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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全書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恭賀 (1)
  盛家三爺盛修沐定親,原本是件喜事。
  可在和煦大公主和東瑗繼母楊氏的吵鬧下,喜事變得令人有些鬱悶。
  盛家五姑奶奶被盛昌侯嚇了一頓,回到府裡又覺得憋氣。她是不敢再去盛家鬧事了,鬧起來盛昌侯固然不好看,往事也可能被翻出來,可五姑奶奶自己,卻要承受最大的非議與冷眼。
  她並非嫡女呢。
  她心裡存了惡氣,不敢去招惹盛昌侯府,卻在和煦大公主面前添油加醋,把盛家的傲慢和騙婚誇大其詞。
  和煦大公主對五姑奶奶的話深信不疑,氣急敗壞,不顧皇家體面,親自上門討說法。
  盛昌侯倒不敢罵和煦大公主。他任由和煦大公主信口雌黃、顛倒是非,半句不曾還嘴。等和煦大公主走後,他卻跑去皇宮,到皇帝面前控訴和煦大公主對他的不敬,要求皇帝把他調去皇陵服侍太后娘娘。
  盛昌侯爽快辭官,元昌帝對他頗為感激。聽到和煦大公主去老臣家裡鬧事,盛昌侯又來控訴,意思是人走茶涼,他現在沒了官職,被公主欺負。
  這還了得!
  盛昌侯雖然辭官,可朝中還有些勢力。倘若元昌帝撒手人寰,盛昌侯復起,元昌帝的兒子不又是受制於人?
  元昌帝對沒腦子的和煦大公主恨得牙癢癢,當即遣了內侍,傳聖旨責罵和煦大公主,罵她丟了皇家威儀,沒有公主的度量。最後處罰她賠償三千畝良田給盛昌侯,算作賠罪,而和煦大公主自己,則被聖旨禁足半年。
  和煦大公主一聽陛下聖旨罵她沒了公主威儀,嚇得昏死過去。這不會是要奪了她的公主封號吧?
  得知沒有奪封號,只是讓她向盛昌侯賠罪,她也鬆了口氣,三千畝良田痛快的給了。
  可這件事很快傳遍了京城,和煦大公主也成了京城的笑話。
  盛昌侯氣也出了,三千畝良田也到手了,心裡很爽。
  那幾日,東瑗晨昏定省時總能遇著他。他對東瑗也和氣不少,還叫了乳娘把誠哥兒抱給他瞧瞧。
  兩道劍眉舒展開,臉上竟然有淡淡笑意。
  東瑗進門第一日見過盛昌侯的笑。他的笑,只有在需要敷衍的場合才會用。在後院,盛昌侯永遠都是一張冷臉,叫人瞧著就畏懼。
  如今,他真的面容含笑。
  不僅僅是家裡的兒子、媳婦詫異,就是跟他生活了三十幾年的盛夫人也錯愕不已。
  不過是讓和煦大公主吃了點虧,至於這麼高興嗎?
  盛修頤跟東瑗說:「爹爹退了下來,心裡憋得慌。這次總算讓他出了口氣,心情愉悅是難免的。他這口氣,不僅僅是把和煦大公主弄得狼狽,也是把被迫辭官的怨氣驅散了些。」
  東瑗笑得不行,問:「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是不是這個意思?」
  盛修頤也笑。
  和煦大公主想把女兒嫁給沐恩伯,鬧了這麼大的笑話,可並不影響東瑗繼母薛五夫人犯渾。
  東瑗的大伯母榮氏想著替十二妹薛東琳保媒,卻被五夫人楊氏和楊家攪合得顏面盡失。
  薛老夫人身子也一日日不好。
  所以五房的事,家裡再也不管,任由五夫人楊氏自己去折騰。五夫人雖看好盛家,無奈盛家不買帳,不肯求親,她只好另覓佳婿。
  哪裡知道,薛十二小姐愛慕自己的九姐夫,甚至當眾嚷出「盛郎」這話,早已傳遍了京都。
  稍微有點家底的,都不願意娶薛十二小姐,怕丟人現眼;家底薄弱的,五夫人又看不上。挑來挑去,直到盛家三爺婚事落定,薛家十二小姐還是無人問津。
  五夫人心裡氣不過,聽說是大夫人替盛家三爺做媒的,為盛家三爺和單家七小姐牽了紅線,五夫人以為大夫人故意為難她。
  她絲毫不忌憚大夫人是皇后娘娘的生母,上門去就哭起來:「……自己的侄女大嫂不操心,反而為了外人勞心勞力。我知道大嫂不喜我,卻也不該報在孩子身上。大嫂明知琳姐兒和沐恩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卻故意把單家七小姐說給沐恩伯。難道單七小姐比自己的親侄女要親厚嗎?」
  大夫人氣的心肝脾胃都疼。
  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人?
  大夫人覺得和五夫人這樣的人去爭辯,降低自己的格調。她只是冷哼著站起身,看著五夫人道:「五弟妹說話,先從心裡過過。我這裡也忙,五弟妹以後沒事,就不要過來逛了。」
  五夫人臉頓時紫漲。
  大夫人身邊的容媽媽更加不客氣,等大夫人走後,讓丫鬟收了五夫人跟前的茶盞,非常直白的趕人走。
  五夫人當即哭鬧起來。
  她不僅哭鬧,還在府裡四處宣揚大夫人如何仗勢欺人,把大夫人說的惡毒凶狠,現在借了皇后娘娘的勢,為非作歹。
  好在大夫人向來公私分明,為人寬厚,雖在府裡管家,卻從不謀私利。辦事乾脆,行事又賞罰得當,家裡的下人沒有不服的;妯娌裡面,誰有個難事,大夫人也處處幫襯;妯娌之間偶爾不和,大夫人念著自己是大嫂,能讓就讓些,幾個妯娌也服她。
  反而五夫人不著調的性子闔府皆知。
  她出來哭訴,沒有得到同情,反而替大夫人聚了人氣。家裡有頭有臉的婆子們都紛紛去給大夫人請安;妯娌們也上門安慰。
  大夫人見到家裡人如此,感激得雙眸噙淚,對五夫人那些混帳話也不再介懷。
  薔薇的娘生辰,薔薇做了雙鞋送回去,回來時,就把五夫人到處說大夫人壞話的事,告訴了東瑗。
  而盛夫人也從旁處聽說了。
  五夫人不僅在薛家說,還跑去楊家說,把大夫人說的很不堪。因為這件事關乎盛家,定遠侯姚夫人聽說後,專門來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以為東瑗不知道,又把東瑗叫去問了問。
  東瑗聽薔薇說過,盛夫人問她是否事實,她非常尷尬。
  「你莫要多想。」盛夫人見東瑗不自在,便知道她心重,安慰她,「娘問你這話,不過是想著你大伯母寬厚,又顧著面子不好去爭辯,只怕定是委屈的。卻到底是因為沐哥兒的事,咱們娘倆明日去瞧瞧老夫人,順便看看你大伯母吧。」
  東瑗臉上發紅。
  她娘家有這等事,她豈會光彩?
  聽到盛夫人這話,她才略微好了些,忙道是,應了下來。
  原本定了九月初十去瞧薛家老夫人和大夫人,初九那晚,盛修頤卻給東瑗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
  鎮顯侯府的世子爺終於定了。
  祖父選了二房的三少爺薛華軒做他爵位繼承者。
  東瑗微訝,而後想起明朝朱元璋的太子辭世,也是選了去世太子的兒子朱允炆做皇位繼承人。
  大伯封爵後,從鎮顯侯府分出來單過。鎮顯侯府的二房是嫡出,應該承爵。可二爺去世多年,三房的三爺又是叛逆性子,四爺庶出,東瑗都以為肯定是五房承爵的。
  不成想,老侯爺心思一轉,直接為二房的長子請了封,三少爺薛華軒便成了鎮顯侯世子。
  「你爹爹也是薛淑妃娘娘的生父,將來陛下定有封賞。老侯爺大約是這樣想,才把承爵讓給了你三哥吧。」盛修頤怕東瑗覺得沒體面,笑著安慰她。
  東瑗搖頭笑了笑:「天和,我們家的事,我比你更加清楚,你不用安慰我。祖父不管做什麼,作為小輩都不敢非議。況且,我並不覺得祖父做錯了什麼。大伯封了侯,自然是二伯繼承家業。祖宗的規矩便是如此,我不曾多想。」
  可能五夫人和五房覺得薛老侯爺不給他們體面,可東瑗沒有這種感覺。
  五爺耳根軟,又沒太大的見識;而五夫人無知又愚昧霸道,要是薛家的祖業傳到五夫人手裡,只怕百年名聲都要敗光。
  到那時,東瑗才是真正的沒了體面。
  東瑗的生父薛子明是薛淑妃娘娘的生父,而薛淑妃娘娘受寵已久,倘若要給五爺爵位,大約早就給了。
  薛淑妃東姝對五爺和五夫人是什麼樣的感情,東瑗太清楚了。薛淑妃是鎮顯侯府的小姐進宮的,將來她所依仗的,是鎮顯侯爺。不管鎮顯侯是誰,都會願意成為她的靠山,從而享受她帶來的榮華,和她相互依靠。
  她沒有必要給五爺另外的爵位,謀求另外的靠山。
  東瑗此刻甚至揣度,陛下沒有單獨封賞五爺,是不是薛淑妃從中作梗?比起東瑗,身為庶女、和被五夫人害死的十妹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幾年的淑妃娘娘,沒有祖母可以依仗的淑妃娘娘,成長過程中忍受嫡母迫害、生父冷漠的淑妃娘娘,她對五爺和五夫人的恨意,比東瑗來得更加強烈。
  每個妃子都想娘家顯達,成為自己的依仗。可東瑗覺得,淑妃娘娘大約從未把五爺當成她的娘家。
  她只是把鎮顯侯府作為依靠罷了。
  從來不曾對我好,卻要讓我給你帶來榮華富貴?
  淑妃娘娘豈會甘願?
  東瑗設身處境的想,她活了兩世的人,都沒辦法對甘願。
  「明日我和娘要去看望老祖宗,你讓外院的管事再備一份賀儀,我給三哥三嫂送去。」東瑗對盛修頤道,而後又問他,「你去不去?」
第二百章 恭賀 (2)
  「明日我去不成,太子少保近來傷了腰,可太子的武藝不能荒廢。我除了要給太子講學,還監督他習武,只怕不得空閒。」盛修頤笑笑,「過幾日抽空,我單獨去恭賀不遲,反正華軒不是外人。」
  他自從做了薛家的女婿,就跟東瑗的堂兄弟關係都很不錯。
  東瑗沒有多想,笑著說行,又隨口問他:「太子也練武啊?他資質如何?」
  盛修頤蹙眉看著她,很不解。
  東瑗恍然想起筋骨奇才等說法,貌似來自後世的武俠小說。她忍不住吐吐舌頭,笑道:「我是問,太子習武可上心?」
  「習武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太子自然上心。他學習都很努力刻苦。」盛修頤說起太子,語氣裡很欣慰。
  每個師傅都喜歡努力上進又聰慧的弟子,盛修頤也不另外。太子學習刻苦,又聰明,讓盛修頤這個做師傅的很有成就感。提起他,盛修頤的神色總是很愉悅。
  東瑗就抿唇笑。
  九月初十那日,天下起毛毛細雨,有些寒意。東瑗換了薄夾棉褙子,襴裙裡套了件襯裙。在東次間走了走,仍覺得寒意滲人,又進內室添了見中衣。
  盛修頤瞧著她要過冬似的,忍不住在一旁笑:「這要是冬天,你如何是好啊?」去年冬天,他不在家,不知道東瑗是如何過冬的。瞧著她剛遇寒流就全副武裝,盛修頤不免想調侃她幾句。
  東瑗撇嘴,不滿的嘀咕道:「冬天穿棉衣啊。我是女人,女人不能凍著。」
  盛修頤就哈哈笑起來,覺得她嘟嘴說話的模樣,孩子也似。明明是調侃的話,她非要一本正經的解釋,讓盛修頤忍俊不禁。
  兩人吃了早飯,看了誠哥兒,就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穿的更多,東瑗和盛修頤行禮後,她拉了東瑗坐在她身邊,往她身上摸了一把,嗔怪道:「如今變天了,怎麼還穿得這樣單薄?」
  東瑗見屋裡只是服侍的丫鬟和盛修頤,就笑著跟盛夫人耳語:「裡頭穿了兩件中衣,一點也不冷,您摸摸我的手,暖和著呢。」
  盛夫人握著她的手,果然暖暖的,就笑著不再多說什麼。
  秋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細如髮絲的斜密雨絲打濕了雕花欄桿,青石地面亦泛著淡淡水光。丫鬟婆子們簇擁著東瑗婆媳二人出了垂花門,一行人的紅綠衣衫映得地面溢彩絢麗。
  盛修頤送東瑗和盛夫人上了馬車,才動身去了太子府。
  乘著東瑗婆媳的華蓋折羽流蘇馬車,往鎮顯侯府而去。
  到了府門口,正好遇著了另外一處馬車。
  東瑗先下了車,丫鬟薔薇幫著她撐傘,她自己則轉身去扶盛夫人。盛夫人在東瑗和婆子的攙扶下,也下了馬車。
  同盛府馬車一處停下的,是一輛簡易的青布馬車。馬車上下來的婦人,中等身量,穿著絳紫色妝花褙子,打扮簡易又不失莊重,笑容慈祥,是東瑗的舅母韓大太太。
  東瑗和盛夫人看到韓大太太的同時,韓大太太也瞧見了她們。
  幾個人紛紛行禮,彼此問安。
  「許久不曾來給老夫人請安,今日正好得閒,就來瞧瞧。」韓大太太問盛夫人的來意,盛夫人不提給世子爺薛華軒送賀儀之事,只說來看薛家老夫人。
  韓大太太笑道:「我也是來給老夫人請安,真是巧,咱們趕到一處了。」然後問東瑗,「怎麼也不去我那裡坐坐?我時常一個人在家,也想著你們去玩玩。」一句不提鎮顯侯府新世子爺之事。
  韓大太太也像盛修頤想的那樣,薛老侯爺避開五爺薛子明而選擇三少爺薛華軒承爵,她怕作為五房嫡女的東瑗心裡不痛快,索性提也不提。
  韓大太太對薛子明印象很不好,她甚至以為當年小姑子英年早逝,就是被薛子明折磨死的。可不管韓大太太對薛子明有多少不滿,薛子明都是東瑗的父親。自己父親再不堪,也不會希望旁人說閒話,這是做兒女的心態。
  韓大太太明白這個理兒,自然不好在東瑗面前多嘴。
  東瑗就裝傻,笑道:「我是怕舅母嫌棄我吵鬧。既這麼說,明日得了空閒,我就去叨擾舅母。」
  「我稀罕還來不及,哪裡嫌吵鬧?你只管來。」韓大太太歡喜笑著。
  幾個人說說笑笑,就進了鎮顯侯府的垂花門。
  新的世子夫人、三少奶奶蔡氏迎了出來。看到是東瑗婆媳和韓大太太一起進來的,她微訝,迎了眾人上了小車。她和韓大太太做了一乘,問韓大太太:「舅母怎麼跟九姑奶奶一處來了?」
  薛家的人都稱韓大太太為舅母。
  「正好門口碰上了。」韓大太太笑著道,又問她,「怎麼了?」
  三少奶奶有些不自在笑了笑:「我五嬸的娘家兩位嫂子也來看祖母。這不,你們全趕在一起……」
  五夫人娘家的嫂子,就是建衡伯府的兩位夫人。
  韓大太太對五夫人楊氏更加沒有好印象,自然對楊家的人不存在好感。聽說楊家的人也來了,韓大太太心裡有了幾分不快。她笑容減了幾分:「這的確是趕得巧。」又問三奶奶,「老夫人近來好些了麼?上次來瞧,老夫人氣色真不好,我回去擔心了好幾日。」
  這話並非虛情假意。
  東瑗的生母韓氏已死,韓大太太還能在鎮顯侯府走動,無疑是依仗了老夫人的喜愛。
  韓家想要在京都落足,處處要依仗薛老侯爺的幫襯。要不是薛老侯爺,東瑗的兩位表兄仕途也不會那麼順利。
  韓家的兩位進士,老大韓乃宏選在吏部,老三韓乃華選在翰林院。雖薛老侯爺沒有親自出面,卻也是打過招呼的,所以韓家兩位進士少爺才能全部選在京都。韓大太太為此對薛家更是感恩戴德。
  她對薛老夫人也是真心感激。
  「三叔又從南宛國送了藥材回來,其中光燕窩就十來斤,全是上好的血燕。大伯母和大嫂、二嫂都在祖母跟前服侍著,小輩時常說笑,祖母胃口日漸好了。能吃得上飯,身子也一日日好起來。別說您了,就是我們,哪個不是捏著把汗?那些日子我心就提著的,沒有哪一日睡得踏實。」三奶奶歎氣道,而後語氣裡掩不住欣喜,「您回頭瞧了就知道,祖母的氣色如今好著呢。」
  這個家裡的小輩,對老祖宗也敬重。
  三奶奶更是知道,三少爺的世子爺之位尚未安穩。倘若老祖母不在了,三奶奶沒有自信可以震住家裡的嬸娘和妯娌,特別是那個娘家有些根基的五嬸嬸楊氏。
  韓大太太就念了聲菩薩保佑,鬆了口氣。
  東瑗和盛夫人的青幃小油車先到了老夫人的榮德閣,韓大太太和三奶奶的後到。
  下了車,東瑗和盛夫人略微站了站,等了韓大太太一起才進了榮德閣。
  老夫人氣色的確好了不少,穿著孔雀藍如意雲紋褙子,坐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和楊家兩位夫人說話,笑容和藹親切,不似上次那般虛弱憔悴。
  東瑗心裡歡喜不已,笑容不由溢滿了臉頰。
  老夫人看到東瑗婆媳和韓大太太,眼底快速閃過幾縷詫異,大約是沒有想到她們會今日同來。
  詹媽媽迎了她們,東瑗等人就給老夫人請安。
  楊家兩位夫人和沿炕一排鋪著銀紅色梭子錦椅袱的太師椅上幾個年輕人都起身,同進來的眾人見禮。
  楊家兩位夫人身份比盛夫人低,年紀也比盛夫人小,兩人都起身,把炕上的位置讓給盛夫人坐。
  盛夫人推辭了半天,才勉強坐在薛老夫人下首。
  其餘的人紛紛落在在兩邊太師椅上,東瑗坐在韓大太太的下首。她左側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俏麗姑娘,穿著淡紅色繡折枝海棠褙子,白瓷面頰不施脂粉,素淨美麗。
  東瑗回眸時,那女子衝她淡淡微笑,笑容恬柔。東瑗突然有點印象,她前年的時候見過這孩子一次,不是楊家二夫人的女兒,家裡排行第四的小姐楊薇?
  楊二夫人見東瑗瞧楊薇,熱情笑著問:「瑗姐兒不記得我們家薇姐兒吧?」
  東瑗笑著應道:「記得呢,前年不是見過?薇姐兒比以前更加好看了。」
  楊薇臉微紅,羞澀垂首不語。
  楊二夫人就誇張跟老夫人和盛夫人贊東瑗:「瑗姐兒真是好記性,人長得齊整又聰穎。要是我家薇姐兒有她一半的好,我也省心了。」
  盛夫人笑起來。
  薛老夫人也笑,對盛夫人道:「滿京都的媳婦,屬楊二夫人最會說話。您聽聽她的話,句句讓人心裡吃了蜜似的甜。」然後對楊二夫人道,「你這小嘴,抹了蜜不是?」
  眾人跟著笑,楊二夫人更是笑得歡快。
  五夫人楊氏在一旁賠笑,表情很不自在,十二姑娘薛東琳低頭,表情很不屑。
  今日若不是楊家兩位夫人奉了楊老夫人的命,來給薛老夫人請安,五夫人估計也不會在薛老夫人跟前說話。
  因為世子爺的事,五夫人心裡對婆婆也怨恨起來,卻不敢發作。薛老夫人對五夫人和十二小姐薛東琳的態度也冰冷,免了她們母女的晨昏定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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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車禍
  滿屋子的人插科打諢,陪著說笑,雖五夫人和薛東琳的表現讓薛老夫人很不滿意,卻沒有當面冷臉。
  楊家兩位夫人來的早些,坐了一會兒,見五夫人和薛東琳表現差強人意,楊家兩位夫人不敢多待,怕弄巧成拙。她們本意是來替五夫人在老夫人跟前說情的,緩和老夫人對五夫人的冷淡。可五夫人和薛東琳就是不配合,楊家兩位夫人有些詞窮了。
  正好東瑗婆媳和韓大太太來了,楊家兩位夫人就趁機告辭。
  老夫人留她們用膳再走,楊家兩位夫人推辭,老夫人就沒有多留。
  薛東琳一聽要走了,鬆了口氣般,急忙先起身要告辭。
  五夫人雖不想給老夫人賠禮道歉,可見女兒表現得這樣明顯急切,她心裡也是一陣好氣。這個琳姐兒,還是這樣沒腦子,授人以柄。五夫人狠狠掃了薛東琳一眼,薛東琳莫名其妙。
  老夫人只當瞧不見,對楊家兩位夫人笑道:「時常來坐坐,回去問你們婆婆的好。我身子骨不行,出趟門也難,就不去瞧她了。」
  楊大夫人忙道:「您哪裡的話?您好好的,我婆婆也放心,斷乎當不起您去瞧她。她老人家也都好著呢。」
  老夫人笑了笑,楊家兩位夫人帶著楊四小姐告辭。
  出了榮德閣,薛東琳冷哼一聲:「瞧見沒有,祖母就是不待見瞧我們!是祖母讓我們不要來請安的,非要來!祖母還是那樣,看也不看我們一眼,惹了一身騷,有什麼意思!」
  楊大夫人眉頭微蹙,袖底的掌心緊了又緊。她對薛東琳的教養很無語,這要是自己女兒,楊大夫人一巴掌就扇了過去。自己家裡一堆事,還要跑來幫小姑子和婆婆調解。
  拉了臉來了,這兩位正主兒不配合,最後效果沒有達到,還要抱怨是她們辦事不力。楊大夫人氣的一口氣堵在喉嚨裡,臉上霎時不好看。
  楊二夫人脾氣比大夫人和軟些,見外甥女抱怨,大嫂臉色又不好看,忙從中和解。別怨氣沒有解開,還添了新的怨氣。她笑道:「琳姐兒,祖母是長輩,她不看你,你卻不能不孝順長輩啊。」
  薛東琳冷哼道:「我沒那麼下賤!我又不是薛東瑗,依仗祖母疼愛,嫁了個好人家。我的死活祖母反正不會管,憑什麼受氣?」
  楊二夫人也無語了。
  是薛老夫人不管麼?
  薛老夫人也主張替你說親啊,可最後你們娘倆不是鬧得老夫人氣病了麼?這等歪理,楊二夫人還真說不過薛東琳,她臉色訕訕的,一時間真不知道該怎麼接薛東琳的話。
  五夫人見薛東琳口齒伶俐,一肚子不滿,在祖母面前不知道做戲,又在舅母面前張狂,當即冷臉要教訓女兒:「琳姐兒,你這是和誰說話?舅母跟前,沒大沒小!」
  薛東琳對五夫人談不上敬重和畏懼,平日裡五夫人對她寵愛得很,薛東琳的性格也跋扈。她撇撇嘴,不鹹不淡跟楊家兩位夫人欠身行禮:「大舅母、二舅母,我失言了。」
  那語氣不情不願,還不如什麼都不說。
  楊大夫人眼眸變幻幾次,忍住沒有吭聲。楊二夫人則有了個台階,順勢下了,笑著道:「好孩子,舅母知道你的心。」
  後面本打算勸幾句,可又覺得是浪費唾沫,人家還不領情,索性也不多言了。
  薛東琳行了禮,先告退,回她的香茹館。
  五夫人表情訕然,請兩位嫂子去錦祿閣坐坐,吃了中午飯再回去。薛東琳的表現讓五夫人覺得很沒有面子。
  楊大夫人口吻有些僵硬:「不了。這天氣也夠涼的,家裡好幾個染了風寒的。娘那裡還等著我們的信兒,先回了。」
  楊二夫人也忙說先回去了。
  五夫人便不再挽留,親自送她們出了垂花門。
  小廝們牽了小車,送她們去了鎮顯侯府的大門。
  楊家的馬車早就等在那裡,楊薇和丫鬟們在一旁服侍。先扶了大伯母上車,又扶了自己的母親上車,而後才自己也上了馬車。
  楊大夫人沒好氣對車夫道:「回家,快些走!」
  車夫不敢耽誤,忙道是,快馬加鞭回建衡伯府。秋雨卻越下越大,天地間起了一層淡淡煙霧,實現裡就變得模糊不清。
  馬車裡的楊大夫人臉色很不好看。
  楊二夫人和楊薇含笑陪著說笑。
  「大嫂,您這樣,娘不是更加憂心五妹和琳姐兒?其實琳姐兒就是年紀小不懂事罷了,她倒沒什麼壞心。那真正壞透的,才不會說出來。」楊二夫人柔聲勸著大夫人莫要再生氣。
  楊大夫人緩緩舒出一口氣,讓自己的語氣盡量柔婉幾分,歎氣道:「薛老夫人好涵養,見了咱們還跟從前一樣。可是五妹和琳姐兒呢,哪有在長輩面前的樣子?要是咱們娘,媳婦孫女那麼不孝順,娘家人去了,見也是不見的,哪裡會給咱們體面?我是真擔心,娘總維護五妹,咱們不得不出面替五妹掩護。總這樣,有咱們妯娌什麼好兒?」
  楊二夫人眉頭就也輕輕蹙起來。
  也沒見誰家媳婦在婆婆面前這麼大架子,受了氣還要娘家人出面!
  「琳姐兒和那個排行第九的瑗姐兒,明明是同胞姊妹,可瞧瞧九小姐為人處事,沒人不愛她的。你再瞧琳姐兒,薛家老夫人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同樣的孫女,要不是真的不爭氣,老夫人豈是那輕薄傲慢之人?」楊大夫人又是歎氣,「有點事就跑回娘家,娘就讓咱們妯娌出面去替五妹周旋,對她們母女一點好處也沒。真不想管她們……」
  說的楊二夫人心裡一動。
  她也不太想和薛五夫人楊氏再也太多的瓜葛。她明明是個八面玲瓏的性格,誰都喜歡她能言善道。
  可如今呢?因為薛五夫人,楊二夫人明顯感覺到薛老夫人對她的喜歡裡帶了幾分敷衍;而盛夫人和薛東瑗因為上次替薛東琳說親盛家三爺的事,對楊二夫人更是戒備。
  楊二夫人可不想把人都得罪遍了。
  有時候得罪人免不了。可得罪人又沒有好處,天下哪有這等傻子?
  現在,楊大夫人和二夫人就是替薛五夫人到處做傻子。
  楊家老夫人可沒有薛老夫人那麼好說話,在她手下做媳婦不容易。楊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怕楊老夫人。
  楊老夫人有薛老夫人的手段,卻無薛老夫人的雅量。
  「那……」楊二夫人眼睛滴溜溜轉了轉,看了眼大嫂,帶了些許期盼,「今日的事,咱們回去怎麼跟娘說呢?」
  楊大夫人回眸看了眼楊二夫人。
  楊二夫人就連忙收回了試探的目光。
  她這樣退縮,讓楊大夫人心裡沒底。她不想再為那個不靠譜的小姑出力,卻也不想得罪婆婆。妯娌想著她出頭,她對妯娌也不放心。
  她見二夫人眼神閃爍,就知道二夫人心裡的主意:讓大夫人出頭去觸婆婆的霉頭。
  大夫人心裡厭煩不已。
  馬車卻一個猛烈的顛簸,簾外有馬兒奮力嘶鳴。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姑娘楊薇全部被顛得離了位置,跌坐在地上。
  四姑娘楊薇忙扶了大伯母,又來扶母親。
  大夫人起身,憤怒撩簾問:「怎麼回事?」
  卻看到她們的馬車和另外一輛馬車撞在一起。她們的馬車沒事,對面的馬車為了讓她們,一個急彎,車子翻倒了過來。
  楊大夫人失聲哎喲一聲,大驚失色,忙吩咐趕車的:「快……快去看看,有人受傷不曾。」
  馬車也慌了神,連忙跳了下去。
  楊大夫人和二夫人及楊薇也先後下了車。看著對面被她們撞翻的馬車,幾個人都失了顏色,楊薇甚至忘了戴面紗,緊張看著。
  後面車裡的丫鬟婆子們也上前,給她們撐傘。雨還是挺大的,打濕了楊大夫人幾個的裙裾。楊大夫人和二夫人手緊緊攥在一起,焦急不已。她們是貴胄,要是撞死了人,她們的丈夫和公公在朝堂肯定要被參劾,說建衡伯府仗勢欺人。
  當今陛下最不喜仗勢欺人的王公貴族,特別是在陛下身子不好的情況下。要是發現建衡伯府的馬車公然在道上惹了人命官司,只怕不會輕饒。
  連和煦大公主不是都被陛下訓誡了麼?
  這個當口,建衡伯府可千萬別出事啊!
  好半晌,那邊馬車裡才有人爬出來。
  楊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大大鬆了口氣,兩人似脫力般,欣喜望著那邊馬車,幸好沒有出人命。
  幸好幸好!
  從馬車裡出來的,是個青綢直裰的男子,面容俊美,身量消瘦頎長。一頭似濃墨般烏黑的青絲被白玉冠綰起,雖然消瘦,仍不失俊美。
  臉頰被劃破了,有血珠沁出來,頭髮被雨水打濕。
  衣襟也破了一塊。
  可仍然掩飾不住他的俊朗氣質。
  楊二夫人愣了愣,回眸看著楊薇居然沒有戴面紗,站在哪裡看著那俊美男子愣神,楊二夫人就輕推女兒的胳膊。
  楊薇回神,發覺自己失態,臉上火燎般燒起來,豔紅似晚霞。她忙不迭轉身,上了馬車。

第二百零二章 心念 (1)
  看到被撞翻馬車裡的少年走了出來,臉上、身上只是輕傷,楊家兩位夫人鬆了口氣。沒有撞死人,真是萬幸。
  那少年文質彬彬,纖瘦單薄,衣衫被扯壞了幾處,面頰有血痕,雨將他全身打濕。可他絲毫不見慌亂,緩步朝這邊走來,風姿儒雅。
  楊大夫人和楊二夫人都暗暗稱贊:這是誰家的少年郎,如此的好人才?
  瞧著這姿態,教養極好。長得雖然瘦弱頎長,卻也面容俊美,風流俊妍。
  京城大戶人家的少年公子,楊二夫人就算沒有見過,也打聽過。她的兩位女兒正到了說親的年紀。可眼前這少年郎,楊二夫人沒有印象,無法判斷他是誰家的。
  他乘坐的馬車,也是簡單的玄色車蓋,毫不起眼。
  打扮得更是素淨得體。
  少年公子緩緩走近,看到兩位夫人,作揖行禮,而後溫柔笑道:「家僕魯莽,驚擾了座駕,兩位太太沒傷著吧?」
  自己受了傷,還要來問楊家兩位夫人是否有事,果然禮數周全。
  楊大夫人原本一肚子氣,被這一嚇、一驚,又被這少年一問候,居然心裡的氣莫名不見了,滿心感激道:「我們沒事。倒是公子,無礙吧?」
  少年郎道:「無礙。既如此,小生先告辭了。」
  楊家兩位夫人微微頷首。
  少年郎往回走,見他的車夫還在努力想著把馬車扶起來,少年郎在車夫面前低語了數句,就解了馬鞍,翻身上馬。
  他看似文弱,可翻身上馬的動作標準流利,十分優美。
  車夫聽了主人的話,就尋了個店面走進來,在店家鋪子裡躲雨。
  楊家的婆子們請兩位夫人上車,楊二夫人卻望著少年郎的方向愣神。見他一路往西邊拐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街頭,楊二夫人才上了車。
  她坐定後,楊家的馬車繼續前行。
  楊二夫人突然問楊大夫人:「從此處往西邊拐,有哪些人家啊?」
  楊大夫人微愣,繼而掀起簾幕回頭看了眼,想了想道:「……人家不少。不過拐過西邊,那不是盛昌侯府?」
  此語一落,馬車滾動,往建衡伯府而去。
  楊薇安靜在一旁聽著母親和大伯母說話。聽到盛昌侯府幾個字,她的心猛然一跳。
  方才那個少年郎,是盛昌侯府的人?
  「那孩子不是盛昌侯府的吧?」楊二夫人沉吟道,「盛家的公子,最年輕的是三爺,可他任武職,應該身材結實魁梧;況且年紀二十,又是軍中出身,哪裡會如此面白如玉?那孩子像個讀書人家的。盛昌侯是軍中出身,應該教不出如此子弟啊。」
  楊大夫人猛然看了自己的妯娌一眼。
  她剛剛還以為楊二夫人是隨便一問的,可聽到這句話,又瞧見一旁美麗貞淑的楊薇,楊大夫人瞬間明白:楊二夫人這是看上了那少年公子呢。
  那公子舉止間流露淡淡貴氣,一看便是望族出身呢。
  人長得斯文漂亮,又只有十五、六歲模樣,和楊薇正是年紀相當呢。
  府裡的馬車出門,偶然也會不慎撞了別人的馬車,可從來沒有哪次像這次,居然撞出個俊美少年。
  這算不算天定的緣分?
  「往西邊去……」楊大夫人笑起來,「回去和二弟說說,叫人去訪訪。咱們家車夫不懂事,撞了人家公子,難道不該上門看望?咱們家可不是那等輕薄傲慢人家。」
  楊二夫人聽著這話,心中大喜。
  對啊,那少年公子雖沒說什麼,可的確是有些輕傷啊。楊家的人難道不該去問候看望?
  只要去看望,就有了來往,楊家雖不及薛家顯赫,卻也是高門望族。況且楊家在朝中沒有勢力,不存在顧忌,稍微家資相當的人家,都願意結楊家這門親事吧?
  還有什麼比這個理由更好?
  楊二夫人一陣歡喜。
   ★★   ★★   ★★
  東瑗和盛夫人在薛家吃了午飯,見薛老夫人身子恢復得不錯,薛大夫人又並不是很在意五夫人的惡言,一家人其樂融融,東瑗和盛夫人都吃了定心丸。
  中午雨勢變大,午後雨歇了會兒,盛夫人看著灰濛濛的天,怕等會兒雨又大起來,回程不便,就起身告辭。
  薛老夫人讓丫鬟寶巾拿了些藥材給她們婆媳帶回去,笑道:「你三伯送回來的,都是南邊的東西。不值什麼,只當是個新鮮物,帶些回去吧。」
  盛夫人要推辭,東瑗卻痛快道謝,收了下來。她知道祖母給東西很誠心,就沒有客氣。
  大夫人送東瑗婆媳出門。
  盛夫人就委婉說了盛家的歉意:「……是我們家沐哥兒的事,讓您受了委屈。」
  大夫人啼笑皆非,道:「這事您都知道了?您還特意跑一趟,我真過意不去。我們妯娌以往就是這樣,五弟妹那人心不壞,就是嘴巴直了些。我也是聽聽就忘了。您不用多心。」
  這話是說,五夫人一向如此,大夫人都見怪不怪。妯娌十幾年,大夫人對五夫人的惡語相對已經無甚感覺了。
  盛夫人不知內情,見大夫人說起來乾脆慷慨,沒有半點虛假,心裡不由敬佩她的好度量。
  回去的時候,盛夫人還跟東瑗說:「大夫人真叫人敬佩。」
  對於娘家的嬸嬸們,東瑗印象都很好,除了五夫人自幼嬌生慣養不成體統,其他幾位伯母各有長處。大伯母旁的先不論,作為宗族長媳,她有容人氣概,為人不陰私,該有的公正都有。
  她作為長嫂、長輩,都很合格。
  人都有缺點和私心,可是在其位謀其政,能做到她該做的,不刻意與人為難,大伯母這些方面都很好。
  「大伯母總是如此。」東瑗笑道,「在祖父、祖母面前,替家裡其他人維護;又在家裡其他人面前替祖父、祖母爭臉。」
  盛夫人就笑了笑。
  像薛家那麼大的家庭,嫡長子媳婦的確難做。
  能做到人人敬佩,是件很難的事。
  回到盛昌侯府,雨漸漸停歇,東瑗送盛夫人去了元陽閣後,才回了自己的靜攝院。
  羅媽媽等人迎了東瑗,說世子爺回來了,在小書房。
  「表少爺也來了……」羅媽媽輕聲笑道,「不知怎麼回事,弄得一身狼狽……」
  東瑗微微蹙眉,問哪個表少爺。
  「今年中了榜眼的那位表少爺啊。」羅媽媽笑起來,「你還有幾位表兄中了榜眼不成?」
  榜眼,就是三表兄韓乃華。
  東瑗不由吃驚,問他來做什麼。方才在薛家碰到韓大太太,也沒聽說有什麼事啊。
  羅媽媽等人都說不知。
  東瑗問:「小書房什麼時候上茶的?」
  尋芳道:「半個時辰前。」
  東瑗就讓小丫鬟去沏茶,她親自去給盛修頤和韓乃華添茶水。
  見東瑗親自拎了茶壺進來,韓乃華忙起身,恭敬衝東瑗作揖,喊了表妹。他比東瑗幾個月,雖然模樣很智齒,卻是東瑗的表兄。
  東瑗覺得被他喊表妹,心裡挺怪異的。他明明就是高中男生的模樣。長得不太像韓大太太,身量頎長纖瘦。東瑗現在的容貌雖然瞧著也很年幼,可她感覺自己的言行舉止,嫣然是個成熟的大人。
  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喊妹妹,的確怪異。
  她腹誹著,面容含笑,也跟韓乃華行禮。
  抬眸時,卻見韓乃華白淨面頰有淺淺劃痕,額頭、左邊面頰破損了兩處,傷口雖淺,可在他那張似白玉無瑕的臉上,異常明顯。衣衫雖然華貴,可感覺有些不貼身。
  東瑗瞧著,像盛修頤的直裰。
  她微訝,韓乃華就尷尬咳了咳。
  「回來了?」盛修頤開口,輕聲問東瑗。
  東瑗回神,嗯了一聲,提了茶壺給他們續水,而後才問:「表兄,你和旁人有打鬥麼?」
  韓乃華忙道:「沒有,沒有!」而後又有些尷尬,聲音低了下去,「我原本跟天和有約,商議編纂商朝古本的事。可翰林院有些事耽誤了,出來時已經遲了。我怕天和久等,就讓趕車的快馬加鞭往這邊趕。哪裡知道,差點撞了別人的車……」
  東瑗錯愕。
  韓乃華又道:「沒撞上。趕車的是從安慶府帶來的老周,他駕車很熟稔。可太快了,又水霧濛濛的,看不太清,發現時來不及了,只好自己強轉了馬頭。我的馬車不太靈活,自己翻車了。」
  東瑗終於明白他臉上的傷從何而來,擔憂問:「身上可有傷?」
  韓乃華在東瑗面前說話不太自在,他低聲道:「真沒有。」然後求助般看向盛修頤。
  跟任何年輕男子一樣,韓乃華不習慣和陌生女子說話。雖然是自己的表妹,可他和東瑗才見面,彼此不熟,東瑗讓韓乃華有些坐立不安。
  比起東瑗,盛修頤這個妹夫反而讓韓乃華更加親切些。
  盛修頤笑著對東瑗道:「晚上留表兄吃飯,你去吩咐一聲,讓廚下早些上菜,免得誤了宵禁。」
  東瑗知道韓乃華只是來找盛修頤商議編撰古書的話,又因為淋濕了,盛修頤帶他到內院換衣裳,兩人才在小書房說話,並無其他事,她的心就放了下來,出來讓尋芳去吩咐廚下添菜。
  韓乃華和盛修頤言談投機,兩人一直談到晚飯時分。吃了飯,意猶未盡,商議好明日下午沒事再一處商討。
  韓乃華走後,東瑗衝盛修頤笑:「你們兩個書呆子。」
  盛修頤就朗聲笑著捏她的鼻子,像逗小孩子一樣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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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心念 (2)
  韓乃華次日半上午和盛修頤在外書房見面,兩人言談甚歡,居然出門去會友,準備編寫一本古籍。而後兩人又出去吃飯。
  韓大太太下午也來了。
  她先給盛夫人請安後,又說要去看誠哥兒。那意思,就是想和東瑗單獨說話。
  東瑗帶著她往楨園去。
  路上,韓大太太開門見山,低聲焦急問東瑗:「華哥兒說昨日翻了車。他回去換了衣裳,說是九妹夫的。可我這心啊,一刻都不得安穩。瑗姐兒,你可知實情?華哥兒不會是在外頭惹事了吧?」
  每個做娘的都是這樣患得患失。
  東瑗攙扶著韓大太太,道:「具體我也不知,可華表兄不像是會撒謊的人啊。趕車的老周跟他一起,您問過老周沒有?」
  「過問了啊。」韓大太太蹙眉,憂心忡忡,「也問不出什麼。既要隱瞞,他和老周還不是對好了口風的?瑗姐兒,你也知曉,咱們韓家老爺子的舊關係現在都聯繫不上。倘若孩子鬧出事,咱們就是孤立無援,我也怕到時束手無策。我心裡擔心受怕的。」
  東瑗見她是真的著急了,安慰她:「您多心了。華表兄向來沉穩,他從小應該不惹事吧?」
  韓大太太想起從小就乖巧聽話的韓乃華,東瑗的話她聽進去了。沉思片刻,她不好意思笑笑:「我十來年不在京城,對京城也沒底,心裡就怕孩子們不懂事,心氣浮躁,再外頭惹是生非。倘若有事,丟了祖宗的臉不說,那些想著幫襯咱們家的貴人也寒心……」
  既怕讓老祖宗失望,也怕願意幫襯韓家的如薛家、盛家對韓乃華兄弟失望。
  一個愛惹事的少年公子,總會給人一種不穩重的感覺,任何長輩都不會喜歡。韓大太太就怕孩子們讓人不喜,失去了鑽營的機會。
  她可是接受了家族的命令,帶著韓乃宏和韓乃華兄弟在京都立足,將來把韓家遷回京都的。
  太后送去了皇家山莊靜養,以後應該不可能再回來,這是韓家意想不到的絕佳機會。
  當年韓家就是被太后逼走的。
  機會是有的,看怎麼把握。
  韓大太太從韓乃華口裡問不出什麼,暗猜東瑗可能知道,就想著來問問東瑗。她只要把厲害關係陳述給東瑗,東瑗應該不會幫著韓乃華隱瞞。
  東瑗在盛家過得再如意,也需要娘家的幫襯扶持。韓家雖不是她正經的娘家,可韓家強大起來,對她絕對有益無害,她應該也希望母族的表兄有個好前程。這樣,她臉上也光彩啊。
  見東瑗依舊是什麼都不肯說,韓大太太心裡已經明白幾分: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翻車,不曾發生大事。
  她的心緩緩放穩了。
  送走韓大太太,下午去給盛夫人請安時,盛夫人問東瑗:「你大舅母來說了什麼?倘若有什麼為難事,你別不好意思說出來。你大舅母和兩個表兄都極好,和我們家也投緣,我們也盼著他們過得好。」
  盛夫人是以為韓大太太有事相求,不好在盛夫人面前說,卻找到東瑗,讓東瑗再告訴盛夫人。
  東瑗又愛面子,可能也不好意思提,盛夫人對韓家印象極好,所以主動問了。
  東瑗聽著婆婆的話,心裡很是感激,卻也忍不住笑起來,把昨日韓乃華翻車、今日韓大太太的擔憂,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盛夫人,又笑道:「華表兄昨日的確挺狼狽,不怪大舅母擔心。」
  盛夫人知道自己誤會了,也笑起來:「你大舅母是個謹慎人。不過,如今這世道,謹慎些好。」
  東瑗笑著稱是。
  韓大太太來過的事,東瑗晚上也告訴了盛修頤,讓他和韓乃華說一聲。
  母子之間,不應該有這樣的隔閡。韓乃華可能沒有跟韓大太太說明白,才讓韓大太太背後這麼擔心。
  盛修頤說知道了,明日就告訴韓乃華。
  東瑗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到了九月十五,那日天氣甚好,晴空萬里無雲。金燦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掃前幾日的陰寒。靜攝院中的幾株丹桂芬芳四溢,滿庭院的濃郁幽香。
  羅媽媽帶了幾個小丫鬟摘桂花,準備做東瑗最喜歡的酥餅,東瑗則抱著誠哥兒在院中籐蔓下曬日頭。
  誠哥兒比從前更加重了,東瑗抱著覺得沉手,就讓他站在自己雙膝間,含笑逗他說話。
  誠哥兒見母親嘴巴翕合,不停說著話兒,他伸手往東瑗臉上摸。軟軟的小手掌,暖融融的、軟綿綿的,東瑗心頭似被融化了般的軟,忍不住就溢滿了笑意。
  她不停往誠哥兒臉上親,道:「誠哥兒,叫娘……娘,娘……」
  她一遍一遍教著孩子叫娘。
  誠哥兒只是笑,摸了東瑗的臉,又伸手去拉她的頭發,差點把她的鬢角弄散了。
  母子就喜作一團。
  「這麼小的孩子,哪裡就會叫娘?」羅媽媽見東瑗不厭其煩的逼誠哥兒叫娘,就心疼把誠哥兒抱過來,「哪有你這樣做娘的,為難死我們誠哥兒了!誠哥兒,是不是?」
  誠哥兒拍手笑得更加歡樂。
  東瑗哭笑不得。
  正高興見,盛夫人身邊的香薷過來,給東瑗請安,又道:「大奶奶,楊二夫人來了,夫人請您過去陪著坐坐。」
  東瑗眉頭不由蹙起來。
  她對楊家夫人現在一點好感也沒有。每次楊家夫人來,都沒有好事。不過那位二夫人比大夫人顯得和善些。
  東瑗最不喜歡楊家大夫人。相比之下,她對二夫人的抵觸少一些。
  她雖不情願,卻也不好表露在臉上。她對香薷笑道:「我這就來。」
  香薷屈膝行禮,轉身就去了元陽閣。
  東瑗起身回屋,準備換件褙子去盛夫人那裡。
  誠哥兒卻在羅媽媽懷裡忸怩,往東瑗的方向撲,想要東瑗抱他。
  見東瑗的身影淹沒在氈簾後面,誠哥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聲響徹整個庭院。在樹上摘桂花的小丫鬟差點手一鬆掉下來。
  東瑗聽到孩子的哭聲,嚇了一身冷汗,連忙撩簾而出,忙走過來問怎麼回事。
  羅媽媽也被誠哥兒這哭聲驚住了。
  東瑗到了跟前,誠哥兒就不哭了,揮舞著小手要東瑗抱他。羅媽媽愣住,而後才反應過來,洩氣道:「這孩子,媽媽抱你不好?哭得這樣,非要你母親呢!」
  東瑗就哈哈笑起來,把兒子抱著回了屋子。
  她把誠哥兒放在內室的炕上,喬媽媽在一旁守著,東瑗徑直在屏帷後換了褙子。誠哥兒伸頭去望東瑗,不見東瑗的身影,哼哼著又要哭。東瑗就在屏帷後高聲道:「誠哥兒,誠哥兒……」
  聽到東瑗的聲音,誠哥兒四處張望,倒也不再哭了。
  東瑗換了衣裳,抱著誠哥兒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從靜攝院到元陽閣路途並不是近,東瑗又不是每時每刻抱著誠哥兒,勉強抱了他走這麼久的路,東瑗覺得胳膊酸痛,後背一層薄汗。
  誠哥兒卻不要乳娘抱,緊緊箍住東瑗的脖子。
  東瑗覺得這孩子今日真是奇怪,從前好似不曾這樣黏人。可心裡卻是喜歡的,哪個母親不喜歡孩子黏著自己,跟自己親近?
  進了元陽閣,瞧著坐在盛夫人身邊的楊二夫人。她頭戴掐絲金枝碧璽花簪,身穿銀紅色雲錦流彩暗紋褙子,湖色八寶奔兔福裙,玄色雙梁繡花鞋,笑容溫婉,觀之可親。
  東瑗鼻端有細細的汗,瞧著楊二夫人,她先是微微一笑。
  看著她懷裡的誠哥兒,盛夫人頓時眉眼笑得瞇成一條縫,歡喜起身,要抱誠哥兒:「怎麼親自抱了他來?」
  誠哥兒看到盛夫人要抱他,猶豫了一會兒,鬆開了東瑗的脖子,撲到盛夫人懷裡。
  他比盛夫人想像的有些沉,盛夫人哎喲一聲,歡喜將誠哥兒抱住。
  東瑗這才有機會給楊二夫人見禮。
  楊二夫人回禮後,幾個人坐下,東瑗就含笑把誠哥兒不要羅媽媽抱的話,說給盛夫人聽。
  不要羅媽媽,卻要祖母,這讓盛夫人倍有面子。
  楊二夫人會說話,便在一旁湊趣:「三少爺還擇人?一看見祖母就要祖母抱。夫人,這就是親孫子吶,旁人哪有這好處?」
  盛夫人心花怒放,瞧著誠哥兒胖嘟嘟的模樣,越瞧越喜歡,笑道:「原來誠哥兒這麼懂事啊?」
  誠哥兒就在盛夫人懷裡手舞足蹈。
  東瑗上前要抱,笑道:「娘,您把誠哥兒給我吧。他如今可沉了,別累著您。」
  盛夫人笑:「娘又不是老得不中用的。你坐,娘抱著誠哥兒就成了。」
  東瑗不好掃盛夫人的興,只得坐在一旁。
  楊二夫人的話題就圍繞孩子展開,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她的女兒。
  東瑗和盛夫人都是一頭霧水。三爺盛修沐已經定親了,這楊二夫人來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婆媳兩人不太明白,都不接話。
  「前日從鎮顯侯府回來,差點把我嚇死了。」楊二夫人話題一轉,有些突兀道,「我們家的馬車和旁的馬車撞了……」
  東瑗頓時想起了韓乃華。
第二百零四章 心念 (3)
  撞了馬車……
  能和盛家有聯繫的撞車事件,不就是前日韓乃華來找盛修頤說編書的話,來的匆忙撞了車?
  昨日韓大太太專門來打聽,東瑗也告訴了盛夫人,所以盛夫人知道韓乃華撞車之事。今日楊二夫人來,盛夫人心裡也疑惑她到底有什麼事。一聽這話,盛夫人就不由看了東瑗一眼。
  不會是要找韓家的麻煩吧?
  因為薛家五夫人楊氏,盛夫人現在對楊家也沒有太多的好感,總覺得楊家有些仗勢欺人。
  只是,幹嘛要來盛家說這件事啊?東瑗可只是韓乃華的表妹啊,而且東瑗對楊家夫人的印象應該不太好吧,東瑗肯定不會幫楊家的。就算是有什麼話,也不應該是讓東瑗去傳啊。
  楊二夫人向來聰明,這是要幹嘛?
  盛夫人一時間不太明白。
  不僅盛夫人,東瑗更是一頭霧水。她心裡百轉千回,看著楊二夫人,猜測她想要說什麼,口中卻道:「哎呀,這般凶險?沒事吧?」
  楊二夫人見東瑗婆媳二人臉上閃過異樣,就知道她們是知情的,心裡鬆了口氣。她笑了笑:「九月天,難得下那麼大的雨,天濕路滑的。我們沒事,可那人為了讓我們,把馬車給翻了……」
  原來韓乃華撞了楊家的馬車。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也目露擔憂,問楊二夫人:「沒出事吧?我聽著都心驚肉跳的。」
  東瑗目光悠悠一轉,也問是否有事。
  楊二夫人更加肯定那個少年公子是盛府的熟人。她故意歎氣道:「我們沒事,可那公子好似受傷不輕。當時下了雨,咱們車上除了車把式,就沒有旁的男子。都沒人送送那公子,不知道他傷勢如何了。我回去給說我們家伯爺聽,被伯爺和大爺、二爺都罵了一頓,說我們娘們不知道禮數。二爺心裡一直過意不去,想當面道謝,也奉上賠償。」
  東瑗還是不懂楊二夫人到底要說什麼。
  楊二夫人見她們還是一副戒備模樣,繼續歎道:「我們楊家是詩書傳家,斷乎不敢做欺人之事。那少年公子寧願自己翻車,也沒有撞上我們,這份恩情我們不能忘。伯爺讓二爺去尋尋那公子,當面道謝,卻一直尋不到。昨日聽人說,好似那公子當時進了貴府……夫人,瑗姐兒,你們府上……」
  楊二夫人回去把那少年郎的模樣、品性描述給二爺聽,二爺也頗為心動,有心訪一訪。可只能訪到那公子進了盛府,至於是盛家的什麼親戚,就訪不出來了。
  盛家規矩極其嚴格,下人打聽消息很費時間,好幾天都打聽不出那少年公子到底是盛家的誰。
  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盛府的少爺。
  但是卻肯定是跟盛家交好的人家。盛家是什麼身份?能跟盛家來往密切的,非富即貴。
  如此一想,楊家更要訪清楚了。
  那少年公子的確是為了讓楊家馬車讓受傷的,楊家尋他,旁人說不出一句不是,還要贊一句楊家厚道重情。這麼好的機會,楊二夫人可不想放棄。
  如今嫁女兒,真的不像從前那麼容易。
  現在京都有為年輕公子不多。那些權貴人家的公子多紈絝,能有一兩個成器的,早就被更有權勢的高門挑了去。等到楊家這裡,楊家能看中的寥寥無幾;向楊家求親的,楊二夫人一個也看不上。
  要麼門第不行,要麼公子不成器。
  女子的命運都在所嫁之人身上。比起選兒媳婦,選女婿往往更加慎重。男兒選媳婦,不過是成家立室;女人選丈夫,卻是在選往後的人生。
  一著不慎滿盤輸,哪個做父母的敢不慎重?
  那日撞車的少年公子,模樣品性都算絕佳。楊二夫人只要訪到他的家世,門第相對即可。
  甚至說,門第稍微低一點都沒有關係。只要孩子爭氣,楊家又願意扶持他,將來必定有出息。
  楊二夫人的弦外之音,東瑗和盛夫人終於聽出了一二。雖不知道楊二夫人到底打什麼算盤,卻也明白,她不是要找韓乃華算帳。
  既然如此,盛夫人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楊二夫人。
  韓大太太對楊家的態度,盛夫人看得出來,韓大太太不喜歡楊家。楊二夫人的目的雖然不明白,卻也怕有後話,惹得韓大太太不高興。
  盛夫人不想從中受埋怨。
  韓家吃了虧都沒有找上門,楊家這是要做什麼?
  聽說當年楊家的五姑娘、東瑗的繼母楊氏對東瑗並不好。如此看來,韓大太太作為東瑗的舅母,對楊家應該不會有更多的好感。
  於是盛夫人裝傻,問東瑗:「有這件事嗎?我怎麼沒聽說最近家裡有客人來啊?」
  東瑗卻隱約明白了幾分。
  方才楊二夫人不是說了她的女兒楊薇?
  難道是撞車,還看中了韓乃華?
  東瑗心裡好笑。
  盛夫人大約也是明白,所以決定什麼都不說。
  東瑗也不想替別人拿主意。
  她想先把這件事透露一點給韓大太太,探探她的口風。假如韓大太太一絲不鬆動,為了以免後來的麻煩,東瑗決定什麼都不說;假如韓大太太對楊家有一絲鬆動,再說不遲。
  楊家如果知道那個英俊的佳公子是今年這科的榜眼,會不會更加熱切?
  楊氏對東瑗不好,所以韓大太太不喜歡楊家;可韓家對楊家沒有任何不好,楊家應該不會抵觸韓家的。
  「既然是公子,應該是爺們的友人吧。」東瑗也裝傻,想了想對楊二夫人道,「我也沒聽說家裡最近有客人來。二夫人,要不晚夕等世子爺回來,我讓世子爺去外院打聽打聽如何?」
  楊二夫人見她們婆媳一副不肯多言的樣子,好似怕自己是來算帳的,當即又表態:「既如此,就辛苦瑗姐兒。我是瞧著那公子真厚道,咱們不能光占了人家這麼大的好處啊。我們只是想當面道謝一番。若是存了壞心,那就是壞了良心的。」
  稱東瑗為瑗姐兒,一副拉關係的親切。
  東瑗忙笑著說客氣了,還是不肯多言。
  楊二夫人有些失望的回去了。
  臨走前,還一個勁叮囑東瑗:「倘若有了消息,瑗姐兒派個人去和我說一聲,舅母定念你的好。」
  東瑗又道是。
  楊二夫人走後,盛夫人抱著誠哥兒,問東瑗:「這是怎麼個意思呢?哪有這樣行事的?」
  東瑗笑了笑,低聲道:「娘,您說楊二夫人是不是看中了華表兄?」
  盛夫人微微吃驚,而後又是一笑:「若是真的,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乃華那孩子是少年榜眼,多少人家眼熱啊?模樣好,人品好,又是韓老尚書的嫡親孫兒。楊家如今可沒有人在朝堂……」
  這話是說,楊家在韓乃華仕途上不能有任何幫助。
  盛夫人都看得出韓家這次來京都,是為了落足的。韓乃華兄弟肯定是想在官場嶄露頭角的。有個得力的岳丈幫襯,事半功倍,楊家卻沒有這個能力。
  話雖然說得現實了些,卻也是實情。
  東瑗頷首,又道:「我大舅母跟我娘感情很好,所以她對楊家可能不是很看好。再者,楊家這樣就纏上來,叫人心裡不痛快。可到底是韓家的事,我要不要去探探大舅母的口風呢?」
  盛夫人沉吟片刻,道:「還是去探探口風。咱們總不能越俎代庖,替韓家做決定。韓大太太若是口風緊得狠,後面的話你也別多說,咱們娘們只當不知道。將來就算楊家打聽出那是榜眼,也跟咱們家沒關係。一邊是你舅母,一邊還是你母親家母親的母族,千絲萬縷的,咱們不要從中受埋怨。」
  東瑗聽著盛夫人的話,心裡微定,笑笑道是。
  誠哥兒在東瑗和盛夫人說話的時候,歪在盛夫人肩頭睡著了。
  瞧著他睡得香甜,盛夫人放低了聲音,對東瑗道:「這孩子有福,能吃能睡,長得又結實。」
  東瑗笑著道是。
  晚夕盛修頤回來,東瑗把這件事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笑道:「不用去探口風。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觀文殿大學士柴文瀚要招乃華為婿,他都找了秦尚書保媒,跟乃華說過。乃華告訴我的,他和他母親都很滿意。」
  觀文殿大學士柴文瀚,就是元昌帝的寵臣之一,當年選太子時,在場的四位大臣,柴文瀚就是其中之一。
  他讓秦尚書去保媒,那麼說明柴文瀚和秦尚書關係很好。
  秦尚書也是當年選太子四個大臣之一。
  兩位這麼重量級的近臣看中了韓乃華,楊家的姑娘就算是天仙,韓家也不會要的。
  「表兄怎麼說?」東瑗沉吟片刻,問盛修頤。有些男人愛面子,明明是藉助岳家得勢的,卻最後因為面子而埋怨妻子,怕旁人說他吃軟飯。
  殊不知沒有本事,就算是軟飯也吃不長久的。
  能豁達看透的,又有幾人?
  盛修頤一開始不太明白東瑗的意思,而後就反應過來,笑道:「乃華很感激。乃華人不錯,他雖然年幼,卻很懂得感恩,也很上進。」
  東瑗緩緩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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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拒絕 (1)
  沒過幾日,楊二夫人自己打聽出那位少年公子就是韓乃華,今科的榜眼,不足十六歲的少年進士,欣喜不已。
  薛家五夫人對東瑗不好,所以韓大太太對五夫人和楊家印象都不好。可楊家對韓家卻沒有這種仇恨的感覺。
  畢竟韓家的人沒有傷害過楊家的人。
  楊家只知道五夫人對韓氏的女兒不好,卻也不知道到底多麼不好。
  五夫人楊芷菱嫁到薛家,她就是薛家的人。她和韓家外甥女的恩怨,牽扯不到楊家。
  楊家上下都很看好少年榜眼,覺得這是天定良緣。否則滿大街那麼多人,為何偏偏就是少年榜眼撞了他們家的馬車?那孩子不僅厚道,寧願自己受傷,而且模樣好看,教養得體。
  在楊二夫人眼裡,簡直跟楊薇是絕配。
  楊二夫人的兩個女兒,容貌雖不及薛氏東瑗,卻也是秀麗婉約,針黹女紅樣樣精通,性格柔婉,絕對的大家閨秀,不似薛家十二姑娘那麼混沌。
  楊家又是百年望族,這一代雖然權勢上不算顯赫,可望族聲威仍在,配韓家的門第綽綽有餘。
  楊家二爺和二夫人商議好了之後,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老伯爺。
  建衡伯卻不似二爺和二夫人那般樂觀。他聽了兒子媳婦的描述,頓了頓才道:「韓乃華我知道,今年的京都誰家不知十五歲的榜眼?他是韓尚書的孫兒。當年韓尚書也是門生遍朝野。如今雖疏遠了些,韓家的聲望猶在。咱們家這樣,韓家可能瞧不上!」
  建衡伯的閱歷告訴他,自從韓家兩位少年皆中了進士,鎮顯侯府的薛老侯爺就上下替他們兄弟活動,把他們選在京都,說明韓家可能捲土重來。
  這次的機會如果不抓住,韓家可能真的淪落成安慶府的鄉紳人家。
  拖得越久,時間就會把韓家沖的越淡,韓家在京都的關係也就越疏遠。韓家再想立足,難上加難。
  有了少年榜眼的噱頭,韓家應該不會這麼輕易的決定韓乃華的親事吧?
  至少應該尋個有實權的岳丈啊。這是韓家捲土重來的機會之一呢。
  楊二爺微愣,楊二夫人卻急起來。
  她不敢在公公面前高聲說話,只得刻意壓抑著焦急,笑道:「爹,咱們家比韓家可要尊貴……咱們家的門庭應該不低吧?」
  建衡伯眉眼微冷,斜瞟了兒媳婦一眼,不快道:「世道早就變了。早二十年,盛昌侯府算什麼,不過是軍中出身的草莽!可如今呢,咱們家還攀得上盛昌侯府麼?就算盛文暉辭官賦閒,他想收拾陛下的姑姑,還不是手到擒來?咱們家門庭不低?哼,還做白日夢呢,婦人愚見!」
  盛文暉收拾陛下的姑姑,就是說和煦大公主鬧盛昌侯府,被陛下禁足的事。
  楊二爺身子微僵。
  楊二夫人被公公說的滿面通紅,嚅囁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建衡伯揮揮手,臉色恢復了先前的淡然:「孩子的事,你們自己做主,我言盡於此。既然想和韓家結親,就自己去辦吧。」
  楊二爺又是一愣。這是怎麼回事?先把自己家貶了一通,以為爹爹絕對不會同意的,可話音一轉,又說讓他們夫妻自己去操辦。
  這樣反覆,叫楊二爺心裡沒底。
  楊二夫人卻是大喜過望,她忍不住眼角堆笑:「爹,咱們先去忙了……」
  建衡伯衝他們揮手,讓他們出去,依舊伏案作畫。他在畫一幅雪景翠竹圖,寥寥幾根翠竹,依偎白茫茫的山崖面,如此孤立無援。翠竹雖堅韌,亦不能逆轉漫天大雪的荒涼趨勢。
  建衡伯心灰意冷歎了口氣,而後又是不問世事的超脫表情。
  楊二爺心裡雖驚訝,卻被妻子拖著去見了母親。
  楊老夫人正在佛堂禮佛,聽著二夫人的話,她手裡的碧璽佛珠微頓,緩慢睜開眼,看了眼急切的兒媳婦和迷茫的兒子,冷哼一聲:「什麼叫咱們家門庭不濟?再不濟,也是韓家那等身份望塵莫及的。少年進士有什麼了不起的,值得你們夫妻這樣?若真是孩子不錯,讓可靠的人去告知一聲,韓家自會上門求親的。」
  公公的語氣很消極,婆婆又過度自信,楊二夫人面色為難起來。她知道,如今的楊家既不像公公說的那般不堪,卻也不像婆婆口中那般尊貴。
  少年進士真的很了不起呢!
  不是自己的女兒,公婆想到的先是楊家的聲望,而不是楊薇的前程。楊二夫人心裡對公婆已經不指望了,她暗暗把自己的不滿情緒掩飾好,笑著道:「娘,盛家的大奶奶是韓家的表姑娘,讓她去問問韓大太太的意思,讓韓家上門提親,可好?」
  楊老夫人瞥了一眼楊二夫人:「她不過是年輕媳婦,讓她做保山,也太小瞧咱們家!若是韓家想結這門親事,讓盛夫人去提。」
  楊二爺面露為難。
  他剛要開口,楊二夫人猛然掐了丈夫的胳膊,把他的話堵住,開口笑道:「是,娘的話極是。媳婦這就去辦。」
  楊老夫人緩緩闔眼,繼續誦佛,不管楊二夫人和楊二爺。
  從楊老夫人那裡出來,楊二爺深吸一口氣,看著楊二夫人,道:「依我說,還是算了。你瞧見沒有,這個家裡現在沒一個真正想管事的。咱們家薇姐兒容貌雙全,還要主動上門說這話?叫人知道了,還不笑掉大牙?」
  楊二夫人恨鐵不成鋼瞪了丈夫一眼:「你啊,窮酸勁吧,跟爹爹一個性子!和煦大公主想把女兒嫁到盛家,都要託人先給盛家好處,娶了那麼個孤女做兒媳婦!咱們家,還比和煦大公主最貴?大公主都肯放下架子,你還端著?」
  楊二爺不以為然:「最後不是沒成?還鬧了個大笑話!咱們薇姐兒要是鬧那麼大笑話,叫孩子以為怎麼做人?」
  楊二夫人恨得跺腳,又掐了丈夫一把:「想吃又怕燙,難道好事自己飛到你家院裡?爹娘不著急,那是因為薇姐兒是他們的孫女,血緣隔了一層,你可是她的親爹,你也說喪氣話?要是這事不成,我跟你沒完!」
  楊二爺無語搖頭:「還賴上我?行行行,我沒本事,我跟我爹一樣。你能耐,你自己去辦吧。我不管了。」
  說罷,轉身去了外院。
  楊二夫人望著他瀟灑的背影,氣的面皮微漲!
  自己氣了一回,可想著女兒的前程,楊二夫人換了嶄新的褙子,叫下人拿了些點心,又去了盛昌侯府。
  她不敢讓盛夫人去說項,可讓東瑗去,也算是個很好的開端。
  到了盛家,盛夫人表情就變得有些冷漠與戒備,她說了幾句話,也不等楊二夫人告辭,就道:「近來夜裡涼,我受了些寒,身子乏得緊,就不陪您了。」
  說罷,起身進了內室。
  楊二夫人心頭暗叫不好。是不是自己上次來,目的太明顯了,讓盛夫人看出端倪,已經和韓家通了口信?
  難道韓家真的不看好楊家?
  楊二夫人心涼了半截,起身去了東瑗的靜攝院。
  東瑗沒有躲她,客氣和她見禮,笑著問她來意。
  楊二夫人就委婉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東瑗一聽這話,修長秀眉微蹙。她尷尬道:「二舅母,我年紀輕,這樣的事我去辦總歸不好。我娘舊疾又犯了,也不能替您效力。這樣,您不如再去問問旁人?」
  也在推辭。
  楊二夫人心裡驚疑不定,暗猜到底該去問誰。
  難道去問薛家,讓薛家的人去辦?
  她猛然想起薛家的新世子奶奶蔡氏是韓家的二夫人的內侄女,關係卻隔了一層,卻也是親戚。
  比起盛家,韓大太太應該更加給薛家面子吧?
  她又說薛家的姻親。
  楊二夫人見東瑗不肯鬆口,只得起身告辭,去了薛家。
  東瑗就鬆了口氣。她現在不能把韓家要和柴大學士府結親的事告訴楊二夫人。否則,以楊家人的品性,還以為她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著看笑話呢。
  這樣,就撕破臉得罪人了。
  有些人雖不想深交,卻也不想得罪。撕破了臉,以後行事多有不便。不是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麼?
  送走楊二夫人,東瑗就去元陽閣,把這件事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躺在床上,微微頷首,眉頭卻蹙了蹙。
  東瑗見她好似真的不舒服,不是假裝的,擔憂問:「娘,您是不是胃裡不舒服?」
  盛夫人頷首,道:「昨日起,就覺得輕輕的絞痛。昨夜倒是好了些,如今又隱隱疼起來……」
  「我去請太醫!」東瑗忙道。
  盛夫人倒也沒有阻攔她,讓她去吩咐。東瑗吩咐了回來,又到了杯溫開水給盛夫人。
  盛夫人小口喝水,輕聲道:「這病得養,根本沒法子斷根。前些日子好了些,最近又這樣,想著真是惱人!」
  東瑗也知道胃病靠養。她服侍盛夫人喝了水,又服她躺下,輕聲道:「您先睡會,等太醫來了我喊您。」
  盛夫人闔眼打盹。
  太醫來了,依舊是往日一樣的藥。東瑗吩咐丫鬟們去煎藥,等藥好了,服侍盛夫人喝下,天色也漸漸黯了。
  她正準備回去,盛昌侯的林二姨娘卻突然來了。

第二百零六章 拒絕 (2)
  林二姨娘花信年華,頭戴翠羽嵌米珠鏤空花簪,身穿松綠色如意雲紋褙子,身姿纖柔婀娜。她美眸噙霧,柳眉微蹙,進屋先給盛夫人請安,而後聲音細柔問:「聽說夫人舊疾復發,賤妾心裡十分不安。夫人現在可好些了?」
  林二姨娘弱柳扶風的嬌媚,水靈瓷白的肌膚,楚楚動人的風情,是個很標致的美人。和她一比,盛夫人十分蒼老。這種蒼老,令東瑗眼裡有些刺痛。
  好年輕的妾室,好蒼老的正妻。
  再有手段、再有恩情,亦抵不住歲月的消磨吧?還有什麼比時間奪走了肌膚的嬌嫩,在臉上留下斑駁皺紋更加無情?
  東瑗看著這林二姨娘,再看盛夫人,陡然心裡一個激靈。雖然跟她的婚姻無關,她仍是呼吸有些窒悶。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二十年後的自己。
  二十年後的薛東瑗,會不會也被這樣的一個絕對年輕的女人比下去?
  假如當初她哪裡錯了一步,她進宮成為元昌帝的妃子,也許十年、也許三年兩載,她就可以看到比自己更出眾的佳麗充盈著元昌帝的視線,取代她的地位。就像她進宮,取代別的妃子的地位一樣。
  嫁入盛家,成了盛修頤的繼室,也許將來也有人取代她,可她的處境和地位不會太糟糕。她已經有了兒子,有了這個家族的肯定。
  如此一想,就算被比下去,東瑗的生活也不是最糟糕的。
  這樣想著。自己總算不是最壞的結果,東瑗的呼吸順暢了幾分。
  這些念頭瞬間進入東瑗的思緒,讓她猝不及防。她不知道為何,看到公公的小妾會想起這麼多事。會有這麼悲觀的預計。
  定了定心神,東瑗聽到盛夫人聲音疲憊對林二姨娘道:「……不過是舊疾,太醫瞧過了。已經無事。大奶奶在這裡照顧,你先回去吧。」
  林二姨娘起身,給東瑗行禮,道:「辛苦大奶奶了。」
  東瑗淺淺笑了笑。
  林二姨娘並沒有離開,她垂首立在盛夫人床邊,想了想,給盛夫人跪下。聲音微哽:「夫人,賤妾有件事……賤妾不知是否當講……」
  盛夫人有些煩躁闔眼假寐,向床裡面側過身子。她的態度很明顯,不想聽。
  林二姨娘話就堵在唇邊。
  東瑗會意,對林二姨娘道:「夫人身子不舒服。姨娘有什麼話,過幾日再來稟吧。」
  林二姨娘就抬眸,悲切看著東瑗,眸光喊著深深的祈求。她那美眸裡倒映著東瑗似花般濃豔的臉龐。薛東瑗明明是少女般的嬌豔,眼神卻帶了精明透徹,令人無處遁形。
  林二姨娘知道,東瑗不喜歡她。
  她心裡慌了一陣,隨即又鎮定下來,目光變得更加悲切。
  東瑗已經撇開眼不看她。
  屋子裡遽然靜下來。靜的連林二姨娘細微的哽咽都如此清晰。
  盛夫人半晌才睜眼,靜靜看了眼林二姨娘,道:「如今是大奶奶管家,你不管有什麼事,先稟了大奶奶。大奶奶自會替你做主。」
  東瑗轉頤看了眼盛夫人,發現她又闔眼休息。
  東瑗只得低聲道是。替盛夫人夜了掖被角。盛夫人沒有睜眼,聲音細弱對東瑗道:「你也去吧,也不早了,回去歇了吧。」
  「娘,我先回去了,明早再來看您。」東瑗輕聲道。
  盛夫人輕輕嗯了一聲。
  林二姨娘也給盛夫人行禮,跟在東瑗身後,從元陽閣出來。
  東瑗走到盛夫人的東次間,坐定後,讓丫鬟搬了錦杌給林二姨娘坐。兩人坐定,東瑗才問她到底何事。
  「……明日是大姨娘的忌日,賤妾想替她燒些紙錢,拜祭她一回,也算……也算成全了姊妹之情。」林二姨娘聲音不由哽咽起來,而後想起東瑗對她的不友善,又急忙斂了哭腔。
  林大姨娘當初只是說病死了,沒有別的事,到了她的忌日,祭拜也無所謂的。雖然她沒有留下子嗣,卻也是盛昌侯的良妾,她的牌位是擺在盛家祖祠的。
  東瑗見只是這件事,也很爽快道:「既這樣,明日叫管事的媽媽拿些紙錢給姨娘,姨娘去家祠裡祭拜一番。」
  林二姨娘卻頓了頓。
  她起身,跪在東瑗面前,身子伏在地上,低低哭起來:「大奶奶的大恩大德,賤妾沒齒難忘!賤妾自從進了盛家的門,對侯爺、夫人、世子爺和大奶奶從未有過二心,多謝大奶奶抬舉,允許賤妾替大姨娘祭拜……只是……」
  說了這麼多好話,一句只是,便全盤否定了。
  東瑗眼梢有了些許冷意。
  她的手靜靜扶在炕几上,等著林二姨娘的後話。
  「……只是,賤妾還斗膽求大奶奶恩典,允許賤妾去大姨娘離世的莊子上祭拜……賤妾和大姨娘同胞而生,自幼心神相通。當初大姨娘不好了,賤妾那幾日也不舒服。這話滿屋子服侍的人都知道,賤妾不敢滿口胡話欺瞞大奶奶。這幾日,賤妾又不舒服,時常夢到大姨娘。她總說想念賤妾,想見見賤妾。大奶奶,賤妾還想留著殘軀,服侍侯爺、夫人,服侍大奶奶,賤妾不想死……賤妾想著去莊子上瞧瞧,就算……就算成全了大姨娘相見賤妾之心……」林二姨娘磕頭,已經忍不住哭起來,卻吐字清晰。
  說得這麼嚴重,還真的叫人不忍拒絕。
  只是,為何要去莊子上?東瑗頗為不解,莊子上到底有什麼事?
  她一個養在盛府深宅的姨娘,又是從西北帶回來的,兄弟姐妹皆不在盛京,她要出去做什麼?
  東瑗疑惑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纖柔身影,眸光變幻。她心裡快速轉著,卻喊了盛夫人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扶姨娘起來……」
  兩個大丫鬟去攙扶林二姨娘。
  林二姨娘卻爬到東瑗腳邊,不肯起身,低低哭泣哀求:「大奶奶……求您成全。」
  東瑗沒有再推開她,只是聲音平和道:「不行。」
  林二姨娘錯愕,猛然抬眸看著東瑗。她滿臉淚痕,更添嬌弱風姿,正是女子如月滿盈的鼎盛年華,自有嫵媚從眉梢傾瀉。
  她望著東瑗那平和不變的眉眼,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呢喃:「……大奶奶……」
  「不行。」東瑗重複道,聲音比剛才更加沉穩平和,「姨娘,沒有這樣的規矩,家裡的規矩都是侯爺定的,姨娘是不能出門的,更別說去莊子上。姨娘問這話,讓我為難了。」
  林二姨娘彷彿被電擊中,身子僵住。
  不行……
  就這樣說,不行!
  她全面鋪墊了那麼多的理由,薛東瑗想都不想,直接說不行。林二姨娘驚呆住。她彷彿從薛東瑗那平和又濃麗的臉上,看到了另外一個影子:盛昌侯。
  盛昌侯拒絕的時候,從來都是這般果決。
  林二姨娘還在愣神,東瑗已經起身,道:「起更了,我院子裡還有事,先回去了。姨娘請便吧,明日管事的媽媽會送紙錢給姨娘,倘若姨娘還想祭拜,去家祠也是一樣的。」
  她繞開林二姨娘,起身走了出去。
  盛夫人的大丫鬟香櫞一直在旁邊服侍,她也替東瑗捏了把汗。聽到東瑗說不行的乾脆,香櫞胸腔的一口氣猛然舒了出來。
  這個大奶奶,令人覺得快意。
  雖然鐵面無私了些,可香櫞就是覺得心裡很痛快。
  林二姨娘呆在那裡,半晌才起身,由她的丫鬟攙扶著,足下虛浮回了她的院子。她耳邊一直回蕩著大奶奶那句不行。
  「不行」這兩個字清晰短促,林二姨娘耳畔嗡嗡作響。
  她該怎麼辦?她已經絞盡腦汁,想盡了法子,才等到這麼一個機會。林二姨娘心裡十分清楚,倘若她跟盛昌侯說,盛昌侯絕對會拒絕她;她跟盛夫人說,盛夫人亦會道:這件事我要問問侯爺。
  就等於就推給了盛昌侯。
  林二姨娘沒有機會。
  好不容易等到了盛夫人生病,她沒有精力管這件事,肯定會交給新近管家的大奶奶。而大奶奶又是年輕媳婦,行事自然會和軟些。
  林二姨娘打定了主意和大奶奶軟磨硬泡,定要得到大奶奶的首肯。
  大奶奶才管家,可能並不想得罪人。她又年輕,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多說些觸動人心的話,讓大奶奶可憐她,又吹捧大奶奶一番,大奶奶自然會頷首。
  只要大奶奶點頭,盛昌侯大約不會駁了大奶奶的話。
  大奶奶才管家,倘若她這件事盛昌侯就駁回,大奶奶以後還有什麼威信?
  家裡的一切,林二姨娘都看在眼裡,她算準了這是個契機。就算這次不成,至少讓她知道,大奶奶這裡是個突破口,下次還有機會。
  她萬萬沒有想到,大奶奶居然會這樣回答她:不行!
  林二姨娘又想起了大奶奶院子裡的陶姨娘,那個死去二少爺的生母。二少爺去世,世子爺也很傷心,做下人和做姨娘的都以為,陶姨娘又有機會了。世子爺對二少爺的不捨,就是陶姨娘的機會。
  可最後呢,二少爺才出殯,陶姨娘就被送到莊子上。
  林二姨娘聽說了很多傳聞,眾多猜測。如今她才明白:這肯定也是大奶奶在搗鬼。
  那個女人長著一張傾國濃麗的臉,卻藏了這麼一顆狠毒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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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拒絕 (3)
  盛夫人的胃疼是舊疾復發,盛修頤並沒有太多擔心。
  他晚夕從太子府回來,先去元陽閣給盛夫人問安,而後就回了靜攝院。
  東瑗把林二姨娘想出去的事說給了他聽,道:「……她和林大姨娘是同胞姊妹,祭拜無可厚非。可她要出去莊子上祭拜,我心裡總覺有事,就沒有同意。不會讓爹爹難做吧?」
  盛修頤眉頭微擰,思量了一瞬,淡淡笑道:「你是照規矩辦事,爹爹有何為難的?」
  東瑗不由想起在元陽閣時那些奇怪的思緒,心頭微動,話就脫口而出:「自有為難。你不是感同身受?」
  盛修頤正在想林二姨娘要出門有何蹊蹺之事,倏然聽到東瑗這樣一句滿含調侃的話,不禁抬眸看她。她臉上雖帶著狡黠的笑意,可眼波閃動,似乎在試探著什麼。
  他不由心裡暗思,最近家裡還有旁的事情不成?
  他看了眼東瑗。
  東瑗正懊悔自己失言,被盛修頤平靜似墨濯石般眼眸一掃,她臉頰微燙,微笑著垂首,避開盛修頤的目光。
  盛修頤起身,坐到她身邊的炕上,柔聲問她:「最近姨娘們可有不安分的?」
  果真是誤會了。
  東瑗很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那句怨氣十足的話,她說出來真的是毫無根據的無理取鬧,無緣無故自己胡思亂想也夠了,偏偏還脫口說了出來。盛修頤又是個心細如髮的男子,他自會留意到東瑗情緒的變化與語氣裡的不愉。
  這……應該如何解釋?
  東瑗眼底便有了幾分慚愧。
  她笑道:「沒有,她們都很好……」然後就喊了薔薇進來服侍,起身去了淨房盥沐。
  盛修頤望著她的背影,疑惑的蹙了蹙眉。
  東瑗從淨房出來,盛修頤才去洗漱。等他回來,東瑗坐在臨窗大炕上看帳本。她面前沒有算盤,就是拿著帳本翻來翻去打發時光。
  盛修頤見她秀眉輕擰,難得一見的悶悶不樂,心裡不免又是擔憂:到底發生了何事?
  臨睡前他又問了一遍:「你可是有心事?」
  東瑗就躲閃著回道:「真沒事……」語氣很心虛。怕盛修頤再追問下去。
  盛修頤越發不解。
  可東瑗不願說。他也不好強求,摟了她的腰,在她耳邊喃喃道:「倘若有為難之事,告訴我一聲。」
  東瑗就含混應了聲好。
  次日盛修頤回府,盛夫人的病也好得差不多,東瑗也恢復了從前模樣。好似真的什麼都不曾發生。他擔心了一天的心,這才放回原處……楊二夫人欲招韓乃華為婿,在東瑗和盛夫人這裡碰壁之後,又去了薛家。
  大夫人忙著遷府之事。又因為楊家是五夫人的娘家,不想插手,委婉拒絕了楊二夫人。
  楊二夫人一張巧嘴,又求到三奶奶蔡氏那裡。三奶奶蔡氏如今是世子夫人,她雖然年輕,可出面也頗有分量。
  三奶奶跟三少爺薛華軒在四川多年,處事不及家裡其他妯娌圓滑。為人實在些。楊二夫人又是出了名的能言善道,三奶奶年輕面薄,架不住她左右相求、好話說盡,居然就答應了去探探口風。
  當初,三奶奶嫁到薛家沒三個月就跟著三少爺去了四川,家裡人對她亦不甚了解,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脾氣秉性,都不好貿然親近。更加不好直接去告訴她別管五夫人娘家的事。
  要是直接說了出來,就有挑撥離間之嫌。
  老夫人最恨家裡的妯娌小姑之間內鬥,薛家的女眷們也是謹慎慣了的。
  要是三奶奶是五夫人那種性格,說不定轉臉就把旁人告誡她的話說給五夫人聽。
  薛家的女人在薛老夫人手下久了,個個不願意出風頭去惹人嫌。
  大夫人有心教導三奶奶,怎奈她自己最近忙得不可開交,抽不出空兒;而楊二夫人下手又太快了。再者三奶奶是侄兒媳婦,不是自己的兒媳婦,隔了一層。亦不好說在太明顯。
  三奶奶跟韓家也算親戚。她為人又實在,次日就親自去問了韓大太太。
  「是五嬸的娘家。建衡伯楊家,也算百年望族。楊家四小姐閨名薇,我也見過幾次,長得標致,言行舉止溫婉大方,性子也和順……」三奶奶把楊二夫人的意見透露給韓大太太后,也順口幫著說了幾句好話。
  韓大太太臉色頓時不好看。
  她礙於三奶奶是鎮顯侯世子夫人,不好發作,只是笑容微淡問了句:「楊家怎麼想著和我們家結親?聽說當年你們家五夫人可不喜歡瑗姐兒。我們家老太太聽說了五夫人對瑗姐兒不好,氣得不輕呢……」
  三奶奶雖然實在,卻也不笨,聽著這口氣,再瞧韓大太太不自然的笑容,瞬間明白自己辦了怎樣的糊塗事。
  她訕訕笑了笑:「舅母,我才回京都,也不太懂事。楊家二夫人磨得緊,倘若我說錯了什麼,您可別往心裡去。」
  認錯很真誠。
  韓大太太也不拿喬,心裡一口氣也順過來,笑著拉了三奶奶的手,道:「哪裡話?你惦記著替乃華說親,舅母心裡感激還來不及,豈有說錯之理?只是這楊家……」
  她頓了頓,歎了口氣才道:「雖然乃華在京都,離老太太遠著。可乃華的親事,定是要先告知老太太的。我們家的事,你也是聽說過的。老太太對三娘的死,一直耿耿於懷。後聽說繼母楊氏對瑗姐兒不好,老太太氣得罵了好幾回。我們家離得遠,也不能替瑗姐兒做主。雖說一碼事歸一碼事,可叫人心裡怎麼痛快?哪怕楊家再顯赫,我們韓家也攀不得他們這門親事的。」
  三奶奶聽著,連連頷首。
  回去的路上,她卻為難起來。
  她應該怎麼回楊二夫人?就說韓大太太因為薛家五夫人對東瑗不好,所以不想和楊家沾親帶故?
  這種說法,多少有些小家子氣。
  三奶奶不夠精明,卻也明白些事理。
  韓大太太不想和楊家結親是真的,可這個理由卻只是其中一部分。
  她想了很多。仍是不知該如何去回復。懊惱著不該著了楊家二夫人的道,去辦這件事。
  回了鎮顯侯府,三奶奶先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笑瞇瞇問她去了哪裡。
  三奶奶也不敢瞞著,一股腦兒把楊二夫人求她的話、韓大太太的態度等,都告訴了老夫人,彷彿小孩子訴說委屈似的。
  老夫人瞧著這孫兒媳婦。覺得她有些像三夫人,為人實在,心裡算計太少,心裡既喜歡也著急。
  為人誠實是種美德。老夫人也很喜歡。
  可三奶奶將來要掌管整個鎮顯侯府,她不能太過於實在。就像鋼條,過剛易折。
  老夫人讓她坐到自己身邊,斂了一向和藹的笑容,遣了滿屋子服侍的人,才問她:「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三奶奶對老夫人向來敬畏。一聽老夫人讓她說說對韓大太太拒絕楊家親事的看法,她心裡忐忑起來,猶豫半晌,支吾著道:「想不出來。楊家是太祖時就封了爵的清貴高門,薇姐兒人品樣貌皆出眾。舅母是見過薇姐兒的,應是門好親事……可舅母卻說五嬸和九姑奶奶的話,來拒絕楊家,我不太懂……」
  老夫人淡淡笑了笑,道:「楊家門第的確不差。韓家從前在京都有些聲望。可到了韓尚書這輩,也敗得差不多。而後又是十幾年離京,不跟眾人來往,現在的韓家,若是和楊家結親,的確是高攀,舅母應該不會拒絕……」
  三奶奶連連頷首:「我當時也是如此想的,才應了楊家二夫人,去舅母那裡問問……」
  「可舅母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是不是?」老夫人眼眸帶笑。望著三奶奶。
  三奶奶驚歎老夫人料事如神,又是連忙點頭。一臉苦惱困惑的模樣,似個孩子般。
  老夫人忍俊不禁。
  「乃華那孩子長得好,學問、教養都好。」老夫人斂了笑,分析給三奶奶聽,「又是今年的新科榜眼,皇帝器重的少年進士。任誰見了都喜歡幾分。韓大太太心裡清楚,她的兒子尚公主都不為過。韓家門第落寞得厲害,乃華兄弟要想立足,就等於重新打下一片天下……權勢,才能讓乃華兄弟以後的官途順暢。楊家門第高,可楊家如今無實權,是入不了韓大太太的眼。這些話,她豈會明著告訴你?」
  三奶奶如夢初醒。
  她怔怔望著老夫人,半晌才喃喃道:「祖母,您外頭的事都清楚……」語氣裡既佩服又羨慕。
  老夫人無奈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這哪裡是外頭的事?這就是裡頭的事。你才來京都,走動得少,知道的事也少,自然想不通。以後若是有事拿不定主意,先問問你大伯母。」
  而後想了想,又道,「你總是待在家裡不成。明日我和你大伯母說,叫她事事帶著你,和你大嫂一樣,處處跟著你大伯母學學……」
  三奶奶道是。
  老夫人又叮囑她:「韓家的事,你就照舅母說的,告訴楊家二夫人……」
  三奶奶錯愕。就那樣直接說?那樣說,不是得罪了楊家麼?
  「那楊家二夫人會不會心裡記恨舅母?」三奶奶輕聲問。
  老夫人笑起來:「舅母就是這樣告訴你的,她都不怕得罪楊家,你怕什麼?傻孩子,你不直接說,將來乃華訂了親,楊家還怪你,你要替韓家受過麼?不要怕得罪人。不得罪幾個不知進退的,旁人就會以為你軟弱好欺!」
第二百零八章 報應
  薛家三奶奶蔡氏果真是把韓大太太的話,原封不動告訴了楊二夫人。
  楊二夫人錯愕半晌,向來和顏悅色的臉上一片難堪的灰白。
  回到建衡伯府,把這話告訴了楊老夫人。
  楊老夫人當即氣的摔了只密瓷茶盞,怒道:「不過是藉口!韓家是個什麼東西,眼皮淺薄,膽敢小瞧我們建衡伯府。以為攀上了薛家和盛家便可以一步登天,我倒要瞧瞧,他韓家能娶個什麼媳婦!」
  楊二夫人既難堪又委屈,想起丈夫當初勸誡她莫要丟人現眼,千萬別像和煦大公主一樣成為笑話。她利令智昏,根本沒有聽進去,一心看中了韓乃華的才識和相貌,想著韓乃華成為佳婿。
  結果……
  如今丟了這麼大的臉,叫她和薇姐兒以後如何做人?
  想著,楊二夫人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
  她懊惱不已,悔不該當初。
  楊家四小姐楊薇聽聞韓家拒絕了楊家的好意,也羞愧難當,躲在繡閣哭了整夜,怎麼勸也不肯出門。
  楊大夫人沒有笑話,很同情楊二夫人的遭遇,也怕家門從此惹上閒話,倒是上門勸慰不少。
  而韓大太太雖然拒絕得很乾脆,卻沒有四處宣揚,閉口不談此事,為兩家的關係保留了餘地。
  過了五日,定遠侯姚府唱堂會,請了京都眾女眷。
  楊二夫人不知實情,以為滿京城都知道了,不敢出門。讓楊大夫人出去探探口風。
  姚家的宴會上,見一向活絡的楊二夫人沒有來,大家問起楊家二夫人。眾人皆是關切口吻,沒有冷嘲熱諷看熱鬧的意思。
  楊大夫人心裡明白。韓家大太太沒有把話說開,除了薛家三奶奶和盛家婆媳,旁人不知道這件事。
  大夫人心裡僥倖。亦暗贊韓大太太為人厚道,總算給楊家留了幾分體面,楊薇以後說親也不至於那麼尷尬。
  楊大夫人壓在口頭的巨石落地,人也輕鬆不少。回到府裡,把這話告訴了楊二夫人。
  楊二夫人也是又驚又喜,反覆問了大夫人是不是實情。
  「宴會上那些人,總有三言兩語。難不成我專門出去替你打聽,還回來蒙你?韓家太太的確不曾講出去,你也安心吧。」楊大夫人笑道。
  楊二夫人長長舒了口氣,心情愉悅。
  正當楊二夫人放下心中重石,準備替楊薇尋下一門親事的時候。薛家五夫人楊芷菱突然回了娘家。
  「我聽說韓家想娶咱們家的薇姐兒?」楊芷菱給楊老夫人請安後,徑直來了二夫人的院子,直接問及此事。
  不是說楊家想嫁女兒到韓家,而是說韓家要娶楊薇。
  楊二夫人心中一動,訕然笑了笑,道:「哪有這事?」心想這韓大太太雖然看不上楊家,為人卻也磊落,沒有在外面損楊家一句,反而句句維護楊薇的名聲。抬高楊薇的身價。
  男子求親不得並不算什麼丟人之事。
  好女多家求,總有失敗者,旁人不會因此而嗤笑。
  女孩子的名聲和矜貴卻比較重要。
  楊二夫人此刻是感激韓大太太的。
  「二嫂,你甭瞞著我!」楊芷菱冷臉道,「二嫂,你可切莫昏了心。看中韓乃華!少年進士有什麼了不得?韓家可是布衣之族,怎麼配得上我們建衡伯府。倘若和韓家結親,不是叫人笑話?」
  說到後面,聲音越發冷了。
  楊二夫人頓時就心裡煩躁起來。
  她這個小姑,跟她婆婆一樣,驕傲自負。
  韓家配不上建衡伯府?
  人韓家根本就瞧不上建衡伯府。
  楊二夫人攥了攥掌心,把滿心的不悅壓了下去,勉強支起笑容,道:「五娘從哪裡聽來這些有的沒的?我們和韓家又不熟,豈會談婚論嫁?」
  說到最後,她聲音有些底氣不足。
  楊芷菱見二夫人言辭閃爍,便更加肯定了傳言屬實。她不滿的高聲喝道:「二嫂!你句句隱瞞,不肯對我說實話,難道真的看中了韓乃華?我私下裡和你說,你若是聽不進,我就要告訴娘了!」
  楊老夫人雖然年紀大了,家裡的大權卻還是握在手裡,對媳婦們要求苛刻。
  楊二夫人要嫁女兒,定要動用中用財物做嫁資,她可不敢得罪婆婆。要是得罪了婆婆,她兩個女兒不能風光大嫁,將來在婆家吃苦,被婆婆和妯娌瞧不起。
  哪怕對這個小姑再不滿,楊二夫人亦不敢表露出來。她苦笑:「五娘,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娘。孩子們的婚事,自然要娘過問的,我豈敢越過娘去?」
  這話倒也不錯。
  楊芷菱將信將疑,跟著楊二夫人又去了楊老夫人處,親口問楊老夫人。
  楊老夫人臉色剎那難看,冷冷道:「跟韓家談婚論嫁?韓家是個什麼東西,能娶貴胄之家的千金小姐?」
  楊芷菱這才鬆了口氣,道:「我也是道聽途說。我那個寡嫂,自從蓉姐兒被逐出京都,就不問世事。昨日卻問什麼韓家和薇姐兒的婚事如何了,把我嚇了一跳。沒事便好,沒事便好。娘,倘若咱們家和韓家結親,旁人定以為咱們家落魄到了何等境地,以後我在婆家怎麼自處?」
  句句都是擔心自己。
  楊二夫人坐在一旁聽著,眼底有了些許怨懟。
  韓大太太說因為楊芷菱不願意娶楊薇,楊二夫人一直以為是藉口。如今瞧著小姑這般作為,楊二夫人瞬間閃過某種念頭:也許並不是藉口,韓大太太就是不想被楊芷菱纏上,才推辭的。
  薇姐兒的婚事變成醜聞,並不是別人的錯。都是自家人在壞事。
  想著,楊二夫人對楊芷菱就有了些恨意。
  她不敢在婆婆面前表露出來,垂首靜靜喝茶。
  楊芷菱得到了確切答覆,興高采烈回了鎮顯侯府。
  沒過兩天。就傳出了韓家求娶楊薇,被楊家狠狠拒絕的閒話。
  京都近來沒什麼趣事,這話一傳出去。頓時快速傳播,又過了一天便家喻戶曉。
  眾人皆是吸了一口涼氣:韓乃華那般俊朗不凡,才十五歲就中了榜眼,尚公主都不為過,楊家居然不要這女婿?
  這怎麼說得通?
  「楊家難道想出皇妃?」有人猜測道,「韓榜眼都瞧不上,想要什麼樣的女婿啊?」
  「只怕是誤傳。倘若說鎮顯侯府拒絕了韓乃華的提親。倒也可信。可楊家……」有人咋舌,「會不會是楊家故意誣陷?」
  「韓家家底單薄,楊家卻又公侯之家,拒絕也是情理之中麼。」同樣清貴人家驕傲的肯定了這種說法。
  可這種說法是少數。
  大多數的說法是:要麼楊家想把楊薇送給太子為良娣;要麼楊家在撒謊貶低韓乃華。
  這件事也很快傳到了韓大太太耳裡。
  韓大太太氣得不行,跑去薛家跟薛大夫人訴苦:「我好心好意替他們家姑娘留了體面。結果他們家卻傳出這樣的話來,叫人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薛大夫人榮氏也覺得楊家這事辦得不夠體面。
  「他們不仁咱們不義。」薛大夫人壓低聲音道,「楊家姑娘名聲重要,乃華的名聲就不重要?」
  韓大太太見薛大夫人這樣支持她,心裡的鬥志就熊熊燃燒起來。
  她也低聲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們家的名聲,也不能任由楊家糟蹋。」
  於是韓、楊兩族的緋聞又有了新內容:楊家二夫人想把女兒嫁到韓家,被韓大太太以高攀不上為理由拒絕,於是楊家便說韓家求娶不成。
  眾人更加相信後一種說法。
  於是乎,楊薇的名字就響徹京都。
  因為這件事。楊薇一直無人問津。明明是知書達理的姑娘家,卻聲名在外,成了笑話,稍微顧忌體面的人家都不願意娶她。
  楊薇一直到二十歲才遠嫁到廣州,這是後話。
  推波助瀾的,除了薛家五夫人楊芷菱、薛家大夫人榮氏、韓大太太。還有十月中旬韓乃華和觀文殿大學士柴文瀚的長女定親。
  眾人就更加肯定了當初是韓家拒絕了楊家。
  而楊家不甘落敗,居然散播謠言來誣陷韓家,令人不齒。
  楊薇就成了燙手山芋,誰也不敢接了。
  楊二夫人因為這件事,氣的病了一場,從此也跟薛家五夫人楊芷菱斷絕來往。
  原本沒事,偏偏被自家人鬧得不可開交!
  楊大夫人對楊芷菱的心也冷了不少。
  楊老夫人也因為這件事,不敢再強求媳婦們替楊芷菱做主。她雖然不說楊芷菱的不是,卻也不好勸她們姑嫂和好。
  五夫人楊芷菱為此也是氣了一場。
  她四處跟人說楊二夫人無理取鬧。
  大家便知道謠言從何而起了。
  楊家一時間徹底淪為笑柄。
  薛老夫人無法,只得重新禁了五夫人的足。
  東瑗和盛夫人一直在觀戰,可事情鬧得那麼沸沸揚揚,影響之大,出乎了她們婆媳的預料。
  韓家的事雖然說得熱鬧,可輿論都是偏向韓家,東瑗並沒有太多擔心。這些日子,盛家卻是平靜極了。
  二奶奶葛氏忙著替蕙姐兒說親,不再找東瑗的麻煩;盛修頤的姨娘們依舊如常,各守本分。
  只是盛昌侯的林二姨娘,時常到盛夫人面前服侍,也給東瑗和誠哥兒做了好幾雙鞋襪,熱情不少。
  她原本想出門,被東瑗拒絕後,倒也沒有下文。
  東瑗和盛修頤卻一直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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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雪夜
  光陰暗轉,轉瞬間到了十月中旬,東瑗的表兄韓乃華定親,明年八月迎娶柴家大小姐。
  柴家辦事果斷,定親不足一年就同意大婚,韓大太太高興至極。她不僅僅添了家裡的下人用度,亦大張旗鼓修葺院子。
  韓家以後要在京都住下來。
  東瑗去看韓大太太,韓大太太拉著她的手,把自己的計劃都說給東瑗聽:「從抱琴院那裡隔開,東邊我們住,西邊你二舅一家人住。東南角有出景色別致的,修了小院,給老太太住。老太太最喜清淨……」
  語氣裡有種躊躇滿志。
  東瑗聽著,不由細細打量院子,心裡升起些許盼望。生活了這些多年,她真的把自己當成了薛東瑗,韓家也在她意識裡成了親人。聽說親人要來,那份期盼就油然而生。她問韓大太太:「外祖母也來麼?」
  韓大太太笑:「自然來的……」而後想起韓老太太身子一直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經得起上京的顛簸,心裡擔憂起來。
  可這洩氣話不好在東瑗面前說。
  「我九歲的時候摔了一跤,很多事忘記了,小時候的事就記不太清楚。」東瑗道,「也不知外祖母如今是否健朗……」
  「老太太身子骨一直不太好。」韓大太太如實道,語氣裡有幾分擔憂。
  東瑗也擔心起來。
  到了十月十八那天,從早晨的細雨突然下了雪。
  這是京都的初雪,比往年晚了些。
  不到半個上午,地上、樹梢、屋脊已經白皚皚一片。
  靜攝院中的幾株臘梅便傲雪盛綻,滿庭院幽香四溢。
  天氣冷,誠哥兒每日從楨園到靜攝院來頗有不便,東瑗便把靜攝院的暖閣收拾出來,給誠哥兒住。
  誠哥兒身邊的管事媽媽依舊住在楨園,只有丫鬟竹桃和乳娘喬媽媽跟過來服侍。其餘的。都是東瑗這邊安排丫鬟婆子。
  盛修頤除了給太子講學,還監督太子騎射,偶爾也三兩好友相聚,白天幾乎不回內院。晚夕回來。抱著誠哥兒逗趣,有時也喊了長子盛樂郝到跟前說話,跟東瑗的交流反而越來越少。
  而下雪這日,卻意外回來得很早。
  他先去給盛夫人請安。
  來安卻吩咐小廝們抬了罈酒回來。
  東瑗有些吃驚,問這事誰家送的。
  來安道:「世子爺從天醪酒坊買的,叫小的抬進來。」
  東瑗不知何意。既然送了進來,東瑗打發了小廝賞錢。就讓粗使的丫鬟婆子們把酒罈抬進了小廚房。
  盛修頤回來,兩鬢落滿了皚皚白雪。
  東瑗服侍他更衣,就問了他那酒。
  盛修頤接過東瑗遞過來的溫熱帕子擦臉,笑道:「今日不是初雪?那是青梅酒,酸甜可口,很有名,我特意買回來給你喝的。」
  下雪天賞梅飲酒,頗有詩意。
  東瑗心裡頓時暖融融的。她笑著道謝。讓人去把酒溫了。
  誠哥兒吃了奶早早睡下,東瑗就讓小丫鬟去折了幾株臘梅回來,插在汝窯梅瓶裡。擺在內室臨窗大炕上旁。她自己又折了幾枝,擺在窗台上。
  內室裡頓時暗香浮動。
  丫鬟們擺了下酒的小菜,又把溫熱的酒壇擱在一旁,全部退了下去。
  東瑗撩起一角的防寒簾幕,推了半扇窗子,寒意緩慢席捲而來。
  盛修頤進來,坐在東瑗對面,東瑗親自替他斟酒。
  「今日怎麼如此雅興?」她自己亦飲了半盞,笑著問盛修頤。
  下了整日的雪,窗外地上積了厚厚一層。映得天地間明晃晃的。屋內燭火雖然很幽淡,盛修頤依舊可以看到東瑗那濃麗的臉。
  他笑容便從眼底蕩開:「什麼雅興?路過酒坊,聞到了酒香,就想起青梅酒好喝。怎樣,名不虛傳吧?」
  東瑗又抿了一口,雖然酸甜。可不掩酒的辛辣。緩緩入喉後,才有醇厚的香甜泛起。
  「好喝……」她贊賞。
  盛修頤瞧著她的神態,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兩人聊著瑣事,一盞盞酒入腹,東瑗漸漸不濟。她臉上燥熱起來,火燒般倒也感覺不到寒意。心跳得有些快,捧住酒盞的手開始微抖,她知道自己快醉了,就不想再喝。
  盛修頤卻又給她斟了半盞。
  東瑗推給盛修頤,舌頭有些大:「……不行了。你喝吧。」
  兩頰生煙的嫵媚,撩撥得盛修頤心頭微動,身子很誠實的有了反應。他見東瑗支肘在炕几上,半縷青絲微落的嬌態,喉結滾動。
  「真不頂用。」他笑著站起身,走到東瑗這邊,將她摟在懷裡。混合著酒香的女子體香更加誘人,盛修頤心頭又是一激。
  東瑗斜倚在他懷裡,把自己的酒盞替給他,笑道:「你喝了吧,倒了可惜。這酒味道不錯……」
  盛修頤啼笑皆非,她不過飲了兩盞就醉的不成樣子,還敢做足品酒高手的姿態。
  他接過東瑗手裡的酒盞,想往口中送,卻見她紅唇輕啟,別樣勾魂奪魄。酒盞就不由自主滾落在一旁,盛修頤俯身攫住了東瑗的唇。
  突如其來的深吻讓東瑗懵住。
  他添咬著東瑗的唇,緩慢撬開貝齒,舌尖在她口中逗弄。東瑗有些窒息,不住想後退,盛修頤卻步步緊逼,最終將她的身子壓在炕上,唇卻依舊不曾離開。
  舌頭挑逗著東瑗,他的手便沿著纖柔腰際上游,隔著衣衫撫摸東瑗。
  隔著厚厚的裘襖,摸不到肌膚的柔滑。
  盛修頤的唇終於離開,東瑗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她大口大口喘氣,因為憋氣而雙頰更加豔紅。還沒有等她回神,盛修頤已經解開了她裘襖的衣襟。單薄的中衣難抵酷寒,東瑗身子微顫。
  盛修頤將中衣褪去,才將她的身子從裘襖裡撥出來,蔥綠色的肚兜越發撩人。他快速褪了自己的衣裳,讓東瑗半坐在自己懷裡,一雙帶著薄繭的手從肚兜底下伸了進去。
  手有些涼,東瑗驚叫一聲。
  當這雙微涼又粗礪的手撫上了她的玉乳,東瑗感覺一陣激流在四肢百骸蕩開。她尚未從中回味過來,又酸又麻的感覺又從胸口傳來。
  盛修頤用力揉搓著她的嬌乳。
  東瑗不由喘氣起來,下體似乎有什麼熱浪在翻滾,緩緩在小腹處騰起。她咬緊了牙關,卻被盛修頤的攻擊弄得難以忍受。
  「好疼……」東瑗低呼,「你輕一點……」
  盛修頤這樣蹂躪她的乳房,讓東瑗有種承受不住的感覺。她從未經歷這種粗暴的對待。
  盛修頤卻不顧,一把扯開了肚兜,將她那玉峰頂端那枚紅豔豔的果子含在口中,又是吮吸又是輕咬,另一隻手揉捏著另外一個嬌乳。
  東瑗彷彿被丟在油鍋裡,全身沸騰般的煎熬,那種熊熊燃燒的欲望她也是第一次經歷,不由大口大口喘氣,口中胡亂喊著「天和」,手指陷入了他結實的肩頭。
  盛修頤一隻手蹂躪著胸乳,另一隻手卻向下探去。東瑗茂密的叢林早已濕漉漉的,他微笑,找到了那花蕊,輕輕揉搓著。
  東瑗猛然顫慄,她的身子瑟瑟,頭不由擺動,來遏制這種燃燒般的沸騰。腦海裡似煙火夜空,絢麗奪目,反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直到那碩大入侵,被填滿的充實感讓她緩緩吸了口氣。
  「阿瑗……」盛修頤雙手緊握她的纖腰,將自己的炙熱堅挺送入她的體內,感受著她的溫熱,而後才緩慢抽插。
  漸漸感覺到她呼吸越來越重,盛修頤的抽插也越來越激烈,似狂風暴雨般席捲著,波浪拍案的聲音充盈著東瑗的耳朵。
  她又酸又麻,被頂到花心,就有一種被拋上高空的錯覺。當退下時,她又有跌入低谷的錯覺。
  隨著他抽送的節奏越來越快,東瑗終於忍不住,呻吟出來。她身子一顫,一股暖流傾瀉,打在盛修頤那碩大的雲頭,讓他也微顫。
  他停下來,忍住了釋放的衝動。
  看著東瑗目光迷離癱軟下去,盛修頤撤了出來,將她翻過身子,讓她伏在炕几上。
  東瑗身子無力,想反抗,卻沒有反抗的能力。
  炙熱從身後滑進幽徑裡,更加深入緊致,盛修頤舒了口氣。
  他抽送著自己的欲望,卻見東瑗緩緩攤下去。盛修頤無法,鬆開了她的腰,俯身將她的雙乳擒住,又是一番揉搓。
  這場歡愉什麼時候結束的,東瑗不是很清楚。
  她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次日早晨。
  昨夜醉酒,她頭疼得厲害,又口渴的緊,喊丫鬟進來服侍她。盛修頤卻先醒了,披衣下床從暖壺裡倒水給她,還問她:「可有不舒服?」
  想起昨晚的事,東瑗心裡又羞又氣,撇了臉不理他。
  吃了早飯,兩人去給盛夫人問安。外頭依舊是鵝毛大雪紛飛,盛修頤和東瑗共撐一柄傘,兩人並肩而行。
  東瑗就低聲道:「你昨晚是不是早有預謀?」
  盛修頤一臉無辜的反問:「昨晚怎麼了?」
  東瑗語結,恨恨瞪了他一眼。盛修頤這才暗爽的笑起來。
  兩人緩步去了元陽閣,說了會兒話,盛修頤去太子府講課,東瑗陪盛夫人閒話家常。
  林久福卻跑了進來,稟東瑗和盛夫人:「宮裡降了懿旨,請大奶奶接旨。」
  東瑗心口猛跳,暗猜到底何事。
第二百一十章 進宮 (1)
  東瑗跟在林久福,去了盛府外院接旨。傳旨的是皇后娘娘坤寧宮的太監總管,陰柔傲慢讀著。
  皇后娘娘懿旨召東瑗進宮,並未言明何事。懿旨很簡單,就是宣東瑗今日午初一刻進宮。
  東瑗接旨後,回內院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不曾深想,還替東瑗高興:「娘娘怕是想念家裡的姊妹了。」然後還抱怨東瑗,「你也是,從來不去看皇后娘娘,哪有你這般的?」
  東瑗無奈笑笑。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可以進宮的。
  她的堂姐是皇后,親妹妹是寵妃,她若是圓滑些,也應該時時和貴人們走動。雖然盛家不需要她去添這些富貴噱頭。
  可東瑗從未主動請旨進宮。
  「娘,我回去換身衣裳,這就去了。」東瑗說著,聲音卻莫名的虛弱。
  盛夫人並未留意到她的不同尋常,催著她快去,莫要讓娘娘久等。
  東瑗道是。
  從元陽閣出來,漫天鵝毛大雪紛飛,夾道上積了厚厚一層。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們正在小徑上掃雪。剛剛拂去,片刻又被蓋上。
  薔薇替東瑗撐傘,忽見東瑗腳下一滑,差點跌了。薔薇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關切道:「大奶奶,您沒事吧?」
  她這才注意到東瑗面無人色。
  東瑗猛然回神,敷衍說了句沒事,任由薔薇和一個小丫鬟左右攙扶著她,緩慢回了靜攝院。
  她手掌攥得緊緊的,掌心一片濕濡。腦門上也沁出了虛汗。
  羅媽媽和橘紅、尋芳和碧秋等人正指揮著粗使的丫鬟婆子們掃雪,見東瑗回來,幾個人忙迎上來。
  東瑗臉色不好,除了羅媽媽和橘紅。其他幾人紛紛落後幾步。
  「怎麼了?」進了屋子,羅媽媽上前服侍東瑗,擔心不已。「瑗姐兒,可是出了事?」
  問著東瑗,眼睛卻瞟向了薔薇。
  薔薇輕輕搖頭,表示她不好替東瑗回答。
  東瑗瞧見了她們的小動作,淡笑道:「沒出事。皇后娘娘宣我進宮,快把郡主朝服尋出來……」
  羅媽媽臉色微變,不放心又追問道:「突然宣你進宮做什麼?你臉色這樣難看。豈是沒事的?」
  東瑗也懶得再解釋。
  她心裡突然怕得厲害。
  去年的時候,她見過一次皇后娘娘。那時皇后娘娘還是皇貴妃,模樣端莊秀麗,不苟言笑。看到東瑗的容貌,皇后娘娘對東瑗的忽視裡有種戒備。那次的事讓東瑗明白。皇后娘娘並不喜歡自己這個堂妹。
  她們家姊妹眾多,情分其實很淡。皇后娘娘又比東瑗大太多。東瑗猶在襁褓,她已經出閣,就更加沒什麼情誼,跟陌生人差不多。
  又有元昌帝的事攪合在裡頭,東瑗心裡不由打鼓。
  進了宮,能不能平安出來,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到底為何突然宣她進宮?
  雖說盛修頤為太子少師,卻沒有太多實權。盛家已經從權利的頂端退了下來。東瑗著實不明白皇后娘娘突然宣她進宮的目的是什麼。
  難道真是為了敘敘姊妹情分?
  還是元昌帝……
  東瑗整日關在內宅,卻也時常去薔薇打聽消息。她知道元昌帝自從中箭受傷後,一直用良藥保命,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想到這些,心就如亂麻般再也安靜不下來。一遍遍暗示自己什麼事都沒有,卻發現無濟於事。東瑗的唇色蒼白如紙。
  一想起皇宮,她背後就寒意頓湧。
  橘紅尋了郡主朝服出來,幾個丫鬟服侍東瑗更衣。而後橘紅和薔薇服侍東瑗梳頭上妝。
  東瑗眉頭依舊微蹙,心事重重。
  薔薇和橘紅想安慰一句,卻不知該說什麼,兩人沉默著在一旁服侍。東瑗想著心思,眼神放空。
  裝扮好了之後,攬鏡自顧,胭脂水粉已經遮掩了東瑗的蒼白。濃妝下,鏡中女子曼妙嫵媚,容顏濃麗。
  東瑗都沒有想到去怨恨自己長了這麼一張臉,而是先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睡熟了,東瑗在他床前站了一瞬。看著兒子越來越嫩白的小臉,微嘟的嘴巴,十分討喜,她的心彷彿被什麼撞了下,有些悶悶的疼。
  羅媽媽跟在身後,拉東瑗的衣袖,裝作若無其事笑道:「皇后娘娘召見,你還在誠哥兒這裡磨蹭?快去,回來看個夠不好麼?天天看都看不夠,沒見過你這樣疼孩子的。」
  這話是想告訴東瑗,什麼事都不會有。
  東瑗明白羅媽媽的苦心,終於揚臉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時辰還早,不及的。哪有不疼自己兒子的娘親?我看誠哥兒,就是看不夠。」
  屋裡服侍的眾人都笑。
  東瑗回身,掃視了眼滿屋子的人,道:「橘紅陪著我,薔薇留下吧。」
  薔薇和橘紅都微微吃驚。
  「倘若皇后娘娘留我說話,回來晚了些,讓世子爺不用擔心。」東瑗看了眼迷惑的薔薇,補充道。
  薔薇頓時明白過來:大奶奶是怕世子爺擔心,不知出了何事,所以讓自己留下來解釋給世子爺聽。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們,薔薇言辭爽利,又是常跟著東瑗的。她的話,盛修頤更加相信。
  大奶奶不想家裡人擔心。
  薔薇反而更加擔心:難道真的有事?又是看誠哥兒,又是留自己給世子爺傳話,怎麼都有些不吉利的意思。她看著東瑗,目露擔憂,正好和東瑗的目光撞個正著。
  東瑗眼波收斂,已經恢復了些許平靜。觸及薔薇擔心的眼眸,她目光頓時決定下來,微微一笑。
  薔薇的心口彷彿鬆了些許。
  羅媽媽親手幫東瑗披了灰鼠緙絲披風,又幫她穿了木屐,讓她快些去。
  從靜攝院出來,有粗使婆子抬了軟轎,等著東瑗。
  盛府門口,早有備好的華蓋折羽流蘇馬車。停放片刻,馬車頂端便有薄薄一層積雪。鮮紅的流蘇繐子被雪打濕,更添豔麗。
  橘紅扶東瑗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來,把一個盤螭銅手爐遞給了東瑗。又問東瑗是否冷。
  車廂夾壁有厚厚的氈絨,寒風無法吹入,又鋪了羊毛地毯,並不寒冷。
  東瑗手裡捧著銅手爐,更加感覺不到寒意,她如實道:「我不冷。」
  而後,車廂裡又靜謐下來,唯有馬車轅子滾動的聲音。
  「大奶奶!」橘紅一直沉思,猛然想起什麼,失聲喊道。
  東瑗也在想心事,突然被她一喊,嚇了一跳。她原本就精神緊繃,這樣毫無防備一喊,一個激靈,心都要從口裡跳出來。
  「怎麼了?」東瑗平復心緒,撫著胸口問她。
  「今日是不是皇后娘娘貴降的日子?」橘紅目露驚喜,問東瑗。她雖然不知道東瑗在害怕什麼,卻知道東瑗對皇后娘娘請她進宮的目的一直猜不透,正在擔驚受怕。
  橘紅在薛家也服侍了些日子。
  她最開始進薛家,就是在大夫人榮氏的院子裡當差,榮媽媽親自調教她們新進來的婢女。那時也是十月中下旬,具體的日子不太記得,卻也是個下雪天,大夫人讓榮媽媽去給良娣送生辰禮。
  那次橘紅和另外一個小丫頭當差,負責照看茶水。那小丫鬟毛手毛腳摔壞了一只茶盅蓋子,榮媽媽就罰橘紅和那個小丫頭跪在雪地裡。
  橘紅清楚記得,漫天大雪紛飛,寒氣從膝蓋處冒上來,那個小丫頭嚇得偷偷啜泣。
  而後大夫人出來,對榮媽媽說,今日是良娣的生辰,就算替良娣積德,饒恕了這些小丫頭。還催著榮媽媽快些把良娣的生辰禮送去太子府。
  那時的薛良娣,就是今日的皇后娘娘。
  倘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請了家裡姊妹前去,倒也說得通。東瑗聽著這話,也是微愣。
  她根本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什麼時候生辰。
  她到薛家的時候,皇后娘娘早就成了太子良娣。她幾乎沒怎麼見過那位堂姐。
  「是嗎?」東瑗反問。
  橘紅也拿不定主意,就把當年的事說了出來:「……年月太久了,我不記得具體是哪一日。可那時也像今日一樣,下著大雪,想來差不了……」
  東瑗細想,也覺得靠譜。元昌帝還病著,皇后娘娘自然不會大張旗鼓辦生辰宴。可是到生辰這日,請了家裡姊妹前去團聚,倒也可能。
  她的心彷彿鬆了幾分。
  沒有見到皇后娘娘,一切都還不能下結論,東瑗又是暗暗歎氣。對於皇宮,她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
  她從來沒有在那裡生活過,只是憑藉後世的影視作品,就判定那是個吃人的地方,是不是有些武斷?
  對於這個年代的女子而言,不管在哪裡都不得自由。
  隨著馬車緩慢前進,東瑗終於到了禁宮東華門。
  盛府的傭人和馬車被攔在東華門外,東瑗遞了名帖,乘坐禁宮的馬車,往皇后娘娘的坤寧宮去。
  馬車繞了片刻,東瑗一直靜靜坐著不敢動。
  等馬車停下來時,便有女官上前,攙扶了東瑗下了馬車。
  雪依舊在下,坤寧宮前的丹墀上一片雪白,把青灰色的地磚覆蓋。地上濕滑得厲害,哪怕是笨重的木屐也有些站不穩腳。
  東瑗小心翼翼攙扶著東瑗的手,緩步進了坤寧宮。
  這一刻,她慌亂的心莫名靜了下來。不管是皇后娘娘的生辰還是其他原因,她已經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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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進宮 (2)
  對於皇后娘娘的坤寧宮,東瑗第一次踏入。
  之前進宮一次,是在太后娘娘的慈寧宮。那次進宮的心情比此刻更加忐忑不安,東瑗不敢東張西望,唯一就是把禁宮的地磚顏色樣式看得一清二楚。
  而這次,她微微揚臉,把坤寧宮的宮門看個遍。
  大雪遮掩下,更添肅穆莊嚴。
  這裡,曾經多少女人夢寐以求,使盡百般手段。若成功,便是母儀天下、千古留名;若失敗,一縷孤魂黯然逝,香消玉殞。在偌大的皇宮裡,應該不會有誰記得離去的人。
  這裡,東瑗從未嚮往。
  女官見她打量著宮門,低聲喊了聲:「郡主,小心足下。」
  東瑗回神,淡笑著多謝。她跟在女官,小心翼翼行走,進了前殿。繞過幾處兩進兩出的暖閣,才到了皇后娘娘的正殿。
  東瑗踏入正殿,便聞到一股幽淡的清香。
  坤寧宮的正殿跟普通人家宴息起居處一樣,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四口青銅大鼎裡燃燒著銀炭,將熱流源源不斷送入殿內。殿內溫暖入春,卻悄無聲息。
  東瑗沒有抬頭,在女官的牽引下,跪下給皇后娘娘行了大禮。
  「起身吧。」須臾,東瑗才聽到皇后娘娘慈和溫和的聲音道。
  這聲音很陌生。
  上次進宮見到皇后娘娘時,她還是皇貴妃,雖眾妃之上,卻在皇后之下,聲音裡不似這般親切,有些卑躬屈膝。如今,她是這後宮之主,她理應拿出正宮娘娘的寬容氣度來。
  東瑗道謝,緩緩起身。
  她微微抬眸,看到坐在鳳榻上的女子,衣冠壯嚴,面容慈祥。東瑗打量她。她也正在看東瑗。
  兩人目光一撞,都帶著探究。
  東瑗慌張垂首。
  皇后娘娘已經笑起來:「給郡主賜座。」
  東瑗道謝,半坐在內侍搬來的椅子上,垂首不敢再去看皇后娘娘。方才的一瞥,東瑗發覺如今的薛皇后,越來越像大夫人榮氏。比起上次見面,現在自信溫和的皇后。容貌更加相似。
  皇后已經是上位者,不再需要刻薄,所以從她的面容上看不出她的性格。可東瑗對她仍是存了一份好感。
  在東瑗潛意識裡,對大夫人的好感轉移了些到皇后娘娘身上。
  如此一想。東瑗居然放鬆不少,不似剛剛那麼不安。
  「盛昌侯近來可好?」皇后娘娘含笑和東瑗寒暄,「盛夫人身體是否健朗?」
  東瑗恭敬道:「都好,多謝娘娘掛念。」
  「盛昌侯是國之功臣。他突然請求致仕,陛下再三挽留,無奈盛昌侯去意已決,陛下才忍痛同意。每每提起。陛下總說自己少了左膀右臂,處處掣肘,要是盛昌侯在旁,豈會如此?陛下總是念著盛昌侯……」皇后娘娘提起東瑗的公公,語氣裡滿是不捨。
  可當初到底怎麼回事,作為盛家長媳的東瑗最是清楚。
  陛下和皇后對盛昌侯絕對沒有挽留的意思。
  現在這樣說,不過是給盛家體面。字字句句,居然有些巴結盛家的意思,東瑗突然就對皇后娘娘請她進宮的目的不明白起來。
  到底是為了什麼突然宣她進宮?
  「多謝陛下和娘娘掛念。」東瑗低聲道。「侯爺年紀大了,身子不好。大夫說他早年徵戰,體有舊疾。倘若還是勞心勞力,只怕壽命難續。侯爺也有心為社稷出力,只是力不從心,辜負了陛下和娘娘的厚愛。」
  皇后娘娘就看了東瑗一瞬。
  她好幾次聽母親說,祖母很喜歡排行第九的小堂妹。上次相見,皇后娘娘覺得東瑗不過是容貌出眾些,並無什麼才德。說話也是中規中矩的。心裡一直疑惑東瑗是如何得了祖母的青睞。
  對於祖母,皇后娘娘一向敬佩有加。
  薛家的兒女。無人不服老祖母的。
  如今聽東瑗這番話,果然是個心思巧妙的。皇后娘娘不過是客套說了幾句盛昌侯,她就以為皇家對盛昌侯不放心,怕盛昌侯東山再起,所以對說盛昌侯身體不行了,可能不久於人世,讓皇后放心。
  這個小九妹,只怕比十一妹還要機靈幾分。
  皇后娘娘微微頷首。手邊的茶盞端起來輕抿了一口,皇后繼續問:「盛夫人怎麼不到本宮這裡坐坐?盛貴妃也時常念叨盛夫人。你回去和盛夫人說聲,倘若沒事,時常來走動走動……」
  聽這語氣,好似和盛貴妃關係很好。
  東瑗自從嫁人,就明白一個道理:分享同一個丈夫的兩個女人,永遠沒有真心。就算不是恨之入骨,也是看不順眼的。
  特別是那個女人還曾經很受寵愛。
  盛夫人若是常到皇后這樣走動,只怕皇后會覺得她是來噁心自己的。
  「是。」東瑗沒有反駁,低聲應了是。答應歸答應,來不來就是盛夫人的眼色了。
  東瑗覺得盛夫人是個很有眼色的人,不會來給皇后添堵。
  說著話兒,女官進來通稟,說單國公夫人到了。
  單國公夫人,就是大夫人的第二女,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薛東喻。
  二姐也來了,大約真的是皇后娘娘找家裡姊妹相聚。她先找東瑗來,也許有別的用意,卻可能並不是因為元昌帝。
  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氣緩慢舒出來,東瑗緊緊攥著的掌心微動。
  皇后一聽單國公夫人來了,眼角的笑意更濃,忙說請進來。比起東瑗,她和薛東喻可是同胞姊妹,感情深厚。
  片刻,便有穿著一品夫人朝服的女子婀娜進了正殿。
  單國公夫人上前,緩緩下拜:「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快起來,賜座。」皇后娘娘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態度也更加溫和。
  單國公夫人起身,就看到了東瑗。
  東瑗也連忙起身,和她行禮,而後再分了主次坐下。東瑗坐在單國公夫人的下首。
  「九妹比我來得早。」單國公夫人看到東瑗,一點也不驚訝,而是笑著和她寒暄。
  她可能早就知道東瑗也會來。
  東瑗心裡頓時明白:今日真的是皇后娘娘貴降的日子,她是請了姊妹們來祝壽,所以二姐看到東瑗才不會吃驚。
  「是我來早了。」東瑗含笑道。
  沒過片刻,內侍進來通傳,說薛淑妃娘娘來了。
  東瑗和單國公夫人都連忙起身。
  外間傳來環佩悅耳之聲,一行人衣袂索索,腳步急促。有人踏入正殿,東瑗來不及抬頭,就聽到薛東姝的聲音向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免了她的禮,東瑗才和單國公夫人給淑妃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了……」薛東姝親自上前攙扶她們。她攙扶到東瑗的時候,說快起來的聲音不由輕微哽咽。
  東瑗道謝,這才敢抬眸打量她。
  她穿著水粉色淑妃朝服,頭戴百蝶穿花寶鈿,渾身珠翠,富麗堂皇,把她的面容襯托得很富態。比起在娘家的時候,她豐腴了不少,也更加成熟嫵媚。
  「九姐……」她拉著東瑗的手,眼裡有了淚光。
  自從去年四月底,她們已經整整一年多不曾相見。
  也許在娘家時並不親熱。可出閣了,庶女出身的薛東姝過繼到東瑗生母名下,她就是東瑗唯一的姊妹。
  如今再一相見,彷彿她們從前就很親密,薛東姝不由動容。
  「娘娘……」東瑗低聲勸慰,「娘娘莫要傷心,保重身體。」
  薛東姝忙斂了淚意,重重捏了捏東瑗的手,嗯了一聲。
  皇后娘娘的內侍也給薛東姝添了座位。
  「娘娘,這是妹妹的壽禮。」薛東姝坐下後,從身邊女官手裡接過錦匣,上前幾步,跪下恭敬道,「祝願娘娘福壽永享。」
  皇后娘娘呵呵笑著,讓女官接了薛淑妃的壽禮。
  果然是祝壽,東瑗可是什麼都沒有準備。
  她正在為難之極,身邊的女官突然將一個小小錦匣不著痕跡遞給她。
  東瑗雖不知這女官是誰授意的,卻不敢回頭,亦不敢多問,忙不迭接在手裡,藏在袖底。
  她的反應很機敏。
  等單國公夫人上前獻了壽禮,東瑗也上前,說了些客氣話,把自己的壽禮獻上去。
  「讓你們破費了。」收了她們的壽禮後,皇后娘娘笑道,「我原是不打算做壽的。淑妃妹妹說,不如藉機把家裡有封號的姊妹請進來團聚,圓了我們思念親人之心,這才請了你們來。」
  東瑗聽著,總覺得這件事不會如此簡單。
  「是啊。」薛淑妃接口道,「娘娘非說不辦。我就想以公謀私,才勸動了娘娘。」
  「是我們的福氣。」單國公夫人道,「如今家裡姊妹也念著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總督促自家夫君勤勉。也許再過幾年,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也能在宮裡見到四妹、六妹了。」
  出閣的姊妹中,三姑娘、七姑娘、八姑娘是庶出,她們嫁的人只怕難以封妻蔭子。四姑娘和六姑娘是嫡女,而且都是公侯之家的媳婦。她們遲早會有誥命封號的。
  「那真是太好了。」皇后娘娘面露欣喜,而後想起什麼,臉色微黯道,「只是五妹……」
  東瑗微愣。
  她有些不明白了。
  這樣的日子,皇后娘娘為何突然提起五姑娘薛東蓉?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進宮 (3)
  五姑娘薛東蓉是二房的次女,當初待嫁時使計嫁入蕭家為庶子妻。雖然流言褒獎她重情重義,可誰都知道,身為侯府嫡女的她,讓薛家丟盡了顏面。最後蕭家做了補償,也彌補不了薛家的損失。
  自從她隨著蕭家五公子蕭宣欽流放,薛家鮮少提起她。
  東瑗更加不明皇后娘娘為何會在此刻提起,還親切稱呼為「五妹」。
  她心裡有些戒備。
  皇后娘娘主動提起五姑娘薛東蓉,可其他幾人都沒有接口。大家心知肚明,不知道娘娘到底意欲何為,都不敢去觸霉頭。
  「……等陛下身體好些,本宮定要向陛下求情,讓五妹回京都。咱們姊妹雖多,可咱們自家姊妹都不相互扶持,誰又會替我們著想?」皇后娘娘感歎道。
  薛淑妃心頭一動,她想起了什麼,微微垂首不語。
  單國公夫人向來謹慎慣了。雖說皇后是幼年時疼愛自己的親姐姐,可君臣之禮不可廢。她也不敢上前親近,說些體己話。
  東瑗更是心中疑惑不已,自然不會接腔。
  「也不知道五妹近來如何,你們可有她的音訊?」皇后娘娘問單國公夫人和東瑗。
  單國公夫人想了想,道:「五妹和五妹夫離得不遠,就在濟南府的鄉下。祖母說把濟南府的莊子給五妹,五妹夫不要。上次回去聽娘親說,他們租賃了些田地,五妹夫自己下地做活。家裡送去的接濟,五妹夫都不要。後來也不好再送了。五妹夫身強體壯,倒也沒餓著五妹。」
  皇后娘娘聽著這話,微微愣住。
  而後,她歎氣道:「都說蕭家五公子是個紈絝至極的。如今看來。倒有一把硬骨頭。」
  說著,語氣裡便有幾個欣慰。
  這些話,東瑗早先也聽盛修頤說過一些。
  對於蕭宣欽的行為。薛家有褒有貶。
  老侯爺和老夫人對蕭宣欽的硬氣很欣賞;其他則嘲笑他不識時務。二夫人承受不了,好幾次偷偷抹淚,也時常讓三少爺給薛東蓉送些金銀錢財去。蕭宣欽照樣不收。
  薛東蓉則事事聽丈夫的,氣的二夫人又是徹夜抹淚。
  東瑗和盛修頤都覺得蕭宣欽不錯,是蕭家連累了他。
  「如今也不好開口。」皇后娘娘道,「等尋個好時機,本宮就跟陛下說說這番話。讓五妹夫和五妹回京。他們只是旁枝,又不曾跟著蕭衍飛為非作歹。陛下能饒恕那些附庸的官員,還不能饒恕旁枝的庶子?」
  「娘娘,如今陛下身子不好,脾氣也不太好……」薛淑妃在一旁低聲提醒。
  陛下的狀況。難道皇后不知?可薛淑妃還是告訴了皇后,可見她一直都是皇后在皇帝身邊的情報員。
  東瑗看著薛淑妃,也明白了她為何得了皇后的青睞。
  皇后娘娘就笑起來:「本宮知曉,自不會去跟陛下爭執。可總會有大喜之事。等到太子新婚大喜,不該大赦天下麼?」
  太子新婚?
  東瑗一個激靈。
  她覺得,這次宣自己進宮的主要目的,皇后娘娘終於談到了。
  單國公夫人沒聽說太子選了妃子,突然聽皇后這樣一說,她微訝。問道:「娘娘,太子爺要大婚了麼?」
  皇后娘娘笑著,目光往東瑗身上一瞟,繼而才道:「陛下身子不好,想在太子爺十歲的時候替太子爺選妃。明年太子爺就要滿十歲了……」
  就是說,明年太子爺就要成親了。
  「恭喜娘娘。恭喜太子爺。」單國公夫人由衷高興,皇后娘娘的兒子要成親了,自然是大喜事,她又問道,「太子妃是哪家的千金?」
  「還沒定……」皇后娘娘道。
  東瑗抬眸去看,就見皇后娘娘望向自己。
  她心裡隱約猜到了七八分。
  害得她這麼緊張,還以為是元昌帝宣她進宮,原來不是!她的心終於歸位了。
  太子妃的人選還沒有定,皇后娘娘就說太子大喜時特赦讓五姑娘薛東蓉回京。
  這話表面上是許諾給薛家的好處,可東瑗此刻卻聽出了深意。
  她正想著,又聽到單國公夫人問:「有人選了麼?」
  皇后娘娘溫和笑了:「我聽陛下身邊的近侍說,好像定了幾家的小姐。頭一分,是文靖長公主的嫡長孫女。文靖長公主是陛下的親姑姑,親上加親自然最好;第二嘛,就是雍寧伯的嫡長孫女。雍寧伯是太后的堂兄弟,也是親戚,況且雍寧伯府的嫡孫小姐雖然年幼,卻有賢名,自幼聰穎過人,不管是讀書識字還是針黹女紅,樣樣出挑;還有一個,就是咱們家瑞姐兒……」
  瑞姐兒,是東瑗大哥薛華靖的長女薛鳳瑞。
  皇上要替太子選妃,頭一個選了自己姑姑的孫女;而後又選了太后娘家的孫女;最後,才是皇后娘家的孫女。
  皇帝的意思,大概是不想讓薛家的女兒入選,免得將來太后、皇后的娘家都是薛家。
  薛家外戚太過於權重,壓制皇帝!
  用曾經的后族來制衡新的后族,大約就是皇帝想要的。
  而皇后娘娘想要在後宮永遠位尊權重,她就需要一個和自己同心的皇后。有誰比自己的親侄女更加穩妥?
  哪怕太后和皇后將來會有分歧,可她們想要維護權利的後盾都是薛家,這一點她們不需要去爭鬥。
  人一旦嘗到了權利的美味,就不想放手。
  皇后娘娘十幾歲進太子府,那時她和盛貴妃娘娘都比太子年長幾歲,看著太子和同齡的太子妃情投意合,她們永遠旁觀。
  而後太子妃性格一天天變了,也漸漸失去了太子的歡心。可薛良娣年紀也一天天大了。那時的太子爺對女人的愛情,只會轉移到更加年輕女人身上。而不會是她這個比太子年長的良娣。
  她大概一生都不曾享受丈夫的愛情。
  她從良娣熬到太子登基,成了皇貴妃。又被太后和皇后壓制,直到皇后娘家作亂,皇后暴斃。太后發病,她才能出頭。
  從最青春歲月留下的陰影看來,現在的薛皇后不管是不是一個善良的人,至少她都是個對權利很看重的人。
  東瑗明白過來,皇后娘娘唯一可能幫助那個病重的元昌帝私會東瑗的原因,就是太子妃的問題。
  而現在,皇后娘娘大約還沒有和皇帝攤牌。
  「本宮雖然是太子的母親,可太子選妃乃國之大事,豈是本宮能插手的?」皇后娘娘笑容裡有了幾分無奈,「陛下如今看重祖父。除此之外。大約就是觀文殿大學士柴大人、兵部尚書秦大人。太子選妃,陛下定要過問他們幾人。不過本宮幾次聽陛下誇贊太子少師盛修頤,太子也在本宮面前時時提起盛少師的好……」
  東瑗已經十分能肯定皇后娘娘宣自己進宮的目的了。
  她需要盛修頤站隊,站在薛家這邊。
  皇帝和太子對盛修頤的意見都很看重,盛修頤的態度很重要。
  有了鎮顯侯和太子少師的分量。大概能為薛鳳瑞增添不少的籌碼。
  「娘娘謬譽,陛下和太子爺過獎了。」東瑗謙虛道,「外子學問淺薄,不過是仗著祖父引薦,才能為太子爺出力……」
  「九妹不必過謙。」皇后娘娘打斷東瑗的話,「本宮知道九妹夫的本事。本宮就你們這些親姊妹。這些妹夫,將來都是本宮和太子依仗的。」
  東瑗心裡苦笑。
  原來這就是政治。
  東瑗只得表態:「外子定會對陛下、娘娘和太子爺忠心耿耿的。太子爺既是外子的主子,也是外子的學生。只有太子爺事事如意,外子才能放心……」
  皇后娘娘這才滿意頷首。
  而後又說了半天的話。臨走的時候,她還誇東瑗聰慧,盛修頤有賢妻如此,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東瑗和單國公夫人從坤寧宮出來,剛走了幾步,薛淑妃就追了上來。
  「九姐姐。你可有去祭拜過十姐?」薛淑妃眸中有淚。
  單國公夫人不好待在一旁,只得先告辭。
  等單國公夫人走遠了些,薛淑妃就倏然腳下一崴,差點滑了,東瑗和一個女官忙攙扶了她。
  她推開女官的手,只讓東瑗攙扶著。
  兩人靠的很近,她低聲對東瑗道:「九姐姐,不要忤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孝子,陛下身子不好,撐不過明年春天了。」
  她的意思是說:陛下身子不好,最遲明年春天就要駕崩;而太子當權後,自然會事事孝順他的母親。皇后娘娘不喜歡旁人忤逆她。倘若這次沒有讓她如願以償,大約以後會報復盛修頤和東瑗。
  薛淑妃也聽出了皇后娘娘的意思。
  而後,她站直了身子,這才跟東瑗正式告別。
  「娘娘放心,臣妾心中有數。」東瑗給薛淑妃行禮,「娘娘福壽安康,小公主千歲。」
  薛淑妃視線就變得有些模糊。有皇后娘娘的女官送東瑗,她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轉身緩步回了自己的宮殿。
  東瑗回頭去看望。漫天大雪裡,她穿著青灰色風衣,背影纖柔婀娜,卻帶著清寂。
  東瑗想起她那時刻流露出的不捨,心裡就有幾分心酸。皇后娘娘還能時刻見見母親和姊妹,而她,只能孤守著寂寞的宮殿。
  見她對皇后性格如此了解,又得皇后的喜歡,總算有了份依仗,東瑗的心才好受些。
  緩步走出了坤寧宮,女官攙扶東瑗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回了正殿。
  皇后娘娘一直在等這女官的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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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站隊 (1)
  皇后娘娘等著那女官回話。
  所以送走東瑗後,那女官急急回了正殿。
  皇后娘娘斜倚在鳳榻上,有些無力支著腦袋。雖說是見自己的姊妹,她卻並沒有太多愉快,而是很疲憊。
  最近,她越來越不喜歡這等應付。
  她越來越喜歡旁人的遷就,也越來越喜歡旁人的諂媚。曾經那麼厭惡做的事,她現在卻喜歡上了。
  可不管是有求於盛修頤的妻子薛東瑗還是在自己的親妹妹單國公夫人薛東喻面前,皇后娘娘都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很強勢。
  東瑗是其次,皇后娘娘最在乎單國公夫人。將來母親會老,會先她一步離開塵世,也許自己能親近的、疲憊時能說說話的,只有自己這個親妹妹了。皇后娘娘不想把後路都堵死。
  雖然不願意,她還是打起精神。
  此刻,她再也沒有笑意,冷冷問那女官怎麼樣。
  「柔嘉郡主走的時候,淑妃娘娘和她說了句什麼,大約是聽懂了。」那女官低聲道,「娘娘,淑妃向來聰穎,就算柔嘉郡主沒有聽懂,淑妃肯定是懂了。她已經在提醒柔嘉郡主。」
  皇后聽著,滿意頷首:「當時家裡說送個姊妹進宮來,本宮心裡也不喜歡。就怕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可祖母是多好的眼力,把淑妃送了進來。她的確是替本宮省了不少事。又是個通房抬姨娘生的,薛子明對她又不好,她只能忠心耿耿……」
  說著,眼角就浮起滿意的笑。
  對薛東姝,皇后娘娘不僅僅滿意她的衷心,也滿意她的機靈和手段。更滿意她的冷靜和聰慧。皇上對她那麼寵愛,她都不敢站在皇上那邊,而是一直靠著皇后。
  不管有什麼事,她都會先告訴皇后。
  她知道。皇帝的恩寵有可能會被人取代的一天,而皇后的信任卻可以讓她保命,讓她活下去。她沒有想入非非,以為憑藉皇帝喜歡就可以一步登天。
  聰明、忠心,又識時務,這樣的人,任何一個上位者都喜歡。
  況且這個人還是皇后娘娘自己的族妹。
  「淑妃對娘娘一向沒有二心。」那女官幫著抬舉薛淑妃。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她是相信這話的。因為薛淑妃沒有第二個選擇,她只能忠心。她頓了頓,又問那女官:「那柔嘉郡主呢?」
  「奴婢覺得,柔嘉郡主也聽懂了娘娘的話。」那女官道。「柔嘉郡主不知道今日是娘娘生辰,不曾備禮。奴婢叫人給她錦盒的時候,她頭也不回就收下,而後又很自然拿給娘娘。奴婢在一旁瞧著,柔嘉郡主心思縝密,又不顯露於外,是個了不得的女子。」
  皇后娘娘又是一笑:「也難怪祖母喜歡她。我們家這些姊妹,倒沒有一個是會添亂的。本宮很欣慰……她能聽懂最好。如今盛家除了盛修頤,可是沒有旁的依仗。盛修頤會不會站在本宮這邊?」
  「自然會。」那女官道,「娘娘和太子爺好。薛家就會更好,柔嘉郡主也會更好。盛修頤難道不希望薛家的幫襯?他如今是太子爺最信任的人,將來定會平步青雲。可他到底根基不穩。有了薛家和娘娘的幫襯,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倘若盛修頤不傻,自然會站在娘娘這邊……」
  皇后娘娘聽著,心裡鬆了口氣。
  這女官分析的話,都是她心裡所想。可她總怕自己沒用考慮周全。當她聽到身邊最得力的女官說出來的話跟自己想法一致,她就肯定了自己沒有做錯。
  皇后娘娘是太子府的良娣出身。
  她知道從太子到皇帝這一路的艱難。
  雖說現在的太子不會有強大兄弟的威脅,可皇后娘娘還是草木皆兵,希望太子可以一路走的平順。
  至於太子妃。定要是她娘家的侄女。
  皇后娘娘可不希望有個女人奪走了她的兒子,還要分享她的權勢。她沒有得到丈夫完整的疼愛,所以她需要完整的權勢來掌控。她絕對不會把後宮的掌印交到一個陌生女人手裡。
  對於薛家的嫡長孫女薛鳳瑞,皇后娘娘也不能確定她是個怎樣的性格。
  可她對自己哥哥很了解。
  她的長兄薛華靖是個溫和大度的人,聽說他的妻子同樣乖巧聽話。那麼他們的女兒,自然不會是刁鑽潑辣之人。這樣的侄女很好掌控。皇后娘娘需要這樣的兒媳婦。
  而其他兩個候選人,一個是文靖長公主的孫女。
  文靖長公主那等見風使舵的性格,皇后娘娘看不起,她的孫女又能是怎樣的秉性?
  另外一個賢名在外。既然從小就有賢名,只怕是被人捧在手裡的,是不是個聰明識時務的,皇后娘娘不知道。她不想冒風險。
  「本宮若不是怕擔上內宮干政的罵名,就自己去找盛修頤說了。」皇后娘娘喃喃低語,「要是柔嘉沒有聽懂,不是白費了本宮一番心思?」
  她說著,就微微闔眼。
  她並不是在問誰的話,而是在喃喃自語。
  對太子爺選妃之事,皇后娘娘一直放心不下……
  東瑗出了禁宮的東華門,就看到自家馬車旁邊,除了橘紅和車夫,還有一個青灰色的頎長身影。
  他不像橘紅那般東張西望,也不像車夫那樣跺手跺腳禦寒,而是筆直站著,望著東華門的方向,目不轉睛。
  看到東瑗出來,他的目光瞬間變得柔和。
  橘紅而後才看到東瑗,忙快步迎了上來,攙扶東瑗往回走。
  「你怎麼來了?」東瑗問盛修頤。
  盛修頤卻道:「上車再說。你不冷麼?」
  冷風刮在臉上,似刀割般的疼,豈會不冷?東瑗感覺臉頰都要凍傷了。
  她上了馬車。
  盛修頤也上了東瑗的馬車。
  而橘紅則上了盛修頤乘坐來的那輛馬車。
  「皇后娘娘宣你何事?」盛修頤問道。見東瑗正在找銅手爐,他隨手拿起來遞給她,卻發覺手爐涼了,炭早已燒盡。
  橘紅只顧擔心東瑗,都忘了替手爐替添炭。
  盛修頤就把東瑗冰涼的手握在掌心。
  馬車滾動,東瑗整個人就栽在他懷裡。
  「還沒說你怎麼來了。」東瑗笑著道,「不是我先問你的麼?」
  盛修頤笑起來,把她的手往自己胸口送,讓她取暖,而後才道:「我今日回去早,聽說你進宮了,所以來接你。」
  是不是怕元昌帝……
  東瑗不敢問,笑道:「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所以叫了我們幾個姊妹來祝壽,不曾有事。」
  盛修頤卻看著她。
  「是真的。」東瑗見他目露狐疑,很肯定道,「我騙你做什麼?」
  「只有這件事?」盛修頤聲音低了下去。
  東瑗頓了頓,就把皇后娘娘的話,告訴了盛修頤。
  「太子選妃之事,她是說不上話的。可做母親的,哪個不是怕自己的兒子選不到可心的人兒?我倒是挺明白她的。將來咱們誠哥兒娶妻,難道我能放心交給你麼?」東瑗故意說得很輕鬆,「我娘家的侄女,叫瑞姐兒,娘娘看中了她。」
  盛修頤臉色微微沉了下去。
  東瑗卻不再問多了。
  她知道,倘若薛鳳瑞能順利當選,皇后娘娘就不會找東瑗了。她找了東瑗,又不曾許諾東瑗好處,這是在告訴東瑗:她不是在求薛東瑗和盛修頤,而是在給他們站隊的機會。
  假如願意選在皇后這邊,就幫著皇后達成所願。
  要是站在皇帝那邊,就等著皇帝死後秋後算帳。
  還加上東瑗曾經和元昌帝那點曖昧不明,皇后娘娘還替東瑗牽過一次線,她最是清楚。
  她想要報復盛家和東瑗,手段很多的。
  東瑗想起當初太后娘娘是如何整治先皇寵妃的娘家的。
  皇后娘娘可能會顧忌祖父、祖母。可等到祖父、祖母一去,她定是要對東瑗不利的。
  盛家現在,再也沒有資格和皇后鬥了。
  東瑗很怕盛修頤會說出其他的理由來。
  朝堂的爭鬥向來殘酷,東瑗不知道盛修頤一直站在哪邊的。可讓他投靠內宮的女人,他會不會覺得很沒有面子?將來他位極人臣,會不會怕別人說他沒本事,只是靠著太后起家的?
  政敵的攻擊,一向惡毒。
  所以東瑗沒有再說什麼。她不想逼迫盛修頤選擇,而是把事實告訴他。東瑗的事,盛修頤更加清楚。
  她能想到的,盛修頤也能想到。
  他如果願意維護她,自然會替她考慮;如果不能,也是他的逼不得已。
  何必多說,給他添煩惱?
  「我知道了。」盛修頤半晌後才道,「下次娘娘若是再宣你進宮,你就明白告訴娘娘,娘娘的意思我心中有數了,讓娘娘放心。」
  東瑗微訝,不由抬眸去看他。
  剛剛不是冷臉了麼?
  現在怎麼回答得這樣痛快?
  「是不是很為難?」東瑗問道。問完,又覺得自己很虛偽。明明是她希望盛修頤這樣做的,可還是問了這麼一句。
  「不會。」盛修頤這才笑起來,把她的手緊緊捂在胸口,轉而問她,「還冷不冷…」
第二百一十四章 站隊 (2)
  東瑗以為,朝廷的爭鬥對於她而言,雖說可以了解一些,卻不會如此之近。
  今日皇后娘娘這番行為,讓東瑗明白,在太子選妃這件事上,她是無法脫身的。皇后娘娘強硬的把她一個內宅女子和盛修頤的官場派系綁在一起。
  只要盛修頤不是站在皇后那邊,東瑗定要被牽連。
  回去的路上,東瑗半晌一言不發,默默坐在盛修頤身邊。
  這已經完成超出了她能奮鬥的範圍。
  內宅之事她可以為盛修頤而努力。可官場上的爭鬥,她只能任由皇后把她當成棋子,成為盛修頤的掣肘。官場爭鬥的殘酷與複雜,千絲萬縷的聯繫,遠遠不是她一個關在內宅小女子能掌控的。
  倘若輕舉妄動,會讓盛修頤更加被動。
  「我聽皇后娘娘的意思,陛下替太子相中的太子妃,是文靖長公主的孫女。那是不是五姑奶奶的女兒?」東瑗安靜下來後,想起文靖長公主,才起來盛家的五姑奶奶盛文柔是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媳婦。
  文靖長公主的嫡親孫女,不就是五姑奶奶的女兒?
  「是啊。」盛修頤道,「今年十三歲,從小是文靖長公主親自教養。」
  居然真的是盛文柔的女兒。
  東瑗心裡不由感歎:這些世家之間,簡直是錯綜複雜的交情。
  「她比太子爺大三、四歲。」東瑗想了一會兒,低聲喃喃道。
  盛修頤失笑,而後解釋道:「太子年幼,倘若早早踐祚九五,母儀天下的女子怎能一團孩子氣?年紀大些,也持重些。再者,太子選妃,乃國之大事,關乎國本。豈會考慮二人是否年紀相當……」
  這話是說,皇帝可能不行了,太子這兩年定要當權。太子妃和太子的婚姻就是政治聯姻。容貌、年紀這些普通人家看重的東西,皇家都可以無視。太子妃身後的勢力,才是關鍵。
  「陛下為何偏偏看中了文靖長公主?」東瑗疑惑問道,「文靖長公主府,不是沒什麼勢力麼?」
  盛修頤沉默須臾,才道:「不一定是文靖長公主府。」
  東瑗恍然。
  難道陛下早已看出皇后娘娘想要干涉太子選妃之事,所以聲東擊西?陛下看中的,並非皇后娘娘說的那些。而是另有其人?
  盛修頤見東瑗沉思,怕她再問,就把話題轉移開來。
  兩人到了盛昌侯府,天色已經昏暗,天地間灰濛濛一片。盛府門口掛著大紅燈籠,光線裡猶見漫天飛雪。
  東瑗感歎道:「今年的第一場雪下了整整兩日,著實奇怪。往年雖然有大雪,卻也不見這樣下的。」
  盛修頤眉頭蹙了蹙:「若是大雪成災。西北只怕又會不得安寧。」
  每逢雪災年,西北牧民的營地被大雪覆蓋,牛馬羊凍死。他們就沒有了賴以生存的食物,只得搶掠邊境百姓。
  有搶掠就有抵抗,有抵抗必然流血,到了最後,可能會引發浩戰。
  西北國家的國主害怕大雪災年,本朝的皇帝和臣子們也怕。
  除了好戰分子,誰都不喜歡戰爭。戰爭會讓經濟倒退好幾年,好不容易國泰民安的繁榮又要化為烏有。
  東瑗忙打斷他的話:「呸呸呸,什麼大雪成災?這叫瑞雪兆豐年。去年也有大雪,今年不是風調雨順!念過那麼多書的。還是這麼不會說話。」
  她這樣緊張的語氣,令盛修頤忍俊不禁,禁不住哈哈笑起來。
  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轉不少。
  夫妻兩人先去盛夫人的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怎麼這麼晚才回?」盛夫人有些擔心問東瑗,「皇后娘娘身體都好吧?」
  東瑗忙道:「娘娘鳳體祥和,一切都好。今日是娘娘貴降的日子。不僅宣了我,還宣了單國公夫人和淑妃娘娘。大家一處說話,就忘了時辰,所以出宮晚了,讓娘擔憂了。」
  盛夫人這才放心,笑道:「原來今日是皇后娘娘貴降的日子,我們竟然一概不知……」
  「陛下身子不好,娘娘也不想操辦,所以只宣了自家姊妹。」東瑗解釋道。
  這個道理盛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她微微頷首。說了會兒話,讓東瑗和盛修頤早些回去歇息。
  兩人告辭,回了靜攝院,東瑗先去洗漱一番,盛修頤則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今日興致極好,乳娘喬媽媽抱著他在暖閣裡說話,他咯咯笑得開懷。看到父親進來,就笑得更加開心。
  穿著厚厚的裘襖,他的動作十分笨重,艱難向盛修頤張手,要盛修頤抱他。
  盛修頤就將他抱在懷裡,往他臉上使勁親了親。
  可能是盛修頤的臉有些涼,誠哥兒頓時不笑了,小鼻子蹙了起來,推盛修頤,忸怩著要乳娘抱。
  盛修頤不明所以,微訝看著乳娘。
  乳娘就把自己的猜測告訴盛修頤:「世子爺,誠哥兒最怕涼……」是說盛修頤剛剛從外頭回來,臉上太冷了就往誠哥兒臉上貼,惹得誠哥兒不快了。
  東瑗洗漱完畢後,換了家常的褙子,站在暖閣門口看到這一幕,笑得合不攏嘴。
  盛修頤啼笑皆非,捏了捏誠哥兒的小手。
  東瑗上前,把孩子抱在懷裡。
  回來逗弄孩子,東瑗也不再提太子爺選妃之事,盛修頤自然也閉口不談。
  次日,大雪終於停了,天空放晴。日頭懸掛在樹梢,光芒萬丈,虯枝梢頭的晶瑩積雪泛出奪目銀光。
  化雪的日子才是最冷的。
  果然,而後的幾天冷的刺骨。
  盛修頤依舊每日去太子府教學,東瑗在家裡生活如常。每隔三天見一見家裡管事的婆子們,平常就是給盛夫人請安、帶誠哥兒玩。每日姨娘們來請安,盛樂郝和盛樂蕓兄妹也來坐坐。
  東瑗偶爾會問問盛樂郝功課的話,也會讓盛樂蕓到自己跟前做針線。
  下雪後放晴,更加冷了,東瑗讓幾個貼身丫鬟把她從娘家帶來的氈絨全部尋出來。
  她出嫁的時候,老祖母給了四塊從西北營地帶回來的氈絨,比平常市面上的要輕軟很多,最是防寒暖和。
  「拿這些東西做什麼?」羅媽媽見東瑗全部翻出來,就知道她又要做人情了,有些心疼道,「家裡又不是沒有氈絨。這些東西可是老夫人壓箱底,是疼愛您才給您的。以後下雪的日子還多著,您現在全部翻出來做什麼?」
  東瑗笑笑:「再珍貴的東西,藏在箱底也一無是處。我準備做些帽子、圍脖、護手給夫人和少爺小姐們。」
  要是這樣,倒不需要太多的料子。
  羅媽媽鬆了口氣。
  東瑗見羅媽媽一副守財奴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
  惹得一旁的橘紅和薔薇也跟著偷笑。
  羅媽媽回味過來,老臉微訕,不好罵東瑗,就跺腳罵橘紅和薔薇。她罵人不夠潑辣,反而惹得東瑗她們又是一陣笑。
  笑了一場,屋裡的氣氛變得更好融洽。
  東瑗拿著幾塊氈絨,問羅媽媽等人哪一塊最好。大家選了半天,才從中選出一塊來。
  突然外頭的小丫鬟進來稟告,說羅大莊來給大奶奶請安。
  羅大莊是東瑗身邊從前大丫鬟橘香的男人,也是羅媽媽的侄兒。
  聽說大莊來見大奶奶了,羅媽媽猛然一拍大腿,哎喲一聲:「莫不是橘香生了?」
  東瑗也是一驚。這天寒地凍的,坐月子可夠大人小孩受罪的。她忙道:「快讓他進來。」
  小丫鬟忙道是。
  東瑗讓橘紅他們把氈絨收拾收拾,自己去了東次間見羅大莊。
  羅大莊身材魁梧,臉色黧黑,是個結實的莊稼漢子模樣。樣子不夠英俊,瞧著十分老實本分。
  「橘香昨日夜裡生了,是個女娃娃。」羅大莊在東瑗面前說話有些結巴,他磕磕絆絆說道。
  果然是橘香生了。
  東瑗不由高興,道:「那真是太好了。你回去好好照顧橘香,我等會兒派人去瞧她。」
  羅大莊道是。
  羅大莊一走,東瑗就叫羅媽媽準備些藥材補品,拿些布料,派人去瞧瞧橘香。
  「橘紅和媽媽一起去吧。」東瑗道,「你們一個是妯娌,一個是嬸嬸,都去瞧瞧她。等她出了月子,再把孩子抱進來我看看。」
  羅媽媽和橘紅道是。
  東瑗又想起剛剛翻出來的氈絨,吩咐薔薇道:「拿一塊氈絨也包好,一起送去。」
  羅媽媽忙阻止,道:「太貴重了。橘香和孩子哪裡承受得起?您這樣,不是叫橘香為難麼?」
  「什麼貴重?」東瑗笑道,「不過是東西稀少而已。今年冷的早,她又是在月子裡,拿去給她們母女用。放在箱子底生蟲麼?」
  羅媽媽還要推辭,薔薇就幫著一起勸,羅媽媽只得收下。
  屋子裡的丫鬟們都忙著替羅媽媽和橘紅收拾東西。
  橘紅臉色有些不自然。
  她和橘香是妯娌,只不過比橘香晚出嫁幾個月。如今橘香生了女兒,只怕回去婆婆又要念叨她。想著這些,橘紅心裡就不痛快。
  她很煩回去。二莊像個木頭人,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熱乎氣,根本不像是丈夫,而是個陌生人。婆婆嘴巴碎,時常念叨,令橘紅對那個家沒有半點留戀。
  而橘香和大莊感情又太好,相比較之下,橘紅就更加排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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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站隊 (3)
  橘紅臉上不自然的表情,不僅僅東瑗看見了,薔薇和其他幾個大丫鬟也瞧得分明。
  大家都不說話。
  等羅媽媽和橘紅一走,東瑗就問她們:「怎麼瞧橘紅那樣子,是不是每個月讓她出去,她都不太願意?」
  尋芳、碧秋是從盛夫人身邊到東瑗身邊的,橘紅又是東瑗身邊的老人,她們是不敢妄議橘紅的;夭桃是從二等丫鬟升為一等丫鬟,她一向不太抬高自己,把自己放在橘紅和薔薇等人相同地位,她也微微垂首不語。
  薔薇見東瑗問,又見眾人不說話,這才開口道:「時常也聽她提起,說婆婆總是念叨她和二莊……」
  尋芳不想做出頭鳥,薔薇開口了,她才敢接話:「我有次聽橘紅姐姐說,二莊姐夫不愛說話,她也不會說話,兩人在家裡很少說一句。她婆婆就總說橘紅姐姐笨拙,不像橘香姐姐那樣和大莊姐夫感情好。」
  這些事,東瑗一早就知道。
  橘紅嫁過去的時候,她就說過二莊不喜歡說話,他們倆很少溝通。
  怎麼過了這麼久,兩人的問題沒有改善,反而越來越差?
  因為和丈夫溝通少,兩人原本就如履薄冰的感情,越來越淡薄,所以婆婆都不滿了麼?
  東瑗近來一直忙著家裡事,對身邊的丫鬟們缺少些關心,的確沒有精力去管橘紅的事。
  而且東瑗覺得,到底是橘紅自己的婚姻,東瑗想管也插不上手。夫妻之間的事。旁人參與進去只會更加複雜。夫妻感情,旁人是使不上力氣的。
  只能她和二莊自己解決。
  看來橘紅必須像橘香那樣出去了。
  只是,薔薇馬上也要嫁了,橘紅出去。橘香還在月子裡,她身邊的事怎麼辦?想到這些,東瑗也頭疼不已。
  薔薇的親事。當初和來福說好是年底的,如今都十月了。臘月之前定是要讓薔薇出嫁的。
  橘香剛剛誕下女兒,她至少要在孩子一周歲左右才能進來服侍。
  東瑗沒有再說什麼,讓眾丫鬟幫著她裁剪料子,準備做些防寒小東西送人。她準備替盛夫人做一頂絨帽,替蕓姐兒做一雙護手,再替盛樂郝做一件貼身小馬褂。夜裡念書可以穿上。
  盛夫人和蕓姐兒的東西用料少,但是是穿戴在明眼用,針線要做得精緻;盛樂郝的馬褂雖然用料多,卻是穿在裡頭,不需要精美的花紋。做起來反而容易。
  東瑗就先替盛樂郝做馬褂。
  正在剪裁料子,外院的管事突然跑來通稟,說宮裡賞了東西給盛夫人和東瑗,是皇后娘娘的坤寧宮內侍親自送來的。
  東瑗忙放下剪刀,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而後,婆媳倆去了外院,接了皇后娘娘的賞賜,又給了那公公些許回禮。
  回到內院,盛夫人和東瑗讓人把皇后娘娘賞的東西拿進來瞧。
  皇后賞的東西不少。有一頂精緻的灰鼠皮絨帽,玄青色的牡丹花開紋,很適合盛夫人戴;兩只嶄新的黃銅盤螭手爐,輕巧好看,手柄上還用紅寶石裝飾成蝴蝶模樣,大方又貴重;還有幾塊暖玉和一柄如意。
  「都是借了你的光。」盛夫人笑著對東瑗道。「天氣一寒,娘娘就想著你,才賞了這些東西。」
  的確是因為東瑗,卻絕對不是盛夫人想的那般姊妹情深。
  東瑗也不想辯解,笑著拿起拿頂灰鼠皮絨帽給盛夫人戴:「您試試這個暖和不暖和?」
  盛夫人身邊的康媽媽和香櫞就幫著盛夫人摘了頭上的帽子,換了這頂絨帽。
  正好合適,不大不小,盛夫人笑道:「暖和極了,還輕巧。宮裡的東西就是比咱們用的巧些。」
  「那您別摘下來,免得凍了頭。」東瑗笑道,「我剛剛還翻出家裡祖母給的氈絨,準備替您做頂帽子。如今有了這個,我改替您做個護手吧。」
  盛夫人一聽這話,眼睛裡就堆滿了笑。她嗔怪東瑗:「這樣冷的天兒,家裡事事你操心,還要帶著誠哥兒,做那些東西幹什麼?我這裡又不是缺少絨帽?不用不用,帽子、護手,娘這裡多得用不過來……」
  「您這裡是您的,我做的是我的。」東瑗笑道,「您別嫌棄不好就成。」
  而後不給盛夫人拒絕的機會,又問她:「這手爐我拿一個,給二弟妹一個,您看成麼?」
  「你都拿著。」盛夫人道,「家裡還少手爐麼?這是娘娘賞的,你留著自己用。」
  「我也不少這些。」東瑗笑道,吩咐香櫞把其中一個銅手爐包好,等會兒給二奶奶送去。
  剩下的暖玉東瑗拿了一塊,其他的全部留給盛夫人。
  盛夫人見她的確是誠心,也懶得和她推來推去的,就讓康媽媽都收起來。將來自己去了,這些東西還是留給東瑗的,不過是暫時替她保管,犯不著為這個和東瑗推辭。
  況且東瑗陪嫁豐厚,這些東西雖然精貴,卻也入不了她的眼。
  皇后娘娘賞賜東西,無非是提醒東瑗該找個理由進宮去看望娘娘了。有了這次賞賜,東瑗難道不該進宮去謝恩?
  皇后大約還是想知道太子選妃的最新進展。
  東瑗也不知道。
  回到靜攝院,東瑗讓薔薇把這個手爐裡添了新炭,擺在炕几上比較明顯的地方。而她自己,繼續替盛樂郝做著馬褂。
  晚夕盛修頤回來,見她埋頭做針線,就問她做什麼。
  「天氣冷了,給娘和孩子們做些小東西。」東瑗頭也不抬回答道,「去年我懷著誠哥兒,也沒有精力做這些,心裡一直過意不去的。」
  盛修頤見她一直垂首,就伸手把她的針線奪過來,道:「歇會吧,脖子不酸麼?」
  他一說,東瑗真的覺得脖子酸的厲害。
  她抬頭晃了晃脖子,輕輕捶了幾下後頸,很聽話的放了針線。而後,就把皇后娘娘今日賞的手爐拿出來捧在手裡,還問盛修頤:「這個手爐好看麼?」
  盛修頤沒有發現這個手爐和家裡的有什麼不同。他看了看,問道:「誰給的?手爐而已,花這麼多心思……」
  他是說這個手爐的裝飾太過於豪華,刻紋又太過於精緻,有些本末倒置。手爐不過是用來暖手的,差不多就行。
  「娘娘賞的。」東瑗笑著,把今日皇后娘娘賞賜東西的事說了一遍,又道,「我明日遞牌子,進宮去謝恩。」
  盛修頤頓時明白皇后的用意,也明白東瑗想問什麼。
  他猶豫片刻才道:「太子選妃的事,只怕暫時定不下來……」
  東瑗問:「不是說陛下很著急此事麼?怎麼到現在還是定不下來?陛下和朝中大臣的意思呢?」
  「還在商榷。」盛修頤道,「這其中關係頗大。我只是太子少師,陛下若是問我,我自然會推薦薛家小姐。只是……」
  東瑗微微沉默。
  「陛下要學前朝,撤了太傅之職,組內閣輔政……」盛修頤半晌才道,「薛老侯爺不同意。薛老侯爺的意思是,每次的改變必然有動蕩。陛下身子不好,太子年幼。倘若陛下百年,主少臣疑,朝政不穩。這個當口若是撤太傅、組內閣,只怕……」
  原來還有這件事攙和其中。
  東瑗雖然不太懂政治,卻也明白一件事:革新制度十分艱難。又是在陛下身子如此不好的情況下,就更加艱難了。倘若陛下突然駕崩,新主在老臣面前沒有威信,朝中局勢面臨癱瘓。
  薛老侯爺歷經三朝,他所經歷的事非元昌帝可比。
  這件事未定,朝中形勢不明,後族的選擇也變得更加艱難。
  可皇后娘娘她是否知道這些?
  東瑗有些頭疼。
  想了半晌,她才道:「我明白了。我會跟娘娘說,你一直站在薛家這邊,聽從祖父的安排。祖父若是同意瑞姐兒為太子妃,你自然會助力;祖父若是不同意,你也無能為力。」
  盛修頤猛然抬眸看著東瑗。
  不是怕得罪皇后麼?怎麼現在又願意替他在皇后面前說這樣的話?
  東瑗看著他的眼睛,心裡一動,笑道:「天和,我想要的,是和你站在一起,而不是依靠著你。不管將來如何,你不是都會保護我麼?娘娘想要的,遠遠比不上祖父想要的。朝政若是不能安穩,瑞姐兒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又能如何?」
  看著妻子明豔臉上的果決,盛修頤突然心頭激蕩。
  他起身,把東瑗抱在懷裡。
  「總想讓你少些擔憂。」他喃喃道,「是我對不起你,沒有好好對待你。」
  東瑗笑起來:「哪裡話?皇后娘娘是我的堂姐,這難道也是你的錯麼?」
  這般故作輕鬆安慰他,令盛修頤更加感激。他緊緊抱著東瑗,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呢喃喊著阿瑗。
  第二天,東瑗進宮去,把這番話告訴了皇后。
  皇后娘娘當即就有些懵了。她不太明白東瑗此話何意,讓東瑗退了出去,而後就叫內侍去打聽薛老侯爺最近在忙什麼。
  得知薛老侯爺極力鼓動陛下讓文靖長公主的嫡長孫女成為太子妃,皇后娘娘只差一口鮮血噴出來。
  祖父難道老暈頭了麼……
第二百一十六章 私情 (1)
  東瑗進宮,把盛修頤願意跟隨薛老侯爺腳步的話,告訴了皇后娘娘。
  盛修頤是不會忤逆皇后的。盛家只會跟隨薛老侯爺,不管朝中風向偏向哪裡,盛修頤都會跟著薛老侯爺。皇后娘娘若是對朝政不滿,也怪不到盛修頤頭上。
  盛修頤只是太子少師,只是跟隨薛家而已。
  從此後,皇后娘娘的確不曾在召東瑗進宮。
  她大約也明白了這件事。
  元昌帝怕自己命不久矣,急著替太子鋪平道路,所以力主革新。他以為肯定會得到薛老侯爺的支持。
  畢竟他認為,這樣的革新對太子絕對有利。
  可薛老侯爺是反對聲音中最堅定的。
  薛老侯爺比元昌帝更加清醒,現在的革新不會讓太子爺將來安穩,而是給太子爺留下無窮的後患。
  好不容易恢復了些許的元昌帝被氣得又是吐血,昏迷過去。而後,他的神志越發不清晰,再也無力上朝。
  不僅僅太子選妃之事耽擱,朝政也全部交到了薛老侯爺和秦尚書手中。
  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東瑗是從盛修頤簡單描述裡得知。她的生活,依舊是盛府內宅方寸之間。
  明年三月初一是三爺盛修沐的婚期,東瑗一直幫襯盛夫人準備三爺娶親之事。
  三爺的院子蓋在元陽閣的東南向,離元陽閣最近,已經基本上竣工。
  盛昌侯商議盛修頤和盛修沐,給院子取什麼名字。
  盛修頤只說聽爹爹的。
  三爺盛修沐對親事一直有抵觸,他懶懶說隨便爹爹。
  盛昌侯看得出他們兄弟的不上心,心裡一陣好氣,而後又生生壓了回去。自從辭官後,盛昌侯時時練字、作畫,旁的不說,忍耐力比從前好了不少,一點就爆的脾氣頗有收斂。
  他自己想了想,對盛修頤道:「沐哥兒的院子,就叫沐恩院吧。」
  盛修沐的爵位封號叫沐恩伯。
  可見盛昌侯也是懶得替盛修沐費心。
  盛修頤道是,而後把這個名字告訴了外院的管事林久福,叫人刻了牌匾回來。
  傳到內院,盛夫人聽說三爺的院子以後叫沐恩院,倒是喜歡。
  次日家裡眾人去請安時,盛昌侯也在,盛夫人就說起三爺院子的事,極力誇贊盛昌侯取的好名字。
  三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想笑不敢笑。
  盛修頤一臉正氣,好似沒有聽懂般,點頭附和盛夫人的誇獎。
  東瑗、二奶奶葛氏和二爺盛修海則忍俊不禁,三人皆低頭偷笑。
  盛夫人這樣明顯的給盛昌侯捧場,讓人感受到她對盛昌侯有種近乎孩子般的寵愛。
  年紀大了,都喜歡聽奉承話。孩子們不願意說,只有老伴願意捧場。
  哪裡是什麼好名字?分明是御賜的封號直接用的。
  雖然聽著想笑,心裡卻覺得他們很恩愛甜蜜,東瑗和二奶奶等人皆是心頭一動。少年夫妻老來伴,到了這把年紀還能如此對對方著想,難道不是幸福?
  二奶奶想著,就忍不住回眸看了二爺一眼。
  平日裡總覺得不爭氣的丈夫,此刻看來卻又種難以言喻的踏實。她不禁微笑一下。
  盛昌侯聽著盛夫人誇張的贊譽,尷尬咳了咳,卻沒有反駁盛夫人的話。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溫馨。
  盛昌侯掃了眼兒子媳婦眾人,從前看不慣長子的沉默寡言、次子的陰沉薄恩、三子的急躁紈絝,如今瞧著他們一個個模樣周正,衣著得體,都是翩翩佳公子,難得的一表人才,心裡倏然就有種安慰。
  心態變了,看孩子們也覺得不同。
  「不用守在這裡,都忙去吧。」盛昌侯起身,對眾人道。
  他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眾人便紛紛告辭。
  東瑗回了靜攝院,先看了誠哥兒,而後抱著誠哥兒玩了會兒,就拿出針線來,替盛樂郝做馬褂。
  看似簡單的一件衣裳,東瑗已經縫了六天,快要收工了。
  到了下午,堪堪做完,又急忙把盛樂蕓的護手拿出來做。
  丫鬟們在一旁服侍,橘紅甚至說:「大奶奶,我替您做吧?您近來總是低頭做這些,小心脖子酸。」
  這些小東西,雖然活計不太大,卻很費心力。
  東瑗頭一次給盛修頤的孩子們做活計,不想落在口實,所以一針一線都是自己完成。
  「不用的。」東瑗笑笑,而後想起前些日子的話,跟薔薇眾人使眼色,讓她們都出去忙,只留了橘紅在跟前。
  橘紅頓時就不自在。
  她早就從尋芳那裡知道,東瑗對她回去之事有了注意,還特意問過了。
  「你坐下。」東瑗指了指炕旁邊的小錦杌,對橘紅道,「咱們說說話兒。」
  橘紅不肯坐,勉強笑道:「您說吧,我站著聽。」
  東瑗便不再勉強。針有些刃了,東瑗在頭上抹了下,仔細穿針走線,漫不經心問橘紅:「上次回去,你婆婆說你什麼了麼?」
  橘紅知道瞞不過,也不準備說假話,她聲音低了下去,半晌才道:「左不過還是那些話。二莊性格冷得很,婆婆是知道的,總不說自己兒子,只念叨我不會哄他……」
  說著,就是滿心委屈。
  東瑗手裡的針線微微一頓。
  「那二莊知道不知道你婆婆總在背後說你?」東瑗繼續做著活計,不曾抬頭,問橘紅道。
  橘紅沒有想到東瑗會這樣問,有些吃驚。回想了下,好似二莊知道。她道:「每次婆婆說我,他都知道……他會跟我說,別聽娘的,娘年紀大了,囉嗦得很。」
  這種不鹹不淡的話,根本不能安慰婆婆給橘紅帶來的不快,所以橘紅從未把二莊這話放在心裡。
  他的安慰對她毫無用處。
  現在東瑗這樣一提,橘紅才想起來,二莊那麼個悶葫蘆,居然每次都會安慰自己,這不是很難得的麼?
  是自己忽視了什麼嗎?
  想著,她臉上一熱,對那個跟木頭人似的丈夫怨氣突然減了些許。
  東瑗聽著橘紅的話,這才放了針線,把她拉到自己對面個的炕上坐了。
  「你是不是從出嫁就不太喜歡二莊?」東瑗低聲問橘紅。兩人似乎回到了小時候,東瑗還是那個小姑娘,拉著橘紅的手,跟橘紅說她沒關係,寫字、繡花一點也不累,只要祖母高興就好。
  橘紅又彷彿看到了自己從小服侍的那個小姐,熟悉的笑容讓她心頭發暖。
  什麼喜歡不喜歡?
  橘紅想著,就羞紅了臉,微微低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是不是看不中二莊?」東瑗見她羞得厲害,換了種問法。
  「他總是不說話。」橘紅半晌才喃喃道,「不知道心裡想些什麼,一天說不了兩句話,你對他好他也不明白。跟他過日子,自己都沒有什麼盼頭……」
  好似把小碎石投入大湖,片刻漣漪就消失了,根本起不了波浪。橘紅對丈夫的溫情得不到回應,自然就心裡不平衡。
  況且從大莊的容貌看來,作為雙胞胎弟弟的二莊,應該也不算個好看的男人。長得不算俊俏,又是個木頭一樣的,叫橘紅一個年輕女人去付出,的確夠為難她的。
  他們本就是結了婚才認識的,橘紅又不是追著要嫁給二莊的。
  大莊和橘香又是恩愛不已,讓橘紅更有挫敗感,對丈夫也就越來越不滿意了。
  「你瞧,那麼個木頭人,還知道你委屈了,讓你別多想……」東瑗輕聲道,「你婆婆總不是當著二莊面說你吧?你背後受委屈了,他也心裡明白著。你對他好,還是不好,他心裡都清楚呢。有些人就是不愛說話。可心裡明白,不是難得麼?總比那些嘴上油滑,心裡卻糊塗的強些?」
  橘紅也有些後悔自己對丈夫的漠視。
  除非丈夫沒了,否則那個男人是要跟她過一輩子的。她當然也希望兩人感情更加融洽些。
  現在東瑗這樣一點撥,橘紅突然發覺她自己也是個木頭人。
  也許二莊心裡跟她一樣,想把日子過好。結果二莊不擅長表達,橘紅也是個悶葫蘆,兩人的日子就越過越糟心了。
  橘紅悶悶點頭:「大奶奶,我知道了……」
  東瑗緩慢鬆了口氣。她道:「你和橘香、羅媽媽在我很小時候就服侍我,除了老祖宗,家裡就你們跟我最親。我也沒什麼本事,不能說將來能給你們什麼,總盼著你們日子過得舒心。橘香過得順風順水,我是高興的;你卻這樣,我也難過。夫妻倆過日子,他願意遷就你一點,你也就多替他委屈一點,他心裡都明白,你也不冤枉,是不是?你們都踏踏實實過好,我才放心呢。」
  語重心長的一席話,橘紅不由動容。
  她緩緩點頭:「大奶奶,我明白。過了年,您這邊都安排妥當,我就出去。我不讓你擔心。」
  東瑗輕輕拍著她的手,微笑起來。
  兩人說著話兒,東瑗一邊做著針線,一邊聽橘紅說她婆婆和丈夫的事,轉眼間就到了姨娘們請安的時辰。
  外間服侍的薔薇說邵姨娘、薛姨娘和范姨娘等人來了,東瑗就讓橘紅收了針線簸籮,見了三位姨娘。
  三人都穿戴嚴實,規規矩矩給東瑗請安。
  「大奶奶,奴婢給世子爺和您做了兩雙鞋。」邵姨娘上前,把一個青布包袱遞上前,給東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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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私情 (2)
  又是做鞋。
  自從陶姨娘出去後,邵紫檀殷勤得叫東瑗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這半年來,東瑗不讓盛修頤去姨娘們那裡,薛江晚還會抱怨;范姨娘會鄙視東瑗,背後說她壞話;只有邵紫檀,半句怨言沒有,還時常給東瑗和誠哥兒做做鞋襪,殷勤備至。
  東瑗讓她不要再做了,她就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傷心欲絕,好似東瑗也要把她趕走。
  現在,看著她替東瑗和盛修頤做了兩雙雙梁鞋,特別是東瑗的,精緻得似乎藝術品,東瑗心中很無奈。
  「邵姨娘費心了。」東瑗淡淡道,「我這裡做鞋的人也有,你不必勞累,下次不用這樣。」
  邵紫檀聽著,輕聲道是。
  她下次還是會做的。每次說她,都是這樣恭敬答應,下次卻照做不誤。
  范姨娘被邵紫檀這樣拿腔作勢的模樣逗樂,忍不住噗嗤一笑。可屋子裡安靜極了,她的笑聲清晰又突兀,她忙用咳嗽來遮掩。
  「范姨娘,你可是染了風寒?」東瑗回眸問她。
  范姨娘忙故意又咳了幾聲,道:「這些天頗冷,賤妾的確受了些風寒……」
  「那你好好休養,這半個月就不用過來請安。」東瑗道。
  姨娘們不能出門,平日裡也是到其他姨娘們一處閒逛,最主要的是到主母這裡請安。讓范姨娘不用來請安,等於給她禁足。
  邵紫檀和薛江晚都垂首低笑。
  范姨娘一向孤勇。世子爺不喜她,盛府人盡皆知。而她既不巴結世子爺,也不討好大奶奶,的確叫人匪夷所思。
  薛江晚總覺得這個范姨娘腦子有些問題。
  況且平日裡她們進出一個小院,范姨娘對邵紫檀和薛江晚可沒少欺負,兩人對范姨娘也是不喜歡的。
  范姨娘聽著東瑗的話,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她好似東瑗給了她極大的榮耀般,上前施施然行禮,聲音愉悅道:「多謝大奶奶恩典。」
  東瑗心裡也挺無語的。
  這個范姨娘,敲打她根本沒用。
  人說無欲則剛。范姨娘對盛家好似真的無欲無求,所以東瑗不管是無視她還是敲打她,她都無所謂,依舊我行我素。
  可這樣公然嘲笑其他姨娘,卻是必須懲戒的。
  雖然這懲戒沒什麼作用。
  東瑗也不再多說什麼,端了茶讓她們都回去。
  范姨娘起身,最先告辭;薛江晚跟在范姨娘身後。邵紫檀一向不會在東瑗身邊賣巧,這次居然落後一步,上前給東瑗行禮,而後才小聲道:「大奶奶,奴婢有件事要請示大奶奶。」
  剛才不說,現在才提,那肯定是想跟東瑗一個人說,不想被其他姨娘聽到。
  東瑗微微頷首。
  薛江晚腳步一頓,想聽聽邵紫檀說什麼再走。可范姨娘已經頭也不回,薛江晚想起東瑗剛剛的態度,也不敢再做停留,有些不甘心的走了。
  東瑗這才問邵紫檀何事。
  「奶奶,奴婢身邊的芝蘭,已經滿了二十歲。她才奴婢身邊好些年,服侍奴婢盡心盡力。奴婢想求大奶奶一個恩典,將她放出去配人。」邵紫檀輕聲道。
  這倒是正事。
  家裡的丫鬟們年紀大了,的確該放出去配人。
  雖說滿二十五歲才放,可到了二十歲左右,只要不是被罰的,主子們都會趁著年輕放了,也不枉她們服侍一場。
  這也是告訴其他更加年輕的丫鬟們,只要好好做事,自然不會為難她們,定會給她們恩典,早些回去尋個好歸宿。
  「我心裡有數了。」東瑗笑笑。
  邵紫檀不敢多問,低聲道是,準備告辭退出去。
  「邵姨娘。」東瑗喊她。
  邵紫檀忙停住腳步,恭敬立在一旁。
  「以後不用專門給我和世子爺做鞋。若是需要,自然會叫你。」東瑗聲音裡這回不帶笑意,「你若是做錯了事,就算天天給我做鞋,我也會照樣罰你。你可明白?」
  就是說,她做鞋並不代表東瑗會把她看成自己人。
  邵紫檀身子一顫,半晌才弱弱道是。
  「家裡的衣裳鞋襪皆有訂制,你原也不是替我們做鞋的人,不必操勞。」東瑗見她這般,想著她一向老實,心裡又有了幾分不忍,補充道。
  邵紫檀聽著這話,精神微微一正,忙道是。
  等她走後,東瑗喊了薔薇和尋芳、碧秋三人進來,讓她們去統計下,姨娘們、盛樂郝和盛樂蕓和靜攝院裡的丫鬟們,有哪些年紀滿了二十歲的,準備臘月初都放出去,明年春再買進一批丫鬟,填補上來。
  薔薇和尋芳、碧秋得令,三人便紛紛去了。
  夭桃、橘紅和羅媽媽依舊在身邊服侍,東瑗仍拿出針線替盛樂蕓做護手。
  還沒有做幾針,盛樂郝和盛樂蕓兄妹來給東瑗請安。
  盛樂郝穿著青石色灰鼠大氅,大氅裡穿著寶藍色夾絨襖,玄青色直裰,粉底皂靴,臉部輪廓越來越像盛修頤。比起東瑗剛剛進門時,他已經長高了很多,可仍是瘦的厲害。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在長個頭,所以消瘦單薄。
  他恭敬給東瑗行禮,喊了母親。
  盛樂蕓則穿著大紅色緙絲斗篷,裡面穿著粉紅色如意雲紋交領長襖,官綠色錦瀾裙,頭上梳了雙髻,帶了四朵穿珠花。她長得像邵紫檀,模樣不夠絕豔,卻是敦厚可親。
  東瑗讓盛樂蕓坐在自己身邊,盛樂郝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
  然後喊了羅媽媽進來,讓她去把自己替盛樂郝做的那件馬褂拿出來給他。
  盛樂郝一聽有衣裳給自己,頓時站起身來,給東瑗作揖:「多謝母親。」
  東瑗笑了笑。
  羅媽媽片刻後出來,把衣裳交到盛樂郝手裡,笑著道:「大少爺,這是大奶奶親手縫製的。上好的氈絨,最是防寒。雖然皮子有些重,可是您夜裡念書穿著,一點也不冷。」
  盛樂郝沒有想到是東瑗親手做的,愣愣接在手裡。看著細密的針腳,他心裡不禁動容。
  倘若說這是繼母對孩子的巴結,盛樂郝也覺得這樣的巴結溫暖極了。
  他對這樣的巴結沒有一點反感,反而很享受。
  他又給東瑗深深作揖,道:「多謝母親!」
  簡單四個字,說得卻很有力氣。比起剛才的客套,他現在的感謝是發自肺腑。
  東瑗微笑,道:「做得不好,你只當是母親的心意,別嫌棄才好。」而後不等盛樂郝說話,拉了盛樂蕓的手道,「母親也準備替你做雙護手。只是最近趕你哥哥的馬褂,你的還沒有做好,你等幾日。」
  盛樂蕓驚喜道:「我也有麼?」
  「當然啦。」東瑗眨了眨眼睛,笑道。
  盛樂蕓展顏而笑,歡喜道:「多謝母親。」
  其實她應該有很多護手,可聽到東瑗要做護手給她,她仍是這樣開心,讓東瑗覺得這孩子很懂得感激。
  如此一來,東瑗對他們居然真有了母慈子孝的感覺。
  念頭閃過,東瑗看著他們,微微笑了笑。
  兩個孩子坐了一會兒,東瑗就讓他們回去。
  到了半下午,薔薇、尋芳和碧秋紛紛回來,把各人院子裡的情況說給東瑗聽。
  「邵姨娘身邊的芝蘭、范姨娘身邊的蕓香、大少爺身邊的紫籐,都滿了二十。」薔薇告訴東瑗道。
  「大少爺身邊的紫籐和紫苑,都是夫人賞的……」東瑗微微沉吟,「我明日先問過夫人再說。」
  次日去給盛夫人請安,東瑗把這件事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喊了康媽媽來,問康媽媽:「紫籐滿了二十,紫苑年紀也不小了吧?」
  康媽媽笑道:「紫苑比紫籐小一歲多呢……」
  盛夫人輕撫額頭,對東瑗笑道:「我還以為她們倆年紀相仿。既然這樣,紫苑先留幾年,郝哥兒院子裡的事她管著,你也省心。紫籐就放出去吧。」
  東瑗道是。
  盛夫人頓了頓,又道:「再替郝哥兒選兩個服侍的,從你身邊得力的丫鬟裡頭選。最好年紀不過十五,長得齊整些。倘若有好的,先帶來我瞧瞧……」
  東瑗微愣,而後反應過來。
  這……這是不是要替盛樂郝選通房丫頭?
  那孩子才十三歲呢。
  見東瑗表情微訝,盛夫人就知道她聽懂了,呵呵笑起來:「我和侯爺說了郝哥兒的婚事。侯爺的意思是,讓他先考了功名再說親。」
  然後又是歎氣,「考功名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先想著選兩個知冷知熱的丫頭擱在房裡。倘若不是你說這件事,過了年我也該和你提提。既然你說了,就一起辦了吧。」
  東瑗不免有些為難。
  現在就放通房丫鬟,會不會耽誤孩子的學習啊?
  青少年時期,不是對這個正好敏感麼?
  可是盛夫人說了,東瑗也不好反駁。這是觀念的衝突,她若是提出反對意見,還以為她有什麼歪念,不替盛樂郝著想。
  繼母應該有繼母的分寸。
  東瑗道是。
  她回了靜攝院後,一邊吩咐薔薇去把消息告訴邵姨娘和范姨娘,一邊拿出針線替盛樂鈺做護手。
  沒做幾下,就聽到外頭丫鬟說范姨娘來了。
  丫鬟的聲音微落,范姨娘急匆匆衝了進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私情 (3)
  范姨娘衝進來,把滿屋子服侍的人嚇了一跳。
  她可是被東瑗禁足的。
  瞧著范姨娘滿面怒容,像是來尋仇的,尋芳和碧秋不由自主往東瑗身後靠了靠。薔薇出去尚未回來,屋子裡只有尋芳和碧秋在跟前。
  「范姨娘這是做什麼?大奶奶不是讓姨娘不用來請安?這樣沒有規矩闖進來,范姨娘可有把大奶奶放在眼裡?」尋芳聲色俱厲,上前一步擋在范姨娘面前,不讓范姨娘靠近東瑗。
  她到底是從盛夫人屋裡撥過來的,底氣足,那份氣勢不輸人。
  羅媽媽和橘紅原本在外頭,聽到動靜也紛紛趕來。外間的二等丫鬟也跟著進來。
  頓時東次間就擠滿了人。
  「范姨娘,不是讓你半月不要出門麼?」東瑗放了手裡的針線,起身問道。
  她不等范姨娘開口,掃視了滿屋子的人,對羅媽媽和橘紅道,「都忙去吧,這裡有尋芳和碧秋伺候……」
  羅媽媽看了眼范姨娘,用眼神暗示東瑗,她不放心,怕范姨娘衝撞了東瑗。
  東瑗衝她微微搖頭。
  羅媽媽和橘紅無法,只得帶著丫鬟們退了出去。
  東次間就只剩下東瑗、尋芳、碧秋和范姨娘。
  范姨娘噗通一聲給東瑗跪下,重重將頭磕在地磚上:「大奶奶,求您饒了賤妾一命。您若是把蕓香趕出去,還不如殺了賤妾。」
  見她跪下來,尋芳就輕輕退到一旁。
  原來是為了丫鬟的事。
  東瑗見她這樣,以為她誤會了,聲音柔和下來,跟她解釋道:「誰說要趕走蕓香?她是家裡的丫鬟,到了年紀就該放出去配人,這是規矩……」
  范姨娘猛然抬起頭,往前爬了幾步,跪倒在東瑗腳邊:「大奶奶,賤妾知道規矩。可蕓香才滿二十。丫鬟裡頭,不是可以留到二十五歲麼?大奶奶,賤妾和蕓香情同姊妹,您若是趕走了蕓香,賤妾在這府裡也是生無可戀……求大奶奶看在賤妾無兒無女、孤苦無依的份上,給賤妾一個恩典,多留蕓香幾年吧。」
  東瑗聽著她的話,半晌沒有開口,眉頭不禁輕蹙。
  尋芳和碧秋卻覺得范姨娘這話不吉利。
  尋芳看了眼碧秋,衝她使眼色。
  碧秋見東瑗沉思,就輕輕開口道:「范姨娘,您有世子爺和大奶奶要服侍,哪裡說孤苦無依的話?雖說大奶奶仁慈,從不讓姨娘們在跟前立規矩,可姨娘也別忘了本分啊。」
  這話讓范姨娘身子一怔。
  薛東瑗從來沒有立規矩,這是事實。可她們做妾的,卻不能忘了自己只是世子爺和大奶奶的奴婢。
  她們是沒有資格說自己無依無靠的。
  范姨娘不禁心頭一寒,難道真的要拿她作法麼?
  東瑗回頭看了眼碧秋和尋芳,表情裡帶著幾分探究。從前總是薔薇在跟前,她倒是沒有注意這兩個丫鬟也頗有能耐。
  尋芳和碧秋卻被東瑗瞧得心裡沒底,兩人不約而同垂首。
  「大奶奶,是賤妾僭越,求大奶奶大人大量,莫要和賤妾一般見識。大奶奶,求您看在賤妾和蕓香的姊妹情分上,留下蕓香服侍賤妾幾年吧。」范姨娘說著,聲音都哽咽起來。
  一年多以來,東瑗第一次見她這樣。
  范姨娘在東瑗眼裡,有些桀驁不馴。
  她雖然孤傲,卻從來不想爭寵,所以她在東瑗的容忍範圍之內。那種動不動就在主母跟前哭得死去活來的把戲,東瑗最是討厭。
  她沒有想到,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范姨娘身上。
  「盛家是簪纓望族,丫鬟到了二十歲還不放出去,倘若傳出去會被人恥笑。」東瑗想了想,才慢悠悠道,「可你和蕓香的情分,我也能體諒。你自己想一日,是不是真的打算把蕓香再留幾年。我也和夫人商議,如何處理才好。總不能為了你破例。」
  范姨娘聽著,心裡一片冰涼。
  她貝齒陷入紅唇,好半天抬起濕濡一片的面頰,眼神堅毅望著東瑗:「大奶奶,賤妾也得了濕毒,您把賤妾送到莊子上去吧。讓蕓香跟著服侍,既成全了賤妾,也不壞了家裡的規矩。」
  東瑗臉色頓時就沉了下去。
  尋芳和碧秋也覺得范姨娘這話很混帳,兩人不由又交換眼色。見東瑗面沉如水,尋芳和碧秋都心中不安。
  果然,就聽到東瑗聲音由低柔轉為嚴厲:「糊塗!世子爺的妾室,都那麼湊巧染了濕毒?」
  一年之內兩個妾室送出去,盛修頤就算不落下一個「不祥」的名聲,也要落下懼內的笑話。
  要麼就是他運氣真的如此不好,現在不剋妻,卻對妾室不利,一年之內害死兩個妾室;要麼就是東瑗太過於陰毒,謀害妾室。正妻能得手,男人自然要落得管理內宅不利的名聲。
  連妻子都管不好,怎麼處理朝政?
  盛修頤的仕途才剛剛起步。
  不管是運氣差還是懼內,對他的威望都有損害。
  東瑗倒是無所謂。倘若不牽扯到盛修頤,她背上悍婦的名聲也不怕,反正不會有人當面攻訐她!
  可她不能因為自己而毀了丈夫的名聲。
  這個年代,士大夫的名譽比性命還要重要。
  「媽媽,媽媽!」東瑗高聲喊了外間服侍的羅媽媽等人。
  羅媽媽和橘紅忙撩簾而入。
  只見東瑗面容含怒,聲音威嚴道:「送范姨娘回去。告訴范姨娘身邊服侍的,倘若姨娘哪裡不好,叫她們都活不成!好生看著姨娘,天氣寒冷,別叫姨娘出來吃了風受寒。姨娘的風寒症還不曾痊癒。」
  范姨娘怔怔望著東瑗,眼眸裡滿是憤怒與挫敗。
  她沒有想到薛東瑗會是這樣的反應。
  這半年來,她從來不安排世子爺去姨娘們那裡,每個月哪怕她自己的小日子,都要把世子爺栓在身邊。
  就是她的滕妾薛江晚都沒有見過世子爺的面。
  她應該很不想做個賢妻的。
  那麼,她應該恨姨娘。
  既然如此,何不乾脆放她出去?
  就是怕落下悍婦名聲?
  范姨娘不由露出猙獰般的狂笑:「薛氏,你這個小賤人,這麼小的年紀,滿腹壞水。好事全部讓你占盡,讓我們跟著受委屈。薛氏,你將來會有報應。你若是不放我出去,我會日夜詛咒你……」
  羅媽媽正指揮兩個小丫鬟上前拉范姨娘,卻聽到這樣的罵聲,不由氣的打顫。
  她憤怒望著范姨娘,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兩個粗使丫鬟已經反剪了范姨娘的雙臂,把她往外拖。
  尋芳見東瑗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袖底的拳頭緊緊攥著,就知道東瑗也很生氣。可大奶奶是主子,她有她的風度。
  她想教訓姨娘,卻不會用潑婦的手段。
  尋芳想著,擼起袖子上前,抽了范姨娘兩個大嘴巴。
  清脆的響聲讓滿屋子人都怔住了。
  不僅僅是范姨娘和其他人,就連東瑗也愣住。想著尋芳那平日裡溫柔文靜的模樣,誰能想到她在此刻出頭,替東瑗做了打手?
  「范姨娘,大奶奶一再對你仁慈,你居然敢對大奶奶出言不遜!」尋芳厲聲呵斥,「你可知道錯了?」
  范姨娘回神,狠狠盯著尋芳。
  東瑗覺得沒有被范姨娘罵上幾句,並不算委屈。她的確是剝奪了姨娘們的權利,在這件事上,她雖然不後悔,卻也沒有反駁的立場。
  她只得給羅媽媽使眼色,讓羅媽媽攔下尋芳,把范姨娘帶出去。
  羅媽媽會意,上前拉了尋芳,輕聲道:「姑娘歇歇,別打疼了手。」然後對兩個粗使丫鬟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范姨娘扶回去?」
  於是兩個粗使丫鬟反剪著范姨娘的雙手,把她押回去,碧秋跟著一起過去。
  到了小院,蕓香看著范姨娘面頰兩個通紅的掌印,又是狼狽不堪的被押回來,頓時就眼淚婆娑。
  跟著一起去的碧秋把事情簡單和蕓香交待了一下。
  碧秋道:「姨娘平日裡對大奶奶也說不上恭敬,大奶奶向來不和她計較。今日是姨娘說混帳話在先,大奶奶才要送她回來,哪裡知道她居然口出惡言,尋芳才教訓了她。」
  蕓香聽著,錯愕不已。
  怎麼都不像她的姨娘做出來的事?
  「沒有大奶奶的話,范姨娘暫時不要出這院子,你安心服侍她。還跟從前一樣,吃穿用度不曾減量。」碧秋加了一句。
  蕓香忙給碧秋行禮,叫了好幾聲姐姐,又連連道謝。
  范姨娘鬧了一場,並沒有瞞住靜攝院滿屋子服侍的人,所以到了下午就傳到了盛夫人那裡。
  盛修頤的幾位姨娘裡,盛夫人最不喜歡范姨娘,一聽這話就來氣,叫香櫞去把范姨娘帶過來,她要親自審訊。
  康媽媽覺得這樣大奶奶可能更加為難,又把大奶奶霸占世子爺的話,說給盛夫人聽。
  東瑗進府就添了孫子,所以她霸占世子爺,盛夫人倒也不覺得她過分。
  如此一想,妾室們有怨氣也是情理之中,倘若越過東瑗去處理盛修頤的妾室,會讓東瑗的名聲更加糟糕。
  盛夫人只得把怨氣壓下。
  晚夕盛修頤回來,先去給盛夫人請安,見盛夫人面色不善,問是何故。
  盛夫人就把范姨娘衝撞東瑗一事,說給了盛修頤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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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強勢
  盛修頤聽說范姨娘公然跟東瑗起了衝突,頓了頓,倒也沒有在盛夫人面前露出異樣,只是說了句:「阿瑗性子寬和,她們就當阿瑗和軟好欺。其實阿瑗心裡明白著,娘不用擔心。」
  盛夫人見兒子言辭間對自己的媳婦滿是信任,微微笑起來。
  沒什麼比兒子媳婦感情和睦更加令老人欣慰的了。
  盛夫人也不例外。
  盛修頤辭了盛夫人,從元陽閣出來時,頓時臉色陰霾,不見方才的溫和笑容。他鐵青著臉,回了靜攝院。
  滿院子服侍的丫鬟被他嚇了一跳,個個斂聲屏氣。
  東瑗也微訝,她很少見盛修頤這副模樣,像是被誰氣著了。從前哪怕生氣,他面上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來。
  如今,他越來越不懂控制自己的喜怒。
  這是好的徵兆還是壞的?
  念頭一閃而過,東瑗起身接過丫鬟們端進來的茶,親手給盛修頤捧上,小心翼翼問他:「出事了麼?」
  盛修頤看了眼東瑗,深吸一口氣,把情緒壓下去。可眼底的怒色還是清晰可見。
  東瑗就把東次間服侍的眾人都遣了下去。
  盛修頤端起東瑗奉上的茶,輕輕啜了一小口,這才把情緒壓下去。他笑了笑:「沒事。」而後又斂了神色,對東瑗道,「今日是不是范氏鬧了起來?」
  這件事已經傳開,東瑗覺得並沒有遮掩的必要,就輕描淡寫道:「不算鬧。只是跪在我面前哭,不想蕓香放出來。我說家裡沒有這樣的規矩,她不甘心,說了幾句糊塗話。」
  盛修頤聽著,神色裡帶了濃烈的厭惡。
  好似聽到了一件很噁心的事般。
  他放下茶盞,對東瑗道:「明日叫人把蕓香領出去。她在府裡也有些年頭,交給她父母兄弟。倘若范氏敢再來鬧,你就將蕓香賣出去。」
  東瑗錯愕。
  盛修頤雖說並不是個老好人,卻也不是苛刻之輩。
  這樣無緣無故說把丫鬟賣出去,東瑗難掩驚訝。她問道:「天和,怎麼突然說這話?」
  盛修頤眉頭微蹙,站起身來,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模樣,轉身去了淨房,敷衍著對東瑗道:「你別多問,照我說的辦就是。」
  明明只是到了年紀配婚而已,怎麼到了范姨娘和盛修頤這裡,事情就變得這樣複雜?
  服侍了自己一場的丫鬟,正常情況下,主子應該希望其有個好前程,會替她求主母,配個有前途的可靠男人。
  而范姨娘居然哭著要把蕓香多留幾年。
  雖然是情理之中,卻也太不替蕓香打算,自私了些。再多留幾年,蕓香越發大了,好的人可能尋不著,前途未卜。這個年代的女人,嫁入就等於第二次投胎,決定了今後的命運。
  怎麼能在最黃金的出嫁年紀把她耽誤了?
  這是范姨娘的自私。
  至於盛修頤,就更加奇怪。
  范姨娘不過是求多留蕓香幾年,他就要東瑗把蕓香交給其父母趕緊領回去,甚至說出了賣出去的話。
  如果姨娘們欺負東瑗,他可能替東瑗做主;可丫鬟的去留,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依著他的性格和受到的教育,他也不可能過問。
  而他,偏偏問了,語氣還是那麼奇怪。
  奇怪的憎惡讓東瑗百思不得其解。
  她望著淨房的方向,半晌不曾展眉。
  難道他和范姨娘之間有什麼東瑗不知道的往事麼?
  晚上吹燈歇了,東瑗想問關於蕓香的處理。可想著是姨娘房裡的丫鬟,雖說盛修頤放下身段親自吩咐了,卻不應該東瑗總是拿著這件事不放。
  盛修頤明顯對這件事很反感。
  她輾轉思量,最後還是沒有問。
  第二天,東瑗早起和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一路上盛修頤隻字不提昨日吩咐之事,東瑗也沒有多說。
  在元陽閣說了些話兒,盛修頤去了太子府,東瑗則回了靜攝院。
  她讓小丫鬟去把蕓香叫了過來,又讓薔薇去外院吩咐一聲,把蕓香的父母或者兄長叫進來。
  蕓香的父母在山東看宅子,她哥哥倒是在外院採辦上做事。
  蕓香以為東瑗是問范姨娘的情況,隻身前來,不等東瑗開口,就跪下把范姨娘的事說了一遍:「……姨娘性格孤僻了些,一向得大奶奶寬和,姨娘心裡也是感激。昨日衝撞了大奶奶,姨娘已經知道錯了。」
  東瑗見她模樣清秀,行事沉穩,又替范姨娘事事打算,想著范姨娘孤獨一人在府裡,身邊有個這樣的人陪伴,肯定是捨不得她嫁人的。
  想著盛修頤的吩咐,東瑗又有些猶豫。
  話到嘴邊,東瑗頓了頓,才道:「蕓香,我知道你對范姨娘忠心耿耿,范姨娘也處處依仗你,捨不得你走。既然你哥哥和老子娘都是在府裡做事,我也看在你們家幾代忠心的份上,替你配個外院的管事。以後你嫁人了,照樣在范姨娘身邊做管事媽媽。」
  蕓香沒有想到東瑗會這樣說,又驚又喜,忙跪下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奴婢多謝大奶奶的恩德。奴婢定會用心服侍姨娘,不讓大奶奶操心。」
  東瑗笑了笑,道:「既然這樣,你起身吧。」
  說著話兒,蕓香的哥哥已經進來了,隔著圍屏給東瑗磕頭請安。
  他不知道到底何事,所以戰戰兢兢。
  東瑗原本是讓他來把蕓香領走的,可見到蕓香,她又改變了主意。於是對著蕓香的哥哥,東瑗只是囑咐他好好做事而已,並沒有說讓蕓香出去的話。
  羅媽媽卻好奇,等蕓香的哥哥走後,問東瑗到底為什麼把蕓香的哥哥叫了進來。
  東瑗就把盛修頤的話告訴了羅媽媽。
  羅媽媽大驚失色:「瑗姐兒,既然世子爺吩咐了,你照辦即可。你為了姨娘的丫鬟忤逆世子爺,也太傻了……」
  東瑗無所謂笑了笑:「世子爺不該管內宅的事,這些事原本就是我做主的。再說,我也是將心比心。要是只有媽媽一個人在我身邊,突然要走了,我定會捨不得。我有誠哥兒,還有世子爺,范姨娘可是什麼都沒有。蕓香又是個規矩明理的,留在范姨娘身邊有益無害。」
  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東瑗不想事事任由盛修頤擺布。
  他做得不對,東瑗不想盲目順從。內宅的事,原本就是該她拿主意,盛修頤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
  還有,在她內心的角落,也很好奇盛修頤為何會這般討厭范姨娘。倘若他對自己的處理結果不滿意,定然會談到這個話題,東瑗想再問一次。
  若他還是堅持不肯說,東瑗大約不會再問。
  羅媽媽聽著東瑗的解釋,倒也合情合理。她原本就是個心軟慈善的人,聽著東瑗的分析,她設身處境想了想,也覺得范姨娘挺可憐的。
  可還是替東瑗擔心,怕盛修頤為此和東瑗生氣,夫妻倆有了罅隙。
  羅媽媽搖擺不定,擔驚受怕一直到盛修頤晚夕回靜攝院。
  東瑗就把今日對蕓香的處置告訴了他。
  他眉頭微蹙,不解看了眼東瑗,問:「不是說讓她家裡人領回去麼?難道范氏又來鬧了?」
  東瑗搖頭,道:「沒有。我是覺得,蕓香是個不錯的。范姨娘信任她,她嫁人後在范姨娘身邊做管事媽媽,沒什麼不妥的。」
  盛修頤半晌不說話。
  好半天,他才歎氣道:「阿瑗,你的心太善。你聽我的,蕓香留在范氏身邊,對范氏沒什麼好處,把她送回去吧。」
  東瑗回眸,看著他:「你總得說個緣由給我聽啊。蕓香到底哪裡不好,這樣不能留下來。內宅的事,原本我就比你清楚些,你這樣叫我辦事,我也左右為難的。」
  語氣裡有了幾分不快。
  東瑗很少這樣和盛修頤說話。
  盛修頤沉默下來。
  他沉思須臾,還是道:「一個丫鬟而已,不值得這樣費心,送出去吧。以後別叫她進來。」
  然後他喊了薔薇:「去外院,把林久福叫來。」
  林久福是外院大總管,這個時候叫他做什麼?
  薔薇看了眼東瑗。
  東瑗卻不解看著盛修頤。
  盛修頤不說話,只是靜靜坐著。
  東瑗也不再多言,兩人似乎在冷戰。
  沒過多久,林久福就來了。
  盛修頤二話不說,直接對林久福道:「范姨娘身邊的蕓香,你叫人帶出去。讓她家裡人領回去,越快越好。」
  東瑗驚呆了。
  居然這樣強勢反駁她的處置。
  居然這樣不給她體面。
  她望著盛修頤平靜的臉,眸子裡露出難以置信。似乎成親這麼久以來,盛修頤第一次這樣行事,根本不顧她。
  他對蕓香就這樣容不得麼?
  東瑗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久福道是,給盛修頤和東瑗行禮,就退了出去。
  當日夜裡,蕓香就把帶了出去。范姨娘不讓,差點和帶蕓香的管事打起來,鬧得滿院子皆知。
  東瑗也聽到了動靜。
  她正在燈下做針線,盛修頤坐在一旁看書,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很詭異。盛修頤明知東瑗在生氣,卻不像往常一樣哄她。
  東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盛修頤不想談范姨娘和蕓香的事。他寧願讓東瑗受委屈生悶氣,也不主動和東瑗說話。
  到底發生過什麼?
第二百二十章 通房 (1)
  蕓香的事,讓范姨娘鬧得出乎大家的意料。
  起因只是邵紫檀身邊的芝蘭年紀大了,邵紫檀念著她服侍多年盡心盡力,而東瑗忙著照顧誠哥兒,服侍盛夫人,沒有注意到姨娘身邊的事,邵紫檀才主動提出讓東瑗把芝蘭放出來。
  既然要放丫鬟,自然不能只是芝蘭一人。
  其他房裡的丫鬟,也要一併放了。
  這是主子對丫鬟們的恩典,原本是件積德行善之事。
  可被范姨娘這樣莫名其妙一攪合,這件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薛江晚暗地裡揣測蕓香到底做了什麼。
  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蕓香的老實本分,和范姨娘關係很好,兩人總是有說有笑,像親姊妹般。
  薛江晚又想到了放丫鬟的話是邵紫檀提出來的,忍不住想,是不是邵紫檀在耍什麼手段對付范姨娘。
  薛江晚沒什麼顧忌,就跟身邊的丫鬟嘀咕這件事。
  於是邵紫檀有意而為的話就傳了出來。
  邵紫檀嚇得半死,跑到東瑗面前哭訴,說她絕對沒有害蕓香之意,反覆強調她真的只是想芝蘭能有個好前程,趁著年輕聘出去。
  她的哭訴,在東瑗身邊的丫鬟們眼裡,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羅媽媽甚至問東瑗:「您說,當初邵姨娘是不是故意的?」
  東瑗哭笑不得:「媽媽也跟著人云亦云?故意而為,總要有動機和利益。范姨娘和邵姨娘既不爭寵,又不爭子嗣家產,兩人能有什麼仇怨?就算有仇怨,也沒有必要鬧到我這裡來。倘若揭穿,對邵姨娘有什麼好處?她總是巴結我,就是想讓我給大小姐尋門好親事,她才不會在大小姐沒出嫁的時候替大小姐抹黑。」
  羅媽媽一想,東瑗所言的確在理。
  邵紫檀現在應該沒有惹事的可能。
  可蕓香到底怎麼回事?
  不僅僅是羅媽媽,東瑗自己也是一頭霧水。蕓香和范姨娘到底怎麼惹了盛修頤,盛修頤不願意談起。
  駁了東瑗的面子,盛修頤越過東瑗來管理內宅之事,他也不打算道歉。東瑗自然不會委屈自己去討好他。
  兩個人相處,雖說不能總是無理取鬧,可也不能一方卑躬屈膝。
  東瑗不會無理取鬧,卻會據理力爭。夫妻過日子,你若是無條件忍讓,一次次只會讓對方習慣。
  最後,不管發生什麼,妥協的那個人總是你。
  一旦習慣了妥協,就是一輩子的妥協。
  「我瞧著幾個姨娘身邊的丫鬟,蕓香是頭一份的老實忠心。」羅媽媽又感歎,「瑗姐兒,世子爺沒說到底何事要攆了蕓香?」
  東瑗正頭疼,聽到羅媽媽問,無力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媽媽,您真的沒瞧見我愁眉不展麼?我對蕓香的處置,世子爺說也不說就駁回,還不說緣由將蕓香攆了出去。我也想知道為何,您別再問我。」
  羅媽媽忙抱歉笑道:「媽媽年紀大了,嘴碎……」
  頓了頓,她還是忍不住道,「瑗姐兒,你不會和世子爺賭氣吧?哎喲,男人是要哄的,瑗姐兒……」
  東瑗受不了羅媽媽的念念碎,起身去了盛夫人那裡。
  盛夫人也聽說了蕓香的事。
  只是外面的版本和靜攝院的不同。
  盛夫人聽到的是東瑗上午還答應留蕓香服侍范姨娘,入夜卻叫人突然把蕓香趕走了。
  「你院子裡的事,我原是不該問的。」盛夫人道,「只是怎麼鬧了起來?我聽說范姨娘差點和管事打了起來。阿瑗,娘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也不能總由著姨娘們胡鬧,笑話都鬧到外院去了。」
  雖然說同一件事,可盛夫人說話的角度讓東瑗心裡暖暖的。
  她雖然責備東瑗沒有把這件事處理好,卻句句透出對東瑗的關心。
  意思也是點到為止。
  東瑗卻不好辯解。
  盛修頤辦的這件事,讓東瑗有些啞巴吃黃連的痛苦。她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解釋。
  說盛修頤不顧她的決定,擅自行動?
  丈夫不顧她的體面,她光彩麼?所以這話她絕對不會提。
  說她自己辦事反覆無常?那隻能說明她沒有本事,會削弱她在僕婦們心裡的威信。
  反正是不能解釋的,東瑗無奈笑了笑,對盛夫人道:「娘,下次不會再這樣了。范姨娘的事,我以後會好好管教她。」
  盛夫人微微頷首,也沒有追問到底怎麼回事。
  就這樣,蕓香莫名被送走了。
  東瑗也開始和盛修頤冷戰。
  盛修頤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每日回來照舊,只是隻字不提范姨娘那件事。東瑗對他也很冷淡,兩人似陌生人般,只有簡單的對話。
  而盛修頤,居然還是沒有打算解釋的意思,讓東瑗十分無語。
  他心裡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東瑗越發好奇。
  轉眼間到了十月底,盛夫人問東瑗:「娘上次和你提的那件事,如今怎樣了?」
  東瑗愣住,片刻後才想起什麼事。上次說讓蕓香等人出去的時候,盛夫人說過讓東瑗從她身邊的丫鬟們裡選兩個出來,給大少爺盛樂郝做通房丫鬟。
  因為范姨娘和蕓香的事,東瑗居然把這件事忘了。
  她尷尬笑了笑:「娘,我……」
  「是不是忘了?」盛夫人溫和笑道。好似在意料之中。
  東瑗點點頭,很不好意思道:「我回去就辦。」
  東瑗沒有狡辯,沒有撒謊,讓盛夫人比較滿意。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忘了。盛夫人對她沒有找藉口挺欣慰的,笑道:「也不急,你慢慢挑。孩子品性最重要,模樣倒是其次的……」
  東瑗心裡對這件事有些抵觸,還是含混點頭。
  回到靜攝院,東瑗有些為難。
  她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羅媽媽、橘紅和薔薇三人在身邊,就把盛夫人的意思說給了她們聽。
  出乎東瑗意料之外的是,三人很平靜的點頭,還幫著東瑗出主意,選哪個丫鬟好。
  東瑗這才明白,在這個年代的人眼裡,像盛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少爺們到了這個年紀,選通房丫鬟是件平常至極的事。
  只是她一個人多怪了。
  「玉桂不錯。」薔薇向東瑗推薦道,「她雖然是粗使丫鬟,行事卻穩妥,我還想過些日子引薦給大奶奶,提她做二等丫鬟。她今年十五歲,給大少爺挺合適的。」
  羅媽媽和橘紅也點頭附和。
  她們顯然都認識玉桂。
  東瑗卻不認識。
  她對這件事還是不怎麼上心,聽到薔薇提起,道:「玉桂算一個……」
  而後,羅媽媽和橘紅兩人,也各自說了幾個丫鬟的名字,一共湊出來四個三等丫鬟,讓東瑗挑選。
  一個叫玉桂,一個叫珍珠,一個叫寶扇,一個叫錦瑟。
  東瑗對此不夠熱衷,道:「明日我看看吧。」
  說著,就去了誠哥兒那裡。
  抱了會誠哥兒,又拿出針線,替盛樂蕓趕製護手。這護手東瑗做個精緻,已經花了不少功夫,快要做好了。
  到了下午的時候,護手果然做好了,羅媽媽等人都誇她的女紅頗有進益。
  下午時,姨娘們來給東瑗請安。從前的四個姨娘,如今陶姨娘被送出去,范姨娘被禁足,只是薛江晚和邵紫檀在跟前。
  兩人卻神情小心翼翼,似乎成了驚弓之鳥。
  薛江晚從前很八卦,現在居然不敢問蕓香到底何事,只是在私底下議論而已。
  姨娘們走後不久,盛樂郝和盛樂蕓兄妹來給東瑗請安。
  東瑗就把護手給了盛樂蕓。
  盛樂蕓很喜歡,說了好些感激的話,還道:「母親的針線做得真好,比我強多了。以後我能到母親跟前學做針線麼?」
  這是主動和她親近。
  太過於親暱,會破壞彼此的好感。
  東瑗真的沒有把握可以做好母親。
  母親太難做了,特別對方還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就更加難了。她只得拒絕,笑道:「蕓姐兒,你的針線可要抓緊。到母親身邊學針線,只會耽誤你……」
  針線要抓緊,就是說她快要嫁人了,要抓緊時間把針線做好,替自己縫嫁妝了。
  盛樂蕓聽懂了,臉頰緋紅,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聲道是。
  東瑗就舒了口氣。
  盛樂郝一直安靜在一旁聽著,目光溫和。
  東瑗想起盛夫人交代的事,看著這麼小的孩子,心裡百感交集。
  太子爺才十歲,快要成親了;盛樂郝已經十三了,給他兩個通房,在這個年代絕對是情理之中的事。
  東瑗想著,就對盛樂蕓道:「蕓姐兒,母親和你哥哥有話說,你先回去吧。」
  盛樂蕓沒有多想,起身告辭。
  她並不像個小姑娘,無知的追問何事。
  不是東瑗不想把他們當初無知幼童,只是他們自己,在這個年代的熏陶下,早已成長得超出了東瑗的認知。
  他們是這個年代的人,他們遵循這個年代的教養。
  十一歲的盛樂蕓,從不把自己當成小女孩撒嬌。
  盛樂郝沒想到東瑗會留下他。他看著東瑗,目光裡帶了幾分詢問:「母親有何事吩咐?」
  東瑗深吸一口氣,才道:「郝哥兒,你身邊的紫籐,年紀大了要放出去。母親重新替你選了兩個服侍的。只是,母親不知道你怎麼想。」
  「母親請吩咐。」盛樂郝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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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通房 (2)
  盛樂郝的確好茫然。
  怎麼好好的,突然問他對丫鬟怎麼想?
  丫鬟不過是服侍他的,他能有什麼想法?當初紫籐和紫苑從祖母身邊到他身邊,一開始對他很生疏,而後他們就關係密切起來,兩個姐姐也成了他的心腹,對他很好。
  任何忠心都要靠努力換來的。
  難道別人會沒有緣由對你很好麼?
  現在給他的丫鬟,不過是陌生人,不管是誰,對於盛樂郝而言都沒有差別。
  盛樂郝覺得他的繼母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她跟自己一樣,對御人頗有心得。要不然,她怎麼進府不滿兩年,就獲得府裡上上下下一片贊揚?
  所以他的繼母問這話,讓盛樂郝很疑惑。
  他不解看著東瑗。
  東瑗卻有些尷尬,她咳了咳,盡量讓自己的目光變得坦然,道:「我身邊有兩個二等丫鬟,一個叫秋紋,一個叫淡柳,她們都是很得力的,只因為年紀小,所以不在我屋裡服侍。秋紋是我乳娘的女兒,我待她如姊妹;淡柳是夫人賞我的,自然我也不會小瞧。這兩個,將來你若是用不著,母親還要重用她們。
  「另外,我身邊還有幾個丫鬟,性情溫和,模樣清秀,都是我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自然不會有差的。她們若是到你身邊服侍,將來就一直待在你身邊。母親只是想問問你,你想要哪種的丫鬟?」
  盛樂郝還是不解看著東瑗。
  卻發覺東瑗眸子微閃,似乎很尷尬。
  他猛然間想到了什麼。
  母親說的第一種丫鬟,只是服侍他的人,將來若是年紀大了要配人,可能還到母親身邊做管事的媽媽;而第二種,則是永遠給他,哪怕他不需要的。
  那麼,第二種丫鬟,就是他的人。
  他的人……
  盛樂郝懂得這裡面的含義。
  他又看了眼東瑗。
  這叫他如何回答?
  他也跟著尷尬起來。
  好半晌,他才結結巴巴道:「母親,孩兒自幼喜歡精緻的東西。哪怕是一點小玩物,孩兒都是寧缺毋濫。孩兒想著,母親身邊的二等丫鬟,應該是百裡挑一的,自然是比其他的丫鬟好。若是母親賞了孩兒,孩兒定會銘記母親的恩德,好好念書,早日高中,為家族增輝,不讓母親失望。」
  東瑗緩慢舒了口氣。
  她似乎把心裡的鬱悶吐了出來。
  盛樂郝的意思很明顯。
  第一,他目前最重要的是念書、考功名,為家族光耀門庭。其他東西對他而言,沒有太多的誘惑力。
  第二,他喜歡精緻的東西。通房丫鬟將來要抬姨娘的,他不想要丫鬟做姨娘。因為丫鬟的身份總是低賤,將來孩子也會被人說成婢生子,這樣對孩子不好。他說寧缺毋濫,就是這個意思。
  東瑗心頭的重石終於落地,她滿意而笑:「既然這樣,母親身邊的秋紋和淡柳就給你了。你要記得今天說的話。」
  盛樂郝道是。
  就這樣,東瑗把盛樂郝通房丫鬟的事,無形中解決了。
  她把這個決定告訴羅媽媽、橘紅和薔薇時,羅媽媽先是驚呆了,繼而說不出話來。
  她愣在當場,好半晌才問:「瑗姐兒……難道你要秋紋……」她難以置信,在羅媽媽心中,東瑗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她應該極力維護羅媽媽的女兒,而不是隨便把她的女兒送給少爺做通房。
  羅媽媽沒有生氣,她只是驚訝這個決定。因為她知道,東瑗肯定還有後話。她不會這樣對羅媽媽的。
  橘紅和薔薇也是驚訝不已。
  東瑗笑道:「夫人想給大少爺安排通房丫鬟。可我還是覺得,大少爺年紀太小,等幾年再說。秋紋和淡柳只是去服侍大少爺,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她回眸,看著羅媽媽,慎重道:「媽媽,我沒有騙您。我跟大少爺說了,秋紋就是我的親姊妹,大少爺懂得這個意思。」
  羅媽媽這才放心。
  能到大少爺身邊做大丫鬟,自然是很好的。
  況且東瑗在府裡,秋紋的前途羅媽媽根本不用操心。東瑗是她帶大的孩子,她對東瑗的了解很深,她從來不擔心自己的未來和女兒的未來,東瑗會招呼好她們的。
  「那夫人那裡怎麼辦?」薔薇擔心道。
  東瑗笑道:「不礙事。夫人也不會把話點破,只是會暗示大少爺,這兩個丫鬟將來是要放在他房裡的。我已經和大少爺說過了,他懂得我的意思,不會誤會的。夫人那裡,只會當我把心腹的丫鬟放在大少爺房裡……」
  秋紋是羅媽媽的女兒,羅媽媽又是東瑗的乳娘,所以旁人看來,東瑗是為了秋紋著想。
  這個理由不會被點破。
  果然,東瑗把丫鬟名字告訴盛夫人時,盛夫人果然想偏了。她笑著道:「秋紋就是羅媽媽的女兒吧?我見過她兩次,模樣極好。又有羅媽媽在先,性子定是不用猜疑的。」
  而後,她又微微猶豫,「淡柳模樣好,敦厚老實,做事也勤勉。只是年紀太大了些……」
  淡柳是當初盛夫人送給東瑗的丫鬟之一,所以盛夫人對淡柳還有些印象。
  東瑗笑道:「淡柳也才十六歲,雖然比秋紋大些,卻更加沉穩。郝哥兒年紀還小,總不能身邊人也懵懵懂懂的。大些不是更好?」
  她的意思是說,年紀小的不太懂事,可能帶壞了盛樂郝。
  盛樂郝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倘若被帶壞了,將來不好。盛夫人也有這樣的擔憂的。
  所以東瑗這樣一說,她也釋然了。
  「既然這樣,就照你說的辦吧。」盛夫人道。
  東瑗道是。
  她心裡對這樣瞞著盛夫人有些不踏實。
  可轉念一想,她們的話都是說的模稜兩可,東瑗這樣的行為,也不算欺詐。
  她總不能通過自己的手,放兩個女孩子到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身邊去。要是這樣,她的心肯定會更加別扭。
  一旦盛樂郝將來功名之路不夠順暢,這種別扭會被無形誇大,甚至成為東瑗的愧疚。
  她這種擔憂,主要來源於初高中時代,老師、家長對初戀的遏制,並不是空穴來風。
  這種年紀的少男少女,真的會被無知的感情引上歧路的。要不然,後世禁止早戀為何那麼風靡?
  這件事的順利解決,讓東瑗心情愉快不少。
  可和盛修頤的冷戰還在繼續。
  而盛修頤,居然真的沒有打算道歉的意思,讓東瑗很氣憤。
  轉眼間到了冬月,天氣越發嚴寒,東瑗除了每日去盛夫人處晨昏定省,就是躲在屋子裡做針線,陪著誠哥兒。
  已經八個月大的誠哥兒,東瑗逗他的時候,他會咯咯笑,笑得很開心。
  他甚至還會簡單的喊出一個模糊不已的詞,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這一切,都讓東瑗的生活變得精彩不已。
  而東瑗和盛修頤的關係,卻沒有太多改善。東瑗甚至想,他對她是不是已經厭倦了?
  都說愛情的期限很短。過了期限,就靠忍耐而支撐,盛修頤對她,是不是已經過了愛情期,進入了忍耐期?
  甚至在外面,他是不是有了相好?
  這些念頭一開始在腦海裡很短暫,而後占據的時間越來越長。越是這樣想,東瑗越是不想理盛修頤。
  她受不了這種委屈。
  這份感情,她似乎期望的越來越多,有些超乎盛修頤對婚姻的認知。至少在盛修頤所受的教育裡,三妻四妾很正常,而東瑗卻不讓他沾妾室。
  他是不是覺得東瑗讓他喘不過氣來?
  想到這些,東瑗也很洩氣:三觀不同,談個戀愛真費勁。
  冬月初三這日,又是一場大雪,飄飄灑灑的鋪滿了京都,將鱗次櫛比的街道全部染成了純白色。
  東瑗照例去給盛夫人請安,而後就在屋裡做針線。
  盛修頤回來後,像往常一樣,先去給盛夫人請安。而來安,又送來一罈酒。
  東瑗不由想起上次初雪那夜的事,心頭一陣莫名的湧動。她看著那酒,就知道盛修頤終於準備投降,要向她求和了。
  東瑗笑了笑。
  她堅持讓他先道歉。只要他道歉,她就不會再繼續鬧下去。
  果然,盛修頤從元陽閣回來,問東瑗:「來安把酒送來沒有?」
  東瑗道:「已經送過來了。」
  語氣還是很平淡。
  盛修頤就俯身,湊近她道:「溫了酒,我想晚上喝。」
  東瑗又淡淡說了聲是。
  盛修頤無奈,只得先去了淨房更衣。
  等他出來時,內室臨窗大炕上,已經擺滿了酒菜。盛修頤看著東瑗,忍不住笑了笑。
  東瑗先把屋裡服侍的丫鬟們遣了下去,親手替他斟酒,道:「你沒有話和我說?」
  盛修頤微愣,繼而一把將她摟住,道:「阿瑗,上次的事我做的魯莽,你莫要再生氣。」
  東瑗被他摟在懷裡,道:「你再解釋一件事,我就不生氣。」
  「什麼?」
  「你為何到今天才向我道歉?」東瑗抬眸看著他,目光似乎要把他看透。
  盛修頤鬆開了她,歎了口氣。
  東瑗起身,坐到他面前。
  盛修頤頓了頓,問道:「倘若告訴你緣由,是不是以後不再生氣?」
  東瑗很肯定的頷首。
  「因為羞於啟齒!」盛修頤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坦白
  羞於啟齒?
  明明很簡單的詞,愣是讓東瑗頗感迷惘。
  什麼是羞於啟齒?
  他不顧妻子的顏面,駁了妻子對內宅處理,是他的錯誤。倘若說當時一時氣憤,冷靜下來後,就算沒有彌補,也該給東瑗一個真誠的道歉。
  東瑗覺得這樣才合理。
  怎麼道歉也羞於啟齒?
  她不解看著盛修頤。
  盛修頤飲了半盞溫酒,看著東瑗迷惑的目光,手指不由自主輕敲炕几,露出為難神色。他似乎下定決心和東瑗說個明白,可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如此反覆,可見他心裡對這件事的抵觸。
  東瑗心裡隱約有幾分不好的預感。
  她也不催促盛修頤,不動聲色又給他添了半盞酒,默默等待他開口。
  盛修頤尚未說話,簾外卻傳來薔薇急促聲音:「世子爺、大奶奶……」
  東瑗心頭一驚。
  出事了麼?
  薔薇是她丫鬟裡最機靈的。靜攝院服侍的知道東瑗和盛修頤最近在慪氣,又知道今日盛修頤主動求和,夫妻倆在內宅交杯換盞,自然不希望有人打擾。倘若她們能處理的事,不會來喊東瑗。
  既然來稟告,就是連薔薇都無法處理的。
  應該是出了大事。
  東瑗把微暖的酒壺放下,喊了薔薇進來:「有什麼事?」
  盛修頤卻好似鬆了口氣。
  薔薇快步走到內室臨窗大炕前,不敢抬頭去看盛修頤,只是走到東瑗跟前,聲音細弱蚊蚋:「大奶奶,范姨娘她……她不好了……」
  范姨娘不好了?
  東瑗最害怕聽到這種話。
  她猛然看向薔薇。
  盛修頤也是神色一斂,目光落在薔薇臉上。
  薔薇被他們這樣的目光逼視,只差後退一小步。她強自鎮定,聲音平穩回答東瑗的話:「范姨娘服毒,被她身邊的小丫鬟發現。如今……」
  「服毒?」東瑗猛然站起身子,「現在她人怎麼樣了?」
  盛修頤的臉色更加陰沉。
  薔薇道:「羅媽媽和橘紅已經在范姨娘那裡。直到范姨娘救下了,我才回來稟您。人雖然救下,卻也不太好。大奶奶,如今怎麼辦?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
  羅媽媽、橘紅和薔薇都去了,說明事情已經被壓下來,只有東瑗身邊的人知曉。
  她相信薔薇等人有這樣的能力。
  誰家裡鬧出姨娘自盡的笑話,都要被詬病許久,薔薇是明白的。她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才來稟告東瑗的。
  盛家才從眾人的視線裡消褪幾分,東瑗相信,不管是盛修頤還是盛昌侯、盛夫人,都不希望家裡再鬧這等言論。
  太醫自然是要請的。
  范姨娘雖然只是小妾,卻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哪怕她自己不惜命,盛家卻不能不顧她。
  從大的仁義上說,盛家不能做見死不救之事;從小的利益上說,盛修頤房裡今年已經出了一次事,短時間內再也不能死人了。
  「拿了我的對牌,快去請太醫。」東瑗對薔薇道。她語氣裡有幾分急迫,說著話兒,已經下炕穿鞋,準備去姨娘們的小院瞧瞧。
  薔薇正要應聲道是,卻聽到盛修頤的聲音:「不用,你先出去。」
  他的聲音很冰冷,帶著不容置疑。薔薇不由抬頭望去,就見盛修頤眉宇間噙了薄霜。
  對世子爺,薔薇和東瑗身邊的其他丫鬟一樣,雖然不是膽顫心驚,卻也從來不敢忤逆他。他一句話,薔薇毫不猶豫道是,轉身從內室裡出去。
  他的話,比東瑗的話更好好用。
  東瑗穿鞋的動作慢了下來。
  她也不喊丫鬟伺候,自己穿好了鞋,站起身望著盛修頤:「天和,以後這院子裡的事,要不要都要問過你?」
  語氣裡帶著幾分強悍的詰問。
  她生氣了。
  倘若說第一次他越過東瑗處理蕓香,東瑗只是有些惱怒;這一次卻真的有些難以容忍。
  他既不肯說范姨娘到底怎麼回事,卻又對范氏表現出異常的刻薄,甚至寧願眼睜睜看著范氏死去。
  東瑗腦海裡有些年頭在轉動,卻又快速被她自己否定,她不敢相信自己想像出來的這些東西。可盛修頤的表現,一次次證實了東瑗的猜測。
  對此,她頗感不愉,甚至有些心煩氣躁。
  盛修頤則直直看著她,半晌才道:「你知道我沒有此意。」
  東瑗唇角就挑了些許冷笑,道:「你既然沒有此意,那麼你不要插手。范姨娘的事,倘若我處置不當,你再來管,我並無異議。可你這樣,叫我以後怎麼做事?天和,你並不是這樣的人……」
  東瑗一開始語氣強悍,可瞧著他清澈眸子裡帶了幾分無奈的懊惱,東瑗的心又是一軟。
  他是這個年代的士大夫,他所有的自尊不是東瑗能想像的。
  他心裡的糾結與掙扎,也許比他表現出來的更加嚴重。
  也許後世的男人對那種事無所謂,而盛修頤卻感到莫大的恥辱。這樣的恥辱,令他在東瑗面前都無法開口,足見他心裡的痛楚。
  東瑗不能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要求盛修頤對范姨娘寬容。
  她深吸一口氣,又道:「天和,不管范姨娘如何,蕓香已經送了出去。她現在尋死覓活,若是出了事,傳了出去,咱們家清譽受損。天和,你只當不知道,我心中有數……」
  盛修頤錯愕望著東瑗,顯然對東瑗說那句「我心中有數」很是懷疑。他想了想,欲言又止,始終不知該說什麼。
  對那件事,他諱莫如深,連提起半句都覺得難堪。
  東瑗就點點頭,看著他,道:「范姨娘和蕓香有些不堪,所以范姨娘捨不得蕓香離開。你卻不能容忍蕓香留在范姨娘身邊……天和,世間之大,這種事並非首例,我曾經也有耳聞。」
  盛修頤更是錯愕。
  他險些就要問出誰家還有這種事發生,東瑗是從哪裡聽說的。
  他怎麼沒有聽說過?
  比起薛東瑗一個整日關在內宅的女子,他所見、所聞應該遠遠比東瑗知道的多。
  可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他兀自將眼底的驚訝遮掩,沉默須臾才道:「你說的不錯。這等事,我已經看著興平王的面子,對她一再容忍。上次那個春柳,我已經對她仁慈一次。這次,若是還不給她教訓,我們府裡豈不是要成為滿京城的笑話!」
  原來這件事並不是第一次發生。
  春柳,就是當初范姨娘到盛家時,興平王送給她的陪嫁丫鬟。
  聽說范姨娘和春柳曾經一處學彈唱。春柳出身官家,落魄後才被迫賣身為奴,不僅僅長得花容月貌,還學得滿腹詩詞,是那些歌姬裡比較出色的。
  興平王對春柳也是心儀已久。
  只是興平王妃管得緊,興平王得不到春柳。最後不知是何緣故,春柳就給了范姨娘做陪嫁,送到了盛家。
  而後,她也不知道犯了什麼事,無緣無故被盛修頤攆走。
  攆走春柳,才把蕓香從靜攝院撥過去服侍范姨娘。
  范姨娘總說春柳不好,可卻又時時提起她。這些話,都是最近東瑗才叫人打聽出來的。
  現在看來,春柳被盛修頤攆出去的原因,已經一目了然。
  范姨娘和春柳的關係,已經超出了主僕。只要被外人知道,就會給盛家帶來莫大的笑話,盛修頤不能容忍。
  他把春柳攆走,又從自己院子裡最老實本分的丫鬟裡挑選了蕓香去服侍范姨娘,大約也是想防微杜漸。
  可范姨娘對盛修頤不上心,卻蕓香卻有了感情。
  如今蕓香要出嫁,她再也不像春柳被攆走的時候那樣沉默不作為。她可能是覺得,自己花了那麼多時間,時常思念春柳。既然這樣,還不如放手一搏,圖個痛快。
  這樣的痛快,在這個人言可畏的年代,盛家又是這等高門,是不可能給她的。
  「天和,交給我來辦吧。」東瑗上前一步,捏了捏他的手,聲音輕柔卻帶著鼓舞人心的力量,「不管如何處理她,先請了太醫來給她瞧瞧。她若是真的死了,又是一場風波。」
  盛修頤眸子變幻著,半晌沒有開口。
  他還是不同意救活范姨娘。既然她要尋死,那是自作孽。她原本就不值得盛修頤救她。
  他甚至希望她死了,一了百了,不用替她遮掩。
  可轉念一想,他的姨娘幾人,陶姨娘送去莊子上,盛修頤沒有打算再接她回來;倘若范姨娘再去世,旁人又該攻擊他了。
  他現在是太子少師,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是帝師。他的地位一日日攀升,後背打擊他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他也不想授人以柄。
  「天和,范姨娘是興平王送給你的。」東瑗聲音更加低柔,「如果將來和興平王有了衝突,誰知道不是一次反擊的利器?」
  盛修頤一愣。
  他看著東瑗,就見她美目裡噙了幾分狡黠。
  也許范姨娘留下來,對盛修頤有用;也許是塊絆腳石。可薛東瑗想要的,就是讓盛修頤和盛家盡量避免被人攻訐。
  她挖空了心思保證家宅的平靜。
  盛修頤反握住東瑗的手,終於平靜下來:「你去辦吧。」
  而後,他去了小書房看書,等待東瑗回來。
  東瑗道是,帶著薔薇,去了范姨娘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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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和睦

  東瑗去了范姨娘的院子,她把丫鬟們留在屋外,兩人在屋裡小述片刻,范姨娘的情緒穩定下來。
  太醫連夜給她救治,她不算配合,卻也不鬧,安安靜靜吃藥。
  再然後,她好似一塊投入湖心的小石,掀起片刻漣漪後,歸入了平靜。
  除了東瑗屋裡的和姨娘們小院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盛夫人甚至都沒有聽說。
  不過也瞞不住有心人的眼睛。
  二奶奶葛氏對這件事略有耳聞。
  沒過幾日,再跟盛夫人請安後,她和東瑗一起從元陽閣出來,就問東瑗:「大嫂,聽說前幾日你那裡請了太醫。是哪位姨娘不好了?」
  東瑗請太醫,是說她自己有些積食,並未說姨娘不好。
  二奶奶這樣問,可見心中有數。
  東瑗只得裝糊塗,笑道:「二弟妹聽錯了,只是我略感不適,並沒有誰不好。」
  她對二奶奶很客氣。
  二奶奶沒有在盛夫人面前問,而是單獨出來後再問,東瑗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敵意減輕不少。既然二奶奶願意邁一小步,東瑗也願意進一步。妯娌之間,難道非要你死我活麼?
  做妯娌快兩年,東瑗和二奶奶的關係一直比較生疏。
  雖然二奶奶有不是,東瑗難道就沒有錯?
  她也是有錯的。
  任何人對於外來者都比較抵觸。
  而東瑗這個外來者,從前為了在盛家站穩腳跟,費盡心思討好盛夫人和盛修頤。避免元昌帝給她帶來危機。她在討好盛夫人的同時,取代了二奶奶葛氏在盛夫人心中的地位,甚至得到了比二奶奶葛氏更多的信任。
  二奶奶不喜她,也是人之常情。
  可東瑗從未為了改善她和二奶奶的關係而努力過。
  她從前自顧不暇。擔驚受怕,沒有心思去做什麼。如今,難道還要任由妯娌關係繼續惡化?
  二奶奶一改常態。沒有在盛夫人屋子裡當眾挑刺,難道不是對東瑗的敬重?
  她有了一分敬重,東瑗願意回敬三分。
  想著,心底的情愫被觸動,東瑗笑容更添幾分和軟:「二弟妹,最近蕙姐兒的繡活做得如何?她還跟七弟妹學紮花麼?」
  盛樂蕙曾經跟二房的七奶奶學紮花,東瑗是知道的。
  話題並沒有冷卻。而是從姨娘們身上轉移到孩子身上,頗有幾分拉家常的意味。
  二奶奶微微一愣。
  她記憶中的薛氏,永遠是一張笑得無懈可擊的臉,帶著侯門千金的矜貴。二奶奶從薛氏進門第一天起,就不喜歡她。
  更多的。是嫉妒她。
  嫉妒她的身份,雖然她只是填房,卻是鎮顯侯府最受疼愛的小姐。她是政治弄權下的犧牲品,否則依著她的容貌與身份,不可能嫁到盛家,給盛修頤做繼室的。
  也嫉妒她的容貌。二奶奶見過的女子不算多,卻從未見過像薛氏這樣的佳麗。她的外貌,令人驚豔。二奶奶時常覺得她的好運氣,來源於她外貌給人的好感。倘若她也是個平常人。她能得到這麼多麼?
  對於薛氏,二奶奶除了嫉妒、不平,還有種無法接近的自卑。
  而薛氏,在婆婆面前對二奶奶忍讓,博得好名聲,背後卻也強勢。二奶奶對她也心生敬畏。
  她有著顯赫的娘家。又有婆婆的喜愛、公公的認可、丈夫的寵溺,讓二奶奶感覺自己跟她不是同類之人。
  薛氏好似一直高高在上,讓二奶奶望塵莫及。
  雖然她不肯承認。
  像這樣轉移話題,主動問起蕙姐兒,好似要跟二奶奶拉家常的事,薛氏從未做過。二奶奶不由心底警惕她的目的。
  二奶奶看了眼薛東瑗。
  看久了,也覺得她的容貌不會讓人驚豔到窒息,卻也是很漂亮。眉目精緻如畫,眼底有了一份溫和的笑,透出幾分親暱。
  二奶奶又微愣,薛東瑗可從來沒有這樣對她過。
  想著,她不免懷疑薛東瑗的動機。
  可耳邊,莫名想起二爺的話:我只是通房生的,雖然養在母親名下,將來和大哥、三弟同樣分得家產。可爹爹不喜歡我,這是人盡皆知的。偌大的侯府,明面上的東西咱們能分到,暗地裡還有多少好處,咱們永遠都別想。
  你若是聰明,就好好孝順娘、討好大嫂,將來蕙姐兒也有個依靠。倘若你總是犯糊塗,娘和大嫂都不喜歡你,等到分家那日,咱們的日子也算到了盡頭。我在爹爹手裡,永遠是不能翻身的,他是不會給我出頭的機會。
  這麼多年,你還看不出來麼?爹爹恨我入骨。他恨我身份低微,卻養在娘親名下,占了嫡子的名分。我這樣的身份,盛家你永遠是不能掌權的。娘就算有心疼你,她還能為你你和爹爹起爭執?
  你無故和薛氏爭什麼?爭贏了,你能贏得整個盛家?不能,爭贏了,只能在娘心裡落下得理不饒人的印象;若是爭輸了,就得罪了大哥和薛氏。以後咱們分出去過,蕙姐兒出嫁後,既無兄弟依靠,又無權勢娘家撐腰,還不是任人欺凌?
  就算為了蕙姐兒,你在薛氏面前服軟又能如何?
  想著這些,二奶奶心裡生出幾分苦澀:二爺從前也想過和大哥爭的,可看透了爹爹對他的厭惡後,二爺算是徹底放棄了。他不想再去貪戀什麼,只想和大哥、三弟處理好關係。
  二爺都認命,二奶奶就更加只得認命。
  她今日問薛氏關於太醫的話,不過是她隱約聽到范姨娘勾引盛修頤不成,被薛氏禁足的閒話,想拿出去給薛氏添堵,看薛氏的笑話。
  她也想警告薛氏,不要以為盛府可以一手遮天,她薛氏做的事,二奶奶葛氏一清二楚,瞞不過二奶奶的眼睛!若是想要繼續在婆婆面前裝好人,就要在二奶奶面前規矩點。
  可想著,自己又覺得太無聊。雖然她不喜歡薛氏,但是這樣的添堵和警告,能給她和薛氏的處境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完全不能,只會讓薛氏不快,不會讓薛氏低頭。
  因為薛氏完全沒有求和的立場。
  她已經高高超出了二奶奶的視線,她站在盛家的高處。她是世子夫人,將來的盛昌侯夫人,這點二奶奶永遠無法改變。就算盛修頤現在暴斃,薛氏還有兒子,爵位永遠留在大房,沒有二爺和二奶奶的份。
  二則,她娘家顯赫。她堂姐是皇后,胞妹是寵妃。就算她在盛家不如意,也可以分出去單過。也許將來封爵,只是皇后娘娘一句話而已。她的身份地位,二奶奶撼不動。
  真的也要認命麼?任由薛氏這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娃娃壓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麼?
  看著薛氏臉上的笑,二奶奶心思百轉千回,最終,她放棄了自己挑刺的初衷,笑著回應東瑗:「是啊,蕙姐兒還跟七弟妹學紮花。要不,讓她給大哥大嫂做雙襪吧。她紮花雖然不及蕓姐兒手巧,也是她的心意。」
  從開始的挑釁到現在的送禮,這樣的轉變讓東瑗也吃了一驚。
  原來人都不希望身邊總是藏著一個對自己充滿敵視的人。
  只要你願意主動一點示好,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至少她是這樣看待二奶奶的。
  「蕙姐兒年紀小,給我們做襪就不必了,別累著孩子。」東瑗婉言拒絕,又笑道,「要是蕙姐兒能抽出空閒,能替誠哥兒做條帕子,我倒是感激。我定會留著,等誠哥兒長大了給他媳婦看,這是小時候二姐姐送給誠哥兒的。」
  家裡的大人總會喜歡把孩子小時候意義重大的東西留著,留到孩子長大了追憶童年的美好。
  二奶奶聽著東瑗這樣說,不免動容。
  一句「二姐姐」讓二奶奶心底的防線有所鬆動。
  蕙姐兒沒有親的兄弟姐妹,二奶奶和二爺百年後,蕙姐兒不是還要依靠堂兄弟們撐腰?
  薛氏願意讓蕙姐兒和誠哥兒親近,二奶奶雖然還是有些疑惑與戒備,心底卻鬆動些許。她爽快道:「行啊。我和蕙姐兒說說。」
  就這樣,算是默許了。
  東瑗也會心一笑。
  兩人說著話兒,就走到了分岔路口。二奶奶葛氏想去什麼,問道:「大嫂,你如今積食好些了麼?」
  「好多了,吃了幾服藥,早就沒事。」東瑗笑著道。
  二奶奶頷首,說了幾句要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帶著她的丫鬟轉身回了喜桂院。
  東瑗看著她的背影,不由挑了挑唇角微笑。
  薔薇跟在東瑗身後,把她和二奶奶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等二奶奶走後,她才上前幾步,問東瑗:「大奶奶,您說二奶奶是什麼意思?」
  東瑗笑道:「她知道我請了太醫,自然要問候一番,這不是妯娌間應該的關心?」
  妯娌間應該的關心?
  薔薇微愣。大奶奶和二奶奶不是一向不太和睦麼?
  她想著,就見東瑗回眸,笑道:「薔薇,我覺得今天的天氣特別好……」
  說罷,她也邁步回了靜攝院。
  薔薇縮了縮微寒的手,望著虯枝梢頭金燦的陽光,的確今日天氣不錯。可這樣的天氣,每日都有,大奶奶怎麼突然感歎天氣特別好?
  大概是心情特別好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立場 (1)
  二奶奶回了喜桂院,她的丫鬟丁香、冬青服侍她換了家常的褙子。
  葛媽媽親自沏了碧螺春端到二奶奶手邊,卻見二奶奶神色泱泱的,好像心裡有事,就笑著低聲問她:「奶奶想什麼?這樣入神……」
  二奶奶回神,接了葛媽媽的茶,淡淡說了句沒事。
  葛媽媽笑容悄斂,不放心看著二奶奶。二奶奶向來直爽,心裡藏不住事。特別是身邊只有得意的丫鬟和葛媽媽時,更加不會掩飾自己的不快。
  怎麼今日明明瞧著不喜,卻強撐說沒事?
  葛媽媽偷偷打量數眼二奶奶,只見她時而展眉淡笑,時而蹙眉沉思,這樣喜怒不定,倒是第一次見。
  二奶奶片刻才發現葛媽媽和兩個大丫鬟神色有異,都在小心翼翼看著她。
  她莞爾:「沒事,我就是在想大嫂的話。」
  大奶奶……
  二奶奶和大奶奶一向有罅隙,葛媽媽幾人都是知道的。聽到二奶奶說起大奶奶,幾個人頓時變得更加嚴肅,垂了眼瞼等著二奶奶的下文。
  卻沒有人留意到,二奶奶今日說的是大嫂,而不是一向口中的「薛氏」。
  可話到嘴邊,二奶奶又嚥了下去,精神疲軟般說了句:「我進內室躺躺,你們都去吧。」
  說著,起身進了內室。
  葛媽媽幾人一頭霧水。
  二奶奶略微小睡了會,剛起身,二小姐盛樂蕙就來了。
  她穿著粉藕色碎花對襟褙子。官綠色百褶欗裙,綰了雙髻,頭上戴著兩朵珠花,耳朵上塞了兩粒米珠。面容像二奶奶。白淨秀麗,不說國色天香,卻也是俊妍可人。
  剛滿十歲的蕙姐兒。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蓮,靜靜矗立也有誘人的芬芳。
  二奶奶猶記蕙姐兒在襁褓中的樣子,那麼小,轉眼間就長成了大姑娘,到了待嫁年紀。
  今年五月前後,二奶奶跟盛夫人提過,想替蕙姐兒說門親事。盛夫人也答應了,還叫薛東瑗幫忙看看。
  結果事情尚未開始,盛家就遭了大難。
  先是盛修頤房裡的庶子盛樂鈺病逝,而後又是公公丟官,盛家籠罩在一片沉寂的氣氛裡。
  兒女親事。二奶奶再也不敢提起。
  看來只得等明年三爺盛修沐成親後,再跟盛夫人說蕙姐兒的事。
  想著,二奶奶衝女兒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的炕上,拉著女兒的手。見蕙姐兒小手冰涼,二奶奶不由嗔怪:「怎麼這樣涼?不是讓你出門多穿些衣裳?你的乳娘都不管事的麼?」
  說著,就要喊盛樂蕙的乳娘來問話。
  盛樂蕙從小見慣了母親一驚一乍的,並不上心,笑道:「娘。您不知道外頭有多冷。我一路走來,手才會這樣涼。您瞧,我穿得厚實說著呢……」
  說畢,就要掀起綾襖給二奶奶瞧。
  二奶奶瞪眼,忙把她的手摁下去,不准她掀衣。正要說她掀衣沒有大家小姐的矜持。外頭服侍的丫鬟高聲喊二爺回來了。
  二爺今日去了文靖長公主府,看望五姑父。
  自從二爺因為袁家那個小姐懷孕之事被盛昌侯打了一頓,就丟了都尉府校尉之職,一直歇在家裡。平常也是和三兩朋友走馬章台、千金買笑。而後又和盛家五姑奶奶的丈夫、文靖長公主的長子夏大爺來往密切。
  一般去看望五姑父,都要逗留到很晚才歸,今日這麼早回來,有些反常。
  二奶奶心裡想著,起身迎了丈夫。
  蕙姐兒也跟在二奶奶身後,給二爺行禮。
  二爺心情不錯,看著蕙姐兒就更是高興,面頰含笑道:「蕙姐兒今日的功課做完了?」
  二奶奶不喜歡二爺這樣問話。
  家裡請了先生教蕓姐兒和蕙姐兒,可她們只是應景,認識幾個字罷了,哪裡要她們學富五車?
  女人再多學問又能如何?把針黹女紅做好,才是本分。
  二爺沒有兒子,總是督促蕙姐兒念書,想把她教養成男兒般,令二奶奶心裡不快。兒子的問題,成了二奶奶的心病。哪怕是二爺對蕙姐兒學問上丁點關心,都能讓二奶奶神經質聯想到兒子。
  她臉色頓時不好看。
  二爺可能不明白,蕙姐兒卻是聰穎懂事。見父親問話,她心裡暗道不好。果然見母親冷臉,蕙姐兒忙賠笑:「爹,如今天氣冷,我和大姐姐回稟了大伯母,已經辭了先生,只等明年三月份春暖花開再學,大伯母也同意了的。現如今我跟著七嬸學紮花呢。」
  二爺聽著,興趣減了一半。
  蕙姐兒從小在父母這等微妙關係下長大,雖然心思單純,對父母的揣摩卻是深入。她見父親神色有變,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忙接著又道:「爹,我過年再給您做兩雙雙梁鞋。您上次不是說,我做的鞋最合腳麼?」
  一提這話,二爺又是眉眼舒展,微笑起來。
  蕙姐兒做鞋精緻,二爺穿出去,有次跟夏大爺喝酒,同席有個人就誇他的鞋子做得巧妙,還問他是哪個針線上的。
  內宅女子的針線,自然不能示人。
  二爺雖用話搪塞,沒有說是十歲女兒做的,心裡卻是吃了蜜似的甜。誰誇他女兒一句,比誇二爺百句都要受用。聽著蕙姐兒又要給他做鞋,二爺豈有不高興之理?
  他笑道:「也不著急穿,你慢慢做,別趕功夫,累著自己。」
  蕙姐兒展顏一笑,甜甜道是,二爺心頭些許不快就煙消雲散了。
  二奶奶見他們父女和睦,原本心中的不舒服也一掃而去。
  「今日你大伯母還問,你如今針線如何了。我說你大有進益,你大伯母就說,讓你替誠哥兒繡條帕子……」二奶奶笑著對盛樂蕙道。
  不僅僅是盛樂蕙,就連二爺也錯愕望著二奶奶。
  平日裡提起薛東瑗,總是咬牙切齒的,怎麼今日還讓蕙姐兒給誠哥兒做帕子?
  二奶奶掃了眼他們父女的表情,忍不住好笑,眼底就有了幾縷明媚笑意。
  二爺見她沒有生氣找事,反而是俏麗微笑,心中更是驚訝。可妻子難得好心情,二爺就不會自討沒趣,問道:「今日唱的哪出啊?將相和?」
  二奶奶啐他:「我和大嫂又不是生死對頭!她如今管家,家裡事事依仗她,給誠哥兒做條帕子怎麼了?再說,蕙姐兒難道不是誠哥兒的親堂姐?」
  二爺愣了愣,而後才笑道:「我平日裡總跟你說這個理,你定要反駁幾句,怎麼今日想通了?」
  二奶奶原本就覺得自己一直把問題看得太嚴重,又被二爺這樣點破,臉上有些下不來,訕訕說了句:「我就是這樣……」
  頗有強詞奪理之味。
  二爺也不跟她爭辯,笑著跟她說起外頭的事,蕙姐兒坐在一旁靜靜聽著。
  到了吃午飯的時辰,蕙姐兒就留在喜桂院一起用膳。
  二爺想起什麼,眉開眼笑跟二奶奶道:「我聽五姑父的口氣,他快要做國丈了!」
  五姑父的女兒,就是文靖長公主的孫女夏若妍。
  二奶奶和蕙姐兒都有些吃驚。
  「國丈?難道太子爺選妃,選中了妍姐兒?」二奶奶問道。她也聽說前些日子陛下要為太子爺選妃。
  只是後來陛下身子不好,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二爺頷首:「十有八酒吧。」
  二奶奶正想高興,可想著五姑奶奶那眼高於頂的模樣,高興勁又下去了。她撇撇嘴,道:「五姑奶奶從前就瞧不起咱們盛家。以後女兒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就更加瞧不上娘家了……」
  二爺搖頭笑了笑,沒有做聲。
  有些事,現在並不適合告訴妻子,所以二爺沒說。五姑奶奶對盛昌侯不好,可不一定對他盛修海不好。
  五姑奶奶的女兒得了勢,也許是二爺的另一條出路。
  可以不依靠盛昌侯的出路。
  這些機密話,二爺自然不會現在告訴二奶奶。二奶奶的性子,定會嚷得天下皆知。
  五姑奶奶和二爺的父親是一母同胞。盛昌侯不僅僅殺了五姑奶奶的生母,還殺了二爺的生父。雖然給了他們侯府的身份地方,可血債仇怨,二爺和五姑奶奶是不可能忘卻的。
  二爺若是有了權勢,將來定會跟盛文暉翻臉,這才是五姑奶奶想要的。
  只要五姑奶奶的女兒能成為太子妃,二爺就能看到明朗的前途。
  這是他今日這般高興的原因之一。
  飯後,二爺去了外院,蕙姐兒回房做針線,二奶奶則依著東次間臨窗大炕小憩片刻。
  到了下午申正三刻,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請安。
  東瑗也早早來了。
  有了早上那次談話,東瑗對二奶奶更是客氣,衝她微笑。
  二奶奶雖然還是不太適應,卻也強忍著和東瑗打招呼,笑容真誠。
  盛夫人見天氣冷,就留了她們在放了暖鼎的東次間說話。
  說著說著,盛夫人說起宮裡盛貴妃娘娘的五皇子快要滿周歲了,話題就圍繞皇家展開。二奶奶不及東瑗和盛夫人對宮裡事情清楚,一直默默聽著。她見東瑗和盛夫人沒有說到太子爺選妃之事,就把二爺中午告訴她的話,說給了盛夫人和東瑗聽。
  「選了妍姐兒?」盛夫人有些吃驚,看了眼東瑗,再看了眼二奶奶。
  二奶奶怕自己唯一的消息還是假的,忙不迭點頭:「二爺說,是五姑父親口告訴她的,有八九成的把握就是妍姐兒……」
  東瑗心裡也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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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巧舌 (1)
  五姑奶奶的女兒、文靜長公主的嫡親孫女夏若妍雖說是盛家的血親,可她從小養在文靖長公主身邊,跟五姑奶奶那個親生母親都不親熱。
  五姑奶奶跟盛家關係又那麼微妙。
  盛夫人沒見過夏若妍幾次,對她沒什麼印象。
  況且孩子小,看不出品性。
  突然說到她即將可能母儀天下,盛夫人心裡微有驚訝。她從來對政事就不太關心,如今盛昌侯致仕,她就更加不願意去打聽那些她不喜歡的複雜事情了。所以她不知道文靖長公主府的嫡親孫女成為太子妃,會有怎麼樣的影響。
  她只是下意識看向東瑗。
  東瑗的堂姐是當今皇后,將來的太后,東瑗應該會時刻關注太子選妃之事。
  只見東瑗臉上也帶著迷惘表情,好似懵懂無知,盛夫人無奈笑了笑,道:「妍姐兒若是能成了太子妃,也是造化。」
  二奶奶忙道:「可不是?娘,等事情塵埃落定,咱們要不要請五姑奶奶來家裡坐坐?」
  盛夫人淡笑:「你和海哥兒跟五姑奶奶走得近,你們去看望她,把我們的心意帶到就好了。」
  就是說,拒絕宴請五姑奶奶,只讓二爺和二奶奶去恭賀一番。盛夫人對五姑奶奶的不喜歡,越來越嚴重。
  好似從盛昌侯辭官後,盛夫人也不再怕五姑奶奶傳出流言蜚語,對她也少了份應付的心思。
  二奶奶不明白盛夫人為何這般冷漠,不解望著盛夫人。
  東瑗心裡卻是一清二楚。
  她的心思沒有在五姑奶奶身上停留太久,而是想到了太子妃之事。當初為了這件事。皇后娘娘可是不顧家裡姊妹情分,逼著東瑗和盛修頤站隊的。
  她不是應該竭盡全力讓薛家的薛鳳瑞當選太子妃麼?
  怎麼最後這樁好事還是落在了文靖長公主府?
  晚夕盛修頤從太子府回來,東瑗就把二奶奶的話告訴了他,問他是不是真的。
  盛修頤笑道:「你別說出去:太子妃落不到文靖長公主府頭上。若不是鎮顯侯府。就是雍寧伯府,文靖長公主府不過是呼聲最高罷了……最後鳳凰棲落何處,還要看薛家的意思。」
  就是說。這件事的主動權,大部分被薛老侯爺掌在手裡。
  可東瑗從皇后娘娘的態度看得出,薛老侯爺並不想孫女成為太子妃。
  是怕薛家太過於權貴,將來成為新帝的心頭大患麼?
  「薛家的意思,就是想鳳凰棲落旁處?」東瑗低聲問。
  盛修頤猶豫片刻,微微頷首。
  沒過幾天,未來的太子妃可能是文靖長公主的嫡親孫女夏若妍的謠言。傳得滿城風雨。這件事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操作,目的是什麼,卻也讓東瑗明白,夏若妍的確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這是禍水東引罷了。
  作為旁觀者,東瑗是很清楚的。可當局者卻擔憂起來。
  五姑奶奶自然是高興極了。
  而最不安的。是文靖長公主和皇后娘娘。
  文靖長公主不說政治有多敏銳,卻也覺得這件事頗有蹊蹺;而皇后娘娘則是擔心此事成真,她的美好計劃被打亂,讓她亂了陣腳。
  這些謠言,盛夫人也聽說了。
  沒過幾日,東瑗等人去請安,盛夫人留了他們說話,正好盛昌侯也在。盛昌侯對二爺夫妻和三爺道:「你們各自忙去吧。」
  卻把東瑗和盛修頤留了下來。
  等二爺夫妻和三爺走後,盛昌侯開門見山問盛修頤:「最近在鬧什麼?我怎麼聽說文靖長公主府的孫女要成了太子妃?」
  他用了一個「鬧」字。簡明扼要指出這件事不靠譜。
  雖然退了下來,可這點政客的敏銳還是一如往常的犀利。
  東瑗心裡很是驚訝。她不是驚訝公公對政事針砭一針見血,而是驚訝公公和盛修頤說這件事,沒有讓她避開。
  這令東瑗受寵若驚。
  盛夫人不是很關心,悠閒坐著喝茶。東瑗雖眉眼低垂,卻豎起耳朵聽盛修頤和公公的談話。
  盛修頤也沒有想到父親會問這話。他頓了頓,才道:「陛下身子越來越不好……太醫都說,能熬過今年冬天,才會好轉些……」
  就是說,陛下大限將至。
  盛昌侯沒有吃驚。他知道陛下身子不好,能拖了這半年已經是奇蹟。陛下心裡放不下年幼的皇子們,才延命至今。他不過一直苟延一口氣罷了。
  「……若是陛下百年,太子年幼,皇后和託孤大臣就會把持朝政。陛下樣樣不放心,頭一宗就是不放心將來的后族。要是陛下現在撒手,皇后娘娘定會選了薛氏女入主中宮。」盛修頤徐徐道來。
  聽到「薛氏女」三個字,盛夫人好像被觸動,輕輕咳了咳。
  盛修頤和盛昌侯的目光則落在東瑗臉上。
  東瑗感覺到異樣,依舊不動聲色垂了眼瞼,只當不明白盛夫人的暗示。盛夫人大約是嫌盛修頤言辭過於袒露,沒考慮到東瑗的心情。
  而東瑗心中所想與盛夫人正好相反:盛修頤這樣直白,只是因為他把東瑗當成妻子,當成盛氏媳婦,而非薛氏女。她很欣慰。
  見東瑗沒什麼反應,盛修頤父子就故意忽略盛夫人那聲輕咳,繼續說剛剛的話題。
  「會選誰家成為外戚?」盛昌侯喃喃道。既像是問盛修頤,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陛下不放心的,除了太子,應該還有一人。」盛修頤慢慢道。
  盛昌侯眸子一道精光蹦出,猛然看著盛修頤,露出難以言喻的贊賞。他繼而淡笑:「不錯,不錯!」
  還有一人?
  不會是說薛老侯爺吧?
  東瑗的心猛然一提。
  難道陛下還要收拾薛家?
  她手指微緊。等著盛修頤回答到底是誰,卻聽到盛昌侯起身時衣袂摩挲的聲音。他聲音不溫不熱道:「忙去吧。」
  然後就起身走了。
  這個話題一下子停住,令東瑗如鯁在喉!
  盛夫人對此不感興趣,她不會去問。
  夫妻倆從靜攝院出來。東瑗幾次欲開口去問,卻見盛修頤沒有主動要說的意思,她又覺得自己的問題會讓盛修頤為難。
  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盛修頤去了太子府講學,東瑗則回了靜攝院。
  她一路上沉思,倘若陛下不放心的另外一個人是薛老侯爺,盛修頤怎麼可能用那種輕鬆的語氣說出來?
  他不是敬重祖父麼?
  如此一想,東瑗倒也釋懷。
  到了冬月初九,是盛貴妃娘娘誕下的五皇子的生辰。
  盛夫人遞了牌子進宮,想去探望盛貴妃娘娘母子。宮裡很快有了答覆。宣盛夫人和東瑗冬月初九進宮為五皇子賀壽。
  盛夫人只是遞了她的名帖,沒有附帶東瑗。
  可懿旨也宣了東瑗,可見是皇后娘娘要見東瑗。
  東瑗有些無奈。太子妃的問題,她和盛修頤也束手無策啊。如今是皇帝和薛老侯爺還有公卿貴族在打太極,東瑗和盛修頤根本插不上手。
  倘若胡亂攪合。局勢不明,跟錯了風向,將來新帝登基,不是要秋後算帳?
  雖然無奈,到了初九這日,還是和盛夫人一起進宮,去給五皇子賀壽。
  盛貴妃娘娘按照宮外的規矩,給粉妝玉琢的五皇子設了抓周宴。
  可能是皇后娘娘親自操持,請了好些內外命婦前來。盛貴妃娘娘的宮殿熱鬧非凡。東瑗和盛夫人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甚至看到了和煦大公主。
  五皇子長著一雙明亮的眸子,酷似元昌帝,令東瑗想起從前元昌帝看她的目光。她不由後背發寒。
  她正在走神,就聽到轟然笑聲,五皇子抓了個紙折成不老松鶴。
  有位侯門夫人笑道:「五皇子抓了個吉祥物。將來定會長命百歲……」
  「皇子怎麼百歲?」有個年輕俏麗的聲音不屑道,甚至帶著挑釁,「這不是詛咒五皇子麼?」
  皇子是千歲的。
  那位侯爺夫人只是親殷勤太過於急切,又有些緊張,才失口錯言。她聽著這話,頓時臉色慘白如紙。
  東瑗看過去,看到說話的女子,是一個和薛淑妃打扮差不多的宮裝妃子,臉上笑容雖然甜美,卻帶了幾分陰刻。
  這樣做,是想討好皇后娘娘麼?
  屋子裡氣氛一窒。
  盛貴妃臉上笑意斂去,皇后娘娘神色也嚴肅起來。
  盛夫人瞧著這樣,眼底閃過驚慌。東瑗站在她身邊,伸手握住了盛夫人的手。
  盛夫人被東瑗握住手,總算鎮定些許。
  瞧著皇后娘娘和盛貴妃娘娘各自沉默,滿屋子內、外命婦紛紛自保不肯出頭,東瑗猶豫一瞬間,鬆開盛夫人的手,上前抓起五皇子早已扔下來的不老松鶴,笑道:「是隻仙鶴。五皇子好福運啊,滿盤子的金銀珠寶都不要,卻要了這個……」
  皇后娘娘看了眼東瑗。
  盛貴妃娘娘也看過來,眼底慍色更甚。
  作為太子的兄弟,五皇子福運太足,有什麼好處?皇后娘娘不是正怕盛貴妃娘娘的兒子們太有福氣麼?
  所以此刻誰也不敢接話啊。
  怎麼東瑗跑出來說了這樣一句沒有頭腦的話?盛貴妃娘娘心裡不由更氣:雖然是自己的弟媳婦,到底是皇后的堂妹,此刻不會站在皇后那邊,一起為難她和五皇子吧?
  盛貴妃娘娘可不想今日被皇后抓了把柄數落。
  她正要發作反擊,就聽到東瑗聲音溫軟問皇后娘娘:「娘娘,這種麻紙可不多見,只有宮裡才有吧?拜相所用的,是不是這種?」
第二百二十六章 巧舌 (2)
  在這個時空,有「仙鶴智齡」的說法。醫療條件落後的年代,長輩希望孩子長命百歲,自然會寄託古老的信仰。
  仙鶴就是長壽的一種美好願望,每每祝壽的時候會用到。
  今日是五皇子的壽宴,他抓周上用到仙鶴這種東西,一點也不稀奇。況且仙鶴非凡品,必須和不老松一處。
  用紙做成仙鶴,不僅僅是寓意更深的祝福,還諧音「智齡」。
  可東瑗的問題還是讓皇后娘娘微微一愣。
  她不說仙鶴的寓意,不說那位侯爺夫人的失言,卻問折成仙鶴的麻紙。不僅僅是皇后,所有人都微愣。
  她還問拜相是不是用這種麻紙。
  皇后娘娘怔愣不過瞬間,就反應過來。
  以前封相,會把詔書寫在黃、白麻紙上,於是有了「宣麻拜相」這個詞。
  五皇子抓了仙鶴,明明是萬壽無疆之意,那個妃子也利用了侯爺夫人的口誤挑事,挑撥皇后對盛貴妃娘娘和五皇子不滿意。
  可東瑗避開「仙鶴智齡」的寓意,卻說折成仙鶴的紙,是麻紙。
  宰相哪怕再位極人臣,也是在君主之下,是臣子。
  五皇子並非什麼萬壽無疆,而是臣子之命而已。
  皇后娘娘看著東瑗,見她目光清湛,還真帶著幾分詢問的忐忑,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啊,自小嬌生慣養,都五穀不分了!這哪裡是什麼好紙?分明就是平常用的……」
  說罷,她還轉交給盛貴妃娘娘。嗔道,「瞧瞧,盛家世子爺娶了個多麼傻的小媳婦?」
  盛貴妃娘娘把那仙鶴捏在手裡,目光裡暗暗隱含了幾分探究。臉色卻緩和不少,笑著向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見識不凡。我瞧著這紙,也以為是好的麻紙。用來宣詔拜相大約也是使的……」
  話音剛落。她又目露惶恐,跪下給皇后磕頭,「皇后娘娘,臣妾妄議朝事了……」
  盛貴妃娘娘一句「拜相是使得的」已經伏低了,此刻又跪下,這中間對皇后的恭敬和自貶之意,皇后娘娘豈會不懂?
  皇后娘娘要的。也不過如此。她眼底的笑意更甚,讓身邊的女官攙扶盛貴妃:「咱們一處閒話而已,怎麼就說出妄議朝政的話?」
  皇后娘娘的和顏悅色,貴妃娘娘的低聲服軟,讓剛剛窒息的氣氛鬆懈下來。大家都笑著附和。有說皇后娘娘慈善的,有說貴妃娘娘好福氣的,有誇五皇子模樣好的,說著各種吉利話。
  只是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在說話的空檔餘光掃過東瑗。
  盛夫人則眸子裡噙了幾分不忍。
  她大約是第一次見到女兒在皇后娘娘這樣忍氣吞聲。
  皇后娘娘肯定是故意想著今日找茬的。沒有皇后娘娘的授意,那位皇妃怎麼敢在五皇子的壽宴上出言不遜挑事?
  要不是東瑗出面,可能事情不會如此順利解決。東瑗是皇后娘娘的堂妹,皇后娘娘就算要整治盛貴妃娘娘,也要看幾分薛家的顏面。替她的堂妹爭臉。既然東瑗出面了,皇后娘娘只得壓下整治之心。
  皇后娘娘若是不敬重自己娘家人,會被旁人笑話的。
  至於東瑗那一席話,不過是巧妙給了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各自一個台階下罷了。最終起到效果的,還是貴妃娘娘當眾那一跪。
  盛夫人不由心疼女兒。
  要是嫁到普通人家,依著盛家的顯赫。怎麼會讓女兒承受這樣的委屈?
  盛夫人目光落在盛貴妃娘娘身上。
  正好盛貴妃娘娘回眸,就看到了盛夫人的神色。她見母親如此,心頭一痛,瞬間動容。
  東瑗見盛夫人神色裡帶了幾分凄苦,又見盛貴妃娘娘看過來,就湊在盛夫人身邊,重重捏了捏她的手,低聲笑道:「娘,您瞧五皇子,長得多麼喜人。您一高興就要落淚似的,快別這樣,叫娘娘瞧著心裡不安。」
  盛夫人果真見盛貴妃娘娘眼波噙了幾分明亮淚意,就知道自己給女兒添了不忍,頓時強行收起心酸,露出微笑,跟東瑗道:「年紀大了,看著五皇子如此,免不得這樣……」
  五皇子抓周結束後,皇后娘娘起身告辭。
  她臨走前,把東瑗叫上。
  東瑗只得離了盛夫人,跟著皇后娘娘去了坤寧宮。
  「九妹妹生了一張巧嘴。」到了坤寧宮後,皇后娘娘高居鳳位,讓人給東瑗賜座上茶後,漫不經心說了這麼一句。
  東瑗聽得出,她怪自己多事了。
  她忙起身跪下,磕頭道:「娘娘,臣妾今日多嘴多舌,給娘娘失了顏面,臣妾該死。」
  皇后娘娘笑了笑:「起身吧。你是多嘴了,不過說的挺漂亮,沒有給本宮丟臉。出口成章,倒也彰顯咱們薛家女兒的才學機智。功過相抵,本宮這次就不罰你了。」
  語氣裡居然有幾分開玩笑的意思。
  她今日心情很好麼?
  東瑗惴惴不安,說了句多謝娘娘慈愛,就起身半坐在錦杌上,神情恭敬又端著,並沒有因為皇后娘娘偶然的玩笑話兒放鬆下來,對皇后不敬。
  皇后娘娘瞧著她這樣,眼底就真的有了幾分笑意。
  她突然好似對這個小九妹有了些許好感。
  「最近宮外有什麼有趣傳聞麼?」皇后娘娘話音一轉,問東瑗道。語氣也變得疏遠起來。
  宮外的傳聞有很多,東瑗撿了一兩件說了,就是沒說文靖長公主的嫡親孫女可能做太子妃這件事。
  皇后娘娘聽著她扯些不著邊際的,也不打斷她,靜靜聽著。最終,她看著天色不早,對東瑗道:「時常到本宮面前走走。今日本宮才知道,你說話有趣得很。本宮也想有個人時時說些趣事給本宮聽。對了,下次打聽打聽文靖長公主家裡的事,說給本宮聽聽。本宮隱約聽說,文靖長公主府近來很熱鬧……」
  東瑗倏然覺得背後有些涼。
  明明還是那麼溫和的聲音,卻讓東瑗彷彿跌入了寒冰煉獄,冷氣竄脊椎骨冒上來,瞬間滲透了心肺。
  作為當權者的好處就是,不管旁人怎麼心思縝密,巧舌如簧,只要絕對掌控權,就可以把別人當玩偶般耍。
  東瑗覺得皇后娘娘就是這樣對她。
  皇后娘娘冷靜看著她顧左右而言他,冷靜看著她努力掙扎來換取皇后的好感,最後一句話,將她打入地獄般,警告她:她的小把戲,皇后娘娘看得一清二楚。
  宮外有什麼傳言,這次可以不說。但是東瑗不說,旁人會說。
  皇后娘娘的意思,無非就是告訴東瑗,不要以為是姊妹,就可以在皇后娘娘面前得意忘形,忘了尊卑。
  「是!」東瑗恭敬道是,轉身退了出去。
  從宮裡出來,東瑗和盛夫人都沒什麼情緒。兩人坐在馬車上,默默無語回了盛昌侯府。
  到了府裡,已經是華燈初上。盛修頤也剛剛從太子府回來,正好在門房處遇上了。
  盛修頤便陪著盛夫人去了元陽閣。
  盛夫人見天色晚了,留東瑗夫妻吃晚飯。
  而後三爺盛修沐也從宮裡回來,正好趕上盛夫人這樣用膳,就留下來一起。
  盛昌侯和三爺都問五皇子如何。
  盛夫人斂了情緒,笑道:「長得很討人喜歡。眼睛、鼻子都像皇上,嘴巴越來越像娘娘……」
  旁的話,也說不出來。
  吃了飯回到靜攝院,盛修頤問東瑗:「今日發生了何事?我瞧著娘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五皇子?」
  東瑗沒有隱瞞,把有個侯爺夫人說錯話,被皇妃揪住大題小做、差點讓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起了衝突、最後貴妃娘娘下跪求饒等等,全部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聽著,半晌沒有說話。
  宮裡這些爭鬥是家常便飯,他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日子就這樣平靜渡過。
  沒過幾日,盛樂蕙果然給誠哥兒繡了一方絲帕。
  極佳的潮州湖絲,很是珍貴,應該不是蕙姐兒能有的東西。東瑗瞧著繡了兩朵雪菊和一個小巧精緻的「誠」字的絲帕,就知道這是二奶奶的意思。
  她很高興,回頭就叫丫鬟給蕙姐兒送了一對手鐲。
  那對手鐲原是平常,只是上面鑲嵌了兩顆血色雞心石,是千金難求的東西。那是東瑗出嫁時,老夫人給的陪嫁之一,不算在禮單上的。
  二奶奶接到東瑗的回禮,滿心愉悅,破天荒賞了送禮的尋芳兩個八分的銀錁子。
  她們妯娌來往的第一個回合,算是成功的吧?
  到了冬月十六,是個吉利日子,東瑗娘家大伯的府邸終於建好完工,十六日是喬遷之喜,擺了三日流水席,請了盛京各公卿之家來喧鬧一番。
  東瑗和盛夫人、二奶奶葛氏也收到了邀請。
  盛夫人不慎染了風寒,東瑗原本要侍疾。可盛夫人想著是薛家長房辦喜事,東瑗婆媳都不去,怕一向維護東瑗的大夫人多想,就讓東瑗和二奶奶一定要前往。
  東瑗無法,只得和二奶奶前去恭賀。
  雖說延熹侯府還是和鎮顯侯府有院牆相連,大門卻是南北不同的方向。
  盛修頤陪著東瑗和二奶奶去延熹侯府。
  東瑗下了馬車,進了延熹侯府的垂花門,看著迎客的大嫂,笑著和她寒暄,就把二奶奶交給了大嫂,自己抽身帶著薔薇,繞過延熹侯府的角門,去了鎮顯侯的榮德閣。
  很久沒有看望老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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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叮囑
  東瑗和薔薇繞過延熹侯府角門時,遇到了大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花忍。
  她看到東瑗主僕,先是微愣,繼而恍然大悟般輕笑:「九姑奶奶是去榮德閣吧?二姑奶奶方才去了。奴婢給九姑奶奶引路,這邊重新開了角門,您還沒有走過。」
  花忍的意思,應該是延熹侯府和鎮顯侯府重新通了路,到老夫人那裡有捷徑。
  東瑗笑著道謝,跟著花忍去了榮德閣。
  二姑娘薛東喻果然在老夫人跟前說話。
  看到東瑗來,她沒有吃驚,笑著和東瑗見禮。
  東瑗還了她的禮,又忙給老夫人行禮。
  老夫人氣色紅潤,面容慈祥,看到東瑗來就忍不住眼角堆笑。
  「不用服侍你婆婆?」行禮後,老夫人拉了東瑗到身邊坐定,問起盛家的事來。
  東瑗道:「娘今日沒來。她染了風寒,不便出門,讓我和二弟妹來給大伯母賀喜呢。」
  老夫人微微頷首。
  冬月的盛京酷冷,一個不慎就會感染風寒。對於這等小病,老夫人沒有多問。她轉而又問誠哥兒如何。
  東瑗一一答了。
  二姐薛東喻也含笑坐在一旁靜聽。
  老夫人抽了空隙,對薛東喻道:「你娘那邊待客也忙,你去你娘跟前服侍吧。祖母這裡,你九妹陪著呢。」
  薛東喻道是,起身行禮告退。
  她一走,老夫人就問東瑗:「最近皇后娘娘可有宣你進宮?」
  東瑗微訝,她沒有想到老夫人會這般問。她沒有隱瞞。把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宣她進宮的話,都告訴了老夫人。
  「我聽公公跟天和說起過,太子妃的人選,大約不會是文靖長公主的孫女。」東瑗道。「皇后娘娘的意思,還是想大哥的女兒瑞姐兒可以進宮。自己的親侄女,總要貼心些。」
  老夫人聽著。絲毫不驚訝,淡然笑道:「娘娘的心思,無非是怕後宮大權旁落。她也是用心良苦。」
  可見皇后娘娘的動向,老侯爺和老夫人都知曉。
  頓了頓,老夫人又道:「你二姐說,皇后娘娘也宣了她幾回,想替你二姐夫謀個刑部郎中的差事。你二姐說你二姐夫是個閒散性子。難當大任,推了皇后娘娘的好意。可皇后娘娘再三宣她進去說話……」
  二姐和皇后娘娘是親姊妹,皇后娘娘想著替二姐夫加官進爵,倒也無可厚非。
  只是此前這個當口,如此輕舉妄動。會不會惹來非議?
  「皇后娘娘的意思……」東瑗輕聲問老夫人,「她還是想瑞姐兒選為太子妃,想著讓二姐也來幫襯說服祖父麼?」
  薛老侯爺不同意薛鳳瑞參選太子妃一事,東瑗早從盛修頤那裡略有耳聞。
  老夫人輕輕歎了口氣:「皇后娘娘是怕了。從前太后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在太后和先皇后底下多年,膽顫心驚養育著太子殿下。如今好容易做了皇后,卻總是不能安心。」
  這話是說,皇后娘娘雖然母儀天下,卻總沒有安全感。想要把一切都抓在手裡。
  她這樣的心思,和薛老侯爺的盤算相衝突。
  「你二姐來見祖母,說她聽祖父祖母的話,不參合太子妃一事。瑗姐兒,祖母也要告訴你,你跟天和要置身事外。」老夫人語重心長說道。「皇后娘娘整日在後宮,她所瞧見的,只是內宮那方寸天地。咱們家不適合攙和選妃一事。」
  東瑗早就知道薛家不想攙和太子選妃之事,她和盛修頤就更加不想攙和。他們不是新貴,不會想著投機取巧,在太子選妃一事上站對風向,指望將來對仕途大有進益。
  只有新貴才會這般鋌而走險。
  薛家不會,盛家更加不會。
  東瑗的認知裡,盛家是避嫌,薛家是怕太滿則溢。
  而老夫人卻繼續道:「皇后娘娘的心思,我和你祖父豈有不知?咱們家子孫裡,真正才學過人者不多。將來皇后娘娘會老,薛家的恩寵會慢慢消弭。能成為兩代後族固然是最好的,能保證家族的富貴榮華、經久不衰。」
  東瑗一愣。
  原來老夫人覺得薛家並不需要避風頭?
  那麼薛家不願意攙和這件事,難道是另有原因?
  她靜靜聽著。
  「……可薛家沒有這樣的立場。有些事,薛家若是插手,將來要受人攻訐的。」老夫人歎了口氣,「瑗姐兒,皇后娘娘若是再宣你進宮,你就告訴她,說是祖母的話:老侯爺和娘娘的心一樣。薛家只是會為了娘娘更好……」
  東瑗不太明白其中緣由,也不明白老夫人口中的立場到底是什麼。
  她一直以為薛家是要避免鮮花著錦被人忌憚。
  可老夫人的意思,這不是主要原因。
  薛家有不得已。
  這大約就是盛修頤說的「陛下除了太子爺,還有一個放心不下的人」。陛下另外一個放不下的人,應該就是薛家的掣肘。
  雖然不明白,東瑗還是微微頷首,跟老夫人保證道:「天和一向穩重,我們又不貪求高官厚祿,自然不會在此刻去鑽營。祖母放心。」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深,微微頷首。
  祖孫二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話題從太子選妃上繞開,繞到了薛家各房的事情上。
  東瑗避開五房,不問五夫人和十二妹薛東琳如何,只問了其他幾房。
  「你三嫂又有了身子。」老夫人提起世子夫人蔡氏,語氣很是親暱,「今日你大伯母那邊喜宴,早先說好她去幫襯。如今才診斷有了兩個月的身子,我讓她歇著,她非要鬧著去,跟孩子一樣。」
  語氣裡滿是喜愛。
  東瑗覺得老夫人的喜好很奇怪。家裡的孫女裡面,她喜歡東瑗和四姐薛東婷那種溫柔裡帶著上進和努力的;而媳婦裡面,她則喜歡三夫人和三奶奶那種潑辣開朗的。
  她莞爾一笑,道:「我都不知道。過幾日再帶了禮來瞧三嫂吧。」
  老夫人只是笑了笑。
  「二伯母身子還好麼?」東瑗又問。
  老夫人眼裡的笑意微斂,搖搖頭道:「越發差了。最近聽你三嫂說,你二伯母夜裡時常夢到你二伯。蓉姐兒的事讓她吃了很多苦,原本身子就弱,因為蓉姐兒的事虛空了,一直就回不過來……」
  東瑗心頭也是一沉。
  她猶記得出嫁前夕五姐的話。
  活了兩世的五姐,現在得到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倘若二伯母因她而去,會不會成為她心裡永遠的負擔?
  老夫人這般寬容的人都覺得,二夫人身子現在這樣差,都是當初替五姐擔憂而落下的。
  二夫人的不好,都是五姐一手造成的。
  「……上次皇后娘娘貴降,請了我們幾個,還問起了五姐。」東瑗跟老夫人道,「她說,尋個合適的時機,讓五姐和五姐夫回京來……」
  老夫人微愣,繼而仔細問東瑗,皇后娘娘當時為何要這樣說。
  東瑗就把皇后娘娘故意引出太子選妃的緣由告訴了老夫人。皇后娘娘只是用五姐的事開頭,引出她想干涉太子選妃之事。
  老夫人心底浮起的希冀頓時消散,無奈歎了口氣。
  然後又跟東瑗說起五姐夫蕭宣欽:「……那孩子倔強得很,家裡送去的東西一概不要。兩人搭了兩間茅草房住。從前蕭家也是錦衣玉食,為難他能這樣吃苦。你祖父時常說,當初看走了眼,那孩子是個可塑之才。」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蕭宣欽從前是個紈絝公子,享受人間富貴,突然跌入貧困中,普通人都會難以忍受。所有人都會以為,他是承受不住的。
  當他承受住了這等落差,還能自強自立,就贏得了眾人的好感和佩服。
  東瑗笑著寬慰老夫人:「五姐的眼光豈有差的?祖母,五姐還年輕,將來的事誰能預料?總會回來的……五姐夫有骨氣,不會讓五姐吃苦。」
  能不能回來,什麼時候能回來,誰也無法預料。
  可親人之間總是這樣相互安慰,給彼此希望。
  老夫人笑著說是,總會回來。
  說了半晌的話,直到大夫人和大奶奶親自過來請老夫人去坐席,東瑗才跟著老夫人一起,去了延熹侯府。
  宴席上,東瑗見到了很多遠親近友,世家相與的女眷。大家打著招呼,熱鬧非凡。
  用膳後,大夫人又請了眾人往前頭聽戲。
  老夫人推說身子骨不好,先回了榮德閣。
  東瑗則留在席上。
  宴席後聽戲,大家都聚在迎春樓。東瑗被安排在西梢間,遇到了二姐薛東喻、四姐薛東婷。
  二姐是帶著單國公府的眾女眷,四姐則守在她婆婆定遠侯府姚夫人身邊。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進來,眾人紛紛行禮。
  二奶奶的目光在落在單國公府眾女眷身上。
  她在找單家七小姐單嘉玉,盛家三爺的未婚妻。
  看了半晌,她仍看不出到底是誰。
  坐定之後,二奶奶跟東瑗交頭接耳:「大嫂,哪個是單家七小姐?」
  東瑗笑了笑,也望了過去。人群裡,穿著藕荷色丁香交領綾襖的單嘉玉脂粉不施,白淨一張臉帶著幾分靦腆,跟在單國公夫人薛東喻身邊,模樣溫順乖巧。
  東瑗悄悄指給二奶奶看。

第二百二十八章 落定
  盛家三爺雖然已經和單國公府七小姐單嘉玉定親,可兩家私底下並沒有太多往來。
  單國公夫人薛東喻礙於自己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怕太過於高調引來忌憚,鮮少應酬,也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請盛家女眷做客。
  所以二奶奶葛氏沒有親眼瞧過單嘉玉。
  她問東瑗,東瑗就指給她看。
  她就順著東瑗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一個笑容溫柔的秀麗女子。單嘉玉眉眼端莊,不似東瑗的嫵媚。她眼神純淨,與人說話時有些羞赧,很容易獲得旁人的好感。
  二奶奶葛氏微微頷首,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和東瑗已經在努力改善彼此的關係。雖然還是不太喜歡薛東瑗,可表面上已經在盡量維持和平。二奶奶很擔心將來進門的弟妹又是個不好相與的角色,所以下意識看看單嘉玉。
  人的性格,能從面相上看出三分。
  如果表裡如一,單嘉玉應該是個溫順單純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大概不會攙和家宅內鬥。
  二奶奶笑容變得更加溫婉。
  可能是感覺到有人瞧她,單嘉玉順著感覺抬頭,就看到了東瑗和二奶奶葛氏。
  彼此目光一撞,三個人都是一愣。
  二奶奶好似小心思被撞破,忙撇了頭。東瑗無法,只得衝單嘉玉微微一笑。
  單嘉玉見盛家倆妯娌隔著人群打量她,自然明白其中含義。她也撇開臉,沒有回應東瑗的微笑,紅潮卻不由自主從耳根湧上來,紅透了整張臉。
  面頰似火燒般。
  幸而剛剛酒宴散席,大家還以為她是不勝酒力,沒人多留意她。
  回去的時候,二奶奶和東瑗乘坐一輛馬車,兩人沒什麼可以交談的。就說起了單嘉玉。
  「模樣齊整,性子瞧著也和軟,咱們三爺好福氣。」二奶奶笑道。她一副對單嘉玉很滿意的樣子。
  「是啊,她瞧著面善。模樣的確配的上咱們三爺……」東瑗贊同她的話。
  妯娌倆有一句沒一句議論著單嘉玉和三爺的事,回盛府的這段路似乎也變得短了不少,不一會兒就到了盛府。
  到了盛府門口下了馬車,騎馬歸來的盛修頤等著東瑗和二奶奶,一同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在內室臨窗大炕上,鋪了錦被斜倚著,笑盈盈看著蕓姐兒和蕙姐兒在她跟前做針線。
  見他們回來。只是笑了笑。
  東瑗幾人行禮後,盛修頤問盛夫人:「您好些了麼?」
  「吃了一劑藥,已經好了。」盛夫人笑道「年紀大了,總有個頭疼腦熱的,不礙事。」
  她說的輕鬆,又有孩子們在跟前,盛修頤就沒有再多問。
  盛夫人又讓她們回去歇息。只留蕓姐兒和蕙姐兒在她跟前說話。
  東瑗和盛修頤回到靜攝院,兩人各自梳洗一番,東瑗又把老夫人叮囑的話。跟盛修頤說了一遍:「……祖父和祖母讓我們別跟著攙和。」
  盛修頤笑笑,說了句知道了。
  轉眼到了臘月初,一直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子妃之事終於塵埃落定。
  沒有選文靖長公主府的大小姐,而是雍寧伯府的大小姐。
  這件事讓京都的輿論又是一陣沸騰。
  原先聽說陛下要替太子選妃,雍寧伯府並不被看好。
  雍寧伯雖然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元昌帝也頗為喜歡他,可他從未涉足朝政,作為后族的族長,他顯得不夠格。
  太子妃選定的消息,盛家也是第一時間得知。
  東瑗把這件事告訴盛夫人。
  盛夫人有些吃驚。反問道:「消息確實麼?怎麼定了他家的孫女?」
  正好盛昌侯從小書房出來。
  盛昌侯一向不喜歡家裡的女人多嘴多舌,說外面的八卦,所以婆媳倆忙打住了話題。
  「……選了雍寧伯的孫女,你們知道吧?」盛昌侯卻一反常態,跟盛夫人和東瑗說起這樁事。
  不僅僅是東瑗,盛夫人也微訝。
  兩人忙道:「聽說了。」
  「侯爺。咱們要不要備禮,去雍寧伯府恭賀?」盛夫人問盛昌侯。
  要說京都和盛昌侯交情匪淺的公卿之家,首推雍寧伯府。
  只是雍寧伯夫人出身名門,自幼眼高於頂,從前又得太后娘娘喜歡,更是瞧不起鄉紳人家出身的盛夫人。
  雍寧伯夫人沒有因為盛昌侯在朝中的地位而高看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又不是那鑽營的性子。雍寧伯夫人不喜歡她,她也看不慣雍寧伯夫人,雖然盛昌侯和雍寧伯是至交,兩府女眷卻沒什麼往來。
  東瑗嫁過來這麼久,盛家大事小事,雍寧伯夫人從未登門,盛夫人更是第一次提出去雍寧伯府恭賀。
  「近來去恭賀的人不少,他們府裡也忙。忙過這陣子,又是年底,更是忙。不如等正月拜年的時候,一同恭賀吧。」盛昌侯漫不經心道。
  雍寧伯夫人的傲慢與自負幾乎人人皆知。盛昌侯早就聽聞過雍寧伯夫人對盛夫人不夠敬重,所以盛夫人提出拜訪,他本想一口回絕。餘光瞟到坐在一旁的薛東瑗,口吻不得不緩和幾分。
  盛昌侯不想盛夫人去雍寧伯府看人臉色。
  他很護短。他的妻子、兒子,他自己可以隨意訓斥、打罵,旁人卻不能委屈了他的家人。
  雍寧伯府算什麼?
  雖然他和雍寧伯興趣相投,卻著實看不慣雍寧伯夫人的做派。
  盛夫人聽了盛昌侯的話,微笑道:「雍寧伯夫人原本就是閒散性子,如今人來客往,她雖然高興,只怕也疲於應酬。叫外院送了賀儀,咱們娘們過年再去吧。」
  盛昌侯微微頷首。
  東瑗靜靜聽著,見盛昌侯頷首,才開口道:「爹爹,我吩咐婆子跟外院的管事說一聲,叫備了禮給雍寧伯府送去?」
  盛昌侯又是微微頷首。
  東瑗就記下。
  「聽說雍寧伯的長孫女頗有賢名,自幼熟讀詩書,是個才貌雙全的佳人。」盛夫人見盛昌侯願意說雍寧伯府的事,也挑了話題說道。
  盛昌侯接口道:「公卿之家的嫡小姐,會些詩書罷了,算什麼賢名?」
  他的意思是,雍寧伯府的小姐能中選,並不是因為會念幾句詩詞,而是另有原因。否則,才學出眾的王公貴族小姐多了去,怎麼偏偏是她?
  賢名這種東西,不過是吹捧出來的而已。
  當初不是還有人說韓氏女容顏傾城麼?
  「不算什麼?那怎麼陛下和眾大臣選了她做太子妃?」盛夫人笑起來。
  盛昌侯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淡淡道:「雍寧伯是太后的堂兄弟……」
  因為雍寧伯是太后的堂兄弟,所以選了雍寧伯的孫女?東瑗覺得這中間沒什麼邏輯。
  陛下並不喜歡太后。
  倘若他真心敬重太后,太后就不會在陛下清除蕭太傅的時候突然生病,還被送出宮去。
  東瑗不由看了眼盛昌侯。
  盛夫人卻沒有想那麼多。她聽到盛昌侯肯定的語氣,下意識以為陛下是想保全太后的家族,所以讓太后娘家東山再起。她微微頷首。
  盛昌侯看著盛夫人頷首,不禁展眉一笑。
  他是覺得盛夫人心思單純卻又對丈夫堅信不疑。
  而東瑗微帶狐疑的眸子被盛昌侯看在眼裡,有了幾分不喜。他自己心思深遠,最不喜歡同樣心機深沉的女子。
  越是心思縝密的男人,越喜歡單純的女人,至少盛昌侯是這樣,所以他對東瑗很不滿意。可想著她的聰慧,又想起薛家老夫人相夫教子的厲害,心裡的不喜壓抑了幾分。
  聰明些,將來兒孫的教導上會更加出色,盛家的前途也更有希望,沒什麼不好的。
  盛昌侯淡淡一句「雍寧伯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後,就不再多說什麼。
  東瑗也不好深問。
  晚夕等盛修頤回來,東瑗也跟他談起太子妃的事。
  他道:「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事情尚未定論,他不好明說。
  就這樣,皇后娘娘的美夢破碎,薛家的嫡孫小姐沒有成為太子妃。
  這些事雖說跟薛家有關,卻並不真正影響東瑗的生活。
  轉眼間到了臘月,一直下雪,整個盛京淹沒在白皚皚的雪裡。
  九個月大的誠哥兒越來越胖,就不見了脖子,肉嘟嘟的十分討喜。天氣酷冷,盛夫人隔三差五把誠哥兒抱去玩,可怕孩子回來折騰染了風寒,索性就把誠哥兒留在元陽閣。
  於是誠哥兒今日住在盛夫人的暖閣,過幾日又歇在東瑗的暖閣,他自己的楨園倒是空閒下來了。
  又是一年的臘月初八,宮裡賞了臘八粥,同時也傳來另一個消息,鑒於明年正月十八是皇太子大婚之禮,太后娘娘回宮了。
  靜養了半年之久的太后娘娘,終於要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大家都是一愣。
  東瑗以為太后娘娘肯定要死在避暑山莊的。
  「太后若是崩在外頭,史官的筆墨不知要記載多麼軼事。難道讓陛下百年後背上弒母的罵名?」盛修頤知道東瑗的心思,解釋給她聽。
  這個年代,百行孝為先。
  太后娘娘原本就病得不明不白,坊間有些輿論被強行壓制下去;倘若在死在外面,陛下真是百口莫辯。她一定是要回來的。
  想起太后,再想起她曾經做的那些事,東瑗莫名後背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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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喜事
   太后娘娘回京,京都公卿之家反應不一。
  薛家聽聞太后歸京,大夫人有些焦慮。她跟老夫人道:「……太后從前就不喜皇后娘娘。我心裡只怕娘娘做得不好,在太后面前失了體面。」
  話裡透出的意思是,皇后娘娘雖然厲害,可薑是老的辣,和太后相比,皇后還是稚嫩得很,大夫人怕皇后在太后面前吃虧。況且大夫人從前就時常進宮,她知道太后一直不喜歡薛皇后。
  現在薛皇后得勢,太后會不會心裡不痛快找茬?
  皇后的確比天下女人都尊貴,卻尊貴不過太后。
  老夫人神色平和,笑道:「你啊,瞎操心。如今不比從前。太后娘娘出去這麼久,皇后娘娘若是還不能管好內宮之事,還要太后娘娘操心,那就太不孝了。旁的不敢說,皇后娘娘這點體統還是明了的。」
  這話是說,太后都離開那麼久,皇后若是還沒有把內宮操控在自己手裡,也就該收起那份誇榮爭耀之心。
  老夫人相信,依著皇后娘娘的性格,如今的內宮只怕早在她一手把握之下,太后掀不起風浪,根本不用替皇后擔心。
  大夫人聽著老夫人的話,才想起自己女兒的那份仔細:皇后娘娘從小到大做事都小心謹慎。不管做什麼,她總是滴水不漏。
  當初兩位貴妃中,相比較薛貴妃,陛下偏愛盛貴妃多些。可最後榮登鳳位母儀天下的,卻是薛貴妃娘娘。除了二皇子的原因,也有薛貴妃自身的原因。
  陛下也看重薛貴妃行事的穩妥。
  她凡事謀定而後動。陛下可能心裡不喜,卻也不能否認,這樣的妃子更加適合執掌鳳印。
  旁人或許不知皇后娘娘的性格,大夫人卻是一清二楚的。
  她作為母親。總是不放心孩子。老夫人這般一說,大夫人也感覺自己有些杞人憂天,笑道:「雖然她現在貴為皇后。我卻是沒有一刻不替她擔心……」
  「哪個做娘親的不是這樣?」老夫人拍了拍大夫人的手,笑道,「娘眼裡,兒女不管多大總是孩子。」
  大夫人不免一笑。
  眾人對太后娘娘回來頗有興趣,太后娘娘卻沒有興趣見客。
  各家自認為在太后娘娘面前有體面的誥命夫人遞了牌子要進宮去謁見太后,被一一駁回,只是薛家大夫人和老夫人、雍寧伯夫人先在在臘月十五、臘月二十被宣去慈寧宮。
  盛家忙著過年。東瑗當家後的第一個新年,她也很緊張,怕人來客往一多,自己做不好,讓盛昌侯失望。
  她非常忐忑維持家裡的日常秩序。連誠哥兒也很少逗弄。
  東瑗太忙,對誠哥兒也不像孩子剛剛落地那會兒片刻離不得,所以誠哥兒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盛夫人的元陽閣渡過。
  盛夫人有了誠哥兒在身邊,身子倒越來越健朗。
  有時她抱著誠哥兒就是半下午,也不見說胳膊酸痛。
  誠哥兒愛笑。比起東瑗和盛修頤,他好像更加喜歡盛昌侯,看到盛昌侯就咯咯笑個不停。
  盛昌侯因為跟薛家有心結,原本對這個孫子淡淡的。可盛夫人總是把誠哥兒留在元陽閣,他只要回內院就能看到。
  白胖可愛的小孩子。看到他就樂呵,露出鮮紅的牙床,裹在錦服裡的小手很努力揮動著要爺爺抱,怎麼能不愛?盛昌侯一開始還刻意牴觸,後來就徹底淪陷在誠哥兒的糖衣炮彈之下,只要回內院就回元陽閣抱誠哥兒。
  東瑗和盛修頤逗弄誠哥兒的權利就這樣被盛昌侯架空了。
  看到盛昌侯時常緊縮的眉頭如今總算舒展。一家人都跟著開心,東瑗和盛修頤就更加不敢跟盛昌侯爭誠哥兒。
  東瑗幾次想把誠哥兒抱回來,盛昌侯一句「你最近安排過年的事,也忙,誠哥兒我們帶著吧」,東瑗就很沒有骨氣不敢再開口了。
  被盛昌侯霸占了誠哥兒後,東瑗和盛修頤都覺得有些不自在。從前哪怕誠哥兒歇在楨園,晚夕總要抱過來他們夫妻瞧瞧。
  可是歇在元陽閣後,在盛昌侯面前,盛修頤不敢伸手去抱孩子。
  從前,盛昌侯越是強勢,盛修頤越是陽奉陰違。可自從盛昌侯辭官賦閒,一家人都讓著他,盛修頤更是不忍惹父親不快。
  他想念兒子,也顧著父親,於是只得折騰東瑗,還在她耳邊低喃:「明年咱們能再添幾個孩子麼?」
  東瑗笑得不行,道:「想添就能添麼?」
  他便壓住東瑗,語氣曖昧道:「多試幾次……」
  手就很不老實又滑了下去,在她小腹間來回摩挲。
  因為這個話題,兩人間倒是增了不少歡愉。只是東瑗白日要管著家裡日常瑣事,夜裡還要服侍他,很快就覺得自己累得雙腳抬不動。
  她近來就覺得累得緊。
  羅媽媽見她白日時時瞌睡,又想起這些日子兩人恩愛不已,好幾次夜裡要了兩次水,就趁著丫鬟們都出去的空隙,偷偷跟東瑗說:「……若是累得緊,就跟世子爺明說。男人像孩子似的,世子爺再細心,你身子上的事,他也不知道。你要跟他說,年輕不知節制保養,將來如何得了?」
  羅媽媽知道東瑗已經好幾個月不給姨娘們安排日子,而盛夫人也沒有就此說過什麼,羅媽媽自然就不會再提讓盛修頤去姨娘們那裡或者安排通房的話。見東瑗著實應付不來,才勸她要節制。
  年輕夫妻,正是如膠似漆的年紀,隨心所欲,哪裡顧忌太多?
  東瑗最怕聽到這種話,不由面上泛起紅潮。她含混應著羅媽媽的話,又連忙打岔說起薔薇的婚事:「……她陪嫁的單子擬好了不曾?怎麼還不拿來我過目?」
  薔薇嫁給來福是早先就說好的。
  臘月一直沒有好日子。
  直到臘月二十才是個極佳的日子,薔薇的婚期也拖到了臘月二十。
  最近薔薇一直躲在房裡,不在東瑗跟前服侍,東瑗這邊的差事都是尋芳和碧秋、夭桃管著。
  上次范姨娘為了蕓香的事衝撞了東瑗,尋芳扇了她兩巴掌,讓東瑗對尋芳刮目相看。平日裡瞧著文靜不語的尋芳,居然也是個厲害的。想著她是盛夫人賞的,跟自己陪嫁丫鬟一樣,東瑗就有了重用她的心思。
  將來薔薇要是生孩子,自己這邊也有人能頂替薔薇。
  想著,東瑗不等羅媽媽回答,又問:「置辦薔薇嫁妝的事,是媽媽和橘紅、尋芳在辦嗎?」
  這是東瑗曾經特意吩咐過的,她想給尋芳一個一展才華的機會,看看她到底有沒有本事。
  羅媽媽見東瑗很快把話題由她和盛修頤房裡事上轉移到薔薇的婚事上,就知道她在這種事上聽不進旁人的勸。羅媽媽也不想多言惹得東瑗不快,就笑著順了她的話:「單子昨日才擬好,嫁妝也是昨日才辦齊。橘紅和尋芳還在對,看看是不是短缺了什麼。等對齊了,再呈給你看……」
  東瑗微微頷首,又問羅媽媽:「尋芳辦事還得力嗎?」
  羅媽媽也看得出東瑗有提拔尋芳之意,笑道:「從前在夫人身邊服侍過,又是府裡的家生子,辦事妥帖得很。只是人悶了些,不太會說話……」
  羅媽媽猜想尋芳可能會短期內取代薔薇的地位,幫襯東瑗管理靜攝院的事,於是她評價尋芳,就比照了薔薇的。
  和薔薇比起來,尋芳言辭的確不夠利爽。可和其他丫鬟們比起來,也不算嘴笨的。
  東瑗莞爾,不再多說什麼,讓羅媽媽趕緊把薔薇的嫁妝置辦齊全。
  最近一直在下雪,從十月下旬開始,盛京就沒有過好天氣。
  轉眼間到了年底,薔薇出嫁那日,居然是難得的好日子。
  雖然出了日頭,地上的冰卻化了,於是道路泥濘不堪,也為喜事添了些許不如意。
  可靜攝院的眾人仍是極開心的。
  盛夫人讓康媽媽送來一包五十兩銀子給薔薇添箱,又送了個首飾匣子。雖然沒有打開,可接著很沉手,應該有不少的首飾。
  二奶奶葛氏也讓丫鬟送了三十兩銀子,一個稍微輕些的首飾匣子。
  薔薇都接了,又由尋芳和碧秋陪著,分別去給盛夫人和二奶奶磕了頭。
  東瑗給薔薇置辦的嫁妝更是豐厚。
  薔薇淚辭了東瑗,上了迎親的馬車,往來福住在西大街米鋪裡去。
  來福一直替盛修頤在西大街經營一家米鋪,規模較大。用盛修頤自己的話說,米鋪只是遮掩的,跟家裡人一個交代。
  來福實際是替盛修頤管些「不好」的買賣。
  薔薇出嫁後,三朝回門沒有回東瑗這裡,而且去了鎮顯侯府東街她爹娘住的宅子。
  東瑗讓她過了元宵節再進來。
  薔薇原先管著東瑗的銀錢。她臨嫁前,把鑰匙嫁給了羅媽媽。
  她其他的事,則交給了尋芳暫時管著。
  越到了年底,東瑗這邊準備過年,也越來越忙。
  倒是二奶奶清閒下來。
  去年的時候,她還幫襯著盛夫人準備過年的事,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如今盛夫人什麼都不管,東瑗沒有開口,二奶奶自然也不好去管。
  她閒的有些無聊。
  正好天氣不好,二爺也懶得出門,夫妻倆在內室裡就說起閒話。
  「跟你說件極有趣的事……」二爺突然壓低聲音跟二奶奶道,「你可知道,大哥前些日子差點殺了興平王世子?」
第二百三十章 過年 (1)
   差點殺了興平王世子?
  二奶奶大吃一驚:這算什麼有趣的事?
  盛修頤是盛昌侯世子,他要是出了人命官司,就等於給盛府抹黑,盛家都要遭殃,連帶著二房也要受到牽連,名聲肯定不好。
  所以二奶奶錯愕看著二爺,不懂他眉宇間那點幸災樂禍是這件事另有隱情,還是他真的如此無知,以為盛修頤出了事就能輪到他當家作主。
  況且二奶奶印象中的盛修頤一直是斯文內斂的。二奶奶過府這些年,跟先大嫂陳氏關係還錯不算,也常聽陳氏說,盛修頤性子冷漠至極。他似潭枯水,怎麼都不會起漣漪。哪怕你當面扇他一耳光,他也不會還手。
  說他要殺人,二奶奶是不信的。雖然二爺說過盛修頤一身武藝,可二奶奶沒有親眼見過他習武,一直以為二爺胡亂說的。
  看著二奶奶一下子就變了臉色,二爺不由得意起來。
  「因為什麼事?」二奶奶問著二爺。
  二爺笑起來,故意賣關子:「你猜猜……」
  二奶奶就有些煩躁,哎呀一聲:「我哪裡能猜著?到底因為什麼,大哥看著可不像輕浮毛頭小子,在外頭跟人起爭執的。」
  「因為薛氏。」二爺聲音裡帶了幾分曖昧不明。
  因為薛氏?
  二奶奶恍若,她頓時就明白了幾分。薛氏的生母是韓氏女,因為這個,薛氏一直豔名在外。這不是秘密。
  興平王府又是整個京都無人不知的紈絝王府。
  至於興平王世子,沒聽過他有什麼劣跡。可他父親是公然指使心腹小廝開妓院、賭場的興平王,那個世子爺能又好到哪裡去?
  自小耳濡目染,那個興平王世子也應該是個荒唐紈絝的公子爺。
  是不是興平王世子爺聽說了薛氏東瑗的豔名。喝醉了就滿口胡言?
  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被人侮辱,況且薛東瑗是盛修頤名正言順的妻子,盛修頤自然是無法忍受旁的男人拿薛氏取笑。
  因為這個打起來。差點失手殺人,倒也是人之常情。
  怪不到二爺笑得那麼怪,還說是件極有趣的事。
  二奶奶撇撇嘴,神態上就透出幾分不屑。雖說有心和薛氏緩和關係,卻也不是說喜歡她就喜歡她。
  對一個人的喜歡,不僅僅需要緣分,還需要時間。
  二奶奶也需要時間才能消除曾經和薛氏的隔閡。不是送條絲帕,會對手鐲就可以當沒事發生的。
  「當初我就說過,娶了那種女人,將來必有禍事。」二奶奶搖頭,輕蔑笑道。「薛氏長得太妖,難免有閒話。大哥又是好臉的人……」
  二爺又是笑,聲音更低了:「這回不是閒話。」
  二奶奶便側耳認真傾聽。
  「聽說興平王世子花了大半年的功夫,從江南重金買了一個歌姬回來收在府裡。他整日宿在那女人那裡,把他娘親興平王妃惹惱了,就要把那女人給賣了。」二爺聲音更是曖昧,「興平王世子對那歌姬正是興頭上,哪裡捨得賣?就瞞著家裡,在外頭買了宅子養著。前些日子被魯國公、成王世子爺等人知道他有個外宅。就拿了他的貼身小廝逼問,問到了去處。幾個人偷偷跑去鬧,你知道看到了什麼?」
  「什麼?」二奶奶正聽著起勁,下意思反問,「那個女人有什麼鬼?」
  「那個女人,長得有七八分像薛氏。特別是那雙眼睛。更像薛氏。帶著面紗的時候簡直就是薛氏的模樣。」二爺舌尖挑起幾抹靡麗豔色,「那個興平王世子,不知是見過薛氏還是買過薛氏的小像,居然把那個女人取了個小字叫瑗兒……」
  二奶奶聽到這裡,忍不住白了二爺一眼,道:「您又在胡編。薛氏出身高門,又不是青樓的,誰想見她就能見著?再說,興平王世子哪裡弄來薛氏的小像。」
  二爺笑:「你整日關在內宅,知道什麼?外頭礙於咱們府裡和鎮顯侯府,只是不敢公然說三道四,暗地裡誰不說薛氏?大家都說她容貌絕豔,奪人魂魄。自從薛氏進門,不少的酒宴上,有人出上千兩白銀,讓我畫出薛氏的小像……」
  二奶奶這下更是驚呆。
  她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你不會畫了吧?」二奶奶問著二爺。
  二爺這才神色一斂,正色道:「薛氏是我長嫂,哪怕家裡再有罅隙,我也不能做出如此侮辱家門之事。再說,我要是真的畫了,以後誰會看得起我?」
  二奶奶頷首。要是真的做了這種事,丟臉的不僅僅是盛修頤和薛氏,還有二爺。
  為了錢財侮辱長嫂,以後二爺不管走到哪裡都會令人唾棄。那些人雖然豔羨薛氏的美貌,卻不會顧忌二爺的名聲。
  倘若二爺做出這等事,只會當成笑話傳得人盡皆知。
  盛昌侯知道了,二爺必定是沒命的。這點二爺很清楚。他雖然缺錢,卻不會做這種事謀取錢財。
  況且身為盛昌侯府的公子,他想要錢財,那些人還不是排著隊送給他花?雖然現在父親不在朝中,可父親的勢力還在,二爺的面子也照樣在。
  「那興平王世子爺怎麼見過薛氏?」二奶奶發現他們的話題偏遠了,忙回到她最關心的問題上來,「其他人又怎麼知道那個女子有七八分像薛氏?」
  「我是不會畫薛氏的小像。可暗市上,薛氏的小像多得是,有長得像,也有胡編的。其中有個版本賣得最好,當初成王世子還拿給我瞧,問我薛氏是不是長得那樣。」二爺歎氣,「我當時否認了,可真的很像薛氏。她雖然養在深閨,卻也是在公侯之家走動的,難免哪個角落被人瞧見畫了下來謀利,也未可知……」
  二奶奶咋舌。
  她覺得那些王侯公子簡直吃飽了撐的。
  一般有「第一美人」之稱的女子,都是出身青樓,那些名妓萬金難求一見,卻也是能見到的。
  薛東瑗這種出身高門又有豔名的,倒是因為從前韓氏女的傳奇造成的。她養在侯府深閨,眾人只能聞其豔名,不見她貌,對她的議論就更加火熱。
  人就是這樣,見不到的東西,都會想像得無瑕疵的美好。
  雖然大多數人只是過耳不過心,可也有那些不爭氣的紈絝公子,整日千金買笑為生,對薛氏的美貌熱度不減。
  那些暗市上薛氏的小像就有了市場。
  最終有個版本賣得最多,眾人不見薛氏其人,對她的容貌卻有了大概了解。
  這樣的消息要是讓盛修頤知道,大約會抓狂。
  這些紈絝子弟之間的內部消息,二爺很清楚,盛昌侯和盛修頤未必知道。
  可像興平王世子這種,公然弄個女子回來養在外宅,倒是頭一次聽聞。
  「他……他是不是見過薛氏啊?」二奶奶回神,問二爺,「鎮顯侯府不似咱們府裡這般清冷。他們府裡才是真正的侯門大院,來往的公侯之家絡繹不絕,興平王跟鎮顯侯府也有交情,那世子又是薛氏差不多的年紀,說不定小時候見過也未可知……」
  二爺一笑:「誰知道?不過這件事被幾個人悄悄鬧了出來。前幾日大哥在酒樓的雅座裡和人喝酒,隔壁客人喝醉了就說起這件事。大哥當時也有些酒意,就過去問了。興平王世子就坐在那裡呢。當時大哥就質問他,興平王世子爺和也醉了,哪裡管得住自己,就說,像不像大哥管不著,瑗兒是他先得到了。他還說,大哥得到了薛氏,他都沒意見,大哥不能對他得到了瑗兒有意見。這等混帳話,大哥哪裡忍得,當即就掀了桌子打起來。要不是他一個友人拉住,興平王世子爺只怕命喪當場。我當時不在,後來聽人說,大哥當時跟瘋了似的要弄死興平王世子……」
  說著,二爺搖頭,露出幾分訝然表情:「真想不到,他如今長了脾氣。他前幾年要是有這脾氣,陳氏也就不會死了……」
  陳氏是盛修頤先去的妻子。
  她到底怎麼死的,二奶奶現在都沒有弄清楚。
  二爺說陳氏不是暴斃,而是被送走了,而後是怎麼死的,二爺是說不上來。總之,陳氏死在哪裡的,怎麼死的,至今是筆糊塗帳,誰也不清楚。
  聽到二爺提起陳氏,二奶奶忙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陳氏是盛府的禁忌,最好不要提起她。
  二爺也不再多言。
  兩人說著話兒,就把下午的時候消磨過去。
  申正三刻去給盛夫人請安時,薛氏正和盛夫人討論過年時各房發下去的東西,以及除夕夜的菜單。
  二奶奶和她們見禮後,就坐在一旁喝茶,薛東瑗繼續和盛夫人說著菜單的事。
  她好似比前些日子又消瘦了些。二奶奶想著,目光不由落在她的側顏上。養在深閨的她,可知道她在外頭被人褻瀆的事?
  長得好看,也是種禍。
  二奶奶微微歎氣:也沒聽說最近大哥和薛氏鬧情緒。難道大哥經歷了這麼多事,還是忍著不對薛氏發火?
  雖然不是薛氏不規矩,到底給大哥帶來了些不好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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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過年 (2)
   二奶奶目光落在東瑗臉上,想著二爺跟她說起的那些事,心裡不由對薛東瑗生了幾分憐憫。
  大哥性格怪異,對薛氏才會如此體貼珍惜。
  倘若是旁的男人聽到這樣的風言風語,就算不會大鬧,也會從此冷落薛氏的吧?
  薛氏進府將近兩年,旁的二奶奶不知道,可薛氏平日裡的做派卻是極其正經的,絲毫無輕浮之相。
  除了做新娘子那會兒她衣著華貴豔麗之外,一直打扮得很簡單。
  過了新婚頭一個月,她就開始穿著素色衣裙。
  她的身段和容貌都很好,哪怕很素淨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有種婉約,不會讓人瞧著覺得寒酸。
  只要不是出門,她從來不施脂粉,環佩簡易得體。
  這樣都被外面那些紈絝子弟褻瀆,倘若發生在自己身上,二奶奶定會覺得委屈極了。
  盛夫人和東瑗正在說過年除夕夜的菜單,餘光卻瞟見二奶奶不時打量著東瑗。
  盛夫人不禁暗想:最近她們妯娌又有了什麼不快嗎?
  二奶奶讓蕙姐兒給誠哥兒繡了一方帕子,用了上等的湖絲,盛夫人已經聽說。而後東瑗回送了蕙姐兒一對血色雞心石鐲子,十分名貴,盛夫人也知曉。她聽著這些話,對她們妯娌能這樣相互來往很是欣慰。
  難道這樣的和睦沒有維持下去?
  看著二奶奶暗含探究的目光,盛夫人留了心。她不動聲色,看著東瑗擬好的菜單。笑道:「我看差不多了。海哥兒媳婦,你也幫著瞧瞧。往年你也是幫襯我做這些事。今年你大嫂管家,咱們娘們清閒不少,都是托她的福。咱們幫著她看看單子還是能夠的。」
  雖說讓二奶奶看看除夕夜的菜單是否合理。卻不叫她幫襯東瑗一起準備過年的事。
  盛夫人還是怕重新讓二奶奶有了爭權奪利的慾望吧?
  二奶奶卻誤會了盛夫人的意思。
  她並沒有體會出盛夫人話裡隱含的深意,而是以為盛夫人在趕她走。她坐在這裡,盛夫人和薛東瑗商議過年的事就要當著她的面說。
  既然不讓她管家。有些事就不想她知道。
  而她一直不走。
  婆婆把除夕夜的菜單給她瞧,就是在提醒她,請安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二奶奶臉上一熱,也不敢當面拒絕婆婆,訕訕接過菜單,囫圇看了幾眼,笑道:「都好。娘和大嫂商議的。自然不會差。」
  她的敷衍,盛夫人和東瑗都看得分明。
  東瑗重新接過菜單,不再說什麼。
  二奶奶也不等盛夫人開口,搶先起身告辭。
  盛夫人也不留她。
  等二奶奶出去,盛夫人笑著對東瑗道:「除夕夜的菜差不多就是這些了。你先去忙吧……」
  東瑗道是。
  她準備起身告辭。想起昨日夜裡夢到誠哥兒兩次,不由看了眼盛夫人的暖閣。昨夜她先是夢到自己抱著誠哥兒在桂花樹下玩鬧,金黃色桂花嫩蕊撒了他們滿身,誠哥兒在東瑗懷裡蹦躂著,歡笑著。
  他很沉手,東瑗一個不慎,誠哥兒就從她手裡滑了下去。
  東瑗猛然驚醒。
  而後迷迷糊糊睡著了,又夢到誠哥兒剛剛出生時,被水嗆得直咳嗽。哭得撕心裂肺。
  這樣一來,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想著,東瑗腳步委頓,笑著對盛夫人道:「娘,誠哥兒這些日子吵著您了吧?」
  盛夫人聽東瑗的口風,就知道她想說什麼。肯定是想把誠哥兒抱回去。先用「吵著」開頭,後面就是要人了。
  誠哥兒在元陽閣,不僅僅有孩子的笑聲,連一向不苟言笑的盛昌侯也被誠哥兒帶得笑了好幾次。
  盛夫人很久沒見盛昌侯這樣春風得意過。
  她道:「沒有,誠哥兒很乖。」而後神色裡透出幾分落寞,「阿瑗,娘這裡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幸虧有誠哥兒。侯爺最近吃飯都香了,看著誠哥兒就喜歡……」
  東瑗看著盛夫人,話在嘴邊又嚥了下去。
  婆婆這般,她就真的沒法開口了。
  她心裡苦笑,面上也不好顯露,道:「誠哥兒醒了不曾?我瞧瞧他去。娘,誠哥兒就辛苦娘帶著了……」
  盛夫人這才高興起來:「辛苦什麼?家裡事樣樣不用我經手,沒有誠哥兒在身邊,娘還不自在呢。他估摸著還在睡,你去看看。如今在我這裡,長得越來越好了。」
  東瑗再也忍不住苦笑,又給盛夫人行禮,去暖閣看了一回誠哥兒。
  晚夕等盛修頤回來,東瑗就跟他訴苦:「我看娘那意思,竟是捨不得誠哥兒回來。」
  盛修頤也有些頭疼。
  他只是娘親向來喜歡孩子。當初他的庶子鈺哥兒就是時常養在娘親身邊。爹爹多次跟娘親說,庶子應該有庶子的體統,不能那樣嬌慣鈺哥兒,娘親卻不管不顧。
  而後鈺哥兒歿了,娘親跟著也病倒了。
  現在誠哥兒,不管是為了彌補失去鈺哥兒的傷痛,還是對孩子天性的喜歡,娘親對誠哥兒的喜歡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誠哥兒是嫡子,這回爹爹也沒話說。
  盛修頤也想念誠哥兒了。
  誠哥兒歇在娘親那裡,倘若爹爹在跟前,盛修頤不敢去抱。自古抱孫不抱子,爹爹最看重規矩,盛修頤不想惹得爹爹不快。
  可孩子這樣疏遠了自己,心裡的失落是有的。
  又不能公然去跟娘親搶誠哥兒。
  他微微歎氣,轉而看著東瑗似春花般俏麗臉龐,一把摟住了她的纖柔腰肢:「……娘親喜歡孩子,誠哥兒只怕還要在元陽閣歇些日子。阿瑗,再替我生個兒子吧。」
  東瑗笑著推他:「跟你說正經事……」
  「這是正經事。」他的唇就湊在她頸項間,貪婪吮吸著她雪色肌膚,喃喃低語,「長子立業,幼子守成。再生個兒子,不用他有出息,就養在我們身邊。哪怕紈絝些也好,陪著咱們……」
  東瑗被他吻著,身子微酥,心底卻有了幾分觸動。
  她也想再有個孩子。
  不為別的,只想著誠哥兒將來有個伴。哪怕誠哥兒要出去建功立業,也不用為家裡操心。
  父母身邊,有弟弟相伴。
  「生個閨女吧。」東瑗聲音軟了下來,笑道,「姑娘是娘貼身的小棉襖,還是姑娘好。」
  盛修頤笑起來:「行,生個閨女,長得像你一樣美麗……」
  東瑗就突然臉色一正。
  她的身子也有些僵直。
  長得像她,有什麼好?這個世上的美麗有很多種,而東瑗占的這種美麗,卻是這個年代主流審美中最不堪的。
  她的美裡透出幾分妖嬈,能俘虜男人的心,卻得不到女人的好感,往往會令家族當權的女人忌憚。
  而這個年代的女子,自小養在深閨,幾乎不出二門。她們的生活圈子,就是和各種女人打交道。
  天生一張不得同性喜歡的臉,人生會有多少不便,東瑗深有體會。當初,原先的薛東瑗不過是活潑開朗些,就被家裡人認為太過於輕浮,從而放棄了她。
  試想,七、八歲的小姑娘,誰不是天真好動的年紀?
  又有楊氏的刻意引導,薛東瑗自然就顯得更加活潑。
  倘若是家裡其他姊妹那樣活潑,估計只會被管事媽媽們說幾句。只要不闖禍,家裡大人也不會見怪。
  而在薛東瑗身上,卻被判了死刑。
  可見,她的容貌,就是她一生的負擔。
  東瑗一點也不想她的女兒像她!
  生在盛府這樣的門第,她的女兒不需要以色事人。只要她的女兒有著貴族小姐的賢良貞靜,再有幾分聰慧;運氣不算太壞,將來就能有個好前程。
  「不要像我。」東瑗神色凜然。
  感覺到盛修頤也停了下來,東瑗又覺得自己神經過敏,就補救般笑了笑道,「算了,咱們還是生個男孩。女兒總是要嫁出去。」
  生個男孩,就沒有這樣的糾結了。
  她的情緒變化太過於明顯,盛修頤早已感覺到了。
  可她帶著圓場,他就沒有點破,只是心裡彷彿被什麼扎了下,悶悶的疼。那句「不要像我」,讓盛修頤對她心疼不已。
  他扳過東瑗的身子,吻了她的唇,將她緊緊箍住,似乎要把她吞噬入腹。
  東瑗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般。
  兩人的歡愉結束後,東瑗累的不行,沉沉睡去。
  次日原本打算卯正一刻起床,早些去給盛夫人請安,而後要見家裡管事的婆子們。
  可當她睜開眼,已經辰正了。
  盛修頤已經走了。
  她看著自鳴鐘,急得不行:「怎麼不喊我?」
  前來服侍的尋芳、碧秋和夭桃都垂了頭,道:「世子爺說別擾了大奶奶歇息,晚些起床不要緊。今日不用去給夫人請安……」
  東瑗手忙腳亂起身,仍是覺得身子重。
  她最近不知為何,睡得比平常多,卻總是感覺很累。像這樣晚起,她應該精力充沛才是,怎麼會這樣乏力?
  不會是身體出了問題吧?
  想著,她不由著急。這個年代,一些嚴重的疾病,都要等到徹底發作出來才會知道。
  可等到徹底發作出來,幾乎上就沒救了。
  她心裡一陣犯涼。
第二百三十二章 討好
   是不是生病了?
  這個念頭讓東瑗心底生出幾分慌亂。
  這個年代的人普遍壽命不長。醫療條件落後,就是原因之一吧?東瑗很怕這等事發生在她身上。
  她畢竟是逆天而來的,老天爺什麼時候再把她收回去,她心裡沒底。
  可誠哥兒是她的牽絆,她不想莫名其妙走了,就像莫名其妙來一樣。
  起晚了,東瑗也不好再去盛夫人那裡,只是吩咐羅媽媽拿了對牌請太醫。
  羅媽媽頓時就急了:「瑗姐兒,你是哪裡不舒服?」
  不舒服是有的。
  至於哪裡不舒服,就真的說不上來。
  東瑗對太醫能否診斷出身子裡的隱疾很是懷疑。
  可還是要請,一則是在盛夫人那裡好交代。她無緣無故不去請安,雖然盛夫人可能明白是他們年輕夫妻夜裡鬧過了頭,可東瑗還是需要掩耳盜鈴,稍微遮掩一下。
  二則,她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讓太醫瞧瞧,總好過她胡思亂想。太醫都不能瞧出她的問題,也是她命中註定。
  「就是總覺得瞌睡乏力,人沒什麼精神。」東瑗笑著安慰羅媽媽,「興許是過年這些日子太累,才會如此。」
  羅媽媽仍是不放心,拿了對牌交給小丫鬟,讓小丫鬟去外院告訴一聲,請太醫下午來給東瑗診脈。
  而後,羅媽媽等東瑗見過管事婆子們之後,瞅準了有空隙,就上前一步和東瑗說話:「除了思睡、乏力,還有什麼?瑗姐兒,你可別瞞著媽媽……」
  東瑗見她這樣緊張,就故意輕鬆又安慰她:「其實真不是什麼大事。我自小沒管過這麼多事,突然這樣一忙,累著了不舒服是有可能的。再說了,今早沒去給夫人請安,夫人是個仁厚的。可難保旁人知道了不笑話我。不如請了太醫來。做做樣子。這樣我不去請安,也是情有可原的……」
  羅媽媽顯然相信了她後面的理由,終於放了心,不免笑了起來。又想起前幾日還跟東瑗說,讓她勸世子爺節制,東瑗沒有聽她的。她又板了臉:「……你總不把媽媽的話放在心上。」
  東瑗忙保證:「這回定會記得,媽媽放心。」
  她保證得這樣輕易,羅媽媽哪裡放心?瞥了東瑗一眼,羅媽媽無可奈何搖頭。
  下午太醫來請脈。東瑗在靜攝院的花廳見了太醫。
  隔著簾幕,太醫請了半天脈,才慢悠悠道:「夫人不妨事,不過是天寒,濕氣積在內裡,人才會乏力。吃了幾服藥,驅散濕氣。自然無妨。」
  又是濕氣。
  東瑗想起當初陶姨娘被送出去,盛修頤就說她染了濕氣。
  估計體虛女子很容易染上濕毒。
  東瑗在簾子後跟太醫道了謝,吩咐尋芳拿些賞錢給他。
  盛家的太醫和薛家是一樣的,每年都有份例送到太醫院。平日裡看病,只是需要給些賞錢即可。
  尋芳道是,拿了個裝著三兩碎銀子的荷包賞了太醫,親自送太醫出了靜攝院的大門。
  碧秋吩咐小丫鬟們把簾子撤了,又把藥方拿給東瑗看。
  東瑗對藥方沒什麼研究,卻感覺自己不是那個太醫輕描淡寫般的濕氣過重。就不放在心上,讓碧秋吩咐外院的管事抓藥。
  幾個人忙去抓藥、熬藥。
  等到藥熬好了,東瑗端起來喝了小半口,覺得苦澀難耐,實在嚥不下去。又心裡覺得這藥不對症,就偷偷倒在牆角的痰盂裡。
  盛夫人卻不太清楚這中間的種種,只當東瑗是真的病了,親自由二奶奶和康媽媽扶著,過來看東瑗。
  「藥吃過來?」她拉著東瑗的手問。
  東瑗忙說吃過了。
  「今日來的是哪位太醫?」盛夫人又問。
  東瑗記得那位太醫姓秦。就告訴了盛夫人。盛夫人好似認識不少太醫。就笑著道:「他們府上幾代行醫,好脈象、好醫德,我也信他……」
  東瑗總覺得,這個年代貴族女人隔著簾子看病,根本看不出什麼。中醫的望聞問切,隔著簾子只能做到問和切,能有幾分真切?不過是對太醫的信任,加上並不是很嚴重,心裡暗示,才痊癒的。
  就像盛夫人這樣,信哪個太醫,就覺得哪個太醫醫術了解。
  其他太醫的醫術未必差。
  只是有了個信任在裡頭,自己心裡暗示,好得更快,也就更加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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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喜
   除夕夜守歲,盛家眾人團聚在元陽閣。
  今年盛昌侯心情特別好,又有誠哥兒的笑聲格外響亮,三爺盛修沐也收起了最近的躊躇不得志,滿面春風說起外頭的趣事。
  他言辭頗為風趣,一開始眾人都偷偷看盛昌侯的臉色,不敢大笑,卻發現盛昌侯眉梢噙了幾分笑意,甚至笑罵三爺:「……你聽差了!」
  然後親自把三爺聽到的趣聞補充了一遍。
  他說出來,眾人不敢不笑,而後三爺又接腔,眾人就附和著笑。
  不僅僅是三爺,連盛修頤和二爺盛修海也被迫說了好幾個段子供大家取笑。二爺盛修海在盛昌侯面前還是放不開手腳,有些畏畏縮縮的,三爺就起哄:「二哥說的這個,咱們早就聽過了,要罰二哥三杯!」
  盛夫人知道盛昌侯最不喜歡二爺,被三爺這樣一提醒,說不定盛昌侯要罵二爺幾句。
  到時,好氣氛又沒了。
  她忙給三爺使眼色,又瞧向盛昌侯。
  只見盛昌侯眉角微挑,淡淡道:「既然你懂得分辨好壞,不如你做個令官。誰說的不好,就要罰誰。」
  這話是對三爺盛修沐說的。
  眾人又是一驚。誰也沒有想到盛昌侯會這樣說話。
  他們記憶中,盛昌侯從來不會渲染氣氛,他只會弄得一家人不歡而散。從前他有些喜怒無常,有時一句話不對脾氣,頓時就發作罵人。
  如今真的有些不同啊。
  是因為懷裡的誠哥兒?
  誠哥兒可能有些累了,歪在盛昌侯懷裡不時打著哈欠。乳娘喬媽媽要抱他,他馬上就哭起來。
  盛昌侯只得把他抱在懷裡。
  三爺聽著盛昌侯的話,同樣驚愕。可看著盛昌侯的臉色,不像是說反話,當即笑道:「行啊,我做個令官。不如把前年春上淮南莊子裡送來的桃花釀搬出來,誰說的不好就罰酒如何?」
  盛家在安徽境內有很多莊子。
  淮南有處的桃花釀很是有名。莊子上的管事最會與人打交道。他承諾絕對不用酒方賺錢,還送了好些名貴東西,就得到了當地最好一家酒坊的秘方,每年做了桃花釀送上來。
  前年的雨水很湊巧。用料幾十年難得一遇,就釀了三十罈。
  盛昌侯也愛酒,品過之後,覺得那酒已經是上品,可遇不可求,就讓人存在窖裡,有重大喜事才搬出來喝。
  去年過年時搬出了兩壇。三爺一直回味說好喝。可盛昌侯的東西,他不敢打主意,也就是偶然路過盛夫人的儲物室時眼饞看兩眼罷了。
  今日見盛昌侯是反常的好心情。三爺不知下次父親什麼時候才會有這樣的心情,當機立斷討要那酒。
  盛夫人就偷偷給他使眼色,讓他莫要惹惱了盛昌侯。
  盛修頤和二爺盛修頤就在一旁看熱鬧。
  他們也回味那酒的美味,卻不敢公然去要。既然三爺開口了,他們兄弟也想沾沾光。
  盛昌侯看了眼三爺,猶豫一瞬才道:「不行。明年你娶媳婦,我準備用它待客。現在喝了,到時沒有好酒。拿什麼款待上賓?」
  「留在三爺娶媳婦喝……」二奶奶忍不住笑起來,「三爺,您再忍忍,明年三月就能喝到了。」
  其他人也跟著笑。
  盛夫人也打趣三爺:「別胡鬧,你爹爹才是深謀遠慮。你娶媳婦是正經事。」
  三爺頓時不自在起來,咳嗽著轉移話題。
  眾人又是笑。
  倘若時間倒回半年前,盛家沒人敢想像,盛昌侯居然會拿三爺取笑,也沒人會想到,今夜能和盛昌侯守歲說笑。
  東瑗也跟著笑。她的目光。不時落在誠哥兒身上。他依偎在盛昌侯懷裡,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那模樣好似瞌睡的人,努力控制不讓自己睡著。
  他還微小擺頭,好似讓自己清醒些。
  看到這一幕。東瑗恍若是自己的錯覺。那麼小的孩子,他幹嘛要控制瞌睡?小孩子不都是想睡就睡麼?
  誠哥兒透過眾人,也看到了母親。
  他裂開嘴衝東瑗笑。
  東瑗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這孩子著實令人驚訝。
  然後他又轉動眸子,笑了起來。東瑗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盛修頤的長子盛樂郝正在看誠哥兒。
  誠哥兒發現盛樂郝看他,就衝他笑起來。
  盛樂郝呆住,片刻才收回目光。
  而後,三爺又逼著大家說有趣的話,東瑗的注意力也從孩子們身上挪開了。
  可坐在一起的兩個女孩子,盛樂蕓和盛樂蕙好似發現了誠哥兒的不同。兩人看著誠哥兒,指指點點的交頭接耳。
  盛夫人留意到了,就問盛樂蕓和盛樂蕙:「蕓姐兒、蕙姐兒,你們看什麼呢?」
  眾人的注意力又轉移到盛樂蕓和盛樂蕙姊妹身上。
  盛樂蕓不太習慣大家的目光,她臉微紅,指著誠哥兒脫口道:「誠哥兒……誠哥兒他睏了,他……他又沒睡……」
  她們姊妹倆也看到了誠哥兒的異常。
  誠哥兒就掙圓了眼睛,好似在否定盛樂蕓的話,在向眾人證明他一點也不睏。
  一直注意誠哥兒的東瑗心裡一個咯登。
  她對誠哥兒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可是他瞪眼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盛夫人稀罕得不行:「瞧瞧,誠哥兒精神著呢。誰說咱們誠哥兒要瞌睡?」
  盛夫人話音剛落,誠哥兒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很不給盛夫人面子。盛夫人卻覺得有趣,笑了起來。
  東瑗也啼笑皆非。她上前一步,要抱過誠哥兒:「爹,誠哥兒一向多睡,只怕是真的睏了。媳婦抱他去歇下了。」
  盛昌侯眉頭輕輕蹙了蹙,有些捨不得誠哥兒,又煩東瑗這個時候來要孩子,是多麼不識趣。
  東瑗卻故意忽視他的不悅,站著不動。
  盛昌侯只得把誠哥兒給東瑗。
  東瑗抱著孩子。去了暖閣。
  乳娘喬媽媽給他餵奶,他居然喝著奶就睡熟了。
  果然剛才看到的,不是東瑗的錯覺。
  東瑗想問乳娘幾句關於誠哥兒的事,可想著盛家眾人還在外頭守歲。就不再說什麼,囑咐乳娘好好照顧誠哥兒就出去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彼此說笑著,子時很快就到了。
  二爺和三爺吩咐管事們準備好煙花。
  盛昌侯道:「去臨波樓看吧。那裡地勢高,瞧著更加好。」
  見盛昌侯這麼好的興致,家裡人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去反駁?眾人忙道是。
  東瑗就吩咐丫鬟們先去臨波樓掛上暖帷。鋪上絨毯。臨波樓這些東西入了冬就準備好了,用起來也方便。
  等薛家眾人移步臨波樓的時候,丫鬟婆子們已經把臨波樓弄得舒適溫暖。
  盛昌侯先進去,盛夫人才領了東瑗、二奶奶奶和孩子們進去。而盛修頤兄弟則紛紛出去放煙花。
  看著乖乖跟在東瑗身後的盛樂郝,盛修頤腳步一頓,喊他:「郝哥兒,你不跟爹爹去放煙火?」
  盛樂郝不由目光精光。
  他正要點頭,想起什麼似的。回眸看了眼盛昌侯。
  盛昌侯也聽到盛修頤的話,扭頭看了眼盛樂郝,頓時就露出厭惡的表情。這種表情。連盛樂蕓和盛樂蕙就瞧得分明,原本嘰嘰咋咋的兩個小姑娘,剎那鴉雀無聲。
  東瑗也沒有說話。
  她雖然感激當初嫁到盛家從而不用進宮,可她並沒有想過要在盛修頤前面婚姻中扮演多麼厲害的角色。
  盛修頤的兒女,她會盡本分照顧他們。至於深層的母慈子孝,她不太嚮往。
  她總是怕過猶不及。倘若她著手去管盛昌侯和盛樂郝的恩怨,最後可能還會在盛樂郝心裡落下個用心不良的印象。
  既然這樣,她後退一步,不參與其中。
  盛夫人見盛昌侯一下子就變臉,心裡不由警鈴大作。忙笑著上前拉了盛樂郝:「郝哥兒跟你爹爹和二叔、三叔放煙火去。」
  祖母發話,盛樂郝恭聲道是。
  可是他的眼底,浮現幾分心灰意冷。盛昌侯的態度,的確很傷人心。
  盛昌侯似乎從前就不喜歡盛樂郝。當初聽說盛樂郝小小年紀搬去外院,因為他盜竊。東瑗當時就覺得,那是盛昌侯授意的。
  僅僅是因為盛樂郝的母親是陳家人?
  這其中難道沒有別的原因?
  東瑗雖然想知道。可她不會去問盛修頤,因為她不需要知道。盛修頤對她和誠哥兒很好,這就足夠。不管他怎麼對待盛樂郝,東瑗都不會吃醋,更加不會和盛樂郝爭什麼。她的陪嫁,足夠誠哥兒將來衣食無憂。
  盛樂郝是嫡子,誠哥兒也是嫡子。
  雖然誠哥兒是繼室所生,可能比原配所生的盛樂郝弱些。可他的母族,是聲名顯赫的鎮顯侯府;他的生母,雖然是繼室,卻是有爵位在身的郡主,不需要向原配的牌位下跪磕頭。這些,就遠遠比母族被抄家的盛樂郝強多了。
  東瑗和誠哥兒都不需要去跟盛樂郝爭,不管是家業還是名望,東瑗給誠哥兒的已經足夠了。
  盛樂郝並不是東瑗母子的仇人。
  所以,盛樂郝和盛昌侯的恩怨,東瑗不需要知道。
  男人們去幫著放煙火。
  片刻,漫天絢麗綻放,將幽碧蒼穹染得瑰麗奪目。
  而剛剛的好氣氛,在盛昌侯對盛樂郝的態度之後,消失無蹤。眾人又開始斂聲屏氣。
  除夕夜的守歲,終於到了尾聲。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變故 (1)
  東瑗感覺這是她離開薛家的第一個除夕夜。
  雖然她去年的除夕就是在盛昌侯府渡過的。
  去年,盛修頤還在西北,生死不明;盛昌侯跟平常一樣,緊繃著臉,飯桌上鴉雀無聲;二爺和三爺小心翼翼吃著飯,不敢開口,怕引火燒身。東瑗那時沒有管家的權利,她還懷著誠哥兒。
  盛夫人怕她辛苦,沒有留她守歲,讓她早早回了靜攝院歇息。
  去年的今夜,沒有留下任何美化的印象。
  而今年的除夕,原本一切夠大家回味一年的,卻被最後盛昌侯的態度打亂。他雖然對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態度和藹,對二爺盛修海卻是一如既往的不喜;對盛樂郝,更加沒有半分和顏悅色。
  東瑗大約摸透了盛昌侯的脾氣:他討厭誰,不會輕易改觀。
  雖然他現在對誠哥兒不錯,對東瑗也很信任,可他對東瑗依舊很是冷漠。雖然理智讓他明白,東瑗不會背叛盛家,所以他把管家的權利交給東瑗。
  可他並不喜歡東瑗。
  一直到了凌晨,東瑗才和盛修頤回了靜攝院歇息。
  雖然東瑗有很多話想和盛修頤說,可想著明日就是大年初一,他們不僅僅要迎客待客,還要進宮去拜年;而後又要去薛家拜年,忙起來定會很累,她就把想說的話壓下,服侍盛修頤歇下了。
  盛修頤也有話跟東瑗說,可見她神態疲憊,話就嚥了下去。只是輕輕將她摟在懷裡。
  兩人都只是略微小睡了一會兒。
  剛到寅初,東瑗就醒了。她輕手輕腳起身,喊了羅媽媽、橘紅和尋芳、碧秋上前服侍她,換了郡主的朝服。裝扮起來。
  等東瑗差不多穿戴整齊,盛修頤才醒。
  他看著東瑗的穿戴,有些心疼道:「離進宮的時辰還早。怎麼現在就換了朝服?」
  朝服壓身,穿著並不舒服。
  東瑗莞爾:「還有家裡的事要做,我怕到時來不及。先換好衣裳,而後不管家裡事弄到什麼時候,總不會擔心進宮失了禮儀。」
  盛修頤無奈笑了笑,他覺得東瑗有些緊張。
  其實東瑗是有備無患,生怕手忙腳亂。
  盛修頤也起身。換了朝服,和東瑗用了早膳。東瑗去了花廳見家裡的管事婆子們,把今日具體事宜都吩咐下去。
  盛修頤就去了盛夫人那裡。
  眾婆子見東瑗這樣莊重打扮,在她面前突然就有了幾分忌憚,個個斂聲屏氣。
  「今日我要出去拜年。家裡有什麼事要我舀主意的。就問尋芳姑娘。」東瑗最後說道,「尋芳的話就是我的話。倘若你們不服,等我回來再申辯不遲…」
  眾位婆子的目光都睃了下尋芳,露出豔羨神色。
  尋芳大大方方回應著她們的眼神,頗有氣勢。
  可回到內室的時候,她滿掌心的汗,低聲對東瑗道:「大奶奶,奴婢年輕,怕不懂事。做錯了什麼,丟了大奶奶的臉。不如讓羅媽媽管著,奴婢就替羅媽媽跑腿……」
  有事羅媽媽舀主意,尋芳幫著跑腿,不知情的人,照樣以為是尋芳舀主意。這樣。既萬無一失,又沒有當著管事婆子的面露怯,損害東瑗的威信。
  東瑗心裡稱贊,衝尋芳笑道:「媽媽年紀大了,我捨不得她如此操勞。你年紀輕,正是替我分憂的時候。別怕,不管你做什麼,都是待我行令,家裡的管事婆子們就算不怕我,卻怕侯爺的鞭子。你放心辦事即可,別叫她們小瞧了我屋裡的人……」
  尋芳這才想起來,從前侯爺替夫人處置內宅事務的嚴厲殘酷。
  現在家裡的管事婆子們,都是從侯爺手裡精挑細選的。她們辦事能力也許不是最佳,卻是絕對的聽話服從,不敢刁鑽為難主子。
  尋芳是替大奶奶行令,家裡那些婆子們應該不會輕待她。
  想著這些,尋芳的膽子就大了幾分,跟東瑗行禮道是:「大奶奶,奴婢不會給大奶奶丟臉。」
  東瑗欣慰一笑,又讓碧秋去幫襯尋芳。
  等她們走後,東瑗就喊了羅媽媽和橘紅到跟前:「……你們的差事我都讓尋芳交給旁人。大年初一、初二這兩日,你們都歇歇,不用進來服侍。」
  過年家裡人來客往,東瑗又是新近管家的,自然很多事。她身邊得力的,橘香還在月子,薔薇出嫁,倘若羅媽媽和橘紅再走,就沒什麼能幹事的。
  羅媽媽也想趁著大年歇一兩天,可她不是普通的僕婦,對主子只是盡忠。
  羅媽媽和東瑗不僅僅是主僕,她們情同母女;橘紅跟東瑗,也是從小服侍的,兩人似姊妹般。
  「大節底下,多少事要忙啊?」羅媽媽婉言拒絕東瑗,「你一雙手一雙眼,能看多少事?我們歇了,豈不是要練你一個人?要不然,讓橘紅先歇幾日,媽媽等過了十五再說……」
  橘紅見羅媽媽把她撇下了,頓時不高興叫起來:「媽媽,瞧您說的。您都不歇,我是個什麼東西,單單讓我過年歇兩日?」
  東瑗看著,忍不住笑:「你們的心我還不知道?如今侯爺和夫人還健朗著,家裡能有什麼大事?我讓你們過年歇兩日,還有旁的用意……」
  羅媽媽和橘紅一聽還有旁的目的,頓時就不再多言,只是看著東瑗。
  「……媽媽和橘紅從小在我身邊,雖然現在很多事不用你們管著,可你們在我跟前,是最體面的。大年初一、初二的休息,也只有夫人身邊的康媽媽和二奶奶身邊的葛媽媽有這樣的機會。我房裡的給了你們,就是讓人知道,不管將來誰管著我房裡的事。我身邊的老人永遠都是最尊貴的。這樣,那些後來的丫鬟就知道規矩。」東瑗慢慢說道。
  她把規矩咬得很重。
  羅媽媽和橘紅一開始有些不解,而後才漸漸明白東瑗的用意:只怕明年,她不會再重用羅媽媽和橘紅。要把她們的位置給其他得力的丫鬟。
  橘紅對此不會有異議。她早就答應了東瑗,過了年就出去,免得和二莊夫妻失和。
  羅媽媽就更加不會。她原本對權勢就沒什麼慾望。她跟在東瑗身邊。不過是跟東瑗有緣,兩人情意深厚。她本就是淡漠性子,從前在薛家的時候,東瑗屋裡的事很簡單,又有橘紅和橘香幫襯,羅媽媽還算應對得體。
  可到了盛家,東瑗成了長房媳婦。將來就是盛昌侯夫人。她房裡的事,漸漸多而複雜,羅媽媽時常感覺力不從心。總怕自己不能做好,讓盛家的丫鬟們瞧不起東瑗身邊的老人,給東瑗丟臉。
  現在。東瑗要把身邊的人換一換,羅媽媽很贊同。她的女兒秋紋又在大少爺盛樂郝屋裡做事,她就沒有什麼掛念的。落得清閒,時常在東瑗跟前走動,並不管事,才是羅媽媽想要的。
  可東瑗卻怕委屈了她們。
  雖然她們彼此明白,可落在旁人眼裡,橘紅和羅媽媽似乎是過時了。那些逢高踩低的,只怕對羅媽媽和橘紅冷眼。
  東瑗極力抬舉羅媽媽和橘紅。無非是替她們造勢。
  哪怕是自己身邊再有為難事,東瑗也會先想著安排好羅媽媽等人的後路,令羅媽媽和橘紅感動不已。
  「那行啊。」羅媽媽笑起來,「我家那口子往年總是帶著秋紋在莊子上過年。今年難得在京都,我歇兩日是最好不過了…….」
  「橘香還在月子裡,大年初一家裡人情世故。我婆婆只怕手忙腳亂。我回去幫她一把,來年她也少念叨我幾句。」橘紅也笑著說道。
  兩人也用話寬慰東瑗。
  東瑗心情不由大好。
  等這邊的一切都忙完,已經到了卯正。
  東瑗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修頤並不在元陽閣,他去了太子府拜年。
  盛夫人也早起了,看著東瑗已經換好了衣裳,笑道:「這麼早就換了衣裳啊?」盛夫人穿著家常的褙子,坐在炕上陪盛昌侯用膳。
  東瑗笑著道是。
  盛昌侯語氣平淡對她道:「這裡不用你服侍。今日你們都要出門,家裡的事先跟管事婆子們吩咐一聲,免得到時來客慌了手腳。」
  「已經吩咐好了。」東瑗恭敬回道。
  盛昌侯手裡的筷子微頓,沒有再說話。
  到了辰初,二爺和二奶奶領著蕙姐兒、乳娘領著蕓姐兒,盛樂郝紛紛來給盛昌侯和盛夫人拜年。
  盛夫人就打發了眾人紅包。
  而後,喬媽媽抱著誠哥兒,出來給盛昌侯和盛夫人拜年。
  誠哥兒已經醒了,滴溜溜轉動烏黑的眸子,咿呀不知說什麼,表情很歡喜。盛夫人瞧著很高興,賞了誠哥兒一個最大的荷包。
  喬媽媽替誠哥兒收著,只覺得那荷包很是沉手,大約有不少銀子。
  「我們都要進宮拜年,家裡的事都安排好了,你幫襯照看就行了。」快到辰初三刻的時候,盛夫人吩咐二奶奶葛氏道。
  二奶奶不需要進宮拜年。
  二奶奶道是。
  盛昌侯和盛夫人都換了各自的朝服,東瑗攙扶著盛夫人,準備出門的時候,突然外院的管事林久福跑了過來:「侯爺,夫人,大奶奶,宮裡來了信,今年不用進宮拜年。」
  眾人都是一愣。
  不用進宮拜年?
  會不會是元昌帝……
  東瑗心裡第一個浮動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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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變故 (2)
  不用進宮拜年的消息,讓盛家眾人各自心口一跳。
  盛昌侯忙讓外院總管林久福再去打探到底何事。
  而東瑗則攙扶盛夫人回了元陽閣。
  既然不用進宮,就不用再穿戴朝服。東瑗和康媽媽上前服侍盛夫人換了家常的褙子,香櫞和香薷在一旁幫襯。
  盛昌侯則去了外院。
  「你先回去換身衣裳吧。」盛夫人輕笑著對東瑗道,「這衣裳穿著不自在,換了衣裳再到娘這裡說話。」
  東瑗道是,帶著丫鬟就回了靜攝院。
  看到東瑗現在突然歸來,羅媽媽和幾個服侍的丫鬟們都嚇住,忙上前服侍,又問怎麼回事。
  東瑗就把不用進宮請安的話,告訴了她們。
  這些大事,丫鬟婆子們不敢接腔,幾個人默默替東瑗卸了頭上沉重的貴飾,換了家常的折枝海棠對襟襖,外面披了件青灰色緙絲披風,頭上戴了兩支雙蝶花細鈿。
  換了這身打扮後,整個人瞧著淡雅清麗。
  羅媽媽親自端了熱水,服侍東瑗淨臉。
  忙好之後,東瑗去了盛夫人那裡,問宮裡是否有消息傳來。既然不用去拜年,自然是出了大事。
  盛府兩位娘娘在宮裡,沒人敢僥倖出事的不是盛家娘娘。
  盛夫人強撐著不露焦慮,眉頭卻不由自主緊緊鎖在一起。
  「阿瑗,你說宮裡到底出了何事?」盛夫人輕聲問東瑗。
  東瑗不敢猜測。
  她搖頭:「娘,您別擔心。世子爺一早就出去了,他應該知曉到底何事。等他回來。不就一清二楚了麼?」
  盛夫人並沒有因為東瑗的話而舒展眉頭。她喊過身邊的香櫞,吩咐她道:「你去外院瞧瞧,看看侯爺在忙什麼。」
  香櫞應聲而去。
  沒過多久,香櫞折了回來。對盛夫人道:「夫人,侯爺出門了…侯爺在外書房換了衣裳,說是去雍寧伯府了。」
  盛昌侯和雍寧伯是至交。若是平日,盛夫人根本不會多想。
  可如今這形勢,好好的不讓進宮拜年,分明就是風雨欲來。而盛昌侯居然有心思會友,可見他是去打探消息。
  盛夫人不由急起來。不管發生了何事,她都不希望盛昌侯再攙和其中。他好不容易從漩渦中央退下來,如今在家裡寫寫字、作作畫。逗弄誠哥兒玩,身子和精神一日日好起來,盛夫人很滿足如今的生活。
  她不想要從前身居高位卻暴躁易怒的盛昌侯。
  「去跟林久福說:讓人去雍寧伯府,叫侯爺回來,就說我不太好……」盛夫人對香櫞道。
  這個年代。說不太好,大約就是病得很重的意思。醫療條件極其落後,重病大部分等於判了死刑。盛夫人大年初一這樣說話,還是傳到雍寧伯府去,這樣對盛夫人自己是種詛咒,也讓盛昌侯跟著擔心。
  東瑗就拉了盛夫人的手:「娘,您福壽無疆,怎麼能在大年初一說這樣的話?爹爹聽了,心裡不是替娘擔憂麼?爹爹去了雍寧伯府。不過是喝酒看戲,您何必著急尋他回來?」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神色裡帶了幾分堅持:「阿瑗,你不懂這中間的事。你爹爹……」
  「娘是怕爹爹重新捲入朝堂麼?」東瑗笑著打斷盛夫人的話。她頭一次這樣不禮貌打斷盛夫人,含笑道,「倘若爹爹真的有次念頭。大抵不會去雍寧伯府。雖然雍寧伯府出了太子妃,可雍寧伯在朝中毫無勢力……爹爹從前那麼多門生,如今還有不少人身居高位,爹爹若是有心再返朝堂,就會去那些門生那裡。」
  盛夫人仔細思量東瑗的話,也覺得她言之有理。
  她不免苦笑,眼底的堅持也鬆懈幾分:「你說的在理,是娘考慮不周……」
  公卿之家上午要進宮拜年,所以家裡上午沒有客人來。雖然今年不用進宮,大家卻都不知道緣故,也不敢貿然出門,怕突然又有消息傳來,讓進宮去。到時就慌了手腳。
  閒坐著很無聊,誠哥兒也醒了,東瑗問了盛夫人,然後讓丫鬟們去把二爺、二奶奶、盛樂郝、盛樂蕓和盛樂蕙都請來元陽閣,幾個人陪著盛夫人說笑。
  「祖母,今年我和蕙姐兒能去拜年麼?」說著話兒,盛樂蕓眨巴著大眼睛問盛夫人,「七嬸嬸說,她滿了十一歲,就可以跟著爹娘出去拜年。」
  這話說得很含糊,眾人卻都聽懂了。
  女孩子年紀大了,不僅僅會跟著母親出席宴請,逢年過節也會跟著母親去親戚家拜年,見見世面,認識通家之好人家的同齡女子,結交閨中密友。
  盛家最近這些年風門開化,只要是親近人家,女孩子相互來往並不算失禮。
  聽到盛樂蕓的話,盛樂蕙也眼睛亮亮的,帶著渴望望向盛夫人。
  盛夫人聽著孩子的話,面上露出幾分為難來。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蕓姐兒。
  蕙姐兒當然可以跟著二奶奶葛氏四處拜年。只要二奶奶願意帶著她。
  可東瑗是否願意帶著蕓姐兒。在盛家內部而言,盛樂蕓是庶女,東瑗又是繼室。她原本出席各種場合,頂著郡主的名頭做繼室的,就很尷尬。再讓她帶著庶女四處走動,她心裡會怎麼想?
  就算東瑗豁達,旁人也會瞧不起她的!
  除非將來盛修頤承爵,盛樂蕓成了盛昌侯的庶女,她的身份才有飛躍式的進步。
  而現在呢?她只是盛昌侯世子爺的庶女。也許將來說親的時候,旁人看著盛修頤前途,想著她至少是未來盛昌侯的親生女,蕓姐兒能得到一門比蕙姐兒更好的親事。可是不代表現在外人能高看一眼蕓姐兒。
  公侯之家的小姐多了去。
  蕓姐兒的前程,全靠盛修頤的拼搏。他若是將來成了帝師,位高權重,蕓姐兒就會水漲船高。
  看著孩子眼底的盼望,盛夫人生出幾分自責來。
  當初家裡孩子少,又因為盛修頤「剋妻」的名聲,子嗣不旺,家中只有四個孫兒孫女,盛夫人疼愛他們,向來不計較嫡庶,甚至為此事不止一次和盛昌侯鬧脾氣。
  可如今盛家不再是盛夫人管家,而是東瑗。盛修頤房裡的子嗣問題也漸漸歸於正常。
  盛修頤房裡,去年又添了誠哥兒。
  盛夫人可以不在乎嫡庶,東瑗卻會怎麼想?她會不會覺得盛夫人是故意抬高庶女要打壓她這個繼室?
  雖然東瑗和盛夫人現在相處很和睦,但是一旦有人挑撥,又有了這些罅隙在裡頭,盛夫人不敢保證東瑗不會心生疑惑。
  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疑惑吧?
  況且東瑗生於盛昌侯府,她從小在真正的詩禮簪纓之族長大,她所接受的觀念,應該是嫡出、庶出涇渭分明吧?
  盛夫人越發覺得當初不應該太過於寵愛蕓姐兒。
  就像當初鈺哥兒的死,難道不是盛夫人太過於寵愛,像嫡子一樣養育他,孩子承不住福氣而去的麼?
  情不自禁間猛然想起鈺哥兒,盛夫人心口一陣絞痛。
  她眉頭緊擰,讓呼吸盡量平靜下來。
  盛樂蕓見自己問完這麼一句話後,祖母突然見這樣變臉,頓時就慌了,手足無措看著東瑗。
  東瑗笑了笑,替盛夫人回答道:「當然可以。蕓姐兒和蕙姐兒年紀大了,自然要出去拜年。」
  而後,又看了眼盛夫人:「娘,今年我和二弟妹帶著蕓姐兒和蕙姐兒吧?」
  她大約能猜到盛夫人表情變化的緣由來。
  無非是怕自己為難。
  東瑗倒不覺得有什麼為難的。
  盛樂蕓是女孩子,她將來是要嫁出去的,和東瑗沒有利益衝突。既然盛家願意抬高她的身價,將來替她謀個好姻緣,東瑗樂得做個中間引人。
  二奶奶疑惑不解看著東瑗和盛夫人。
  她對盛夫人突然變臉很是不解,又對東瑗這般雲淡風輕很是迷惘。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不過,要讓蕓姐兒和蕙姐兒一同去拜年麼?
  蕓姐兒可是姨娘生的,蕙姐兒是嫡妻生的。要是她們倆一起,旁人不會低看蕙姐兒麼?
  二奶奶心底就生出了對盛樂蕓的厭惡:明明是個賤婢生的,偏偏愛在夫人和大奶奶跟前顯擺,把自己抬到蕙姐兒一樣的地位。
  雖然將來分了家,蕓姐兒是嫡系,蕙姐兒是旁枝,可能有些不同。現在,卻是差遠了。
  二奶奶知道盛夫人的意思,想著給蕓姐兒一個更好的前程。而東瑗沒有女兒。就算她有女兒,地位也比蕓姐兒高多了,她才不在乎盛夫人怎麼抬舉蕓姐兒!
  二奶奶卻是不能忍受。她不能叫一個庶女,騎在嫡出的盛樂蕙頭上去。
  想著,二奶奶看盛樂蕓的眼色,就暗藏了幾分狠戾。
  她想說點什麼,又想起自己下定決心和東瑗處理好關係,就把心口的火氣壓了下去。
  而盛夫人回過神來,就聽到東瑗說願意帶盛樂蕓出去拜年。她瞧了瞧東瑗的臉色,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很真誠,就微微頷首,笑道:「行啊。咱們家蕓姐兒和蕙姐兒也該出去見見世面了。」
  盛樂蕓舒了口氣,露出會心的微笑。
  蕙姐兒眼底的明亮卻轉暗,笑容裡有了幾分澀然。
  她雖然不說話,卻把大人們的臉色瞧個分明。

第二百三十六章 國喪
  盛樂蕙跟盛樂蕓還是有些不同。
  盛樂蕓雖然是世子爺的庶女,可她從小跟盛樂蕙一般教養。世子爺房裡多年沒有主母,盛樂蕓從未受過任何委屈。
  她活得更加自在。
  而二房的盛樂蕙,卻是在父母膝下,學會了敏銳的察言觀色。二爺和二奶奶就是普通夫妻。他們有恩愛的時候,也有因為柴米油鹽而爭吵的時候。夫妻倆吵起來,根本不避諱女兒。
  特別是二爺一直無子,兩人爭吵多半因此而起。
  爹娘起爭執,年紀還小的時候,蕙姐兒一發現苗頭不對,就躲在葛媽媽身後;年紀大了,也會想些法子勸誡父母。
  所以和蕓姐兒相比,蕙姐兒更早通人事。
  當蕓姐兒提出過年要出去拜年的時候,祖母的神色、大伯母的神色和自己母親的臉色,蕙姐兒全部看在眼裡。
  她看得出,祖母很是為難;大伯母明顯是怕盛樂蕓下不來台,故意說得很輕鬆;自己母親二奶奶則對蕓姐兒的話很反感。
  蕙姐兒覺得,這中間有些她不太明白的東西。
  瞧著這架勢,她是不會再跟蕓姐兒出去拜年了。至少她明白,她的母親是不希望這樣的。蕙姐兒不明白原因,卻知道應該如何做。
  宮裡一直沒有消息傳來,盛昌侯和盛修頤、盛修沐父子也一直未歸。二爺早早出門,可能是朋友應酬,也不在府裡。雖然盛樂蕓的話讓盛夫人分神片刻,可想起宮中變故,盛夫人又是神色一凜。
  快到晌午,盛夫人留了東瑗和二奶奶等人吃飯。
  吃了午飯,二奶奶就帶著蕙姐兒回了娘家去拜年。
  東瑗則讓盛樂蕓先回院子。她就算回薛家,也要等盛修頤一起。
  盛樂蕓乖乖聽話回去了。
  到了半下午,盛修頤先回來了。
  盛夫人忙迎上前去,急忙問他:「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好好不讓進宮去拜年?」
  盛修頤的眸子裡帶了幾分輕鬆:「娘。太后娘娘薨了!」
  東瑗和盛夫人都微愣。
  才接回來。怎麼就……
  雖然驚訝,東瑗卻是鬆了口氣。她和太后娘娘相處不多,可她知道太后的手段。加上太后娘娘不喜歡東瑗,也不喜歡東瑗的母族韓家。她的逝世,東瑗不覺得有什麼遺憾的。
  這樣反而更好。
  皇后似乎也不喜歡太后。
  「這大年裡……」盛夫人心地慈善,感歎道。
  「初三準備守孝。」盛修頤對盛夫人道。
  盛夫人不再多說什麼
  沒過多久。盛昌侯也回來了。他帶來了和盛修頤一樣的消息。知道盛夫人已經聽說,他不再多言。
  東瑗留在元陽閣吃了晚飯,就和盛修頤回了靜攝院。
  剛剛進了內室,盛修頤從身後擁住了東瑗。湊在她耳邊低喃:「阿瑗,太后薨了!」語氣裡有些酒香。
  剛剛在元陽閣陪著盛昌侯喝了幾杯,卻依著他的酒量,絕對沒有喝醉。可是他這般行事,分明就在打算裝醉行凶。
  東瑗忍不住低笑,推他道:「即將國喪,你卻這樣對太后不敬。小心將來成為把柄!」
  「難道你會去告發我?」他笑著,摟住東瑗的手就從她的衣底鑽了進去,不住上游,探入了她的肚兜內側。
  因為喝了酒,他的掌心是燥熱的。貼著東瑗的肌膚,能感覺到他掌心的粗糲,東瑗不由身子微顫。
  院子裡的事還沒有辦完,東瑗腦袋一個激靈,忙去推他。
  她扭過身子。去捧著盛修頤的臉,笑道:「還沒有起更,別鬧了。」
  盛修頤就露出很鬱悶的表情。
  東瑗看著直笑。
  正說笑著,簾外有丫鬟恭敬的聲音道:「世子爺、大奶奶,姨娘們來給世子爺和大奶奶拜年。」
  盛修頤便知道錯失了先機,鬱悶的蹙了蹙眉頭。看著東瑗暗爽笑得不行,盛修頤更是心地一陣燥熱。他低聲在她耳邊道:「等晚上再收拾你。」
  說罷,轉身去了淨房洗漱更衣。
  東瑗則去了東次間見三位姨娘。
  一向叛逆的范姨娘彷彿換了個人。她眉眼低垂。臉色蒼白坐在那裡。毫無生氣;薛江晚好似故意打扮了一番,明豔照人。她比從前更加嫵媚了些,盛家的生活讓她越發水靈。
  有些豐腴的邵紫檀卻清減不少。自從陶姨娘出去後,東瑗覺得她成了驚弓之鳥。一直不放心盛樂蕓,又不放心東瑗會怎麼收拾她,瞧著又老了幾分。
  她們紛紛給東瑗拜年。
  東瑗讓尋芳準備好了賞錢,一一賞了幾位姨娘。薛江晚的餘光不由瞟向簾子之後,好似在尋找盛修頤的身影。
  東瑗的目光卻落在范姨娘身上。
  她並沒像盛修頤那樣厭惡范姨娘。她尊重每種感情,不管是同性之間還是異性之間的。只要是真誠的,都應該予以尊重。可這個年代,卻容不得大張旗鼓。范姨娘是興平王府送來的,盛修頤不好攆她出去,否則依著盛修頤對范姨娘的反感,她大約早就默默消失了。
  盛家也不能容忍傳出這樣的醜聞。
  可看著她這樣,東瑗還是不忍心。
  這個女人不會和她爭搶丈夫,東瑗對她就沒有太多恨意。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想起東瑗當初用蕓香來威脅她,東瑗心頭也有了幾分愧疚。
  「……姐姐。」東瑗想著事情,就聽到薛江晚喊她。
  她回神,看向薛江晚。
  「姐姐,去年姐姐懷著誠哥兒,我應該在姐姐身邊服侍,沒有回去給老夫人拜年。今年妹妹想求個恩典,去給老夫人請安。妹妹都能今日,要多謝薛家和老夫人的養育之恩。」薛江晚垂了眼臉,情真意切道。
  她說的老夫人,就是東瑗的祖母。
  可是她到薛家不過幾個月,就做了東瑗的滕妾,薛家對她真沒什麼養育之恩。雖然當初是她使用計謀,當盛家不得不選她,可她說是薛老夫人的成全,倒是難得的明理。
  只是,這是她的本意麼?
  她可從來沒有如此聰慧、懂得感恩的。
  東瑗不由看向她。
  她也看了眼東瑗,遇到東瑗探視的目光,她突然眼底閃過幾縷閃爍。
  果然是另有目的的。
  東瑗不想讓她再惹麻煩,卻也不好拒絕她。現在滿屋子丫鬟,薛江晚作為貴妾,想要回「娘家」去拜年,也不算僭越。倘若東瑗拒絕,這話傳了出去,以後丫鬟婆子們更加看不起她。
  盛家的僕婦看不起薛江晚,依著薛江晚的性子,恐怕還要鬧出更多的事來。到時,東瑗也難做了。
  她正思忖如何處理,盛修頤就走了進來。
  幾個人紛紛給他行禮。
  他讓幾個姨娘都坐,然後看也不看范姨娘,問東瑗剛剛在說什麼。
  東瑗正要開口,薛江晚就連忙搶先把她要去薛家拜年的話,說給了盛修頤聽。
  盛修頤端了茶杯輕啜,並不看薛江晚,也不接她的話,而是輕輕看了眼東瑗。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件事是內宅之事,是東瑗做主。
  除了當初對范姨娘的處置,盛修頤的確不插手內宅瑣事。
  薛江晚眼底的希冀就緩慢退去。她想了想,又道:「世子爺、姐姐,我的父母親人都不在京都,倘若為難的話……」
  現在開始訴苦了。
  她原本說話就沒什麼水準,只怕再說下去,會說出很多不堪的話來。這滿屋子丫鬟婆子,東瑗不想她如此失了禮儀。
  她是東瑗的滕妾,她和東瑗的面子息息相關。
  看這架勢,是非要出去給老夫人請安不可。不管目的是什麼,東瑗念著她進府兩年,還是處子之身,孤獨活在盛家,心底就有了幾分憐憫。
  她道:「既然這樣,你明日回去給老夫人請安吧。」
  後日就是國喪了,老夫人也要去弔喪,大約不會待客。
  而明日,去給老夫人請安的人多不勝數,只怕薛江晚想見老夫人一面也難。
  「你身邊的丫鬟都是盛家的,不知道鎮顯侯府的規矩。我房裡的夭桃陪你去吧。」東瑗又補充道。
  她房裡當初陪嫁的人,得力的現在都不在,只有夭桃是一等丫鬟。東瑗雖然對她不夠器重,卻也想給她一個表現的機會。
  薛江晚大約也想到了東瑗的用意,雖然不太情願,卻還是頷首道是:「多謝姐姐,多謝世子爺。」
  盛修頤依舊淡淡喝茶。
  姨娘們請安後,東瑗看了看牆上的自鳴鐘,時辰不早了,就喊了尋芳進來,問她今日可有什麼事。
  尋芳說沒事。
  東瑗把家裡事安排好之後,就讓眾人都下去歇息,只留了尋芳和夭桃在身邊。
  「明日薛姨娘要回鎮顯侯府去拜年。你準備些禮品給她帶回去。」東瑗對尋芳道。
  尋芳道是。
  「你跟著薛姨娘。她見了什麼人,說了些什麼,回頭告訴我知道。」東瑗又對夭桃道。
  夭桃微愣。這是要她監視薛江晚啊。
  讓她去做這樣的事,是開始重用她了麼?夭桃想著橘紅即將要出去,羅媽媽又老了,薔薇和橘香又在外面,大奶奶身邊正是用人之際。難道她可以在大奶奶身邊?
  想著,她不由心頭微顫:她的機會終於要來了吧?
  她連忙道是:「奴婢會好好照顧薛姨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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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外室
  這個新年,再也不能大張旗鼓去拜年。
  初二一大清早,薛江晚穿了嶄新的緙絲斗篷,裡面是銀紅色百蝶穿花對襟長襖,下襯月色百褶裙,襯托她腰身纖瘦曼妙。她生的小巧,斗篷披在身上顯得很寬大,卻把她的靈氣掩了幾分。
  這件斗篷雖然用料名貴,做工精緻,卻不適合薛江晚。
  東瑗也不說什麼,只是問尋芳:「薛姨娘今日回去的馬車備好了不曾?」
  尋芳忙回都準備好了。
  東瑗微微頷首,又把夭桃叫到跟前,和她細語叮囑幾句,讓她一路上好好照拂薛姨娘,到了鎮顯侯府要懂得分寸禮儀。
  夭桃恭聲一一應下。
  薛江晚給東瑗磕頭,就帶著夭桃出了靜攝院。
  東瑗起身,準備去問問盛夫人,今日如何安排時,碧秋進來稟告道:「大奶奶,陳祥媳婦來給大奶奶拜年……」
  陳祥是東瑗的陪房,他和陳禧一管著東瑗在東大街的鋪子,算是大掌櫃。每年陳祥管著的五間鋪子,要孝敬東瑗兩千多兩銀子,是東瑗可增長的陪嫁裡最豐厚的。
  他媳婦來拜年,自然不同於其他僕婦,東瑗吩咐碧秋請了她進來。
  陳祥媳婦長得微豐又白淨,一張圓圓的臉很是討喜。她笑著給東瑗請安,目光裡透出幾分精明幹練。
  「我那當家的說,今年不同往年,不好來煩擾大奶奶。幾個陪房的媳婦子都問我,要不要來給大奶奶請安。我想著。還是我忝著老臉,來給大奶奶磕頭。大奶奶萬福。」陳祥媳婦笑著跪了下去,說著話兒,已經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
  東瑗忙叫丫鬟們扶起她。又喊了尋芳拿出一個裝了銀錁子的荷包賞她。
  看著陳祥媳婦,倒是個會說話的。
  今年不同往年,大約是聽說了宮裡出事。知道東瑗這裡不方便。
  「等會兒再去給夫人磕頭,吃了飯再回去吧。」東瑗笑著道,「我這裡也忙,就不虛留你。家裡有什麼為難事,只管告訴我。」
  陳祥媳婦笑著道是。
  東瑗就喊了碧秋進來,讓她陪著陳祥媳婦去元陽閣,給盛夫人拜年。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碧秋又陪同著回來,盛夫人也賞了陳祥媳婦一個荷包。東瑗留她吃飯,她只說時辰還早,家裡也忙,就不多留了。
  「大奶奶……」準備告辭的時候。陳祥媳婦突然站住了腳步,看了眼滿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們,欲言又止。
  東瑗會意,就讓眾人都出去。
  東次間只剩下東瑗和陳祥媳婦的時候,陳祥媳婦湊近東瑗幾步,壓低聲音道:「大奶奶,我那當家的讓我給大奶奶捎句話:外頭有人說,世子爺在南門胡同,有一處精緻的宅子……」
  這樣謹慎的語氣。又是這樣小心翼翼,東瑗豈會聽不出話外之音?
  在南門胡同有處精緻的宅子,不就是說盛修頤有處外宅?
  東瑗只覺得腦袋嗡了一下。
  她見過陳祥。陳祥是祖父和祖母精心挑選給她的陪嫁,是個十分能幹的人。倘若不是這事有十分把握,是不會讓他媳婦進來給東瑗報信的。
  而且,這件事應該很隱秘。只是少數人知道。
  如果人盡皆知,東瑗也可能知道。陳祥媳婦再來說,東瑗臉上下不去,不會感激陳祥通風報信,反而怪他多事。
  誰喜歡家裡醜事被旁人知道?
  陳祥媳婦口中「外頭有人說」,只是讓東瑗臉上好看點。
  東瑗心頭微顫。她快速斂了心緒,不露聲色,平靜望著陳祥媳婦:「世子爺有處宅子?這件事,陳祥告訴祖父沒有?」
  陳祥媳婦對東瑗的態度很驚訝。
  怎麼可以這樣平靜?
  是沒有聽懂麼?
  她疑惑看著東瑗,卻見她眼波微閃,仍是不見情緒,只得順著她的話回答道:「回大奶奶的話,老侯爺不知道。這件事我那當家的說,只是有人知曉,讓大奶奶勸勸世子爺。倘若鬧開了,老侯爺和大奶奶都不好看。」
  這件事目前還是很隱蔽的。
  但是盛修頤如今是太子少師。聽說太子很是器重他,樹大招風,多少眼睛盯著他。
  陳祥在外頭做買賣,可能有小道消息,旁人難道沒有?時間久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鬧開了,不僅僅盛修頤要被彈劾,東瑗和她的娘家更會因此而喪失顏面。
  在這個年代,大戶人家不管多少小妾都不會被人說什麼。哪怕是歌姬、舞姬,只要是養在府裡,旁人就會認定那是富貴象徵。
  可養在外頭,卻是荒淫的標致,會毀了一個人的名聲。
  士大夫階級,名聲比性命還要重要。
  東瑗雖然臉上淡淡的,可手指已經緊緊攥在一起。她半晌沒有接話,臉上已經沒了一絲笑意。
  過了半天,她才開口道:「你和陳祥說一聲,去年鋪子裡的帳本,都拿進來我瞧瞧。我下午還要去服侍夫人,讓他中午之前來。」
  這話的意思是:她要親自見陳祥,而且是越快越好。
  陳祥肯讓他媳婦來辦這件事,足見他對他媳婦的信任,那麼陳祥家的,應該是個聰明能幹的人。
  果然,聽了東瑗的話,陳祥媳婦連忙道:「是,大奶奶,我這就讓陳祥給大奶奶送來。」
  東瑗頷首。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陳祥一腦門汗,氣喘吁吁跑了進來。
  東瑗就問他消息從何而來。
  「早些年認識一個朋友,後來他犯了點事,就去了陝西。因為當初我和他認識,旁人也不知道。如今他突然回京。有次在街上遇著,他看見是我,就半夜來見了我。他說他在南門胡同,和他媳婦給人做管事。」陳祥聲音有些低。
  那人。就是盛修頤麼?
  從陝西請人回來做管事?
  「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在道上混過?」東瑗記得當初盛修頤說起薔薇的丈夫來福時,就說過這樣的話。他似乎認識很多道上的人。
  道上的人有很多好處:他們往往隱姓埋名。毫無蹤跡可查。
  陳祥聽著東瑗的話,微微頷首:「是。當初我和他認識,不過是一些見不得光的來往,旁人一概不知。倘若世子爺知道他在京都有交情,大約是不會請他的。所以他讓我保證不能跟任何人說。因為他知道我在盛府做陪房,才告訴了我……」
  而後,他歎氣:「九小姐。老侯爺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就算把沒了義氣,也不能瞞著您!這事太湊巧,我也不敢告訴老侯爺。您心裡有個數,畢竟您和世子爺是結髮夫妻,兩人有什麼疙瘩也好解開。趕緊把人接到府裡來吧。要是鬧開了,世子爺要被人彈劾不說,您和老侯爺也會名譽受損……」
  他喊東瑗叫九小姐,而不是大奶奶,就是用薛家人的立場來勸東瑗。
  倘若丈夫有了外室,傳出去固然丈夫名聲有損,作為妻子的東瑗,難道不要被冠上悍婦之名?
  要不是她不賢惠,丈夫怎麼在外頭養著人?
  既然這樣。就乾脆大方把人接進來!東瑗是正妻,雖然是繼室,卻有郡主的爵位,接個女人進來,還不是任由她收拾?
  把那個女人神不知鬼不覺接進來,才是對東瑗最有利。
  這件事就是真的了!
  東瑗感覺一瓢冰涼的水從頭頂灌下。一直涼到了腳心。她的手微微顫抖了幾下。
  從陝西來的女人……
  當初盛修頤去西北,是不是也有陝西?
  難道是那個時候的女人?
  可怎麼找到京都來了?
  他在西北快一年,發生了什麼事,盛修頤閉口不談。東瑗從未想過他身邊會有女人。
  畢竟她覺得盛修頤是去做件很危險的事。
  可他去西北,是以西北巡察使的身份。他不可能一去就表明自己要奪人家的兵權。
  他只可能是裝作僅僅是欽差巡查。
  從京都去的欽差,當地官員自然會巴結他。用美女甚至官員千金收買他,也是可能的。
  她心裡快速轉著這些念頭,就像是燒了一把火,灼得心口一直在疼。
  「暫時不要告訴老侯爺。」東瑗對陳祥道。她的聲音很輕,好似沒什麼力氣。
  陳祥還想再說什麼,見她唇色就白了,連忙答應:「九小姐,我都明白!您放心,我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只是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您要快點和世子爺說。要是……」
  「我知道!」東瑗猛然打斷他的話,「你去忙吧。」
  她這一刻表露出來的,是極其煩躁的情緒。
  陳祥突然有些後悔。
  他覺得告訴大奶奶,大奶奶哭一場、鬧一場,跟世子爺攤開了說,把那個女人接近府來,既不讓老侯爺生氣,也不會大奶奶和世子爺難堪。
  可他瞧著大奶奶這樣強忍著不表露出來,頓時就有了幾分後悔:大奶奶不會強忍著不說,生出別的事吧?
  他還想勸,東瑗已經恢復了平淡神情,眉梢還有一縷淡笑,與平常無異。
  陳祥猛然覺得後背一寒。
  他退了出去後,東瑗沒有喊丫鬟婆子們進來。
  她一個人坐在東次間,直到午膳的時候,尋芳和碧秋進來,就看到她似一尊雕塑,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兩個丫鬟嚇住了,上前輕聲喊她:「大奶奶……」
  東瑗回神,笑了笑,問怎麼了?
  「是午膳的時辰……」尋芳道。
  東瑗頷首。
  而後,她想起什麼,突然對尋芳道:「最近跟著世子爺出門的是誰?」
第二百三十八章 救命恩人 (1)
  尋芳不知東瑗為何突然問這個,卻也不敢怠慢,忙回答道:「大奶奶,一直都是來安跟著世子爺出門。」
  東瑗點頭,想了想又對尋芳道:「你遣個小丫頭去外院看看,今日來安跟著世子爺出門不曾。倘若沒去,叫他到我跟前來。」
  尋芳道是,忙出去喊了丫鬟,讓去外院看看。
  而後,她又回了東次間,問東瑗:「大奶奶,午膳擺在哪裡?」
  東瑗隨口道:「就擺了這裡吧。」
  丫鬟們得令,須臾就將東瑗的午膳用炕几抬了進來。幾個人又把西邊炕上的炕几換下去,把午膳擺好。
  碧秋用巾帕裹著筷子,立在地上,等著服侍東瑗。
  東瑗起身,移步過去。看著滿桌的佳餚,她毫無食慾,勉強吃了幾口,派去外院的小丫鬟回來了,說來安今日沒有跟著世子爺出門,就在府裡。他聽說大奶奶要見他,急忙來了,如今在靜攝院外。
  東瑗讓尋芳去請了進來,自己也放了碗筷,對碧秋道:「我早上吃了些糕點,膩在心裡,現在沒什麼口味。你們把這些飯菜抬下去,賞給今日當值的婆子丫鬟們分了吃。」
  碧秋想著勸東瑗多吃點,可見東瑗神色異常的凜然,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恭聲道是,喊了兩個婆子又把炕几抬下去。
  來安見到東瑗,笑嘻嘻給她拜年。
  東瑗照例給了他壓歲錢。
  「最近都是你跟著世子爺出門?」東瑗看著來安,徑直問道。
  來安自從聽說東瑗要見他,心裡就打著鼓兒,一萬個警惕提防。從前世子爺不管幹什麼,都帶著來福,那時來安又羨慕又嫉妒。可來福出去後,世子爺不管幹什麼都帶著來安,來安才覺得當初來福忒不容易!
  不說別的,光是要替世子爺保密。來安就覺得很累。
  當初他還是羨慕來福,真真不知好歹。
  「是,小的一直跟著世子爺。」來安忐忑回答道。
  「既然你總是跟著世子爺,也該勸勸他。每次回家都要繞道南門胡同,多不方便?」東瑗聲音裡有著溫柔的笑意。
  來安卻是心頭大跳。
  怎麼……怎麼隨口一句就是南門胡同?不會是大奶奶知道了吧?世子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甚至連大奶奶都不要告訴。越多人知道,越不安全。
  來安眼珠子直轉。
  東瑗原本還有半縷僥倖。此刻化為烏有。她的心彷彿被刃器隔著,緩慢又劇烈的疼。
  來安卻在狡辯:「小的不明白。咱們府裡和南門胡同離著又不是同道,世子爺從來不曾過去。大奶奶,您怎麼突然問小的這個?」
  東瑗笑了笑,聲音裡帶著幾分空虛道:「你不明白,就問問世子爺,他大約是明白的。出去吧。」
  來安額頭就有了些許虛汗。
  他還準備說點什麼,東瑗已經起身進了內室。
  來安只得高一腳低一腳出了靜攝院。
  寒風刮在臉上,他猛然清醒不少。他要最快速度見到世子爺,否則就是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也顧不得添件衣裳。從馬房裡挑了匹馬,就從側門快馬加鞭往太子府趕去。
  到了太子府。他的臉都被寒風吹得僵化了,一雙手一點知覺也無。
  太子府門房裡的夥計們知道來安是盛修頤的小廝,看到他冒著寒風騎馬而來,忙迎了他進去:「快烤烤火。什麼急事,怎麼這樣騎馬過來?皮都凍破了吧?」
  來安嘴巴哆嗦著,往火盤裡湊,快要燒到皮膚了。才感覺一點溫熱:「我們……我們家世子爺……還在講課?」
  那人笑道:「不在啊。你來的真不巧,盛師傅和太子爺進宮去了。陛下一個時辰之前宣了太子爺和盛師傅呢!」
  進宮去了?
  來安也顧不得客氣,急忙衝了出去。翻身上馬又往皇宮趕。
  那人在身後喊:「嘿,你是要凍死麼?喝口熱茶再走不遲啊,太子爺快回府了……」
  塵土飛揚中,來安早沒了影子。
  那人打了個寒顫,罵了聲真他媽的冷,就回了門房躲著烤火。門房裡的幾個小廝都在討論:「看那樣子,盛家著火了不成?」
  事不關己,他們也是無聊中隨口談論而已。
  來安急匆匆去了皇宮,等在東門。他騎馬飛奔,身上穿得又單薄,就在東門口不停的蹦躂取暖。
  盛修頤陪著太子從宮裡出來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來安上蹦下躥的,很是滑稽。
  太子爺也瞧見了,看著直笑,問盛修頤:「師傅,那是你的小廝吧?怎麼在這裡等著,不會是有急事吧?」
  盛修頤搖搖頭。
  來安也看到了盛修頤和太子爺,忙快步跑過來,先給太子爺請安。
  太子爺笑起來:「真不巧,我身上沒帶紅包。大過年的,你給我請安,我要給你壓歲錢的。」
  太子爺和盛修頤很好,兩人之間常有說笑。來安總是跟著盛修頤,太子爺也認識他。
  聽說太子爺的話,來安忙說不敢。
  「下回補個大的給你。」太子爺笑著,就跟盛修頤告辭,轉身上了太子府的馬車。
  盛修頤這才問來安:「有什麼事,怎麼跑到宮門口來等?」
  因為凍的,來安一直在發抖,斷斷續續道:「世子爺,小的……小的什麼……什麼也沒說。小的發誓,做夢……做夢都沒說過……大奶奶卻知道了……世子爺,您要相信……相信小的……」
  沒頭沒腦的話,倘若是平日,盛修頤定要笑著罵他胡言亂語。
  可他今日卻從來安隻詞片語裡聽出不同尋常。
  什麼事讓來安做夢都不敢說?就是南門胡同那件事。
  東瑗知道了那件事?
  盛修頤臉色一緊,呵斥來安:「好好說話,什麼大奶奶知道了?大奶奶說了什麼?」
  來安就極力控制自己不哆嗦,把東瑗的話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半晌沒有做聲。他臉色緊繃著,靜靜背手而立,似乎在想著什麼。寒風透過衣襟,穿得他肌膚生疼,他卻毫無知覺般。
  來安也不敢再蹦躂,任由手腳冰涼,安靜立在盛修頤身後。
  好半晌,盛修頤才道:「走,去趟南門胡同。」
  來安大驚:「還……還去啊?爺,大奶奶都知道了。您還是趕緊把人送走吧。大奶奶都知道了,要是旁人再知道,咱們府裡就是滅九族的大禍!」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輕不可聞,生怕被人聽到。
  盛修頤沒有理他,上了馬車,也拉了來安上來。
  馬車上,來安坐立不安。忍了又忍,他還是沒有忍住,對盛修頤道:「世子爺,您不要回去問問大奶奶,到底是從哪裡聽說?倘若知道了,趕緊想法子!大奶奶在內宅都知道了……世子爺,您……」
  他還要往下說,就見盛修頤在闔眼養神,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來安焦急不已,一直在搓手。他幾次欲開口,卻見世子爺表情平和,他就不敢再多說了。
  原來只有他一個人在擔驚受怕。
  馬車到了南門胡同,盛修頤從一戶院門口下了馬車。他帶著來安進去之後,又從後門出去。繞過兩處小巷,才到一處精緻小宅的後門。
  盛修頤親自敲門。
  他似乎敲得很有規律。
  聽到他的敲門聲,片刻才有人給他們主僕開門。迎盛修頤的,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身強體壯,面目黎黑,用左邊眉梢從嘴唇,有一條猙獰的傷疤。
  他的整個左臉,就被這傷疤劃成兩半。
  他看到盛修頤後,給盛修頤作揖行禮,又道:「您來了?」
  盛修頤微微頷首,帶著來安進了正堂。
  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正在正堂的炕上坐著看書,看到盛修頤進來,她連忙起身,撲向盛修頤:「盛郎,你好幾天沒有來看我了!」
  來安無奈看了眼這女子。
  西北的女人好不知廉恥!
  要是在中原,這樣大的姑娘,大庭廣眾之下就撲在男人懷裡,簡直要羞死了。只有妓院、酒肆的女子才會如此吧?
  來安很不好意,就把臉瞥了過去。
  盛修頤眉頭輕蹙,把她的頭從脖子上掰下來,輕聲咳了咳:「公主自重!」
  被稱作公主的女子不悅嘟噥著嘴巴:「怎麼了?我和你親熱,怎麼不夠自重?」
  來安就忍不住咳嗽。
  真夠不要臉的,這屋子裡又不止她和世子爺,居然公然說出親熱的話!再看這女子,雖然長得很好看,卻不及大奶奶的一丁點。
  來安終於明白為何每次世子爺來,看到這位公主就蹙眉了!
  正說著,內室裡傳來一聲輕咳,一個穿著月白色綾襖的女子從內室走了出來。她對那個纏著盛修頤的女子道:「忽蘭,不得放肆!盛公子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忽蘭撇嘴:「我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後,她又膩著盛修頤,軟聲問他,「是不是盛郎?當初你和我姐姐談情說愛,後來差點害死我們姐姐。要不是我姐姐冒險,你也不能功成名就。我們難道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來安猛然看向盛修頤和月白色衣裙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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