侍的,沒有一個是傻的。
  康媽媽的弦外之音,大家都聽得明白。
  羅媽媽自是感激盛夫人的體恤,忙把康媽媽迎了往炕上坐。
  內室裡,只剩下東瑗和五夫人楊氏。
  楊氏讓東瑗遣了屋裡服侍的,又是一臉的晦氣,東瑗心中早有準備,她笑盈盈道:「母親喝茶。」
  楊氏的手邊,早放了丫鬟端進來的熱茶。
  她卻哼了一聲,猛然將那茶盞拂在地上。
  哐噹一聲,密瓷描金的茶盞四迸,茶水濺了滿地。東瑗臉上的笑就斂了去,沉聲問:「母親這是何故,女兒不懂了?」
  「你自是不懂。」楊氏怒視東瑗,「你好福氣,進門就生養了兒子,得了勢,怎麼會懂母親?」
  東瑗眼底的情緒深斂,面上沒了往日的恭敬與溫順,問道:「女兒生了兒子,讓母親不快了?」語氣裡有了三分凜冽。
  楊氏微愣,繼而怒道:「你生了什麼,不管我的事。可我的琳姐兒要嫁到陳家去,卻是你的不是!」
  陳家,難道是建昭侯袁夫人的娘家那個陳氏?
  陳大人是兵部右侍郎,也算是當朝忠臣。
  當初薛老夫人想著把五姑娘薛東蓉說給陳家少爺,而後薛東蓉尋死覓活,這門親事就退了。如今怎麼還說起這話來?
  看來陳侍郎是鑽空了心思想走薛老侯爺的路子啊。
  家裡的嫡女只有薛東琳,求娶她是人之常情,東瑗對五夫人這等怒焰甚是不解。
  「母親,您的話女兒聽不明白。」東瑗緩聲道,聲音裡卻沒有從前那楊氏那般的恭敬,「琳姐兒嫁到陳家,不好嗎?陳家發家之初就極其富足。」
  「誰要富足?」楊氏怒起來,「都是因為你的丈夫,我的琳姐兒才被你祖母禁足,才讓你祖母非要嫁到陳家去那個陳氏是什麼出身,也配我的琳姐兒?瑗姐兒,我和五爺可是求過的,你祖母不答應,除非你去勸解。倘若我的琳姐兒嫁到陳家,我一輩子也記得你!」
  她的丈夫?
  又關盛修頤何事?
  想起當初回去送十一妹進宮時,十二妹薛東琳那濃妝豔抹的模樣,東瑗心裡冷笑,隱約猜到了幾分。
  怕是薛東琳又鬧笑話了,祖母才再禁了她的足,急著讓把嫁出去。
  「母親請便。」她定定看著楊氏,面上沒有笑,也不見怒,只是那麼靜靜盯著,「母親一輩子記得女兒,是女兒的福氣。母親,我還在月子裡,精力不濟,不能陪您了。媽媽,送夫人出去!」
  羅媽媽聽到喊聲,就連忙進來。
  五夫人的臉已經成了醬紫色,嘴唇發抖看著薛東瑗,指著她罵:「好,瑗姐兒,你如此忤逆,遲早會遭天打雷劈!」
  東瑗搖頭笑了笑,才道:「您為老不尊,反怪我不孝順?做母親的,會在女兒月子裡進門大吼大罵,會不由分說詛咒女兒嗎?倘若我這樣會遭天打雷劈,那麼老天爺會怎麼對母親?當年婉姐兒的事,母親都忘了嗎?」
  五夫人臉色唇色都白了,她不可思議看著東瑗。
  臉頰豐腴了不少,依舊是那嫻靜模樣,說話時不見臉紅耳赤,似乎像平常吩咐丫鬟一樣,說出了這樣一席話。
  薛東婉的話題,讓她再也不想和東瑗吵下去。
  她站不住了,口裡依舊逞強罵東瑗道:「我不跟你這個小娼婦爭,自有人來和你說話。」
  楊氏罵東瑗是小娼婦,羅媽媽的臉色瞬間不好看起來。倘若還是在薛家,五夫人這般,羅媽媽忍氣吞聲也過去了。
  可這是在盛家!
  五夫人如此不顧體面,這樣說出了嫁的閨女
  送五夫人出去,羅媽媽一言不發。
  五夫人也不去辭辭盛夫人,氣哄哄走了。
  康媽媽也從未見過這等不知事又潑辣任性的夫人,在一旁不知該說什麼,就辭了眾人,回了盛夫人處,把五夫人和東瑗在內室起了爭執說給盛夫人聽。
  「說大奶奶不孝順。」康媽媽隱約只聽到這麼一句,「一進門就哭喪著臉,丫鬟們剛剛退了出來,就砸了茶盞,反而罵大奶奶不孝順。從前就聽說建衡伯府的五小姐養的刁蠻跋扈,嫁到薛家十幾年了,還是這脾氣啊?」
  盛夫人也是一頭霧水,又問:「好好的發火,旁的沒說?阿瑗屋裡的也沒有留她吃飯?」
  「一屋子丫鬟、婆子沒人開口留她。」康媽媽低聲道,「您忘了嗎,從前我幫您打聽,說九小姐身邊服侍的,都是從薛老夫人屋裡撥過去的。大約是從前這五夫人就對大奶奶不太盡心,大奶奶跟她也是面上情分。院裡的丫鬟婆子,估摸著不太喜歡這五夫人。」
  五夫人到盛家來,不見盛夫人這個當家的,走也不來辭一聲,盛夫人很無奈的搖頭笑:「阿瑗的嫡母竟是這樣一個人,虧得薛老夫人親自教養阿瑗,才養成大家風範。要是像五夫人,只怕婆家吃不盡的苦。」
  中午盛夫人小睡了一會兒,起來洗漱了一番,正想著沒事去看看誠哥兒,外院的小丫鬟來稟,說薛家五夫人遣了媽媽來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好笑,這樣亡羊補牢,也只有五夫人做得出來。
  當即請了那媽媽進來。
  是個四旬的媽媽,姓楊,是薛家五夫人屋裡管事的媽媽。她穿著絳紫色如意襟褙子,進門就給盛夫人跪下:「我們家夫人說,早起來的時候不曾盡禮數,讓奴婢多給夫人磕幾個頭,夫人別怪我家夫人魯莽。」
  說著,就重重給盛夫人磕了三個響頭。
  「哪裡的話,快起來」盛夫人等她磕完頭,才說這話,讓一旁的康媽媽扶著楊媽媽起來。
  楊媽媽道了謝,又笑道:「我家夫人回去說,九姑奶奶生了小少爺,身子雖被夫人照拂得極好,可做母親的不放心,讓奴婢拿了些藥材給九姑奶奶。」
  這個媽媽很會說話,比五夫人高明很多。
  盛夫人聽著,自然不好將她拒之門外,笑道:「讓親家夫人掛念了,回去說我的話,多謝親家夫人想著。」然後讓康媽媽領了楊媽媽去東瑗的靜攝院。
  見到楊媽媽來,在外間服侍的橘紅臉色不太好。
  尋芳和碧秋不認識,忙笑著上前給康媽媽行禮。
  康媽媽就把人交給橘紅。
  橘紅衝著簾子喊了聲:「媽媽,薔薇,楊媽媽看大奶奶來了。」
  好半晌,羅媽媽才從內室撩簾而出,臉上帶著淡笑,跟楊媽媽見禮。
  楊媽媽態度很恭敬,笑道:「夫人讓我給九姑奶奶送些藥材來,順便見見九姑奶奶,說早起夫人心裡存了氣,倘若說了什麼,讓九姑奶奶別往心裡去,母女哪有隔夜仇啊?」
  這些話,只怕是楊媽媽自己揣度說出來的。
  這根本不像是五夫人的作風。
  東瑗在內室聽得一清二楚,也想聽聽到底出了何事,再說這楊媽媽會說話,不會讓東瑗氣得想吐血,就喊了她進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慈不孝 (2)
  楊媽媽在東次間和羅媽媽說著話兒,她的來意內室的東瑗都聽到了。片刻,便有個穿著蔥綠色短褥夾衫、淺紅色挑線裙子的女子走了出來,笑著對楊媽媽道:「媽媽,奶奶請您裡面說話。」
  是東瑗身邊的薔薇。
  才一年不見她,出落得越發標準。
  楊媽媽差點沒有認出來,只覺得人物清雅似淡花瘦玉,粉融脂香,依稀是個小戶碧玉模樣。看清是薔薇,笑著和她見禮:「姑娘比往日更齊整了」
  薔薇笑了笑,素手替楊媽媽撩起了氈簾,羅媽媽陪著她進來。
  楊媽媽進了內室,聞到青銅香爐裡點了迷迭香,幽香撲鼻,令人昏昏思睡。進門便是一座十二扇繡著淡花弱柳、煙雨畫舫的江南水鄉的黃梨木屏風;繞過屏風,後面垂了茜色繡富貴牡丹的幔帳,金燦燦的簾鉤勾了幔帳,觸目是一人高的什錦隔子,擺了各色古董和幾個新巧小玩意。
  繞過這什錦隔子,方是東瑗內室的主間。整套金絲楠木傢具,開了半扇窗戶,能聞到窗外桃蕊幽香和陽光曬在青草地的氣息。臨窗大炕上的板牆邊立了四個銀紅色繡折枝海棠彈墨大引枕,沿炕一排太師椅上鋪著同樣花色的彈墨椅袱。
  西南牆角立了幾個過了銀角的櫃子,半人高,櫃子頂上擺著水晶高腳果盤,裝了時新的果子和點心。
  一座自鳴鐘滴滴答答。
  幾個小丫鬟斂聲屏息站在一旁服侍。
  牆角的金錢橘樹盆栽的虯枝被花匠彎成了不老松的形狀,抽了新芽,嫩綠葉子令人心悅神怡。
  拔步床上垂了月白色蟲草雲煙輕薄紗幔,東瑗穿著半新的銀紅色薄綾襖,戴了頂雪狐裘帽,斜倚著玄色繡福壽安康紋大引枕。
  面龐白淨,笑容恬柔,比從前做姑娘的時候豐腴了些,肌膚豐盈,眼波越發明豔清湛,流眄生巧。
  楊媽媽跪下給東瑗磕頭:「恭喜大奶奶喜得貴子,奴婢給大奶奶請安。」
  東瑗輕聲笑:「媽媽不必如此,快快扶起來。」
  幾個小丫鬟要來扶,楊媽媽還是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才隨著小丫鬟的手起身。
  薔薇親手端了茶進來,叫小丫鬟搬了錦杌給楊媽媽坐,把茶奉到她手裡。
  楊媽媽接了茶,連說了幾聲勞累姑娘,才半坐在錦杌上。
  薔薇看了眼東瑗,見東瑗微微頷首示意,她就領了屋裡服侍的下去,只留下楊媽媽在跟前說話,羅媽媽在一旁服侍。
  「媽媽來,可是母親有話要媽媽轉告我?」東瑗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問楊媽媽道。
  楊媽媽一愣,她大約是沒有想到東瑗會如此直接。五夫人楊氏今早來見東瑗,被東瑗一席話氣得半死,回到府裡跟五爺哭訴了半晌。
  五爺薛子明也氣得不行,在家裡大罵東瑗不孝順,甚至想要來問東瑗忤逆之罪。
  是楊媽媽和院子裡的碧桃、碧柳苦苦勸住。
  最後才派了楊媽媽來。
  五夫人那些盛氣凌人的話,楊媽媽可不敢學出來。她一路上已經想好了說辭,既把五夫人的意思傳達清晰,又不至於氣著九姑奶奶。
  九姑奶奶還在月子裡,應該是不能見客的。無奈五夫人根本不顧及,急沖沖跑了親自見九姑奶奶。九姑奶奶是做女兒的,坐著月子也不敢把嫡母攔在門外,就見了她。
  哪裡知道最後還被五夫人罵了一場,惹了一肚子氣。
  沒有氣出什麼好歹另說。倘若氣出好歹來,老夫人和盛家都定不會輕饒了五夫人和楊媽媽的。
  可楊媽媽又不敢不來。讓屋子裡服侍的丫鬟們來,一則輕待了薛東瑗,二來楊媽媽也不放心她們能說得清楚。
  所以今日登門開始,她就一直惴惴不安的,想著怎麼開口把話題引到五夫人早上拜訪的事情上。
  不成想,九姑奶奶痛快的開口了。
  東瑗徑直問了,楊媽媽也省了些磨蹭的口水,就笑道:「夫人讓奴婢給姑奶奶送些補藥。什麼話轉告?姑奶奶言重了。」
  東瑗聽著,微微笑了笑,心裡想著這個老媽子很會說話,比她的繼母楊氏強些。她問道:「媽媽,母親上午過來,您現在過來,祖母都是不知曉的吧?」
  楊媽媽又是一愣,也不敢撒謊,道:「老夫人不知情的,姑奶奶。老夫人近來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夫人和奴婢出門,也不敢去打攪老夫人知道。」
  老夫人免了五夫人的晨昏定省?
  東瑗聽得出,楊媽媽的意思應該是說五夫人把老夫人氣得不輕,老夫人不准五夫人再去榮德閣。五夫人不能在老夫人跟前說情,只好來找東瑗。
  這樣一個有妯娌、有兒女、有姨娘的五夫人,老夫人還真的不好禁她的足。倘若她被禁足,以後威信掃地,不能降服眾人,難道老夫人親自去管理五爺房裡的事?
  不能禁五夫人的足,卻不准她再去榮德閣,免得老夫人瞧著生厭。倒像是老夫人的脾氣。
  東瑗微微頷首。
  她道:「既母親沒有話讓媽媽轉告我。我倒是想跟媽媽打聽打聽,十二小姐怎麼說給了陳家少爺?」
  「是老夫人的意思。」楊媽媽笑容變得勉強,「說陳家少爺少年英才,即將春闈過後,倘若中了進士,就今年年內成親;倘若沒有,再等三年,等陳少爺高中。先定下婚約。」
  東瑗頷首,示意她說下去。
  「十二小姐說陳家少爺曾經和五姑奶奶要說親的,而後五姑奶奶不願意,才作罷。現在又說給十二小姐。十二小姐覺得是拾了五姑奶奶的遺落,心裡就不痛快。」楊媽媽輕聲道,手裡捧著茶盞,不敢喝,「老夫人說陳家少爺和五姑奶奶是八字不合,才作罷的,並不是什麼遺落。十二小姐不信,當面頂撞了老夫人幾句。」
  說罷,她不安看了眼東瑗。
  東瑗的臉色微沉。
  楊媽媽見她不說話,只得繼續道:「正好老侯爺回來了,老侯爺氣著了,要送十二小姐去家廟。五爺和五夫人求情,不中用。老夫人最後勸了老侯爺,只讓十二小姐禁足三個月。」
  東瑗好半晌都無語。
  內室裡安靜極了,甚至能聽到簷下籠子裡的雀兒嘰嘰喳喳吵鬧聲。
  楊媽媽只是老夫人要把薛東琳說給陳家,卻沒有說為何突然要給薛東琳說親。依著老夫人的脾氣,明知五夫人是那拎不清的性子,豈會去管她女兒的婚事?
  只要不算離譜,老夫人就會睜隻眼閉隻眼。
  而五夫人替薛東琳說親,自然是撿了高枝攀的。單單這一點,就不會丟了鎮顯侯府的臉。
  如果沒有盛修頤的事攪合在裡頭,老夫人大約是不會管薛東琳的,免得到了這把年紀了,受兒子媳婦的氣,還要受那個不懂事的孫女的氣。
  東瑗猜想,應該是跟早上五夫人說的什麼跟盛修頤有關事情的牽連吧。
  她還是不明白五夫人到底想要說什麼。
  假如只是為了出一口氣來罵罵東瑗,早上也罵過了,怎麼還叫這媽媽來?
  她不動聲色,繼續等楊媽媽說下去。
  楊媽媽見東瑗一句話不接,可自己的正題尚未說到,又不能不往下說。若不說明白,回去不好交差的,也不敢藏著掖著,自己頓了頓,又道:「有句話,奴婢不知該不該說……」
  如不該說,就不該這般問。東瑗心裡想著,口裡卻道:「媽媽但說無妨。」
  「老夫人自己的話,她老人家有了年紀,原不想越過五爺和五夫人去操心十二小姐的婚事。只是前幾日發生了件事,十二小姐鬧了個笑話兒,老夫人才想起先給她說親。」楊媽媽低聲道,說罷看了東瑗一眼,是試探她的反應。
  果然,東瑗眉頭微動,問道:「琳姐兒又頑皮了嗎?」
  關於薛東琳為何被說親,才算點到九姑奶奶最關心的事情上了吧?
  楊媽媽想著,心裡總算輕了一分,東瑗這樣不聲不響聽著楊媽媽獨自言語,令楊媽媽壓著一口氣喘不過來。
  此刻喘上來氣,楊媽媽的表情也鬆懈了幾分,低聲道:「也不算頑皮。項大人的千金及笄禮,請了五夫人和十二小姐做客。還有另外幾家千金一處玩笑。和煦大公主的女兒也去了,她說起九姑爺,大約是說九姑爺西北之行名不副實。十二小姐氣不過,同她打鬧起來。和煦大公主又是最刁蠻的脾氣,上門來替女兒護短,老夫人這才知道了此事。」
  說的很隱晦。
  薛東琳是在公開場合說了盛修頤的好,可能還說了些不應該說的話,甚至叫人看出些端倪了吧?
  老夫人怕這樣拖下去,遲早要壞了薛家的名聲。管教已是不能夠的,畢竟她年紀已經大了。不如早早嫁出去。出閣後,總會懂事些,那些糊塗念頭也就忘了。
  東瑗漸漸明白楊氏到底打什麼算盤,也明白了楊媽媽此行的目的,她心裡忍不住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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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慈不孝 (3)
  楊媽媽說完,又看了眼東瑗。
  東瑗就故作轉移了重點,歎氣道:「十二妹太不懂事。和煦大公主是當今陛下的親姐姐,我們薛家再富貴,也不能和天家爭什麼的。和煦大公主又是出了名的疼惜女兒。祖母定是很為難的吧?」
  「老夫人確是為難。」楊媽媽道,「跟咱們夫人說,給十二小姐說門親事,或許能懂事幾分,也不需老夫人和夫人時刻為她勞心勞力,才定了陳家的。」
  然後垂首,聲音也低了下去,「姑奶奶,這事總因十二小姐替九姑爺說話而起,現老夫人為十二小姐說了這麼戶人家,您是十二小姐的嫡姐,她嫁得不好,您心裡定是不落忍的。咱們夫人的意思,讓您幫著周轉周轉。」
  東瑗心裡越發有譜,卻故意道:「母親的意思,要我怎樣周轉?我和十二妹是血脈姊妹,我自然是希望她嫁得如意的。」
  「咱們夫人說,十二小姐是名門貴女,陳大人雖官拜兵部右侍郎,到底是這一輩才到京都立足的,根基太淺薄,門戶太低了些,委屈十二小姐。」楊媽媽越發覺得後面的話不好說出口,聲音變得底氣很不足,「夫人說,九姑爺的親兄弟、您府上的三爺御賜沐恩伯,聖旨賜婚的蕭家七小姐又流放千里,現在還單著呢,不如您在盛夫人面前說合說合。原本就是親姊妹,做了妯娌不是更加親熱嗎?」
  果然所料不差的。
  東瑗的臉色毫不猶豫落了下來,噙了薄怒:「媽媽,您回去告訴母親,這事不用想的。」
  楊媽媽抬頭,錯愕看著東瑗。
  她是沒有想到東瑗拒絕得如此乾脆。
  她還以為,東瑗定要委婉一番。楊媽媽還準備了很多說辭,趁東瑗委婉拒絕的時候,再勸幾句的,此刻卻全部亂了,一句也不敢再說。
  見東瑗眼底的霜色,楊媽媽有些慌,她忙給東瑗跪下。
  東瑗也不叫她起來,只顧沉聲道:「不說我進門不久,不能當家做主,三爺的婚事輪不到我這個做嫂子的插嘴。就是盛府我當了家,琳姐兒的婚事是祖母定下的,豈有我嫁出去的孫女去反駁,然後說給盛三爺的道理?
  「母親可以跟祖母爭,我卻是不能有違孝道的。」
  這話,是在說五夫人不孝,對婆婆不尊重,反而要求東瑗這個出了嫁的嫡女來尊重她那個繼室。楊氏總是這樣寬以律己,嚴於待人。
  楊媽媽聽著,半句都不敢駁。因為東瑗說的話,句句都是實情。
  「母親看上了沐恩伯,大可自己去求祖母,亦或者自己跟盛侯爺說去。您回去告訴母親,這事我這裡不成,也不用再去和盛夫人說。三爺的婚事,是盛侯爺做主的,盛夫人也是事事聽侯爺的,叫母親不要讓盛夫人為難。
  「父親若是也想把琳姐兒嫁給沐恩伯,先推了陳家的事,再派人上門說此事。叫您一個屋裡使喚的來對我這個做大嫂說這件事,到底算什麼?
  「又把盛家和沐恩伯當什麼?
  「父親也是官場上的人,總不會不如我懂人情世故吧?
  「我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又是個愚笨的,才不會多心。倘若心思再深些的,您說的這些話,我還當做父母的聯手給我這個做女兒的難堪呢!」東瑗字字句句,說的嚴厲。
  一席話,說的楊媽媽後背都寒了,一句不敢落的記得心口,連連道是。
  五夫人為何不願自己來說?她打的算盤是讓東瑗告訴盛夫人,盛家上門求娶,這樣薛東琳才有面子。
  讓五爺薛子明公開派人來說,算什麼意思?薛東琳可是姑娘家,哪有姑娘家先提親的道理?
  這些話,楊媽媽半句不敢再跟東瑗提了。
  「您起身吧。我還說一句,您回去也告訴母親:母親說陳家配不上琳姐兒,問問母親,到底哪裡配不上?
  「是人物配不上?陳家公子年輕舉人,正是國之棟才;琳姐兒可沒有賢名揚天下的。
  「是家世配不上?父親只是翰林院從六品修撰,而陳大人是兵部正三品右侍郎。
  「您告訴母親,讓她細想,到底是陳家公子配得上、配不上琳姐兒?琳姐兒現在是鎮顯侯府的嫡出小姐。可要是拖下去,等大伯父承了侯,琳姐兒就是鎮顯侯爺兄弟的女兒。到時別說想嫁王侯,就是陳家公子那等少年英才,也怕撿不著。
  「再說身家,讓母親去訪訪,現在瞧著盛府鼎盛富貴,可二十年前,盛昌侯也是個武吏出身的。比起現在的陳家,當年的盛家還不如呢。母親現在還得上沐恩伯,往上數三代,誰又比誰尊貴?
  「讓母親三思。」
  楊媽媽被東瑗說得只有連聲道是的份。
  被東瑗這樣披頭蓋面教訓了一頓,她的臉色煞白。
  「我還在月子裡,原是不能見客的。」東瑗最後道,「您跟母親說,讓母親也疼疼我,等我安心把月子坐了吧。我雖不是母親肚子裡出來的,到底母女一場,我若是不好,母親能安心嗎?她定是不能安心的,就像當年婉姐兒走了,母親安心嗎?」
  她的意思說,楊氏因為東瑗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把她當人看。明知月子裡樣樣不好,還這樣氣她。她說的雖然隱晦,楊媽媽卻是聰明通透的,心裡早已明白過來,暗暗歎氣。
  提起薛東婉……
  楊媽媽心底微駭。
  東瑗又提了十妹,自己眼裡就忍不住有了淚。
  羅媽媽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打攪,此刻才急忙上前,勸道:「奶奶,月子裡不能落淚,眼睛不好的。」
  然後對楊媽媽道,「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別誤了宵禁。五夫人還等著您回去回話呢。」
  楊媽媽巴不得,忙起身。
  羅媽媽喊了薔薇和橘紅進來陪著東瑗,自己送了楊媽媽出門。
  到了垂花門口,羅媽媽對楊媽媽道:「我不遠送的,您慢走。回去說多謝夫人給九姑奶奶送藥材。只是咱們府裡樣樣不缺的,讓夫人不用再費心了,我們都會照顧好奶奶的,請夫人放心。」
  這話是說,讓五夫人不要再來鬧事了。
  楊媽媽苦笑,給羅媽媽屈膝行了一個福禮,才轉身走了。
  羅媽媽再回內室的時候,薔薇和橘紅服侍東瑗吃些東西。她今天有些漲乳,難受得厲害,又被楊氏這樣無緣無故氣了一場,身子越發漲得疼。
  羅媽媽就拿了個瓷盞給她,放了幔帳,讓她自己把乳汁擠出來。
  東瑗隔著幔帳道:「媽媽,您去把誠哥兒抱過來吧。」
  羅媽媽知道她想做什麼,勸道:「奶奶,您剛剛生了三少爺,身子骨也弱,哪裡能親自餵他?您難受就擠出來,不妨事的,乳娘的奶水很好,三少爺餓不著。」
  再說下去,又是一番口舌。
  東瑗今天真的是累極了,懶得去和羅媽媽爭,默默把自己漲乳擠了些,才好受點。
  羅媽媽接過瓷盞,端了出去。橘紅親手替東瑗掛起了幔帳,又服侍她躺下。
  東瑗想著五夫人,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橘紅和薔薇在一旁陪著,聽到她輕輕歎氣,橘紅就上前,低聲安慰她:「奶奶,您別往心裡去。從前五夫人不就是這樣?您以前事事忍讓她,今日總算說了一句話頂她。奶奶不必難過,氣著自己值多了。」
  薔薇也道:「是啊,奶奶咱們不靠五夫人吃喝,您何必氣悶著自己?」
  東瑗就噗哧一聲笑:「我哪裡氣悶?我今日說了一番話,只怕楊媽媽回去說給她聽,她是要氣的。我只在想,有些人真是貪心不足。你讓她一步,就她步步逼近,只當你好欺負。」
  若不是覺得東瑗好欺負,怎麼敢在她月子裡,不顧盛家的顏面吵上門來?
  她是鎮顯侯府的五夫人,是建衡伯府的小姐,竟然不把盛家放在眼裡,還瞧不上正三品官職的陳家,嫌棄人家沒有爵位,真是無知者無畏。
  她婆家是有爵,娘家有爵,可她的丈夫沒有
  倘若分家之前,皇帝沒有恩澤薛家,沒有順手再封五爺一個伯爺或者國公爺,他就只是鎮顯侯爺的兄弟,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雖然很多翰林院學士最後進了上書房,宣麻拜相指日可待,但依著五爺薛子明的見識才學,東瑗覺得他沒有這個機會。
  再過幾代,漸漸成了鎮顯侯府的旁枝,出了三服,兒孫再不爭氣,漸漸就落沒了
  可楊氏好似從未有過這等憂慮,依舊橫行,不懂廣結善緣。
  羅媽媽進來,聽到東瑗的話,就微微一笑。
  方才東瑗說給楊媽媽聽的那些話,羅媽媽覺得很解氣。
  而楊媽媽在回去的路上,也仔細想了東瑗的話。她覺得這些話雖然很難聽,可句句是警言。倘若五夫人身邊再沒個人提醒她幾句,她真的遲早要吃大虧的。
  薛東瑗說了那席話,楊媽媽決定不改原意說給五夫人聽,哪怕她怪罪。
  她作為五夫人屋裡的管家媽媽,比任何人都希望五夫人好。她依仗五夫人生活,只有五夫人越來越好,她才能好。
  忠言逆耳的話,碧桃和碧柳到底年輕,前程不明,不敢得罪五夫人,不肯說。楊媽媽想,只能她去說了。這次她還能藉著薛東瑗的口,哪怕五夫人再生氣,等氣消了,楊媽媽能推到薛東瑗頭上,還有挽回的地步。
  反正五夫人和薛東瑗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善交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消災 (1)
  天色漸晚,東瑗著實累了一天,躺下去就迷迷糊糊睡了。
  盛夫人身邊的香櫞來說,讓薔薇或者橘紅往夫人身邊走走。
  大約是問下午薛五夫人身邊的楊媽媽來說了些什麼的話。
  羅媽媽見了,讓薔薇和橘紅服侍東瑗,幫襯著乳娘照顧好孩子,她親自跟著香櫞往元陽閣去。下午只有她在屋裡服侍,怕薔薇和橘紅說不清楚。
  盛夫人見是羅媽媽親自來了,讓丫鬟搬了錦杌給她坐,笑道:「讓丫鬟們走一遭就行了,你離了院子,誰照顧阿瑗?」
  羅媽媽也笑,道:「薔薇和橘紅在跟前,樣樣仔細的。下午是奴婢在內室服侍,想著夫人是要問楊媽媽的話,奴婢回答總比旁人整齊些。」
  盛夫人微微頷首,就問她楊媽媽說了些什麼。
  「就是送些藥材。十二小姐要定親了,楊媽媽說起這話,跟大奶奶說了半日。」羅媽媽道。
  盛夫人哦了聲,不太相信,卻也不再深問。
  娘家有些難堪事,被那個不顧體面的繼母鬧到了婆家,還是在她月子裡,東瑗臉上和心裡肯定是過不去的。盛夫人是好意詢問,想著安慰一番,見羅媽媽推辭,就以為是東瑗心裡過不去那道坎兒,頓時不再多言。
  盛修頤從外院回來,先到盛夫人的院子裡給盛夫人請安。正好看到羅媽媽在盛夫人院子,隨口:「不在奶奶跟前伺候,可是有事?」
  盛夫人笑著替羅媽媽解圍:「下午你岳母身邊的媽媽給阿瑗送了些藥材,我叫了羅媽媽過來,問問說了什麼話,回去的時候打發妥帖沒有」
  盛修頤了然,就哦了聲。他請了安,羅媽媽就跟在他身後一起回靜攝院。
  對東瑗身邊的丫鬟和媽媽,盛修頤多半是冷漠的,平日裡鮮少指使她們,卻也不輕待。他聲音裡不見起伏,問羅媽媽:「大奶奶的母親下午使人來瞧大奶奶了?」
  羅媽媽道是。
  「來做什麼?」他又問。
  羅媽媽道:「送些藥材給大奶奶補補身子。」
  這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是平常,他不會深想。
  可是今日在外頭喝酒,盛修頤聽到一件事,所以羅媽媽的話,他知道是敷衍。
  興平王把四皇子送還給元昌帝,元昌帝很是高興,又賞了他良田八千畝,還有一個縣城作為封地。
  興平王因為答應盛修頤替殷言之謀個官職。有了封地,他就把原本安排在山東利縣的縣令托吏部關係調往封地。
  利縣縣令一職空閒,就順手給了殷言之。
  殷言之雖不知道興平王為何會答應盛修頤給他做官,卻也知道這個官職是盛修頤幫他求來的,很是感激。他後日要上任,所以這兩天請要好的友人喝酒。
  今晚喝酒的時候,大家有了醉態,就拿盛修頤取笑,說他處處風流債不斷,讓小姨子傾心於他。
  「薛家的十二小姐,是不是嫂夫人一個房頭的姊妹?」那個清客是項大人府裡的,幾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薛十二小姐在我們府上赴宴,跟和煦公主的愛女起了爭執,一口一個『不准說盛家世子爺的不是』。最後鬧得哭了,居然說『不許辱罵盛郎』。」
  全場哄笑,都拿盛修頤取樂。
  甚至有人酸溜溜做了打油詩:「裊裊春心難酬付,只因姐夫是盛郎。」
  又是一場哄笑。
  這群人吃了酒,就是這樣口無遮攔,盛修頤笑著聽,沒有接口,也沒有怪罪,任由他們打趣。心裡卻覺得煩躁。
  那次在薛家五房用膳,那個十二姑娘的表現,盛修頤全部看在心裡,當時就覺得不舒服。現在又鬧出這等笑話來
  不過暫時尚未傳開。只因那清客是項大人府上的,才知道此事。
  回到家裡,卻聽說五夫人派了管事的媽媽來盛家,會不會跟這件事有關?
  「大奶奶的母親派人送藥之外,可還有薛家十二小姐在項大人府上鬧的事在裡頭?」盛修頤想著,問羅媽媽。他的聲音在外人面前一貫的清冷,而語氣卻是帶著些肯定。
  羅媽媽大駭,失聲問:「您怎麼知道?」
  真的有這件事在裡頭。
  「那位管事媽媽,是過來問罪的嗎?」盛修頤聲音沉了下去,異樣的陰冷。
  羅媽媽聽著,心裡倏然害怕,她想也沒多想,忙道:「不是的,世子爺。上午五夫人來了,罵了大奶奶,說十二小姐的事,會記恨大奶奶,被大奶奶頂了回去,氣哄哄走了,話都沒有說完。下午就叫了楊媽媽來傳話。」
  盛修頤聽到說五夫人親自上門來罵東瑗,他的腳步微滯。月色陰晦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這個瞬間的氣息冰冷。
  「傳了什麼話?」盛修頤又問。
  羅媽媽覺得,東瑗這些話是不會瞞著盛修頤的,她替東瑗告訴盛修頤也不礙事,於是把薛家老夫人想替十二小姐定下陳家姻緣、而五夫人看不上陳家地位,想著把十二小姐說給封了爵位的三爺等等,都一五一十告訴了盛修頤。
  兩個小丫鬟提著明角燈遠遠跟在前後,羅媽媽和盛修頤漫步走回靜攝院。
  到了靜攝院門口,羅媽媽的話已經說完了。
  門口懸掛著大紅色燈籠,映照著盛修頤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卻帶了幾分陰寒。
  他們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孩子哭聲。
  盛修頤一驚,快步奔進了院子。
  東瑗已經下床,只穿了單薄的衫襖,在暖閣裡抱著哭得淒厲的盛樂誠。
  盛樂誠裹在錦被裡,一隻腳還露在外面。
  暖閣裡放了水盆,乳娘和幾個丫鬟跪了一地,薔薇和橘紅不安立在一旁。見盛修頤和羅媽媽進來,薔薇和橘紅忙給盛修頤行禮。
  兩人不由面露焦急。
  盛修頤看著穿得單薄的東瑗,上前接過盛樂誠,用錦被裹住了孩子,抱在懷裡,對東瑗道:「怎麼了?你怎麼下床了?」
  乳娘的身子就嚇得發抖。
  孩子不停的哭,頭髮上有水珠,像是剛剛從水盆裡抱上來的。
  東瑗被孩子哭得心酸,眼淚就不由自主湧了出來,道:「被水嗆了。她們給誠哥兒洗澡,手不穩,嗆了孩子。」
  羅媽媽見這樣,又想勸東瑗不能哭,又擔心孩子。
  盛修頤就把孩子抱回了內室。
  東瑗忙跟了上去。
  他進了內室,依舊抱著孩子,指了跟進來眾丫鬟裡的薔薇:「去跟外院的小廝說聲,叫了太醫快來。」聲音異常的嚴厲,臉上表情嚴肅凶狠,依稀就是盛昌侯的模樣。
  東瑗微愣。
  她印象中的盛修頤很溫和,還真是第一次見他這樣。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心頭很快又被孩子占了。
  薔薇忙道是,帶了兩個小丫鬟照路,快步跑了出去。
  孩子還在哭,盛修頤想著抱著他搖著,讓他停止哭泣。
  東瑗忙上前拉了他的胳膊,焦急道:「你不能晃他,他才這麼一點,腦殼都沒有長結實,你晃他,他會頭昏難受的。」
  盛修頤從前沒有抱過這麼點的孩子,不太懂。他以前兩個兒子,未滿周歲,身邊的人都勸著不讓他抱。他聽了東瑗這話,手臂連忙不敢動了,把孩子穩穩抱在懷裡。
  然後才柔聲對東瑗道:「到床上去躺著。你還在月子裡,不能下地。」
  東瑗還想說什麼,盛修頤又道:「我不是在這裡?你去躺好,我照顧誠哥兒。」
  東瑗只得脫了鞋上床。
  盛修頤怕她擔心,把盛樂誠抱到她床畔。
  可能是難受勁兒過去了,也可能是哭累了,孩子漸漸不哭,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看著盛修頤。盛修頤只覺得心都要融化了,心房軟的不可思議。
  他淡淡舒了口氣。
  孩子的哭聲停了,不僅僅是盛修頤,滿院子的人都鬆了口氣。
  羅媽媽就叫小丫鬟端了水給東瑗和孩子擦臉。
  橘紅服侍著替盛樂誠拭乾小臉,羅媽媽則服侍東瑗。她一邊伺候東瑗勻面,一邊低聲道:「奶奶,您可別再哭了。」
  東瑗頷首。她也不想哭的。
  可是孩子哭成這樣,她的眼淚就怎麼都控制不住,心都要碎了般。
  鬧了一場,最後還把盛夫人驚動了。
  她帶著一群丫鬟婆子趕過來的時候,盛樂誠已經睡了。盛修頤一直抱著他,坐在東瑗的床畔。
  盛夫人見孩子熟睡,好似不礙事了,連聲念阿彌陀佛。
  「每個孩子出生,都有道坎兒。過了這個坎兒,以後就健康多福呢。」盛夫人見盛修頤和東瑗仍是在擔心,就笑著安慰他們。想了想,又道,「以後讓滿院子的不要喊三少爺,都喊誠哥兒。賤叫些,好養活。」
  東瑗道是。
  羅媽媽就吩咐下去,讓眾人都記得,以後切不可喊三少爺,都喊誠哥兒。
  一忙起來,都忘了要怎樣處置乳娘和那個失手讓孩子嗆了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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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消災 (2)
  到了亥初二刻,小廝來福才請了太醫過來。
  太醫給盛樂誠把脈,說孩子只是遇水受了驚,沒有大礙,開些安神定息的方子。倘若世子爺和大奶奶不放心,就給孩子吃兩回;若覺得不礙事,也可以不吃的。
  盛修頤跟太醫道了謝,讓來福依舊送出去,給了五兩銀子的診資。
  拿了藥方,盛修頤依舊叫來福拿到外院去,讓管事的去開了藥來。
  等來福又把藥送進來的時候,羅媽媽早讓小丫鬟架了風爐,自己去煎藥。
  東瑗和盛修頤都在內室,哄著孩子。孩子漸漸睡了,盛修頤就把他放在東瑗的枕邊,讓他今夜同他們睡。
  橘紅和薔薇小聲在簾外說什麼,兩人好似拿不定主意。
  東瑗聽到了,喊了薔薇進來,問什麼事。
  薔薇忙腳步輕緩走了進來,怕吵了盛樂誠,聲音低柔對東瑗道:「喬媽媽和幾個服侍的小丫鬟還跪著呢,奶奶,您要如何處置?」
  東瑗方才就聽乳娘說,她餵好了誠哥兒,要給他洗澡。已經在盆裡放了熱水,喬媽媽讓一個叫初露的小丫鬟先把誠哥兒放到水裡洗,自己則轉身去拿錦被來裹孩子。
  誠哥兒愛玩水,手上雖沒有力氣,卻揮舞著去打水玩。
  水濺到那個扶著他洗澡的小丫鬟身上。
  小丫鬟心疼裙子,只顧拿手去拂裙子上的水。手上一鬆,誠哥兒身子就栽到了水盆裡,正好喬媽媽進來。
  她忙丟了錦被,把孩子抱起來,只是嗆了下。
  哪怕是大人,被水嗆了都是難受極了的,何況是這麼小的孩子?所以誠哥兒哭得如此厲害,怎麼都哄不好。
  「那個小丫鬟賣出去吧。」東瑗道,「她既然愛惜裙子比主子多,終究是個不忠的。乳娘也有過失,罰一個月的例錢。」
  薔薇道是,轉身要去暖閣。
  東瑗喊住了她,又道:「喬媽媽心裡不好過,奶水也不好,會餓了我的誠哥兒。罰她是她用人不善,也賞她忠心護主吧。」
  然後又道,「賞三兩銀子吧。」
  乳娘的月例是二兩銀子,東瑗說再賞三兩,也沒有讓她虧著。
  薔薇道是。
  盛修頤看著她,小小年紀賞罰分明,絲毫不見婦人任性小姿態。有賞有罰,做事有理有據,儼然有當家主母的手段。
  他微微笑了笑。
  等羅媽媽熬好藥端了進來,東瑗和誠哥兒都睡了,盛修頤守在一旁。
  想著太醫說藥可吃可不吃,孩子睡著了,再弄醒來吃藥,反而傷元氣。盛修頤就對羅媽媽道:「端下去收著,明早再熱來吃吧。」
  羅媽媽道是。
  薔薇去暖閣,讓喬媽媽和幾個小丫鬟都起來。
  那個失手嗆了盛樂誠的小丫鬟叫初露,也是東瑗的陪嫁。薔薇領了她,交給盛家垂花門上值夜的婆子看守一夜,給了那婆子一百錢,讓明早請外院的管事拉出去賣了。又說:「賣了多少銀子,也不用拿進來,賞給外院的小廝們吃酒。」
  那婆子連連道是。
  初露哭得厲害,緊緊抱著薔薇的腿:「姐姐,您救救我,我再也不敢。」
  薔薇煩躁的踢開她,怒道:「哭什麼!吵了人,還有你的苦頭呢。你也忒不知足,是大奶奶心好。要是旁人,定要先把你打得半死,再賣出去」。
  初露微怔,也不敢再去抱薔薇,哭聲也斂了些許。
  薔薇又厲聲道:「你年紀還小,又不曾被打殘了身子,興許能賣到好人家做事。倘若再哭,先打你二十板子!」
  初露忙不敢再哭了,只是縮著肩膀,低低嗚咽。
  那守夜的婆子送薔薇出來,笑著問她初露是怎麼回事。
  薔薇把她失手嗆了盛樂誠的事告訴了。
  那婆子跌腳罵:「這樣不知死活的小蹄子,是主子要緊還是衣裳要緊?大奶奶好脾氣,這樣全胳膊全腿賣了,都不動她一下。她還哭,不知感懷,真真是個沒心沒肺的賤蹄子。」
  薔薇無奈笑了笑,又道:「您好看她,別叫她尋了死。賣出去的時候也看著,找個品行好些的人牙子,別賣到勾欄、戲院那些不幹淨的地方去。也算她服侍大奶奶一場。」
  那婆子又贊薔薇心地好,把她送了出去。
  薔薇回了靜攝院,內室已經吹了燈。
  羅媽媽和一個小丫鬟在東次間炕上睡著,外間還有個小丫鬟。
  薔薇也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裡躺著。
  次日早起,誠哥兒又是餓醒了。醒了就哭,聲音依舊洪亮,盛修頤的心才算放下了。他讓外間的小丫鬟喊了乳娘來給誠哥兒餵奶。
  羅媽媽親自進來,把誠哥兒抱給乳娘。
  東瑗也醒了。
  孩子肯吃奶,臉色白裡透紅,吃完了裹著錦被放在床上,眼睛明亮似天際繁星般,見東瑗逗他,他就咿呀著張嘴,雖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卻好似在回應著東瑗。
  東瑗稀罕得不行,只顧逗孩子,衣裳都未披,只穿了中衣。
  盛修頤笑著給她披了件湖水色小夾衫,見兒子一副開心模樣,心情也好起來。
  兩人逗弄了一會兒孩子,直到他又睡了,盛修頤吩咐丫鬟喊乳娘來把孩子抱到暖閣去,才下床洗漱。
  丫鬟們也服侍東瑗用青鹽、溫水漱口,有用溫熱帕子洗了臉,抹了些養膚膏脂,屋子裡頓時有淡淡清香。
  薔薇和橘紅抬了架炕几過來,擺了早膳。
  盛修頤洗漱好,和東瑗一起用了早膳,然後就拿著書在內室炕上斜倚著,並不打算出門的樣子。
  東瑗問他:「今日衙門沒事?」
  盛修頤搖頭:「衙門裡從來都沒事,我就是掛個閒職。」他有時出門,只是拿去衙門做藉口而已。
  東瑗就忍不住笑。
  盛修頤見她心情不錯,就問她:「阿瑗,昨日岳母身邊的管事媽媽來看你?」
  東瑗神色就微微落下去幾分,輕輕嗯了一聲。
  「倘若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別往心裡去。」盛修頤柔聲道,然後又拿起書,靜靜看了起來。
  他就是這樣安慰她一句而已。
  東瑗微訝,反應過來後又覺得心裡暖暖的,她笑道:「沒什麼過分的話。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盛修頤就微微頷首,眼睛繼續在書上盯著瞧。
  上午的驕陽篩過院落稀朗樹木,將金色光線籠罩在臨窗大炕上斜倚著的盛修頤身上。他的面頰被鍍上金燦燦的光,面部曲線俊朗,不同於硬漢的堅毅,又不像文弱公子的柔和。
  東瑗須臾才收回了視線,轉身躺好又睡去了。
  「阿瑗,坐月子天天躺著,什麼都不能做,是不是很難捱?」半晌,盛修頤問她。
  坐月子當然難捱,特別是身邊一群服侍的人照顧,她想著出格半點立馬被勸住,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身子都睡軟了。
  「已經過去二十天了,還有十天就出月子。」東瑗翻過身,沒有抬頭去看他,依舊闔眼,聲音柔婉笑道,「再難捱也快挨過去了。」
  她這些日子,想了很多前世今生的事。
  前世的事,早已成為記憶深處那個模糊的輪廓。東瑗的前世真的乏善可陳。她是蕓蕓眾生裡最平凡的一個,她不覺得生活特別幸福,亦不覺得生活特別痛苦。
  她的生活,有快樂,有成就,同時也有痛苦,也有遺憾。
  那時每日重複的,就是昨天的生活。
  而今生,娘家那些對未來迷惘的日子也漸漸遠了。一步步走到今天,雖也有痛苦的時候,也有遺憾,甚至也有迷惘,可有了孩子,對生活更多是感激。
  她躺在床上,想著孩子以後長成的過程,和她自己衰老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她偶然會想到盛修頤。
  而更多的,是她和誠哥兒。
  這些話,自然是不能對盛修頤說的。
  「阿瑗,等孩子滿月後,你跟著娘去東郊玩吧。過幾日是清明節,東郊河邊搭了敞篷,圍了幔帳,家裡的女眷都去,你們可以踏青、插柳,洗穢。」盛修頤又道,他聲音很輕,似乎有些哄誘般。
  好似家裡的孩子病了,大人哄著打針吃藥,然後會說:等你好了,媽媽帶了去哪裡哪裡玩之類。
  東瑗失笑。
  他也是在她一個美好的願景,這樣坐月子的日子會有個盼頭吧?
  「好啊!」東瑗笑道,「從前我們家裡清明節也去東郊河裡洗穢。」
  盛修頤問她坐月子是否難捱,而在恍惚間,那十天也過去了。
  到了四月初一,盛樂誠滿月的日子,也是東瑗坐完月子的日子。
  她好似被囚禁的人終於放了出來般,欣喜不已。
  盛夫人前日就同東瑗商議,盛樂誠的滿月禮不盛辦。怕東瑗多想,盛夫人細細跟她解釋:「誠哥兒嗆水那次,我總想著,是不是洗三禮辦得太隆重,孩子承不住福?每每想著就悔得緊。滿月禮只請自家人熱鬧。」
  東瑗自然是同意的。
  於是滿月禮這日,只請了東瑗娘家鎮顯侯府、她的大舅母韓大太太、盛家二房、三房的兩位嬸嬸及妯娌。
  而外院,也擺了一席酒、一齣戲,請了親朋好友。
第一百五十章 滿月 (1)
  元昌六年四月初一,是盛樂誠滿月的日子。
  家裡請了戲班子,安排了酒宴。
  東瑗坐月子也滿了。一大清早,婆婆身邊的大丫鬟香櫞送了兩支貓睛石金蝶鏨銀簪給東瑗。
  這也是徽州的規矩。媳婦出月子,婆婆需送一對頭飾,寓意健康多福,以後為夫家多添子嗣。
  東瑗接了,讓羅媽媽替她插在高鬟上。
  羅媽媽就把東瑗頭上兩把銀累絲嵌粉紅寶石花簪取下來,換上盛夫人送來的這對簪子。
  薔薇和橘紅替她配衣裳,選了紫羅色雲錦綢金線繡芙蓉笑面開的褙子,淡紫色八寶奔兔百褶襴裙。紫羅似煙,襯托東瑗豐盈肌膚賽雪白淨,流波清湛嫵媚,笑容雍容柔媚。
  紫羅色原本就是多姿嬌媚,東瑗從前不敢穿。
  如今嫁了人,又是孩子滿月的大喜日子,薔薇替她挑了出來,她就沒有推辭。穿的身上,果然宛如天際紫霞旖旎而下,在她周身蹁躚。
  乳娘把吃飽的盛樂誠抱了進來,盛修頤就抱著孩子,在一旁看她們替東瑗打扮。
  薔薇和橘紅服侍她著外衣的時候,東瑗小聲嘀咕了數次:「這衣裳小了……」
  衣裳原本就是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做的,豈有小的道理?她不過是生完了孩子,居然還能穿懷孕五個月一樣大的衣裳,讓她很不滿意而已。
  羅媽媽等人便在一旁抿唇笑,惹得盛修頤也忍俊不禁。
  豐腴了些,更添嬌態雍容。從前雖美豔,卻太單薄了些,叫人瞧著心疼,如今這樣才好。
  她剛剛打扮好,外面服侍的小丫鬟秋紋進來說,姨娘們來給大奶奶請安。
  東瑗坐月子這些日子,免了姨娘們的晨昏定省。
  姨娘們知道今日是盛樂誠滿月,早起過來給東瑗和盛樂誠行禮。
  「請姨娘們坐,讓丫鬟上茶點。」東瑗理了理衣襟,讓橘紅出去招待姨娘們,她則要打扮妥當了再出去。
  橘紅道是。
  等東瑗和盛修頤從內室出來的時候,幾個姨娘看到盛修頤懷裡抱著盛樂誠,都連忙起身,給他們行禮。
  東瑗要接他手裡的孩子,盛修頤這才把吃飽了正在懷裡好奇看人的誠哥兒交給她。
  等會兒要抱孩子去元陽閣,給家裡的親戚們瞧瞧。
  因為孩子滿月,不像剛剛出生那麼嬌弱不能進風,只要圍得嚴實,可以抱到元陽閣去。所以今日不在靜攝院待客,而是在元陽閣。
  「你們都坐吧。」東瑗笑著抱過孩子,和盛修頤坐在臨窗大炕上,吩咐行禮過後的姨娘們也坐下。
  幾個人紛紛道是,又坐了回去。
  陶姨娘起身,上前幾步又給東瑗福了福身子,笑道:「姐姐,誠哥兒滿月,我們姊妹幾個打了副長命鎖,保佑誠哥兒長命百歲。」
  說罷,雙手奉上一條雪緞絲帕,裡面包裹著長命鎖。
  一旁服侍的薔薇忙接下來,放在炕几上。
  因為盛夫人吩咐替誠哥兒積德,所以闔府上下都喊盛樂誠為「誠哥兒」,陶姨娘也喊得很自然。
  只是東瑗進門快一年了,陶氏還是頭一次喊她姐姐。
  她從前一直喊東瑗為「奶奶」。
  再仔細想,東瑗進門不久,盛修頤就去了西北,所以那段日子,他一直宿在東瑗這裡,亦不曾單獨見過陶氏。
  只有上次,盛修頤喝醉了酒回來,身子火熱。
  東瑗不能服侍他,然後他去了陶氏那裡。
  是不是盛修頤和陶氏推心置腹說了什麼,才讓陶氏那恭敬得甚至有些卑微的姿態提高了些?
  心念轉過,東瑗讓薔薇打開陶氏送的這條雪緞絲帕,裡面裹著一個黃燦燦的長命鎖。
  她目睃了睃,應該有八錢重。
  她讓薔薇又收起來,笑著對幾位姨娘道:「多謝破費了。你們手頭也不闊綽,不必如此的。你們的心意,我替誠哥兒收下了。」
  幾個姨娘紛紛道是。
  薛江晚仗著比旁人尊貴些,起身上前一步,對東瑗笑道:「姐姐,誠哥兒長得越發好了。我能抱抱他嗎?」
  到底是自己的滕妾,這樣的要求又不算太過份,東瑗就笑了笑,把誠哥兒給了她,叮囑道:「他有些沉手,你仔細些。」
  薛江晚很小心把誠哥兒抱在懷裡,看了一回,柔聲對東瑗道:「奶奶,誠哥兒長得像世子爺呢。」
  說著,眼眸就瞟了瞟盛修頤。
  盛修頤垂首喝茶,好似全然不覺。
  東瑗笑道:「都說誠哥兒長得像世子爺……」然後對其他幾位姨娘笑道,「你們也瞧瞧,看看到底像不像。」
  不能讓薛江晚瞧了,不給其他幾位姨娘看。
  邵紫檀、陶氏、范氏紛紛道是,上前看了眼盛樂誠。
  盛樂誠又開始打著小哈欠要睡了。
  幾位姨娘看了一回,紛紛附和著說世子爺。
  孩子又睡了,東瑗就讓乳娘先抱進內室,免得吵了他。
  「聽說夫人把楨園撥給了誠哥兒住,今日就要搬過去嗎?」薛江晚依舊坐下後,同東瑗嘮叨孩子的事。
  這個話題,東瑗不反感,笑道:「酉正是良辰,下午就搬過去。」
  陶氏也問媽媽、丫鬟定了沒有。
  東瑗道:「夫人身邊的夏媽媽,誠哥兒的乳娘喬媽媽都跟過去。我身邊的竹桃、沉煙跟過去服侍,夫人有給了八個粗使的小丫鬟,四個粗使婆子。暫時先定這些,等滿了三歲再定制安排丫鬟婆子服侍。」
  盛家少爺身邊的定制,有兩個一等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十六個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四個小廝。
  現在孩子小,疼愛些就多給幾個服侍的;淡些就少給幾個,並不在定制裡。
  當年盛樂郝、盛樂鈺也是這樣的。
  盛樂誠雖然得眾人喜歡,可是在婆子、丫鬟等服侍的人上面並沒有抽頭,跟盛樂郝和盛樂鈺一樣,陶氏心裡沒有太多的感觸。
  「姐姐,怎麼都是二等丫鬟過去服侍?」薛江晚卻蹙眉問道,「我聽說前幾日誠哥兒被水嗆了,您應該多留心才是。」
  盛修頤一聽這話,臉色微沉。
  東瑗笑道:「不過是小丫鬟失手,又不是什麼大事,也是這孩子命裡該有一道坎兒。再說,他還小,管事媽媽和乳娘能照顧得過來,大了些自然再派伶俐的丫鬟服侍。」
  一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
  與其總疑惑、猜疑旁人,不如自己多幾個心眼,處處留心些。
  哪怕打壓十個、百個,自己不小心,還是會叫下手的人得了手。東瑗不想因為一個小丫鬟失手嗆了孩子,就把沒有由頭的事情鬧大,好似有人故意害誠哥兒似的。
  她明白薛江晚的意思,矛頭大約是指向陶姨娘。
  可薛江晚何嘗不是藉東瑗的手,給陶姨娘下絆子?
  一個家裡的,不管內心裡多麼看不順眼,表面的和睦卻是要的,否則不成規矩,沒有體統。
  東瑗不喜歡家裡草木皆兵,更加不喜歡隨時讓其他人感覺灰色恐怖。
  在這等高壓下,人的心會變的更加畸形。
  她喜歡維持彼此底線下的和平。
  說著話兒,牆上的自鳴鐘響起,已經辰正了。
  東瑗不想讓薛江晚再說下去,就笑道:「我和世子爺要去給夫人請安,你們都回吧。」
  陶氏和邵紫檀、范姨娘都起身告辭。
  薛江晚很不甘心,卻也不好再留下,起身跟著她們走了。
  其實她還想說:世子爺既然回京了,三月中旬在陶姨娘房裡歇了一夜,前幾日還在邵姨娘房裡歇了一夜,夜夜都要了水,總不能不到她薛江晚房裡吧?
  該到了薛江晚的日子,盛修頤不去,東瑗也該提點啊。
  她進府快一年了,東瑗孩子都滿月了,她還是處子之身呢。
  可現在,分明不是說這話的時候,薛江晚看了眼表情冷峻的盛修頤,心裡一陣苦澀。
  姨娘們走後,東瑗讓乳娘抱著已經睡熟的盛樂誠,用錦被裹得嚴實,帶著丫鬟們,跟盛修頤去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到了元陽閣,二房和三房的嬸嬸們已經帶了各自的兒媳婦到了。
  因為六爺剛剛得了庶長子,三嬸笑容特別的甜膩,而二嬸笑容就勉強了很多。
  最強顏歡笑的,還是六爺的嫡妻六奶奶。
  哪個女人想被妾室搶在前頭生了兒子的?
  因為男人和家裡的老人都會疼愛長子。將來疼習慣了,立家主的時候,可能立賢不立嫡,以後嫡子和嫡妻都很尷尬。
  倘若庶長子很爭氣,嫡子又不得父親喜歡,嫡妻的地位都可能不穩。
  三嬸如此開心,六奶奶憂心忡忡是情理之中的。
  東瑗想著,和盛修頤紛紛給眾人行禮。
  請安後,盛修頤去了外院。
  漸漸的,薛家女眷們紛紛來了。
  老夫人這次沒有來,世子夫人榮氏帶著三夫人和四夫人來了。
  二夫人是寡居,不能出門的。五夫人卻是東瑗的嫡母,她沒有來,讓盛夫人有些吃驚,就問世子夫人:「五夫人怎麼不賞臉來坐坐?」
  世子夫人笑道:「親家夫人放心,五弟妹的禮我帶來了,少不了您的。」
  惹得眾人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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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滿月 (2)
 五夫人沒有來,也許並不是上次東瑗對楊媽媽那番說辭讓她羞愧反省,而可能是老夫人知曉了她大鬧盛府的事,不准她來。
  盛家三爺盛修沐不滿二十歲,就御賜了沐恩伯,對京都世家而言,他成了香餑餑。
  比起同齡尚未取得爵位的高門子弟,盛修沐的身份、地位更有魅力,讓世家蜂擁而至。
  放眼整個盛京眾多簪纓望族,二十歲承爵的有幾戶。可比起整個家世,沒人比得過盛修沐。
  因為他有個官拜三公之一的父親盛昌侯!
  五夫人不會甘心放棄的。
  她一開始想讓東瑗去跟盛夫人提,不過是想讓盛京給足薛東琳面子,讓盛家主動上門求娶。
  當這個要求太高難以實現的時候,她可能會改變策略。
  薛家世子夫人說笑著,又跟盛夫人解釋:「……五弟妹受了風寒,昨日就沒有起身。叫人把她的賀禮送到我那裡,讓我帶來。還千萬叮囑我,定要個跟親家夫人告罪。」
  「哪裡話,身子要緊!」盛夫人忙道,而後又道,「誠哥兒滿月,我也走不開,明日我再瞧瞧五夫人去。」
  薛家世子夫人榮氏笑:「不用,不用!您家裡這樣忙,不用單獨瞧她,我回去把您的心意帶到,也是一樣的。」
  盛夫人雖慈善,卻不是愚笨的。
  半個月前五夫人氣勢沖沖闖到東瑗院子裡的事,她猶記於心。此刻又是這番說辭,大約是被老夫人禁足在家了吧?
  既是這樣,自然不好去看的,盛夫人順勢喊了康媽媽:「備些藥材,你派個婆子給五夫人送去。說我的話,我這裡走不開,等她康復了我再去瞧她。」
  康媽媽道是。
  說著話兒,乳娘就把睡熟的盛樂誠抱了進來,給世子夫人和盛家二房、三房等人都瞧了一回。
  眾人紛紛誇贊。
  世子夫人領先拿出賀禮。是一對重八分的金長命鎖;又拿出老夫人的賀禮。是一個瓔珞項圈,下面墜了個金鎖。繫了鮮紅的繐子,十分好看。又拿出五夫人的賀禮,是一對一兩六分重的銀鐲子。
  盛家的嬸嬸們見薛家世子夫人拿了賀禮出來。亦紛紛奉上。
  都是些腳環、手鐲、項圈、長命鎖等常見的滿月賀禮。
  只有盛家二房的七奶奶送了一對銀手鐲外。另外單獨給誠哥兒做的兩雙紮了老虎頭的小鞋。
  東瑗拿在手裡,瞧了又瞧,不過巴掌大小,精緻有趣。很是喜歡。她連連稱贊:「七弟妹手真巧。」
  七奶奶就羞赧微笑。她身量嬌小,模樣甜美,只是太過於單薄,瘦的似弱柳般,一陣風都能吹散了。
  「做的不好,大嫂勿見笑。」七奶奶柔聲笑道。
  盛夫人也接過來瞧,笑道:「哪裡不好?這花樣子紮的好極了。」然後對二嬸笑道,「老七媳婦一手好針線,比外面的師傅們都強些。過幾日讓我們蕓姐兒和蕙姐兒跟著老七媳婦學做針線吧?」
  二嬸因為三房生了孫子的事正不痛快,聽到盛夫人如此說,打起精神笑道:「她也是弄些巧宗兒玩罷了。既然大嫂信得過她,讓蕓姐兒和蕙姐兒有空去我們那裡玩吧。」
  盛夫人又看七奶奶。
  七奶奶忙笑道:「我只會紮些花樣子。我怕教不好……」
  「沒事,學會這手花樣子,也是本事啊!」盛夫人笑,「這手花樣子,就把針線局的師傅們都比下去了呢。」
  七奶奶只得道是。
  二奶奶葛氏今日很安靜立在盛夫人身後,直到此刻才上前,笑道:「我們蕙姐兒就有勞七弟妹了。」
  七奶奶又是一陣臉紅。
  薛家世子夫人榮氏也拿過來瞧,跟三夫人和四夫人都贊了一回。
  贊的七奶奶羞紅了面頰
  正說笑著,外院的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大奶奶,舅姥姥給誠哥兒送滿月禮來了……」
  舅姥姥,應該是指東瑗的大舅母韓大太太。
  盛夫人忙起身,笑道:「是想替誠哥兒積福,不敢大肆操辦的,就沒有給舅母下帖子。不成想,竟來了!」
  說著,就要親自迎出去。心裡未免不疑惑。
  韓大太太去年冬月進京,也時常到盛家走動,為人雖熱情,可很懂分寸。這樣不請自來,多少有些強勢的,不太像韓大太太的作風。盛夫人暗暗揣度,不會是出了事吧?
  東瑗心裡也疑惑,跟著盛夫人做了車子,一直迎到了垂花門。
  須臾,便有婆子拉著兩輛青幃小油車。
  東瑗微愣,還有誰跟了來不成?
  盛夫人也不解,面上卻不好表現出來,笑容溫和等著。
  車子停在垂花門前的丹墀上,先頭的車子車簾撩起,下來一個穿著蔥綠色衣裙的女子,像身邊服侍的。她下了馬車,才轉身攙扶一個穿寶藍色妝花褙子的四旬婦人下了馬車。
  她們身後的青幃小油車上,也下來一個穿著銀紅色緙絲牡丹呈祥紋褙子的婦人。
  並不是東瑗的大舅母韓大太太。
  穿銀紅色緙絲牡丹呈祥紋褙子的婦人,東瑗記得,是她嫡母楊氏的二嫂,建衡伯府的二夫人任氏。
  前面這位,隱約是建衡伯府世子夫人方氏。
  兩位夫人皆是雍容盛裝,各自帶了身邊服侍的人。
  盛家跟楊家雖不深交,卻也是認識的。
  盛夫人沒有多想,上前迎了她們妯娌,笑道:「您二位降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東瑗也含笑著,跟楊家兩位夫人行禮。
  楊大夫人笑道:「親家夫人,給您請安了!家裡瞎忙,才聽聞今日是您府上三少爺滿月的日子。我們妯娌厚著臉皮不請自來了。」
  倘若沒有薛家五夫人鬧那件事,東瑗還真好奇楊家這兩位夫人要做什麼。
  此刻,她心裡隱約明白,不由暗暗冒火,又有些擔心。
  盛夫人卻被楊大夫人說了很尷尬,笑道:「……是我疏忽了,該死該死!孩子滿月,原就是不打算操辦的,所以不曾告知親戚四鄰,兩位舅奶奶勿怪。請裡頭請。」
  「是我們冒失了。親家夫人這話,我們下次可不敢登門了。」楊大夫人呵呵笑道。
  盛夫人也笑。
  楊二夫人就上前攜了東瑗的手,對盛夫人道:「我們家瑗姐兒到了您府上,比從前還要漂亮。親家夫人會疼人呢。」
  好似東瑗是五夫人楊氏的親生女兒一樣。
  東瑗心裡一陣惡寒,卻不好表現出來,依舊噙著笑。
  盛夫人則忙謙虛,看了眼熱情備至的楊二夫人,也稱贊她:「您比從前越發精神了。」
  楊二夫人就抿唇笑。
  一行人又坐車,到了元陽閣。
  薛家女眷和盛家二房、三房的女眷都以為是韓大太太過來了。
  等進門發現是楊家兩位夫人時,有驚訝的,有不認識的,有疑惑的,只是薛家世子夫人榮氏臉色微微一沉,片刻後才恢復了先前的溫婉可親。
  東瑗想,五夫人想把薛東琳嫁給沐恩伯的事,大伯母是知道的,祖母肯定也是知道的。
  大伯母倘若不知,不會在楊家兩位夫人進門時露出這等神態。
  盛家二房、三房的兩位嬸嬸是不認識楊家大夫人和二夫人的,盛夫人介紹了一遍。
  又叫乳娘抱了誠哥兒來給兩位舅姥姥瞧。
  楊大夫人瞧著很是喜歡,讓丫鬟拿出一個瓔珞項圈,項圈下墜了金鎖,鎖上鑲嵌一塊雪色玉牌,雕刻著福壽花紋。
  這樣的一個項圈,比薛家老夫人送的還要講究。
  乳娘替誠哥兒收下,交給一旁的小丫鬟拿著,抱著誠哥兒給楊大夫人磕了頭。
  然後起身,又抱著誠哥兒給楊二夫人瞧。
  楊二夫人拿出一對長命鎖,下面墜了蝙蝠鬧春絡子,十分鮮豔,奶娘依舊接了,抱著誠哥兒給楊二夫人行禮。
  收完了楊家兩位夫人的禮,乳娘依舊把孩子抱了下去。
  康媽媽安排人給薛家五夫人送了補藥過去,此刻回來,輕聲稟告盛夫人:「夫人,前頭宴席擺好了,戲等著開鑼呢。」
  盛夫人笑呵呵起身,請眾人移步臨波樓聽戲。
  東瑗落後一步,讓乳娘和眾人照顧好盛樂誠,才跟在眾人身後,去了臨波樓。
  盛家處處修建了池子,臨波樓就是架在盛昌侯東南最大一處池子上。
  四面環水,臨波樓對面一橋之隔,搭了高高戲台,做成蓮花模樣,垂了綠色幔帳。遠遠瞧著,宛如一朵紅蓮盛綻,綠幔似荷葉蹁躚繚繞。
  池子裡種了菱角、荷葉,此刻正是蓮葉才露尖尖角的時節,菱角已經蔓籐鋪滿了碧油油的水面。
  一陣微風,清香滿懷。
  世子夫人和薛家、盛家二房、三房的女眷都來過臨波樓,雖感歎用心巧妙,卻不及楊家二位夫人初次相見時覺得驚奇。
  楊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稱贊:「居然這樣用心思,建了這麼精緻的水中樓閣。」其實心裡感歎,盛昌侯府真真富足。
  盛京這樣的地段,他們家居然建了如此多的水池。
  旁人家蓋房子都不能夠呢!
  這院子是當年先皇準備開建皇家園林的,無奈御史一次次彈劾,說建皇家園林勞民傷財,乃是朝廷暮氣之兆。
  先皇被那些御史纏得沒了法子,就把這初建的院子賞給盛昌侯做府邸。
  這面積和地段,自然備受眾人的羨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滿月 (3)
  進了臨波樓,眾人分了主次坐下。
  東瑗的大伯母和盛夫人自然居首席,三伯母和四伯母居次,楊家兩位夫人坐在薛家女眷下首,才輪到盛家二房、三房兩位太太及四奶奶、五奶奶、六奶奶和七奶奶。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沒有座位,她們倆立在一旁服侍。
  對面戲台上已經開鑼,班主用大紅托盤托了戲單到這邊閣樓,等著夫人們點戲。
  盛夫人推讓薛家眾人先點,世子夫人和薛家三夫人、四夫人又推讓楊家兩位夫人先點。
  楊家兩位夫人自然推盛二太太和三太太先點。
  最後輪了一圈,還是薛家世子夫人榮氏先點了一齣《拜月亭》,盛夫人就跟著點了齣《謝瑤環》,薛家三夫人和四夫人分別點了《蘇六娘》、《荊釵記》,楊家大夫人和二夫人才點了齣《琵琶行》和《秋風辭》。
  下面幾位奶奶也點了。
  盛夫人賞了那班主。
  班主接了賞,拿著戲單又回了那邊蓮形戲台。不過片刻,便是錦旗漫卷、彩帶飄舞,生旦淨末丑粉墨登場。
  水袖輕拋,聲喉婉轉,依依呀呀唱著悲歡離合。
  而閣樓這邊,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幫著擺了筷箸,丫鬟們陸陸續續端了瓊漿美醪、美食佳餚進來。
  東瑗站在盛夫人和世子夫人身後,幫著布菜。
  趁著盛夫人不注意,世子夫人輕輕捏了捏東瑗的手,低聲道:「瑗姐兒,看到楊家那兩位了嗎?不請自來,必有不善。」
  東瑗心頭微動,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頷首,讓世子夫人知道她心裡有數,又繞到了盛夫人那邊。
  盛夫人始終笑盈盈的,給眾人勸酒。
  酒過三巡,楊家大夫人笑呵呵道:「親家夫人,放眼盛京城,都沒有您這麼大的福氣。我只比您小幾歲,至今還有一個女兒未出閣,去年才添了一個孫女。可您的大孫子,都能上場考狀元了。」
  眾人聽得耳裡,紛紛暗中留心。
  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到楊大夫人那句「至今還有一個女兒未出閣」這句話上。因為盛家的三爺盛修沐是如今京都最有身價的年輕一輩,既有爵位,又是個四品御前行走,為人不紈絝不荒唐,誰家有女不想攀上這門親事?
  只是主動上門說這件事的,稍微有點體面的人家還是做不出來。
  畢竟抬頭嫁女兒,哪有求著把女兒嫁出去的道理?
  楊大夫人一開口,雖沒有主動說要把女兒嫁給盛修沐,眾人卻下意識這樣以為。盛夫人也不例外。
  於是她對楊大夫人就格外小心,生怕中了對方的言語計謀,答應了不該答應的話。
  她心裡微微有些不虞。倘若楊大夫人真的這等場合說起兒女親事來,怎麼好拒絕呢?
  可沐哥兒的親事,自有侯爺做主的。
  她說不上話,也不太想管。
  京都各家朝中勢力太複雜,她又不是薛家老太君,能做鎮顯侯爺的小張良。她對朝中各方勢力不太清楚,唯一知道曾經蕭太傅對他們家不利,薛老侯爺態度不明而已。
  其他的,她記不住。
  她本就是這樣淡薄的性格。
  楊大夫人的話,讓閣樓裡微微靜了靜。
  盛夫人停頓了片刻才接話:「什麼好福氣,左不過是孩子們大些罷了。說起福氣,還是您家的老祖母有福氣……我婆婆便沒有這樣的福,走得早,看不到四代同堂……」
  說罷,語氣有些傷感。
  這樣的話,楊大夫人就不好再把話題引到盛修沐身上了。
  說罷,眾人都在想怎麼接口安慰她,盛夫人自己已笑道:「瞧我,大喜的日子說這等晦氣話。」
  東瑗笑著給她斟酒:「娘,您再吃一杯暖暖身子。」
  盛夫人就著她的手喝了。
  東瑗放了酒盞,依舊笑道:「娘,您的確是好福氣。郝哥兒都快十二了,是到了說親的年紀。過幾年大了,娶了孫兒媳婦,您不就是可以抱重孫了嗎?」
  薛家世子夫人忙接口:「是這話呢親家夫人,您可有看好的孩子?」
  這話繞到了盛樂郝身上。
  可終究還是在說兒女親事,盛夫人很怕楊大夫人一個拐彎,話題又扯到三爺盛修沐身上,心裡對東瑗提起這話就有些不滿。
  可微微一思量,盛夫人頓時明白了東瑗的用意,心中又是暗喜,笑著對薛家世子夫人道:「我們家裡,孩子們說親這等大事,都是爺們拿主意,哪裡輪得到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主?我看好了不中用的。就像當初幾個孩子,都是侯爺定的。」
  盛夫人「不想管女兒親事」這話,終於自然不著痕跡說了出來。
  倘若楊大夫人再提,也太不識趣了。
  盛夫人心裡贊東瑗急智,也感激薛家世子夫人的問話能湊到點子上。
  楊大夫人果然笑了笑:「如今都是這樣,兒女親事,外頭爺們好看的,咱們輪到咱們做主?」
  正好一齣戲唱畢,薛家三夫人不顧大家低聲說話,忙起身高聲對指了台上的小旦:「那孩子模樣真好,唱的也好。快領來我瞧瞧。」
  她大大咧咧,把兒女親事這個話題就徹底打斷了。
  盛夫人心裡明鏡也似,心想薛家這三夫人,瞧著是個心裡不管事的性格,實則明白著呢。
  她這樣一嚷,二奶奶葛氏就忙下去,喊了那班主,讓把剛剛扮小旦的孩子領過來。
  薛三夫人瞧了一回,問他:「多大年紀?」
  「十三。」那孩子恭敬道。
  薛三夫人就嘖嘖稱贊:「這麼小的年紀,唱的這樣好,賞!」
  二奶奶葛氏就忙替她拿了銀錁子賞這個小旦。
  「我家三弟妹愛聽戲。」世子夫人榮氏笑著解釋,「哪裡有唱得好的名角,她都要捧捧。如今又瞧上這孩子了。」
  「這孩子資質好,將來定要成家的。」薛三夫人呵呵笑,「誰沒有點喜好,難道不隼我愛聽戲?」
  說罷,眾人都笑。
  話題就漸漸偏離了,再也扯不到三爺頭上,盛夫人才徹底鬆了口氣。
  眾人說笑一回,一頓飯漸漸到了尾聲。
  從楊家兩位夫人不請自來開始,盛夫人就提著心,真怕會說什麼話來。此刻到了散席處,她就故意裝作有些醉態。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就幫著送客。
  楊二夫人說要去如廁。
  一旁的薔薇忙領了她去。
  送走了薛家的人,又送走了盛家二房、三房的眾人,東瑗回到元陽閣的花廳時,盛夫人歪在炕上,裝作睡熟,一旁的丫鬟陪著楊大夫人坐,在等如廁楊二夫人。
  片刻,楊二夫人才出來。
  二奶奶葛氏要和東瑗一起送,楊二夫人笑道:「二奶奶服侍親家夫人去吧,我們這裡大奶奶送送就成。」
  二奶奶笑著應是,給她們行禮作辭。
  東瑗就送她們出了元陽閣。
  婆子們拉了青幃小油車過來,楊大夫人笑道:「我也多吃了幾杯酒,頭暈的很。坐車回去,怕是要吐的,心裡饞一口醒酒湯喝。」
  東瑗聽在耳裡,豈有不明白她話中之意,笑道:「您若不嫌棄,到我那裡坐坐,讓丫鬟們煮了醒酒湯給您喝。」
  繞了半日,原來是有話跟東瑗說啊。
  楊大夫人眉梢就有了笑:「如此,叨擾大奶奶了。」
  楊二夫人笑道:「大奶奶大奶奶的,聽著怪生疏,我就愛叫你瑗姐兒。」一副很親熱的模樣。
  東瑗想推辭都不行了,只得道:「二舅母這樣憐愛叫我,是我的福氣呢。」
  楊大夫人就笑著改了口,喊她瑗姐兒。
  東瑗想,她繼母的這兩個嫂子,真不好對付,比她繼母難纏多了。
  幾個人依舊坐著青幃小油車,到了靜攝院門口。
  楊二夫人抬眸就看到靜攝院的匾額,笑著對東瑗道:「這院子的名字取得有趣。是個什麼意思呢?」
  東瑗就把盛修頤名字裡帶的「修閒靜攝,頤養天和」的意思,說給了楊二夫人聽。
  「我也聽人說過盛家世子爺字天和,原是這個意思啊」楊二夫人呵呵笑道,「瑗姐兒不僅僅是個美人兒,還是個才女呢。」
  這算什麼才女,這句話又不是她造的。
  楊二夫人時刻都在捧著她。
  東瑗笑著說二舅母過譽,請了她們在自己平日起居宴息處的東次間坐了,然後讓薔薇吩咐小丫鬟坐了醒酒湯來。
  「瑗姐兒,前日我聽你母親說,你們家想給琳姐兒說親?」楊二夫人坐下,笑著問東瑗。
  果然是這件事。
  「大約是吧。」東瑗笑道,「我坐月子裡,母親給我送了些藥材,隱約提到了此事呢。」
  「哎,琳姐兒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楊大夫人感歎道,「原本想著和陳家結親,哪裡知道,陳家公子和琳姐兒八字相剋……」
  這事不成?
  陳家不顧一開始被薛東蓉拒絕,一再和薛家結親,看中的是薛家的背景和薛老侯爺在朝中的勢力。
  所以八字不合這話,絕對不是從陳家傳出來的。
  再說,八字這種東西,算起來很神奇的,你說它是良緣,它就是合的;你說它非良緣,就相剋。
  東瑗一聽八字不合這話,就明白過來,這件事裡面,楊家插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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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言巧語
  東瑗正要說什麼,小丫鬟端了醒酒湯進來。
  她只好打住了話頭。
  薔薇親手給楊家兩位夫人奉上湯。
  楊二夫人沒有喝多少酒,也不愛醒酒湯的味道,她抿了一口,就端在掌心不再喝了。
  楊大夫人則小口小口啜著。喝了半碗,才繼續剛剛的話題:「瑗姐兒,大舅母跟你說句實話:陳家公子和琳姐兒八字相沖,其實是我們家老夫人找了高人推算,我們來前才推算出來,並未告知你們家老祖宗呢。」
  說著,她自己笑起來,「我吃了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兜了出來。瑗姐兒,你不會胡亂說去吧?」
  東瑗微微笑起來。
  原來是拿話試探她的。
  「大舅母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東瑗保證道。
  琳姐兒和陳家公子八字相沖,是楊家給五夫人的最後一道王牌吧?
  倘若盛家不去求娶,薛老夫人又執意同陳家說親,五夫人楊氏就會拿出這最後的王牌,推了這門親事?
  東瑗心裡明白,暫時五夫人和建衡伯府都不敢說這話的。因為一旦說出去,陳家就徹底得罪了。
  也會徹底惹怒了薛老夫人。
  陳侍郎再怎麼根基淺,也是當朝重臣。楊家並無人做官,雖有爵位,心裡還是沒底的。
  五夫人的如意算盤,還是想讓東瑗把五夫人想愛女嫁給盛修沐的事,不著痕跡滲透給盛家,讓盛家主動上門求親。
  如了五夫人想讓愛女嫁王侯的夙願。
  這件事,只有東瑗辦最合適。
  東瑗是盛家的長媳,是沐恩伯的大嫂,她替自己的胞妹說這門親事,並不是薛家和薛東琳主動的。只是東瑗想姊妹過來做伴而已。
  就算盛家不答應,也是東瑗在盛家說話沒有份量,是她沒面子,不涉及到薛東琳的體面。
  這樣,既圓了五夫人的美夢,也保全了薛東琳的面子。
  東瑗想,楊家真的替五夫人和薛東琳打了一手好牌。
  只是,她們怎麼就能保證勸得動東瑗呢?
  東瑗倒也好奇接下來楊大夫人和二夫人會說些什麼來打動她,讓她去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正思忖間,楊大夫人放了青花小碗,楊二夫人才再喝了一口,也順勢放下。
  薔薇就讓一旁的小丫鬟端上早已備好的茶水漱口,又奉了痰盂。
  兩位夫人漱了口,小丫鬟上了熱茶,東瑗就讓薔薇把人都帶了下去,東次間不留服侍的人。
  等屋裡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楊大夫人笑道:「瑗姐兒,從前你母親時常在我們做嫂子的面前說,當年杜梨、木棉和湯媽媽害你,你母親並不是知情的。事後她想起了,總是懊悔,她只當湯媽媽和杜梨、木棉穩重,才放心把你交給她們,哪裡知道她們卻做出那等事,你心裡一定怪你母親吧?」
  這件事的始末,東瑗心裡最清楚。
  這麼多年,五夫人也從未就這件事跟東瑗解釋過一言半語。
  東瑗覺得,五夫人到底是知道慚愧的,不敢再來粉飾太平,所以對她的恨意,也不曾添加過。
  如今聽到楊大夫人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東瑗心底那些厭惡與不耐煩頓時湧了上來。
  她壓抑了半晌,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露出異樣,方笑道:「當年的事,都過去這麼久,大舅母不提,我都不記得了。我心裡不曾怪過母親的,誰家裡沒有惡僕欺主?誰又是長了三隻眼,能事事看到呢?」
  楊大夫人就微微頷首。
  「母親是否做過什麼,母親心裡最清楚的……」東瑗繼續笑道,「我心裡也最清楚,所以我不曾怪過她。」
  楊大夫人微愣,她不由重新打量著東瑗。
  依舊是那平淡的笑意,不見絲毫的異樣與憎惡,卻讓楊大夫人後背莫名一寒,關於當年的話題,亦不好再繼續下去了。
  楊大夫人原本猜想,東瑗心裡對楊氏定是有氣的。倘若提起前話,東瑗能把氣發洩出來,楊大夫人再加以粉飾、勸道,讓東瑗對楊氏的芥蒂少一分,就算成功了第一步。
  可東瑗這樣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把楊大夫人滿心的盤算堵了回來。
  她覺得東瑗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勸解開的人,再說下去,反而破壞了暫時表面上的尊重。
  既這樣,只得換個法子勸她。
  「你這般體諒,你母親定是開心極了的。」楊大夫人又是一番描補,感歎道「瑗姐兒,你總是如此善良,將來倘若妯娌是個刁鑽的,豈不是總吃虧?」
  東瑗就笑了笑,等待下文。
  楊大夫人見她不語,繼續道:「……瑗姐兒,你現在生了兒子,你婆婆和世子爺都是疼愛你的,你在盛家有了好日子,大舅母也放心了。」
  說的好似楊大夫人一直很擔心東瑗過得不好一樣。
  楊大夫人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五夫人楊氏怎麼沒有學會?倘若她學得一招半式,當年東瑗想對付她,也不容易的。
  可見一個人的處境是好還是艱難,都跟自身相關的。
  倘若五夫人有這等本事,當年就不會被東瑗逼得那麼狼狽了。
  她含笑接話道:「大舅母不用擔心的。」
  牆上的自鳴鐘響起,已經申正,東瑗順勢道:「時辰不早了,晚些怕城裡宵禁,我也不虛留兩位舅母了。」
  她這樣請送,不過是想讓楊大夫人繞開這些彎彎,直接說主題。
  楊大夫人也看了眼自鳴鐘,笑起來:「說著話兒,就忘了時辰的。瑗姐兒,舅母就先回了,只是有句話兒擱在你心裡:你小叔子不僅僅比世子爺官級高一品,地位尊貴,還封了伯爺。倘若將來是個不知根底的妯娌進門,又是個聰明會哄人的,你婆婆信任她,這偌大的庭院,可有你管家的地位?」
  在內宅的女人,奮鬥了一輩子,不就是想獲得內宅最高當權者的地位?
  假如她的妯娌樣樣能幹,三爺雖是弟弟,卻被世子爺強上百倍;弟媳婦又哄得婆婆喜歡,嫁入婆婆願意把家交給東瑗的弟媳婦管著,那麼東瑗的處境,可不就是尷尬?
  盛昌侯還在壯年,盛家不可能分家,盛修頤亦不可能承爵,東瑗就要有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伏低做小的日子,在婆婆面前可能不得喜歡,在弟媳婦面前退讓。
  這一切,都是未來的憂患。
  楊大夫人這一點,簡直戳到了女人的心裡最痛處。
  東瑗靜靜聽著。
  「……要我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既你現在得勢,何不抓住這個機會,把後面的憂患都清除了?」楊大夫人見東瑗不語,還以為正說中了東瑗的心思,心裡大喜,又道,「大舅母是把你當親外甥女,才對你說了這番話,你細想。」
  東瑗頷首:「大舅母說的是,我記在心上了。」
  「大舅母也有個現成的主意……」楊大夫人聲音低了低,「琳姐兒不是和陳家公子八字相沖?倘若盛家想替沐恩伯求娶琳姐兒,正是機會。」想了想,又道,「盛家如今和何等權勢?若娶了門第相當人家的女兒,皇家還以為盛家是要結黨營私的。你父親只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將來分了家,也無實權在身,陛下對盛家結這樣的親事最放心了……」
  這是拿東瑗自己告訴五夫人的話,來回擊東瑗。
  「我定會細想。」東瑗又保證道。
  楊大夫人和二夫人這才動身離開。
  東瑗送了她們出門,折身回來,累得身子發軟。
  她坐月子睡得太多,今日猛然站了這麼久,的確是不太適應。
  羅媽媽和薔薇、橘紅進來,問她要不要換了衣裳躺下。
  「我看看誠哥兒去。」東瑗起身道。
  今日下午,她們還在臨波樓看戲吃飯時,竹桃、沉煙早已收拾好,搬去了楨園。乳娘從臨波樓回來,也徑直抱著誠哥兒住了進去。
  以後他就要跟著喬媽媽、夏媽媽和竹桃、沉煙在楨園了。
  東瑗很是不放心。
  她方才胡亂答應楊大夫人的話,也是想趕緊讓她們走,自己好去楨園瞧瞧誠哥兒。
  去的路上,羅媽媽就問東瑗:「楊家那兩位夫人來做什麼?」
  東瑗就把她們的來意說了:「藉著給誠哥兒送滿月禮,來說上次楊媽媽說的那件事。」
  羅媽媽頓時不快:「怎麼還沒完沒了的?瑗姐兒,你不會答應了吧?」
  兩位楊夫人走的時候,臉上可沒有不虞。
  「我答應她們做什麼?」東瑗笑道,「今日大伯母回去,自然會把她們來了我這裡的話告訴祖母。祖母心裡有了防備,琳姐兒的事定是變不了的。再說,楊大夫人只是說替我考慮,又不曾求著我去替琳姐兒做媒。我考慮與否,都是在我……」
  羅媽媽這才放下心來。
  趕到楨園的時候,小丫鬟們忙去告訴了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
  夏媽媽和竹桃、沉煙迎了出來。
  乳娘正抱著給誠哥兒餵奶。
  誠哥兒吃了奶,心情大好,東瑗把他抱在懷裡,他就衝東瑗咿呀咿呀的,似乎想說話般。
  東瑗看著他,就不忍撒手,一直逗留到戌正。盛修頤回到靜攝院,不見東瑗和孩子,就知道盛樂誠搬到了楨園,而東瑗肯定去了楨園。
  他信步到楨園,果然見東瑗抱著誠哥兒。
  盛修頤也逗弄孩子一回,夫妻倆才回了靜攝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曖昧的夜
  盥沐後,盛修頤先上了床,拿了本書斜倚著床頭看。
  東瑗從淨房出來,薔薇和尋芳幫她散髮,她眼皮有些睜不開。
  好不容易弄好,她也不管今夜是誰值夜,一切都交給薔薇,徑直上了床,把明角燈移到床裡面給盛修頤看書,她則放下幔帳躺著。
  明明很累,卻腦海裡無端又想起楊大夫人那番話。
  東瑗不得不承認,楊大夫人的確有些口才,那番話攻心至上,倘若她真的只是這個時空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或許真的就聽進去了。
  人心蠱惑,真的很可怕。
  楊大夫人那番陳家公子和薛東琳八字不合的話,東瑗定是不會親自去告訴老夫人的。
  反正今日楊家兩位夫人到盛家來,世子夫人榮氏定會告訴老夫人,這就足夠了。以薛老夫人的聰明,不會不防範楊家的。
  姻緣自古就是難以預測。誰也不能預料兩個人在一起是否良配。
  老夫人要把薛東琳嫁給陳家公子,薛東琳一萬個不樂意,可誰是她命中註定的人,東瑗和老夫人都無法預料。
  老夫人是老祖宗,在這個時空的主流思潮下,她有權決定孫女們的未來。可東瑗只是姐姐,她沒有資格推波助瀾。
  不管薛家怎麼鬧騰,她能做的,就是不讓盛家被波及,自己不會主動把薛東琳求娶到盛家來。
  薛東琳的性格太過於跋扈,而盛夫人又是和軟性子,沒有薛家老夫人那般殺伐果決。薛家老夫人能降得住薛五夫人楊氏,盛夫人卻是絕對降不住薛東琳的。
  想著,她就輕歎一口氣。
  五夫人楊氏做這樣的美夢,東瑗可以理解,畢竟她一輩子都是這等短視;可楊家也這樣想,讓東瑗很不解。
  楊家難道覺得盛家願意再娶一門薛氏女?
  楊家難道忘了,太子和皇后都未定,盛家和薛家可能會有場惡仗嗎?楊家的老夫人若是真心疼愛薛東琳,應該避開這個風頭才是。
  靈光一動,東瑗倏然想到:這樣險中求勝,不顧薛東琳的死活,只想著攀上盛家而已吧?
  難道楊家也想依靠盛昌侯了?
  朝中人和事,簡直匪夷所思。
  想著,她又微微歎氣,居然把睡意給弄沒了。
  盛修頤聽到她兩次輕聲歎氣,就把書闔上,又吹了她擱在床內側的那盞宮制明角燈,然後側過身子,輕輕摟住了她的腰。
  盈盈纖腰已經豐腴不少,盛修頤想起她早上穿衣時的嘀咕,忍不住想笑。
  幔帳內光線倏然暗了,又有結實的手臂摟著東瑗的腰,她貼上了盛修頤溫熱的胸膛時,心猛然一緊:他不會是……
  她才出月子呢。
  盛修頤的呼吸湊在東瑗的頸項間,嗅著她肌膚的香甜,沒有了坐月子時那種淡淡乳香味,有了昨晚沐浴時撒的玫瑰花香,很清甜好聞。
  「遇到了為難的事?」他低聲問著東瑗,「你歎氣了好幾回呢。」
  東瑗笑了笑,沒有告訴他。
  娘家這些事,對她而言夠不光彩的,也夠煩惱的,又何必說給他聽,讓他也跟著煩惱?
  「沒事,不過是捨不得誠哥兒搬走。」東瑗道。
  盛修頤低低笑:「才楨園嘛,幾步路就能走過去的……」
  家裡的規矩就是這樣,孩子不能在父母身邊溺愛著長大,東瑗又能如何?她笑笑說是。
  盛修頤想起什麼,問她:「你身邊的薔薇,是不是在配人?」
  東瑗微愣,道:「是啊,我想著替她尋門好親事呢,所以這段日子叫羅媽媽她們幫著訪訪。」
  盛修頤嗯了一聲,頓了頓,半晌才問道:「阿瑗,你身邊管事的,將來是定了薔薇的嗎?你會不會放她出去?」
  東瑗終於明白他為何這樣問了,笑道:「是不是你身邊的小廝想著要薔薇?」
  東瑗將來要管盛家的內宅,而盛修頤管著盛家的外院,他們身邊的人都會是盛家僕人裡高級管理者。不可能是夫妻倆同時委以重任的。
  定是盛修頤身邊的小廝看上了薔薇,盛修頤才會問東瑗會不會放薔薇出去。
  只有放薔薇出去,這件事才能成。
  盛修頤也愣,繼而失笑,他感歎東瑗腦子轉得快。
  「是來福。」盛修頤笑道,「他聽說薔薇要配人了,在我身邊打了好幾天饑荒,又不肯說什麼事。今日來安才告訴我,他可能看上了你身邊的薔薇。我找了他來問,他說誠心想娶薔薇,又怕你這邊不肯放……」
  東瑗猶豫了半晌,才道:「我明日見見來福,再說後面的話,成麼?」
  盛修頤聽她這語氣,就知道她心裡是不願意放薔薇出去的。
  他也看得出,東瑗身邊事事是依賴著薔薇。她陪嫁的羅媽媽性格和軟慈愛,像是東瑗的親人一樣在身邊陪著她,橘紅又老實有餘、精明不足,只有薔薇幹練些,屋裡大事小事都是她在打理。
  不過是來福求他,他也就順勢一問。
  「成啊,我明日反正沒事,叫了他進來,你問問他。」盛修頤隨口道。說著,手就沿著她褻衣在她腰際來回輕輕摩挲著。
  他臨去西北那晚,東瑗不知是否有孕,他又不肯去姨娘那裡,然後他就是在她的雙腿間,完成了那件事……
  現在想起來,東瑗都覺得怪怪的。
  她不喜歡那樣的,總覺得心裡不舒服。
  女人懷了孕怎麼服侍丈夫,她不太明白。前世她沒有經歷過,而這個時空,倘若她拿這話去問家裡的長輩,定是要挨罵的:既不能服侍,應該安排通房,或者把男人派往姨娘那裡的。
  在這個時刻,男人是至尊的,是女人的天,女人怎能讓男人在這種事情上如此委屈?
  東瑗也會問他要不要去姨娘那裡,他說不去,東瑗也不深勸;他要去,東瑗也不攔著。
  她不能用一個人的後世婚姻觀看挑戰整個時代的婚姻觀。
  姨娘這種存在,假如男人很喜歡她,就像二房的四爺那樣,為了個姨娘死去活來的,那麼作為嫡妻吃醋生氣是應該的。
  可像盛修頤的姨娘,倘若東瑗去吃醋,她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在這個時空的後宅,權利永遠是最重要的。得到嫡妻之位,便是得到了權利的開端;得到了婆婆的賞識,是得到後宅權利的另一個台階;有了兒子,便是更上一層樓;丈夫的尊重和喜愛,是權利最關鍵的一步。
  她想要盛修頤的喜歡,卻從未想過和他兩情相悅,生死白頭。
  現在,她仍是不能服侍他的。東瑗深吸一口氣,忍耐著承受她的摩挲,她不知道要怎麼讓他滿足。
  盛修頤的手就不由自主沿著她的衣袖伸了進去,摩挲著她滑軟肌膚,似上等的綢緞般。
  東瑗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微微發緊。
  盛修頤扳過她的身子,將她壓在身下,手解開了她的衣襟。
  四月暮春的夜晚,依舊有些冷,東瑗只覺得寒氣侵肌,身子微顫。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被子的一角。
  盛修頤的手握住了她的豐腴,東瑗有些疼,呻吟出口。
  他就連忙鬆了手。
  「很難受嗎?」他聲音有些啞,問話時氣息灼熱噴在東瑗臉上。
  東瑗頷首:「不舒服。」
  他從她身上下去,將她摟在自己懷裡,然後擷住了她的唇,用力吮吸著她嫩滑的唇瓣,直到東瑗喘不過氣,用力推他,他才鬆開。
  東瑗便大口大口吸氣。
  盛修頤的唇隨即落在她的鎖骨與肩頭出,吮吸得她肌膚酥麻。
  他拉過她的葇夷,向他碩大灼熱處探去。
  東瑗一開始不知道他的意思,直到觸碰到了那灼熱的堅硬,手像被燙著了連忙縮回來。
  她道:「……我叫人進門服侍你更衣,去邵姨娘那裡吧。」
  盛修頤又吻住了她的唇,阻止了她說話,依舊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
  用水的時候,是羅媽媽進來服侍的。
  她一邊服侍東瑗沐浴,一邊遣了薔薇出去,低聲對東瑗道:「瑗姐兒,你還在月子裡……世子爺那樣的話,你將來身子不好的。」
  東瑗的臉都要燒灼了,喃喃道:「沒有,世子爺沒有那樣。我……」然後又覺得尷尬無比。
  她真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羅媽媽以為她怕自己嘮叨,故意不承認,還是叮囑了再叮囑,下次不可如此。
  東瑗就含混應了。
  她回到內室的時候,盛修頤還在淨房沒出來,東瑗不管他,拉著被子蓋好裝睡。
  盛修頤回來的時候,見東瑗裝睡,就捏了捏她的鼻子。
  東瑗不得不睜開眼。
  又想起方才的事,難堪極了。他倒是挺愉悅的,東瑗想起來,心裡就抵觸。
  盛修頤低聲笑起來,將她摟在懷裡,喚她阿瑗。
  那邊,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沐浴後,喊了小丫鬟倒了洗澡水,兩人嘀嘀咕咕的,正好羅媽媽在她們身後,把兩人嚇了一跳。
  羅媽媽問:「說什麼呢,大半夜鬼鬼祟祟的。」
  紅蓮和綠籬都是曾經在拾翠館服侍的,跟羅媽媽也是親近的,見被她撞破,不好再隱瞞,只得低聲也告訴她:「世子爺背後一條傷疤,這麼長,這麼深……」
  紅蓮比劃著,有些驚心般告訴羅媽媽,「看著好嚇人。去西北之前還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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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選擇 (1)
  羅媽媽聽著,心裡也駭然,仔細問了紅蓮,紅蓮一一告訴了她。
  她就記在心裡。
  次日早晨,東瑗依舊是卯初一刻起身,吃早飯,準備卯正去給盛夫人請安。她很久不曾這樣早起,所以薔薇和羅媽媽進來喚她的時候,她睜開眼,覺得手腳無力,又倒頭睡了片刻,才起來。
  倒是盛修頤先起來了。
  東瑗和他吃了早飯,兩人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請安。
  而後,盛修頤說去衙門點卯。
  東瑗想起他說衙門裡只是掛了閒職,說去點卯,其實是有自己的事要去辦。他每日起得這樣早,到底辦什麼事?
  心裡的疑惑一閃而過,亦不能深問,給盛修頤行禮,送他出了元陽閣。
  盛夫人今天要在花廳見家裡的管事婆子們,沒有功夫留東瑗玩,就讓她先回去。
  東瑗是嫁過來兩個月後才知道,家裡內宅很多規矩都是公公定的,婆婆只是每個月隔十天象徵性問問家裡管事婆子們最近的事。
  規矩都已經定下了,且眾人從不敢私下違逆侯爺的規矩,所以後宅井井有條。那些僕婦對那個隨時會打殺下人的盛昌侯很懼怕,從來不敢耍花槍,盛夫人管理內宅就變得很輕鬆。
  東瑗回靜攝院,路過楨園時,先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正在睡覺。
  乳娘說他夜裡只醒了一次,餵了奶又繼續睡了。
  東瑗站著他的小床前看了半晌,才叮囑丫鬟、婆子們仔細服侍他,自己回了靜攝院。
  羅媽媽就把盛修頤後背一條猙獰傷疤的事告訴了東瑗。
  東瑗這才想起,昨夜那樣的時候,盛修頤都不曾在她面前褪了上衣。
  他似乎從西北回來,就一直穿著中衣睡覺,從未在東瑗面前脫過上衣的。
  她心裡頓了頓,喊了紅蓮和綠籬來問。
  「大約是好了。」紅蓮道,「刀口很深,肉都翻了出來,不過紅肉都結痂了,不礙事。只是瞧著嚇人……」
  東瑗深深吸了口氣,心內的情緒才斂了去。
  盛修頤中午回靜攝院的時候,東瑗很想看看他背上的傷疤,可來福跟著一起來了,她的心思只能先按捺下。
  盛修頤帶了來福給東瑗看。
  東瑗讓丫鬟給來福端了個腳踏坐,然後把屋裡服侍的都遣了下去,和盛修頤坐在臨窗大炕上,看了又看來福的模樣。
  來福比盛修頤矮些,卻很壯實,面色黧黑,橫眉星目,眉宇間有些煞氣,不太像個小廝,倒像是護院。
  模樣不及盛修頤身邊的來安好看。
  可是瞧著老實,也不像來安那般油滑。
  倘若是在來安和來福中挑選一個做丈夫,東瑗覺得來福更加讓人踏實。
  可年輕的女孩子,哪個不喜歡丈夫容貌俊俏,反而喜歡來福這個大老粗的人?
  她心裡對來福有了幾分保留。
  「你是哪裡人?」東瑗問他,「父母現在在哪裡?」
  來福就看了眼盛修頤。
  盛修頤咳了咳,替來福答道:「他是臨汾人,父母早亡,隻身投靠在我這裡的……」
  東瑗聽這語氣,不像是說小廝,反而像是說門客。
  她覺得這其中有緣故,而盛修頤和來福不肯說明,她是不會把薔薇給來福的。
  東瑗端了茶,輕輕啜了一口,才再問來福:「你為何想娶薔薇?」
  這個問題……
  盛修頤挑了挑眉。
  來福想了半晌,道:「她長得好看……」
  這話雖淺薄了些,卻是大實話。他和薔薇沒有接觸過,不了解她的為人。現在想娶她,不過是看著她長得漂亮。
  東瑗覺得來福在這件事上不花哨,依舊讓人踏實。
  她又問了他年紀。
  「二月裡滿了二十一歲。」他說。
  東瑗微訝,問道:「怎麼二十一歲還沒有成親啊?」
  來福又看盛修頤。
  盛修頤笑了笑,對來福道:「你先出去吧。」
  來福道是,卻又看了眼東瑗,很想從她面上讀出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和東瑗對他是否滿意。見東瑗垂首喝茶,不動聲色,他很是失望,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退了出去。
  來福從東次間走了出來,看到外間有個穿著玫瑰紫二色短褥衫的女子衝著他抿唇直笑,而穿著淺紅色短褥衫的薔薇,雖硬撐著,面上卻是通紅。
  來福見她們這樣,便知道方才東次間大奶奶的問話,她們在外間服侍的幾個人都聽到了幾句。
  估計猜到了來福的目的,正拿薔薇取笑呢。
  而薔薇羞得滿面通紅,來福也不敢再說什麼,跟她們拱了拱手,快步出去了。
  來福出去後,橘紅就忍不住低聲笑,推薔薇道:「世子爺身邊的,居然自己來提這事了……這份膽量真叫人稀罕呢。他說你長得好看呢」
  薔薇輕輕跺腳,又羞又惱,轉身要出去。
  羅媽媽拉了她,又要打橘紅:「還說還說,我們薔薇的臉都紅破了。」
  幾個人又是壓低了聲音偷笑。
  薔薇更是惱了,掙脫羅媽媽的手,跑了出去。
  「平日裡數她精明,遇到這事,也忸怩起來了。」橘紅仍在笑。
  羅媽媽輕輕打了她一下,低聲笑道:「哪個大姑娘遇到這種事不羞?你當初配人的時候,不羞嗎?」
  橘紅哎喲一聲,臉上也微紅,道:「媽媽真是的……」就出去尋薔薇了,只留羅媽媽在外間服侍。
  東次間裡,盛修頤拉過身後的梭子錦彈墨大引枕斜倚著,對東瑗說來福的事:「……他六年前才到我身邊的。他那時才十五歲,已經是一身的好力氣,在臨汾道上有了些名氣。」
  「道上?」東瑗打斷盛修頤的話。
  盛修頤就笑,半晌後才說:「他從小混在市井,自然乾淨不了。不過他是很懂得是非和律令的,這些年在我身邊,也從來沒有出過岔子,謹守本分的。」
  「他以前有過官司嗎?」東瑗問。
  盛修頤又是猶豫,沉默須臾才道:「是替人頂了黑鍋。他在我身邊這些年,早換了度牒和戶籍,當年那些事早已查不出來。你大可放心的。」
  東瑗又問:「那他怎麼二十一歲還沒有成親?你沒有替他打算過?」
  盛修頤笑道:「有啊。從前我院裡服侍的,有個小丫鬟,我說賞給他,他不要,說人家不好看。」
  東瑗撇撇嘴。
  盛修頤卻道:「其實那丫鬟長得很好看,比薔薇差不了多少。」
  東瑗笑了笑。
  難道只覺得薔薇好看嗎?
  不管怎樣,東瑗很不好看來福,他的背影太複雜了些。而且長得不夠俊俏,估計薔薇也不喜歡。
  「我瞧著他應該是個得力的,你又在他身上花了心思培養他,自然是委以重任的。」東瑗頓了頓,才總結般對盛修頤說道,「而我這裡離了薔薇事事不行的,我還是不準備放薔薇出去。要不,我院裡還有些長得好的小丫鬟,你挑了送給他?」
  這話就是拒絕了這門親事。
  盛修頤似乎是預料之中的,他笑笑道:「你院裡的小丫鬟都在定制裡,送給了他,你不是還要添人?我回頭瞧瞧,看到有好的,再買進來給他吧」
  東瑗道好。
  這件事只得作罷。
  東瑗又想起方才羅媽媽告訴自己,盛修頤身上一條猙獰傷疤的事,於是起身繞到他身邊坐下,問道:「你身上的傷口,讓我瞧瞧。」
  盛修頤微愣,繼而笑起來,猛然將她摟在懷裡,用力吻著她,道:「夜裡再看……大白天解衣給你看嗎?」
  說的東瑗臉頰緋紅。
  盛修頤在靜攝院吃了午飯,下午又說有事出去,就去了外院。
  羅媽媽和橘紅進來問,薔薇的事定了沒有。
  羅媽媽說:「那個叫來福的,瞧著不是那輕浮性子,沉穩得很,比世子爺身邊的來安好些。那個來安,油嘴滑舌的……奶奶,定了他嗎?」
  橘紅就反駁羅媽媽:「來福長得不好看。」
  年輕些的女孩子,都喜歡俊俏的,果然是不假,東瑗就笑了笑,道:「世子爺是問我,願不願意將來放薔薇出去,假如願意,才要把薔薇說給來福的。我身邊得力的,是不能配世子爺身邊得力的。我就說先看看人,倘若是個極好的,自然不願薔薇錯了良緣。如今我反覆想著,還是想把薔薇留在身邊。」
  就說說,這件事不成。
  橘紅沒什麼感覺,羅媽媽挺遺憾的。
  她年紀大些,看人比較深,覺得來福很不錯。
  可嫁給來福就要出去,薔薇也不一定願意。她現在在奶奶身邊,正是受器重的時候,將來就跟盛夫人身邊的康媽媽一樣,就是盛家的少爺小姐見了,也要尊一聲媽媽的。
  羅媽媽覺得薔薇不願意為了嫁來福而放棄這樣的前程,所以也不再多言了。
  這件事也就丟開了,橘紅亦不再拿薔薇取笑。
  下午的時候,東瑗又看了三個人,都是以前提過的,只是她都不太滿意。
  羅媽媽和橘紅也在一旁幫襯參謀,可她們倆經常意見相佐,不能給東瑗實質性的建議。
  東瑗最終想了想,還是想把這些人的情況說給薔薇聽聽,讓她自己挑挑。
  她跟東瑗不同,她的婚姻不需要為了家族而做出犧牲,可以挑一個自己滿意的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選擇 (2)
  下午姨娘和孩子們來給東瑗請安,東瑗寒暄了幾句,讓他們回去,自己也去給盛夫人請安。
  想著請安回來,就趁著吃晚飯的空隙,問問薔薇她的意思。
  今日來福過來,下午東瑗又看了三個小廝,薔薇就一下午都躲著不在東瑗跟前服侍,只怕是害羞了,心裡肯定也會多想。
  嫁人猶如第二次投胎,哪個女人心裡不忐忑?
  早早跟她通個風,免得她想多了,心裡不踏實。
  盛夫人卻拉著東瑗說話。
  「今日和煦大公主讓身邊的黎媽媽給我送了兩匹緞子,說是宮裡新賞的。」盛夫人讓二奶奶和表小姐秦奕先回去後,拉著東瑗說話,「我們府上和秦尉侯府不算深交,和煦大公主又是傲慢性格,她給我送東西,真真頭一回呢。」
  和煦大公主,元昌帝的姐姐,早年下降給秦尉侯衛國平,對東瑗和韓家恨之入骨的和煦大公主。
  東瑗對這個大公主無甚好感。
  盛夫人跟東瑗說知心話,東瑗洗耳恭聽著,問道:「黎媽媽說了些什麼?」
  盛夫人微微歎氣:「還不是離不了兒女親事?」
  蕭家流放千里,三爺盛修沐和蕭家七小姐的婚事作罷後,才二十就封了伯爺的盛修沐一時間炙手可熱,京都有些地位的人家,都想著攀上這門親事。
  東瑗原先不知道和煦大公主還有個女兒,自從她和薛家十二姑娘薛東琳打了一架,東瑗才知曉。
  和煦大公主的那個女兒,應該年紀和薛東琳差不多吧?
  「是提了三爺嗎?」東瑗問。
  盛夫人頷首,又是歎氣:「我都快愁死。我昨日也問了侯爺,沐哥的婚事定誰家,讓侯爺給我個譜兒。侯爺卻說,大事未定,現在給沐哥兒定親不合時宜,讓再等等……」
  大事未定,是為后位和儲君未定吧?
  倘若薛貴妃娘娘母儀天下,三皇子封了太子,盛家要避其鋒芒,盛修沐大約只能娶個家世比盛家弱的妻子,甚至可能是小吏的女兒;倘若東宮旁落,那麼盛家亦不需避諱,盛修沐就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盛昌侯還真是怕委屈了三爺啊。
  東瑗想著,就笑道:「既未定,不管誰來打探消息,您都不應推脫就是了。」
  盛夫人笑道:「我何嘗不知?只是煩的很。我最不喜歡這樣,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就親熱起來。阿瑗,我是不會說話的,怕說錯了什麼,叫人家尋了不是,將來侯爺和沐哥兒為難。」
  東瑗笑著安慰她:「娘,您多想了……」
  「下次不管誰來,大約是沐哥兒婚事那意思,我就派人喊了你來。咱們婆媳一處,倘若我說錯了什麼,你也能提點,咱們描補描補,遮掩不過,不給侯爺和沐哥兒添累贅。」盛夫人拉著東瑗的手道。
  東瑗忙說好。
  正說著話兒,盛昌侯的林二姨娘來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微微狐疑,想著自己免了林二姨娘晨昏定省多時,怎麼今日又來請安了。
  東瑗也看得出盛夫人的疑惑,就起身告辭:「娘,我先回了……」
  盛夫人笑笑說好。
  林二姨娘進來,跟著她的小丫鬟手裡拿了個小小的蔥綠色繡蟲草包袱,可能是包了鞋襪給盛夫人。
  看到東瑗,林二姨娘給她行禮。
  東瑗微微屈膝還禮,就退了出去。
  回去的時候,夕照漫天,將院中一株西府海棠照得錦繡璀璨,灼目濃麗。尋芳攙扶著東瑗,後面跟著兩個小丫鬟,一同回靜攝院。
  走到楨園門口,東瑗停了腳步。
  從早上見了誠哥兒一回,已經大半天了,東瑗總覺得心裡有什麼放不下似的。踏進楨園,心才微微放定下來。原來她真的想誠哥兒了。
  這樣片刻都離不得一個人,東瑗還說第一次經歷。
  原來做了母親,心會如此柔軟。
  她也會忍不住想起前世的母親,怎麼對自己那麼疏淡,讓她跟著奶奶過活?
  想來想去,終是不忍心去責備父母的冷漠,只當他們生意忙,只當他們跟自己緣分淺。
  做母女、母子也是需要緣分的。
  東瑗和誠哥兒就是緣分深,否則怎麼片刻都離不得他?
  剛剛踏進楨園,卻聽到孩子的哭聲。
  東瑗心裡一緊,快步進了屋子。
  內室門口,焦急站著沉煙和薛江晚的丫鬟鶯兒。
  看到東瑗來,沉煙嚇得臉色發白,忙給她行禮,鶯兒也瞬間失色。
  東瑗心裡一沉,不等沉煙撩簾,自己快步衝了進去。
  乳娘正抱著哭得厲害的盛樂誠,想要給他餵奶,而盛樂誠不吃,依舊哭得淒厲。
  薛江晚臉色慘白,手足無措立在一旁。
  看到東瑗進來,滿屋子服侍的人嚇得跪了下去。
  東瑗二話沒說,上前接過乳娘手裡的孩子,抱在懷裡。
  不知道為何,東瑗剛剛抱了盛樂誠,他的哭聲就小了。東瑗將他摟在懷裡,隔著衣衫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孩子的哭就漸漸止住了。
  片刻後,原本淒厲的啼哭終於止住了,滿屋子的人都暗中鬆了口氣。
  管事的夏媽媽忙吩咐小丫鬟給盛樂誠端了熱水來擦臉。
  薛江晚也上前,給東瑗行禮,喊了姐姐,語帶焦慮與不安:「……我只是想抱抱誠哥兒……姐姐,我什麼也沒做。」
  東瑗沒有理她,依舊撫摸安慰著誠哥兒,直到孩子完全不哭了。
  小丫鬟端了熱水來,東瑗替他擦了臉,又抹了些雪脂膏。
  盛樂誠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著東瑗,很委屈的樣子,東瑗的心都融化了般,忍不住往他臉上親了親。
  盛樂誠頓時就咧嘴,呵呵笑起來。
  他現在笑,已經有了些聲音。
  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終於敢喘氣了,看到誠哥兒笑,也不由自主笑了起來。東瑗也忍不住笑。
  薛江晚就尷尬站在一旁。
  半晌,東瑗抬臉看薛江晚,問道:「薛姨娘怎麼過來看誠哥兒?」
  薛江晚見東瑗肯理她,忙上前急急辯白:「我今日也無事,就想著路過來瞧瞧誠哥兒。姐姐,我真的只是抱了下誠哥兒,剛剛沾手他就哭了,喬媽媽和夏媽媽都看見了……」
  實情的確如此,可喬媽媽和夏媽媽此刻都不敢點頭,只是垂首不語。
  誰願意為個姨娘作證,惹大奶奶不快?
  「沒事,這不是笑了嗎?」東瑗聲音輕柔,怕驚了誠哥兒般,又道,「天色晚了,你回去歇了吧,多謝你想著看誠哥兒。」
  薛江晚慘白著臉,依舊想解釋什麼,東瑗卻不再看她。
  她懊惱著從內室裡退了出去。
  等她走後,東瑗將盛樂誠抱在懷裡,問乳娘和夏媽媽:「怎麼回事?誠哥兒從來不哭得這樣凶的。」
  她的聲音有些冷峻。
  乳娘喬媽媽已經跪下,道:「原是剛剛吃了奶,奴婢和夏媽媽抱著哥兒在屋裡遛彎。薛姨娘來了,見哥兒醒著,就要抱抱。哪裡知道她剛剛抱過去,哥兒就哭得不行……」
  夏媽媽也跪下,道:「大奶奶,真的是這樣薛姨娘剛剛抱了誠哥兒,誠哥兒就哭了,怎麼都哄不好。也不是拉了,也不是餓了,餵奶也不吃,只是哭。我和喬媽媽都是頭次見誠哥兒這樣……」
  「只是剛剛抱了一下,沒什麼異常嗎?」東瑗又問。
  她不相信薛江晚能收買這屋子裡的人替她做偽證。
  喬媽媽和夏媽媽異口同聲說真的只是剛剛接過去抱了下。
  東瑗思量了片刻,讓喬媽媽和夏媽媽起身,然後道:「下次薛姨娘來,你們就攔著,只說她辛苦了,別把誠哥兒給她抱。」
  兩位媽媽忙道是。
  就算東瑗不叮囑,她們嚇了這一回,下次是再也不敢的。
  東瑗回眸看誠哥兒,見他正看著自己,眼眸濕漉漉的,能倒映出東瑗自己的影子。
  東瑗就捏了捏他的臉頰,笑著問他:「哭什麼,誠哥兒哭什麼呢?」
  誠哥兒聽不懂她說話,只是衝她笑。
  東瑗提起來的心終於放回了原位。
  她實在捨不得放手,孩子剛剛又哭了一場,她讓乳娘拿了風衣來跟誠哥兒裹著,笑道:「今夜誠哥兒跟我睡,明日再送回來。」
  乳娘喬媽媽是不敢攔的。
  倘若是平日,夏媽媽或許敢勸。
  方才誠哥兒哭得那麼厲害,東瑗一來就不哭了,夏媽媽頓時就不敢吱聲,任由東瑗帶著乳娘和誠哥兒回了靜攝院。
  雖不合規矩,可到底誠哥兒比規矩重要
  誠哥兒這麼一鬧,東瑗也沒心情跟薔薇談事,只得等明日早上。
  晚上盛修頤回來,看到誠哥,就問東瑗:「怎麼抱了回來?」語氣裡是極喜歡的,並沒有怪東瑗壞了規矩的意思。
  東瑗就把剛剛薛江晚的事說了一遍。
  盛修頤一貫清淡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東瑗笑著道:「……你說是不是怪事?我一抱著他,他立馬就不哭了,乖得不得了」
  盛修頤這才笑:「若不如此,你不是白生了他一場?」
  說起這個,東瑗就很榮耀:是她生的兒子,旁人碰碰都不行,就能她抱。她想著,內心就充滿了成就感。
  看著誠哥兒哭累了睡熟的小臉,東瑗覺得此生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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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告誡
  當著盛修頤的面,東瑗想小事化了,畢竟無憑無據,鬧起來家宅不和,對誰都沒有好處。
  可背後,東瑗總是覺得不放心。
  她想起出嫁前五姐對她說過的話:「……倘若懷了孕,不要吃薛江晚送的任何東西……不要對她心慈手軟……」
  當時薛東蓉情緒很激動,跟東瑗說她所言的那些話都是無稽之談,可東瑗身為穿越異世的人,豈會忽視這樣的話?
  她早已預料薛東蓉亦是活過兩世的人,她對這一生能未卜先知。
  可能是很多事情改變了,薛東蓉的預言也發生了變化。東瑗懷孕時沒有受到任何的威脅。但是那些不好的事,到底是消失了還是推遲了呢?
  東瑗對薛江晚有過防備的,卻也沒有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在盛家子嗣這般單薄,在盛修頤對薛江晚毫不青睞的前提下,在一旦發生了事沒有人替自己撐腰的情況下,薛江晚敢害孩子?
  東瑗覺得有一點理智的人都不會如此。
  但是薛江晚一向愛險中求勝,去年她不是一開始到了鎮顯侯府,就挑撥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關係嗎?
  東瑗覺得旁人猶可,薛江晚是必須防範。
  哪怕這次盛樂誠哭得厲害真的跟她沒關係,也要防範她。萬一她犯渾,傷害了孩子,東瑗追悔莫及。
  這個家裡的姨娘,范姨娘雖然瞧著活潑,卻是個極其機靈的,她那麼開朗又潑辣的人,應該沒有求死之念。所以在盛家子嗣艱難的情況下,她不會傻傻想著去害孩子從而自己惹禍上身。
  陶氏和邵紫檀都有自己的孩子,他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孩子考慮,是不敢貿然行事的。
  只有薛江晚,既無子嗣牽掛,又不夠機敏,倘若旁人借她的手害人,她定會上當,成為槍使。
  東瑗想著,盛修頤已經從淨房出來,催促她快去盥沐。
  誠哥兒已經睡了,東瑗把他放在枕邊,就去了淨房。
  是薔薇服侍她洗漱。
  東瑗想起很多話想問薔薇的,都耽擱了下來,就對她道:「你明日身上的差事都推了,早上陪我去給夫人請安,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薔薇道是,卻能想到是什麼話,臉上不由湧現紅潮。
  東瑗笑了笑。
  她從淨房出來,薔薇安排乳娘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睡,自己也在一旁的榻上鋪了鋪蓋,今晚她和橘紅值夜。
  半夜裡,盛樂誠醒了一次。乳娘餵了奶,他吃飽後,沒有立刻睡著,而是睜著眼睛看東瑗和盛修頤,大約半柱香的功夫才再睡去。
  盛修頤對東瑗道:「他從前睡得特別多,不會醒這麼長的時間……」
  東瑗就笑道:「慢慢他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就越來越磨人了。」
  夫妻倆看了孩子半晌,才各自睡下。
  盛樂誠橫在中間,睡得香甜。他有輕微的呼吸聲,東瑗一點也不覺得吵,反而安心極了。
  次日早上,又是盛樂誠先醒的,醒來就大哭。
  這回不僅僅是餓了,還拉了。乳娘替他重新洗澡換了尿布,餵了奶,他立馬就不哭。
  除了薛江晚抱的那次,盛樂誠真的只有餓了或者尿濕了才會啼哭。
  到底薛江晚做了什麼,讓她一抱著盛樂誠,盛樂誠就大哭不止啊?
  吃了早飯,盛修頤去了外院,東瑗則先送盛樂誠回了楨園,叮囑滿屋子的丫鬟婆子要盡心服侍,才帶著薔薇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今日卻遇到了二爺盛修海。
  他和二奶奶一起來給盛夫人請安。上次因為袁家小姐的事,他被盛昌侯打了一頓後,聽說臥床了七八個月……
  東瑗跟他們夫妻行禮後,坐在炕沿的太師椅上。
  二爺就跟盛夫人說了來意:「……五姑丈邀請我們兄弟去東郊明湖泛舟踏青。我昨日已經把帖子給了大哥和三弟,他們都有差事,不能去。」
  五姑丈,是說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子。
  盛夫人慈愛笑道:「他們都有事,那你去吧,代你大哥和三弟跟五姑丈告罪。」
  二爺道是。
  「娘,五姑奶奶說河岸圍了幔帳,可以遊玩。今日天氣好,讓大嫂帶著我們也去逛逛吧。」二奶奶葛氏笑道。
  明天就是清明節,除了祭祖,還有東郊明湖的踏青。
  每年這個時節,權貴人家會在河岸搭設幔帳,供家裡女眷們遊玩、洗穢。
  東瑗曾經也去過一次,很沒有意思。
  處處都是幔帳和人影,不能拋頭露面,沒有了踏青的樂趣。只有從未出過二門的貴族夫人小姐們嚮往不已。
  東瑗正要開口拒絕,盛夫人已笑道:「你帶著蕓姐兒、蕙姐兒和奕姐去逛逛,大嫂還有誠哥兒,哪裡走得開?」
  「是啊二弟妹,你帶著她們逛逛去,有新鮮的回來說給我聽。」東瑗笑道,然後問盛夫人,「娘,您要不要也去逛逛?咱們家也搭了幔帳吧?」
  盛夫人搖頭:「我一把老骨頭了,趕那個熱鬧做什麼?乏得緊。」
  二奶奶和東瑗就不再勸。
  盛夫人看著牆上的自鳴鐘,對二爺夫妻道:「時辰不早了,你們快些去吧。玩得盡興些,宵禁之前趕得回來就好了。」
  二奶奶和二爺忙行禮,然後讓丫鬟去通知盛樂蕓、盛樂蕙和表姑娘秦奕。
  東瑗也辭了盛夫人,回了靜攝院。
  她在東次間坐下,對薔薇道:「你去跟薛姨娘說,前日她給誠哥兒做的小衣裳,花紮得好看。你讓她來,就說我請教她紮花。」
  薔薇不解。
  羅媽媽和橘紅也覺得薛江晚的花紮得很一般。
  府裡花紮得好的,是二房的七奶奶。
  尋芳則想起昨晚在楨園看到的事,頓時不語。
  薔薇雖不明白,也沒有問,去喊了薛江晚來。
  片刻,薛江晚就來了,穿著玫瑰紫二色繡芙蓉春暖的褙子,恭恭敬敬給東瑗行禮。
  東瑗讓小丫鬟端了錦杌給她坐,然後讓東次間服侍的人都出去。
  薛江晚心裡不停打鼓。
  等到羅媽媽、橘紅、薔薇、尋芳、碧秋和夭桃都出去了,薛江晚就起身,跪在東瑗面前,低聲哭道:「姐姐,昨日誠哥兒哭,真不是我害他。」
  看著她這樣,應該知道誠哥兒在這個家裡的重要性,東瑗的心就放了一半。
  「起來吧。」她柔聲對薛江晚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起來說話。」
  薛江晚這才慢慢起身,依舊半坐在錦杌上,拿著帕子抹淚,低聲抽噎。
  「別哭了。」東瑗又道,聲音依舊柔和,「咱們說說話兒,你哭成這樣,我怎麼說呢?」
  語氣卻是強硬的。
  薛江晚頓時不敢再哭,道:「我失態了,姐姐見諒。」
  東瑗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放了茶盞才道:「薛姨娘,你知道世子爺有剋妻的名聲嗎?」
  薛江晚好似心裡某處的隱秘被人窺視,身子微顫。東瑗倏然這句話,好似一瓢冷水澆下來,薛江晚的心涼透了大半。
  「我……」她想辯解幾句。
  「你定是知道的吧?這件事眾人皆知的……」東瑗打斷了她的話,繼續柔聲道,「你知道世子爺有剋妻名聲,我難道不知嗎?難道侯爺和夫人不知嗎?」
  薛江晚的手倏然一緊,只差折斷了修長的指甲。那絲帕捏在她掌心,都皺在一起。
  她咬了咬唇,半晌才抬眸,一雙水靈清湛的眼睛望著東瑗,很無辜的模樣:「姐姐這話何意,我不懂……」
  東瑗笑了起來,眉梢微挑:「不過是想起了這樁子事兒而已。」然後頓了頓,又道,「我很清楚世子爺有剋妻名聲,侯爺和夫人也知道。所以你們知曉這件事,我們心裡也有數。薛姨娘,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了好東西,惦記的不止你一個人。」
  薛江晚臉色煞白,復又給東瑗跪下:「姐姐,我不曾起過謀害姐姐之心,也不想取而代之……」
  她的聲音雖堅定,眼神卻在抖動閃爍。
  「你起來。」東瑗聲音微微一提,「我何時說過你會害我?」
  薛江晚這樣,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真的很好試探啊……
  薛江晚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失了態,忙起來半坐在錦杌上,緊緊攥住了手裡絲帕,眼中已經有淚,很柔弱無辜。
  這副樣子……
  東瑗又不是男人,她這樣無辜的嬌態,東瑗真消受不起。
  可是話還是要說到。她繼續道:「薛姨娘,我知道你不曾對我有個謀害之心,也不曾傷害過誠哥兒,我心裡都有數。薛姨娘,你是我的滕妾,雖是貴妾,卻無子嗣傍身,我倘若失了恩寵,甚至死了,你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說你沒有世子爺的憐惜,就說你後來居上,夫人和侯爺,甚至世子爺,誰會青睞你?你若是有了害我之心,不也是在害自己嗎?我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我就算是懷疑天下人,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啊。」
  句句都是反話。
  她只是希望薛江晚明白,她是依靠東瑗在府裡生存。而東瑗自己的生存,依仗孩子。
  這個孩子不僅僅是東瑗保命立足的,更加是薛江晚保命立足的。
  點到了此處,假如她還有歪念,她這個人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先禮後兵,防患未然,東瑗能做的暫時只有這些。
  「你回去歇了吧。」東瑗端了茶,「我的話,你記在心上,別多想了……」
  好似她這番話不是告誡薛江晚,而是怕她因為誠哥兒的事多想而憂心一般。
  薛江晚起來,渾身有種無力感。
  為何她覺得自己的心思和念頭,在薛東瑗面前,毫無遮掩?為什麼她覺得薛東瑗能看到她內心最可怕的慾望?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五十八章 請辭
  從靜攝院回去的時候,薛江晚走的很慢,鶯兒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後。
  她好似腳上無力,慢慢走著。
  回到了院子,看見范姨娘和她的丫鬟蕓香在院中籐架下做針線,石椅上鋪了錦袱,范姨娘年輕又活潑,說笑的時候眉眼飛揚。
  范姨娘不知說了什麼,蕓香就伸手捏她的臉。
  范姨娘不以為忤,反而咯咯笑起來,兩個人好的像親姊妹一般。
  薛江晚頭一次沒有和范姨娘鬥嘴的慾望,懨懨回了自己的屋子。
  范姨娘則好奇看著似秋霜打過的茄子一般的薛江晚,問蕓香:「她怎麼了?半死不活的……」
  蕓香噓了一聲,示意范姨娘別說了。
  范姨娘就笑笑,不再多言,安靜繡著一方絲帕。
  薛江晚沒有脫了身上的褙子,懶懶的躺在炕上。鶯兒、燕兒和雀兒都怕她,遠遠站著也不敢勸。她的乳娘李媽媽見她這樣,拿了個薄裘蓋在她身上。
  薛江晚拉住了李媽媽,把丫鬟們遣了出去後,問李媽媽:「我臉色是不是不好?」
  李媽媽忙說沒有,又擔心問:「姨娘,大奶奶還生你的氣嗎?」
  薛江晚眼眸就黯了下去。
  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路過楨園時,想著去看看誠哥兒,跟誠哥兒的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打打交道。
  她想過取代東瑗,成為這個院子的嫡母,可盛家世子爺對她冷落了一年,她原先的壯志漸漸被無情的事實磨滅。
  沒有世子爺的疼愛,沒有孩子,她拿什麼跟東瑗爭?
  不,她甚至連陶氏都爭不過。
  她的出身還不如陶氏,陶氏卻樣樣比她占盡優勢:陶氏生了兒子,從前很得夫人喜歡;世子爺回來後,雖沒有按照定制到姨娘們屋裡,卻也是先到陶氏那裡,可見眾姨娘裡,世子爺是最看重陶氏的。
  東瑗說得對,她為何現在比陶氏尊貴?
  因為她是東瑗的滕妾。
  倘若東瑗失勢了,她就會什麼都沒有。
  現在,世子爺雖然不來,可她衣食無憂,幾個姨娘在她下面,比起從前在南邊寄宿的日子,不是好了很多嗎?
  這一切,不是世子爺給她的,而是薛東瑗給她的。
  突然想通了這一點,薛江晚無力依附在大引枕上,淚如雨下。
  她想要鬥倒的敵人,她一直努力的方向,居然就是自己賴以生存的那顆大樹。她好似籐蔓,看似爬得很高,現在才明白,是那棵樹給了她勢力和高度。倘若那棵樹倒了,她會跟著一起倒下去。
  她居然是依靠東瑗才能生存下去。
  而東瑗,又是她前進一步的唯一阻力。
  她不想一輩子居於人下,就需要把薛東瑗鬥倒。可是薛東瑗倒了,她也活不了。她的人生,居然陷入了這樣的困境。
  李媽媽看到她哭,忙勸:「姨娘,您別哭,姨娘……」
  見勸不住,李媽媽自己也跟著抹淚。
  薛江晚覺得自己很可悲,身邊一個體己的人都沒有。
  范姨娘和蕓香情同姊妹,邵紫檀和陶氏都有孩子,只有她,孤苦無依。唯一和她做伴的,是她的乳娘李媽媽。
  她哭著哭著,就把頭埋在大引枕上,半晌都不動了。
  李媽媽擔憂陪在一旁。
  好半天,她才抬起眸子,眼睛亮晶晶看著李媽媽:「媽媽,如果我也能生下兒子……」
  她說著,眼眸就異常明亮。
  李媽媽卻被她這樣忽而垂首喪氣哭啼,忽而又神采奕奕嚇住了,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薛江晚走後,羅媽媽等人方才進來服侍東瑗。
  東瑗起身,喊了薔薇,往內室說話去了。
  「你年紀也大了,模樣又好,早些聘了人,你心裡也踏實,我也放心。」東瑗拉著薔薇坐在自己身邊,推心置腹跟她說著話兒,「你別害羞,我和你說正經的。」
  薔薇臉刷的通紅,卻也不再忸怩,喃喃道:「奶奶您說……」
  「我不知道你心裡是如何打算的。」東瑗道,「我和羅媽媽看了四個,若說前程和沉穩踏實,我和羅媽媽都覺得屬世子爺身邊的來福。將來世子爺成了爵,他大約就是外院總管事,像林久福那樣。他雖然長得不俊俏,可人看著不油滑,你嫁了他,自然是頭一分的好了。」
  薔薇的頭更低了,心卻似被什麼擊中了般,鼓鼓的跳著。
  她努力壓抑著自己,卻依舊羞紅了整張臉。
  「……可是你要知道,你如果嫁了來福,就要出去的。我身邊的總管事媽媽,將來就像康媽媽那樣,管著整個內宅。如果來福再管理整個外院,這樣是不合規矩的。」東瑗道。
  就像後世的企業,高管不可能是夫妻二人。
  倘若高管是夫妻,容易架空總裁的權勢。
  東瑗和盛修頤是主人,他們身邊各自最信任的人,就是盛家內、外院的高管。這個年代,也沒有讓夫妻二人同時做內外院最高管事的。
  薔薇聽著這話,微微一愣,那顆心倏然就掉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垂首不語。
  東瑗是要她做出選擇:願意嫁一個體面的男人,將來妻憑夫貴,在盛家僕婦裡面憑藉男人的地位也光彩;還是願意嫁一個在外院管事裡不算出挑的男人,自己做內院的總管事媽媽,做東瑗的助手。
  是願意做闊太太還是願意做女強人,東瑗需要她自己選擇。
  沒等薔薇回答,東瑗繼續道:「……另外看的三個,一個叫張酉鴻,是帳房裡的小管事,白淨俊朗,說話斯文靦腆;一個黃文榮,是門房裡的小管事,機靈會說話,大約是個體貼的;還有一個吳宗楠,是廚房裡程媽媽的兒子,也是門房上的,管著爺們出門,模樣極其好看,性格也好。我看得這些人,除了世子爺身邊的來福不好說,剩下幾個都是會體貼人的……」
  薔薇依舊垂首不語。
  東瑗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想兩三天,不急著回答我。」然後又道,「你到我身邊時間不長,卻是幹事最得力的,薔薇,我是把你和橘紅、橘香、羅媽媽看成一樣的。我真心希望你好。」
  薔薇忙點頭,她當然知道。倘若不是真心為她,隨便給她指個人,她能說什麼?
  這樣來問她的意思,就是給了她莫大的尊貴。
  「奶奶,我明日再告訴您。我先出去做事了。」薔薇起身,依舊垂著頭,跟東瑗行禮,退了出去。
  薔薇出去後,東瑗也出了東次間。
  把東次間服侍的尋芳、碧秋和夭桃都派了差事遣下去後,只留下羅媽媽和橘紅在跟前,東瑗問:「薔薇是不是看上了來福?」
  橘紅微驚,道:「她怎麼會看上了來福?我瞧著來福長得不好看,那麼黑。」
  羅媽媽則問東瑗:「她跟你說什麼了?」
  東瑗搖頭,道:「我先說了來福,她雖然羞得厲害,卻神情還好;而後我說了如果是來福,至少不能留在我身邊做管事的,她就不太高興的樣子;我後面又說了三個,我感覺她都心不在焉……」
  羅媽媽和橘紅都微微沉思不說話。
  外院,跟著盛修頤出門的來福,在回來的馬車上,也找了機會問盛修頤,奶奶怎麼說這件事。
  盛修頤就把東瑗想留薔薇的事告訴了來福:「……大奶奶身邊,只有薔薇用的最順手。她將來要做內院的管事媽媽的,自然不能配我身邊的人。」
  來福便知道此事不成了。
  他沉默了半晌,倏然對盛修頤道:「爺,我出去吧。」
  盛修頤的臉一下子就落了下來:「胡說什麼!」
  為了個女人,連前程和主子都不要了嗎?盛修頤不由怒起來。
  「爺,其實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並不是單單因為薔薇。」來福見盛修頤沉了臉,忙解釋,「上次您不是說想收手不做了嗎?可那些例錢,一年有二十萬兩白銀的進項。您以後不管做什麼,哪裡少的了錢?我出去,還用我的本名本姓,管著這些生意。就算將來查了,也有人替您擋一擋」
  「我救你,就是要你替我背黑鍋的嗎?」盛修頤聲音異常的清冷,似冬日的寒風,剮刺得人難受。
  「我不是這個意思……」來福急忙道。
  車廂內就沉寂下去,主僕二人都不開口。
  半晌,盛修頤問他:「倘若沒有薔薇這件事,你也打算出去嗎?」
  來福想了很久,肩膀有些垮:「……我是捨不得您丟下那些生意。沒有薔薇這件事,我也想過要出去。爺,這個世上沒有真金白銀,寸步難行。」
  這件事只是個契機。
  盛修頤深深吸了口氣。
  「薔薇不是我的丫鬟,是奶奶的陪嫁,你想要她,也要奶奶同意了的。」盛修頤須臾後才道,「奶奶還看了好幾個人,假如你出去了,可能就比不過他們,奶奶不一定願意……」
  來福最大的優勢,不就是他將來能做外院的大總管嗎?
  來福錯愕看著盛修頤。
  這麼說,同意他出去,同意不丟下那些生意啦?
  他不由欣喜,道:「您同意我出去?」
  盛修頤沉吟半晌,才微微頷首:「你說的很對,薔薇這件事,是個好藉口……」
  來福就笑了起來。
  這麼說,薔薇的事也能成了。他心裡兩件事,一下子就解決了啊。
  怎麼能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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