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123456
發新話題
打印

[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作品簡介:
  穿越為浩蕩皇宮一宮女
  嗯,想做后妃的宮女固然是合格的宮女
  但,不想做后妃的宮女才是能長命百歲的宮女
  所以,咱們的目標是,努力攢錢出宮嫁個「身強體壯」滴漢子過「幸福」滴日子
  那位爺,請您自重則個,要不然……
  起司貓也是可以變成母老虎的
  再說,請注意突出的重點,不要忽略那幾個詞的暗示性
  再看看你自己,好意思說「身強體壯」嗎,能讓咱「幸福」一被子嗎?
  PS:最後三個字絕對是手誤啊手誤!
  再PS:引號裡的詞才是重點!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卷一 宮牆柳:浩蕩皇宮來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穿越黨

第一章 分個三六九等

  柳綿吹來滿城雪,楊花滾滾春初歇。

  五月的京城在一場雷雨過後熱鬧起來,京城的百姓們今兒個都早早起了伸長脖子瞧著,今兒又逢著選秀的年份,天微亮時便有一駕又一駕的馬車從御道旁「篤篤」而過。

  雖說是選秀,但也免不了分個三六九等的,第一等是士族閥門中的小姐,她們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們的正室之路,絕計沒有伏低做小的可能。第二等便是官宦之家、書香門第的小姐,她們當然也是嬌貴貴的身子骨,除卻給皇室中人為側為庶外,嫁到旁的人家那也是當家做主的資質。落到第三等了自然沒什麼好出身,都是些尋常百姓家的姑娘,走運了侍候了個好主子,再走運點做個沒什麼品階的後宮女人,要不走運了做八年低等階的宮女出來配人。

  一路上玉壁都在感慨著自己倒霉,她倒不是羨慕一等二等,她是想著自己最好不入等,不用參加選秀。可等她站到宮門前時,她卻開始慶幸自己是第三等,原來在第三等下還有一群人,罪臣犯官之後。一旦進了宮她們連出去的機會都沒有,得做一輩子做髒活累活的宮女,這麼一比起來三等好歹是個良家子出身,進宮裡侍奉貴人好歹也算個乾淨出身。

  車到宮門外停下,士族閥門中的小姐被小心侍候著,官宦之家書香門第的小姐也有人捧著笑臉相迎,輪到玉壁她們這,那就沒什麼好臉色好招待了。只一個冷臉的嬤嬤拿著本冊子站在那兒,不時地掃一眼點人上前來,問明了姓名籍貫年齡後就發配到一邊去不再理會。

  輪到玉璧的時候,嬤嬤照例還是那麼幾句話,或是聽玉璧談吐斯文,像是讀過書的,嬤嬤就多問了一句:「識字嗎?」

  玉壁不著痕跡地左右看一眼,心想:讀了近二十年書,要不識字不是缺心眼嗎?可現在她就是個十一歲的平民女,別說讀書識字,大多是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的。前頭都是什麼花妮、桃丫的,輪到她有個名字就很新奇了,再說識字,她估計著自己在宮裡就不用混了:「回嬤嬤,民女不識字。」

  「過去吧。」嬤嬤沒再理會玉壁。

  縮到人群裡,玉壁很熟門熟路地就摸到了不招眼的地方,大家都縮著腦袋不說話,她也很老實垂目低眉站著,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兒。

  等到一一核對了名冊,再由當地送選的小吏核准畫押後,這入宮門的關就算是過了。那嬤嬤又指派著身後的三名宮女去把這撥選進來做宮女的給分成三群,然後那嬤嬤就不說話了,只定定地站著,看著三名宮女整斥隊伍。

  站在玉璧她們這一群面前的是個約十六七歲的宮女,一張略圓的臉,不見絲毫這個年紀當有的活泛爽朗,一雙眼睛略顯得有些冷厲。只見她掃了一眼所有人,然後又點了一趟數才說道:「你們跟我走。」

  一撥有些瑟瑟然的小女孩兒就跟著走,半句話都不敢說,連大氣兒也不敢喘。對比一下那些個士族閥門小姐和官宦人家書香門第的小姐,平民家姑娘的待遇就可見一般了,那邊的小姐們哪個不是被溫言軟語哄著,還帶著丫頭侍候,可三等這邊卻一進去就是為侍候人去的。

  不過對玉璧來說,反正都是進宮,有什麼區別,她倒覺得比起那邊上兩等的小姐們,做個宮女要舒坦得多,在宮裡不出頭不爭先的侍候八年就能放出去。到時候帶著一筆銀子出宮,再去嫁人也能嫁個不錯的人家,畢竟在宮裡做過宮女的都出了名的規矩好,尋常人家是很願意娶的。

  所以,在別的小姑娘各自眼神複雜的時候,玉璧反倒安之若素,主要是自己也沒期待過什麼。再說,後世那些個宮鬥戲宅鬥戲還沒演夠,看一眼都覺得複雜,更何況要去參與,玉壁覺得自己頭腦頂頂的簡單,實在沒有鬥來爭去的智商。

  圓臉的宮女領著六十幾名九歲到十六不等的小姑娘到了一處宮所前停下,圓臉宮女和宮所前站著的兩名老嬤嬤低聲說了兩句話,然後讓小姑娘分成幾組進到宮所裡去。因為宮女也有機會成為皇帝的女人,所以秀女們要察檢的項目她們也不能免。

  玉壁因為站在中間,被分在了第四組,她不敢四處張望只能低頭尋思自己的事,等到第一組好幾個小姑娘哭著嚎著出來時,她才知道原來就是選宮女也是很殘酷的。長得太好了不要,長得不好也不好,長得太好了會礙了貴人的眼,長得不好的會嚇著貴人。

  除此之外,身子不好的不要,身上有很明顯疤痕的不要,身上有異味的不要,口齒不清的不要,看著一臉福薄相的也不要。等到玉壁她們這組時,第一個就被退了,那小姑娘眼淚汪汪的不敢哭出來,只敢咬著下唇憋著站在那兒。

  看著那個小姑娘哭,玉壁特想上去跟人換換,偏偏輪到她時什麼不是都沒有,其中一名老嬤嬤在她手上繫了根紅繩兒讓她跟著宮女出去。等到六十幾人都進過宮所後,那名圓臉宮女才又出現,站到已經入選的不到四十名小宮女面前招招手,讓她們跟上。

  這一路上,朱紅牆琉璃瓦,小姑娘們雖然各自間不敢說話,眼睛卻都不住地往四周看去。玉壁自然不稀罕,現代誰還沒去過幾回故宮,就算沒去過也該在電視裡看足了。

  「我叫玉枝,你們以後便喚我玉枝姑姑,是我來領你們的,日後你們便歸我管轄,既到了這宮門裡就好生長長心眼兒,別還當是在家裡有父母寵著照拂著。你們才剛進宮來,難聽的話我也不說,只是都給我好好守著規矩,逾矩的事兒別說做,便是去想、去看都不許,可都明白了?」玉枝一直在注意著這群小姑娘,她們的臉有著自己已經遺失了的天真爛漫,看起來倒令人覺得歡快,只是這天真爛漫又能留存幾天。玉枝也注意到了人群裡那個只管埋頭走路,四下裡一眼也不搭的小丫頭。

  玉枝還記得她叫玉璧,陳玉璧,在宮中下人是沒有自己姓氏的,有個名兒便算是不錯的了。所以玉枝記得她,從宮所前不著痕跡的打量,到宮所裡不慌不亂的應對,再到現在埋首不理會地邁著小步走,這小丫頭一直把自己藏在人群裡,若不是經心去瞧了只怕連她也要疏忽過去。

  看來,這是個在進宮前就已經學會了怎麼生存的,也好,可以少調教一個。

  人群裡的玉壁哪裡知道自己小心翼翼藏著都被玉枝看出來了,她打從知道自己逃不脫進宮做宮女的命運時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低調再低調,完全泯然眾人,安安穩穩在宮裡過八年,然後帶著銀兩出宮找個結實的漢子嫁了,把自己穿越生涯過得幸福圓融。

  從入宮的宮所到內廷大約要走半個時辰,上兩等的小姐們可以坐宮中的馬車從車馬巷直接往內廷去。小宮女們這邊一個個面露羨慕的神色,玉壁也羨慕,她單只羨慕人不用走一個小時路,才十一歲的小胳膊小腿,哪能支撐著走那麼老遠。

  「從此刻起,你們便應當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們是主,你們是從,打從一進這宮門開始,你們就要擺清楚位置,若是個想安生的就別癡心妄想。做宮女最好的出路,便是等八年之後放出宮,別去想有的沒有的。」玉枝告誡著,不過這群小姑娘聽沒聽進去她卻不管,她進宮時領著她的宮女就是這麼說的,她現在也這麼教。

  半個時辰後,到了內廷,小宮女們被四下裡鑽出來的年長宮女領進屋裡一個個扒了衣裳,從裡到外洗涮乾淨後換上了蔥綠的宮女製衫,梳的頭也是一模一樣的,頭上各簪著一朵水綠的小頭花,除此之外身上什麼都不許再多出來。

  接下來就是分派管教宮女,這是一對二的,一個管教宮女管兩個小宮女,玉壁和另一名叫春妮的小姑娘一道被分在紅藻名下。紅藻才十五歲,長得很周正,既挑不出好來,也挑不出不好來,說話做事也很溫存,比起其他幾名揮來喝去的管教宮女,紅藻算是很溫和的。

  「玉枝姑姑把你們交給我,你們便要聽我的話,該做的事不許拖拉,不該做的事,不許聽、不許看、不許傳,其他的規矩日後慢慢說,若是明白了就應聲。」紅藻雖然相對比較溫和,但說話間有股子力量。

  不管春妮怎麼想,反正玉壁心裡頭明白,若做了什麼出格的事,紅藻肯定是不聲不響就能把人掐死的主兒,比起來那幾個揮來喝去的就像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玉壁聞言連忙應是,春妮則只是點頭,看著臉上有了笑意,倒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今兒天也不早了,待會兒吃了飯食早些洗漱歇著去,只是須記住一件事,夜裡不管聽見什麼都不要去管,只管睡自己的覺就成。」紅藻說完就指了間屋子讓春妮和玉壁進去,屋裡是一個套間,外間是廳內間則是臥室。

  臥室正中擺著張簡簡單單的床,兩側則各是一張榻,床和榻的區別在於,床三面合圍有遮擋,榻則有點像現代的單人床,只擺著簡單的鋪蓋。玉壁和春妮正好一左一右,兩人也不敢朝榻走去,只是各自立在紅藻面前。

  紅藻上了榻才說道:「後頭有洗漱的小間兒,你們去洗漱了便來歇下,別再耽擱了,快去吧。」

  玉璧和春妮這才如蒙大赦,到了後頭的小間兒裡,玉壁和春妮才敢小聲地說兩句話,春妮說:「我是林台的,玉壁,你是哪裡的?」

  「回春妮姐姐的話,玉壁家在陳州。」春妮十二,玉壁很自然而然地就管人叫姐姐,她這會兒恨不能外掛全開,最好開個名叫宮女速成班和宮鬥速成班的外掛才好,可惜她從來不帶這外掛的。

  蒼天啊,你整一穿越就算了,還把我整進宮做什麼,整進宮就整進宮吧,您老人家最好保佑我平平安安到出宮那一天,否則我早中晚照三頓地詛咒你呀詛咒你!




第二章 夜來風雨知多少

  在小間裡洗漱過了,玉壁和春妮摸上床老老實實躺下,玉壁的小榻正好捱著窗戶,此時窗戶外邊正傳來細細的雨聲,簌簌的也不吵人,只顯得分外安寧平靜。偶爾有絲風透著窗戶的縫隙飄進來也帶著些淡淡的月季花香氣,宮女們的院子裡自然不會有什麼名花,多只種桃李月季這樣的常見花木。

  五月的小園子裡,桃李早就開始結小果子了,只有月季還怒放著花朵。玉壁聞著香氣,記起她對著的窗戶下頭就有一叢紫紅色月季,是尋常見的品種,開著單瓣的花朵,香氣卻比尋常的花更濃郁一些。

  就在玉壁聞著香遙想著窗下的月季花昏昏欲睡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嚎叫聲,絕對不像是想家的嗚咽,因為有對比吶。春妮這會兒正裹著被子小聲小聲嗚咽著,好在紅藻雖然聽見了,也只翻個身由著去,並沒有斥責什麼。

  聽到這陣嚎叫,春妮連嗚咽都停了,在微微的燈火裡睜大眼睛看向窗戶,雖然她什麼都看不到,一雙眼裡卻滿是驚恐。玉壁只當是沒瞅見她的眼睛,閉著眼裝自己已經睡著了,春妮一看更不敢出聲了,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瑟瑟發抖地閉上眼睛。

  在宮中的第一晚,春妮整夜失眠,玉璧也是到後半夜不吵了才睡著。第二天早上起來,紅藻看著春妮搖搖頭,看著玉壁也沒點頭,只是輕歎了一聲:「去洗漱了來用早飯,過會兒會有尚儀局的嬤嬤來教你們宮中規矩,我也會在旁邊指點著。」

  昨夜發生了什麼事,玉壁不關心,春妮不敢問,紅藻則沒有說的意思。早飯過後,上午跟著尚儀局的嬤嬤學規矩,下午則由管教宮女領著學一些將來倚仗著在宮中過日子的技能。紅藻擅長刺繡和做沏茶,也會一點點籌數,所以能教的也就這三樣,別的就是玉壁和春妮想學也沒處學去。

  「刺繡是個考究耐性的活計,除此之外也考教眼力,今兒先領你們去偏花園裡看看,那裡種著一些花木正開著花,看了回來我再教你們怎麼把看過花木制出繡樣兒來。」紅藻說著就領玉壁和春妮往偏花園去,偏花園只有宮女太監們才會來,所以不用擔心衝撞了宮中的貴人。

  偏花園裡,玉藻指著一株開得正好的紫籐花說:「這向來是宮中貴人們喜愛的花樣兒,你們細細瞧了,在心中記下顏色模樣,只有記下了才能描出好的繡樣兒來。」

  五月正是各色花卉成型的時候,整個花園裡奼紫嫣紅無比熱鬧,倒像是個專門展示植物的地方,沒有花園應該有的錯落有致。大概這花園種植的初衷就是給宮女們觀賞了描繡樣兒用,所以花木雖然侍候得很用心,園子卻並不怎麼堪賞。

  紅藻由著玉壁和春妮到紫籐架下看花去,她自己則看著另一頭走過來的慧娘笑道:「慧娘姐也來了。」

  「紅藻妹妹也在啊,這不,也領著來長長眼力見,這是早梅和喜雨。」慧娘說著就見早梅和喜雨向紅藻行禮。

  紅藻略略垂首回了半禮,又指向紫籐花架下說:「那是我領著的兩個,玉壁和春妮兒。」

  說罷,紅藻又招回來玉壁和春妮給慧娘行禮,慧娘也回了半禮,然後就放任著幾個小宮女四下裡瞧花。

  玉壁她們四個互相交換了名字籍貫年齡,到頭來玉璧年紀最小,逮著哪個都得叫姐姐:「早梅姐姐,你看這株玉蘭花取哪裡描樣最合適。」

  「把這兩枝擱一塊就差不多了,一枝開得正好,一枝半開還帶著小苞兒,看著最是疏密有致。」早梅她娘是個繡娘,所以早梅在四人裡算是最能適應這活兒的。

  至於玉壁,她的繪畫水平還停留在高中美術課的程度上,讓她照著描不是大問題,可讓她構圖那就不怎麼成了。至於繡花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她覺得她還是直接跟紅藻說學做宮粉比較好:「誒,怎麼辦,我在家中都沒學過繡花的,現在都不知道從哪裡起頭。」

  結果另三人一齊看著她,德容言工是這時候姑娘們的必修課,居然還有人沒學過繡花,還是喜雨安慰地笑了笑說:「沒事的,不會繡花總還能學別的。」

  誒,一聽這話,玉壁這心裡更加悲催,擱現代她也將將好意思自稱一句博學多才,到這兒那學歷連擦屁股都嫌硬。學什麼城市規劃,現在可好了吧,得耗八年時光在宮牆裡,得耗一輩子時光在古代,城市規劃學著抵個鬼用。

  「好了,花也瞧夠了,跟著我回去畫繡樣兒吧。」紅藻把玉壁和春妮兒招回到身邊來,然後領到屋裡擺好紙筆讓兩人畫最喜歡最有把握的。

  拿著炭條兒,玉壁倒是畫了幅不錯的,春妮畫得遠不如她,可真到坐到繡繃前她就慘不忍睹了。紅藻在她身後看了會兒,徹底放棄了教她刺繡的想法,倒是春妮繡得有模有樣,一朵紫籐花繡來深淺得宜大小得當,顏色配得也正正好,不濃豔也不淺淡,在白地子上顯得特別入眼。

  「繡得不錯,以後春妮學刺繡,至於玉璧,我回頭教你做沏茶,若是籌數你想學我也能教你一點,只是我學得也不多,若你想學得好,我再另找人幫忙教你。」紅藻說完就讓玉壁收了繡繃,讓春妮繼續繡著。把玉壁叫著站到眼前,紅藻想了想問道:「我見你談吐斯文有禮,言談間遣詞用句也雅訓,想你似乎是讀過書的,為何在初選歸沒挑出來,反倒到了我這裡?」

  玉壁這會兒光想喊冤,她幾時言談雅訓了,既沒說過成語,也沒用過典故,她已經很小心了。不過紅藻都問到這裡了,想必心裡已經有了定論,再說不識字就假了:「回紅藻姐姐,識得一些,都是向鄰人學來的,識得的字不多,也不敢說自己讀過書,怕到頭來反而誤了自己。」

  聞言,紅藻點點頭,說道:「你能這樣想就好,能讀會些固然是個好能耐,但有時候懂得太多也會誤人誤己。今後便跟著我學做沏茶,讀書識字這樣的能耐讓旁人去學。」

  這時紅藻也有了和玉枝姑姑一樣的想法,這是個在進宮前就已經學會了宮中生存法則的,管教起來倒也省心。怪不得宮裡的貴人都喜歡用讀過書的宮女侍候,那還不是因為讀過書的更識大體一些,看著就比旁人更機靈一點。不過,也見過讀過書識大體的聰明人最後慘淡收場的,所以紅藻又多警示了幾句,玉壁只是聽著點頭,紅藻自也點點頭心生滿意。

  在現代有各種各樣的飲料,所以玉壁對茶沒有太多了解,等到第二天下午,紅藻指著一桌子大約三十幾碗水跟她說那碗是哪裡的水,這碗是哪裡的水時,玉壁徹底覺得自己瞎了,因為紅藻說:「這三十幾碗水嘗著都是有區別的,你先對照著名字細細嘗每一種水的味道,然後記對照著名字把嘗到的感覺記下來。等到你一沾唇就能嘗出來是哪裡的水時,我再教你辨識茶葉。」

  ……

  看著滿桌子的水,玉壁都快哭出來了,水難道還能有區別,做為一個城市公共用水系統的忠實用戶,做為一個偶爾才喝瓶裝礦泉水的現代人,她實在想像不出水還能有什麼味道上的區別。

  不過當玉壁抱著滿肚子苦水去嘗的時候,卻明顯感受到了味覺和視覺上的不同,擱現代她本尊是絕對嘗不出來的。頓時間,她又對老天爺滿懷感激了,這身子五感都很敏銳,這倒幫了她大忙了,至少能讓她在宮裡學個謀生的活計。

  「玉簾潭,應該是山泉水,帶著一股子巖石的味道,不怎麼甘甜但感覺很清冽,沒有雜味,怎麼感覺像雪水融化後從山上流下來的,好像看著比別的水質地更澄明一些啊!」玉壁抱著玉簾潭的碗琢磨半天拿不定主意,於是去請教紅藻。

  對於她一嘗就能嘗出這麼明顯的味覺感觀上不同來,紅藻倒覺得很意外,比起她在刺繡上的完全沒天分,她在沏茶上則有明顯的先天優勢:「都對,是長河雪山上的水融化後經玉簾山泉澗流下來的,玉簾山的石質比較特殊,天長日久的倒帶著一些巖石的味道。像這樣的水,適合沏滋味清爽甘淡的茶,至於哪些茶滋味清爽甘淡,日後你嘗了便知道。」

  玉簾潭嘗過後是積月泉,積月泉的水倒沒什麼特殊的,應該是地下水,喝下去有沁涼感,水質很乾淨,觀感上不如玉簾潭澄明,但也是極好的水,感覺和趵突泉有點相似。

  每一種水都有很獨特的味覺和感觀,等嘗完後玉壁對自己的茶水宮女之路有了一定的信心。

  紅藻對她嘗水過後明顯的觀感味覺區分很是滿意,待又區分了幾十種水後,紅藻才從庫裡領了茶葉來教玉壁分辨茶葉。分辨茶葉不難,就是紅藻泡了讓她喝,然後記住色香味和產地典故。

  教完辨茶,最後最考個人天賦的程序來了,用各種不同的方法,不同的水,不同的水溫,不同的用量沏茶。甚至要看不同的天氣,取不同的炭來燒,還有各種不同的爐子,不同的燒水壺,不同的泡茶壺。最後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玉壁從這些過程裡感受每一種茶應該怎樣沖泡。

  這個工程就浩大了,景朝東西南北共千餘種茶葉,紅綠青白黃黑,估計她要把這個鑽研出來至少得一二年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三章 玉壁將來的去向

  因為紅藻覺得自己沒什麼可以再教玉壁了,所以玉璧大多數時候都在埋頭守著爐子鑽研怎麼泡茶,紅藻就不怎麼管她了,只是每天問一問她的進度就算完事兒。反倒春妮兒被紅藻管得緊,天天盯著她精進繡花技法,春妮學的畢竟只是民間繡法,很多精細的都沒學過,紅藻幾乎得從頭教。

  所以對於玉壁能自學成材,紅藻是很滿意的,連帶著對她的笑臉都多起來。

  這天,玉壁早早起來,跟紅藻說了一聲就拿著水缽取花露水去了。紅藻都頭回聽說拿花露水泡茶的,還叮囑了一聲沏好了茶莫忘了叫她嘗一嘗。

  關於花露水泡茶,得怪《紅樓夢》,裡邊就有雨水、雪水、露水泡茶的字眼,所以她就一時興起動了這個念頭。不過她這時候倒有了新的體會,那就是只能收集一種花上邊的,要不然各種花香混雜在一起,泡出來的茶肯定不能喝了。

  偏花園和她們現在居住的宮所裡最多的就是月季花,所以她也只能從月季花露開始嘗試,不過她又記起物理課上似乎教過,露和雨雪霜霧雲等都包含了空氣裡微小的塵埃,所以她一邊收集一邊琢磨:「那應該要沉澱吧,沉澱多久合適呢?一天不知道夠不夠,要不拿密實一點的布過幾遍,都試試吧。」

  由於她整個身子都貓在花叢裡收集露水,不走近了是看不著她的,當外邊響起聲音時,玉壁剛想站起來或是打招呼或是行禮,卻猛地被一句話壓得她不敢再出頭:「慧妃娘娘讓你早些尋幾個合適的,調。教好了把名字稟報上去,一定要聰明機靈些的。」

  「知道慧妃娘娘有大用處,婢子這邊正仔細尋著得體的,放心,必不會誤了慧妃娘娘的事兒。只是不知道慧妃娘娘想要幾個擅長什麼的,婢子也好挑了去讓娘娘看用。」說這句話的人聲音有些熟,肯定是院子裡的管教宮女,至於是誰玉壁倒一時聽不出來。

  「這些你收著好打通關節,若是有出挑的,什麼也不會都留著,最好尋幾個能讀會寫的,慧妃娘娘身邊正缺著。」這應該是那什麼「慧妃娘娘」身邊的近人,否則不會派出來辦這樣的事兒。

  玉壁是真沒想到,自己無非起個大早想收集點露水,可巧就聽著這麼一段壁角。待偏花園裡的兩人走後,玉壁趕緊抄近道回小宮女們居住的宮所去,在那個管教宮女回來之前,她一定得在宮所的月季花邊上站著,這樣才不會讓那位管教宮女起疑。畢竟春妮兒和紅藻都知道她已經起身了,好在她沒說自己上哪兒去取露水,否則真不好交待。

  站到宮所的月季花邊上,又揮手搖了好幾叢月季花,使上邊沒有了露水,這叫偽造證據。等她偽造完證據那管教宮女還沒回,玉壁長舒了一口氣站定,等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也不回頭看,只作專心收集花露狀,嘴裡還念叨著:「睏死了,才這麼點花露,也不知道能不能泡一壺茶,待會兒還是去偏花園裡看看。」

  她說完話,那管教宮女似乎也長出了一口氣,腳步無比輕盈地走過,輕手輕腳開門關門,就像沒這麼個人在院裡進出過一樣。見狀,玉壁也不轉身去看,只是心裡更警醒了一些,以後這樣的事還是把動靜弄大一點才好,免得再出這樣的意外。

  到偏花園裡待一會兒後再回宮所裡,紅藻和春妮兒都已經起身了。紅藻見她捧了水缽回來便走近了她,伸著手指往水缽裡蘸了蘸放進嘴裡嘗了嘗道:「果然帶股子很淡的花香氣,先去吃了早飯再沏茶,待會兒我嘗嘗。倒真沒想到你在沏茶上還是個肯花心思的,這主意我想都沒想過,你倒能想能做的。」

  待用過早飯,紅藻就坐在桌邊上等著喝茶,而玉壁連沏什麼茶都還沒想好,遂說道:「紅藻姐姐,要不您先去教春妮兒針法,我現在還沒想好能沏什麼茶呢。初時只是想著露水沏茶肯定別有一番滋味,卻忘了花朵上的露水帶香氣,沏茶反而會奪了茶的氣味。」

  「你還沒想好嗎?看來你也是個思慮不周的,記住以後凡事想明白了再去做,平時倒覺得你機靈,現在你麼一說倒顯得你欠考慮了。」紅藻差點就要去跟玉枝姑姑說玉壁既有天份,又機靈肯學,今兒玉壁弄這麼一齣,倒顯得她不夠穩妥了,紅藻也就收回了這念頭。

  要知道,能教出個好宮女被管事姑姑誇獎是好事,可要是貿然去說好,到頭來卻是個不妥當的,反倒會惹事,還不如平平常常的過去才是個安穩正經的。

  聽紅藻這麼說玉壁恨不能抱著紅藻親一口,她現在最愛的就是貶低,最好被傳成癡貨才好。不過要真扮癡貨反而惹眼,所以泯然眾人才是中庸大道啊!

  待紅藻去教春妮刺繡針法時,玉壁就拿結實細密的棉布厚厚疊起幾層過濾露水,等到過濾好了就擱桌上沉澱著。照例上午是去學規矩的,不消片刻春妮兒也從繡房裡出來,和她一道去園子裡等著尚儀局的嬤嬤來。

  「玉壁妹妹,你的茶沏得怎麼樣了,昨天你不是說要去取花露水沏茶嗎,有沒有試過,結果如何?」問玉壁話的是喜雨,在偏花園裡認識以後,喜雨、春早就和玉壁、春妮走得近了,只是春妮有些膽小,所以一向都是她們三個說話,春妮在一旁拿著繡繃聽著她們說。

  「沒試呢,在園子裡隨便取了些月季花露,後來不夠用又去偏花園裡取了,剛濾好在桌上存著呢。我都還沒想好沏什麼茶,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味道,只是試一試罷了,說不定沏出來喝都不能喝呢,因為露水有花葉的雜味兒,沏茶會讓茶的味道變得渾濁。」玉壁這時又著惱起來,難道不是取花上的露水,下次換竹葉上的試試,竹葉的味道很清淡鮮爽,泡茶應該可以。

  不過,最近還是別試了,她要安安穩穩地實施她的泯然眾人大技法,一點偏差也不能出。

  聞言,早梅笑著掩了嘴道:「玉壁妹妹自來是這般妙想天開,也總是不管成不成試了再說,這魯莽性子該改改才好。」

  這話玉壁多喜歡啊,現在她就巴不得人人都當著旁人面說她不好:「嗯,玉壁記著早梅姐姐的話了,紅藻姐姐也說了我思慮不周到,讓我學著點呢。」

  「說起來咱們四人裡,性子最好的反倒是春妮兒,沉默謹慎,規矩禮儀學得最妥當,做事也總是思慮周詳。別看春妮兒平時不愛說話,可實地裡,比咱們三個都要強上幾分吶。」喜雨笑嘻嘻地誇著春妮兒。

  要是平時,玉壁也會跟著誇起來,但是今兒玉璧不能誇,管教姑姑們也在邊上瞧著呢,萬一那位挑「聰明機靈」小宮女的管教姑姑聽見了她們的話要把春妮兒挑去給慧妃辦事怎麼辦。與其涉入到這些鬥爭裡去,還不如老老實實做低等宮女:「嗯,是什麼都比咱們三個要強,可春妮實在太不愛說話了,春妮兒……說,你是不是平時把我們調笑你的話都記心上了,我聽說不愛說話的人心裡把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吶!春妮兒,你要記的話光記她們倆個就好,千萬千萬別記我呀,要知道平時有好吃的我都留你一份的。」

  她這麼一說,早梅和喜雨兩個揪著她直作勢要打,連春妮兒輕掐了她一把說:「最愛欺負我的就是玉壁妹妹,要記也只記你一個。」

  此時,尚儀局的嬤嬤來了,四人趕緊收起調笑來站好位置,挑人給慧妃辦事這件耳聞來的事玉壁也就準備這麼忘了,她可不覺得記這個能得什麼好,忘了才是正途。

  上午學過禮儀,下午就開始沏露水茶,挑了揀去,玉壁覺得最適合用花露水沏的應該是紅茶,現代人把紅茶和檸檬一起沖著喝,也把紅茶和淡奶一起沖成奶茶,所以紅茶應該最兼容並蓄。

  「紅藻姐姐,我想了想,拿花露水沏紅茶應該是可以的。金絲小山紅應該最合適,我去取一些來,等沏好了紅藻姐姐嘗嘗看是不是合適。」金絲小山紅長在北地,沒有什麼花香氣,只以醇厚柔順的口感取勝,所以用帶花香氣的露水沏應該正好添一份香氣。

  可是紅藻卻搖頭了:「選紅茶是對的,但金絲小山紅是高山紅茶,本身沒有雜味,喜歡的人愛的便是這乾淨的口感。不過你既然這麼想了,也可以一試,你順便多取幾份紅茶來,南地北地的都要,對比著沏來嘗嘗,應該能選出合宜的來。」

  「好,我這就去取茶葉來。」

  看著玉壁去取茶葉,紅藻卻在思量著玉壁將來的去向,因為到時候小宮女是要由管教宮女舉薦去向的。

  要說到宮裡愛喝茶的,哪宮的宮妃都號稱愛喝茶,可卻都是因為皇帝陛下嗜茶如命才附庸的,真正愛茶懂茶的反倒沒幾個。像玉壁這樣的,去懂茶的那兒容易出頭,去不懂茶的那裡自然就是埋沒。太容易出頭不好,被埋沒了也不好,所以玉壁的去向實在有些讓紅藻費思量。

  春妮倒簡單,春妮到哪裡都不會太出挑,也不會被忽略,隨便在哪一宮都能領著個八品針線宮女的活計。

  玉璧啊玉璧,你讓我拿你怎麼安置才好!




第四章 那些明爭暗鬥與聚散離別

  茶水宮女在宮中的地位是比較高的,因為茶畢竟是件雅事,而且又是今上的嗜好,自然品階要高一些。將來玉壁去做茶水宮女,一去就是七品,比起當差宮女的八品起始,雜使宮女的九品開頭,茶水宮女一開始就要高人一頭,領的份例也多一些,甚至連衣裳都較之旁的宮女要好一些。

  不為別的,就為今上愛飲茶,沏茶的宮女有很大的機會出現在皇帝陛下面前,自然要穿得體面些,也不是為了邀寵,只是為了讓皇帝陛下看見後不會壞了飲茶的好心情。現在各宮其實都不怎麼缺茶水宮女,不過好的茶水宮女哪宮都搶著要,誰不巴望著有個好的茶水宮女,好討得陛下歡心多來喝幾杯香茶。

  紅藻是操心了,玉壁卻在一邊很是歡快,因為她發現她很不願意替慧妃辦事,旁人卻暗地裡爭破頭地要上趕著去做慧妃手裡的棋子和打頭陣的炮灰。

  不過這歡快裡也有雜音,因為春妮兒居然動了去替慧妃辦事的心思,玉壁問春妮為什麼,春妮兒卻笑著搖頭說:「玉壁妹妹,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著安安穩穩放出宮去就好,我家中並不那般和樂,將來若真是出宮,只怕得不著什麼好結局。對我來說,與其出宮,不如在宮裡待一輩子,現在就能選在高品階的宮妃身邊,日後必能做個掌事嬤嬤,對我來說這才是大造化。」

  給慧妃辦事這件事是暗裡由某位管教嬤嬤私底下傳給春妮兒的,春妮兒本來沒想要跟玉壁說,不過她們幾個小宮女暗裡爭搶著名額,和她天天在一起,玉壁怎麼可能完全不知情。所以,到後來春妮兒索性就跟玉壁交了底,所以才會有這麼一番對話。

  「春妮兒,我雖然不懂這宮裡的事,也不曉得這裡邊有什麼是是非非,但我知道一點,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險惡,何況是這樣的地方。能不去還是不去罷,別的途徑也未必沒有辦法留下來,何必非要走這條路呢?」玉壁也是念著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挺不錯,所以才有這些勸解的言語,要是換旁人,她巴不得人爭,別落她頭上就成。

  她的話只得春妮兒一聲長歎和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笑臉,不過她到底小瞧了春妮兒。因為她不知道這是不死不休的局,參與了這場爭鬥的人,要麼去替慧妃辦事,要麼就只能永遠閉嘴。除了春妮她們這十幾個局內人,其他的人都只知道她們在爭,卻不知道她們爭什麼,連春妮兒不知道玉壁什麼都清楚,要不然玉壁也會成為局內人。

  十幾歲的小丫頭,天天你坑我我坑你鬥得不亦樂乎,玉壁是最明白個中原因的人,眼睜睜地看著春妮兒一天比一天老辣起來,也一天比一天更手段圓融成熟。看著春妮兒漸漸轉變,她也只能歎氣,看來有些人確實天生擁有爭鬥的智商,反正到後來,她們的爭鬥手段饒是她明白就裡也不懂來龍去脈。

  紅藻明白手段怎麼使的,卻不明白箇中因由,她只是常常看著春妮兒歎氣,卻一個字都不相勸,這是春妮兒自己的選擇,她在宮裡待了這麼些年,自然不會像玉壁一樣去勸:「春妮兒,只盼你日後別後悔今日的選擇。」

  「紅藻姐姐,春妮兒不悔。」春妮拈著針線含笑答道,話畢,指下一朵芙蓉花繡成,粉嫩的顏色恰如春妮臉蛋兒,只是到底不如當初那麼天真爛漫。

  天真爛漫,在這宮裡,又有誰的天真爛漫能持久的,春妮只不過失去得早一些罷了。紅藻沒有再說什麼,倒是愈發喜歡起玉壁來,玉壁這段時間越來越謹守著門戶,最愛做的事就是在屋裡沏茶,哪兒也不隨便去。

  這是個懂得在潮流洶湧裡明哲保身的,和春妮兒不同,紅藻覺得就算是自己再在宮裡待幾年也不會像玉壁這樣懂得明哲保身的智慧,但她卻能同時保有天真爛漫,這讓紅藻覺得格外稀奇。紅藻在旁觀著,她想看一看玉壁的天真爛漫能維持多久,玉壁又能保持這不問爭鬥的狀態到什麼時候。

  眨眼間,一年時光匆匆過去,春妮兒在滿一年後就被玉枝姑姑領走了,和春妮兒一道走的還有二十幾人,要麼是手藝學成了的,要麼是自己爭著想露頭的。而留在宮所裡的,要麼已經擁有了一定的生存智慧,要麼就是些學藝還不精的。

  滿一年後,小宮女就不再是小宮女了,管教宮女不會再跟著她們屁股後頭教東教西,接下來的東西得她們自己領悟。

  送走春妮兒的一個多月後,玉璧站在宮所門口看著紅藻對她笑,紅藻說:「玉壁,保重,希望來日再見到你,你還如現在這般。」

  「謝謝紅藻姐姐一年來的照拂,願紅藻姐姐指日高升有個好前程,更願紅藻姐姐事事如意稱心。紅藻姐姐若是得了工夫不妨來瞧我,我會永遠像現在這樣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玉壁心裡其實有點難受,送走春妮兒又送走紅藻,接下來就是早梅和喜雨,好像總是她在這裡送著熟悉的人一個一個趕赴戰場似的。

  「玉壁,你的去向我已經和玉枝姑姑說妥了,現在暫且不告訴你,日後你便會知道。你這般心裡明白的,去了那兒必然能得著想要的。」紅藻說完這話就轉身走了,也不管玉壁在她身後揮手。

  第二天就是送早梅離開了,早梅是學的做宮粉,這一年來做了不少胭脂水粉送給她們幾個。喜雨和她一塊兒在門口送早梅,早梅是去和貴人宮裡當差,侍妝宮女也是八品,和貴人是個待下人和氣的,在宮裡算是不錯的去處。

  接著就是送走喜雨,因為她們年齡都到了,春妮和早梅喜雨不同,春妮是自己要走的。如果不是自己要走,上邊又有貴人要,年齡不到的得待到滿十三才能放出去侍候,太小的自己照顧自己都成問題,又怎麼能伺候好上位的貴人。

  所以,玉壁還得在宮所裡待一年才夠,四十幾人的宮所裡餘下的不過十幾人,各自住一間平時也不怎麼說話。這時候大家都已經懂得一些在宮裡生存必要的東西了,謹言慎行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尤其是和常見卻又不怎麼熟絡的人,更是要保持距離。

  「唉,平時有人說話不覺得,現在空落落的好寂寞悲涼啊!」玉壁捧著茶盞,自沏自飲,在她還不到去侍候別人的時候,她要做的就是天天自娛自樂,淒涼得都沒處說去。

  閒得無聊的時候,玉壁就理了理宮裡的關係表,淳慶皇帝顧慶澤三十七歲、皇后鄭玉貞三十三歲,最得寵的是裕妃,最招皇帝待見的兒子是皇長子顧弘承十九歲,最受皇帝待見的女兒是裕妃的長女顧白露才九歲。接下來要數皇帝最不待見的了,最不待見的妃子應該是淑妃吧,這位據說三年無寵了。最不受待見的兒子當然就是淑妃的兒子顧弘晉十六歲,最不受待見的女兒是庶出的長女,那位……呃,有點太過奔放,嗯,確實是太過奔放了點。

  「啊……不知道紅藻到底把我推薦到哪裡去侍候誰,其實比起侍候宮妃來,侍候公主相對安全一點吧!要是侍候皇子的話,千萬要是個只愛傾國美人……」不是她對自己的美貌有信心,相反她對自己的容貌安全度有很高的認知,她現在這模樣更誇張點來說可以算是傾國美人的反義詞。

  不過橫豎還要自己個兒過一年,總得找點樂子,她現在唯一能找的樂子就是收集各種水泡茶,別的樂子都不安全。她要是敢唱個歌、抄個詩、跳個舞,估計分分鐘能當箭靶子被秒殺掉。

  下雨收集雨水、下雪收集雪水、有露收集露水。露水還分荷葉露、荷花露、竹葉露、松針露等等許多品種,一種一種分門別類儲存起來埋地底下,光幹這件事她就能把這一年給對付過去。

  這天早上起了露,她就捧了罐子去偏花園裡收集竹葉露水,路上卻很意外地遇到一隊侍衛由兩個太監領著打頭。她在內廷待了一年多,這還是頭回見著侍衛成隊出現呢,從前至多偶爾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看到某個侍衛一晃而過。她趕緊退低頭退到一邊,太監和侍衛們瞧都沒瞧她一眼,一個穿綠衫子的小宮女確實不值得注意。

  「到底出什麼事了?」侍衛們走過後,玉壁滿心疑惑,滿腦子胡亂猜著內廷出了什麼事兒。

  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近距離圍觀到了景朝有記載以來最大的醜聞,據說昨夜皇帝寵幸了某個低等階的後宮佳麗,再據說那後宮佳麗不是處子之身,再再後來,那群侍衛就是去拖那位後宮佳麗的。

  當她正專心收集花露水的時候,偏花園的院牆外響起一陣哭嚎聲:「陛下,妾是被人陷害的,妾是被人陷害的,妾是被人陷害的,妾怎敢以不潔之身玷污陛下,是有人陷害妾呀陛下……」

  如果是高等階的,不會自稱妾,而會自稱「臣妾」,只能說明這位一進來份位就不高。一年了才被寵幸,說明也不怎麼會爭寵奪愛,一起點心思還「被人陷害」,足見後宮險惡啊!

  玉壁圍觀了這場醜聞現場後,渾身一抖,更加慶幸自己不是上兩等的出身,還是做宮女好做宮女好。

  想做后妃的宮女固然是合格的宮女,但不想做后妃的宮女才是能長命百歲的宮女,比起合格來還是長命百歲重要啊!

  不過,怎麼能讓人在還是處子之身的時候就失去那層膜呢?

  這時代姑娘家都把那層膜保護得好好的,尤其是貴家女子,騎馬爬樹這樣的事是被明令禁止的呀,關鍵是進宮的時候還有婆子專門檢驗,要不是處子那時候就打殺了,怎麼可能留到這時候!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保有處子之身,死都不敢爬到皇帝龍床上,看來這事是高手所為,哎喲,好想知道怎麼做的……

  嗯,她不是為了去害人,也不是純粹為八卦,她是避免有「買賣」而被「傷害」呀!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五章 去處

  日裡早起,恰逢盛夏,陽光把小小宮所照得一片流光婉轉,宮所前的各色苗木因為這兩年來都有人悉心照料開得分外繁盛。

  大清早的,掌事宮女玉枝就到了宮所前,這裡的每一個宮女都是由她領進來的,自然到最後也是由她來領出去。穿過雕著牡丹紋樣的門廊,玉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穿著綠衫子在幾株薔薇花下取露水的玉壁。

  看著身形略顯出些姑娘家曲線的玉壁,玉枝似乎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一幕,就是這個如今眉眼愈發溫和舒展的丫頭,埋首在人群中間兒連個頭都不帶出的。也還是這個丫頭,紅藻去榮澤殿前給她薦的是一條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的去處。

  清晨的陽光紛灑在玉壁身上,有些微炎夏的暑氣透過薄衫舔舐著皮膚,暖氣倒把人薰得有些泛懶。這將近兩年的時光裡,她已經漸漸適應了宮裡的生活,養成了早起的習慣,也適應了沉默寡言的生活。有時候她想如果這這麼在小宮女的宮所裡待上一輩子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誰都知道,哪個宮女都不能在小宮女宮所裡待一世,總是要去侍候人的。

  「玉壁丫頭。」玉枝站在她身後看了良久才出聲喚她。

  聽到玉枝姑姑喊她,玉壁趕緊回過身行禮:「玉璧見過玉枝姑姑。」

  點點頭,玉枝瞧著她行禮間雙手穩穩地捧著水缽,水缽裡的水已有九分滿卻涓滴都沒灑出來,玉枝愈發肯定自己沒瞧錯她:「昨兒個你便過了十三歲生辰,今兒我來分配你的差事。在此之前,我先問你一句,是願舉步高升還是願安然渡日?」

  玉壁不知道玉枝姑姑這話只問過她,沒問過別人,只當每個小宮女都會被問到,她自是想也不想地就答道:「玉枝姑姑,玉壁向來愚笨,只靠些小聰明渡日,斷斷不敢想高升之事,還請玉枝姑姑為玉壁一條安穩妥當之路,玉壁在這兒先謝過玉枝姑姑了。」

  「嗯,不枉紅藻替你薦了個好去處,陛下御茶房裡缺個存茶的宮女,紅藻言說你懂茶性,這活你去做自是上上之選。御茶房裡有宮女十八名,管著存茶的宮女如今到了放出去的年齡,你這便收拾收拾隨我去。」玉枝說完就示意她去收拾東西,御茶房的茶水宮女聽著是個榮耀的去處,實際上誰都知道,御茶房的茶水宮女向來是最難做的,做好了無功做差了有過。也是最見不著貴人面兒得不著賞的,御茶房的茶沏好都得交給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呈上去,好與不好從來沒小宮女小太監什麼事兒,更何況打發玉璧去是做存茶宮女,更是個既不會有功也不會擔過失的。

  在宮裡,這個位置歷來是最能平平穩穩出宮的,紅藻為玉壁是真的動了心思,足見紅藻是真心盼著玉壁能保有她這分天真爛漫的。

  而玉壁知道自己有這麼個安生去處,高興得都沒譜了,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那些收集來的水就放著吧,反正她以後不管沏茶的事兒了:「紅藻姐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聽說存茶宮女只需要整天照顧著茶葉,管著不回潮不變質,等要用時醒醒茶就行。既不管進也不管出,是個不用沾利益的活兒,而且誰也不用侍候,見不著那些貴人也就不用叩來叩去。」

  哼著小調兒,玉壁難得地翹起嘴角樂得露出牙來,等到玉枝姑姑面前卻又收起了笑臉,一副小歡喜的模樣兒。

  御茶房在文淵閣後邊兒一溜宮所裡,再往後頭走就是御膳房,這裡的宮所都算是外層了,所以侍衛也相對多一些,比起後宮的宮牆深深滿是脂粉氣來,這裡的巷道多些鮮活的生氣。偶爾還能遠遠看見穿著官袍的文淵殿官員進出文淵閣,侍衛門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太監占多數,宮女則要少一些。

  玉枝姑姑把她領到御茶房交給了御茶房的管事太監陳福安,陳福安這會兒正忙著,把她先晾一邊忙事兒去了。只見這屋裡,一會兒是哪宮哪殿來領茶,一會兒又是哪裡進了茶來……反正她站在這的半個時辰,就沒見陳福安有個消停。

  等到快中午了,陳福安才得空瞧了她一眼:「陳州的?喲,沒成想還見著鄉親了,還是本家兒。行了,以後就跟著咱家當差,待會兒讓小喜子領你去茶葉房裡看看,趁著臘月還沒走把茶葉房裡的事給你交待交待。小喜子啊,死哪兒去了,還不快些滾出來把人領到茶葉房裡去,催一催針線房,讓他們趕緊把玉壁的宮衫製出來,到了這裡還穿著小宮女的衣裳像個什麼樣兒,沒得出去被人笑話咱們御茶房的沒規矩。」

  外間跑進來的小喜子連連應是,玉壁跟著小喜子一塊從陳福安那兒出來,小喜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喘著粗氣兒地說:「唉喲,我還想著能在新來的面前立立威風,沒成想還沒立成就先教玉壁姐姐先瞧了我挨訓去,真真羞煞人耶。」

  ……

  小喜子過於活泛,倒把玉壁給弄了個措手不及,她輕咳一聲道:「玉壁可以當沒看見,小喜子公公若想立立威風,現在也還是來得及的。」

  「喲,可不敢讓玉壁姐姐這麼叫我,玉壁姐姐管我叫小喜子就成了。玉壁姐姐這邊走,我領你到臘月姐姐那兒去,臘月姐姐是個好人,向來最是溫言軟語,想必見了玉壁姐姐定會心生喜歡。」小喜子說著一拍袖子指著道,引著玉壁往左邊去。

  茶葉房裡一進,倒沒先看見人,看到的是一排一排的架子,上邊擺著大大小小的罐子屜子,有竹的木的,瓷的瓦的,還有紫砂的金玉的,各式各樣不一而致。小喜子熟門熟路地往裡一探腦袋,倒沒再往深裡找,只喊道:「臘月姐姐,臘月姐姐,我把新來當差的宮女給領來了,快些出來把人接著。」

  茶葉房裡除了臘月還有兩名小太監和兩個雜使宮女,要算起來玉壁到這裡是當頭兒來的,不過這頭兒沒權力,能做的就是教這四個人怎麼保存茶葉。是收是晾是存是曬都由存茶宮女發話,他們只負責幫襯著歸置做活兒。

  不消片刻,裡邊走出來一個穿著茶色兒宮衫的宮女,頭上戴著一朵朱紅色的山茶宮花,這是茶水宮女的最基礎打扮。臘月先是向小喜子道了聲謝,然後才看向玉璧:「快些進來,你來了我也就放心了,倒擔心我走了還接不著你,那茶葉房裡的事兒怎麼交待。我先領你認識茶葉房裡的四個人,小慶子小安子,桃葉細柳,這是新來做存茶宮女的玉壁,日後你們可要好好幫襯玉璧才好。」

  聞言,玉壁趕緊先致禮,說道:「日後便與幾位一同在茶葉房裡當差,我初來乍到,若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多多指教。」

  小慶子小安子和桃葉細柳連忙回禮,嘴裡都稱著「不敢」,臘月笑道:「走了我這個嚴苛的,來了玉璧妹妹這麼個好說話的,你們可不許欺負她。」

  「哪兒敢呀,到時候陳公公還不得扒了我們的皮兒。」細柳笑著答道,心裡卻在想,司茶水的宮女一來就是七品,她們這些個九品的雜使小宮女小太監,又怎麼敢欺負到七品的頭上去。

  只有當差後才會明白,上下等級有多麼嚴苛,現在玉璧是不會明白的。

  「好了,你們先去把新到的普洱過篩,篩出來的末子也別扔了,填進茶包裡頭咱們日常裡可以沏來喝。」臘月說著把玉壁拉到一邊去,茶葉房裡有幾案桌椅,兩人都坐下後,臘月才說道:「既然能來茶葉房,想必你是懂茶的,怎麼存茶怎麼收管就不細說了。你在這兒每日要做的事兒,就是看著這些茶葉,來領茶送茶你都不用管,但這裡邊有多少茶葉你得心裡有數。除去茶葉,還有些乾花乾果,宮裡的貴人們也有愛飲花茶果茶的,這些只需注意著別反潮就成。日常怎麼做都有註錄,若是日後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回頭去看看註錄也就是了。」

  「臘月姐姐,日常茶葉房裡都會來哪幾位,可有什麼要注意的?」玉壁想著這活兒就像是個倉庫管理員,還是個不管對帳目的管理員,那肯定有上級唄,自然要想著別去觸上級的霉頭。

  「舒公公管進出,日常都是舒公公身邊的小路子和小鄭子來收發,咱們在這兒十天半月也見不著舒公公的面兒,只管把心安在肚子裡。小路子和小鄭子每天早午晚都會來,每三個月核一次數,略有偏差也不礙事,茶葉這東西渣子末子都要篩出來,會記在常耗裡。」臘月說著就起身拿了本冊子遞給玉璧,翻開讓玉壁看著:「這裡邊記的就是茶葉房裡現在存著的茶葉,每次取前會先驗,出了這個門咱們就不管了。你先看著,待一一核對清楚了,我的事兒也就算交待好了。」

  十天後,臘月就離了宮,離宮前跟玉壁說過,她在家鄉有個自小訂親的夫君,只等她回了家就成親,把玉璧羨慕得不行。

  為了幸福的穿越生涯,她決定賴在茶葉房裡打死都不走,打不死更不走!

  反正就是賴在這兒無功無過待完八年,將來出去也是五等宮女往上,茶水宮女就是占便宜。




第六章 初見

  整日裡窩在茶葉房裡有一樁好,那就是關起門來什麼是非都沾不著。

  「玉壁姐姐,怎麼又把門關上了,快些來開門,安縣送了批茶葉過來,這回的茶葉在路上沾了些濕氣,玉壁姐姐先來瞧瞧還能不能入庫,要是不成就發回去讓他們重新送來。」在茶葉房外邊喊的是小路子,舒公公身邊小鄭子管出,小路子則是管進。

  細柳開了門,玉壁捧著手裡一個紫砂小罐子放到通風處,然後才從台階上下來:「是烏龍茶吧,桃葉去燒水,安縣的烏龍茶宜用山泉水沏,取玉簾潭的水來,容易發出巖韻來。」

  說完玉壁又取了一個茶勺,拿小盞接了約十克左右茶葉,桃葉燒了水來,玉壁先用溫水醒茶,再用開水沏出來,頭道不用,只取第二道的嘗。她給在場的每個人都用品飲的小杯倒了一杯,她的意思是大家都嘗嘗,她一個人嘗了擔不起這責任。

  安縣的烏龍茶是相當有名的,在烏龍茶裡屬上上之品,出產得多,上品卻少,能進貢來的自然不是凡物。茶湯呈非常漂亮的金黃色,在陽光下能看出一圈兒金光來,湯色很乾淨清澈,滋味也分外鮮爽甘醇。

  「喲,我頭回嘗出來,這茶裡喝著有股子石頭的味兒,這莫非就是常說的巖韻?」說話的是小路子,他也算是見識過好茶的,每回來的茶他都要先嘗過,這還是頭回從烏龍茶裡嘗出石頭味兒來。這石頭味兒還不顯突兀,反倒讓茶更有了一股子山高水清的味道,韻味明顯就不一樣了。

  「對,就是石頭味兒,這茶沒失氣味,不過得存到冰窖子裡去了,到底沾了一些濕氣,算是先醒了茶,只是也就不好在茶葉房裡存了,容易失了味道。小路子公公,這批茶葉最好趕緊發派出去,洗茶時別用滾水燙,只拿溫水養一養就行了。」玉壁喝著分外感慨,這麼好的茶,擱現代她喝不喝得著是一回事,喝不喝得出才是最基礎的問題。現在好了,五感敏銳一嘗就知如何奇妙,美好呀!

  「成,我把每箱茶葉都驗過了再拿到冰窖裡去,玉壁姐姐說的話我也記下了,回頭一定照著吩咐下去。」小路子說完就讓他領來的幾個雜使太監把茶葉一一開了驗收,小路子則湊到玉壁那邊又討茶喝去了。

  見小路子湊過來喝茶,玉壁就隨便搭兩句話:「小路子公公,今年的茶看著比往年少些,可是年景不好?」

  啜口茶湯下去,小路子也很隨意地答著:「可不是,北方年年都乾旱,今年南方雨水也少,新下的春茶都比往年要少一些。咱們也不管這些,豐年多進,年景不好也得照量來,少哪兒也不能少宮裡的貢茶不是。」

  「倒也是,總是寬裕的,也省得似往年那般存下陳茶,反倒擱誤了好茶。」玉壁說著又添了一道水,安縣的烏龍茶最好喝的是第二三四泡,這就算第四泡了。

  小路子接過茶,忽然想起點事兒來:「對了,玉壁姐姐,前幾天交待下來醒的普洱茶可妥當了,陛下倒不喜這個,是晉城侯喜歡。這些日子晉城侯從邊關巡防歸來,陛下念哪著晉城侯的功績,怕是要又賞下一批茶去。」

  晉城侯,玉壁倒頭回聽說這個人,看樣子是軍中出身,按照景朝的品階分配,有封號有封地的候是從四品上,看來是個立下過赫赫功勳的主兒:「自然醒好了,待晉城侯歸來,陛下賞下就能沏來飲,準保是最合宜的時候。」

  「玉壁姐姐到茶葉房當差後,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功夫,說起來陛下最愛飲烏龍茶,我得去稟師傅一聲。在玉壁姐姐這裡嘗了好滋味,自然得趕緊想著送到陛下御前去才是正經的,那就謝過玉璧姐姐的茶了。」小路子一邊稱謝,一邊在心裡琢磨著,為什麼在別處從來沒喝到過這麼好的,偏偏就在玉壁這裡喝出烏龍的真味兒來了。

  小路子一邊走一邊往夾道過去,舒公公就在屋裡頭等著他回話,舒公公先是問明了安縣送來的茶怎麼樣,又問了量。小路子一一作答後,舒公公也是要先嘗味道的,小路子又取了些茶樣送到茶水房裡去讓侍茶宮女沖泡。

  再端到舒公公屋裡頭喝時,舒公公一嘗就皺了眉頭:「怎麼一股子澀味兒,這就是你說的好啊,趕緊趁著送茶的人還沒走,把這批茶葉打發回去,這要是讓陛下喝了,還不得把咱們都打殺了。」

  「師傅,我在茶葉房裡嘗了味兒的,喝著比往常的還要好些,沒嘗出澀味兒來啊!」小路子這麼一說,舒公公就把茶盞遞給他,他接過一嘗果然有很淡的澀味兒。這倒也不算大事兒,關鍵是小路子喝過了有對比的,明顯玉壁那兒喝的比茶水房裡的高了不是一般二般。

  「還說愣著作什麼,趕緊去把茶葉退還去。」舒公公又喝了一聲。

  端著盞兒的小路子咂咂嘴兒,回過神來說:「師傅,都是一樣兒的茶,茶葉房那邊喝著全然不同。我自小跟著師傅,也算是見識過不少好茶的,還頭回覺出烏龍茶有股子山高水清的味道,也頭回嘗出巖韻來。若不是嘗著味道出彩,我也不敢留這批茶啊!」

  舒公公聽完小路子的話也費了琢磨:「你再取一份茶樣,讓茶葉房的玉壁沏一道來,我再嘗嘗。」

  於是小路子又捧著份茶樣到茶葉房,玉壁有些生疑,她現在已經養成了對一件事反覆求真相的習慣,也好在她問了,否則還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兒。不過既然是她說了可以留的,她也不會在這上邊再反覆,這回還是取玉簾潭的水沏,還是差不多的手法,小路子看不出區別來,實際上卻有大不同。

  水溫,炭火,燒水的壺,泡茶的壺都有很細微的差別,甚至連沖泡的時間也和剛才不一樣。遞給小路子一盞後小路子接了離開,她自己又嘗了嘗:「這味道應該算是正常的安縣烏龍滋味,只是可惜了好茶葉。」

  可惜完茶葉,她還順便可憐了一把在永和殿裡的皇帝陛下,有好茶都嘗不著好味兒,說是個愛茶的,只怕下邊的人也不敢進獻最好的。萬一喝慣了嘴,以後喝不著,遭殃的還是御茶房的人,所以做皇帝的注定喝不著好的。

  末了,這批茶還是留了下來,小路子特意為這批茶到茶水房裡說了一遍這批茶該怎麼沏。幾天皇宮中大宴,皇帝陛下又做了一回「散茶童子」,因為他自己愛茶,所以覺得天底下的人都應該愛茶來著。

  「玉壁啊,今兒轉不開人手,你跟小安子他們幾個上茶水房幫忙去。」說話的是舒公公,茶水房的人來找援手,舒公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玉壁,前幾天喝過玉壁沏的茶,舒公公就肯定了一樁,玉壁是個極會沏茶的。

  「是,舒公公。」雖然她打定了除非出宮,否則死都要死在茶葉房裡的念頭,可舒公公來吩咐她怎麼能拒絕。

  好在今兒茶水房裡忙成一團,誰都沒功夫注意茶水房裡多了個陳玉壁,今兒來茶水房幫忙的人可不少:「誒,你叫什麼,趕緊沏壺普洱送到永和殿外邊去,曲公公這會兒正在永和殿外急著要呢,還不趕緊沏。」

  御茶房離太和、永和、廣和三個皇帝日常辦公的殿堂最近,穿個宮牆就到,腳步帶快點兒也就五六分鐘的工夫。玉壁沏了壺名作紫渚的普洱往永和殿趕,遠遠的就見有人往這邊打望,見到玉壁來還連連招手:「快些,眼看著晉城侯都到中門了,你們御茶房怎麼辦事的,萬一耽誤了陛下賜茶誰擔待得起。」

  「曲公公,可別拿我嚇小丫頭,要不以後得在她們心裡落埋怨。」蕭慶之剛一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兒就聽到了曲公公朝一路狂奔來的小丫頭吼,那小丫頭被吼著腳步倒不亂,就是趕得更急了。遠遠看著,連蕭慶之都替她擔心,這萬一要把茶給灑了,今兒這頓罰就逃不脫了。

  「喲,晉城侯來了,小的給您問安勒。您盡管放心,誰能埋怨您吶,要不是您四處巡防,咱們在宮裡也不能安心不是。晉城侯快些兒進去拜見陛下吧,陛下都問您好幾回了。」曲公公說完永和殿外的太監正好開始唱名。

  玉壁也將將在太監唱名時到了曲公公面前,站定了雙手一托說道:「曲公公,今兒沏的普洱是移山紫渚。」

  站在曲公公不遠處的蕭慶之遙遙掃了一眼,只見這小丫頭端著的茶盤一滴茶水都沒灑出來,足見是個手穩的。蕭慶之稍稍衝那小丫頭點點頭,算是謝她給自個兒送茶了:「曲公公,我進去見陛下了,您老可莫再吼了,萬一灑了茶我可就喝不著了不是。」

  玉壁見蕭慶之衝她點頭,她也點點頭,不敢露什麼笑臉,只低下頭去。

  見狀,蕭慶之不動聲色地挑了挑嘴角,舉步便向永和殿中走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七章 不太美妙的預感

  永和殿裡,龍椅上的淳慶帝一見了蕭慶之就面露愉色,禮畢,淳慶帝笑道:「愛卿要是再耽誤幾日,他們用的功夫就白費了,蘇德盛早幾天就備好了朕要賞你的茶,巴巴等著愛卿回來好討賞吶!」

  「臣是借著陛下的光,近些年得的茶葉府裡堆了幾架子,但凡有佳客來沏了陛下賜的茶,沒有不稱好的。擱臣,臣可沒處尋這麼好的茶去。」蕭慶之一邊說一邊遞奏事章,上邊一一交代了這次巡防的過程。

  淳慶帝接了奏事章看罷,說道:「愛卿辛苦了,賜坐賜茶。賞的茶葉回頭你上御茶房取去,凡有看中的就取回府去飲,這趟差事辦得好,朕賞你個特例。」

  「臣謝陛下隆恩。」

  蕭慶之答謝完,群臣一塊兒起身行禮,齊聲道:「陛下聖恩。」

  坐下接了茶,蕭慶之嘗了嘗,滋味倒似是比往常在宮裡喝的要好一些。他生在普洱茶的產地,對普洱茶可謂了若指掌。咳……陛下賜的茶,其實味道也就那麼回事,這回稍稍能好一點。

  或是見蕭慶之喝了茶面帶欣然,淳慶帝道:「愛卿今日杯中的茶莫非不同?」

  「回陛下,這回醒茶醒得好。」

  「那回頭愛卿多取幾罐,朕可不喝這個,喝了夜裡合不上眼。」淳慶帝和群臣說說笑笑,賜完宴又賜戲,整個一天就沒怎麼消停,足見蕭慶之帶回來的是好消息,要不然淳慶帝不會有這麼好的心情。

  待到黃昏時分,宮宴才算散去,夜裡外臣是不能留在宮中的,只有大節的時候才會行夜宴,平日是不會有的。

  蕭慶之由陳福安陪著往御茶房,這時宮裡已經升了燈籠,昏昏的燈火併著斜陽的金輝,映照得宮牆一片暖調子。舒公公見這位默然地賞著景,自也不去湊話,只陪著往夾巷走著。

  因為淳慶帝賞的特例,蕭慶之得自己去選茶,舒公公可不敢代勞。一進茶葉房的拱門,陳福安就聽到了陳玉壁的聲音:「細柳,提壺在手上是要用手腕來帶動的,誒,這樣對了。水斟到剛好就行了,現在是夏天,綠茶得用上投法來沏,先置了水再置茶葉進去才不會把茶葉燙死……」

  「玉壁姐姐,怎麼這麼多講究啊!我們平時泡,都是直接沖的。」

  「那就怨不得你說喝著發苦發澀了,綠茶細嫩,所以……」話還沒說完,玉壁就看到陳福安領著晉城侯來了,她不太明白這位怎麼來這裡了。這裡雖然不是皇宮,常能看到「整個兒」的外男,可也沒見過哪位大臣來過這邊:「婢子拜見晉城侯,見過陳公公。」

  小安子他們四個一聽這是晉城侯,連頭都不敢抬地退到一邊去了,陳福安點點頭,似乎是對她某種能力的認可。蕭慶之則點頭致意,算是還禮了,這位一言一行間倒見著些儒雅氣,通身上下不像是行伍出身,倒似是個文官,氣度儀範都是不錯的。

  「玉壁啊,陛下賞了晉城侯到茶葉房裡隨意挑賞,你也跟著進來,好替晉城侯參詳參詳。」陳福安說道。

  「婢子哪敢在晉城侯跟前現醜,普洱都在紫砂罐子裡醒著,舒公公好些日子前就吩咐下來,晉城侯歸來陛下肯定要賜茶的,茶葉房裡早早就準備著只待晉城侯歸來了。」玉壁從門口取了個茶勺和小盞,方便這位待會兒看茶聞茶。

  這時天光還亮堂的,茶葉房裡處處披著一層柔薄的金色,落日把整個茶葉房修飾得溫暖柔和極了。玉壁自然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著一襲茶色宮衫行走在酸枝木做的架子間,背影頗有些清曼滋味。

  蕭慶之只瞥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向著別處去,陳福安恰合時機地開口道:「晉城侯可要嘗嘗旁的茶,今年的茶雖說出產不多,但滋味卻比往年要好些。」

  「若分薄了陛下的心頭好,陛下該怪罪陳公公了。」蕭慶之幾乎把宮裡每個常見的人名字都記得一清二楚,這也是他在宮中頗受好評的主要原因。

  「陛下最喜與人共享香茗,晉城侯取了去,陛下只會高興。」陳福安說著又說了幾句漂亮話,接著便由蕭慶之去挑茶。

  蕭慶之壓根就沒聞沒看,只是隨便指了兩個罐子,小安子和小慶子便上前把大陶罐抱出去。這事到這本來就算完了,可玉壁愣是沒忍住嘴,多叮囑了一句:「晉城侯,昔歸新到不久,既煞又烈,再敞些時日才好開沏,但晉城侯設若是喜此茶性,便正當品飲。」

  「有心了,多謝。」蕭慶之又是朝玉壁點點頭,

  挑完茶出來,陳福安讓小安子和小慶子他們幾個替蕭慶之抱著罐子送出去,蕭慶之打頭前走,不經意間一回頭,恰好看到站在門口的綠衫小宮女。約莫十三四的樣子,卻沉默穩妥得像在宮裡待了很多年的大宮女,多少讓蕭慶之覺得有些慨歎,這宮裡果然不適合姑娘家生存。

  只是他還沒感慨完,便見玉壁側著臉衝另一個小宮女笑,也不知那個小宮女說了什麼話惹來她的笑容,一笑間盈盈有光便帶出幾分率真清澈來。

  其實……是細柳在說蕭慶之的八卦啊八卦!

  說這位當初因為不肯娶公主,連武科頭名都拱手讓給別人,因為公主發了話要嫁給武科頭名。結果公主就是衝蕭慶之去的,等到武科結束再去蕭府找人,這位已經包袱款款離家參軍去了。

  嗯,就是那位長公主,現在長公主一提起蕭慶之那也是愛與恨交加,嗔與怨併存。這其實也不算八卦,宮裡人人都知道,也就玉壁這個剛出宮所的不曉得而已。

  只是玉壁沒想到她一笑,蕭慶之就正好看過來,這可把她嚇了一大跳,趕緊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行禮:「咱們走罷,小慶子小安子送晉城侯去了,只好咱們仨去膳所裡提晚膳了。」

  「是是是,咱們一塊兒去。」

  斜陽餘暈裡,三個小宮女並肩子走在忽明忽暗的朱廊下,場景是陳舊厚重的,人卻是青春少艾,這對比頗有些強烈。如果片刻相逢就到此結束,或許就不會生出那麼多悲歡離合事來,至少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玉壁是這麼認為的。

  時近七月夏,京城裡熱得讓人受不了,宮裡為著皇帝的避暑之行而忙碌著,據說這回竟然帶淑妃一道去避暑,再據說淑妃接到旨意後悲喜交加得暈了過去,再及,早梅現在在淑妃身邊兒侍候。

  這些本來跟玉壁沒有任何關係,她是沒資格隨行的,只是沒想到舒公公到頭來怎麼把她排到了名單上,反而把小路子和小鄭子給落在宮裡。一聽說她能去,桃葉和細柳都替她興奮了好幾天,可做為正主兒她一點也不興奮:「看把你們給樂得,要不你們倆誰替我去?」

  「我倒是樂意,不過舒公公肯定不讓。」

  「我也樂意,可我連什麼茶都分不清,再怎麼選人也選不到我頭上。玉壁姐姐去嘛,聽說去避暑的行宮裡侍候有機會可以出宮呢,玉壁姐姐不是想去宮外頭看看嗎,這可是個好機會。舒公公這麼看重玉壁姐姐,只要玉壁姐姐好言好語求舒公公,想必舒公公能讓姐姐出去瞧瞧的。」宮裡頭的宮女哪個不想出宮去走走,天天悶在這四四方方院牆裡,沉沉郁郁的。

  一聽到行宮避暑有機會出宮,她就止不住糾結,她本來還想裝病的……可她也確實想外邊的世界都想瘋了,衡量一下得失後,她決定還是去,反正她也沒什麼機會到那些貴人面前晃悠。

  御茶房裡總共才去六個人,舒公公押陣,玉壁和茶水房侍茶宮女侍茶太監各兩人,在這一行人裡,玉壁是品級是最低的,茶水房裡的四個都在宮裡有三五年光景了,哪個都比她有資歷。

  馬車上,他們四個玩牌,玉壁就是被指使來指使去的那個:「玉壁,侍衛那邊該要茶水了,你趕緊拿了茶葉送過去,侍衛那邊不用講究,拿茶屑末子浸大桶裡讓他們喝就行了。」

  「順便到內監宮女那邊看看。」

  這裡說的內監宮女和侍衛都是最低等階的,他們當然就喝最簡單的,拿布袋包一些篩下來的茶葉末,連涮都不涮直接扔大桶裡沖開水,熱就熱喝、涼就涼喝。

  無非就是跑跑腿,玉壁倒不覺得被指使了有什麼不對:「行,我立馬去。」

  跳下馬車,抱著兩包茶葉末,一包是侍衛那邊的,一包是內監宮女那邊的。內監宮女離得近些,先給他們兌完茶水後就往後頭去,侍衛們馱著水桶的馬車在隊伍最後邊,雜使的伙夫、馬夫等也在這裡取茶水。

  「玉壁姑娘來了,中午讓我們取的水還滾著吶,就是從埋灶那邊的溪裡取的。」侍衛們這幾天老見玉璧來,都跟她熟絡了起來。

  「嗯,嘗出來了,這和玉簾潭流出來的水,是雪化了從山上滲下來的,待會兒你們喝喝看,就算這樣隨意泡了,滋味也不同尋常。這個可以沖兩次,待會兒留點底再摻熱水進去就可以了,別等喝光了來摻。」桶裡的水灌得差不多後,玉璧舀一小杯水嘗了一口,雖然不能比紫砂壺泡的,但還是能明顯嘗出「石頭味兒」來的。

  見茶水妥當了,她就往馬車下跳,還沒落穩呢,就聽見侍衛們紛紛行禮稱道:「晉城候。」

  「聞見這邊的茶香了正好來討杯茶喝,像是陛下常喝的茶。」蕭慶之就著侍衛手裡的竹舀接了一碗喝,也不講究那碗是侍衛喝了洗都沒洗的,沿碗邊一口一口地喝著。

  看著麻溜無比把茶水喝光的蕭慶之,玉壁心頭莫名地升起點兒不太美妙的預感……




第八章 不清不楚產生美啊!

  晚上在隴西原上設帳篷而宿,皇帝帳外自然是重兵把守,皇長子和宮妃們的也是裡外三層,相對的其他帳就要安靜得多。

  上頭貴人們的茶,茶水房裡四個人碰都不敢讓玉壁碰,玉壁就在一旁躲清閒,舒公公和她在帳外一左一右端盤瓜子閒磕。舒公公向來就是個不怎麼好拿架子的,不過嚴厲來也不可小覷,舒公公一邊磕瓜子兒一邊跟玉壁閒嘮:「玉壁啊,早前幾天在宮裡我見過紅藻了,還跟她說起你來著。」

  「啊,說我什麼了,紅藻姐姐挺好的吧?」見舒公公說起紅藻來,玉壁就記起紅藻對她的好來了。

  「那哪能不好啊,還問起你了,說是不是還跟從前似的愛笑。我說不愛笑了,十天半個月都是一副子不喜不悲的木頭臉子。」舒公公說完還朝玉壁看了一眼,果然是天長日久不變的表情。

  除了在茶葉房裡玉壁還有笑臉,在外頭哪敢隨便笑,她對著鏡子照過了,不笑就算了,笑起來占著天真爛漫青春少艾的便宜,怎麼看都粉嫩嫩明晃晃的。她不是怕惹事兒麼,不說惹著上邊的,就是侍衛她也不能惹。

  在宮裡跟侍衛拈作團,除非她不想做長命百歲的宮女了。

  「舒公公,您又取笑我,就看著我好欺負唄。誒,我也認了,誰讓我年紀小,挨欺負就挨欺負吧,日後我欺負您的徒子徒孫也能回本兒。」端著一副認命的樣兒,玉壁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透著苦菜花的味道。

  她這樣舒公公反而笑得更歡樂,手裡端著的瓜子兒都散出好些來,舒公公心道,這丫頭就是懂味兒,什麼時候該撒歡、什麼時候該繃著,比誰都門清:「你這丫頭就是嘴欠,行了,反正沒你什麼事兒了,你吃了晚飯就去歇吧。」

  得了這話還能有不樂意的,跟舒公公道了聲謝往前邊走,宮女內監們的飯食在那兒領。捧著個碗蹲到一草畦子上開吃,玉壁是從來不講究什麼形象的,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形象可言。內監宮女們認識的就招呼她一聲,偶爾有個侍衛從前邊過,只要認得也跟她打招呼,這幾天她也算是在基層隊伍裡混了個臉熟。

  「玉壁姐姐,坐過來一起吃吧,我帶了腐乳,要不要嘗一塊。」

  「我這有肉乾,玉壁姐姐吃不吃。」

  都有人熱情招呼了,玉壁當然不客氣,就和大傢伙兒蹲一塊吃。還沒吃到一半呢,就不知道從哪蹦出個內監來,看樣子是哪個宮裡領頭的:「你們幾個快些放了碗,皇長子與諸位殿下在溪邊飲酒,正要人侍候。」

  宮女們放了碗,玉壁卻還端著,那領頭的見狀喝了一聲:「誒,說你吶,哪兒的,沒長耳朵吶,還有工夫在這細嚼慢嚥的,怠慢了皇長子和諸位殿下你擔得起罪過嘛!」

  得,玉壁只好放了碗,她總不能跟這太監說自己不是九品雜使宮女,而是七品茶水宮女吧,說了以後她八成就混不下去了:「是,公公,婢子知錯。」

  「得了,趕緊跟上來。」

  到了溪邊才知道,除了皇長子和幾位皇子外,他們的「愛妃」也在,還有幾位王候世子也帶著女眷在坐。淳慶帝這會兒批完折子剛得著空閒歇會兒,小輩兒的聚會皇帝自然不會來參加。

  那內監把玉璧指派去燒水溫酒,玉壁低著腦袋就到一邊蹲著,她才蹲不久就得了個驚喜:「早梅姐姐。」

  「呀,玉壁,你怎麼這裡。喲,怎麼讓你在這看著火溫酒呀,這不是雜使宮女做的活計嗎,看你如今的服色是茶水宮女啊,是誰把你指使來當燒水丫頭的。」早梅大感意外,她還以為自己記錯了,但玉壁的服色又證明她沒記錯。

  看著早梅的服色,現在也是七品的宮女了,宮女要到五品才會有特定的稱謂,五品尚人,四品尚贊,三品尚宮,二品尚正,一品叫尚令,做到七品算是小宮女裡的大宮女了,剛有點資格管三兩個人:「沒事兒,不是需要人手嘛,我來幫幫忙也是應當的。倒是要恭喜早梅姐姐,一年不到就升了一階,等到八年出宮,說不得能成一品呢!」

  「少在這開我的玩笑。」早梅滿臉喜色,把手裡的酒壺遞給玉壁:「裝月光白。」

  玉壁一邊給早梅裝酒,一邊跟早梅三言兩語說著各自離開小宮女宮所後的事,卻不想被招她來的內監看個正著,只見那內監老遠就喝斥道:「作死啊,讓你來是當差的,可不是讓你來閒聊的。這位姐姐,您拿了酒就走,那邊殿下們還等著吶!」

  見了那內監,早梅下巴抬了抬道:「是不是他叫你來的?」

  輕輕點點頭,玉壁沒想到她一點頭,早梅這個在小宮女宮所裡看起來無比溫柔的姐兒瞬間就狂化了:「你去找人來侍候難道就沒細看,這可是御茶房裡的茶水宮女,你怎麼能讓她來做這雜使宮女的活計。」

  那內監看看早梅,再去看玉璧,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玉璧這和稀泥的蹲爐火邊上連連擺手:「誒,小事情小事情,我平時燒水沏茶不也是這麼做的,沒什麼區別。早梅姐姐,您別計較了,回頭我給您沏茶消氣兒成不成。」

  早梅瞪了她一眼,卻看向那內監道:「快去換個人來替玉璧,下回看仔細點兒,別亂指派。這也就是玉壁才這麼好說話,換別人早罵得你狗血淋頭了。」

  看著那內監去喚人,早梅又回過頭繼續瞪她,還戳著她腦門說:「你就是這麼不爭氣,要知道在這宮裡,你讓一步,別人就可能騎到你頭上。我知道你自從進這宮門起就沒受過欺負,可你也不能一味把人都往好處想。還有,要是見著春妮兒,給我小心點,別把自己賣了還替人稱銀子計數。」

  衝早梅嘿嘿一樂,玉壁把月光白遞給早梅說道:「早梅姐姐,我娘從小就跟我說,人的眼睛往好處看,就算得不著好的,也不會得到壞的。你看,我不是一直得著你們照顧嘛,所以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搖搖頭,內監領了人來把玉壁換下,早梅就和她一道走著:「玉壁,我們都知道你心地純粹,可……你還是長點心眼吧!」

  早梅是不知道,心眼最多的就是這貨,泯然眾人大技法都找著奧義了,現在正在修趨吉避凶這大招。

  跟早梅揮手道別後,玉壁本想往回走,可是一看四周一片黑乎乎的,對於習慣了現代處處一片明晃晃的人來說,野地裡的黑暗森然得可怕。饒是玉壁看慣了鬼片從來不害怕的,這會兒也不由得發毛:「上天保佑,別蹦出來個什麼……啊……」

  「別叫喚了……」蕭慶之也是倒霉催的,他負責安排防務,安排好諸位殿下這邊正要回中帳去,一看前邊有個宮女,正想過去詢問一番,沒想到他一晃到那宮女面前,就聽著滿耳朵尖叫。

  幸好離中帳遠,皇子們那邊又正喧鬧著,要不然這尖叫還不把侍衛全招來。

  上牙打著下牙的玉壁一看是蕭慶之,想也沒想破口而出一句話:「有沒有搞錯,你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嘶……」

  她不但說了,語氣還非常衝,任誰被嚇這麼一記,也要暫時失去偽裝,除非已經高深到偽裝成了本性,可玉壁這會兒還沒修煉到這境界。

  把手裡的防風燈往尖叫的人臉上照了照,總算看清了人,蕭慶之還記得她,是在茶葉房裡見過的存茶宮女。這會兒表情可夠豐富,語氣也夠煞,蕭慶之見她「嘶嘶」倒吸著冷氣遂問道:「怎麼了?」

  「好像踩著釘子還是什麼東西了,都怪你,這就麼飄到我跟前來,嚇死……晉城侯!婢子見過晉城候……」怎麼又是他,看來她那不怎麼美妙的感覺果然是對的,碰上這位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玉壁一邊在心裡腹誹,一邊還得跟這位道歉,這就是萬惡的封建社會。

  「不忙行禮,抬起腳來。」蕭慶之可不認為是釘子,在野外見著根鐵釘子可不容易,這邊的野地裡有鐵棘子,要是那鐵棘子長得正好,又有人或牛馬一腳踩個正著,那就八成能扎進肉裡。而且鐵棘子有小毒,輕則腳發麻,重則腫脹潰爛發熱。

  玉壁莫名其妙地抬起腳來,蕭慶之一看,可不是鐵棘子麼:「怎麼了?」

  「沒事……」蕭慶之說沒事的時候手指一使力就把鐵棘子給拔了出來,毫不意外地聽到了玉壁的尖叫聲,嗯,這回聲音小很多了。

  「這……這是什麼,我怎麼覺得腳麻了?」像是她唯一的手術經歷打麻藥的感覺,玉壁有些慌了,不會以後都這樣吧。

  這時蕭慶之已經站了起來,見這姑娘滿臉子驚恐,就溫言安慰道:「是鐵棘子,明天就好了,你試試,應該還能走,就是沒感覺而已。」

  「真不會跛?」

  「不會。」

  輕舒一口氣,玉壁總算是安心了,她一安心就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很是不合規矩,眼珠子溜溜地轉了好幾圈,嘿嘿然地看著蕭慶之笑得有幾分陰森,大有你敢說出去我就殺人滅口的意思。

  可在蕭慶之看來,這笑就純粹是笑。

  燈下觀美人、月下觀美人都是一個效應,不清不楚產生美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九章 可憐的小玉璧

  盛夏的夜色總是分外清涼,月光把遠處的山勾勒得靜謚溫和,平靜之中更顯出山勢雄渾來。營帳處遠遠閃爍著燈火,在黑暗處看著更顯璀璨生光,這樣的情境裡,風是和緩的,連蟲鳴聲都如同細語呢喃。

  月色下,一男一女行走著,兩人間隔著不算太遠的距離,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顯得有些莫名地詭異。至少玉壁是這麼覺得的,好在離營地也就十幾分鐘的路,不言不語也就這麼回事了,她可沒興趣跟這位挑起話頭子來。

  「玉壁啊,你這是上哪兒去了,她們幾個說你不在帳裡,我還當你在野地裡走丟了……晉城侯,小的給您問安了。」舒公公看著這倆,滿腦袋都是疑問,這倆位剛才做什麼去了?不怪舒公公想得歪,實在是他在宮中見多了這樣的事兒,總有些想攀高枝兒的丫頭,不是爬上陛下的龍床,就是攀到某位王公親貴的胸口,這樣的事兒屢見不鮮。

  玉壁可沒察覺到舒公公的想法歪到哪兒去了,倒是蕭慶之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三言兩語就把事兒說明白了。等到玉壁一聽他的意思,再一琢磨,趕緊跟舒公公解釋道:「舒公公,殿下們在溪邊飲酒作詩,有位公公過來讓我跟著大傢伙兒一塊過去幫忙,沒曾想半道上,那公公知道我是御茶房的……這不,我就又回來了。就是沒想到,回來的時候被鐵棘子扎了腳,到現在還沒知覺呢。」

  聽這倆一說明白,舒公公也就把那點念頭給打消了,他心想也是,晉城侯可是眼界兒高的。頭前那位庶長公主雖說過於奔放了些,樣貌卻是一等一的,長公主這位都沒瞧上,怎麼可能瞧上玉壁這相貌平平的小丫頭片子。

  「得了,小的謝過晉城侯把這丫頭送回來,等這丫頭好了,小的讓她給您沏茶道謝。這丫頭別的不成,沏茶的手藝還見得人。」舒公公說罷就把玉璧扶了,又找了個人去請醫官來。

  蕭慶之見狀道了一句告辭,玉壁又踮起腳蹦著轉過身來向蕭慶之道了聲謝,蕭慶之抿著嘴角一點頭算是收到了她的謝意,人就這麼轉身走了。

  留下玉壁在原地被舒公公拿倆燈籠似的眼盯著:「舒公公,您老別這麼瞧著我,您可別把我往岔了想。想我在宮裡一向來謹言慎行的,何曾行差踏錯半步,您老要往岔道上想我,我多冤枉得慌。」

  「你明白就好,丫頭,咱們都是一個宮所裡當差的,我也是多嘴提醒你一句。宮裡不是沒有宮女飛上高枝兒的先例,只是有好下場的卻沒幾個,晉城侯還占著一點,這位爺可是連長公主都拒娶過的,將來誰嫁了都得埋怨。要不,你當晉城侯都二十好幾了還不娶為哪般,還不是因為當初那樁事兒鬧的。」舒公公說完自己心裡頭都奇怪,這樣的話他哪兒跟別人說過啊,怎麼碰上玉壁這丫頭就不禁跟她掏了心窩子。

  「舒公公,我聽您的。」玉壁就是這樣,平時面無表情,瞅準時機了就要顯擺一下自己青春少艾蘿莉無比的笑。

  一看她軟綿綿跟一團帶著霞光的雲彩似的笑臉,舒公公倒像是明白了為什麼跟這丫頭說了掏心窩子的話,還不是這丫頭生了張容易讓人掏心窩子的笑臉兒:「真聽進去了記在心裡才好,你的能耐你自個兒不顯擺,可我一樁樁都看在眼裡,別學那些個攪是非的,好好在茶葉房當差。」

  醫官來看過玉壁的傷口後,留下兩顆藥丸就走了,一顆外敷、一顆內服,明兒早起準保生龍活虎。

  可悲可歎的是,她第二天早上沒能生龍活虎,反而發起燒來,她自己還沒感覺。還去給侍衛兌茶水時,她熟門熟路地爬到馬車的車斗上,抱著茶包剛碰到木桶就一陣天旋地轉她才感覺不對勁,一摸自己的額頭,跟濕冷的手比真是滾燙滾燙的。

  「玉壁姑娘,你怎麼了,病了,要不要替你去叫醫官來。」在茶水車旁邊拎著水囊等著灌茶水的侍衛見她這樣遂問了一句。

  「沒事兒,還是等我自己去看醫官吧,我一小宮女哪敢總勞駕醫官啊!」雖說醫官是御醫裡頭等階最低的,做的就是給宮女內監侍衛看病的活計,可再怎麼說醫官也是五品打底,玉壁可不敢老把人招來揮去的。

  她都這麼說了,侍衛當然不會再多言,等兌好茶水,玉壁往回走的時候,只覺得路都是高低起伏不平整的,真像走在泥漿子裡,深一腳淺一腳就沒個踩實的時候。她到這會兒都沒明白是為什麼,她也沒感冒,也沒受涼,怎麼就一副重感冒的症狀。

  天爺啊,這個時代做為一個小宮女,真是病不起的,萬一病得太厲害,醫官會直接連藥都不給用了,任自生自滅去。

  她一想到自生自滅就想哭,所幸眼淚還在醞釀著的時候,蕭慶之出現了,他遠遠一看這姑娘就知道,鐵棘子的毒還是沒能拔出來,腿八成有知覺了,可毒也發到全身去了:「玉壁姑娘……」

  「啊!晉城侯,婢子給您見禮了。」她也真是奴性慣了,見著有身份的就彎膝蓋,完全不帶有任何現代教育遺留下來的節操。就是這時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糊塗了,那躬身屈膝的動作也標準極了。

  她這動作可是把蕭慶這逗笑了,還道是個被宮規束縛得木了的,現在看著只怕也就是慣性使然:「行了,都什麼時候還行禮,我送你去醫官馬車上給你瞧瞧。」

  醫官給小宮女用藥向來是不怎麼用心的,昨天那醫官明顯就沒用心,讓鐵棘子扎了才那麼會兒,要是使了對症的藥下去,斷然沒有拔不掉毒的道理。蕭慶之既然看見了,自然不會視而不見,由得這姑娘自生自滅,這位是看不到就算了,看到就一定要過問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醫官馬車附近,等上了馬車,玉壁就徹底躺屍了,反正接下來的事兒她就徹底不知道了。鐵棘子重可致人昏迷,這一條,玉壁也是通過這次才得出來的血的教訓。

  她昏迷了她當然不知道蕭慶之怎麼拿冷眼看著醫官的,更不知道那醫官也是個倒霉的,今天這醫官和昨天給玉壁藥的壓根不是同一個人。馮醫官在被看得渾身發散著冷氣後,瑟瑟地取出銀針和藥丸來。

  「昨兒用過藥了,看來是不對症,晉城侯且放心,沒什麼大礙。」馮醫官是看到玉壁腳上敷了藥才這麼說的,他一邊拿竹片把藥刮下來,一邊又讓人招來個小宮女給清洗換藥。換好藥再行針,熱倒是來得快去得快,只是人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要不晉城侯待會兒再來瞧,這一時一刻的也醒不轉來,待會兒人醒了小的叫您。」馮醫官真不知道自己倒霉在哪兒了,更不知道這作宮女打扮的怎麼就需要讓個侯爺來陪著醫治,還是個樣貌不怎麼滴的小宮女。

  等到舒公公輾轉得了消息,到醫官馬車上來看時,玉壁且是半昏半醒的,舒公公看了直歎氣:「這丫頭渾身上下都是事兒,得虧是個不惹事的,要是個惹事的那還有消停。」

  一旁馮醫官聽了跟著點頭,卻沒把人是蕭慶之送來的話說出口,做醫官的看的是非多了去了,自然知道沉默不語是最基本的活命守則。

  直到夜裡玉壁才算徹底醒過來,這時已經深夜了,她躺了一天沒吃東西,餓得那叫一個前胸貼後背。她也不敢亂走,只往茶水帳裡去,一般來說茶水帳裡會存些點心,這會兒拿著墊墊肚子正好。

  到茶水帳裡找著盤綠豆糕,吃了幾口正想給自己倒茶呢,就有人挑了帳子進來,是個作內監打扮的,看著還是高階兒的:「有人在就好,京中來了急件需陛下處置,趕緊沏壺茶讓陛下喝著好提提精氣神。」

  啊,她……茶水房裡有值夜的人啊,可這會兒誰都不見。玉壁左看右看,有點心虛,那位又催了她一句,她才沒底氣地小聲問了一句:「公公,您看沏什麼茶好?」

  「近來不是都喝安縣新到的烏龍茶嗎,那還能有別的。」

  說完話那位就走了,玉璧迎著帳外吹進來的夜風抖了抖,瞬間就明白過來,趕緊轉身手忙腳亂的燒水去。她頭回給景朝第一大BOSS沏茶,那叫一個小心翼翼,生怕一出錯掌著生殺大權的BOSS就把她給拖出去砍了。

  別看她現在整天一副面無表情的老成樣兒,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把事兒往壞了想的毛病就從來沒改過。

  沏完茶後,玉壁就端了茶到淳慶帝帳外,那有重兵把守著,也不用她送進去,交給侍衛就得。只是她人是不能走的,等內監驗過了無毒害才能走,玉壁站在侍衛圈兒外等著,心裡有點兒毛毛的。

  「沒事了,可以走了。」

  「是。」

  生怕還有什麼曲折,她連個停頓沒有的就溜了。回到帳房裡躺下閉上眼,玉壁跟自己說,今兒晚上什麼都沒發生,如此反覆催眠自己若干遍後,她終於連自己都相信了今兒晚上哪兒也沒去過。

  可她的罪證正在淳慶帝案頭上擺著呢,淳慶帝一邊看著京裡送來的幾封急件,一邊端著茶盞送到嘴邊淺啜了一口,然後放下繼續把注意力放在折子上,不過淳慶帝很快咂了咂嘴把視線從折子上移開:「這茶……蘇德盛。」

  「陛下,可是有異?」蘇德盛躬身道。

  「與平日喝的不一樣。」

  「陛下,想是下邊的宮女沒用心沏,這就讓她們重新沏一杯給陛下。」

  淳慶帝又放回折子上,搖頭道:「不必了,比平日的好些。」

  淳慶帝是個對裡懷柔,對外強硬的君王,蘇德盛蘇大公公聽了,還以為淳慶帝是體恤下邊的小宮女。所以蘇大公公打定了主意,回頭一定要把今兒晚上沏茶的宮女好好拎出來教訓一頓。

  可憐的小玉璧,她期待的美好穿越生涯岔子實在太多了……




第十章 你開什麼玩笑

  當蕭慶之披著一身月色到淳慶帝帳中時,淳慶帝正看著份折子臉色發黑,蕭慶之一來,淳慶帝就把折子遞給了蕭慶之,聲音發冷地道:「愛卿,朕只怕又要對不住你了。」

  接過折子,蕭慶之沒急著回話,上回陛下說「對不住你」的時候,是因為他的婚事被大公主攪了,女方礙著大公主的種種動作退了親,鬧了他老大一個沒臉。一看折子,蕭慶之不由得苦笑,這回居然還是同樣的事,家裡給他訪了門親事,這次回京剛來得及跟他提一句,他都還不知道女方是哪家。

  當然了,這折子不算急件,是言官們上的折子,夾在急件裡一塊兒送來的。遇上這事兒,蕭慶之還能怎麼著,施一禮還得告個罪:「本是微臣私事,卻勞陛下日夜掛心,微臣惶恐。」

  「行了,哪來那麼多虛辭兒,你父親跟著朕早年東奔西跑,老了因為朕這不長進的女兒連累他想含飴弄孫都不成。校書郎那邊既然縮著腦袋不敢出頭,你也不必再惦記著個怕頭怕尾的,待到秋初回京朕給你做主,白芷要是再敢鬧,朕饒不了她。」淳慶帝是真的頭疼這庶長女,小時候那麼招人喜歡的小丫頭,沒想到長成這麼個骨子裡不安分的樣兒。

  「微臣謝過陛下。」蕭慶之說完淳慶帝就讓他到桌案前來,淳慶帝大晚上把他叫來,當然不只是為了公主攪他婚事這一樁。是邊關急件,抓著個金國與景朝間傳遞消息的中間人,抖出來一批名字。

  淳慶帝把折子給蕭慶之後,還親手把沏好存在紫砂小壺裡保著溫的茶湯給蕭慶之倒了一小盞,淳慶帝一邊示意蕭慶之端起來喝,一邊說道:「上邊有幾個名字,是朕一手從寒微時提拔起來的,跟著朕沒有二十年也有十八年。朕不想欺騙自己,更不願意為人所欺騙,子雲啊,真正知根知底可信的,還朕幾個打小長在一塊的老伙計,朕想修書一封請你父親出山為朕來辦這樁事。」

  原來是念叨那班忠心耿耿一塊奠定基業的臣子來了,蕭慶之的父親就是碩果僅存的其中之一,淳慶帝之所以會想讓蕭老侯爺出山,那是因為蕭老侯爺就是做情報出身的,這些事沒有人比蕭老侯爺更術業有專攻。

  可……可父親早就跟淳慶帝鬧了矛盾,說白了,這二位政見大大不合,忽然有一天老爺子就莫名地頓悟了,上個請辭的折子不等淳慶帝挽留就跑了路。蕭慶之心說,現在想請老爺子出山,別說修書一封,就是陛下親自去請,老爺子都能干出閉門不見的事兒來:「陛下,家父已不涉朝堂事務多年,早已失了這份機心,微臣只怕家父難再擔此重任。」

  「你這麼說話,朕心裡明白,這些年朕做的事,只怕在一堂眼裡沒幾件是做好了的。只是有些事,只有坐到這張椅子上才會明白,天子也未必就能事事都順遂心意,有時候反而比大臣們還多些掣肘。」淳慶帝這些年禦強敵於外,整貪腐於內,算是一代明君,事兒往往就是這樣,越想做明君就越覺得處處受制約。

  「陛下,家父早已明白了陛下的一番深意,每回微臣在家中談及朝堂諸事,家父都會感慨陛下眼界高遠,我輩遠不能及。」蕭慶之這純粹是客套話了,到現在老爺子提起淳慶帝還能跳著腳叫罵,老爺子那壞脾氣這輩子是改不了了,幸好早年了悟及時,在沒犯著陛下的時候就抽身了。

  「不說這些個虛的,喝茶,你看完了折子給朕個話。」

  蕭慶之這才得空端起茶來喝,一喝就喝出不一樣來,他不動聲色,心裡一清二楚,只怕今天晚上的茶是那個好頂著張僵臉,實際上更表情比誰都的小姑娘沏的。侍衛那邊大桶的茶水都能喝出不一樣來,這用心細細沏地更是滋味分明,火候手法和茶器不同,呈現出來的味道可以說天差地別。

  雖然沒說話,蕭慶之喝完茶,又把小盞往淳慶帝那邊遞,淳慶帝確實是個好與人分茶的,又給倒了盞……

  「陛下,也許未必是真,要是反間計,對方可就正等著咱們這邊錯殺忠臣呢。」蕭慶之只覺得捏著折子的手汗津津的,上邊有幾個名字,深受君寵位高權重,要不是陛下想起老爺子來,他壓根不會有機會看到這個名單。只怕這次陛下請老爺子出山的心很強硬,看來老爺子又得裹起包袱找地兒躲去。

  從淳慶帝帳裡出來,夜風立刻就把蕭慶之吹得渾身上下發涼,此刻才覺自己出了一身汗。他一直不去問上一輩的恩怨情仇,畢竟老爺子不在朝堂了,也沒必要去問。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問明白,為什麼淳慶帝十幾年來心都不死,而且眼看著越來越堅定了把老爺子弄回朝堂的念頭。

  「陛下待我不似作偽,待父親也不似假意,父親能在金國做三年暗樁,也未必就真的這麼脾氣暴躁。」想起家裡那暴脾氣的老爺子,蕭慶之又會心一笑,心道這樣就好,千萬別回朝堂。他能預期得到,一旦老爺子真的被陛下請回朝堂,必定是腥風血雨再無寧日。

  信步行走在大大小小的帳房間,幽靜的深夜裡大部分帳子都熄了燈,唯剩下些值夜的太監宮女和侍衛守著燈盞昏昏然在半夢半醒之間。明月高懸在天際,月色之下處處分披著一片清輝,這樣的夜裡,似乎總會想起些人來。

  那已經消失在人海裡不可再追尋的人……

  「晉城候,婢子……」不知從哪蹦出個宮女來,蕭慶之凝神看了一眼,有幾分臉熟,但卻不知名姓,大約是隨駕見過的。

  「夜已深了,守著規矩莫四處亂闖,不值夜的就去歇著。」要不是及時縮回了手,這個宮女就差點被他給一招拍得暈死過去。

  接著蕭慶之發現自己眼皮子底下多了個紅紅豔豔的東西,看著像是劍穗子,紅紅豔豔的雞血石,紅紅豔豔的流蘇,再看那張同樣紅紅豔豔的臉,就算小宮女不說話蕭慶之也明白了:「回去歇著吧。」

  說完話蕭慶之便越過那小宮女而去,同樣不用說,小宮女也明白了,這背影都透著三個字——不接受。小宮女咬著下唇就差沒哭出來,她沒敢把心思跟人說,怕教人說癡心妄想,可現在明白了,自己是真的癡心妄想了。

  而蕭慶之呢,才忽略過一個,還沒走多遠又碰上一個,同樣是個小宮女,只不過埋著腦袋像是在找尋著什麼:「什麼人,深夜裡在營帳周圍轉悠什麼……玉璧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只要再在深夜裡多見幾次這姑娘,蕭慶這就得認為這是個探子,所以蕭慶之問話間不免帶了幾分警覺。

  「晉城侯,婢子……」玉壁也是倒霉催的,掛在腰間的宮牌掉了,要被人撿去隨便扔個要緊的地方,她這輩子就洗不清了,也不用洗了,直接就能剁掉。宮牌掉了這種事,熟悉的人都不敢隨便告訴,主要是今天晚上她的幹了些什麼,去了哪兒不好隨便跟人交待。

  這猶猶豫豫、扭扭捏捏的樣兒一擺出來,蕭慶之就誤會了:「別說了,夜深了,歇著去吧。」

  「可……」玉壁這會兒是不說不是,說也不是,橫豎都已經惹禍了。

  因為玉壁茶沏得好,那偶一見的笑臉也很驚豔,所以就算日常頂著張萬年如一的木訥模樣,蕭慶之對她留有不錯的印象,但也僅僅就只是有點不錯的印象:「玉壁姑娘,宮中想必有傳聞,我如今已有兩門親事中途作罷,你可知其中因由。」

  忽然說起這個,玉壁有點犯愣,這跟自己的宮牌有關係嗎?想了想,她還是遲疑不定地回了一句:「因為大公主?」

  「是,一是公卿門第,一是官宦門庭,他們都有懼於此,你……或者說你們家能不懼於此嗎?」因為那點不錯的印象,蕭慶之才多解釋了一句,也許也是眼前的人那笑起來的樣子,實在不禁令他想起故人來。

  這是什麼意思呢?玉壁琢磨了好半會兒沒琢磨出來,忽然跟她說大公主,說他晉城侯的兩門親事做什麼。當然,她也不是糊塗人,只不過全副心思放在找宮牌上,一時沒能轉過彎來,好險她很快轉過彎來,明白了蕭慶之再說什麼。

  「晉城侯怕是誤會了,婢子是出來找宮牌的,方才去茶水帳裡找點心墊肚子,卻不想把宮牌遺落了。」玉壁這是忍著沒噴出來,這位也太自作多情了點兒,側著臉對著草地翻了個白眼,今兒晚上真是什麼倒霉事兒都讓她遇上了。

  她擺的這表情,這眼神,蕭慶之明明白白能看出「你開什麼玩笑」的意思來,他略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說:「我替你留意一下,回營帳去吧,深夜也不好找。」

  說完蕭慶之就走了,這位是真的這輩子都沒這麼尷尬過……

  而一側的營帳後邊,某個手捧劍穗的小宮女正渾身發抖,不是冷的也不是怕的,是氣的!

  為什麼,被問那句話的不是她?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十一章 叫你亂扔垃圾

  第二天一睜開眼,玉壁就在帳房門口的簾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宮牌,驚喜地抱著親了幾口,滿臉歡喜地在腰間打個結實的結掛上,掛好後又拍了拍神清氣爽地往茶水帳子裡去。

  當然,她明白,這八成是蕭慶之找到了給她掛回來的,不過因為這位的自作多情,她決定完全忽略掉蕭慶之的功勞。

  走到茶水帳子外邊時,聽得有人在裡邊訓話,她一聽,聲音熟悉得讓她想拔腿就跑——是昨天晚上來讓她沏茶的那個品階很高的內監。她仔細側耳一聽,內容是在說昨天晚上的茶陛下如何如何不滿、你們茶水房如何如何不負責任、如何如何懈怠不思進取、如何如何枉顧聖恩、如何如何對不起陛下一片懷柔之意。

  「難道昨天晚上真的把茶沏得這麼沒水準?」自己的脾氣自己清楚,她一緊張慌亂起來做出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都在常理之中,她才在宮裡待兩年多,養氣的功夫遠遠還沒有到家。

  在她心裡疑惑地這會兒,蘇德盛已經給舒公公和茶水房裡那四個上完了政治課,簾子一挑直接走人,壓根沒看到帳子左側的玉璧。玉壁滿懷歉意地走進去,一看舒公公帶著蔫在那兒,大傢伙兒都沒心思做活兒,她趕緊過去,又是燒水又是擺茶具:「紅玉姐姐快些來沏茶吧,娘娘們還等著送茶過去醒神兒吶。您看我也不會,只能給打打下手,這重要的活計還得紅玉姐姐親自來才妥當。」

  本來她就夠敬著這四位,現在更是愈發仰視起來,他們天天給那些個掌握生殺大權的主兒沏茶,心理素質得多好啊!

  「得了,都做活兒去,愣在這有什麼用,昨兒的茶沏得不好,今兒仔細認真著點也就是了。」舒公公看著茶水房四個都蔫了,也不好再訓話,只能先叮囑著,回頭再調。教也就是了。

  「對對對,舒公公說得對。」

  「你在這候著做什麼,邊兒上去。」大清早被訓了,紅玉和丁香哪裡還有好臉色好語氣。

  玉壁只給陪笑臉,笑瞇瞇地退開幾步,手裡還做著手勢說:「紅玉姐姐,您請您請……」

  紅玉和丁香又是瞪了玉壁一眼,這才開始沏茶,玉壁則用自己慘不忍睹的針線活縫了幾個紗袋填充碎茶末子。她一邊縫著,一邊還不時看著忙碌的紅玉和丁香他們心裡無比抱歉,因為她一個人連累大傢伙兒清早起來就被上了政治課,她有錯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蘇德盛倒沒有破口罵人,可說的字字句句都比山還重,連舒公公這會兒都低落落的。

  「玉壁丫頭,我平日裡待你好嗎?」舒公公瞅著一邊屁事沒有的玉壁,心裡起了個念頭。

  聞言點點頭,逮著這樣的問題,玉壁向來只有一個答案:「當然了,舒公公您待我好得沒話說。」

  見玉壁點頭了,舒公公就壓低聲音道:「那你幫我點忙,我知道你茶沏得好,比他們幾個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兒,打今兒起把你調茶水房去給陛下沏茶你看怎麼樣。這可是得臉子的事兒,旁人想趕都趕不上,也是看你手藝好,要不然不能輕易托付這重要的差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玉壁停了手裡的針線搖頭說道:「舒公公,於情於禮都不合,在御茶房滿兩年才能去茶水房,茶水房裡做得好了才能給陛下沏茶。我何德何能,哪敢讓您為我越過規矩去,真要是開了這先例,以後您和陳公公都不好約束御茶房了。」

  舒公公也是病急亂投醫,一聽她的話就打住了這念頭:「那行吧,我盯著他們幾個去……順道兒說一句,丫頭,你的針線活可夠慘的。」

  ……

  接下來的路程,直到到行宮後,玉壁都逆來順受得不得了,說她什麼她聽著,讓她做什麼她二話不說就去做,反正大多時候是些無關痛癢的話和跑腿的活兒。紅玉和丁香他們幾個是愈發覺得玉壁用得順手了,讓她做的事,什麼時候都能做得妥妥當當的,說她什麼她就一副受教樣兒的聽著。幾人對她的態度倒好些了,說話也不再那麼難聽,只是該指使還指使,該沒好話的時候也不留情面。

  好在一到行宮後,玉壁就和茶水房幾位不在一塊兒了,她守著半間屋子,照樣還是關起門來過日子。

  「玉壁啊,給你出入行宮的牌子,拿了去市上瞧瞧去。西京盛產紅茶,你去市面上看看可有好茶,尋些回來,宮裡頭裕妃娘娘最愛飲紅茶,等到秋涼下來,陛下也要飲紅茶的。進貢的紅茶就那麼幾個山頭的,沒什麼新鮮,你去看看有什麼鮮貨,要滋味與宮中貢茶不同的。」舒公公知道她想出宮,這不一有出宮的機會就惦記起她來。也是西京市面上沒什麼好玩的,比起京城的繁華來沒什麼看著,茶水房裡的人都忙也沒誰想去擔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一聽能出行宮到市上去,玉壁還是想出去走走的,她真不是宅女,要不是迫不得已,怎麼會把自己關在一小間兒裡窩著:「是,我記下了,這就換衣裳去。」

  出了行宮到西京市上一看,果然是個沒什麼好看的地方,不過對於她來說,能出來就很好了,自由的空氣都是歡快的味道。街邊的茶販子通常拿麻袋一袋袋裝著茶葉在街邊賣,她看了好幾個茶販的茶葉都很尋常,擱現代也就最多一二百塊一斤的貨,煮煮奶茶檸檬紅茶可以,擱宮裡頭那些個貴主兒清飲,那她們會以為是漱口的。

  「大爺,您這茶葉哪兒採的,什麼時候採的?」玉壁見街邊有一大爺,身前就擺著一布袋,頓時來了興趣,這茶葉八成是自家製的。

  「愣學官畫,咱青不著。」

  方言她可聽不懂,更何況都不是中國古代,一老大爺大太陽底下曬著,人也沒多少茶葉,玉壁心想就當日行一善吧,買回去煮水果茶喝。話聽不懂沒關係,錢總能看懂吧,掏出一塊碎銀子問道:「夠不夠。」

  這句老大爺聽懂了,連道:「印不著,印不著。」

  這句話玉壁也聽懂了,從懷裡又換了塊小的,這回老大爺接過掂了掂笑得跟菊花似地小心翼翼收進懷裡,又把茶葉袋子紮好遞給她,然後蹲著收拾小攤子。就一塊粗布上邊壓了幾塊石子,玉壁看老大爺仔仔細細地拍乾淨那塊粗布上的塵土,又整整齊齊地折起來抱在懷裡,不知怎麼地想起她爸來了,這位老大爺跟她爸一樣惜物,再普通的東西都倍加珍惜。

  「老大爺,我叫玉壁,您要有茶還到這裡來賣,我還來買。」也不管老大爺聽不聽得懂,玉壁滿臉柔和地笑著說道。

  她努力讓自己往歡快了活,就是不願意總想起從前的事來,到景朝以後,她就沒覺得自己是這的人,一直像個旁觀者一樣活著。給自己定些可樂的目標,讓自己做一些看著可樂的事,其實未嘗不是想用這些可樂來填滿自己的日子。

  抱著茶袋在街頭遠遠看著老大爺的背影,她覺得自己眼睛有些發酸,還是安安穩穩做著差事等出宮吧,至少出了宮不用仰別人鼻息來決定自己的生死。

  「好了好了,沒事了啊!在哪兒都要活得好好的,開開心心的。」縮縮有點發堵的鼻子,一仰臉還是陽光燦爛的笑……

  可是樓上那個正低頭看著她的算怎麼回事!

  蕭慶之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這幾天都護衛著皇長子出來「體察民情」,也沒想到今兒往樓下一看,看到了陳玉壁。看著她買了茶葉,又看著她一抬頭,一張炫目的笑臉直接灼了他的眼睛。

  皇長子這會兒正在隔壁與幾個文人清談,蕭慶之雖也讀過讀書,可稱不上文人,自發自動地就到隔間坐下了,所以這會兒蕭慶之能衝樓底子下那姑娘說:「玉壁姑娘來買茶葉麼,想必不是凡物。」

  「您要喜歡都送給您,小二哥,勞駕您拿上去送給那位爺。」反正也才二兩銀子買來的,她卻不想想她一個月例錢才二兩。

  見她把茶葉直接給了小二,小二還往上邊抬頭看是哪個雅間,蕭慶之又訕訕然一笑就想起那天的誤會來,大概這姑娘心裡還在叨咕著自己如何「自作多情」呢。這姑娘把茶葉一撂就走了,他是不想收下茶葉都不行了。

  「這位爺可要沏來嘗嘗,本地出產的茶葉,偶也見妙品。」小二放下茶葉這麼說了一句。

  「也好。」

  茶沏好,小二端進來就說了一句:「這位爺,您可是撞上好茶了,便是我們掌櫃在西京茶市上看了這麼些年,也說是難得的好茶。」

  小二將茶倒入茶盞中,澄明透亮的橙紅茶湯在白瓷盞上烙下一圈兒金邊,一入口,紅茶的綿厚溫醇令人不禁與那張笑臉聯繫起來,回甘時湧上來的是梔子花香氣。不愛喝紅茶的人,這時也覺得茶味迷人,更添了幾分薄醉。

  叫你亂送茶葉!

  環保人士說過的,垃圾要分類,你當是垃圾的東西,未必就不是寶。




第十二章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要說起來,蕭慶之這愛喝茶的可不比朝堂上一部分附庸風雅的大人們,這位是真真的愛茶,蕭老侯爺沒在朝堂發跡前家裡就經營著上百畝茶山。蕭老侯爺辭了朝堂事務後又回了茶山,蕭慶之十歲前都是在茶山上長著的。

  要是尋常的茶,蕭慶之說不定就留下了,可好茶不能留,回頭讓人給陳玉壁送回去也就是了。他倒是想得好好的,沒想到皇長子在那邊與幾個文人清淡完主動過來找他,那麼一袋子茶葉放在桌上,顧弘承就是想當沒看見都不行:「常聞西京偶也出無上妙品,莫不是被子雲兄尋著了,那我可得嘗嘗滋味。」

  與淳慶帝不同,顧弘承對茶並不算太熱衷,只是隨著他的父皇去喜好,倒也不純粹是迎合聖意,也存著幾分孝心。

  「那自然好。」不用蕭慶之吩咐,顧弘承身邊的人就取了茶葉出去交待店家沏來,所幸店家是個極懂茶的,到底是第二回沏,這壺茶比剛才沏給蕭慶之喝的還要好些。

  顧弘承捏著個小盞子輕啜一口,起先也沒覺出哪裡多好來,只是喝下去分外柔滑綿軟。人常說紅茶是美人茶,這時顧弘承也算琢磨出來了,一味的體性醇和,茶湯倒在白瓷小盞子裡,如同在雲上染斜陽。待到飲完一盞,再要飲第二盞時,顧弘承忽覺嘴裡升起甘爽柔和的香氣,似尋梅不見梅卻吸了滿肺腑香氣:「怨不得父皇也說子雲兄解茶中真味,便在西京市上都能尋覓如此香茗。」

  關於這茶的來路,蕭慶之也不怎麼好交待,但也絕不會占功:「卻是旁人尋來相送,待臣飲過後才知非凡物,否則斷不敢收下。」

  接著蕭慶之一想,都已經被顧弘承知道了,就算這位殿下不會往出說,這茶也不好留,他若留下顧弘承該怎麼想。噢,你明知君上愛茶,卻獨享好茶,虧得君上一有好茶就惦記著賞賜給你。

  一回營帳,蕭慶之就讓人把茶送到了淳慶帝面前,淳慶帝雖然不愛喝紅茶,卻有個愛喝紅茶的得臉妃子,加上又是正當青眼的臣子送來的,淳慶帝就笑納了,接著又是對蕭慶之好一通賞賜。淳慶帝也沒拿這茶當回事,直接就讓人送到裕妃那兒去,不管是凡品仙品,做皇帝的賞了,誰喝了會說聲不好,久而久之就是真得好得沒話說,誇出花來的贊美,淳慶帝也不當回事。

  倒是把裕妃給勾起了癮來,仔細一問是蕭慶之送的,裕妃便派了個小宮女去問蕭慶之,這時候蕭慶之才算明白,他這是徹底給自己找了一燙手山芋。反觀那送他燙手山芋的成天窩在小屋子裡,也不怕憋出毛病來。

  而裕妃在蕭慶之這沒得著穩定的來源,自己頭頂上有皇后四妃頂著,她也不能大張旗鼓發動下邊的人去找,她又不是作死的。裕妃眼兒一瞥,擺了茶點請淳慶帝來,又自己手把手沏好了茶遞到淳慶帝面前:「陛下,臣妾得您賜茶,心裡歡喜得緊,總想著承了陛下的情,可臣妾能還報的都是陛下給的,臣妾唯有借花陛下的茶沏了來謝陛下。陛下隆恩,臣妾不常掛嘴邊兒上,可心裡記得真真兒的,陛下請飲此茶,全當是臣妾一片殷殷答謝之意。」

  其實平時裕妃真不是個這麼殷勤多話的,見了皇帝也嬌柔也嫵媚,可從來沒說過這樣甜得膩死人的話。淳慶帝聽了心下大喜,接過茶一口全灌下去了,至於茶是什麼滋味……對不起,豬八戒吃人參果,沒嘗出來!

  結果裕妃這一夜就遭了殃了,正兒八經的羊肉沒吃成,反而把自己賠給了淳慶帝。

  不過淳慶帝滿意之餘,也明白裕妃的小心思,為了茶動心思,還是很合淳慶帝的審美觀的。第二天見了蕭慶之,那是撿著好詞誇了一通,把蕭慶之誇得如墜萬丈迷霧裡:「微臣實不敢擔陛下如此誇獎……」

  「愛卿啊,前幾日你送來的茶很好,朕很喜歡。」淳慶帝當然不會說,你把那天送來的茶再添上幾車來,這話要讓下臣自己去領會。

  蕭慶之領會到了,然後他就不由分說找到了窩在小屋子裡發霉也不肯出來的玉壁,雖然他是全程看著玉壁買茶葉的,可賣茶的人他不認得。玉壁在小院兒裡,束手躬腰地立在蕭慶之跟前,一副我自巍然的氣態:「恐怕要對不住晉城侯了,婢子也不知道該上哪裡去找那位老人家,也不曾問過名姓。那茶若是真非凡品,晉城侯來問婢子卻是問岔了方向,晉城侯不妨去問問市上常來往的鄉民,看是否有人識得那位老人家。」

  這會兒玉壁心裡慶幸了,她多有先見之明,得了好茶轉個手就扔給蕭慶之了,讓他愁去讓他煩去,壓根沒她什麼事兒。當然,她也沒想到那茶真好,真好還不如留著自己吃了。她都沒細看,小布袋紮結實了她才抱一會兒就扔給小二送蕭慶之了,她上哪知道茶好不好去。

  她的話說得在理,蕭慶之聽了也只能自己想辦法去,不過一回頭看見她露出看戲的表情來,他又覺得不能看著正經的事主置身身外。蕭慶之一轉頭,朝舒公公望去:「舒公公,現在也只有玉壁姑娘見過那位老人家,陛下又發了話下來,身為臣子不能不盡力,還請舒公公將玉璧姑娘相借些時日,早早找著販茶的老人家才是正經。」

  都把陛下抬出來了,舒公公怎麼可能說不借,二話沒說把出宮牌給了玉壁,又不免感歎這丫頭也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不好。

  一路上沉著張臉愈發不說話的玉壁這會兒心裡正在想,自己怎麼就這麼運氣不好。再一細想,自己打碰上這位開始,遇上的就沒一件好事。想她在宮裡平平安安待了這麼長時間,現在狀況頻出,這位得擔大部分責任。一得出這結論,玉壁就更不這位好臉色了,走在同一條路上都恨不能隔出個雙向四車道來。

  見她不言語面色沉沉如水,蕭慶之也不招她,心裡卻挺樂呵,他明白得很,自己把這丫頭給招了。

  「婢子就是在這見著那位賣茶的老人家的,想必晉城侯當時也看得一清二楚,除了那位老人家的樣貌,婢子知道的跟您一樣多。」玉壁以出宮尋個有點餘財的莊戶人家壯漢子為目標,別說像蕭慶之這樣的公侯之家,就是官宦人家她也沒想過,主要是她自己出身市井人家,她可不想到大戶人家伏低做小立規矩去。

  正因為她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她對蕭慶之一直都是很坦然的,從來沒有想入非非過。最多感慨一句——這位真文弱,看著不像個行伍出身的。

  自然,蕭慶之也沒多想,其實本來他差點就想入非非了,可那天的尷尬過後,他就打住了這些念頭。哪怕笑得再燦若白雪,這脾氣性子,也不似故人,再說,他還沒慘到要在旁人身上尋故人影子的程度。

  「玉壁姑娘在這稍候,我與他們去四處問詢一番再說其他。」蕭慶之說完就把跟來的侍衛分排出去,自己則找了茶館的東家來問。不想,卻被小二告知,東家今日出門訪客,現在不在茶館裡。

  玉壁和蕭慶之枯坐在茶館裡等侍衛探聽消息來回覆,那自然是玉壁站著,蕭慶之坐著。蕭慶之倒是讓她坐了,可她就是不坐,還滿嘴的禮儀規矩謹小慎微,鬧得蕭慶之也沒了脾氣:「玉壁姑娘到邊上去就坐飲茶吧,這是外邊,再說也犯不上在我這立規矩,我又不是宮裡的親貴。」

  得著這句話,玉璧才如蒙大赦,其實她早就想走人了,只是她到底是端人碗、受人管的底層人士:「婢子謝晉城侯體諒。」

  等她一走,蕭慶之才算舒坦了一點,他算明白了,這丫頭剛才故意跟他站個對臉,就是為了讓他不舒坦來的:「還當是個木訥謹小的,骨子裡這麼犯強,就這樣也能在宮裡活下去?」

  他可不知道,玉壁在宮裡多老實,老實得關起門來,除茶葉房裡的幾個和陳公公舒公公外,別人一概能不見就不見。就是有人來,她也只擺穩重識禮的範兒,要怪就怪蕭慶之惹了她,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不過一坐下來,玉壁就覺得自己做得不妥當了,默念了若干遍「我錯了」之後,沒事兒人一樣地該喝喝該吃吃,還想著以後只照準持禮以待,當個謹守規矩的宮女才是她的本份。

  「玉壁姑娘,若方便的話請出來看看,看是不是街邊那位老人家。」侍衛在外邊喊道。

  「找到了嗎?」玉壁打開門問道。

  侍衛點頭道:「問過好些人才得了準信,現在就請玉壁姑娘去瞧了。」

  蕭慶之的雅間才鄰街,所以她又只能到蕭慶之坐的那雅間裡去,朝街面上一看,還真是那位。這可好,找到這位老人家事兒也就算了結了,蕭慶之不用再找她出來第二回:「正是,不過那位老人家不通官話,不妨叫了小二來,也省得語言不通。」

  結果人一請上來,小二一聽也說不清楚這是哪個鄉間的土話,小二陣亡了,眾人也沒一個懂的。那老人家聽得懂一點官話,大致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可又溝通不了,等老人家一看到玉壁後立馬走上前去:「姐兒,姐兒……」

  嘰哩咕嚕,又是說話又是比劃的好半天,玉璧明白了老人家的意思:「老人家說,要茶葉跟他走就可以了,只是出產不多,想要的話只怕得現採。」

  春夏秋冬四季的茶葉各有風味,也不是非得春茶才行。蕭慶之聽了,讓幾名侍衛帶了銀錢一道跟著去,他則領著其他侍衛一道回行宮。本來按蕭慶之的意思人是他借的,自然要再去還,可玉壁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告辭,又甩出一堆虛白話來。

  末了,蕭慶之在原地訕笑一聲,他這是招人嫌棄了呀……

  嘁,自找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十三章 丫頭啊,有人給你下絆子了

  小院風清,行宮的花木比之皇宮裡多了分天然趣味,總是雜木居多,野草閒花自成趣味。御茶房所占的小院有一個說不上什麼個意思,卻非常別致的名字——雲琅山房。因院兒小些種不了多少花木,只在南牆架了長春籐,餘下四處也便左一叢右一畦的山間野生花木,卻因照料得好茂盛喜人。

  玉壁早上把各處要取用的茶包做好,又給茶水房的紅玉丁香送了趟茶葉,九、十點的時候就沒了瑣事,她就取了剛來那幾天存下來的雨水試著來沏茶。要擱現代她是不敢拿雨水沏茶的,誰知道那雨裡有什麼。

  「玉壁,喲,看來我可趕上了呀,自從離了小宮女宮所,旁的不想,就想著玉壁的茶。」早梅越過廊架就看到玉壁了,這妮子正在那兒動彈著嫩蔥段般的十指鼓弄那些個壺杯碗盞,陽光從一側落下,一抹剪影在流光裡,早梅倒愈發覺得這妮子養眼了。不是漂亮,只是養眼養心。

  抬頭見是早梅,玉壁喜出望外,拉著早梅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坐下燒水泡茶,卻沒用雨水,她還沒過濾呢,強迫症作的這無根水不過濾,她喝著心裡不適應:「給,你喜歡茉莉花,茶葉房裡去年的綠茶說要扔,我沒捨得,宮裡的茉莉開花時便摘了好些來窨茶。胚子是建南白毫,春採的上好芽葉,若不是陳茶窨了茉莉花實在可惜。」

  接過茶碗,早梅望著玉壁和和氣氣地笑道:「也只有你才這麼心思細膩,又處處有愛惜物件,讓你扔東西,十有七成到最後都被你留下了,偏生也只有你留下那些沒用的東西總能變出花樣來。」

  自從那天在路上見過早梅後,玉壁有好些日子都不見早梅來找她,又想著早梅不像她不用侍候貴人,一邊給添茶水,一邊說道:「早梅姐姐從和貴人處升到淑妃娘娘處後,就再沒有姐姐的消息,本想去找姐姐,但淑妃娘娘那邊我又不好去找,沒想早梅姐姐卻來了呢。」

  「如今我在八公主身邊侍候著,那日八公主也在的。」八公主是淑妃的女兒,淑妃這趟出來,兒子女兒都跟著沾了光。所以在宮裡頭,從來不是母以子貴,同樣的,也向來不會子憑母貴。

  公主,這可是玉璧從前想過的好去向,當然,她更喜歡自己現在待的茶葉房,在她眼裡比公主那兒舒坦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對於生長在現代的玉璧來說,讓她卑躬屈膝沒什麼問題,可讓她俯首帖耳侍候別人那就有難度了。

  又添了兩回事,說了一大包話後,玉壁就在心裡起疑,一開始見早梅原以為是奔小姐妹情誼來的,可越說越不著情誼的調,只怕早梅今天來意不怎麼單純:「早梅姐姐,天兒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去伺候公主了,我這兒也得趕緊去用了午飯,侍衛宮女所那邊的茶包還等著我去換吶。」

  確實,早梅來意並不只是為情誼,但是她有些猶豫,她看得出玉璧懷有疑惑的樣子,也知道玉壁待人總是一片坦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枉顧了這一片坦然的小姐妹情誼。思來想去,早梅還是開了口,畢竟她也是受托而來的:「玉壁,你可知道此回避暑,淑妃娘娘還帶了誰來。」

  這事兒玉壁知道,帶的是娘家大哥的長女,頗有幾分傲氣,倒是個沒壞心眼的,就是氣盛了些:「聽聞過一些,怎麼了,早梅姐姐怎麼忽然說起淑妃娘娘來了。」

  「那位小姐是淑妃娘娘長兄的女兒,八公主和九公主到行宮後都愛與齊小姐玩。也怪我不好,早些時候在宮裡就向八公主說過幾句想著你沏的茶的話,又告訴過八公主你是紅藻姐姐調。教出來的。八公主在宮中雖沒說什麼,只是小孩家鬥氣過了口,便說齊小姐會沏茶算什麼,自家隨便拎個宮女出來也能沏得好茶來。這事本來也就是小孩家鬥氣,卻不想,八公主惦記上了妹妹,非央著我來問問你的意思。」早梅把一件很明白的事兒說得極其繞,其實說白了就是八公主從早梅這知道了玉壁,又想著自己母妃宮裡少這麼個人,小孩兒家家的就學會替母親爭寵了。

  淑妃三年無寵,雖說出身高卻向來不得淳慶帝歡心,這次難得有了聖恩,兒女心裡頭一邊歡喜一邊又心酸,更要緊的是還擔驚受怕著,生怕哪天這份聖恩說沒就沒了。就淑妃本人來說,這其實是個不爭的,想她可是一品公卿門第出身的嫡女,在娘家就是吃過見過的主兒,真要爭聖寵哪需要八公主個小孩兒家家來替,所以說八公主是白做了功夫。

  這其中的事,玉壁知道一點,宮女兒們私底下沒少羨慕過淑妃,想人家三年無寵都能重得聖眷,那得有多厲害的手段啊:「早梅姐姐,我是個什麼樣兒的你最是知根知底,八公主要我是為什麼,我也能猜到一二。早梅姐姐,憑心而論,姐姐真覺得我是那塊料嗎?」

  一字記之曰——誠。

  早梅要繞,她便來直的,此刻這就是誠。要不是早梅還有猶豫,她也不會這麼說話,在這宮裡活三年,就是石頭也能長花花心思來。

  「行,得了你的話我便好回,你別放在心上,我也是受公主所托沒得法子。」早梅話語間帶了幾分歉意。

  「還請早梅姐姐替我告個罪,日後姐姐要來還來,別記著今兒的事。」玉壁說完便和早梅一塊起身,把早梅送到門口才回轉身坐下。

  早就知道在這宮中,人很難堅持做自己,只是沒想到變化這麼快。早梅說是在宮中說破讓八公主聽去的,這話她卻不信,要是八公主在宮裡就知道了,只怕早就動了這心思。只怕,這事還是近幾天說給八公主聽的,至於為什麼,她不想細究。

  煩都給煩飽了,外邊叫膳時,她哪還有吃飯的心思。悶悶地在小屋前坐好半晌,她自然不以為自己記個「誠」字,旁人就能照樣還個給她。怪不得有人給宮鬥戲總結了一句話——在後宮,最靠不住的就是姐妹情誼,上一刻姐姐妹妹笑臉如花,下一刻妹妹姐姐你死我活。

  「看來我是真的運氣好,遇上紅藻,要不是安排我在茶葉房裡,只怕我也要走這條你死我活的路。」她倒也不覺得自己就是獨樹一幟的,只是環境沒逼她,要是環境逼得來,她只怕能做得比早梅還要更徹底。

  「這麼說我也沒資格怪人家,只是有幸走了條寬敞點的路而已。」

  用過午飯去送茶包,篩出來的茶碎葉幾乎日日都不同,紅綠青黃白黑經常輪換著來。回來路上碰上個莫名其妙的人,她壓根不認得是誰,卻拿一雙急赤赤的眼睛瞪著她。是某位皇子妃身邊的宮女,她連人家的面兒都沒見過,都不明白自己哪招了這位。

  同樣是宮女,何苦彼此看不慣呢,玉壁心裡這麼說道。

  可偏偏這位從老早就看不慣她了,妒忌有之、埋怨有之、憤怒也有之,但談不上憎恨。這位叫降霜的宮女就是那天夜裡給蕭慶之送東西,卻被拒絕了的,降霜本來就惦記著幾時要去把這被蕭慶之許以期望,又拒絕了蕭慶之的給找出來,沒想到玉壁就自己送到眼前來了。

  再一問是茶葉房的,降霜可不是初進宮的小宮女,是在宮中生存了六年的,雖然年紀還小,可她九歲就進了宮,想整治玉璧還不是手到擒來。

  先是茶葉房裡莫名「被」少了茶葉,舒公公一對數,一點兒也沒少,玉壁試茶的量都因為她最近沒怎麼喝茶而存著,所以反而比數目上的多些微毫不堪記的。這事還沒塵埃落定,又傳玉壁和侍衛有染,這可讓玉壁覺得自己冤枉,她倒有心去勾搭個結實強壯的,問題是她有這膽嗎?

  有色心沒色膽說的就是她。

  因為這事,尚正那邊還讓人來驗了她的身,你說她冤不冤,別人做宮女只需要驗一回身,她居然要驗兩回。

  「丫頭啊,有人給你下絆子了,你這小鞋只怕還有得穿。」舒公公讓她想想得罪了誰,她和舒公公一塊數,結果一數她認識的人都不多,上哪得罪人去。要說得罪,舒公公冷瞥她一眼,說:「照你這麼說,我覺得你唯一得罪的就是晉城侯,你也是,明明知道那位是貴家子,還敢給人甩臉子。不過晉城侯也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歷來待下就是個親善的,不會因為這點子事計較你。」

  玉壁的事,雖說只是在宮女間有點風聲,但蕭慶之卻知道了其中真相。倒不是蕭慶之想替玉壁解決麻煩,他管著行宮的防務,消息來源駁雜,知道其中真相也不算什麼稀奇。

  「那日嫌棄爺,今日卻得爺來伸手拉你一把。」不過這事,本就是因他而起的,蕭慶之伸手也合情合理。

  三皇子妃身邊的宮女,自然得請三皇子妃管束去,天家後院的事,蕭慶之可不敢插手。她能伸手的,無非就是推推波助助瀾,把真相托到水面上而已。倒也不會打殺了,只是少不得掌嘴挨罰,體面也沒了,少不得被發落到役使庫去做粗活。

  蕭慶之不是個懷有善心的主兒,他向來認為,不管什麼人都要為所做下的事承擔責任。

  嗯,所以,您老惹出來的好事,您老也得承擔責任,小玉壁且有臉子甩給您。

  不過,再過些時候就要回京了,風波急起,估計一時半會兒小玉壁沒工夫甩,蕭慶之也沒工夫看。




第十四章 大公主要敲打她

  九月中回到京城時,京城已染上一抹淡淡秋色,銀杏黃綠夾雜生於御道兩側,茂密的枝葉使間或把道路遮在蔭裡。玉壁喜歡銀杏樹,尤其喜歡秋天銀杏葉一片金黃的時候,可惜這樹木宮裡並不多見,偶爾幾株並不能染成一片金黃燦燦的感覺。

  御駕從正門進,隨駕的則分別從兩側進,玉壁一回茶葉房就看到小慶子小安子兩個正把篩好的茶葉分藏於小茶葉罐裡,這是在準備各宮每個月來領的例茶。她一穿過門廊進來,小慶子小安子就喜出望外地迎上來:「玉壁姐姐,你可是回來了,往常你都在我們還不覺得,你這一走茶葉房的事兒就亂套了。雖說陛下和好些位娘娘都不在宮裡,可還是忙得我們焦頭爛額的,好在玉壁姐姐回來了,這茶葉房裡的事還得玉壁姐姐來安排才不會亂。」

  「茶葉房裡就這點子事,別說得好像沒了我茶葉房就不轉了似的,別揣著好話不要錢似地往外扔我。吶,給你們帶的東西,看看喜不喜歡。西京那邊也沒什麼好東西,就出些個雜玉,地子不多好也不貴,我瞧著也是個念想,就給你們捎了回來。」玉壁順手在西京市上買的,給小慶子小安子的是把件,給桃葉細柳的是宮絛。

  小安子小慶子和桃葉細柳接了東西連連道謝,桃葉說道:「玉壁姐姐,你隨駕的這兩個月,茶葉房裡到了三批茶葉,一批是江南道送來的夏茶,多是綠茶也有幾樣是紅茶,一批是江東道送來的青茶,共有十七樣,另外一批則是嶺南道送來的白茶和黑茶。茶水房的人品飲後簽章存了庫,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個分排,還得玉壁姐姐一一品嘗過來才能從庫裡提出來。」

  在茶葉房就是這點兒好,隨便哪樣茶,都留著一斤的餘量給嘗來品去,所以玉壁占老大便宜,天天喝著各種各樣的名茶不花錢不說,還拿工資,所以說上哪兒找這麼好的地兒混日子。

  「行,明兒再說,今兒先把事歸攏歸攏。」

  茶葉房裡倒是平平安安的,朝局卻不怎麼平安,戰事是一方面,朝堂上日益嚴重的黨爭也是一方面。淳慶帝對戰事不操心,景朝怕什麼都不怕跟外族打仗,可現在戰事起,下邊的臣子還不能一條心,這就危險了。

  做為君王,淳慶帝樂於看到臣子互相鬥,但愈發激烈的朝堂爭鬥,已經讓這些人失去了外敵來犯時一致的對外之心,這卻是淳慶帝不能容忍的。所以,現在他急需要一員能吏,要麼做和事佬,要麼重拳震懾。

  「愛卿吶,如今的朝堂如何水深火熱,愛卿和朕一樣清楚。朕以周大學士相和,卻依舊不見成效,如今看來是唯有請令尊出山了。」淳慶帝看著案前的蕭慶之滿懷殷殷之意。

  眼看著淳慶帝的意思已溢於言表,蕭慶之卻不能替自己的父親做主,只得施禮道:「臣唯能替父親謝陛下聖恩,只是卻做不得家父的主。」

  這事兒淳慶帝怎麼會不知道,只拍拍他的肩說:「此事朕心中有數,必不會使愛卿為難,至於你的婚事,朕也會好生安排,倒不知愛卿可心何等淑女。是書香門第,還是將門虎女,朕可是知道,愛卿在京中閨秀心頭可是一好吶!」

  把蕭正的事給蕭慶之透了透意思後,淳慶帝倒有心思來打趣了,看著蕭慶之訕訕然不知道怎麼回話的模樣,淳慶帝倒頗覺挺樂。通常,淳慶帝與蕭正可謂是同生死共患難過的情誼,自來就把蕭慶之當晚輩看待,此時打趣起來當然得心應手。

  其實蕭慶之心裡不知道多想晾給淳慶帝一個白眼:「陛下為微臣憂心,微臣又怎敢置喙,但憑陛下做主。」

  正好又快到三年一選的時候了,淳慶帝想著從一等的閨秀裡挑一個,再從二等的閨秀裡挑兩個,讓蕭慶之一步到位妻妾充足。免得到時候請了蕭正出山,在蕭慶之的姻緣上沒個交待。淳慶帝一想起這事,又厭惡起庶長女來,愈發打定主意要把顧白芷好好拾掇拾掇,再給蕭慶之謀一門好親事,就算不為蕭正,他也不能薄待了蕭慶之這能文能武的干將。

  顧白芷倒還不知道淳慶帝心裡的打算,畢竟選秀得到明年開春去,這時她只是聽聞了一些關於某個御茶房宮女妄圖惦記「她男人」的傳言。要知道顧白芷已經連著攪了蕭慶之兩門婚事,那都是出身高門的,這回居然連宮女都蹦出來了。自家的下人什麼時候這麼不是東西了,居然敢惦記主人家的東西,再沒眼色也不該是這樣沒眼色的。

  等這位一聽到傳言後,片刻不帶歇地往宮裡去,陳公公聽到小喜子來說「大公主」到,心肝兒就是一顫。陳公公聽說了玉壁的事,可舒公公和幾個同去的太監宮女都給她做了旁證,陳公公也瞧著不至於,也就沒起什麼風浪。可陳公公忘了,他們看著不至於,擱大公主那裡,芝麻大點兒也能當西瓜捧著:「你去茶葉房把事跟玉壁那丫頭說了,讓她心裡頭有個準備。」

  「誒,小的這就去。」小喜子得了話趕緊去茶葉房。

  而玉壁一聽小喜子的話,差點就想撞牆去了,她跟蕭慶之那真是影兒都沒有,後來風波也平了,怎麼那位奔放的大公主又要把這事重提起來,還嫌這破事兒不夠煩的:「小喜子,你說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小喜子搖頭道:「大公主什麼身份,你去認個不是,再添幾句指天誓地的話,大公主也不至為難咱們這些伏低做小的。」

  這話算是點醒了玉壁,也是,但凡是個自矜著點身份的,都不會跟個下人為難。大公主在御茶房正院裡坐著品茶,玉壁一進去趕緊行個大禮侍立一旁,擺出一幅瑟瑟然任揉來捏去也不會有二話的樣兒。

  「還道是個傾國佳人,這模樣連畫眉都不如。」畫眉是顧白芷身邊的宮女,生得確實不錯,顧白芷倒沒說錯,玉壁確實比不得畫眉的模樣好看。

  「能在大公主身邊侍候自然都是妙人兒,婢子又怎麼能趕得上。」玉壁還能怎麼著,只管低頭說自己如何如何不是唄。大公主要敲打她,她就裝做被敲打個正著的樣,只盼著這茬能趕緊過去。

  「聽著也是個懂事理的,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你,日後拎清楚自個兒身份,別做那遙不可及的夢。若是日後再沒有半句是非出來,我自不會再惦記著你個小宮女,可若是有半個字是非,就不會是今日這般了……」顧白芷揉了揉手指,抬著一雙鳳眼看向玉壁,見玉璧伏低身子又是大大一揖,她心裡倒也舒坦了。

  本來,顧白芷就不以為蕭慶之會看上個小宮女,再一看這小宮女的模樣,她就更肯定了。八成又是些勾心斗角的事,有人想藉她的手來收拾這小宮女,也不看看她顧白芷是不是這麼容易被人當槍使的主兒。

  送走大公主後,玉壁長出一口氣,心裡更是肯定了一件事,蕭慶之是個禍源,別說靠近,偶爾路過沾上點都得倒霉。

  回茶葉房繼續收拾茶葉,玉壁一邊拾掇著一邊想著回京前早梅跟自己說過的幾句話:「玉壁,我也多有不得已,你莫記在心上。八公主那邊不會再惦記著這番事,你便原諒了姐姐這回,姐姐保證再沒有下次。」

  她自然笑著說沒事,早梅見了她笑,又多說了兩句:「玉壁,我心頭到還是重著咱們的情誼,因而不會讓你做為難的事,但春妮……我還是那句話,以後不管是誰,多疑一點,少信一分,便是……便是我也一樣。總有些時候,我也身不由己,在這宮中,像我們這般的都是任人拿捏,在我還能記著情誼跟你說話的時候,我便把這些話說在前頭,慎記慎記。」

  在早梅喜雨春妮三人間,春妮的消息是最少的,只知道她如今在慧妃身邊當差,到底怎麼樣卻分毫不清楚。

  就在她心裡種種疑惑起時,桃葉從門洞裡風風火火地奔進來,跑得腳底下生風都嫌不夠快,一見到她就氣喘吁吁地說道:「玉壁姐姐,我剛從前頭過來,陛下身邊侍候的蘇公公不知道怎麼來了,一來便滿臉子不快,這會兒陳公公正在那兒賠著笑臉呢。茶水房裡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拎在院子中間兒立著呢,也不知道是什麼個緣由。」

  看來是茶水房出了什麼事,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玉壁繼續和細柳一起挑揀著新送來的紅茶。這紅茶還是從西京帶回來的,就是那位老大爺家裡的,總共不過四五斤,早被裕妃定下了,陛下許可了旁人自然不會再有什麼言語。

  「玉壁姐姐,我瞧著這紅茶很是尋常呢,乾茶的香氣還不如京城郊外的茶莊裡產出來的,看著顏色也發暗,不說比金絲小山紅,連本山大葉都不如。」桃葉坐下來和細柳一塊幫著挑揀茶葉,沒挑多少就問了這麼一句。

  都不等玉壁回這句話,細柳就答了:「這話我也問了玉壁姐姐,玉壁姐姐沏了給我喝呢,桌上還有,桃葉姐姐快去嘗嘗,還熱乎著吶。」

  聞言,桃葉就要站起身來去倒茶喝,卻被外邊一個聲音給喝住了:「不忙,待咱家來嘗嘗。」

  蘇德盛!

  一看見蘇德盛,玉壁就低頭想在地上找個縫兒鑽進去,那天晚上的事她差一點就要忘乾淨了,可一見到蘇德盛她就徹底沒法忘了,只希望蘇公公貴人多忘事,記不得她了才好。

  她怎麼就這麼走背字兒呢!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十五章 你敢給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兒不!

  蘇德盛走進小院兒裡來,先看到的就是玉壁,他掃那微露愕然的丫頭一眼,又收回視線,只和陳公公一道走進小亭裡。陳公公當然不能讓蘇德盛蘇大公公喝放了好一會兒的茶,雖說還是溫熱著,但放了就是放了,失了香失了味,陳公公讓玉壁再沏一壺來。

  本來玉壁是要進屋裡沏好再端出來,沏茶總得坐吧,這二位跟前哪有她的座,她是這麼想的。但是蘇德盛卻看她一眼,指了指茶盤後邊的座兒說:「坐著吧,咱們都是侍候陛下的,沒那麼多講究。」

  看著蘇德盛那眼神,玉壁覺得自己都讀出一句話來:「丫頭,我看著你呢,你敢給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兒不!」

  早先玉壁就聽說過,蘇德盛多年前在御茶房當差,後來得淳慶帝青眼留在御前聽用。玉壁坐下後心裡想著,得淳慶帝青眼八成因為深諳茶道,但能一步步走到內廷監令,也肯定不會只是因為深諳茶道。

  不過有一點玉壁心裡有底,那就是蘇德盛肯定沒喝過她沏的茶,蘇德盛位高試毒的活兒不用他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文章就是咬死了這一點,不求有功,只求無過,這裡邊學問就大了。

  對面坐著的陳公公和蘇德盛都不知道小姑娘耍著心眼,陳公公是斷斷想不道小姑娘心裡有大主意,蘇德盛則想不到,還有人不想露臉的:「看著倒是個曉通茶性的,西京的紅茶氣味柔和,茶性溫醇,有花香氣,用萬華山的泉水來沏再合適不過。」

  「是,舒公公以前也說過這丫頭擅沏茶,比起茶水房的倒是要出挑著一些。不過這丫頭在茶葉房做得極漂亮,打她來了茶葉房後,茶葉房沒出過半點差池,屋子裡收著的庫裡存著的都收管得當。再好的茶,光會沏也不是個事,還得有人細細照料著,是此才留著她在茶葉房打轉。」陳公公這是在解釋為什麼玉壁沒給安排到茶水房去,其實在陳公公看來,再會沏茶也是個才從宮所出來的小丫頭,在茶葉房當差當得好好的,沒必要挪動。

  「這話說得在理,茶水房裡倒不缺人尖子,就是缺點用心。現在這些個丫頭小子,哪像咱們當差那會兒,挖空心思想著怎麼侍候陛下,怎麼把諸事打點好。他們現在心思多著,哪還會一心一意想著精藝進業。」御茶房除了沏茶管茶,也做茶點管著進出的茶葉茶點禮匣,逢年過節淳慶帝都會賜下去給各路大臣。大臣們接了當然只能說好,哪管得是不是真好,可蘇德盛嘗過,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這一番話,讓陳公公有些無地自容,畢竟御茶房是他在管著,蘇德盛這番話,倒像是在說他管治不力。陳公公擦了把汗,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是我管教無方,蘇公公恕罪。」

  其實蘇德盛也就這麼一感慨,畢竟他和陳公公都是御茶房的老人,他不會當著小丫頭們的面這麼不給陳公公臉:「哪兒是你管教無方,是他們自己不思上進,這不思上進的咱們難道還一個個推著上進去,就算有這心也沒這力氣不是。」

  此時,玉壁的茶沏好了,一一給蘇德盛和陳公公遞了茶,又手一揚做個請茶的手勢。蘇德盛和陳公公端起來,只見蘇德盛先聞了聞,又細細抿一口,餘下的茶湯分作兩口緩緩喝下去後,臉上有了笑意。至於陳公公,則意外於西京居然也能出這樣的妙品,西京紅茶品質高低駁雜,所以沒能成為貢茶,又想起蘇德盛說這茶得來和玉壁有關,不由得高看了這「本家小丫頭」一眼。

  「茶沏得不錯,是用了心的,那日陛下說茶好,我還當是陛下體恤你們,免得你們挨罰。看來那天倒是教訓錯了,茶確實沏得好,本想拔個特例把你提到茶水房去,不過陳公公安排你在茶葉房也有道理。」蘇德盛說完又看了玉壁一眼,見這丫頭低眉垂眼不喜不怒的,倒覺得這是個穩重牢靠的。

  其實蘇德盛是沒看見,玉壁可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這會兒要不是垂著眼皮子,蘇德盛必定能看到她滿眼歡喜。御茶房裡果然像玉枝姑姑說過的那樣,少三分紛爭多七分安穩,唯一有些紛爭的地方也就是茶水房了,但比起內宮來不知道好了多少重。

  本來茶喝著不錯,蘇德盛也就能放過玉壁去了,可蘇德盛回了御前試著喝了點茶水房沏來的紅茶,一喝就皺起眉頭來。倒不是茶水房沏得多差,是先喝了玉壁的有對比,這一對比更顯得茶水房沏來的不是味兒:「分明喝得出是一樣的茶一樣的水,那丫頭是好在哪兒了?」

  「公公?」接來御茶房茶水進來的小太監有些不明所以,嘗過了按規矩就該遞去給陛下了,怎麼今天蘇公公不吱聲。

  「你端下去喝了罷。」蘇德盛倒沒讓小太監把茶退回去,能坐到他今兒這位置上,自是個思慮周全的。當然了,也是現在蘇德盛覺得玉壁堪用,要不然蘇德盛也不會想著周全她,直接把人提到茶水房專司給陛下沏茶就得了,哪管她要面對些什麼紛爭。

  幸虧蘇德盛思慮周詳,要不然玉壁可就遭殃了,不過見到蘇德盛跟前聽用的小太監傳來的話,她還是覺得自己遭殃了:「公公的意思是讓婢子沏茶給陛下?」

  小太監點點頭,答道:「公公說玉壁姐姐的西京紅茶沏得好,以後紅茶由玉壁姐姐來沏,陛下也不是日日飲紅茶,餘的還是茶水房沏。」

  「這……」玉壁心說她能拒絕嗎,她倒是想一口回絕,可她不是沒這膽兒嘛。點點頭答應下來,回了茶葉房她就垮了臉,桃葉細柳問她怎麼了,她倒也留了點心眼,沒把事說出來:「沒什麼,就是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什麼是非。」

  「玉壁姐姐,咱們關起門來在茶葉房一步不出,能惹什麼是非。」

  細柳也點頭說道:「玉壁姐姐,您該不會又遇上晉城侯了吧?」

  唯一讓茶葉房裡覺得是個事兒的只有大公主了,要真是和晉城侯有了交集,那八成躲不開大公主,那是什麼人,那可是連陛下都頭疼的。殺,那是肯定不捨得,再怎麼也是自己的骨血,淳慶帝連宮女太監都體恤,何況是自家女兒。圈禁也不合規矩,庶出的公主沒封地,所以也不能趕到封地去。

  再說,就算淳慶帝下得了殺手,別看大臣們平時瞧不上大公主,可再怎麼也是庶出的長公主,大臣們還得往死了勸。

  見小安子小慶子和桃葉細柳都盯著她,生怕她點頭,她就樂不可支地笑了:「哪兒有那麼多事,你們幾個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派晉城侯去雲州給老侯爺送信兒去了,我又上哪兒遇晉城侯去。再說,老遠看見了我就會躲著,怎麼可能一頭撞過去,你們幾個也想得太多了。」

  「誒,我們都給忘了,只要不是這樁就好,那玉壁姐姐還有什麼可愁的呀。」

  「沒什麼,只是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只怕要不好過。」玉壁說的是自己給淳慶帝沏茶的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接了這事就肯定要惹茶水房的閒話。好在茶水房人口也簡單,左右不過被冷言冷語一番,也不會出什麼要命的事,要真把事兒惹大了,陳公公和舒公公可不是吃素的。

  第二天午後,蘇德盛又讓那個小太監來了,玉璧也不問人名字,沏了茶就把人送出去,多一刻都不讓人在茶葉房待。她也沒避著桃葉細柳他們幾個,只是卻不說沏茶去哪兒,其實這四個人眼力見一點不缺,明白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既然玉壁不打算說,他們也只當什麼都沒看見。

  小太監把紅茶遞給蘇德盛,蘇德盛呈上去給淳慶帝,淳慶帝倒沒顧上,手頭正有一本奏章在批朱,淳慶帝批完奏章才端起茶盞來喝茶,喝完淳慶帝微微點頭,又多喝了一盞才繼續批奏章。

  「蘇德盛,雲州可有消息來,子雲前幾日就該到雲州了,按說消息也該回來了。」淳慶帝問道。

  「回陛下,雲州消息已到了,本想待陛下批完奏章再稟。雲州衛所送來消息說,蕭老侯爺不在雲州,晉城侯前去也只是撲了個空。陛下,雲州衛所還說了一樁事,蕭老夫人令晉城侯交出侯府繼承,這卻是一樁怪事。」蘇德盛心想的是,誰要有蕭慶之這麼個兒子,那都得樂得嘴咧到耳根子後頭去,蕭老夫人眼睛是被糊住了麼。

  這事淳慶帝卻知道,笑道:「不過是一堂家事,管這些做什麼,子雲若是真來與朕說要將爵位讓給他弟弟來承襲,朕答應了便是。子雲乃縱橫之才,一個爵位朕倒不吝嗇,只是言官們少不得要上疏。」

  「陛下聖恩,晉城侯若是知道,必定歡喜至極。」

  「報,大公主求見陛下。」

  一聽是那讓人頭疼的女兒來了,淳慶帝就想揮手趕人:「也罷,讓她進來。」

  正好是顧白芷來了,淳慶帝說過回京就要給蕭慶之做主,女兒這裡當然得先擺出話來,要不又讓顧白芷攪了,沒臉的是他這為君王者。

  可顧白芷是那聽話的主兒麼!





第十六章 誰也不能護誰一輩子

  一個不出茶葉房的人能招是非麼,答案是肯定的!

  玉壁倒是老實,她就天天窩著,今天沏紅茶,明天沏綠茶,後天改普洱,反正茶葉房裡有的是份額讓她禍害。小路子提了一些安縣烏龍從冰窖裡出來,她藉著淳慶帝的光沒少喝。

  「玉壁姐姐,眼看要中秋了,按規矩御茶房每一處都要呈兩三樣茶點的,玉壁姐姐看咱們茶葉房做個什麼點心。」桃葉本來以為玉壁知道,可她看玉壁壓根沒提過這事,就曉得她是沒注意,遂趕緊提醒著點。

  「點心?」如果讓玉壁來說現代中國最偉大的是什麼,玉壁絕對會說美食,她做菜的水平倒也一般般,不過勝在見多「吃」廣不是。大江南北走得多了看得多了吃得多了,就跟那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一樣,一琢磨她還真能想起不少來。

  不過她的實際操作水平自己也沒試過,她對自己可沒什麼信心,她做菜的水平還停留在餓不死自己的層面上,真要做出來給別人吃,她心虛。

  「我記得這會兒正是南瓜和玉米、紅薯收穫的時候,就拿這三樣兒做點心吧。南瓜和江米粉一塊揉了炸,玉米和麵粉揉了蒸……」她還沒說完,桃葉細柳就互相看一眼,看來這位水平也很市井,這些東西怎麼拿得上台面。

  「玉壁姐姐,是中秋要裝入禮匣下賜給大臣們的,不好做這些簡單的市井小食。」

  中秋?

  那還有什麼可想的,直接做月餅唄。南瓜餡月餅、玉米餡月餅,紅薯就不要了,再加幾種水果餡,火腿月餅也不錯,鮮花也餅也很美好,說起月餅,玉壁這愛吃的就忍不住了。在現代玉璧也是個為吃肯花心思的,就好在網上搜羅各種食譜,然後自己照著做,大菜不敢說,點心她還是敢試的。

  這不,她還有四個幫手呢,做個月餅還不是動動嘴的事。

  「我知道做什麼了。」

  跟桃葉細柳小慶子小安子一說,四人也覺得新鮮,幸好這地兒沒月餅這東西,中秋也就是個時令的節氣,和月餅搭不上邊兒。因為各種餡料比較麻煩,只能先試著一點點做,玉壁還沒忘了去禍害一下宮裡的月季花,她記得聽人說過,所謂玫瑰多是月季,鮮花月餅也是很時興的東西,姑娘們的最愛。

  一趟做下來,各種餡料的都呈了一份去給陳公公和舒公公,兩位一嘗,都不錯。加上宮裡匠坊刻出來的模子那叫一個漂亮,小小一個的,兩三口就能吃下去,看也舒心吃著也不錯,配上茶喝正好。

  「我沒看錯,玉壁那丫頭是個肯花心思的,有心思又不愛招惹是非,是個好的。老舒啊,少不得咱們以後還有要靠這丫頭的時候,把她看仔細點,莫被不開眼的禍害了去。」陳公公開始看在同鄉又本家的份上,對玉壁還算照顧,不過也就是面上的情份。現在玉壁有用了,陳公公就更加上心了。

  舒公公本來就對玉壁不錯,這時自然是點頭:「自然,在我手底下她也出不了什麼事兒,別的地方不敢說,茶葉房裡絕不是什麼是非之地。只是蘇公公那邊讓玉壁沏西京紅茶,卻遲早會惹些是非,茶水房裡也不乏幾個心思活泛又有關係的。不過,這丫頭也該知道什麼叫人心險惡,總不能咱們日忙夜忙還得帛工夫照管她去,就算咱們能照顧著她,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只能是她自己長心眼兒才能省心。」

  聞言,陳公公也應了一聲:「是,這丫頭還得待五年吶,若是陛下可心,只怕還不止五年,御茶房雖不是是非之地,但也不是什麼安穩所在,誰也不能護誰一輩子。你看著點,適當即可,她要真被打擊得了無生趣了,擺在御茶房裡也只能礙著咱們的眼。」

  二位一番話,算是定下了玉壁接下來不太平的日子。

  八月初六把月餅趕製出來,玉壁倒沒說名字,只說是餅。她心裡門清著,要是淳慶帝吃了心情好,八成要賜名,她可不會擅自做主給取名字去,這是上位者獨有的愛好和特權,她不去礙人的眼。

  八月初九,蕭慶之也回來了,明顯整個人心情不太好。也是,誰要是被自家親娘那麼嫌棄了,心情都得不好。人一到淳慶帝面前,先請罪,不為別的,他沒能把老爺子請出山,連信兒都沒能當面交給老爺子。

  「子雲快起來,這事本也不能怪責於你。朕瞧你一路風塵僕僕,怕是累了,早些回府去歇養幾天。」淳慶帝也沒法怪責,蕭慶之十歲以後就跟在太子身邊,太子是淳慶帝一手教養的,蕭慶之也耳濡目染,算是淳慶帝教出來的。聽說蕭老夫人不喜歡蕭慶之,淳慶帝心裡老大不高興,可這是別人兒子,別人喜歡還是嫌棄都由不得他來干涉。

  「是,陛下。」蕭慶之確實是累了,一是一路奔波,二是心思有些重,看起來確實沒有往日的風采。

  見狀,淳慶帝心裡愈發不喜興起來:「朕知你心裡有什麼事,不礙,別覺得是多大個事兒。你既回來了,朕差他們去選的閨秀也該讓你自己看看,朕說過不會在這樁事上委屈你,選來的都是一等一的士族閨秀。朕已差人去知會過蕭氏族老,只要你選定了,餘下的事交給他們去辦。」

  蕭慶之父母皆不在京中,他府裡的事一直是蕭氏的族老們在過問著,上兩回的婚事也是知會過老爺子後安排的,只是沒想到結果會這樣而已。

  其實過了這麼些年,蕭慶之真對婚姻之事不甚感興趣,可他也知道人都會有這麼一遭,所以也不抗拒,只伏低身子道:「臣謝陛下聖恩。」

  「愛卿心頭若有所好,也不妨明言,這個主朕還做得。」淳慶帝怎麼會不知道蕭慶之心裡有個人呢,只是淳慶帝對臣下的隱私也沒興趣過問,所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只道是礙著自家女兒不好說出來,怕被斷了姻緣。

  「回陛下,臣並無所好,但憑陛下作主。」

  淳慶帝點點頭讓人送蕭慶之出去,待蕭慶之一出去,淳慶帝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白芷這丫頭得治治,好好說話不聽,非要朕下雷霆手段麼!」

  對於蕭慶之,淳慶帝是真有愛才之心的,一個不長臉還丟人的女兒,自然比不上一個能縱橫馳騁的臣子。

  「陛下,雲州衛所來了書信,說是蕭老夫人領了蕭應之上京中來。」蘇德盛說完就發現陛下臉上有了笑意。

  「蕭老夫人不愧是朕封的誥命夫人,這是在替朕逼一堂出山啊!」淳慶帝剛才還不滿,這會兒又樂,蕭老夫人和蕭一堂結髮於寒微時,是個茶商的女兒,眼根子不怎麼長遠的,計利較益倒是一把好手。

  聞言,蘇德盛也瞇起眼睛笑,誰不知道蕭老侯爺最重舊情,要不就憑蕭老夫人的出身,如今也當不得候府正室的誥命。蕭老候爺也知道這位根底子淺,所以向來不讓蕭老夫人在京中長待,本是為蕭老夫人著想,不過料想著蕭老夫人也未必領情。

  蕭慶之接到雲州來信時,臉色又是一滯,他現在住的就是晉城侯的京邸,日後蕭老夫人來了,自然會在一個屋簷底下過日子。蕭慶之是個有孝心的,雖說年少時就獨自在京中,但心裡無一刻不想著在茶山與父母弟弟一家人歡樂團圓的時候,但近年來每每回雲州,母親都不會給他好臉,甚至於連基本的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儉書,我可是有何不好,為何母親……」蕭慶之說話間更是形容落寞,他不是那懷疑自己的人,有能力有出身一貫來都受肯定,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懷疑。可看著母親和弟弟母慈子孝無比和樂的情形,再對比母親對自己,他總覺得是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

  儉書和令武是蕭慶之身邊長大的,是蕭老侯爺安排的人,這兩人一聽蕭慶之的話也糊塗,蕭慶之雖不能說是當朝最出色的兒郎,可也是極出色的。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麼蕭老夫人這麼對蕭慶之看不過去,橫挑鼻子豎挑眼,比後媽還後媽。

  但是,誰都知道蕭慶之是嫡出,既然是親生的還養到十歲,怎麼會不喜。擱別家,有個蕭慶之這樣的兒子,再高的門第也該喜出望外。

  「爺,無非是這幾年生疏了,老夫人進京中來,日後還處在一塊,必能補回來,爺別太過憂煩。」儉書是書童,跟著蕭慶之讀書,比起令武這個粗壯漢子來,到底還是更懂得安慰人一些。

  「罷了,倒是我計較了,這麼多年不曾侍奉在母親左右,又怎能盼著母親像對應之一樣對我。母親此番進京,我好好孝敬著也就是了,母親若要令我將侯府讓給應之,讓也就是了,橫豎我能自己掙來。應之在母親身邊侍奉也沒工夫求功名,倒是我常年在外沒能照管,既無為人子的孝,也無為兄長的悌,這是我該補給應之的。」蕭慶之對爵位倒真不怎麼看重,他身上的軍功還少了,封侯拜將也是易事,不必跟母親硬頂這項。

  但蕭慶之也明了,一旦他讓了,沒有人會說他的不是,反而會有言官上疏,京中的士族世家也會瞧著蕭家沒規矩章法而遠之。這些倒需要他去周旋,總不能讓了爵位,卻留一堆麻煩給母親和弟弟。

  不過,母親都來了,父親只怕也將抵京,在這件事上,母親是在逼父親。蕭慶之心裡明白,只怕還是為了爵位,他雖覺得自家母親格局太小,但總歸是生養的親母,他也只有幫襯著圓場。

  只是,老爺子被逼得只能進京,該來的腥風血雨還是要來的……

  望著天際的微光漸漸黯淡,蕭慶之的臨風佇立良久,終只得一聲歎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十七章 身體要緊,侯爺保重

  八月初十,天高雲淡,昨夜雖然下了一場雨,卻因為還是仲秋時節,寒氣是沒有的,蕭瑟也半點不見。茶葉房前不種花木,怕茶葉沾了其他雜味兒,不過御茶房的院場上擺滿了菊花,玉壁也是才知道,御茶房的點心禮匣裡還得各擺幾枝菊花。

  她很不厚道的用邪惡的眼神看了院場上的菊花很久,遙想著淳慶帝「邪媚狂狷」一笑,對著諸臣說:「諸位愛卿,朕的菊花可好。」

  淳慶帝賜茶的時候,就好問一句「愛卿,朕的茶可好」。對著菊花癡笑好一會兒後,小合子來了,小合子就是蘇德盛派來跟玉壁「接頭」的小太監,小合子一來就看到平日裡不怎麼有表情的玉壁對著滿院子菊花笑得分外晃眼,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著有眼令人汗毛直豎,絕對不是欣賞菊花應有的贊美笑容。

  如果小合子不那麼斯文,如果小合子是個現代人,他肯定會用「淫蕩」來形容玉壁的笑。

  「玉壁姐姐。」小合子也不說自己來幹嘛的,只是叫了玉壁一聲,兩人接頭好些日子了,都不用明言就知道什麼原由。

  把目光從菊花上收回來,玉壁難得地衝小合子一笑:「嗯,我知道了,你在側門等著,我馬上給你送來。」

  收到玉壁的笑,小合子有點兒愣神,真不是人小合子沒見過美人,他是淳慶帝身邊侍候的小太監,誘人漂亮的小丫頭還見少了。可玉壁這一笑,讓他有種冰雪消融的感覺,就算有個傾國傾城的這時往玉壁身邊一站,只怕也不過能打個平手。

  「玉璧姐姐,你該常笑的。」

  「笑多了容易長皺紋的!」玉壁斂了笑,丟下一句話回茶葉房沏茶去。

  把茶沏好給小合子,玉壁還得回到院場上來,誰讓茶葉房的人最閒,他們今天接了拾掇禮匣的任務,和小喜子、小路子他們幾個閒人一塊做這活計。一水兒的木匣子,據說是用了還要還回來了,真環保!

  這還不算,收拾好後,舒公公又來了一句:「玉壁啊,橫豎到中秋那天也就你們茶葉房清閒著點,中秋下朝後諸位大臣會順道來御茶房把禮匣領回,你們幾個負責這事兒。到時候讓小路子幫襯著,他往年也司掌過這樁事。」

  什麼,不但木匣子要送回來,還得各位官員們親自來領,這可真夠隨意的。

  其實是她不能領會淳慶帝的意思,當然這也不只是淳慶帝這一朝的特例,景朝自高祖以來就是這樣。這意思是,咱皇家也不只拿你們當臣子,也當是自家人,沒這麼多繁文縟節。

  到中秋這天,玉壁和桃葉細柳他們早早就起來,一一把禮匣點了數遍。因為每到節慶是上「大朝」,所謂大朝的意思就是在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親貴都要到場,就算是九品也一樣。不同的是三品以上在太和殿內朝拜,五品以上在太和殿外,五品以下都在太和殿下的廣場上站著。

  等到朝會一結束,一干大臣們由端王領著向御茶房去領茶點,這其實就是個意思,到年節裡不會賜下什麼太貴重的東西,真金白銀這樣的玩藝兒大臣們誰也不缺。領個意思回家就差不多了,真要領紅包,倒會讓大臣們覺得沒臉。

  好在每一份禮匣都是一樣的,來了提起就走,也不耽擱功夫,只是接了免不得要向著太和殿方向再道一聲「陛下聖恩」。玉壁看著真跟看戲似的,不免眼光灼灼帶著笑意,雖沒笑出來,可那眉眼一看就是歡實的。

  輪到蕭慶之時,蕭慶之從玉壁手裡接過禮匣,道了聖恩又衝玉壁點頭致意,這就算是謝意了吧!玉壁每回看著都是這麼想的,不過這次她看著蕭慶之沒有往日的氣韻流風,反倒有些蔫巴秧,本來看著就文弱,這會兒一看真是來陣大點兒的風就能把人吹走。

  「侯爺乃朝廷棟梁,還請善自珍重。」說話的不是玉璧,是小路子。

  蕭慶之又衝小路子點頭致意,玉壁就站在小路子旁邊,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也問候一聲,於是她也說了句:「身體要緊,侯爺保重。」

  小玉壁眼兒一瞇,迎著秋日的陽光,臉上滿是明晃晃的光芒,蕭慶之心神微動,臉上有了少許笑意:「多謝二位。」

  一時間諸臣子也紛紛語重心長地勸蕭慶之愛惜身體之類的,京城沒有秘密,誰不知道蕭家出了什麼問題。倒真沒人說蕭慶之的不是,只道蕭老夫人小家子氣,到底出身商賈。

  發完禮匣後,玉壁就聽小路子慨歎著說起蕭家的事,倒沒說是非,只是一個勁替蕭慶之歎氣。也是蕭慶之待宮裡的太監宮女們溫和親善,要不小路子也不會這麼感慨。

  「都是一樣的血脈,按說不該有親疏,只是虧了晉城侯,是個好的卻攤上個不懂好的。」小路子也就敢這麼說句,已經算是逾越了,不過他知道玉壁嘴嚴,每回跟她說的事,沒一個字在外邊傳出過什麼來,所以他才放心跟玉壁這麼說。

  「父母待子女,遠比子女待父母要誠要盡心,只怕其中有什麼原由。總是侯府家事,咱們還是不說為好。」玉壁覺得裡邊肯定有事,不過她也不關心,這又不關她的事,她關心些什麼。

  中秋歇朝兩天,第三天就有臣子陸續來歸還禮匣,蕭慶之那裡的第五天才還回來,說是這位病了連著兩天沒上朝,淳慶帝差了太醫去診治,只說是積鬱成疾。淳慶帝聽得太醫回稟,又把蕭老夫人給惦記上了,這位真是不懂事,要真是把一個好好的大將折騰沒了牙,她一個短見的婦人也擔不起。

  「蘇德盛,待會兒下朝讓子雲留下,朕留著子雲還有大用,不能為點家事就消磨了。」淳慶帝心說:你蕭張氏養子十年,朕卻為天下培養了這將才十一年,不能毀在你一個婦人手上。

  「是,陛下。」

  淳慶帝要在御花園裡見蕭慶之,擺下了茶和點心水果,淳慶帝這上司決定好好跟下屬嘮嘮人生。蘇德盛明眼,立馬讓小合子去叫玉壁來,這也是御茶房的意思,陳福安要敲打這丫頭成材,他正好捎帶順一手。

  玉壁一聽說淳慶帝沏茶,還面對面,立馬就不淡定了。她就一小民,連市長都只在電視上見過的主兒,讓她去淳慶帝面前侍候,她真有些腿軟。她這沒出息的樣兒讓舒公公瞧了直想抽她,舒公公說:「丫頭,你就不能給我長點臉嗎,看你這樣子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得,下回有這樣兒的事,照舊少不了你,非得把你練出來不可。」

  ……

  瑟瑟然的小玉壁被小合子領到蘇德盛面前,蘇德盛又把她領到御花園一側,倒不用直接面對淳慶帝和蕭慶之,隔著一叢花木,要仔細看能看清楚。但她不是沒膽兒麼,哪敢往那邊看,細想想,她真是到現在連淳慶帝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當然,她也沒興趣知道。

  一邊看著玉壁沏茶的蘇德盛也直搖頭,怪不得陳公公要敲打,這樣的不敲打不行,看著礙眼的只有好好敲打才能順眼不是。

  「蘇公公,茶沏好了。」玉壁說著一側身作勢要把茶水遞給蘇德盛,沒想蘇德盛不接,衝她動動手指,那意思是讓她把茶水送過去。

  ……

  她大睜著眼睛朝花木另一頭看了一眼,心裡更虛浮了,腳底下也軟綿綿的:「蘇公公,我腿軟……」

  蘇德盛壓根不理她,她還能怎麼著,端著茶上前去唄。今天沏的是安縣烏龍,照規矩,和陛下一塊飲茶,不管對方喜好是什麼,都是安縣烏龍,要不說安縣烏龍有「君家茶」之稱呢。

  端著茶水進小亭,玉壁穩了穩神色,她可不敢失禮,否則不用淳慶帝治她,蘇公公就能生啃了她:「陛下請茶,晉城侯請茶。」

  倒好茶,原本在說話的君臣倆端起來各自飲一點,原本誰也沒喝茶的心思,茶也就是個媒介。不過淳慶帝一喝就明眼了,這就是那天晚上喝到過的味道,後來再也沒喝過,淳慶帝瞧了玉壁一眼,道:「那日夜間,可也是你沏的茶?」

  「回陛下,是。」按玉壁的想法,沒沏好就認下,要真是滿口贊賞打死……好吧,就這情況她沒膽子欺君。

  「不錯。」

  「謝陛下。」

  答完玉璧就退下去,然後在一邊仔細注意著,一旦差不多了就上去添茶水。不過怎麼著也就倆人,不會太忙碌,而且這二位在說話,也不喜總有人打擾,這點玉壁還是很清楚的。所以偶爾茶有點涼了,二位沒喝的意思,她就在一旁等著,等到那二位氣氛好一點了再上去添茶水。

  一旁蘇德盛瞧著,也點了點頭,至少這是個有眼色的,不是完全沒心眼兒。

  等到淳慶帝和蕭慶之說得差不多了,蕭慶之就向淳慶帝告辭,玉壁見自己終於能解放了,大鬆了一口氣,終於是緊張了,臉上的神情也舒展開來不再繃得那麼緊。

  蘇德盛送蕭慶之出去的時候,蕭慶之側臉看了玉壁一眼,輕歎一句回過臉看向御花園的門廊,嘴裡終於還是免不了說出一個人的名字來:「甘霖。」

  雖然幾乎如同囈語,蘇德盛卻經心聽了滿耳。

  甘霖,蘇德盛心下微訝,難道是薛家長女薛甘霖麼?

  


第十八章 這樣你就不用困擾了

  雖說蘇德盛聽了一耳朵薛家長女的名字,但他是懂味兒的,自不會往出說去,再加上薛甘霖不但出身高門,還嫁入高門,蘇德盛再怎麼著也不會去傳這風言風語,自是爛在心裡一個字不往外倒。

  當然,蘇大公公免不得要在心裡尋思,當年也沒聽過什麼風聲雨聲,怎麼這位就惦記上薛甘霖了。

  蘇德盛送完蕭慶之又瞅見玉壁在那兒收拾茶具,淳慶帝則還在那兒坐著飲茶,茶不喝掉這位是不會離開的,捨不得浪費了好茶。看著玉壁,蘇德盛不免又多想了一點兒,這陳玉壁跟薛甘霖完全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晉城侯也真成,居然看著這丫頭能叫出薛甘霖的名字來。

  「玉壁丫頭啊!」蘇德盛喊了玉壁一聲。

  玉壁停下手裡的活兒,抬起頭來道:「蘇公公有何吩咐?」

  「沒事兒,小合子,你送送玉璧。」蘇德盛打算就當今天什麼也沒聽著。

  淳慶帝遠遠看著玉壁離開,本想讓蘇德盛安排下去,以後就讓這丫頭給他沏茶,可這位不是向來有「恤下」的名兒麼,一思量又覺得這樣不妥,不合規矩,於是就此作罷。再說,下邊的人要是懂味兒,這麼好個丫頭總會到茶水房裡去,不必另外叮囑。

  「蘇德盛,你去問問,蕭張氏何時抵京。」淳慶帝想的是,他不方便說什麼,回頭讓皇后好好教教蕭張氏怎麼做人家媽,蕭慶之是有用之材,別被蕭張氏這當媽的給弄廢了。

  「是,陛下。」

  且說玉璧回了御茶房,路上遇了茶水房幾個,那冷臉子看得她跟吃了冰塊似的。她早就知道,在御茶房裡最多冷言冷語,再甩她幾個冷臉,出不了大事。對於冷嗖嗖的環境,她已經很能適應了,只忽略過去全當不存在。

  不過心裡還是留了點心眼,萬一真有想不開要挖坑埋她的,她可不想被坑瓷實。

  中秋過後,朝堂上是忙碌的,宮裡倒相對輕閒下來,打從八月二十日裡就開始給宮女太監們放休。放休的時候可以出宮轉轉,買些體己的東西,離家近的還可以回家走走,每個人兩天假,每一處都自己算計著來就行。

  玉壁本來不打算出宮去,但桃葉和她一塊輪休,桃葉又是京城人,非拉著她說上家去瞧瞧不可,她也沒拒絕。只不過一到桃葉家,桃葉的兄嫂正在和她父母鬧矛盾,鄉鄰們都圍著,她一看自然是不去了。

  「得,早知道還不如在宮裡待著。」玉壁往街市上走,京城的街市比西京當然要熱鬧得多,滿滿當當幾條街都繁華無比。西市有賣各類零嘴的地方,她一看哪裡還挪得動步子,往西市一鑽恨不能在這兒待一輩子不可。

  扒街上吃得正歡的時候,有一輛看起來就十分華貴的馬車打街上頭過,街道寬寬的倒也不用行人刻意退避。玉壁看了一眼繼續沒在意,扒著小攤等將要出鍋的桂花糕,可她等著的時候眼角餘光看到蕭慶之迎著那輛馬車來,再仔細一看,那馬車上還有個蕭字,她一琢磨這八成就是蕭老夫人抵京了。

  不知道蕭慶之挨著車窗說了什麼,馬車很快行馳而去,蕭慶之卻留在原地沒動彈,臉上不是太好看。

  「這看著真不像親媽,跟好幾輩子都有仇似的。大街上的,還有下人在,要真是親媽,再不喜歡也會給兒子留著臉面,這親媽倒像白雪公主的後媽。」玉壁嘀咕了這麼兩句,然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繼續轉過身等桂花糕出鍋。

  「來勒,姑娘,您的桂花糕好勒。還滾著,姑娘仔細別燙了手。」賣桂花糕的小販用油紙包了桂花糕遞給玉璧。

  接了桂花糕,捧著嘗了一小口,果然很燙,但香氣味道都非常好,桂花的香味體現得非常溫醇甘甜,糖的份量很合適,吃在嘴裡倒像純粹只是桂花本身的甜味,誘人極了。吃著吃著,忽然覺得不對勁,抬頭往左邊一看,今天扮著黑面神的「文弱書生」蕭慶之正看著她的吃相。

  她覺得自己吃得不難看,繼續吃……

  可蕭慶之眼光灼灼的,她越吃越不是滋味:「侯爺。」

  跟她養過的那條狗似的,一到她吃東西就蹲面前盯著,盯得她不好意思吃獨食為止。可這位明顯不是要吃的,分明是他不痛快,也礙著她的眼想讓她不痛快。

  可玉壁叫了人,蕭慶之卻恍若未聞,還是那麼著盯著,像是在看她,可眼光落到她身後某處去了。玉壁心說我惹不起我躲得起,腳一抬就要走,卻不想蕭慶之擋在她面前腳步都不帶動一動的。這下玉壁炸毛了,她想道:不是講規矩有禮法的麼,不是最溫容有度的麼,怎麼這會兒這麼沒規矩。

  「晉城侯,婢子可是哪兒犯著您了?」

  「不曾。」蕭慶之是真被打擊了,接了信兒來接母親,卻是熱臉貼了冷板凳,心裡哪能好受。

  玉璧看著知道今天是沒法善了了,歎了口氣說:「侯爺,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婢子斗膽多言一句,若不能改變他人,就只能改變自己,要總是把眼前的事壓在心頭,您又如何去頂天立地。」

  這麼說應該差不多了吧,這位該放自己走人了吧,勸也算勸了,安慰也算安慰了,再多的話她可不會說,也不敢說。再說,這是人家的家事,她一八桿子都打不著的外人瞎摻和什麼。

  「這二十幾年一直順風順水,現在內外交困,終於懂了什麼叫逆境。」蕭慶之收回了手,感慨一句又向玉壁致歉,他剛才確實很失態。

  「溫柔鄉裡生懦弱,唯有逆境成英雄,恭喜侯爺,上天這是要降大任於侯爺,逼著您往英雄道上去走呢。」玉壁這人就是這樣,別人要是語氣一軟,她也就硬氣不起來。

  「多謝。」蕭慶之側著身子把路讓開。

  玉壁躬身一禮就走,蕭慶之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微涼,這樣的姑娘,就是冷著臉也那麼溫暖,方才語氣一軟,更是溫暖得令人窒息。蕭慶之的人生裡,幾曾有過這樣的驕陽暖照,何曾似此番溫融過。

  蕭慶之一直是個很明白自己需要什麼的人,也明白什麼是應該放棄的,譬如薛甘霖,當年若真請淳慶帝賜婚,薛家當然只能接著,薛甘霖縱然不願意又如何。只是他很清楚,薛甘霖這樣的女子太硬氣,一旦強娶入門必然一世如冰,那樣當然不是他所期待的。

  「爺,人都沒影兒了,要不小的去替您請回來?」令武說道。

  「爺,正室都還沒入門,您這就惦記著小的了……」儉書聽玉壁自稱婢子,又看玉璧的談吐儀態知道是宮裡的宮女,所以自然不會覺得玉壁有做正室的資格。

  聞言,蕭慶之搖頭:「不要胡言。」

  他看得分明,如果說薛甘霖當初是拒絕他,那麼陳玉壁就是拒絕所有人,否則不會時時刻刻僵著一張臉,這樣的小丫頭,倒是頗令人費解。

  玉壁中午隨便找了個地吃了午飯,想著下午就回去,卻沒想到在回宮的路上又遇上蕭慶之了。京城市上往宮城去就這條道,倒真不是趕巧,蕭慶之這時臉色比上午要好看些,玉壁心想既然臉色好看了就不會再礙著她了吧。

  百官要在金水橋下馬下轎,金水橋離宮門口得有半裡地,在金水橋上玉壁正好見蕭慶之下馬把韁繩遞給身邊的扈從。這位或許是想通了家裡老娘的事兒,看著有了笑臉,「玉壁姑娘。」

  「婢子拜見晉城侯。」

  其實這會兒玉璧多想翻白眼,真是不願意見什麼來什麼,她一琢磨,這莫非就是自己穿越劇本裡的坑兒?這坑倒是有個好出身,就是不太符合她的審美觀,再容她自作多情想遠一點,這位家裡看著就不太平,她可沒有爭鬥的能耐,還是老實歇著比較舒坦。

  大宅門裡是非多,不但是非多陰私事兒也多,她可侍候不起。

  蕭慶之見她略略低著頭跟在後邊走,似乎有點眉飛色舞的意思,看著不像是在想什麼太正經的事兒。他猛一側臉看,還正好看著她拿不太對勁的眼神看他,那小眼瞇瞇的樣子,像是在打量貨物……

  離得老遠一段距離,蕭慶之都沒法忽視她那眼神:「玉壁姑娘沏茶倒是很得章法,前幾日在陛下那裡喝過的安縣烏龍別具滋味,倒還鮮少喝出山高水深的韻致來。」

  「謝晉城侯誇獎。」說完繼續埋頭走路,她不怎麼打算跟蕭慶之搭話,人多眼雜持地方,她恨不能再離遠一點。不過這裡也不是沒有旁人在,要真跳得老遠,那才打眼。

  蕭慶之或許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接下來又朝另外幾名太監搭了幾句話,幾名宮女們也有問候的,他也一一回幾句,往日裡親切隨和的晉城侯又回來了。太監宮女們個個眉眼尖帶著笑意,他們在宮裡當差,沒少見待下親和的,卻少見晉城侯這般平易不拿架子的,不像別人那樣縱使親和也顯得高高在上。

  見蕭慶之這樣,玉壁也舒了一口氣,卻不想一抬眼正好和蕭慶之看個對眼兒,這位看著她像是在說:「這樣你就不用困擾了吧,小丫頭。」

  ……

  玉壁覺得自己愈發自作多情了,她好像感覺這位不會如她願離她遠遠的。關鍵是如果真是她自作多情倒不要緊,就怕不是她自作多情。

  一想起大公主,玉壁覺得脖子一陣發涼……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十九章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世間自有癡兒女,願意為情為愛不惜一切。

  玉壁攬鏡自照時,覺得自己不是有那氣魄的主兒,再說那坑她可沒打算跳,也不是她屬意的坑啊!

  好在最近淳慶帝正在琢磨著拾掇大公主,大公主也沒工夫關心玉壁這點小狀況,況且要不是有心人傳謠,就她這麼點芝麻大的事怎麼可能會被大公主關注。大公主雖然奔放點,可人家是宮裡鬥出來的,也不比別人笨,不會上趕著被人當成二桿子使喚。

  「玉壁姐姐,明兒蕭老夫人拜會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隨陛下一般愛賜茶,咱們這邊得提前備著禮匣。」小喜子蹭到茶葉房裡來,把皇后宮裡傳來的囑咐說明白,蕭老夫人也是雲州的,但不愛普洱愛紅茶:「皇后娘娘宮裡來的嬤嬤提起了,指定了要有這回從西京捎回來的紅茶。」

  「倒是不難,只是裕妃娘娘那陛下賞了不少,餘下的也沒多少,勻個禮匣出來倒不成問題,只是裕妃娘娘那邊如果再來要,茶葉房卻沒存貨給了。」玉壁看著那一小袋西京帶回來的紅茶直發愁,她這才知道茶葉房也有茶葉房的不易,這會兒得罪誰她都不敢。

  她這麼一說小喜子也皺眉:「那也沒法子,蕭老夫人那邊也是陛下關照過的,先備著吧,好在也不全用西京紅茶做禮匣,要不還不得讓玉璧姐姐為難。」

  都是能決定她生死的,誰她也不敢說不給,歎了口氣說:「成,我想辦法,總不能為這點小事讓娘娘們操心。」

  「玉壁姐姐,咱們怎麼辦啊!裕妃娘娘那兒是陛下賜的,皇后娘娘這陛下差蘇公公來關照過,咱們兩邊都不敢不應,可攏共就這麼點,怎麼分啊!裕妃娘娘那邊來人,說是下午就來取茶,這要平白就少了半斤,裕妃娘娘皺個眉咱們都得脫層皮。」桃葉看著玉璧不急,她心裡就更急了,玉壁是沒見過傾輒的,可桃葉先來兩年是見過的。宮裡的娘娘們要是鬥起來,先被挑出來打殺的就是他們這些伏低做小的。

  細柳也擔憂地看著玉璧,玉璧一攤手笑道:「別急,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樣吧,你們去把庫裡存著的紅茶都領一份出來,先挑一部分好的裝禮匣,餘下的事我來想辦法。」

  總是她司掌茶葉房,這時候得擔責任的時候她也不會退縮,只不過她心裡也沒譜就是了。

  本來她是想,如果嘗著有味道差不多的,把茶葉摻薄一下,先把眼前的場子過了再說。但庫房裡的紅茶一嘗,真沒哪個味道和西京紅茶近似的,西京紅茶是針葉形的,根根條索分明,有白毫金芽之名。品相倒是和雲州出產的金絲紅差不多,可金絲紅帶梔子花香氣,西京紅茶是清韻險獨,只有茶葉本身的氣味,無花香果香,體味天然。

  「死了,這回就看我怎麼過去了。」

  皇后娘娘那裡的茶自然還是要先送過去的,她怎麼也不敢少皇后的,當然這不代表她就敢少裕妃的,這倆隨便哪個輕輕鬆鬆捏死她都不帶親自動嘴的。只能先硬著頭皮送出茶去,再回頭想法子。

  裕妃對著皇帝都鮮少給熱絡的臉色,這位出身高門,歷來是個不怎麼講理的,茶葉在茶葉房裡放著,可在裕妃看來那早就是她的私有財產了。玉壁知道,裕妃要曉得自己把她的私有財產裝了禮匣,她在宮裡就不用混下去了。

  皇后起居的鳳藻宮外,太監問明來意後便指引著她往園子裡去,又讓她在外邊先候著:「玉壁姑娘在這兒候著,我這就去請祝尚宮來。」

  「是。」

  祝尚宮是皇后身邊攬總的,按宮女子的品階來算是三品尚宮,宮女子的一二品向來就是個傳說,三品就是最高的了。宮裡總共有三個三品尚宮,一個在皇帝身邊,一個在皇后身邊,另一個管著皇宮三品尚宮以下大大小小的宮女。

  見了祝尚宮,玉壁禮數周到得不得了:「婢子見過祝尚宮。」

  「不拘禮。」祝尚宮倒不在意這些虛禮,只打開她帶來的禮匣細細檢查了每一樣茶,又讓鳳藻宮的茶水宮女一一驗過了,再對了茶單看著沒錯才算完:「你用心了,這份禮匣做得很體面,既全面又都是上上好茶。梅子,去取套定都的青盞兒來給玉璧,日後少不得還有要你費心的時候,既是在御茶房裡,想必這套盞兒你會喜歡。擱在這裡也是積塵,倒不如送個會懂好,又知道好好珍惜的。」

  從鳳藻宮裡出來,玉壁覺得自己像是湊樹下躲雨反被雷劈了的感覺,從祝尚宮的話時裡,她就聽出一個味兒來——皇后娘娘在藉西京紅茶敲打裕妃,裕妃最近又橫又驕,貪拿貪占,皇后雖說不喜這些個,卻也不能讓裕妃風頭太盛。

  這就是宮闈鬥爭?

  打個寒顫後,她溜著牆根走,心裡一遍一遍地說著:「還是御茶房好,還是御茶房好……可西京紅茶被拿來賜給了蕭老夫人,明兒我拿什麼給裕妃,這分明是在考驗我啊!」

  回茶葉房後,玉壁就在屋裡轉來轉去,她沒想出好主意來。快到晚膳時,外邊忽然有小太監來,不知道是哪個宮裡侍候的看著面生得很,那小太監一進來先問:「哪位姐姐是茶葉房的存茶宮女。」

  「我是,不知這位小公公有何指教。」玉壁有些疑惑地問道。

  那小太監看了看後把手裡揣著的一包東西放到玉壁手上,說道:「這是有人托我帶給玉璧姐姐的,玉璧姐姐看看是不是你要的東西。」

  裹著的布袋一打開往裡看,居然是西京紅茶,那青瓷茶葉罐上「西京紅」三個字還是陳公公特地讓文淵閣的秘書郎專給寫的,是她早早起來貼上去的,再怎麼也不會認錯,眼前這罐茶葉分明就是早上送出去給蕭老夫人的。

  只是……只是怎麼又回來了?

  「這位小公公,到底是誰送來的?」

  那小太監不答話只留個「你懂的」眼神讓玉壁更加茫然,再然後,她捧著茶葉罐忽然想明白了,這……這只怕是蕭慶之讓人送來的,再聯繫那小太監的眼神,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茶葉倒是回來了,可是……她都不好給裕妃送,皇后娘娘要敲打,蕭慶之把茶葉送回,她倒是不用擔心裕妃了,得擔心皇后娘娘。到時候仔細一查,蕭慶之沒事,她就死定了。

  「等等……既然他可以暗渡陳倉,我為什麼不修棧道。桃葉,去把秋天新貢上來的紅茶都取一份來,明兒我去頂這缸。總之既要讓各位娘娘滿意,又不讓咱們茶葉房吃掛落。」玉壁是想找出比西京紅茶更好的來,貢茶裡不是沒有比西京紅更好的,加上秋茶本就香氣更高,不怕裕妃嘗了不滿意。

  不過到時候,裕妃八成還得怪罪她幾句,但有好茶頂上,也只會高高抬起輕輕落下,因為裕妃是個見了好茶走不動道的。這話可不是她總結的,是臘月傳給她的,臘月說這也是上一任傳給她的。

  「玉璧姐姐,這能行嗎?」

  「把『嗎』字去了,不行也得行,咱們要是想不出法子來,那就得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們就是那小鬼兒。」

  別說,她這法子還真起了作用,不過裕妃臉色非常不好就是了,倒真沒怎麼為難她,只是甩了張冷臉讓她別再出現在裕華宮,嗯,還另外罵了聲「賤婢」。受了這聲罵,玉壁倒安心了,就怕裕妃臉色太好,沒吃著皇后娘娘的敲打,到時候倒霉的還是她。

  「不是送還了西京紅給你嗎,怎麼不用?」蕭慶之倒真是消息靈通,倒也是,這位眼下管著禁宮布防,宮裡的事要不是刻意隱瞞,他想知道什麼不是難事。

  「侯爺,這其中的門道您比婢子更懂,又何必看婢子笑話。侯爺要真是體諒婢子,回頭還是抽工夫去把茶葉取了帶回,那罐茶葉留了,婢子怕給茶葉房招事。」玉壁一邊溜著牆根走,一邊還要小心注意著保持和蕭慶之之間的距離。

  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樣兒,蕭慶之不由得失笑,這一笑玉壁倒看明白了,這位平時衝誰臉上都帶著點的笑意完全是假的,這時不怎麼有形象的笑才算是真的。

  「茶可以送,話說明白就成了,你這是白挨了罵。」蕭慶之看著玉壁,心說這丫頭是怎麼在宮裡活下來的,居然到現在還沒出什麼岔子。再一想,御茶房裡人少,事兒也簡單,她又在茶葉房待,茶葉房自成天地,倒真是個適合這不長心眼的丫頭。

  玉壁想也不想,很不客氣地低頭翻白眼,她倒還記得那是侯爺,沒直接衝人遞白眼:「挨罵總比裡外不是人好,能囫圇個出來就不容易了,挨點罵不算什麼,反正婢子頗皮糙肉厚。」

  蕭慶之又笑:「倒也豁達。」

  快到門廊前時,兩人眼看著就要一左一右分道而行,玉壁有點不太樂意地,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這一句謝,不帶稱謂,也不見得多客氣,但這兩字卻聽得出誠心來,蕭慶之擺擺手看著很愉悅地走過轉角不見了人影。

  玉壁回頭看一眼,心想:這位倒是心情變得快,前幾天陰沉沉的臉,今兒就陽光燦爛了,看來陛下對這位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親媽不愛,君上補足,蕭慶之不虧。

  不過,她又忽然想起一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嗯,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



第二十章 夾巷倒不怕,就怕板子

  中秋過後,天很容易涼下來,只要一場雨,整個京城就染上一片寒意。落了葉子的樹在雨裡顯得淒涼而冷清,再加上往來的人總是縮著脖子走動,更顯得天冷了幾分。

  因著天不好,茶葉房就更加忙碌起來,倒不是說手忙腳亂,而是心忙眼亂。除了要一一盯著各種茶葉不要受了濕氣影響,還要仔細算計著這個九月裡給各宮發茶葉的事。一般說來,各宮除去淳慶帝額外賞賜外,一般每三個月才領一次茶,各有成例,份位越高的嬪妃規格就越高。

  皇后那裡發了話來,九月中是皇后生辰,內外命婦都會來宮中飲宴,到時候好茶好酒都是免不得的。皇后有交待,各宮也有各宮的交待,光是這件事就讓玉璧操心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她心裡清楚得很,茶水房現在正等著她出錯,好拿她的短處,就是她不出錯,只怕茶水房那幾個也能攪出事來讓她不安生。

  「玉壁姐姐,送到皇后娘娘那裡的茶單,鳳藻宮已經回了消息,說是備得很好,皇后娘娘很是滿意。鳳藻宮還發了話來,說是各宮的茶單都送一份去,好讓皇后娘娘心裡有個底,日後也好心裡有個章程。」桃葉說話的時候滿臉高興,在御茶房很難得個貴人誇獎,鳳藻宮不但回了話兒,還賞了幾樣小物件。桃葉一邊說一邊把匣裡的東西遞給玉壁,她本以為玉壁會高興,卻沒想看了滿臉的愁容:「玉壁姐姐,不是該高興嗎,怎麼反倒發愁了。」

  一旁正包著茶葉的細柳頭也不抬地說道:「你還不知道玉壁姐姐麼,但凡能做十分好的事,絕計不會只做八分。玉壁姐姐這是想著讓哪哪兒都滿意,哪哪兒都不得罪。」

  小慶子一旁捧著單子對數,聽了細柳的話道:「玉壁姐姐,咱們在底下做事,這麼想是沒錯的,可咱們就是想破腦袋也難得讓宮裡的貴人都滿意,更不用說都不得罪了。分個輕重也就是了,前幾回玉壁姐姐不是做得很好,怎麼這回反倒猶豫不決起來。」

  前幾回做得好,那是因為皇后和裕妃沒因為茶葉的事打對頭,內宮的女人也真是閒得,為個茶葉都能擺出龍爭虎鬥的氣象來。她這夾在中間的,眼看著就是個炮灰的命了,她只是在掙扎掙扎。

  「裕妃娘娘那邊的茶單還沒回信兒麼,裕妃娘娘那兒撿著上好的紅茶寫滿了茶單,又特地送了小樣兒去讓裕妃娘娘嘗,按說不應該不滿意才是。」送去的小樣每一種她自己都嘗過了,拿捏著裕妃愛花香氣,甜爽滋味的口味,送去的茶葉未必是最好最貴的,但卻是最合裕妃心意的。

  當然,好的貴的也送了,面子這東西,有時候比胃口更重要,這一點她還是懂的。

  「小安子不是去聽消息了嗎,八成就快回了,我都回了,他還能晚到哪兒去,裕和宮到底比鳳藻宮遠一些,玉壁姐姐別擔心,不會有什麼事兒的。」桃葉這麼安慰著。

  「嗯,但願沒事,這些是皇后娘娘的賞賜,你們看喜歡哪樣就拿哪樣。」宮裡賞賜的從來不是貴重物件,一般都是香囊、繡帕、錢袋一類的針線活計,不過要論起來,鳳藻宮裡賞下來的當真不一樣。

  幾人也不關鍵取香囊繡帕,只各自做著手上的活,不多會兒院裡就響起腳步聲,很快小安子就挑了門簾子進來。小安子進來一看,滿屋子的人都巴巴地看著他,他當然明白因由,喘平了氣便說道:「玉壁姐姐,裕妃娘娘很滿意,說是就照茶單送,裕妃娘娘還特地見了小的,讓小的帶句話給玉壁姐姐。裕妃娘娘說,茶葉房的心意她領受了,既是個懂茶知味的,她也會代為周旋一二,不會讓茶葉房被殃及。」

  說到底,裕妃娘娘念叨著的是,這是陛下的御茶房,再為難也不能讓陛下用得順手的人為難。至於皇后那兒,裕妃從來就沒怕過,內宮裡向來是這二位鬥著爭著,十幾年了,再多的新人也沒誰越過這兩位去。

  不被殃及,玉壁一聽心放下大半來,裕妃娘娘天長日久在淳慶帝身邊伺候,倒真沾了一些恤下之氣:「那就好,快些把茶葉打包,還有五天各宮就要來領,茶水房來要的茶葉也好生備著,這時候可萬萬不能忙中出錯,都打起精神來,過了這個月咱們就都能安閒下來。」

  「玉壁姐姐放心,我們領會得。」

  兩天後,各宮的茶葉都一一查驗後封了箱,陳公公和舒公公也各自貼了封條在上邊,送去各宮的茶葉由這二位把了關後,這二位也等同是替茶葉房分擔著責任。其實不管御茶房哪一房出了責任,這二位都脫不開干係。

  好在,玉壁也不是頭回辦這件事,陳公公和舒公公對她的辦事能力還是很肯定的,一一仔細查驗過,都對她這段時間的「上進」給予表揚,結果就是舒公公發話了:「丫頭啊,等過了春兒就把你調茶水房裡去,咱家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可你得知道,有些時候就算你不去招事,事也得來招你。與其被事來招,還不如主動迎上去,好歹還占個先機不是。」

  舒公公說完和陳公公相視一眼,小玉壁有了危機感後,辦事愈發牢靠起來,也愈發心細如塵,這二位是很樂見其成的。

  「陳公公,舒公公,就算明春兒,婢子在御茶房也才一年,還沒進茶水房的資歷呢。」忙著各宮的茶葉就已經夠讓她心力交瘁了,玉壁是真沒想到舒公公猛地給她來這麼一下,直接就把她打懵了。

  「陛下惦記著你的茶,總不能老讓小合子偷偷摸摸來吧,既是陛下要喝,當然得光明正大的來,也好讓茶水房那幾個知道知道,他們平日裡做事兒多不用心。」舒公公算是提前給玉壁示個警了,回頭茶水房裡那幾個要鬧什麼,他可就不打算偏向誰了。

  有時候舒公公也在想,怎麼他和陳福安都偏著這丫頭呢,後來想想,還不是這丫頭有點子能耐得了陛下青眼,且一路來看著都是個安分的。在這宮裡,什麼都不如安分守己來得好,是個能安分的扶上去了也不至到頭來反而成絆腳石,當然這丫頭也沒聰明到能當絆腳石的份上。

  送走舒公公和陳公公後,玉壁就在茶葉房裡愣愣出神,她當然知道宮裡處處驚險,御茶房就算是其中數一數二的清淨地,她也小心翼翼地繞過很多坑才平平穩穩到現在。她願意往簡單了想,平順了做,可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永遠置身事外。

  「罷了,小慶子小安子,文淵閣和文華殿那邊的茶葉包一包,送到茶水房去,上午來催過,這會兒再不送去,還得以為咱們茶葉房又出什麼夭蛾子。文淵閣和文華殿成例春綠秋紅,冬夏烏龍,送玉田紅秦山朱雀過去。」玉壁說完又對了一道冊子上記著的,見數量和品種都無誤後才發出去。

  說來,這冊子上都是拿一份茶葉做樣兒,再記上數,因為茶葉房裡從前都只是識個數,她來了雖說識字也沒改,畢竟是她自己說了不識字的。

  等事情都安排好又到了黃昏,把茶葉房的門一鎖各自去安置,這一夜又是雨急風驟,不過因為皇后和裕妃的事明朗了,玉壁倒也睡得踏實。早上起來吃過早飯去茶葉房開門,一開門她就暗叫了一聲「不好」。

  「昨夜明明各自都察了一遍門窗,怎麼這兩扇窗開了。」

  兩扇窗正對著各宮放茶葉的箱子,好在她怕意外蓋了油布,有油布蓋著倒不擔心雨水把箱子裡的茶葉打濕。她擔心的是,昨天晚上雨太大,只怕裡邊這時候已經積了雨水,茶葉雖說都放在架子上,但卻免不了沾上雨氣,加上敞了窗,雨後的雜味只怕全吹了進去。濕氣混著泥土的腥氣,放在瓷罐玉罐裡的茶葉還好,竹簍和布袋裡存著的只怕要沾上泥氣雨氣。

  急步走進茶葉房裡,先看一眼窗邊的箱子,都好好的在那兒,油布上還積著些水,但看得出箱子沒事。掀開油布看了看,箱子上的封條都好好的,連半點雨痕都沒有,她先鬆一口氣。

  但接下來看到的又讓她心猛地一沉,迎窗的架子被風吹倒了,上邊存著的全是上好的烏龍,第一個架子還碰倒了第二個架子,那架子上是和烏龍一個大類的茶葉——龍巖青螺,這也是淳慶帝喜歡的。得虧第二個架子後邊是過道,要不只怕整個茶葉房全遭了災,這會兒她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慶幸。

  「玉壁姐姐,這……這怎麼了,咱們每天晚上都是每個人檢查一道門窗,難道咱們五個人昨天都出錯了,怎麼會這樣?」桃葉細柳他們一來,看到茶葉房裡成了這樣,都不禁面帶愁容,愁容裡也有三分怒意。

  「是啊,銷子插得死死的,怎麼……」

  「別說了,先收拾吧。好在最近陛下常喝紅茶,烏龍茶和青螺架上都沒多少,要不咱們真是哭都哭不出來。你們收拾,我去陳公公和舒公公那兒稟一句,不管事兒是怎麼出的,總得讓二位公公知曉才是。」玉壁倒不氣,她這會兒才覺得自己是有心理準備的,知道遲早會被人坑一道。

  眼前這個,雖然真不是小事,可因為有心理準備了,倒覺得不是什麼過不去的坎。不過她挨罰是肯定的,要真往大了鬧,一頓板子扔夾巷裡去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夾巷倒不怕,就怕板子,很疼的!

  一想到可能會來的板子,她現在就開始屁股疼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二十一章 您真能招事兒

  到主事房裡把事情跟陳公公和舒公公一說,那兩位瞅著她倒沒說什麼重話,就是好像在瞧她的戲似的。一看這兩位的模樣,玉壁就知道,這回的事陳公公和舒公公是不打算伸手了,也不打算查,好像就指著出這事看她怎麼應對。

  「玉璧丫頭啊,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你自個兒回去想明白,想明白了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你要真是想不明白,就白費了我和陳公公一番苦心,那你該挨罰挨罰,該去哪去哪,省得日後招更大的事。現在好歹有活路,要真招了大事,只怕連囫圇個兒都沒有。」舒公公固然是為玉壁好,可更多的是希望玉壁提攜起來能給自己長臉,所以如果玉壁是個扶不起的,那不如現在就一棍子打下去,至少不用連累誰,她自個兒也不用丟性命。

  陳福安沒說話,只是看著玉壁眼神十分凌厲,看得玉壁小心肝兒一顫一顫的。她現在是真想哭了,她雖說多長著雙眼睛,懂得繞開一些事,可真到有事了她哪裡會處理,她真是那沒有宮鬥智商的。就衝她在皇后和裕妃爭鬥間做的那些事就能夠清楚,她在這樣的爭鬥裡,只有做炮灰的能耐。

  「誒,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眼下就看上天站不站我這邊了。」玉壁從主事房出來,她現在腦子裡一團亂麻,都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開解。

  下午她去太醫院送茶葉,老太醫見她臉色不好還給她號了號脈,結果老太醫說了:「你這是心焦所致,小姑娘家家的發什麼愁,趕緊哪寬敞上哪兒撒歡去。」

  她現在可不是心焦麼,就差沒把整個人放火上烤得外焦裡嫩了。

  「愁眉苦臉作什麼,出事了?」蕭慶之打廊下過,老遠就看到這丫頭眉眼皺成一團地蒙著腦袋走路,好幾回都差點撞上柱子。蕭慶之本來遠看著還挺樂,可一見這丫頭愁雲慘淡的樣兒就兩眼開始放冷刀子。

  「婢子拜見晉城侯,回侯爺,沒什麼事,婢子胡思亂想著呢。您貴人事忙,還是忙家國大事去吧。」玉壁想明白自己不要跳這坑的,自然不會把自己的遭遇跟蕭慶之說。

  她可不知道,就算她不跟蕭慶之說,蕭慶之想知道也不是什麼難事,宮裡頭宮女太監們,但凡臉熟的,誰都愛跟這位說上幾句。再說,他現在管著禁宮防務,雖說不直接管侍衛,但他要去問了人也不會不跟他說。

  等蕭慶之一聽是茶葉房出了事,這就不用再多想了,茶葉房巴掌大點的地方,想查出做這事的一點也不難。不過眼下先要解決的是茶葉,走了味的茶葉再加上安縣烏龍和龍巖青螺,饒是蕭慶之門路廣一時也沒法幫著補齊那麼多茶葉,更何況全是貢茶,說句實在點的,有錢沒門路連影兒都看不著。

  「她倒也真能招事。」蕭慶之說話間又想起那小丫頭烏雲罩頂的模樣,不由得又想笑,又仔細一尋思,雖然見那丫頭發愁,可她好像一點也不怕,一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看著就是那只等挨罰,別的不再思量的。

  其實蕭慶之真想岔了,這會兒玉壁小腦袋瓜子裡想到的是一句話:「如果被人欺負了該怎麼辦,當然是碾過去,如果對手太強大怎麼辦,比對手更強大然後碾過去。」

  「那麼,我要怎麼樣才能變得更強大呢?」玉壁一琢磨覺得這好像是癥結所在啊,因為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看起來是個好欺負的,人要不欺負她,她會覺得人和善,可這世上有幾個和善人,尤其是在宮裡。

  在宮裡,在宮裡最強大的存在是帝后二人,她一想,自己離淳慶帝好像比較近一點,可她能讓淳慶帝看得上眼的估計也就泡茶的手藝了。淳慶帝已經喝過好些回了,她現在壓根沒壓箱底可用,怪她一碰上皇帝就腿軟沒留一手。

  「玉壁姐姐,有位叫春妮的六品宮女來看你來了,現在正在院外呢。」

  春妮?來得倒真是時候,這時機拿捏得極其詭異啊!玉壁記起早梅跟她說過,遇到春妮一定要多長個心眼,長心眼是一回事,見肯定得見的:「誒,是春妮兒啊,我這就去把人迎進來。」

  一出茶葉房拐到院門外就看到了春妮,站在台階下的春妮此時穿著海藍色的宮衫,頭上戴著一朵芙蓉宮花,芙蓉是針線宮女們戴的,針線宮女著藍,五品及以上有繡花甲子。看著這樣的春妮,玉壁似乎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你啊,還是這麼副癡樣兒,我聽人說你這裡出了點事,特意過來瞧瞧,可有什麼要我幫襯的地方。眼下我在敬妃娘娘面前也算說得上話,你要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跟我說,敬妃娘娘也是聖寵隆眷的,你不必擔心。」春妮兒一邊說一邊攬著玉壁往裡走,心裡卻不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兩年來,她歷經的事可謂水深火熱,再一看玉壁……上天真是疼愛著她啊,給她這麼好的去處,不爭不搶也能活。

  春妮兒卻忘了,這要爭要搶才能活的日子是她自己選擇的。

  勉強笑一笑,因為現在茶葉房裡出了事,倒也不顯得她的笑是因為定心丸妮才僵的。玉壁心裡想的是,春妮是去替慧妃辦事的,結果卻在敬妃身邊。敬妃是裕妃之下最得寵的,比之裕妃,敬妃份位還要更高一些,德敬慧賢四妃才是正經有玉冊的妃子,之下的裕妃淑妃都不算正經的妃子,只是領同妃子的份例而已。

  德妃資歷擺在那兒,又不怎麼得聖寵,賢妃長年禮佛,四妃裡也就敬妃和慧妃有一爭之力,敬妃出身好,雖比慧妃晚到淳慶帝身邊,卻份位比慧妃高,又比慧妃得寵。再加上,據說這兩位在閨中就不對付,慧妃把敬妃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兒。

  所以,玉壁知道,春妮是慧妃安插在敬妃身邊的釘子,而且只怕還不止春妮這一根釘子。

  「應該好好招待你的,可你看現在茶葉房裡亂成一片,咱們在小亭裡坐坐吧,我給你沏壺茶。」玉壁本來心情就不大爽利,現在更是不痛快了。舊日裡笑得一片爽朗的小姑娘,才兩年不到的時間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更讓她有了求去之心,頓時真覺得夾巷是個不錯的歸處。

  春妮知她遇事就是這麼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沒放在心上,更不曉得她心裡什麼都明了,只溫笑著看著她道:「咱們姐妹之間說什麼客氣話,難道我是那你好就來搭理,你不好就不聞不問的人麼。快些沏茶去,好不容易尋了空來找你,我可是時時想起你沏的茶來,這回怎麼也得好好解解我的念想不可。」

  沏好了茶,繞了好一會子話,玉壁差點就要直接問春妮來的原因了,她當然不覺得春妮是來扶危濟困的。因為擱她自己,要是早梅喜雨和春妮三個出了什麼事,她會遠遠擔著心,卻不會去插手,因為不但幫不著忙,反而會把水攪得更渾濁。

  就在她差點問出口的時候,春妮擺明白話了:「玉壁,如今你的困境倒也不難,我有個遠房表妹在慧娘娘那裡當差,聽聞慧娘娘家中就是總銷貢茶,雖說擺在外邊賣的貢茶不如送進宮裡的,但好歹也是條路子。到時候咱們姐妹給你湊一湊,再求慧娘娘個恩典,想必依著慧娘娘的慈德,會給咱們條活路。」

  慧妃打什麼主意?

  玉壁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她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太出色的地方值得慧妃青眼,不過如果是小合子在她這裡端茶被有心人發現了去,慧妃又知道了,那倒很正常。慧妃未必是拿她當多大的事,只不過本著有她這麼個更方便聽用的想法,但,也未必是因為這個。

  「這……不好吧,我連慧娘娘的面兒都沒見過,更別說求恩典了。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要是去求了就是山岳之恩,我又怎麼還報得起。橫豎不過是打一頓板子送到夾巷去,沒事兒,我硬捱著也能捱過去的。只是日是後我在夾巷裡,你可別忘了時常給我送吃的就行,聽說那兒吃的都是剩飯剩菜。」玉壁這就算是拒絕了,而且拒絕得十分堅定,寧可去夾巷也不願依附與慧妃,這樣春妮兒和慧妃都應該消停了。

  春妮兒走的時候面色不太好,玉壁只當沒看見,至於接下來會怎麼樣,要死死吧!

  「等等,剛剛還想變強大呢,怎麼這會兒就認慫了,我不認。哪有被欺負了只認慫不掙扎的,就算要死也得先搶救一下。」

  她這正想著自己要怎麼才能搶救過來的時候,蕭慶之上回差來送茶葉給她的那個小太監又來了,這回還是頂著滿臉曖昧不明的笑來的:「玉壁姐姐,聽著您上火了,我這給您送降火的茶水來了。」

  「是……」

  「是。」

  一個是半肯定半疑問的問句,一個是肯定句,都不用說是什麼,一問一答的都知道後邊的是「晉城侯」三個字。

  「您是能出宮的,去舒公公那兒求個出宮牌,出了宮自有人接應您。」

  本來以為到這就算了,可小太監接著又來一句:「至於方才那位姐姐的提議,小的建議您就當沒聽過,明兒出了宮自會有人給您支招。眼下您這兒就是一團亂麻繩,要開解非有大能耐不可,說句實在話兒,您真能招事兒。」

  ……

  這算是被教訓了麼,姐前前後後算上都三十有多了,居然還被一小破孩兒教訓了,什麼世道!





第二十二章 披上狼皮作狼外婆

  那小公公滿心以為是來雪中送炭的,沒想到玉璧給了句「我不去,請您代為道謝」。小公公沒把這話放心上,嗯哼兩句人就走了,留下玉壁在原地直瞪眼。

  第二天玉壁當然沒出宮,說實話蕭慶之那個人,她知道是個好的,可就像小喜子那句話,是個好的偏偏盡遇上些不懂好的,她也是那個不懂好的。

  更重要的原因是,出宮去見蕭慶之,不用別人再收拾她,大公主分分鐘把她拍死。

  當然,她也不是真那麼想去夾巷裡吃殘渣剩菜,陳公公和舒公公想藉機讓她見識一下宮中傾輒的心思她也知道,不過她想不明白的是,她不願長進為什麼偏偏就要被逼著長進。

  晌午時分,桃葉和細柳在茶葉房裡找不著玉壁,兩人仔細找了好幾遍都不知道玉璧上哪裡去了。福熹宮的人來領茶葉,因為玉壁不在他們四人都做不了主,卻怎麼也找不著玉壁,就在福熹宮的人快等不下去的時候,忽見玉壁捧著個大罐子從門洞裡走來。

  「玉壁姐姐,你可是回來了,福熹宮的姑姑來領茶葉,沒見著你我們也不敢動彈。玉壁姐姐這是上哪兒去了,手裡怎麼捧著個帶泥的罐子?」桃葉真想擰著玉壁的耳朵問問,早上她就說過這幾天各宮都會來領茶葉,怎麼還能不見人影,去哪也不知會一聲,真讓他們著急上火。

  玉壁還能去哪裡,她七彎八繞去了小宮女所,到宮女所旁邊的花園裡把埋下的雪水取了出來。不是逼著她長進麼,她不會跟人勾心鬥角,只能曲線救國:「成姑姑,勞駕您久等,是婢子的不是。賢妃娘娘處的茶早已備妥,桃葉細柳快些開箱,好讓成姑姑一一驗過收妥。」

  一般來說,各宮的茶葉備兩種,一是宮妃所愛一是陛下所好。成姑姑本來心裡不爽利,但見茶葉備得極為妥當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此時已經讓桃葉捧著的罐子說:「玉壁姑娘,你從哪兒捧個帶泥的罐子來,不成還有茶葉需要埋泥裡存著麼?」

  聞言玉壁掩嘴笑道:「那可不成,茶葉可不能埋泥裡,一股子土腥味兒哪裡還能飲用。這是前些年收下的雪水,只是聽人說過陳年的雪水沏茶別有一般風味,這不正想試試,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倒是讓成姑姑見笑了。」

  這話成姑姑聽著,也沒再言語,卻到底留了心思。成姑姑回了福熹宮先去庫房交了茶葉,然後就到賢妃面前去回話,稟過話後成姑姑琢磨片刻才又說道:「娘娘,婢子在茶葉房中倒遇上件稀奇事,茶葉房裡的存茶宮女抱著罐子存在埋在地底幾年的雪水,說是要用來沏茶。婢子和玉枝是有些交情的,聽玉枝說過,這個丫頭泡茶是很有門道的。」

  「雪水?陳放好幾年還能用嗎,不壞嗎?」賢妃對茶真沒什麼高深的認知,喝倒也喝,可比不得淳慶帝那樣愛到骨子裡的。所以她一聽,就有這麼個疑問。

  「回娘娘,婢子留心看了一眼,那水澄明乾淨,倒不像是壞了。」玉壁讓細柳去濾水時,成姑姑在旁邊看了一眼,確實不像是壞了的樣子,反倒透著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陛下的御茶房裡就是能人多,成姑姑也別多思量了,那可是陛下的人,咱們焉能使得。倒是聽說宮裡有姐妹打著御茶房的主意,她們卻也不想想,陛下御茶房裡的人豈能隨意使喚。成姑姑,咱們不去爭這些,只需記著一樁,凡是好的都惦記著給陛下,陛下那裡有好的咱們只能高興,不能惦記。」賢妃就是這點好,從來不惦記著自己不該惦記的,怪不得當初淳慶帝給則了賢這個封號。

  聞言,成姑姑連連稱是,又道:「眼瞧著再有兩個月今年也得下雪了,婢子想的是,不若咱們回頭也存一些試試。既是陛下喜歡,自是該備下,總不能落後於人。」

  這話倒也在理,賢妃點頭道:「讓她們去辦吧,既要這麼辦就該打聽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雪,沒個章法亂來到時候討不著好反成畫虎類犬,那才真正不好看得緊。」

  「是,婢子便著人去打聽。」

  福熹宮裡的事玉壁自然不會知道,她這會兒正拿雪水沏著茶,其實她也有和賢妃一樣的疑問,放好幾年的水能不壞?濾過後嗅了嗅味道,真是沒壞,乾淨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竹子上的雪水,放好些年居然有些淡不可聞的竹葉香氣。這也得虧是她現在的味覺嗅覺,擱現代她自己是絕對感覺不出來的。

  「玉壁姐姐,你沒哄我們吧,這真是幾年前的雪水?」桃葉和細柳都不怎麼能相信,幾年了都不壞,也太稀罕了。

  「這還是我在小宮女所的時候存下的,當時也就是好玩,我自個兒也想不到真能不壞。」玉壁細細看過見水裡沒有雜質了才去取壺燒水,待到水開時沖杯溫盞,沏的正是西京紅。她要還給蕭慶之,蕭慶之卻沒接,就這麼留了下來。

  西京紅本來就香氣極為清妙令人驚豔,用雪水沏好後眾人一喝,竟都有些說不出話來:「這真是別有一番天地,西京紅本就極好,用雪水沏過更顯得…顯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像是花開得傾城絕倫,卻忽然逢了一場細雨,牡丹含露梨花帶雨不正是如此。」玉壁自己都難以置信,她從來沒想過,只是換了雪水來沏,西京紅就像是枯木又逢春似的,忽然煥發出難以理解的韻致來。就算是明明是從她手裡沏出來的,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還是玉壁姐姐說得好,我可說不出來。」

  此時,桃葉卻忽地沉默下來,盯著玉壁看,她看著手裡小小的茶盞,心裡有些起伏不定,明知該沉默卻又不吐不快:「玉壁姐姐,你這樣不怕招來是非麼?」

  聞言,玉壁也是一怔,好半晌才苦笑著開口:「我是不願意招是非的,卻偏被是非招惹了,我又能如何。若此時再不做點什麼,便是被人拿著揉來捏去的下場,到時候便更由不得我作主了。」

  桃葉細柳四人均沉默無言,這時也沒了喝茶的心情,幾個人草草喝了幾口把茶具收妥。小安子小慶子也都歎著氣,茶葉房裡四人和玉壁相處日久了,也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四人都願意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榮華富貴是好,但平平安安才是真。

  晚膳後,小合子來取給淳慶帝沏的茶,玉壁拿雪水沏了西京紅,小合子聞著香氣奇異多問了一句,玉壁卻笑而不答。

  待到小合子把茶給蘇德盛,蘇德盛又呈到御前去,淳慶帝翻著奏章,因為今日得了好消息心情很是爽快。茶呈上來淳慶帝便自斟自飲起來,淳慶帝是真茶客,入口便知是西京紅,但喝第一口便知不同,喝第二口才確定是真的不同。

  比起玉壁來,淳慶帝這位真茶客的感覺要曼妙清雅得多:「端是可正可奇的妙品,蘇德盛,今日的茶是誰沏的。」

  「回陛下,是茶葉房的存茶宮女玉璧。」

  「噢,這段日子喝的不一直是這丫頭沏的嗎,怎麼今日境界忽地拔高數重。」淳慶帝奇道。

  聞言蘇德盛都不知道該怎麼答了,心裡還道這丫頭不是一直縮頭縮腦過日子不剛伸頭嗎,怎麼今兒這麼稀奇:「這……許是近日沏茶得了新了悟。」

  淳慶帝這麼一誇,蘇德盛回頭就是想把玉壁放著長心眼也不成了,淳慶帝既然明擺著誇了,他們下邊侍候的當然得懂味兒。陛下說好的,那就得給陛下趕緊提拔上來聽用,難不成想吊著陛下的胃口。

  尋了個空兒,蘇德盛讓小合子把玉壁找來,玉壁一到他面前,他就看著玉壁道:「玉壁丫頭,你心裡邊兒怎麼想的?」

  「因為不想被坑,所以只好坑人。」玉壁一掐算自己還得在宮裡待五年,既然小媳婦扮不下去了,那她就只好披上狼皮作狼外婆。

  這話讓蘇德盛半晌無言,末了搖頭歎道:「玉壁丫頭啊,日後是福是禍你自己擔著吧,趕明兒便下調命,自個兒想想還能做什麼。陛下誇了你的茶好,咱家可不希望過不得多會兒,茶沒好起來人也不好了。」

  「謝蘇公公。」

  「行了,回吧。好在御茶房也不是什麼翻天兒的地方,自個兒用心打點去。」

  點頭道謝,玉壁一路回御茶房,還沒說什麼呢,舒公公就問了她一句話:「不扮低調了?」

  玉壁訕訕然歎口氣說:「有人不讓。」

  「矯情!」

  「矯情也算真性情。」

  ……

  事兒本來到這就算結了,至少玉壁是這麼想著回茶葉房的,可事兒還遠沒結束,茶葉房的事結束了,因為茶葉房的事生出來的事還沒解決呢!

  宮外頭,某某人還備下了退路給她卻沒人來領受,雖說不是某某人親自到場答疑結惑,但也是真正費了心思想著給解決問題的。

  這叫什麼,這叫一腔赤肝忠肝偏遇了無良穿越女!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二十三章 御茶房五品尚人

  待到宮中掌燈時分,天際星光隱隱,沒有月亮的晚上總顯得分外清冷。玉壁正要再看一眼茶葉房去睡的時候,忽見廊下站著個人,仔細一看倒有幾分眼熟。

  等到那人從陰影處走出來,站到昏昏燈燭下時,玉壁看清楚了,趕緊上前笑著行禮:「玉枝姑姑。」

  「誒,這會兒笑有什麼用,今日你害姑姑我候了你一天,且說說這罪過打算怎麼贖?」玉枝姑姑隔了大半年又見了玉壁,見玉壁還是那麼清澈不染的一雙眼,倒也有幾分高興。說話這丫頭也快十四了,模樣倒還沒長開,還是在小宮女所的樣子,不過到底顯得更和寧了幾分。

  「啊……」玉壁一聽就傻了,她明白玉枝姑姑這是說今兒在宮外等著的,是她而不是蕭慶之。眨了好幾下眼,還是沒能回過味來,她這會兒倒機靈上了,指著一側說道:「玉枝姑姑,茶葉房已落了鎖,姑姑要不嫌棄便去我住的宮所裡稍坐,也好讓我沏茶賠罪。」

  搖搖頭,玉枝姑姑說道:「知道你沒事了我也算有了交代,不過下回可別這麼不知好歹,既然有人幫你出主意,還這麼不知死活地撞上去,真是找打。好罷,姑姑出來大半日了,也該回去了,你也早點歇著去。」

  玉壁聞言又是道謝又是行禮,玉枝姑姑走了好幾步又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回頭問了她一句:「玉壁,你和管事房的徐公公有舊麼,怎地是他來托我幫你。」

  徐公公?聽都沒聽過,玉枝姑姑見她搖頭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進了門洞便消失在玉璧眼前。

  就著搖曳的燈火,玉壁免不得又歎了口氣,今天是過去了,明天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第二天早起,才一進茶葉房就接到了管事房的手札,隨著手札一起來的還有一應物事。送手札來的卻是那個見過兩面,還教訓過她一回的小公公。那小公公捧著手札湊到她面前來,這時的笑倒不曖昧了:「玉壁姐姐,小平子給你道喜了,恭喜玉壁姐姐升五品尚人,這是管事房的手札,還請玉壁姐姐收下。噢,日後可不敢再叫玉壁姐姐了,該喚陳尚人才是。」

  總算知道這位的稱呼了,小平子,玉壁渾身一抖想起金大俠筆下的林平之來,無由得一陣雞皮疙瘩:「五品,這……怎麼直接就越過六品去了,我倒沒想到會這樣。」

  看著她滿臉疑惑,小平子又是一聲笑:「事兒也平了,品階也升了,那還有什麼不高興的,瞅你這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挨罰了。」

  「也是,升總比降好,謝謝小平子公公。」玉壁接過手札,又有旁的小太監把一應五品尚人的物件給她驗收。

  接著小平子又從袖袋裡掏出一個手札來,和五品尚人的手札有所不同,尚人手札更像是聘用書,繫著紅絲線的。而小平子陶出這個手札則更像是調職通知,手札一拿出來小平子就抖開念道:「管事房令,今調御茶房五品尚人陳玉壁為茶水房提調,司掌一應御前茶水,望協陳福安舒萬山二人打理茶水房……」

  這果然是調職通知,玉壁聽完認命地歎了口氣,接下調令看向小平子道:「我是現在就去呢,還是先把茶葉房的事務交接了再去?」

  「自然是即刻就任,茶水房離茶葉房才多遠,慢慢交接著也就是了,總是你們御茶房裡的事,難道還能天遠地遠不成。」小平子說完一甩臉走人。

  那個……她還想讓小平子給蕭慶之帶個謝意呢,雖說沒領人的好,可不能連個謝字都沒有吧。

  撓了幾下後腦久,沒趣味地看著滿院子東西,她又開始發愁了。事兒解決了倒也痛快,可現在看到這些東西又痛快不起來了:「其實,我算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填了,怎麼好像覺得是中了陳公公和舒公公的計呢?」

  望天長歎一聲,換衣裳去。

  五品以上有了特定稱謂,衣裳也大有不同,五品尚人的衣裳上繡著小朵茶花,雪白的花朵開在茶色衣襟上,顯得分外清致了幾分,除了有繡花,別的地方倒有六品七品茶水宮女的服飾沒什麼不同。還有一樣,頭上簪的不同了,五品尚人可以戴琉璃簪花,也是茶花的樣式,盛開的半開的幾小朵簇成一束開在木牛角簪桿上,還配著玉質流蘇,比起絹花來質感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桃葉細柳他們四個倒像是提前得了信兒似的,見她穿著五品宮衣出來沒有任何意外,都帶著笑稱一聲「恭喜」。

  「你們看看我這張臉就知道該不該恭喜。」玉壁倒沒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就是覺得自己一步一步把路給走歪了,而且還是自己上趕著走歪的,真是冤枉死了。

  看著玉壁滿臉苦樣兒,桃葉笑著搖頭道:「玉壁姐姐,是高升便該恭喜,何況玉壁姐姐還是越過六級直接升了五級,不該說聲恭喜麼。」

  見大傢伙兒都替她高興,她也當了垮著張臉,隨之也是一笑:「好吧,我先去茶水房,也不知道誰來茶葉房當差,今兒你們照常辦事,有什麼不妥當的就來問我。其實還是咱們茶葉房最好了,咱們相處久了,不但性情合得來,連做事兒也有默契。一想到茶水房,我現在就頭疼,指不定有什麼在等著我呢!」

  桃葉細柳和小慶子小安子又衝她笑,她對著他們倒是能回笑臉,可越近茶水房就越笑不出來。茶水房她不是沒來過,一到忙的時候她就能被差到這裡來幫忙,可這還真是頭回端著架子來。

  邁步跨進茶水房的小院兒,院子裡正有幾個粗使宮女在燒水,爐火裡飄來淡淡的煙氣,聞著像是果木炭的煙。淳慶帝起來便要用早茶,這時應該是在準備著,因為空腹不宜飲茶,早茶一般備兩樣,飯前的花茶,飯後的清茶。

  「玉壁姐姐來了,今兒不忙啊,玉壁姐姐有什麼事嗎?」粗使宮女們是認得玉壁的,玉壁比旁人更和氣一些,對粗使宮女也從不揮來喝去,有什麼吩咐也總是柔聲細語的。

  「沒什麼事,你看著火別把水燒過頭了。」玉璧笑著點點頭,繼續往裡走,廊下正有個著茶色宮衫的宮女正在挑著青竹葉,青竹葉單味煎水喝對嗓子好。淳慶帝上朝,說話聲音低了還真不成,青竹葉正好對症。

  青竹葉是取淡竹葉的嫩葉曬乾,挑的時候只要把雜質揀去即可,挑青竹葉的宮女一邊挑著一邊打量著玉壁。這位大概也是屬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看著她居然很疑惑:「玉壁姐姐,茶水房裡茶葉足足的,不需來送呀,今兒也不是送茶葉的日子,玉壁姐姐怎麼來了?」

  衝那小宮女一笑,玉壁說道:「接了個差事,只怕日後要常來。」

  「噢。」小宮女點點頭沒再說話,繼續低頭挑青竹葉。

  她邁過茶水房的門檻時,那小宮女忽然驚訝非常地回過頭來看向她,嘴巴都合不上地看著,瞪了好一會圓眼才喃喃地說道:「宮衫上繡著茶花,頭上戴著琉璃宮花……是五品尚人?」

  聽著小宮女的話,玉壁又側臉衝她和和氣氣地露出笑臉來,那小宮女起身行了禮才又坐下,還是透著那麼的驚魂不定。

  一進茶水房,立馬就有人盯著她看,茶水房裡總共有六品茶水宮女二人,七品茶水宮女四人,茶水太監六人,粗使宮女八人。負責沏茶的每個人所擅長沏的都不一樣,所以才會有這麼些人,當然了,忙起來的時候那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你……」紅玉先反應過來,「你」一聲後就意識到不對了,趕緊先行禮:「紅玉見過陳尚人。」

  到底是在宮裡待了許多年的,對宮裡的服制很是清楚,一看就知道是五品尚人,擱玉璧猛然見了,她是肯定想不起來的。

  紅玉一行禮,餘下的幾個人也趕緊行起禮來:「見過陳尚人。」

  茶水房裡原是舒公公代為管著,現在既然讓玉壁做了提調,她自然就是茶水房的頭頭。雖然是被眼前這些折騰得沒法不來茶水房,可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她看著眾人擺擺手道:「別太客套,日後我便要和大家一起共事,還請大家多幫襯些個才是。」

  她這一句話算是往油鍋裡摻了一勺涼水,屋裡的人都看著她怔怔無語,她又是一笑,笑得愈發燦爛無比:「從前咱們也都認識,也不必再一一作介紹,這倒也省事了。眼看過會兒就是陛下用早茶的時候了,快些去準備茶水,莫誤了陛下用茶的時辰。」

  但見她臉上笑著,漂亮話說著,心裡卻在跳腳罵娘:「不是你們這群腦袋不開化的傢伙,我用得著來礙你們的眼,現在覺得我礙眼了,早你們幹什麼了。不是你們胡幹破事兒,我現在還窩在茶葉房裡混日子,是你們不讓我混的。行,我混不下去日子了,大家也都別想混日子!」

  ——不讓茶水房繼續混日子,這恐怕也是陳公公和舒公公的最終目的。

  一時間,茶水房裡寂靜無聲,廊下的小宮女探了張臉進來,見屋裡冷嗖嗖地連忙縮著回脖子去。





第二十四章 要玩就玩光明正大的

  片刻的寂靜過後,茶水房裡便都各自忙碌起來,也幸虧玉壁之前就常來茶水房幫忙,對於茶水房的日常安排清楚得不得了。提調該管什麼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一點兒,現在茶水房她品階最高,她在茶葉房裡也沒白混日子,到底知道了自己現在手裡捏著什麼底牌。

  她也不擔心紅玉丁香他們這些茶水房裡的老油條給她來陽奉陰違這一套,說句大白話,昨天之前她是死是活她自己都不知道,但現在嘛,茶水房裡諸人是死是活都捏在她手上了。

  有道是,處劣勢時要悍不畏死,處優勢時要笑面懷柔,她也不至於在這節骨眼上立威。立威算帳都是小手段,上不得大台面,要玩就玩光明正大的。

  一邊看著茶水房裡諸人沏茶的沏茶,整理的整理,她就坐一邊噙笑看著,她確定自己這會兒肯定笑得陰惻惻的。因為此時她心裡正在想著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好歹也是現代企業上過班兒的,辦公室鬥爭她不成,員工管理倒有點心得,誰讓她跟著人力資源部的頭頭混著日子呢!

  「搞搞培訓,玩玩一日三會也就夠了,真有要玩的咱們就擺開架式來玩。」當然,對她來說要沒有最好,其實她還是想混日子,對把茶水房管理成宮廷典範處所可沒什麼興趣。

  別說,玉壁陰惻惻的笑容一擺出來,真是讓茶水房的人心裡犯悚,尤其是那幾個私底下商量過一塊兒去做某件事的人,更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懷著幾分畏懼。

  「陳尚人,給陛下的青竹葉茶已經煎好了,您嘗嘗看是否妥當了。」

  青竹葉茶拿普通的山泉水煎了就成,不必太講究,煎出來的湯倒有點像茶湯,只不過味道一水兒清爽淡香,帶有幾分淡淡的青竹葉氣息。接過小宮女遞來的茶盞,淺淺啜一口,抿了抿嘴角後拿帕子沾沾嘴唇,覺得這一翻架子擺足了,玉壁又忽然抬起頭來燦爛非常地一笑。

  頓時間茶水房裡諸人都覺得屋子裡凝重的氣氛一輕,人都好像鬆快了幾分,方才那越疑越怕的心就這麼平復下去。

  「煎得稍過了一些,略略有些發澀,青竹葉煎一柱香即可,久了便有淡淡的泥腥氣。」玉壁說完又笑,放下茶盞說道:「水選得好,壺卻不成,煎湯宜用烏陶罐,泡茶的水才好用生鐵壺。」

  她話音落下,茶水房裡又是一片寂靜,這會兒紅玉和丁香卻莫名一縮腦袋。她們跟玉壁相處過一段時間,向來覺得這是個既沒脾氣又好支使的,而且像是什麼也不懂的,現在成了她們的上差,卻看起來這麼……這麼恐怖!

  「那我去重煎。」捧了茶盞走,小宮女邁出門檻煎青竹葉茶去了。

  「別看著了,待會兒諸位上朝的大人就要在東廂候朝,去沏茶罷。紅玉丁香去準備茶點,鎮日裡早早上朝,免不得有沒用早飯的,空著肚子總不好飲茶,得備些點心讓大人們墊墊五臟廟。」玉璧說完就去忙自己的,也不管旁人是怎麼個神情眼色。她是怕自己笑出來,茶葉房離太和殿近,要去淨房得從御茶房外的便道經過,經常有大臣上著上著早朝急匆匆奔出來,片刻過後又急匆匆奔回朝上去。

  每每一想到朝堂上,某位大臣奏報完,旁邊立馬又上來一位大臣,淳慶帝問:「愛卿有何事奏報。」

  大臣拿笏板遮著臉,不好意思地說:「回陛下,微臣告個罪。」

  然後淳慶帝明了,揮手讓大臣退下,接著君臣聊聊閒話,等到這位大臣上完淨房再繼續朝會。對於玉壁來說,這真正算是當朝一景,估計正史上那些朝代沒這回事,上朝前都會約束著飲食,哪敢這麼來。

  東廂裡今天候朝的大人們忽見茶和點心一塊上來了,都紛紛點頭,雖說誰也不缺這口吃的。大人們一邊端茶用點心,一邊說著朝裡朝外的事。或說幾句笑鬧的閒話,或說說最近哪條政令下邊是怎麼樣的反應。

  「晉城侯……」忽然有人在外邊喊起來,聲音頗為尖銳,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喊出來的一般。

  「誰這麼大呼小叫的,難道是今天才見著晉城侯真人麼。」

  大人們臉上都帶著笑意,先進來的是喊晉城侯的工部員外郎,後進來的是蕭慶之,一時間眾人互相道好。許久之後,院外又有人捏著嗓子尖叫:「晉城侯……」

  「子雲不是在屋裡麼,外邊喊什麼……」

  忽然間大人們都沒了聲音,因為大家想起另一位晉城侯來,那就是蕭慶之的老爹蕭梁蕭一堂!大人們齊齊看向蕭慶之,蕭慶之只回以和平時沒什麼二樣的笑臉,還是那麼副溫正平和的神色,挑不出什麼不同來。

  此時,蕭梁終於就著小太監挑起的竹簾子走進東廂來,見眾位大人都站著,蕭梁熟絡地招招手:「日久不見,諸位一向可安好?」

  「蕭公,誒,真是蕭公啊!」紀大學士幾步上前就拉住了蕭梁的手,神色之間透著激動,紀大學士是黨爭中的中立派,這位德高望重倒是沒人去動,但夾在黨爭中也是孤掌難鳴,此時見了蕭梁怎麼能不喜出望外。

  「紀大學士這幾年倒添了白髮,聞說你嫁了幼女,這杯喜酒卻沒討著……」蕭梁接著又和眾人一一打招呼,那份熟絡戲倒像是這位不是離開了十幾年,只是出了一趟十幾天的公差,與眾人之間當真是一點生疏氣都沒有。

  縱使是這十年裡新入朝堂的大臣,只怕這時也已經知曉了這位是誰,一時間屋裡分外熱鬧。這個問好,那個道安,加上還有敘舊的,本該應接不暇,但蕭梁卻就像是魚入大海鳥歸山林似的,顯得那麼的游刃有餘。誰也沒被疏忽,誰也沒格外受到關注,大臣們可知道這位,做諜子起家的,真要太過親近了倒要心生忐忑。

  「喲,現下候著都有點心可墊了,陛下這些年倒是愈發體恤臣下,茶也沏得好,看來陛下還是那麼一日不可無茶啊!」蕭梁笑瞇瞇的,這位的笑瞇瞇和蕭慶之不同,蕭慶之顯溫平,這位再怎麼笑,大家都覺得心頭一緊,透著股子陰風慘慘的味道。

  「這些年蕭公可是羨煞我等,隱逸泉林周遊山水好不愜意,每每聽子雲賢侄說起,吾等都心嚮往之,恨不能捨下一身凡塵陪蕭公往來林泉之間啊!此番蕭公歸來,吾等可輕易不放蕭公走了,吾等為朝堂操勞,怎可讓蕭公一人得著閒,諸位說是也不是。」說話的是東林派系的文官,東林派系的文官總顯得酸腐氣重一些,淳慶帝喜歡他們的嚴守祖宗禮法,恪遵綱紀倫常,但不喜歡時也還是這點。

  「正是,蕭公。」

  聽著這些話,蕭梁還是那麼副笑瞇瞇的樣,看著那麼的人畜無害,可眼睛一瞇掃到誰誰就得把到嘴邊的話嚥回去。跟這位說話可等小心,隨便說句你覺得沒什麼的話,可能被這位聽了就能聽出萬千線索來。

  見狀,蕭慶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早知道今天就該稱病不來,反正老爺子一人足夠應付得來。上前一步,蕭慶之面含笑意說道:「諸位同僚,明日侯府設宴,還請諸位多多賞臉。」

  眾人紛紛應聲,蕭慶之說完就退一邊裝木頭,老爺子一到,他現在心情無比放鬆。雖說老爺子一回來,原本不穩的朝堂只會更加不穩,但這是淳慶帝願意看到的,老一輩要攪事兒,他一個小輩自然不會貿然摻和進去。

  蕭梁則看了一眼自個兒子,嘿然一笑,看向諸位大臣:「諸公,我與犬子也是數年未見,諸公要是方便,可否讓我父子二人先敘敘。」

  候朝的大臣們應聲,便把一側的小室讓出來,其實他們這會兒也想各自扎個堆去商量一下,對於蕭梁的歸來該怎麼應對,這倒算是正好了。

  「子雲吶,你母親和應之的事我都知道,你別放在心上,你母親自來便是這樣,嘴上不留情,埋怨你這些年不曾盡孝,其實心頭還是記掛著你的。」蕭梁其實這會兒心裡對蕭張氏同樣搓著火,這女人當真是長著兩隻眼當擺設用的,稍稍明眼一些都不會這麼做。

  「是孩兒不孝,惹母親不愉,孩兒又怎麼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父親,孩兒也想過,母親若真是要將爵位給應之,孩兒也願從中周旋。只是母親並不願與我細談,此時還請父親作主,孩兒對晉城侯之爵位並不戀棧,父親明鑒。」蕭慶之從來就不覺得爵位有什麼重要,再說爵位本就只是榮譽,說到底卻並沒有實權,既不能調兵遣將,也不能號令一方。

  蕭慶之是個胸中有丘壑的,他連朝堂都不願多待,愛的還是那熱血沙場。只是邊關戰事並不多,也沒到非他上前去衝鋒陷陣不可的時候。他其實也明白,淳慶帝重視他,但不會太過重用他,他是淳慶帝留給繼位者的中軍大將。

  不過他把意願一表明,蕭梁卻擺手說:「什麼話,你是兄長,這爵位自當是你的。你母親那裡我會去說,你只管做你應做的事便罷了,身為兒郎便應頂天立地,不必耽於家室之爭。」

  「父親……」

  「不必再說了。」

  正此時,太和殿外的廣場上傳來更鼓聲,朝陽金黃地灑滿整個廣告,鼓聲似帶著金光傳開——朝鼓響,太和開,該上早朝了。

  蕭慶之和蕭梁一前一後走出東廂,陽光同樣金光燦燦地照在父子二人身上,但二人的神色卻頗為不同。

  蕭梁是若有所思,蕭慶之則看到了某個放他鴿子的小宮女正沐浴在熹微的晨光裡,一片暖光溶溶,和柔無比……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二十五章 那眼神、那姿態、那語氣

  之所以某個小宮女會沐浴在晨光裡,那純粹是因為本朝上朝也要奉茶的,可以把上朝看做公司開例會,人人有座人人有茶。她現在做為茶水房提調,得仔細著時辰,算得恰恰好了把茶水送到太和殿外去,早一分沏茶會涼,晚一分沏會誤了時間。

  朝鼓起之前玉壁就已經讓紅玉丁香她們去沏茶了,淳慶帝會在所有大臣落座後才進入太和殿,所以她這個淳慶帝的御用茶水宮女得稍慢一點,沏給淳慶帝的茶得等大臣們的茶沏好端上去後,才能開始著手。

  這時茶水房裡的所有宮女們都在瞅著她,她倒也氣定神閒,今天給淳慶帝沏茶的水是竹葉上的露水。這露水還是她前幾天在茶葉房裡閒得無聊時收集的,倒沒想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旁邊給侍弄著爐火的小宮女抬頭見那水有些不同,就開口問了一句:「陳尚人,這是哪裡的水,這看著不像是給御茶房供水的陶罐。」

  「是露水,安縣烏龍有果香蘭香蜜香陳香,今天沏的茶來自豐水嶺,帶蘭香氣。這是前幾天從花園裡取來的秋蘭露,用來沏豐水嶺的烏龍再合適不過,回頭你們也可以一一嘗試。」玉壁說罷擇了茶葉,又取來已泡養過一年多的紫砂壺,這紫砂壺才是真正的利器。

  本朝並沒有養壺之說,更沒後世那麼多講究,紫砂壺也不似中國歷史上記載的那樣倍受推崇,她也就是占了這個便宜。她在現代雖然不喝茶,卻有喝茶的朋友,說起茶、壺、水來,三個月都講不完,她挨邊也聽著一些。

  宮女們在一邊看著,見玉壁先溫壺再投茶,然後手起水落,水成弧線緩緩落入茶壺中,蓋上蓋再淋一道水又把頭道的茶水倒去溫杯盞,第二道湯開後才置入茶海中。茶海選的陶器,底下有小爐燃著燭火,保證茶湯溫度不減,卻也不會把茶湯再燒開。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是說茶湯不能久沸嗎?」旁邊的宮女沒敢問玉壁,只小聲問著茶水房裡那六品宮女芳琴。

  「那麼點燭火哪能把茶湯燒沸,想是保著茶湯不涼罷,底座上有孔,想來也燙不到哪裡去。」芳琴對這個倒不甚在意,保持茶湯溫度的法子很多,眼前玉壁選的只是看起來更獨特雅致一些,器皿也選得更得體精致一些而已。芳琴在乎的是露水,以及玉壁沏茶時那看起來寶光隱隱的紫砂壺。

  此時,紅玉也低聲說了一句話:「芳琴姐姐,露水沏茶真的可行嗎?」

  聞方,芳琴眉眼微動,冷笑道:「若不可行,陳尚人敢在此時沏給陛下飲用麼,想是已經嘗試過,否則不會有這膽子。」

  「芳琴姐姐,以後咱們怎麼辦?」丁香問道,她們茶水房的宮女原本就是以芳琴為首的,此時當然要問明白芳琴怎麼打算。

  「還能怎麼辦,她是五品尚人,咱們不是六品就是七品,外邊還有一堆兒九品的,又能做些什麼。沏茶的好好沏,燒水的好好燒,別被挑出錯處了,想來她也不會拿咱們怎麼著,她也不過是沒法子了才頂出頭來。」芳琴到底在宮裡摸爬滾打久了,對於玉壁的心思倒猜得明白。只是她唯一沒料想到的是,玉壁沏茶竟如此之好,她看了都覺得眼花撩亂難以想像。

  宮女們聽了芳琴的話紛紛點頭,最開始在廊下挑青竹葉的小宮女此時煞風景地蹦出一句話來:「芳琴姐姐、紅玉姐姐、丁香姐姐、水蘭姐姐,陳尚人挺好的呀,還教我們怎麼用水用器呢,為什麼要說怎麼辦。」

  對於這個從來都糊裡糊塗的,芳琴也沒脾氣,只得瞪她一眼道:「寶梨,什麼都不知道就別搭話,仔細看著,到時候別說我們不肯多教你。沏茶哪有什麼教不教的,全靠自己領悟,你要成天這麼糊塗,又能領悟出什麼來。」

  「噢。」寶梨答應一聲沒再說話,一雙眼睛圓地看向玉壁,這時玉壁已經沏好了茶,正捧著向太和殿走去。

  殿外還是曲公公立著,曲公公一見玉壁好一會兒沒反應,把茶轉手讓人送到殿裡去時才回過神來看著玉壁:「喲,丫頭,長出息了,這不聲不響就成五品尚人了。咱家在這兒恭喜你一聲,倒瞧不出你這丫頭還是個能耐人。」

  這到底是誇還是罵?玉壁忍下瞪白眼的衝動,笑了一聲說:「曲公公,我算什麼能耐人,要真是能耐人,就不會到今天這地步了。」

  曲公公應一聲,若有所思,倒沒再言語,玉壁則見茶奉上去裡邊沒其他吩咐下來就轉身往御茶房回。

  而殿上,正事今兒一件都沒有,說的盡是閒事,大家心思且不定著吶,大諜子蕭一堂回來了,大家心裡都在琢磨著這位回來的動機,這時機也很巧妙。甚至有人在想,蕭老夫人跟蕭慶之鬧騰是不是也是戲引子,為的就是讓蕭一堂不動聲色又光明正大地回到京中朝堂上來。

  淳慶帝本來挺高興的,可閒話說了好一堆後,蕭梁藉著說閒話的工夫說出的一句話讓他立馬就尷尬起來,蕭梁說的是:「陛下,子雲已年過二十,陛下初年說過要給子雲賜婚,臣便不敢擅自作主。只是如今子雲年齡已長,陛下這方又沒個合適人選,可否許臣給子雲選配妻室?」

  一聽這話淳慶帝就咳了一聲,藉機喝了口茶低下頭來,很沒帝王氣度地衝茶杯翻了個白眼,抬起頭來後卻笑道:「是朕疏忽,愛卿不忙,朕已經選下好幾位名門淑女,只待卿家看過後讓子雲挑選。既是朕誤了子雲,自會給子雲一門良配,斷不會誤子雲的終生。」

  「既是如此,臣便聽從陛下安排。」蕭梁說罷一禮復又坐下,端盞喝茶,笑得那叫一個滿足。

  朝會一散,淳慶帝便把蕭梁留下了,朝會上又給蕭梁賜了茶,蕭梁和蕭慶之不一樣,這位長在江南,最愛的還是清清芬芬的綠茶。淳慶帝和蕭梁要把臂相談,蕭慶之就被打發去御茶房領御賜的茶葉。

  一邊走,蕭慶之不免一邊心裡嘀咕:「陛下賞了老爺子二十幾年茶,要不是陳茶不好飲用,家裡的茶葉都能開鋪子了,陛下真是沒新意啊!」

  這話也就在心裡想想,蕭慶之一腳跨進御茶房的院子,舒公公就迎上來:「晉城侯來了,曲公公已來吩咐過,這邊正要給蕭公備茶。只是小的未曾有幸見蕭公,更不知蕭公有什麼偏好,故不好作主,還請晉城侯指明了才好。」

  「家父愛綠茶,舒公公意思意思便好,家中的茶葉多,陛下又愛賜茶,只挑新上的秋茶來兩罐,旁的便不用了。」蕭慶之說完就跟舒公公一道上茶葉房去,卻沒想茶葉房裡玉壁不在了。

  把挑得的茶葉給蕭慶之,舒公公滿以為任務完成,沒料到蕭慶之叫住了他:「晉城侯可還有什麼吩咐?」

  蕭慶之倒不遮掩,直接就上嘴問:「玉壁姑娘可是調去旁處當差了。」

  ……

  瞇著眼睛,舒公公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蕭慶之,才緩緩說道:「她什麼身份,不值當您一言以問,要有什麼吩咐您跟小的說。」

  看得出舒公公這姿態是在保護玉壁,蕭慶之倒也不再多言,只是一笑道:「只是記得玉壁姑娘懂茶解茶,故有些一問。」

  「管事房下了調令,把陳尚人調到茶水房做提調去了,日後晉城侯太和殿左右定能碰著。」舒公公這話的意思是,就不必特地去茶水房見了,如果只是惦記著玉壁懂茶的話。好不容易有個能撐著茶水房的,舒公公可不打算把這丫頭送到侯府去給人當小妾。

  不是舒公公要防賊,實在是玉壁表現得太沒出息,太沒有上進心,舒公公怕玉壁一聽能去侯府當小妾,可高興可高興地就去了,白瞎他和陳福安一番提攜之心。

  要是玉壁知道舒公公這念頭,估計能跟舒公公拼小命。

  從御茶房出來,蕭慶之沒過多會兒就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只要不涉及淳慶帝和內宮,事情並不難被打聽出來。不過蕭慶之知道後不免搖頭,這丫頭盡給自己找事,好好的給她條寬敞道不走,偏要走這條說不出是好是壞的路。

  打廊下過,蕭慶之見了玉壁,蕭慶之還好,玉壁捧著個沾泥的罐子有點不好意思。再拿人當驢肝肺,見了正主兒也會不好意思的,何況她只是不接受好,並不是不知道好的:「婢……婢子拜見晉城侯。」

  「稀罕,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吶!」蕭慶之既然已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自然不會遮掩,他也確定自己不遮掩時對面的人能看得分明。

  玉壁又不是傻子,她當然看得出來,那眼神、那姿態、那語氣……

  「哐啷」一聲,她手裡捧著的罐子摔在地上,罐子裡存了好幾年的雪水就這麼化為烏有:「誒……我的窖藏雪水!」

  「你窖藏它作什麼,又不是酒……嘖,別撿,手破了就沏不得茶了。」蕭慶之一面說著,一面還頗有些歡喜,就玉壁這不懂得遮掩情緒的,都不用再尋思。眼下滿地的茶水就能證明,這丫頭看明白了。

  您喜歡我哪兒,我改還不成!

  玉壁咬牙切齒,險險的沒把這話問出口,只是臉上的神色可不怎麼歡欣,和蕭慶之微帶喜色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第二十六章 隨便給個名分也就是了

  對待表白又不說明白的人應該怎麼處理呢?

  五品宮女陳尚人的答案是——就算看明白了也只當自己眼瞎了什麼都沒看到,漂亮滴一個轉身,一百八十度轉身,然後走人。

  這下輪到蕭慶之說不出話來了,這丫頭臨走前絕對是在十分不滿意地搖頭啊!打從生下來二十幾年,除了他媽最近幾年對他抱有不滿外,蕭侯爺絕對是在眾人贊賞有加的氛圍裡成長的。人文成武就,兼著還有幾項雅致愛好,怎麼都可謂一句「公子風流」。

  於是乎,蕭侯爺有了一種對著他媽都沒有的挫敗感!

  「這丫頭不滿意什麼。」蕭慶之莫名其妙得很,如果他是一現代人,肯定能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玉壁的眼神,那就是赤果果的鄙視丫。

  其實也沒這麼誇張,玉壁當時看著蕭慶之,腦子裡想的是:「就您這小身板,圍觀群眾都得替您操心!」

  「子雲。」蕭梁站在高處把一切收於眼底,雖不言明,心底卻有了計較,只怕他這兒子還沒能放下薛甘霖:「故人雖好,卻經不得多記掛,人生在世可以朝後看,但得向前活,不能總耽於過去。」

  「父親。」蕭慶之微微有點尷尬,好在他也是二十出頭的青年了,片刻便神色如常:「陛下與父親談得如何,父親可要歸朝?」

  對兒子的問話,蕭梁不怎麼上心,倒是對兒子的私生活他很上心,二十幾歲的人了屋裡連個人都沒有,這讓蕭梁覺得自己這當爹的沒盡到應盡的責任:「若是覺得不錯,便向陛下要了,陛下身邊想必也不缺這麼個人。」

  從蕭梁的話裡聽出來的意思讓蕭慶之微微皺眉,他自然聽得明白,父親的意思是說隨便抬進府裡給個名分也就是了,沒必要這樣牽牽掛掛,反而會使心地不穩。但蕭慶之這人是很拗的,這一點像蕭梁,到底是蕭梁一手調教到十歲的,除了表面上比蕭梁要溫和一些,骨子裡的東西卻是一模一樣。

  草莽出身的蕭梁,能對與他自草莽中結髮的蕭張氏不離不棄,也沒再納妾收房。蕭梁重情重義,蕭慶之從小就崇敬自己的父親,自然是有樣學樣。

  「父親,孩兒不欲後院起紛爭,正如父親所言,兒郎是要頂天立地的,如此便不能埋下後院紛爭的禍根。」蕭慶之說得倒是婉轉。

  再婉轉蕭梁也聽得分明,歎了口氣倒沒再多說什麼,蕭梁倒沒什麼門第之見,畢竟他自己擱二十幾年前也就是個泥腿子,再說蕭慶之的事,他一直更傾向於讓他自己作主:「行罷,你要這麼想,為父也不干涉你。只是陛下那邊為你選了好些個名門淑嬡,為父倒要看你怎麼推脫過陛下去。」

  聞言一笑,蕭慶之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只要父親首肯了,陛下又能奈何。」

  這話說完,蕭梁臉色卻微微有些鬆動,因為蕭慶之正在思量著一些事,所以沒看到蕭梁的臉色有變。

  「走罷,咱們爺兒倆也好久沒聚,得月樓,咱爺兒倆走兩盅。」蕭梁的臉色自然恢復得很快,說著話便一拽兒子的胳膊,父子二人向宮門走去。

  話說為什麼大公主最近沒出現過呢,玉壁在往回走的路上就在這麼想來著,她當然不知道淳慶帝最近且拾掇著大公主,而且蕭梁回來了,淳慶帝怎麼會讓大公主出來礙眼,趕緊打發到封地去關公主府裡,最好這輩子別給他回京城來。

  這時候,淳慶帝才能理解一句話——兒女都是來討債的。

  看著御案上分外令人舒爽的烏龍茶湯,淳慶帝心情卻不怎麼美好,不過茶味道好他還是惦記著誇一句的:「今日茶沏得不錯,與那日的水又有不同,清韻綿長。」

  眼下蘇德盛有話可以回了,他特地為水的事去問過了玉壁,這會兒正好來回話:「回陛下,小的去問過了,說是用窖藏近三年的雪水來沏茶,才有了那不同的韻致。今日的烏龍卻是用露水沏來的,取的是秋蘭露,是茶水房提調陳玉壁前幾日特地早起收集的。陛下要是喝著好,日後讓茶水房只管進,那丫頭想法兒多又用心思,想必能讓陛下耳目一新。」

  「雪水,怪不得那日的西京紅有幾分凜冽生寒之氣,而今日的烏龍卻有幾分難說分明的盎然之氣,果然是朝露晨雨發之生機。」淳慶帝說完把置在小爐上的陶蓋罐取下來倒盡裡邊的茶,一口喝下去,下了御座,然後吩咐道:「去把白芷傳進宮來。」

  「是,陛下。」

  領了命出來,蘇德盛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出宮去傳大公主,自己卻往御茶房去。

  當蘇德盛到茶水房外邊時,忽然聽得裡邊的動靜有些兒不對勁,立在台階下一聽,卻像是陳玉壁在說話:「這天底下的水各有各的品性,就如同這天底下的茶各有各的滋味一樣,便是同一個地方的水,也會有不同的滋味。如玉簾潭,雖是雪水,但因浸潤過玉簾山石,便發著一股子石頭味兒。這樣的水若用來沏綠茶,那便會帶著一股很生硬的味道,但若是沏安縣上嶺烏龍卻是正正得宜,山場巖韻都能更顯幾分。」

  「安縣有一百餘種烏龍,進貢的也有二十餘種,上午沏豐水嶺烏龍陳尚人說宜用秋蘭露,發其香,現在又說上嶺烏龍宜用玉簾潭,發其韻,那麼餘下的二十餘種是不是也各有各的不同?」問話的是芳琴,到底比旁人更多在御茶房兩年,玉壁把他們聚攏來時她還不屑,可此時卻只是張大耳朵聽,也用心去思量。畢竟,在御茶房裡,沒有比沏好茶更好的晉身途徑。

  點點頭,玉壁說道:「正是這樣,我也是每一樣細細嘗過才試出來的,這些東西我教你們你們記不住,茶水房裡也有茶葉用來品飲嘗試,你們大可一樣一樣來。看到茶你們就應當先想,這茶是怎麼樣的色香氣味,又是怎麼樣的品質性狀,再思量這樣的茶要用怎麼樣的水才能揚長避短。」

  這話卻讓芳琴輕哼一聲,只以為是不願意教,玉壁瞟一眼也不多說。紅藻是怎麼教她的,她就怎麼教他們,不會有一點藏私,但有些東西確實需要個人天賦和悟性。再瞟一眼芳琴,玉壁可不認為誰都跟自個兒現在這身子一樣,感官敏銳得不想嘗出來都不行。

  「陳尚人,除了茶葉和水,還有什麼對沏出來的茶湯有影響嗎?」這回問的是寶梨,別看這丫頭瞅著稀裡糊塗的,但卻是個肯費心思的,遲鈍是遲鈍點,可遲鈍的人往往鑽進去了不鬧明白就不肯出來,這也是個長處。

  「自然還有,可飯得一口一口吃,事也得一步一步做,先把茶和水弄明白了再說。當初管教宮女便是這麼教我的,如今我也這般教你們,斷沒有一點藏私之念。至於你們能學到多少,除了用心之外,自也需要幾分天份,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玉壁說完端起剛剛沏好的烏龍喝一口,然後才掃一圈院子裡都目光灼灼看著她的宮女太監們,啟唇笑道:「好了,今兒就講到這,別忘了,晚膳前再聚到院子裡來說說今兒沏茶的感悟。只有每時每刻仔細去學去看,到用的時候才能不怯場。」

  說完眾人互相看看,各自遲遲疑疑地挪著步子散開,芳琴卻不知為什麼沒有挪動,反而更近前兩步,像是要說什麼似的。

  可玉壁壓根就不想搭理她,四下裡掃一圈,看到了外邊站著的蘇德盛,滿臉子喜出望外燦爛無敵的笑容,笑得那叫一個諂媚,讓蘇德盛都忍不住朝身後看去,只當是衝別人這麼諂笑吶!

  「蘇公公,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些進來,婢子沏茶給您喝。」玉壁熱情歡脫地迎上去,還特多手多腳地攙著蘇德盛蘇大公公的左胳膊。

  蘇大公公差點被玉壁給嚇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不知道犯什麼毛病的丫頭,蘇德盛幾近面無表情地道:「什麼風也不能把咱家給吹來,玉壁丫頭,你今兒是撒的什麼瘋。不過就升個五品尚人,可不帶就這麼瘋了去的。」

  ……

  繼續笑,一邊上台階,玉壁一邊道:「今兒的茶陛下可滿意,婢子第一天提調茶水房,安排上若有不周的蘇公公只管說,婢子一定好好改。」

  一看這樣兒,蘇德盛幾乎肯定這丫頭今天正發著瘋,也不管她,只說道:「陛下說茶沏得好,你用心了,咱家得了話特地來告訴你,日後都要像今日這麼用心。可別似旁人一般,進了茶水房就不思上進,陛下是恤下,但卻不是好唬弄的。」

  這個……玉壁自然知道蘇德盛指的是什麼,可她只能當沒聽明白,趕緊支吾著把話題岔開。

  不岔還好,一岔就心虛,因為蘇德盛說了句:「陛下讓人傳大公主去了,大公主這些日子被禁足在公主府不得出來,今日出來了怕心情不怎麼爽快。待會兒沏壺茉莉花,大公主愛喝這個,你仔細著點,別惹得大公主更加不快。」

  大……大公主!

  原來是被禁足了,她說怎麼最近這麼太平,死了,她到底哪兒招了蕭慶之,她改,絕對改。

  大公主,真不是我的錯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二十七章 你是上天送來考驗我的吧!

  九月秋風起,金紅相間的樹葉把整個禁宮映襯得無比瑰麗,黃昏的陽光透過林梢散照在小院裡,落在人身上時顯得分外潔淨而和煦。也只有秋天的陽光才有如此的魅力,不炙熱不張揚,平和溫煦得像一個溫儒雅致的少年郎。

  坐在小院裡燃起小爐,風將爐火吹得跳躍不定,竹炭冒出來的淡淡青煙泛著一股子很清爽的香氣,很是令人迷醉。玉璧取來白瓷盞,沏了一壺紅茶給自己喝,剛才大公主風風火火地從太和殿廣場前過,一身紅衣如烈火一般劃破宮牆。

  不可否認,大公主真的很美,有傾國顏色,無怪乎就算大公主過於奔放,還有許多兒郎甘作裙下之臣。

  對於這樣的美人,玉璧非常羨慕加妒忌,不管現代還是古代,上天都沒給她什麼好模樣。以前有現代的各種飾品堆著,各種化妝品刷著,好歹偶爾也能偽裝一下美女。可在宮裡不成,穿衣打扮都有規矩,她就屬於那放宮女堆裡十天半拉月都挑不出來的模樣。

  可悲啊!

  人家穿越大都能傾城傾國,到她這就什麼都沒攤上。

  「誒,現在只能指望大公主別來找我麻煩,好不容易才擺平一樁事,大公主真要來我可接不住啊!」玉璧喃喃低語,剛才她給茶水房諸人開小會時還精神頭極足,現在就蔫了巴嘰地,所幸她在籐蔓後頭,要不被看了去威信何存丫。

  「陳尚人、陳尚人,曲公公來了,說讓您趕緊再沏一壺茶送到御花園去,陛下和大公主在那兒敘話呢。」一個粗使宮女跑來傳話。

  一聽玉璧就趕緊起身,因為是大公主,所以「君家茶」這條例不作數,淳慶帝沏烏龍,大公主沏茉莉龍珠。待沏好了還得她去送,因為這會兒眾人都去用晚膳去了,要不是她沒心思吃飯,眼下就兩值事的太監宮女在,連沏茶都不怎麼會,怎麼好去御前送茶。

  端了茶往御花園去,花園裡此時正開滿著各色菊花,大朵豔比牡丹,小朵其素如雪,加之還有月季相襯,整個御花園看起來依然有如春至一般。

  「婢子拜見陛下,拜見大公主。」玉璧行禮完起身,似乎覺得淳慶帝和大公主之間氣氛不太對勁,趕緊把茶擺了就要退下。

  哪料想到,大公主忽然一指她說:「站住,在這兒待著。」

  抱著茶盤,玉璧小心肝兒一顫,心裡瑟瑟然地想:「大公主看來真要治我,蕭慶之,你害死我了。放心,你丫要是害死了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淳慶帝不置可否,只是抿了口茶,說道:「白芷,你是天家兒女,既享人所不能享,便有受能所不能受。子雲是朕為天下選的良才,斷不能為你所誤,如今他已二十有餘,你要耽誤他到何時去。你要明白,便是再耽誤上些年,子雲也不會與你有任何瓜葛。」

  這樣的宮廷秘辛怎麼能被她聽到呢,不會聽完直接卡嚓了她吧……

  聽完淳慶帝的話,顧白芷嬌滴滴地一笑,聲音分外柔軟嬌美地道:「父皇,孩兒這一世別無所求,唯子雲而已,您倘若連這一樁也不能應孩兒,孩兒便真是了無生趣了。」

  喲,以死相逼,這招兒不新鮮,但確實是比較管用的,就看淳慶帝接不接了。

  「駙馬不干政,當初朕既落了他的頭名,你便應當死心。」淳慶帝說道。

  敢情,不是蕭慶之沒能當上頭名,而是淳慶帝不讓人當頭名,不過像蕭慶之那樣的人,大概淳慶帝不落他的頭名,他也不會去爭這頭名,要娶公主的。等等,什麼時候她就知道蕭慶之是哪樣的人了,這個可不好!

  「父皇,正是因此,孩兒更加不能死心,若父皇不橫亙其間,說不定我與他早就成了一雙人。」顧白芷這話是有怨氣的,在她看來,不是蕭慶之不喜歡她,完全是淳慶帝在中間橫加阻撓。

  「不僅是朕,蕭一堂也同樣激烈反對,上上下下沒有一人願見你嫁入蕭家,你便嫁去了又能如何。」淳慶帝說罷一歎,接著說道:「朕已然決定給子雲賜婚,都是高門世家淑嬡,便是你從中阻撓,也不會再見成效。白芷,你還是安安心心去就封吧,日後不召便不用再回京中來了。」

  一番話讓顧白芷臉色都白了,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淳慶帝道:「父皇,為了一個臣子,您要犧牲女兒的幸福嗎?」

  擺明了顧白芷太高估子女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淳慶帝淡淡望著她道:「若為江山天下,祖宗社稷,朕連自己都可以犧牲,並不單只是你。」

  ……

  帝王氣魄啊!這一句話說得多麼大義凜然又多麼空洞乏味。

  只見顧白芷仰面大笑,一身紅衣在夕陽之下更襯得她嬌豔萬分,越笑臉上的淒涼之色越重。此時玉璧才看分明,顧白芷大概是真的很喜歡蕭慶之,否則不會執拗地堅持了這麼多年。不是因為得不到才執著,而是因為蕭慶之在她心裡揮之不去,其實顧白芷也不過是個求而不得的傻女子。

  「好好好,父皇既然這般說了,孩兒怎麼還敢強求自己的幸福。父皇,女兒願去就封,但父皇必須答應女兒一個條件。」顧白芷卻不肯讓淳慶帝太過如願以償,愛而不得,有時候也會生出怨憎來,怨蕭慶之無情,更憎淳慶帝無慈父之情。

  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己得不到不舒服,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別人過舒服日子。

  「說吧。」淳慶帝只讓顧白芷說,卻沒說自己一定答應。

  但顧白芷提的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她只嘴角帶笑,如一朵罌粟花一般吐露著芬芳:「父皇,請讓孩兒來替蕭慶之指配佳人如何。」

  「哪家千金?」淳慶帝一聽不是原則問題,就繼續問了一句,卻沒給肯定的回答。

  「她!」

  關……關我什麼事,玉璧差點跳起腳來罵大公主,她不過是來送個茶,不過是被強留下時聽了段壁角,怎麼就把禍水往她身上引了。大公主真是個禍害,就算不自己禍害她,也要出個主意禍害她一輩子。

  「胡鬧,子雲乃侯府長子,怎可娶一名宮女。」淳慶帝怒道。

  聞言,玉璧也跟著點頭,就是就是,人家是天之驕子,她只不過是個小宮女,哪裡配得上蕭侯爺。

  「父皇,您還是答應了孩兒罷,否則孩兒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雖說孩兒嫁給晉城侯不易,但要毀了他卻一點兒也不難,您是寧肯讓他留著有用之身娶一個宮女呢,還是寧肯他取一高門女卻毀了您剛給他的遠大前程。」顧白芷可算是撕破臉皮了,她真不恨蕭慶之,但不打算讓蕭慶之有什麼好體面。她恨的是淳慶帝,所以一言一行都戳到了淳慶帝的疼處。

  沒有人比顧白芷更懂得淳慶帝對蕭慶之的一片殷殷栽培之心,更沒有人比顧白芷更懂得淳慶帝是如何寄望著蕭慶之將來能鞏邊固防,為了培養蕭慶之,淳慶帝花了幾乎等同於培養太子的心血,自然不肯輕易放棄。正是捏準這點,顧白芷肯定,淳慶帝最後會答應的。

  這會兒顧白芷心裡想的是:「你當初愛前程,便不肯娶我,如今不妨礙你奔遠大前程,只讓你娶個宮女子,看你如何取捨。」

  其實,顧白芷心裡還留著一點期望,期望到時候蕭慶之能夠回心轉意,顧白芷再怎麼看都覺得這宮女子連自己百分之一都比不上。只要長了眼睛,再怎麼也不會放棄她而去娶這站在旁邊瑟瑟然一身小家子氣的宮女子。

  最後,淳慶帝居然當著玉璧的面給她來一句:「白芷,你且回去,此事朕需再思量一番。」

  「父皇慢慢思量,孩兒不急的。」說罷,顧白芷掩面嬌笑而去。

  留在原地的玉璧如蒙雷擊,淳慶帝揮手讓她下去時,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這唱的哪一齣呀,父女吵架,我這當布景板的宮女遭了殃,真是扯蛋。」玉璧懷裡還抱著茶盤,一時間更是緊緊抱住,彷彿抱緊了能心裡更安穩一些似的。

  回到茶水房時,茶水房裡只有值夜的太監宮女還在守著,其餘的人都早已歇下。紅玉見玉璧失魂落魄地進來,雖有些想當沒看到,卻還是起身行禮道:「陳尚人,你這是怎麼了?」

  「沒……沒事,陛下那兒再過一個時辰才需去送茶,我先去歇著了,你們忙。」玉璧心裡亂成一團,她真是怕淳慶帝明兒忽然給她下一旨意,讓她嫁給蕭慶之。

  哭,那真不是她的菜啊,這麼瘦瘦弱弱不經風雨的樣兒,她怕嫁了當寡婦。現代古代加起來是兩輩子,可她這頭回嫁人,既想嫁個可心的,又想嫁個能長久的。

  而且她想嫁小戶人家,高門大戶有妻有妾,倒不是她到了古代還要堅持什麼一夫一妻,純粹是她不通曉宅鬥之道。

  怎麼辦?

  掩面無語,玉璧在心裡想:蕭慶之,你是上天派來挑戰我底限的吧!

  這樣的話,但願通關後有獎勵……





第二十八章 痛並快樂著丫

  夜裡有雨,玉璧難得的輾轉難眠,窗外的竹在風雨裡發出簌簌聲,如閒花落地細微而溫柔,本來是該催人入睡的,卻因為心中有事終難合眼。

  坐起來推了窗,五品尚人有了獨居的屋子,窗前種著的草木被雨洗得發亮,在燈燭之下搖曳成一片光斑。莫名地,玉璧透過這樣的夜色想起了某些人,某些很有可能終此一生也再難相見的人,親人朋友閨蜜,還有那個將將談了幾個月戀愛的男朋友。

  現在想起來,那段戀愛是很甜美的,他是傅家菜的傳人,二十八歲就已經高級技師,平時根本不用在廚房裡轉悠。很多時候,傅定逢都像是個藝術家,領著她走大街串小巷,嘗不曾嘗過的東西,尋找難以找尋的食材,喝茶聽曲看戲,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像都十分豐富而美味。

  多好的男人啊,或許就是太好了,她承受不起,所以穿越了!

  「嗚……傅大廚,但願有比我更好無數倍的姑娘愛著您,這樣我就不用覺得抱歉了。」最溫情脈脈的時候「咻」一下沒了人,玉璧覺得傅大廚那樣悶騷又長情的主兒,肯定得抓狂,指不定就在揮著那把家傳菜刀,把蘿蔔當成是她剁得咬牙切齒。

  一想到傅大廚,她又覺得不難過了,傅大廚說過,人這輩子就像是趕赴一場未知的盛宴,下一道菜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你能做的就是空著肚子,找好位子,準備好筷子。

  「可蕭慶之這道菜,打死我也沒想過怎麼消受啊!」趴窗台上看著那根瘦瘦的竹子,玉璧搖頭歎氣,這是熊貓的菜,她真的沒想過要吃。

  「瞎想也不抵事,陛下不可能真的賜婚,賜個宮女給看重的大臣,朝野上下得戳陛下後腦勺。」這麼一想她又覺得是這麼回事,賜婚歷來最低都是官宦之女,哪有賜宮女的。這聖旨真要下了,滿朝文武都得拿異樣的眼神看陛下,較真點的非得上諫表不可。

  想到這兒,睡得著了。

  第二天醒來,天是陰的,濃雲壓著天空卻沒有雨,看來午後肯定要下雨,而且雨小不了。玉璧路過茶葉房房時還惦記著待會兒去跟桃葉細柳說一句,讓他們幾個盯著點,關好門窗,別讓雨氣進了茶葉房。

  到茶水房時,丁香正在準備點心,芳琴在擺弄茶具,寶梨還是在挑青竹葉。見了她進來,眾人都行禮:「陳尚人。」

  「嗯,繼續忙吧。小章子小周子,待會去把後院擺著的幾口大缸揭了蓋,看著下午有雨,昨夜下過雨,今日的雨應當乾淨。雨水我倒也沒怎麼用過,晚膳前應該能下來雨,到時候大家都試試,看看適宜沏什麼茶。」她不愛用雨水,主要是因為她記得雨是偏酸性的水,而大自然裡其他的水多是弱鹼性,某某山泉不是說了嘛,純天然弱鹼性才是好水。

  「是,陳尚人。」小章子小周子回了話繼續坐下幹手上的活兒。

  玉壁還是準備給淳慶帝的茶,今天沏的是安縣正山,本來她那天就是取水準備今天用來沏正山烏龍的,沒想到被蕭慶之給嚇得把水打翻在地:「去取一罐玉簾潭來。」

  在她身邊候著的兩個粗使宮女聽命去取,寶梨卻遠遠地問了一句:「陳尚人,今天不用露了麼?」

  「昨天說過的,秋蘭露只宜沏豐水嶺的烏龍,正山還有個名字叫巖茶,用玉簾潭沏正好合適。玉簾潭本身就有股子山石浸潤的滋味,用來沏正山才是上好的選擇,玉簾潭也是雪水,只是到底風吹日曬,又有雨露相融,到底不似以雪化來的純粹。」玉璧說完就轉身去茶水房裡挑茶具,正山和豐水嶺各自用不同的壺泡,這也得虧是宮裡,要是她自己喝茶,烏龍就用一個壺得了,紫砂多貴,養壺也不容易。

  一旁寶梨低聲輕喃了句:「怎麼這麼多講究,芳琴姐姐,這些講究你知道不知道。」

  要不怎麼說寶梨這丫頭把日子過得稀裡糊塗呢,明擺著芳琴都在豎著耳朵聽,她卻問這麼一句話。芳琴聽了直瞪她,罵也不是應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她才好:「挑你的青竹葉,仔細分了心挑不乾淨。」

  「噢。」寶梨縮縮脖子低下頭,再不敢多說一句,她再稀裡糊塗也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不該說的話。

  芳琴就不懂了,明明都是小宮女所教出來的,憑什麼她陳玉璧就這麼能耐,反襯得他們這些人跟白活了似的。說是比陳玉璧早來茶水房,卻一聽她說水說茶就跟聽天書似的。

  昨天晚上,芳琴也特地取了幾樣不同的泉水來嘗試,卻沒嘗出什麼不同來,什麼玉簾泉發巖石味,積月泉沁涼清澈,喝過後有淡淡涼意在舌尖,她完全沒有感受到。再說露水,她也特地去收集了一些,竹葉上的蘭花上的其他雜花上的,她也沒能感受到什麼花香葉香。

  所以,今天芳琴分外恨恨然,從前因為寶梨太遲鈍愚笨不願意教她,總拿天資悟性當藉口推脫。現在倒好,忽然來了個陳玉璧,顯得自個兒也天資愚鈍悟性淺薄起來:「紅玉丁香,昨日你們可嘗出不同來了?」

  蹲在爐邊溫杯煮盞的紅玉搖頭歎道:「我哪兒嘗出來不同了,只是覺得露水沏茶味道更豐富一些,光從水上來區別味道壓根不可能,真不知道陳尚人是怎麼嘗出分別來的。」

  芳琴看向丁香,丁香便停下擺弄糕點的手,想了想才猶豫地說道:「芳琴姐姐,你說陳尚人是不是在唬我們。我們這麼多人都沒嘗出區別來,怎麼就光陳尚人那麼多說道。要是就咱們三人沒天分就算了,可咱們這麼多人都嘗不出來,難不成就她一人是親娘生的,咱們都是後娘養的。」

  三人的話說得很小聲,玉璧見她們在一起說話也不湊過去聽,愛說什麼說什麼,言論這東西向來是越禁越傳得亂。她們在茶水房裡隨便說說她不介意,但要是上外邊說什麼,她肯定不會乾看著。

  她們三人見玉璧出來了,自然沒再說下去,只是都在心裡琢磨,難道真是她陳玉璧要誤導他們,把他們都往歪道上引。

  當芳琴她們三個拿審慎的眼神看著玉璧時,寶梨忽然站到玉璧身後,臉上滿是不解地問著一句大家心裡都在找答案的問題:「陳尚人,昨天我嘗了一些水,可是嘗不出有什麼太大不同。只覺得井水和山泉水是有區別的,井水的甘甜和山泉水的甘冽有一點點不同,山泉水和山泉水,井水和井水之間,真的嘗不出區別來。」

  「是這樣的,味覺敏感的才能嘗出來,你要不信去御膳房問問膳食令,肯定有能嘗出不一樣的來。廚子對味覺要求也很嚴苛,想必有能嘗出不一樣的,而且如果我沒記錯,有能刺激味覺的東西,你去求一求,看能不能問問是什麼。不過用外物來刺激味覺只是一時的,治標不能治本,要麼你明天早起漱口後再嘗,或許會有不同也不定。」玉璧說是說明白了,但味覺嗅覺是天生的,說得再明白,那也是能者不難,難者不能。

  藉著寶梨這一問,倒讓她把一些話說了出來,玉璧忽地側臉看寶梨一眼,心下明了,這丫頭怕是個比誰都明白的。嗯,比她會揣著明白裝糊塗,得學,得好好學,混日子混成寶梨這樣才是境界。

  人家寶梨滿臉崇拜地看著她,她卻在心裡想著向寶梨學習,寶梨要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肯定會覺得很冤枉……

  「好了,時辰到了,快些沏東廂大人們用的茶,紅玉丁香,點心擺好了就趕緊端過去。芳琴,大人們的茶你來負責,今天都沏正山烏龍,用玉簾潭的水,洗茶後泡第一道沙漏到一半,第二三道四分之一。」玉璧說完又去嘗了嘗寶梨煎的青竹葉水,今天火候正正好,她誇了寶梨一句,寶梨居然能給她把眼睛都笑沒了。

  「別樂了,趕緊端去給曲公公,我去廣場邊上盯著,你們手腳帶快點。」

  太和殿外的廣場上,此時太陽都還沒升起來,按現代來算應該是六點多,古代的帝王和朝臣當真都是起得早睡得晚。太和殿外,敲朝鼓的太監正在那兒跟侍衛扎一塊聊著,見玉璧來了都衝她打招呼。

  「陳尚人,大人們此時應當到宮門口了,可以安排上茶了。」

  「謝謝,我這就去安排。」

  此時,宮門緩緩開啟,紀大學士和蕭梁正並肩行來,後邊涇渭分明的東林派系和西南派系正在互相瞪白眼。蕭慶之左看看右看看,歎了口氣,他資歷不夠,不好跟紀學士和老爺子一樣先行進宮門。

  「諸位大人,更鐘三響了,再不進去怕要誤了上朝的時辰,不若咱們進去再說。」蕭慶之只好充當和稀泥的,所幸的是他屬軍中,軍中一脈和文官派系向來不相干,武將上朝的都沒幾個,眼下都在後邊跟著看熱鬧。

  東林派系和西南派系對軍中一脈倒都相對和氣,再說蕭慶之是蕭梁的長子,又是陛下看中的未來大將,自然都相對要給點面子。

  看著前邊的文官進宮門,十幾名武官在後邊互相看著暗暗搖頭,軍中雖然也分派系,可軍權都在陛下手中,爭的無非就是誰去打仗誰駐守富庶之地這樣的事兒。而且將領每三年進行一次輪換,爭也不會爭得太過厲害。

  「子雲,你看陛下是樂見如此呢,還是煩惱於此?」有人問了句一針見血的問題。

  蕭慶之笑笑並不答話,其實答案大傢伙兒心裡怕都明白,文官們自然也不會不知道。

  陛下,想必是痛並快樂著丫!

  嗯,蕭慶之點點頭,他現在也是痛並快樂著,那個站在更鼓邊上的小丫頭居然給他像兔子見了狼一樣地開溜了。

  他難道是洪水猛獸嗎!

  陳玉璧,你真能耐,某侯爺咬牙切齒謀劃中……

  豈知姻緣已由「天」定。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二十九章 丫頭,你給我等著

  其實,真的冤枉玉璧了,她不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那天被不明不白地表白她都沒跳三尺高,今兒老遠連人都不怎麼看得清的天光,她怎麼可能因此就跑路。再說,她明白得很,那天不是緊張慌亂的話她也不會就那麼走人,好歹也要丟一句「侯爺你是個好人,但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當時她應該狠狠地不留餘地地告訴蕭侯爺,咱不打算蹲坑,這樣才是正確的。

  只是,聖意如今尚不明……

  想到聖意玉璧就特想給淳慶帝茶裡下藥,反正要死的,拉個皇帝墊背好像更夠本一點。當然,她也就敢這麼想想,要真敢下藥,皇帝沒毒死,她就先沒命了。

  「都快些,大人們快到東廂了。」

  芳琴領著一干太監宮女去東廂送茶水點心,正好在門外和蕭慶之他們一干武將撞個正著。芳琴趕緊領著眾人往旁邊退兩步,蕭慶之看了一眼,這一溜人裡沒陳玉璧,他又記得那丫頭現在長能耐了,都成陛下御用茶水宮女了。

  到東廂裡坐定,武將們很懂味兒的和紀學士蕭梁坐一邊,他們哪邊也不會靠,自然只能和中立派一塊待著,也就是他們認為的和稀泥派。

  「蕭公,聽聞您的次子今次也到京中來了,不知是打算進仕還是打算到軍中歷練。」說話的是蕭慶之的同僚虎騎上將軍易武,因為本朝沒有設天元上將,所以易武算是軍中第一將,到打硬仗的時候就是中軍元帥。此時問蕭梁,也是因為蕭慶之這模子在這裡,長兄如此,次子想必也不差,易武是動了愛才之心。

  沒想蕭梁卻搖頭道:「子和不似子雲,子和文優於武,卻愛的是詩文一道,如今鄉試未舉,進文進武還言之尚早。」

  一旁給蕭梁和紀大學士遞茶水的蕭慶之接了句話:「子和年方十二便入府學,十四既縣試得中,來年也不過十五,憑子和的才學鄉試會試想必也能得中。父親總是這麼嚴苛,怪不得子和總是怕見父親,您對子當真是嚴父。」

  端了茶剛喝一口,聽到兒子這麼說,蕭梁差點想抽他:「有你這麼當著旁人面教訓為父的,嚴父怎麼了,為父對你難道不嚴厲,又不單是對他。你倒是光會做賢兄,有話說長兄如父,你嫌為父待他嚴,你怎麼不管教去。」

  ……

  他就知道說什麼都錯,怪他昨天把老爺子灌醉了,就知道老爺子在酒國裡逞慣了英雄,被他灌醉了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

  紀大學士倒在一邊頗有興趣地聽著,見父子二人瞪上了眼,就笑呵呵地說道:「一堂公好神氣,長子能文能武,次子年少不凡,想必我士林中又要得一社稷良臣,當真可喜可賀。只是不知令郎今年打算在哪裡溫書,要是還沒定,我願為令郎推薦個好去處。」

  「紀學士請講。」蕭梁也為這事頭疼,他多年不在京中,正擔心去了東林或西南任何一派系的書院,有紀學士這中立派推薦當然最好。

  感激地看一眼紀大學士,蕭慶之趕緊找輒走人,老爺子這脾氣真是改不了了,尤其是對他,越來越不控制。

  片刻之後,朝鼓響,蕭慶之綴在後邊,遠遠地往御茶房通往太和殿那門廊處看去,果然見玉壁在那兒站著。朝陽裡一抹有些瘦削的剪影莫名讓蕭慶之覺得愉悅,雖然這丫頭不怎麼領情會意,這讓蕭慶之覺得自己真是個愛拿熱臉貼冷板凳的……

  玉璧也遠遠看見了蕭慶之,她都不用照鏡子就能知道自己表情有多複雜,八成像吃了塊放餿了的臭豆腐:「傅大廚雖然不強壯,但好歹有情趣能做一手好菜,蕭慶之比傅大廚還弱不經風,而且不怎麼懂情趣,更別說做菜了。我這場穿越怎麼這麼吃虧呢,在現代待著還好些,怎麼說也是能做滿漢全席的傅大廚。」

  哭!

  其實要說她對傅大廚,膜拜手藝和情趣比愛要深得多,誰讓她是美食的俘虜。

  回到茶水房算好時間開始沏茶,正山烏龍顏色一片金紅,掛杯度也好,映著光能看出一圈兒金光來,不用白瓷都對不住這良好的觀感和掛杯度。

  等她端茶去給曲公公時,蕭慶這居然在太和殿前和曲公公有說有笑,她端著茶的手差點一滑把茶打翻了,因為她覺得蕭慶之這是在等她。為她昨天那轉身就走的舉動,和不怎麼讓人舒心的眼神。

  「婢子拜見晉城侯,見過曲公公。」心底多麼憤憤然,臉上都得捧著笑對待著,玉璧心裡恨恨地想,蕭慶之你最好別落我手上,否則考慮用辣椒水都算溫柔客氣的。

  「誒,今兒沏的也是烏龍,聞著味兒不一樣啊!昨兒還是花香氣吶,今兒怎麼聞著一股子……一股子山石大地的氣味兒。」曲公公天天給淳慶帝接茶,那也是練出來了,一聞就知道哪兒不同。

  看都不看一邊滿臉笑的蕭慶之,玉璧略低頭跟曲公公說道:「曲公公,今兒沏的是正山烏龍,看來您嗅覺頂頂不錯,一般人真聞不出香氣裡還帶著山石的氣味。回頭曲公公要是想嘗嘗,只管到茶水房來。」

  曲公公直點頭:「那成,得了工夫就找你去。」

  一旁的蕭慶之真沒脾氣了,這丫頭就能當她是空氣,完全不存在。重重咳一聲,蕭慶之不著痕跡地遞了個眼神給玉璧,然後大步向太和殿內走去。

  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丫頭,你給我等著!

  玉璧縮著鼻子,在曲公公轉身去呈茶的時候輕哼了一聲,心想:「等著就等著,你當我怕你啊!你才給我等著呢,就算是陛下決定賜婚,聖旨下來之前我也一定給攪黃了。」

  至於怎麼攪黃,這個,呃,那就再說再說。

  是啊,聖旨下來之前她怎麼攪,如果淳慶帝真是決定賜婚,她肯定得曲線救國,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構思好的美好穿越人生毀在一武官手上,更何況是一個不怎麼嚴肅正經威武雄渾的武官!

  「大公主,我知道您也是在曲線救國,你一定得救成才行啊,別國沒救成,把您和我都搭進去。我不算什麼,關鍵是您的幸福人生要緊啊,千萬要努力,千萬!」玉璧現在全心祝福著大公主,只期望她能如願以償地和蕭侯爺「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公主其實也在祈禱,她祈禱著淳慶帝顧慮重重不能答應賜婚,也祈禱著就算淳慶帝賜婚,蕭慶之也要因為覺得倍受屈辱而拒絕。這樣,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一起,大公主覺得上天肯定是在考驗著她是否則堅定真心,否則不會降下重重磨難。

  「要是父皇真的賜婚,而子雲又不拒絕怎麼辦?」大公主問著身邊的侍女。

  侍女面色冷凝地答道:「無非是個宮女,揉圓捏扁,是死是活,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這話讓大公主由憂轉喜,不由得高興,自己當時雖說又氣又急,到底還留了餘地:「也是,就是個宮女而已,隨便發派個理由都能讓她無聲無息地消失。」

  在更遠的地方,陳玉璧的哥哥陳玉琢陳舉人正在向京中進發,這位在玉璧離家後陳州鄉試得中,很光榮地從秀才這個人數眾多的行列裡進入舉人這個「精英」圈。陳玉琢一邊趕路,一邊遙想著在宮裡當差的妹妹,心裡歎惜,如果自己能早一屆中舉,玉璧就不用做宮女吃苦受罪了。

  「也不知道玉璧在宮裡過得好不好,都說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好哥哥陳玉琢憂心忡忡,想起父母的叮囑,想起妹妹在宮中的困境,他覺得自己任重道遠。

  一定要取個好名次,前三不作想,至少不能出前五十,這樣才能有個較好的前程,妹妹在宮裡也才能有個依靠。陳玉琢暗暗點頭,伸手挑了挑油燈,加倍努力用功中……

  在宮裡的玉璧從來沒想過自己那不著調的便宜哥哥是個讀書的料,因為陳玉琢的外表和言行太有欺騙性,陳玉琢最大的夢想是做個好木匠,在木工房待的時間比在書房學院加起來時間都要多。府學縣試都是掛榜尾的,誰能想到他能發奮圖強考中舉人。

  她不知道不要緊,有人知道就對了!

  蕭慶之本來很頭疼於玉璧的身份,但讓人去查了一下陳玉璧的家人後,他就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慶幸。他只需要拖過今年去,等到明年春闈之後再跟淳慶帝談賜婚的事,到時候陳玉璧就是進士之家出身,也就不用說什麼高攀低就了,淳慶帝也就不用太為難。

  想法是很好的,道路看起來也是很通順的,可蕭慶之一看到玉璧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就暗自鬱結。

  「婢子拜見老侯爺,拜見晉城侯。」

  莫名地,玉璧被蕭梁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跟針似的,像要把人看透了。

  「嗯。」

  蕭梁對兒子的選擇不會多作置疑,但是玉璧的身份確實低了點,蕭梁在想,如果淳慶帝不能答應,就讓淳慶帝把這丫頭賞給兒子作個側室。

  以蕭慶之的前途和出身,蕭梁認為明眼的都不會拒絕。

  幸好玉璧不知道蕭梁怎麼想的,否則肯定得想到一句話——老而不死謂之賊!




第三十章 他就是匹大尾巴狼

  一場冷雨驟起,宮禁忽變得淒冷起來,連事著菊花都漸漸謝去,水仙在枝頭含苞不肯綻放。玉璧是很喜歡養花弄草的,她在自己窗口上用不能再用的茶葉罐供養著幾盆水仙,現在正盆盆打滿枝頭花苞,像是非得等一場雪來才肯開似的。

  早起捧著臉對花兒們嘀咕了幾句自己昨天晚上的夢境,然後套上薄棉宮衫往出走,往御茶房去的路上有相熟的宮人跟她打招呼,她客客氣氣地一一回應,直到舒公公老遠看了她才把她拎著直接往御茶房。

  「玉璧丫頭,你跟咱家好好說說,你與晉城侯是怎麼一回事?」舒公公到底是宮裡邊的老人,消息門路廣得很。他這幾日聽了些耳語,說御茶房的陳尚人攀上了高枝,還媚惑得晉城侯求陛下賜婚。他現在看看玉璧,真覺得晉城侯冤枉,傾國名花沒被媚去,反倒讓這連花都算不上的丫頭惑了去。

  本來舒公公是不願意過問的,不過這也關係到御茶房的名聲,說句大白話,舒公公丟不起這個人,御茶房更是失不得這個體面。

  大清早起來因為昨晚的夢境心情還不錯,玉璧剛還臉上帶著笑呢,這會兒一聽整個人就被嚇傻了,難道……難道陛下真的已經決定了:「舒公公,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您聽說什麼了?」

  嘁,這丫頭居然跟他抖起心眼來,舒公公咬牙切齒地看著玉璧,平時看著蠢得要死,真到關鍵時候一點不傻,這都跟他套起話來了:「聞說你,聞說你讓晉城侯去求陛下給你們賜婚,是也不是?」

  消息真是夠歪的,玉璧大喊一聲冤枉,連連擺手說:「舒公公,就算我去求晉城侯也不能答應不是,何況您用了個『讓』字,我要支使得動晉城侯,用得著因為茶水房這點子事操破頭皮嗎?誒,舒公公,晉城侯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我是不會去妄想的……」

  一路走一路低頭看著腳面兒,玉璧是真想掉下幾滴傷心淚來,她正埋首沉思,這事要怎麼解決。她真的是到現在還沒有想到,如果陛下真陪大公主發神經,她怎麼找輒脫困。

  「便妄想一番又能如何?」蕭慶之笑瞇瞇地站在不遠處,很滿意地看到玉璧臉上那像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小丫頭就是要這樣表情多變,喜怒形於色才有趣,板著臉像什麼話。他不會承認,自己對於把這小丫頭逗得木頭臉完全破碎掉有莫大的興趣。

  就這區區九個字組成的問句,讓舒公公面色大驚,看看晉城侯,又看看說不出是苦是怒的玉璧,好半天舒公公才喘上氣兒來。可以說,舒公公的世界觀在這一瞬間崩塌了,舒公公禁不住在心中發出詰問:「這個侯爺不愛牡丹花,愛狗尾巴花的世間到底是怎麼了?」

  歎氣搖頭,舒公公決定走人,舒公公甚至不無傷心地想:「玉璧這丫頭居然連咱家都瞞著,真是太傷害咱家的感情了,更傷害咱家感情的是,不是狗尾巴花要去魅惑人家,是人家上趕著要看上這株狗尾巴花!」

  看著舒公公走人,玉璧也想跟著走,沒曾想舒公公居然用飽含著千萬分怨念的眼神看著她,並且用怨念的眼神拒絕她跟在他身後扯溜:「誒,不中留啊!」

  ……

  跟被無數道雷擊中似的玉璧愣在當場,然後惱火地看向蕭慶之,她在心裡暗暗跟自己說要冷靜要冷靜。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冷靜下來,她才看向蕭慶之行禮,神色木然地道:「婢子拜見晉城侯。」

  「每回都是這一句,你能不能來句新鮮的。」蕭慶之每每面對著玉璧時,都覺得自己回到了年少逞紈絝的時候,這丫頭逗起來很有手感嘛。

  「回晉城侯,禮不可廢,請侯爺恕罪。」

  此時遠處忽有人在喊「晉城侯」,蕭慶之聽到就欲轉身走,但想了想又停下腳步說了一句:「你放心,會給你時間的,也會給你選擇的餘地,此外,風言風語你不用多管,我會處理周全。」

  既然蕭慶之這麼真誠,那麼玉璧也決定表示一下自己的真誠:「侯爺,婢子真的玩不起,請您放過婢子。」

  聞言,蕭慶之笑眼瞇成一條微微的縫兒,很快丟下一句話走人:「一世之事豈可玩笑。」

  說起來,蕭慶之的目的很明顯,他既要讓玉璧不得不面對,又要讓玉璧留有餘地,他當然不是那種非強求不可的人,否則就不會到現在這辰光。他抱定一種,你可以暫時不接受我,但你必須看到我的態度,用這樣的姿態告訴玉璧,逃避是沒用的,想清楚要不要接受才是重要的。

  對蕭慶之這樣的人,只能明明白白徹徹底底地拒絕,而且要毫不留情面,這樣他才會……噢,依照蕭侯爺的性格,他不會輕易退卻的。

  午後,玉璧忽然接到了書信,在宮中待這幾年,陳州家中從來沒給捎過信來,主要也是陳州離京中太遙遠,二來是陳家實在沒有送書信進宮的門路。送進宮的書信查得很嚴格,如果沒有路子,一般連看都不看就會退回。

  展開信讀完,玉璧眼珠子都快瞪掉了:「考上舉人了?不是賭咒發誓要做木匠嗎,不當木匠了,還說給我打什麼拔步床,結果還是走了科考這條比高考還獨木橋的獨木橋。能考上舉人就算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吧,連書院都不愛去的人,居然說要考進前五十。」

  「啊,陳尚人,是誰考上舉人了?」寶梨懵懵懂懂地抬頭問道。

  「一個說要當木匠的傢伙,寶梨,你能相信一個立誓要做天下第一木匠的傢伙考中了舉人嗎?還是鄉試第三!」玉璧再掐紙算算,如果陳玉琢真的高中了,那真算神童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說高中就高中了。

  看得出玉璧在自言自語,寶梨低頭做事兒,再不和玉璧搭腔。

  玉璧此時又看向書信,書信上寫了陳玉琢的落腳點,說是會在西直巷二十八號住到明年春闈時,還讓她如果輪到假就去找他。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陳玉琢在書信裡還順帶說了兩句蕭慶之的好話:「若非晉城侯仗義,縱使為兄四處奔走,只怕也是雁書難寄,晉城侯真乃仁人君子。」

  陳玉琢向來這麼滿懷赤子之心,喜歡誇獎別人,對別人的好抱著欣賞的態度,對別人的短處則寬容不縱容。雖說不愛務讀書人應務的正業,但一個儒雅之士應該具備的特質陳玉琢都具備了,不過就是狂熱地鍾愛木工活兒而已。

  「哥哥啊,你被他騙了,他就是匹大尾巴狼,他表現得這麼仁人君子,完全是因為他想吃你家小紅帽啊!」玉壁喃喃低語道。

  其實,對於有人喜歡,玉璧是有點竊喜的,畢竟她是個有那麼點虛榮的人吶。可她絕對沒有模糊過自己的表達,也不會去玩曖昧,所以她很鮮明地要劃清界線,可是……可是越劃居然越劃不清了。

  從頭到尾,主導權都在蕭慶之手裡,好像他想拉近就拉近了,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樣不行,我得明明白白告訴他,再這樣下去,真蓋棺定論了吃虧的是我。」

  弱不經風的男人,死都不要!

  可有些事吧,真不是她說不要就能不要的。蕭慶之跟在蕭梁身後,慣於出謀劃策的人,這會兒已經想好該怎麼挖坑,又怎麼誘著玉璧往坑裡跳。蕭梁看著略落後他半步的兒子正在那兒眉飛色舞不由得失笑,是在琢磨著那個小丫頭吧,也好,能看著整日只溫和言笑,不露喜怒的兒子如重新活轉來一般,身為父親他是樂見的。

  「子雲,陛下今日所言之事,你心中如何作想?」蕭梁出言相詢,也省得兒子一味沉溺在小兒女事中。

  聽得老爺子問起朝堂上的事,蕭慶之原本還帶些許歡欣之色的笑頓時間凝住,神色也就瞬間嚴肅端正起來:「父親,孩兒以為,陛下並非真想動誰,不過是東林和西南近來愈發執於爭鬥。陛下倚重東林一干體統之臣,卻垂青西南一班清雋之士,孩兒雖不敢妄自揣測聖意,卻隱約察覺,陛下近年來多提拔西南派系,是因為陛下已然認為當今之世已到了窮則思變的時候。」

  淳慶帝的心思,蕭慶之可謂是猜對了大半,蕭梁點點頭,望向禁宮方向略帶幾分悵然地說道:「陛下確乃不世之君,但時光有限,陛下眼見朝堂上下黨爭愈演愈烈,人心浮躁,到底有些心急,陛下擔心自己在有生之年不能解決這個大禍根。說到底,陛下對諸位殿下們,實在有些不放心,知子莫若父,陛下要操心的事實在太多了。」

  說這番話時,蕭梁的臉上莫名有笑,看向自家兒子的眼神裡有種老懷安慰的意思,又隱隱間有些得意。

  「父親?」

  「為父這輩子,處處都落後於他,唯有子雲讓為父覺得贏他一籌,哈哈哈哈……」蕭梁居然越說高興,臉上的笑意濃得十里八里遠的人都能感覺出他心裡有多高興來。

  見老爺子樂成這樣,蕭慶之簡直有些說不出話來,老爺子真是和陛下爭啊比啊鬥啊大半輩子,到一把年紀了都不肯消停。

  冥冥中,有個念頭忽然從蕭慶之腦海裡升起來,他覺得老爺子有事瞞著自己,是非常重要的事,和他和陛下和老爺子都有干係。

  瞇起眼看著老爺子,老爺子知道他心裡想到了什麼,卻很無恥地衝他紅口白牙笑得無比燦爛,一副「我知道你知道,但我就是不說」的樣子。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三十一章 陰謀家比文弱書生更要不得

  適逢天晴氣朗,加上玉璧輪著了假,於是她決定出宮一趟,去西直巷看陳玉琢去。西直巷在御街畔,離宮禁倒不算太遠,所以玉璧也就沒叫馬車,而是一路不緊不慢地跺著步子,也順便在這晴光好的時候看看京城街面上究竟是怎麼樣一番景象。

  因冬日已至,道路兩旁已換了新燈籠,豔紅的燈籠在一片蕭瑟裡搖曳著,倒更顯出新年新節的年味兒來。不時有小童手捏著炮仗歡笑而過,這時代的孩子幸福得讓玉璧眼紅,不用考試,不用上興趣班兒,單純快樂得讓人看一眼都覺得高興。

  「小妹……」陳玉琢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那個瘋丫頭,那個成天撒潑耍瘋的丫頭,現在看起來竟然有幾分亭亭玉立之姿。摸摸下巴,陳玉琢開始認為皇宮真是個很養人的地方,黃毛丫頭進去,窈窕淑女出來。

  「大哥?」玉璧沒想到在街上就撞上了,一看之下她也差點沒認出來,她很難把那個穿著短打,成天挽著袖子秀肌肉的木匠學徒和眼前身穿長衫作儒生裝扮人聯繫起來。不過身形雖高了點,模樣還是沒大變。

  盯著玉璧上上下下看了好一會兒,陳玉琢才確定,這真是他家那黃毛丫頭:「看來你接到我的信了,怎麼樣,這幾年在宮中過得好不好,看你比從前還瘦些,吃不少苦吧!沒事,哥來了,以後凡事有我吶。聽蕭侯爺說你在宮裡也多有不如意,放心,哥一定給你掙個出身,不會讓你在宮裡受欺負。」

  這又有蕭慶之什麼事兒,那位到底跟大哥說什麼了,玉璧一頭霧水地看著陳玉琢:「哥,我在宮裡挺好的,沒誰欺負我。比起旁人來,我在宮裡真得算順風順水,處處順意的。」

  不待玉璧弄明白前因後果,陳玉琢又一側身說:「不說這些,走走走,侯爺邀我在靜廬飲茶,我們一道去,也正好相謝侯爺的一番照料。」

  「哥,你最近和晉城侯常來往麼?」玉璧心裡七上八下,她心想蕭慶之動作是不是太積極主動迅速了點兒,他連自己都還沒搞定,就想著先去搞定娘家人了?翻個白眼,她越想越鬱悶,明說是要給她時間和選擇的餘地,這哪兒像是給她時間和餘地的作態。

  目前還沒琢磨出蕭慶之目的為何的陳玉琢點頭道:「是啊,小妹,你可不知道侯爺是何等文采風流,從前聽聞侯爺是行伍出身,只道是英武雄渾之輩,卻沒料想在詩賦文章上大有造詣。這些日子,我與侯爺相談頗有所得,侯爺在朝堂上下輾轉多年,侯爺所能看到的東西,遠不是我輩能及。」

  聽這滿耳朵贊歎,玉璧真想告訴她哥,你被蕭慶之的假面目給迷惑了。再一想,難道蕭慶之這是在曲線救國:「哥,晉城侯身居高位,事務繁忙,若無事還是少相擾為上。」

  「是,我也曾這麼跟侯爺說過,但侯爺近日多空閒,要不我也不敢相擾。至於身居高位,說起來,侯爺真不像身居高位之人,身上一體渾和,從不見高高端起的姿態,真正是令人敬仰之人物。」陳玉琢說起蕭慶之來就差兩眼冒綠光了,私心底,陳玉琢也不是沒想過,如果自己的妹妹再漂亮一點,再懂詩書禮儀一點,再出身好一點,他說不定就上趕著給兩人牽紅線了。

  靜廬在城東御河邊上,蕭蕭無葉的垂柳讓靜廬顯得愈發具有歷史的厚重感,據陳玉琢說,靜廬是前朝的官辦書院所在,後來因為戰亂所損只剩下了書院的藏書樓還在。然後陳玉琢又告訴她一個不太美好的事,靜廬是晉城侯府的產業,本朝也不許官員經商,但茶館書院不在經商之例。

  看到蕭慶之站在樓上紅口白牙衝他們低頭笑看來的時候,玉璧心裡就一個念頭,把他扔到御河水裡去清醒清醒。

  「讓蕭兄久等了,只因路遇小妹耽擱了些時間,望蕭兄莫怪。」陳玉琢持禮說道。

  蕭慶之當然毫不介意,只是不著痕跡地瞥玉璧一眼,看著這丫頭一雙小眼圓睜圓睜地瞪著他心情就無限燦爛起來:「不礙,正好這泡茶喝得差不多了,待我讓他們再送新的上來。」

  「婢子拜見侯爺。」

  「多禮了,既然乃兄與我兄弟相稱,你也不用謹守尊稱,既是在外間就隨意一些。再說,來者是客,客為上,快些坐下。」蕭慶之衝玉璧笑笑,順手拉開了椅子示意玉璧坐下。

  看著拉開的椅子,玉璧真是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一邊的陳玉琢正奇怪地看著她,好奇她為什麼不坐下呢。由此可見,陳玉琢真是和蕭慶之混熟了,要不憑著陳玉琢不錯的禮儀規矩,斷然不會坐得這麼自在如意:「是,謝侯爺。」

  見她堅持叫侯爺,蕭慶之也不堅持,只是喚人送茶葉和水進來,安縣烏龍、玉簾潭水,蕭慶之確實是個懂茶的。莫名地蕭慶之還看了她一眼,衝她笑得別有一番深意在其中的樣子。玉璧看著這笑,差點沒被噎著,在這麼多茶裡,她確實更偏愛安縣烏龍,只是蕭慶之怎麼這麼門兒清。

  待到茶葉和水送上來,蕭慶之居然接過水溫壺燙盞,手起湯開,如行雲流水一般地沏出茶來。氤氳的茶香氣中,那張原本就挺好看的臉更添了幾分仙氣兒,畫面是極漂亮的,不過也離玉璧所期待的壯漢相去更遠了。

  「鎮日裡都是你沏茶給我們飲,今日由我沏來你飲,嘗嘗可有什麼不同之處。」蕭慶之把茶遞到玉璧面前,壓根不管陳玉琢正在那兒巴巴地等著他把茶遞去,只是目帶其待地看著玉璧。

  被這眼神一沁,玉璧差點跳起來抖三抖,好不容易穩下來嚥口唾沫才端起茶盞來。不得不說,蕭慶之的茶沏得確實好,正山茶被沏出極為高曠的意韻來,分三口把茶啜入嘴中飲下去後,玉璧才衝蕭慶之點頭,難得地露出個笑臉來:「侯爺,您的茶沏得極好,水溫時間妙到毫巔。」

  「真的?」蕭慶之聽完嘴角掩飾不住地笑,心中卻也自有幾分疑惑,不是懷疑玉璧不是真心誇獎,就衝玉璧那笑臉,這誇獎也絕對假不了。他只是對自己的心態有幾分疑惑,只此一句贊揚加一個贊賞的眼神,他就發覺自己的內心頓時間充滿歡欣。

  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

  再順手給玉璧滿上茶湯,玉璧微瞇起眼細細品飲著,冬日的陽光如雪一般從她身後投照下來,在她身上烙下一層微冷卻耀眼的光圈,使她看起來溫暖至極,燦爛至極。此刻始知,有些人不需傾城傾國的容貌,也不需要令人驚豔的豐姿儀態,只需如她一般靜靜而坐,垂首飲茶便足矣,再添一分豐姿,添一分容貌都不過是累贅。

  一旁的陳玉琢側臉看著蕭慶之,厚道的小木匠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受蕭侯爺青睞了,敢情蕭侯爺是惦記上他妹妹了。陳玉琢差點沒氣到內傷,虧他還想那麼多彎彎繞繞的東西,到現在才知道人蕭侯爺目標無比鮮明,他這個「文中知己,樂裡知音」不過是個搭頭,還八成是用來接近他小妹的搭頭。

  「好哥哥」怒目,衝著蕭慶之狠狠看一眼。

  蕭慶之看陳玉琢一眼,對那狠狠的眼神視若無睹,不過還是很自覺地給倒上茶湯,然後一邊沏茶,一邊心懷歡欣,一邊還偶爾看玉璧一眼。

  「好哥哥」看不下去了,輕咳一聲。玉璧也受不了了,放下茶盞,輕輕抖了抖,像是要抖落滿身因惡寒生出來的雞皮疙瘩似的。陳玉琢見狀嘿然發笑,他忽然想起來:「小妹不喜文弱書生,連我她都嫌太過文弱,更何況看起來比我還文弱的蕭侯爺。」

  不厚道的哥哥決定好好喝茶,不搭理蕭慶之了,反正有他憋悶的時候。

  「誒,我看到維正兄他們來了,侯爺……小妹,你們且喝著,我過去打個招呼再回來。」人來人往的地方,陳玉琢可不擔心發生什麼,再說他家小妹那是能吃虧的主兒,他覺得他得替蕭慶之擔心才對。

  陳玉琢說完話就起身挑簾子出去了,留下玉璧和蕭慶這對望一眼,然後各自低頭喝茶。玉壁喝了一肚子茶後,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侯爺,您的一片情義,婢子滿心感激,可是婢子承受不起。」

  臉色半點不變的蕭慶之「噢」了一聲,然後抬頭看向玉璧眉眼微微一挑,便是滿臉令人眼睛都移不開的笑容。真正是眼如弦月彎,笑若星辰燦。

  就在玉璧又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間蕭慶之捏起一個杯盞來,輕輕往空中一拋,似是沒用什麼力道似的,半空中卻響起金屬和瓷器激烈碰撞的聲音。「鏘」的一聲過後,瓷器粉末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卻見蕭慶之大袖一揚,粉末頓時不見,茶水和茶桌竟是半點也沒沾上。

  待到蕭慶之的手放下,他攤開的掌心裡多了一枚柳葉刀。

  「這是怎麼了?」玉璧莫名其妙得很。

  「暗器,柳葉刀,嗯,還淬了花蟾汁在上邊,有人在警告我。」剛才還笑得燦爛歡喜,平和無比的蕭慶之忽然就變了,捏著柳葉刀笑得陰風慘慘,就像是有人打開了籠子,把一頭看起來無害的猛獸給放出來了,籠子打開的一瞬間,猛獸就露出嗜血的獠牙來。

  這……就是蕭侯爺溫和平順之下的面目麼?

  陰謀家比文弱書生更要不得,前者的恐怖級別可以抵一個現代化的恐怖組織啊!

  玉璧掂量掂量自己,忽然覺得憑自己的能耐,只怕要前途渺茫了……

  


第三十二章 被豬吃掉的老虎

  靜廬向來用德源的瓷器,或青花繪成,或一味素白,地子細膩通透,散落的瓷粉如雪屑一般在陽光下反著晃眼的光。玉璧看看地上的瓷粉,只是一片薄薄的柳葉刀,隔空就能把小瓷盞打落成細碎的顆粒和粉末,這真是太讓人覺得恐怖了。

  更讓她覺得恐怖的是「文弱書生」,隨手一揚盞子,就把柳葉刀擋在身側,而且當時這位正在盯著她看啊!居然連眼也不抬,就精準地把柳葉刀擋在當空……

  張張嘴,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轉移話題吧,她才不會管眼前唱的是哪一齣,更不會上趕著拿自己當炮灰搭進大人物的恩怨情仇裡去。所以她主動接過水沏了泡茶,然後又緩緩將蕭慶之面前的茶盞注滿:「侯爺方才不是說有新得來的茶葉要拿來一嘗麼,是哪裡的茶葉,可有什麼奇特之處。」

  「讓你見笑了,這世上的事沒難有個消停,已經讓人去取茶了,稍後就會送上來。」蕭慶之說著把柳葉刀往袖子裡一捲,臉上又見了那歡欣愉悅的笑容,只是瞇著眼側臉迎向窗外的陽光時,還有股子慘人的寒氣冒出來。

  乾笑兩聲低頭喝茶,蕭慶之明白,這是小丫頭在自我保護吶。從前他也有以為自己不過問,就能一切相安無事的天真時候,嗯,小丫頭還是天真一點好。

  「玉璧,可是我哪裡不好?」蕭慶之忽然問道。

  抬頭看向蕭慶之,玉璧雖然和這位沒怎麼多接觸,也沒琢磨過這位,但她能感覺得出來,像蕭慶之這樣的人不會輕易否認自己。再仔細看蕭慶之,神情肅然,眼中頗有幾分淡淡的感傷之意。

  ……蕭慶之這個陰謀家,他絕對是故意的,以為這樣她就會被軟化麼,以為她會刨根問底問他有怎麼樣的曾經麼,想都別想!玉璧衝蕭慶之一笑,特溫柔輕軟地說道:「無關好不好,只是喜不喜而已,這世上好的人多了,難道是個好的便要去喜歡麼?」

  笑瞇瞇!

  猛地被玉璧笑臉弄得一怔,再一聽她的話,蕭慶之又憋悶了,看起來不聰明的丫頭,偶爾聰明一點點都讓人吐血,還是笨一點好:「起先未免不是存著舊日難忘的念想,只是從一個人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我想我還沒有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有些時候,一旦放下一些就容易看得更真切明白,輾轉如今願此生能得所安。」

  被蕭慶之定定地看著,玉璧也頭一回看到,蕭慶之竟有那麼一雙清澈的眼睛。做為一現代人,不太能明白這彎彎繞繞的話,但最後一句她聽明白了,這是在表白,真真切切地表白,而且已經發出了一世之約的邀請。

  無意識地捏著茶盞輕輕摩挲,她心裡的不安都表達在這個小小的動作上,玉璧末了歎口氣說道:「侯爺,人和人之間講緣分的,既有白髮如新,也有傾蓋如故,我對侯爺……真的沒有那份心思,還請侯爺將此殷殷之心另投淑女,想必會有如花美眷名門閨秀在引頸等待著侯爺。」

  卻只見蕭慶之一笑,又復溫平和順之態道:「你當我是什麼,罷了,你既說明白,我自也不強求。若有什麼事,還可來找我,不必因此而心存罣礙。」

  「謝侯爺。」長舒一口氣,陳尚人滿以為自己算解決了這件事,特歡快地和蕭侯爺談茶談水,氛圍很是歡快和熱鬧。

  過了片刻陳玉琢又轉回來,三人一起談天喝茶,陳玉琢聽蕭慶之說朝堂上的事,蕭慶之聽陳玉琢說他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當蕭慶之說到東林和西南兩派系之間的爭鬥時,陳玉琢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我雖未涉朝堂,卻也懂得一些,這就如同女兒和兒媳之間的區別。兒媳是後來的,卻是要在家裡過一世的,女兒是自己身上的肉,卻終歸不能在家待一輩子。手心手背,對陛下來說都是肉,打起來疼的還是陛下啊!」

  「修良的說法倒也有幾分道理,陛下欲重用西南派系,以為自己是親生女兒的東林派系自然不肯幹,小姑子和嫂子之間的是非恩怨向來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現在的情況,怕也只有陛下心裡明白孰輕孰重了。」在這一點上,蕭慶之和陳玉琢確實有共同語言,陳玉琢偏革新派,卻不是西南派系那樣的激進,走的是和緩從容的路子。

  「我看沒你們說的那麼複雜,就像是吃東西,一樣是好吃又吃習慣了的,一樣是不好吃但吃了有益處的,陛下起初原是想魚與熊掌兼得,起初倒是兩不相犯,但吃著吃著卻發現魚和熊掌嚴重不和,而且再厲害一點就能要命。只怕陛下現在,想壯士斷腕,卻被架著哪樣兒都不敢放下,陛下要顧慮的實在太多,我們可以輕言收放,陛下卻不能如此,因為陛下才是真正肩上挑著天下興亡這一重擔的。」尤其是像淳慶帝這麼內掌權外掌兵,一言發下群臣俯首的帝王,玉璧也是聽他們說得有趣兒了,於是就發表一下自己的想法,反正這時代不禁言論,陛下的是非是可以隨便說的,朝政是可以隨便論的。

  話音落下,蕭慶之和陳玉琢都看著玉璧,陳玉琢滿是不相信,自家黃毛丫頭居然能看得這麼通透。蕭慶之則是點點頭,對玉璧的觀賞力表示贊賞:「你說得對,陛下也同樣明白,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所以陛下請家父回朝堂做這柄肅清黨爭的利刃,所以才會有柳葉刀示警。這柄柳葉飛刀是在告訴我,如果我不能勸家父停止這種愚蠢的行為,那麼下一次,柳葉刀就不會這麼高高飛過,而是直取我周身要害。」

  「柳葉刀,什麼柳葉刀,蕭兄,莫非有人要刺殺你?」陳玉琢大驚道。

  「只是示警,這般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靜廬,真要有刺客那也管教他有來無回。」蕭慶之說著給陳玉琢倒上茶,手上作了個請用的手勢,省得陳玉琢再為柳葉刀三個字而糾纏下去。於是,他又開始在心裡贊歎起玉璧來,這丫頭真夠冷靜,處變不驚的氣度比起她兄長來不可同日而語。

  這時,青衣小廝送了茶葉進來,在一旁擺好茶葉和水,又在爐裡添了幾枚炭:「侯爺,茶已備好,可要喚人來伺候?」

  「不必,下去吧。」

  「修良,玉璧,這是家父自汀洲一帶捎回來的茶葉,據說茶樹長在高壁之上,風吹過能發散數里清香,當地有採藥人爬上去時才發現那一帶長著幾十株茶樹,採下製好便成茶名『汀蘭』。前幾日嘗過一點,溫甘醇厚發之為冷香,餘口有些清涼之氣,氣韻皆高,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茶。」汀蘭是綠茶,用積月泉水沏來正好,發出一股極乾淨的冷香,比蘭減一份幽比梅卻添一分暖意。

  三個人端起蓋碗細細品了幾口,玉璧不是太愛綠茶,不過這個綠茶別有風味,到口裡似有冰糖味,甜得很甘醇,加上香氣清妙,顯得很是不一般:「果然是好茶,約是風吹日曬在險峰的緣故,香高卻濃烈,能感到山入雲巔雨落九天的開闊氣象,非尋常茶葉可比。」

  陳玉琢喝半天,就感覺出味道不錯來,真要他跟這兩愛茶人談茶,他談不來,只會端著一口一口喝,喝得差不多了就提起爐上的水再添滿,他喝三盞了那兩還在那兒回味著。陳玉琢見狀歎氣,他剛才果然說得太對了,女兒是不能在家待一輩子的!

  飲完茶吃午飯,蕭慶之在靜廬對面的飯館招待了玉璧兄妹,飯後,玉璧想起一件事來,於是說道:「侯爺,我在宮中好像聽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聞……」

  她話還沒說完,蕭慶之就擺手阻止了她:「永遠不要把宮中聽到的看到的拿到外邊來說,也不要輕易告訴任何人,這很危險。」

  其實玉璧就想問問關於大公主的事,可蕭慶之一句話就把她堵住了,還拿著為她好這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堵的。

  「呃,好吧。」玉璧埋首腹誹,心裡把蕭慶之罵了不下一百遍。

  靜廬外的街道上,種著一樹樹拒霜花,雪白的花朵壓得枝椏低垂,輕風吹來四散的雪白瓣將道路砌得雪白,彷彿頃刻間便下了滿地雪一般。從飯館裡出來,漫天的花瓣讓玉璧不禁停下了腳步放眼望去,大約一公里長的街道上風吹落花卷積,場面很是浩蕩。

  一抹如秋水的亮光很突兀地從雪白的花瓣間穿過來,很快就到了玉璧面前,她這才發現那是一柄劍,持劍的人從頭白到腳,在漫天花瓣裡絲毫不起眼。

  她還不及反應,蕭慶之便伸手把她撂到身後,另一隻手則扣住腰間,不消片刻,一柄能照雪映日的劍便出現在他手中。等到聲音響起,玉璧和陳玉琢才互相看一眼,兩人的眼裡都有恐懼與疑問。

  靜廬的樓上屋頂上和屋簷下此時都站著作侍衛裝扮的青衣人,陳玉琢見狀才沒抬腳去喊兵丁來,只伸長脖子看著蕭慶之和那白衣人纏鬥。雖然沒有飛簷走壁,雖然沒有高開高走,但一片刀光劍影中,玉璧還是感受到了來自冷兵器時代武者的強大。

  蕭慶之看起來文弱的身體裡,絕對充滿了很恐怖的力量啊!

  她錯了,她不應該因為這人看起來不經風就覺得人文弱,這絕對是個能扮豬吃老虎的主兒!呸,她不要當那被豬吃掉的老虎……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三十三章 淪落民間的御茶園

  漫天拒霜花隨著風停下,風停下時街道上纏鬥的兩人也停下,久久互相凝望,直到玉璧以為這兩人會來個「惺惺相惜」的時候,對面的白衣人忽地笑出聲來。那白衣人的笑聲低沉渾厚,一笑之下拒霜花又落下不少花瓣來。

  站在玉璧面前的蕭慶之卻沒笑,側臉看著連鼻尖都是冷刻的:「我的命看來很值錢,竟勞動名聞天下的劍客劉十九來取。」

  「受傷了就不要逞強,沒有要你命的意思,你心裡清楚。」劉十九說完收劍轉身,如來時一般消失在漫天拒霜花裡,再看時已渾然一片白,杳然無跡。

  許久後,蕭慶之才收起劍來,靜廬四周的護衛正要上前來詢問蕭慶之是不是真的受傷時,蕭慶之卻伸手按在肩頭臉色微微有些發黑。護衛們見狀往懷裡掏各種解藥,正當他們要貢獻出來時,蕭慶之臉更黑地說:「別掏了,沒毒。」

  護衛一邊收解藥一邊疑惑地看向蕭慶之,有位小聲地在一旁嘀咕:「沒受傷怎麼臉這麼黑。」

  陰惻惻地看一眼那說話的護衛,蕭慶之說道:「都散了吧,沒大礙,只是劃傷了。」

  護衛們也看得分明,連血都沒流出來,看來確實沒什麼大傷,有一人走上前遞了瓶止血生肌的藥給蕭慶之後,眾護衛便迅速散去。

  「蕭兄,你的傷還是快些包紮為上,萬勿貽誤時間。」陳玉琢說道。

  玉璧卻輕咳一聲說:「侯爺,有句話說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江湖再老一磚拍倒。」

  嗯?蕭慶之轉頭看著玉璧,這丫頭莫不是以為他輸給了劉十九,在這拿話安慰他,真是不會安慰人。本來想說一句「他傷得更重」,但話到嘴邊上,蕭侯爺把話收了回來,繼續黑著張臉,竟還在臉上擺出一整副倍受打擊的落寞神情來:「今日之前,只道天下無不順意之事,今日當此時才知道,天下多是不趁意之事,縱高坐一世也免不得有跌落塵埃之時。」

  較真的木匠陳玉琢同學也被騙了,滿懷同情之心地溫言細語勸慰起來,一邊的玉璧卻直歎氣搖頭。她雖然平時覺得自己沒心眼兒,可莫名地,她就是能弄清楚蕭慶之的心理活動,當然明白蕭慶之這會兒在騙同情心。

  只是,她為什麼能把蕭慶之的心思猜得這麼明白呢?

  大概,大概是因為蕭慶之看向她時,眼神總是如此刻一般無遮擋吧!

  「侯爺,您還是先去處理傷口為好。」玉璧用極其無奈的語氣說道。

  「好吧,你們等著,我清理一下再送你們回去。」蕭慶之也不得寸進尺,很滿足地見好就收。

  處理好傷口,蕭慶之從靜廬後廂出來,玉璧和陳玉琢在那兒聊著家裡的事,陳玉琢說父母如何,說家鄉如何,說鄰人如何。玉璧就靜靜含笑地在那聽,不時地搭上兩三句話,兄妹之間的溫馨氣氛讓蕭慶之不由得想起自家來。

  父親待他確實可謂慈父典範,但母親與弟弟與他,卻實在稱不上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玉璧的好,多是能令他放下這些煩擾,無拘束無憂慮地有那麼片刻歡欣,在這丫頭身邊待著,都覺得自己小了十歲似的,就想逗她白眼逗她惱他,他對此樂此不彼並熱衷無比。

  看著她,便覺得再大的煩惱也不過是茶湯上的氤氳之氣,風一吹便可四散無蹤。

  「侯爺。」

  「蕭兄。」

  「讓你們久等了,我這便送你們回去。玉璧今日要回宮中嗎,還是隨你兄長一道去西直巷?」蕭慶之問道。

  「謝侯爺,婢子有兩天假,恰逢兄長來京中,自是要好好敘一敘的。」玉璧躬身一禮說道。

  她話一說完,蕭慶之的眉眼間就有了歡欣之色,每次看到玉璧都是心肝一顫,擔心的。

  蕭慶之心裡正在想著,明天怎麼把陳玉琢給支開,這做兄長的夾在中間真的很礙事。於是,在蕭侯爺心裡生出了,妹妹拖過牆,哥哥丟出牆的想法。

  等到蕭侯爺第二天上午來西直巷接「陳家兄妹二人」去郊外「賞冬」時,馬車剛駛到巷口,陳玉琢就被幾位學兄撞上了,然後就被幾位學兄拽去碧山書院拜見某位大儒並聽垂訓。陳玉琢恰巧是那位大儒的「粉絲」,當即一聽連蕭兄都顧不上了,和玉璧蕭慶之說了兩句抱歉的話就和那幾位學兄一道上碧山書院去了。

  玉璧側臉看向蕭慶之,蕭慶之便衝她遞個笑臉,端是風儀逼人:「侯爺,您曾跟我說過的話,如今再提一遍。您的前兩位議婚對象都來自官宦之家,她們都沒能堅持,我又怎麼能堅持下來,您就沒想過嗎?」

  聞言,蕭慶之微微一愣,這才記起自己確實說過這句話:「不同,我不曾見過她們,也不曾動過心思。」

  「我不值得侯爺如此對待,而且,侯爺,您該尊重我的選擇。您的一生注定風起雲湧、波瀾壯闊,而我只嚮往過簡單的生活,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粗茶淡飯。我對自己未來的期盼裡,從來沒有留在京城這樣的念頭浮現過,如果下半生要繼續看著身邊的人戴著形形色色的面具,說著難辨真偽的言語,這簡直……生不如死。」玉璧還是不死心地想要把事情說明白,就算要死也得先允許她狠狠掙扎一把。掙脫了最好,掙不脫……那就到時候再說。

  「到了。」蕭慶之率先下車,對於玉璧的話,他聽到了,但暫時不予置評。

  滿腔肺腑之言落在空處,玉璧忍不住瞪眼,跳下馬車時卻忽然聞到了很清妙的香氣,是茶園。

  「怎麼是茶園,不是說去賞冬嗎,茶園的冬天可沒什麼可賞的吧!」玉璧看到茶園,便覺得分外親切。空氣中飄來的淡淡鮮茶葉香氣,讓她覺得和回到了家沒什麼區別,因為味覺嗅覺都十分靈敏,所以她能從空氣中清晰地分辨出來各種氣味。

  「這裡從前是陛下的御茶園,因為茶葉品質每況愈下,三年前已被內庫發賣了。眼下是余家的產業,我和余家長子有些交情,所以帶你來這裡看看。茶種還是從前的茶種,只是所出的茶卻一年不如一年,這是什麼緣故。在雲州一帶,樹齡愈高的茶樹,所產的茶葉愈發凜冽高香,這片茶園透著些奇怪之處。憑著你對茶的了解,可知這其中有什麼緣故?」蕭慶之既是來賞冬的,也是順手來幫朋友解決問題的,其實最重要最關鍵的事,還是和玉璧一道做這些。

  這個確實,樹齡高的茶樹似乎在茶性上都會有些變化似的,更高香甘醇一些,余家的茶園看上去管理得不錯,土質和空氣、降雨之類的看起來也很正常:「這是江州一帶來的樹種,母樹是江州松山園的雲母,我記得這個茶種叫雲裡青,宜作綠茶,也宜作青茶。附近的茶園也有這樣的情況嗎,還是只有余家茶園才是這樣?」

  蕭慶之側目,只翻著茶樹上下看看聞聞就把余家園的茶樹樹種說得分明,看來帶她來這裡來對了:「確實是雲裡青,倒沒想到竟是松山園雲母的種。京郊有四大茶園,其他茶園都沒有這樣的情況,只是余家茶園例外。」

  「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原因來,我得再看看。」玉璧沿著一階一階呈台階式往上的茶園,大約是一千五六百米的海拔,已經可以算高山茶了。加上這時的空氣和土壤都沒有受到污染,雨露也都相對乾淨,滋味應該是很不錯的。

  看一圈下來,玉璧覺得不太可能是天氣土壤和雨水的問題,管理上也安排得很好。玉璧下意識地一路走一路拔嫩葉往嘴裡嘗,她現在看到茶就忍不住往嘴裡塞,不往乾的還是鮮的。蕭慶之一直在她左右,不時地說一兩句話,倒也顯得不是那麼煩人了。

  「咦……侯爺,余家茶園,不,在還是御茶園的時候,可曾引種過什麼其他樹種麼?」玉璧忽然問道。

  「這事我記得,在余家接手茶園的兩年多前,因為天氣乾旱的緣故枯死不少茶樹,那年秋初茶園從江州引種了千餘株十齡左右的雲裡青來。」蕭慶之答道。

  點點頭,玉璧攤開手,掌心躺著幾片嫩茶葉,她又拈了一片嘗,然後把手掌伸到蕭慶之面前:「侯爺,你也嘗嘗,仔細嘗,看看有什麼不同。」

  從那嫩生生的手掌心裡拈起一芽一葉,蕭慶之嚼在嘴裡只覺得一片暖香醉人,壓根沒嘗出什麼來,只有一股清香從喉嚨滑到肺腑間。不要誤會,不是茶葉的,而是蕭慶之臆想出來的,屬於玉璧的芬芳。

  「我沒嘗出什麼不一樣來。」

  「那就怪不得這麼多年沒人察覺了,這不是雲母,甚至不是雲裡青,是和雲裡青很相近的樹種。但不應該是產自江州一帶,而像是雲州的茶,雲州除卻普洱,除卻紅茶也有綠茶,只是綠茶名不顯。這是雲州雲屏,母樹已不可考,雲屏從前作綠茶用,後來則用來做花茶原胚。雲屏的香氣味都很淡,要是不細嘗和雲母的粟香差不多,但其實雲屏回口是花香氣,味道上也有略微的區別。」玉璧說完又拈起一片正宗的雲裡青樹種茶葉嘗了嘗,雲母鮮茶更苦一點,雲屏要淡一點。

  「雲母是雲裡青最好的母樹,陛下該後悔了。」不厚道的臣子大感歡樂。

  更讓他歡樂的是,玉璧就壓根沒察覺她快撲進他懷裡了麼……




第三十四章 出虎穴入狼窩

  余廣平聽人來報晉城侯到訪時,還在茶園裡跟人商談轉手茶園的事宜,余家接手茶園幾年來,年年都往裡邊倒貼大筆銀錢,余家也是不堪其擾,這才不得已轉手。不過對方把價格壓得很低,比余廣平心理預期的價格要低很多。

  知道蕭慶之現在在茶園,余廣平便要去接待,原本想把雲州來的茶商給打發了,卻沒料那位一聽晉城侯在反而不走了:「在下出身雲州,說來與晉城侯有舊,既然晉城侯在此,怎可不前去拜會。」

  人都這麼說了,余廣平也就隨他去,和略顯富態的周沖一道往山上去。遠遠地,余廣平就見蕭慶之和一姑娘正在說著話,似乎蕭慶之還聽得非常認真,余勝平不免要心裡犯嘀咕:「侯爺這是帶哪家的姑娘到這遊玩來了,真是個沒趣味的,哪有領姑娘逛茶園的,這裡有什麼看頭。」

  待走近了,余廣平和周沖先躬身施禮,待蕭慶之應禮後,余廣平和周沖莫名地互視一眼,周沖不作聲,余廣平是主自然該余廣平先開口。余廣平見眼前這兩都落落大方,便說道:「侯爺幾時來的,怎不先行差人來說一聲,該去迎侯爺才是。」

  蕭慶之也不跟余廣平擺客套話,只伸出雙手各抓幾枚嫩葉遞給余廣平,說道:「子寬,你來嘗嘗。」

  自家茶園的茶葉,余廣平閉著眼睛都知道是什麼味兒,不過蕭慶之讓嘗,余廣平自然不會推辭,伸手接過茶葉就往嘴裡送。周沖在一邊一施禮也要求嘗試,余廣平就把手裡剩下的給了他。

  「這……和平日沒什麼不同,侯爺特地讓我嘗,卻不知是什麼因由。」余廣平壓根沒試出味兒來,他對這片茶園太了解了,了解到壓根不會去細琢磨。

  倒是周沖嘗出點兒不對勁來了,他盯著自己的左手道:「不像雲裡青啊,余少東家,不是說這山上種的盡是雲裡青嗎,怎麼嘗著味兒有點不太對。」

  總算也有個人說不對勁了,玉璧衝周沖笑笑,又伸手捧了一捧雲屏的嫩葉給他:「您再多嘗幾片。」

  又嚼了一把茶葉進嘴裡,周沖靈光一閃,終於明白這是什麼了:「是雲屏,不過這雲屏的種不錯,按說也不至於讓茶園的茶葉淪落到如今這樣的品性啊!」

  「就是因為種不錯才壞事,成茶後回口花香更濃郁,雲裡青淡雅清幽,添了花香氣那不就成花茶了,哪還能找得到雲裡青的熟粟香。這茶園的茶不是不好,而是都好,雲屏樹種上佳,雲裡青又是雲母的茶種,分開都是佳茗,但是摻雜在一起的話,好也成不好了。」玉璧明明白白地給周沖和余廣平解了心中疑惑。

  余廣平一聽,心中大駭,又從玉璧剛才給周沖摘嫩葉的茶樹上摘了一把嫩葉扔進嘴裡,濃而激烈的味道讓雲屏鮮葉的茶性體現得更加明顯:「果然是雲屏,怪不得部找不著原因,原是和雲屏混種了。等等……這位姑娘,你剛才說這片茶園的雲裡青是雲母的種?」

  「雲母?」

  「不但是雲母,還是江州松山園雲母的子系茶種,應該是直接從母樹下分出來的,和松山園雲母的氣味性狀有九成相似。」

  雲裡青一直是貢茶,江州松山園雲母的母樹茶只供淳慶帝御用,因為是御茶樹不敢破損半分,所以松山園雲母的子系茶種如今也是千金難求,所以余廣平和周沖聽完都傻了眼。余家茶園裡有茶樹上萬株,就算只有一半是松山園雲母的子系茶種,那眼前也是比金山銀山還誘人的聚寶盆。

  「嘶」地吸一口涼氣,周沖心裡這叫一個悔,剛才答應余廣平的要價把契約簽了就好了,偏偏為那麼幾千兩銀子不鬆口,這下虧大發了。

  一旁周沖搓著手說:「余少東家,你這茶園還賣不賣。」

  余廣平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笑道:「方才都沒賣,現在更不會賣了。還得多謝陳尚人,若不是陳尚人,只怕這茶園就要毀了。」

  中午余廣平在京城最好的酒樓宴請蕭慶之和玉璧,但是余廣平很快就知道自己很多餘了,於是他更快地找了個藉口走人。留下玉璧和蕭慶之在雅間坐著,兩人莫名地相視一眼,蕭慶之上移開視線繼續看著玉璧,玉璧則皺低頭不太是滋味地吃飯。

  她沒有被人盯著吃飯的習慣!

  吃過飯,玉璧就說要回宮,蕭慶之這回沒有再挽留,而是和玉璧一同走向靜廬,馬車還在那邊停著。

  路上,蕭慶之沒說話,玉璧自然就更不會開口了,快到靜廬外時,蕭慶之忽地問了一句:「玉璧,我可曾使你生煩擾?」

  「啊?」玉璧應完才來得及想,擾倒好像沒有,不過確實有點煩人。

  「看你這表情應該是有,玉璧,大部分時候,我並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追尋自己所期待的事物。從小不管想要什麼都能輕易得到,因而也沒有太過高的物欲與執著,對於求而不得的向來能放得下。」蕭慶之這會兒在剖析自己,這是他愛幹也擅長的事,剖析自己和身邊的人。

  就在玉璧以為蕭慶之會來一句「如果我使你生煩擾,我便放下」的時候。蕭慶之氣兒也不喘地,立馬就給她來一句:「但,總有此事物是放不下的,玉璧。」

  ……

  「侯爺,您是強買強賣嗎?」玉璧咬牙切齒地問道。

  某人露出乾淨的牙口,笑得無比愉悅地道:「是,我準備強買強賣。」

  「強扭的瓜不甜!」

  「向來不嗜甜。」

  「我……會怨恨的。」玉璧心想,沒什麼比喜歡的人恨自己更悲慘的事了,但蕭侯爺實在太強大,非她所能打敗的。

  因為蕭侯爺答:「那又何妨?」

  蔫著耷拉下腦袋,玉璧心一橫,瞪著蕭慶之說:「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吧,反正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聞言,蕭慶之又露出招人恨的笑臉來,特陽春白雪地說:「陛下已擬好了旨意,只怕是你不能如願以償了。」

  「什麼?」玉璧被這個消息劈暈了,從靜廬上了馬車回到宮裡,一直都是暈的。茶水房裡紅玉丁香來喊她,她也沒聽到,直接紅玉在她面前伸手晃眼她才有了反應:「怎麼了?」

  「陳尚人,您在宮外遇上什麼事了,叫好半會兒了都沒聽著。曲公公派人來了,說是黃昏時分陛下要在西暖閣批折子,西暖閣離御茶房太遠,為免茶水涼了,曲公公讓您到時候也跟著過去。您沒事兒吧,要有什麼事就跟曲公公說一聲,換人去也可以。」紅玉見玉璧心不在焉,一副魂兒丟了的樣就擔心,萬一玉璧失了平時的水準,到時候挨訓挨罰的可是整個茶水房。

  玉璧歎了口氣,搖頭說:「不必了,我沒事,陛下是用烏龍還是用紅茶。」

  見玉璧又回轉神來,紅玉又安穩下心來:「烏龍,曲公公說陛下說起過您上回用雪水沏的茶,讓您若是還有雪水就取來給陛下沏茶。」

  「行,我知道了。」

  黃昏時分捧了雪水去西暖閣,西暖閣外已經燒好爐子,只等著她燒水沏茶。曲公公見她來,指了指裡邊示意淳慶帝已經到了,讓她手腳放輕快些。燒水溫杯燙盞沏茶,端到門口時,曲公公又指了指裡邊讓她直接送進去。

  西暖閣裡,蘇德盛正在幫著整理奏章,淳慶帝抬頭見了玉璧,遂頓了筆說:「噢,回了,茶端上來。」

  一旁蘇德勝趕緊挪開幾本奏章,玉璧順勢把圓盤放上去:「回陛下,婢子回了,這兩天不在御前侍候,勞陛下惦記,婢子有罪。」

  「雪水烏龍,茶沏得不錯,還是你肯用心思。」淳慶帝私下還是很和氣的,也不擺帝王架子,不過帝王這工種很養氣場,他就是再和氣也不自然地會散發出帝王氣象來。

  玉璧見狀又是請罪又是謝恩,添了兩道茶水後,蘇德勝捧了一堆奏章,看樣子是要送到文淵閣去。蘇德勝一走,西暖閣裡就只剩下了玉璧和淳慶帝,玉璧就在下邊糾結,自己要不要問問淳慶帝關於賜婚的事。

  她現在已經算淳慶帝的近侍了,私底下問問也不算什麼,可她還是有些問不出口。

  上邊勾畫著奏章的淳慶帝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繼續批奏章:「丫頭,有事兒?」

  「陛下,婢子……婢子斗膽問一句,陛下真的決定給晉城侯和婢子賜婚麼?」玉璧小心翼翼地問道。

  淳慶帝復又擱下朱筆,挺和氣地點頭:「嗯,賜婚的旨意已經擬好,只待春節後再發,怎麼,朕觀你臉上倒不見有喜色,難道是子雲不夠好?」

  「不,陛下,恰恰是晉城侯很好,婢子怎敢高攀。婢子出身寒微見識淺薄,斷不敢誤晉城侯,還請陛下收回成命。」玉璧這兩句話,就最後幾個字是真的。

  「收回成命,歷朝歷代,聖旨既下斷無收回之理。丫頭,收拾收拾等著嫁人吧!」

  ……

  要死麼,君臣怎麼都一個樣兒,再遙想一下侯府那後媽似的親媽,狐狸似的老侯爺和據說文采斐然的蕭二公子,玉璧覺得自己簡直是出虎穴入狼窩!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三十五章 誒,你也小心點

  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很急,午飯時分還是晴的,飯後便是一片烏雲飄來,冷風吹了一陣兒就下起雪來。茶水房裡一撥宮女太監們早就盼著下雪了,還不是玉璧那些窖藏雪水給鬧的,淳慶帝那兒的雪水茶也早斷了,因為她所藏的雪水就那麼幾罐,晚完就沒了。

  至於雨水,沉澱了好些天後,現在剛到能拿出來用,雨水沏茶遠不如雪水。

  「陳尚人,第一場雪真不能用嗎?」寶梨捧著罐子取了一罐子雪進來問道。

  「頭場雪塵多味兒雜,用來沏茶體會不到妙處,反而會喝壞了味道。而且,那天你們喝的在地底埋了兩年多,口感上更和融一些,沒那麼激烈。」玉璧也是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人品爆棚,她藏雪水的地方不遠就是宮裡的一處冰窖,這也使得她挖坑埋下的雪水不腐不壞。

  當然了,儲雪水也有竅門,那就是一定要在雪水裡放洗淨用開水煮過的石頭。

  「噢,好吧,那只好等下一場雪了。」寶梨說著又出去把雪給埋在花盆兒裡。

  此時,遠處傳來朝鼓聲,這是下朝的朝鼓。玉璧起身安排人去收太和殿裡收杯盞,然後又走到寶梨面前招招手,寶梨居然滿臉「什麼,我怎麼不知道明天輪到我」的癡呆表情:「就知道你沒準備,趕緊去。」

  寶梨「蹭」一下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沿著小院轉圈,一邊轉一邊嘴裡嘀咕:「做點心,怎麼又輪到我了,上回是紅玉姐姐幫我的,上上回是丁香姐姐,上上上回是……陳尚人,我都不好意思請別人幫忙了。」

  見狀玉璧搖頭笑道:「不好意思請別人幫忙,所以想讓我幫忙是不是!好了,別這麼看著我,我教你做蓮蓉糕和豆沙酥餅。」

  多虧曾經有傅定逢這麼一男朋友,否則憑她那將將能吃不死人的廚藝,現在也得跟寶梨一樣抓瞎。

  蕭慶之到茶水房裡時,玉璧正在跟寶梨講怎麼做豆沙酥餅,寶梨問她:「明明是甜的為什麼要放鹽,又甜又鹹的不是很奇怪嗎?」

  「就像做菜放一點糖提鮮味兒一樣,做甜點放鹽是為讓口感更醇厚,讓你冰糖砂糖紅糖都放一點了是為了這個,只放砂糖和冰糖味道都會顯得很單薄。」玉璧一邊幫著寶梨配好應該放的糖和鹽的份量,一邊跟寶梨解釋。

  「噢,那是不是能放蜂蜜,放了蜂蜜味道會更好吧!」寶梨覺得自己這叫舉一反三,在她看來蜂蜜比糖的味道要好得多。

  聞言,玉璧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盯著寶梨道:「上回就跟你說過,蜂蜜不宜熱飲,豆沙要入鍋炒。再說,蜂蜜味道較雜,而且香氣也和豆沙格格不入,要是放了蜂蜜這豆沙酥餅就不能吃了。如果你想拿蜂蜜做點心,下回教你做蜂糕。」

  「蜂糕,蜂糕怎麼做?是蒸是煮是烤是烘,是拿麵粉米粉,還是雜糧粉……」

  「等下次你要做了再說吧。」玉璧實在招架不住寶梨的求知欲,把配好的料推到寶梨面前,說道:「吶,快去把該泡的泡上,再耽擱下去,你明年都做不出來。」

  一把端起托盤,寶梨腳下如飛地端著盤子向右側的點心房走去,半道上還非常順溜地跟蕭慶之見了禮:「婢子拜見晉城侯。」

  沒回頭的玉璧一聽這句就沒來由地也想腳底抹油溜掉,現在蕭慶之越來越不避旁人了,茶水房裡的人早有揣測,陳福安和舒萬山把流言壓在茶水房沒往外傳,不過宮裡到底還是有了言語。蕭慶之對流言的處理方式是,請淳慶帝提前下了旨意給她,只是沒明旨頒告出去而已。

  這消息徹底捅了馬蜂窩,現在宮裡說什麼的都有,好在她了就在御茶房和淳慶帝身邊轉悠,沒工夫到別人面前聽閒言碎語去。當然,有蕭慶之這靠山在,旁人最多在背後明嘲暗諷,當著她面兒都客客氣氣的。

  「蕭慶之,做為一個朝之重臣,你就沒點正經事兒要幹嗎?」

  「我這不正在幹正經事!」蕭慶之通常三言兩語就能把玉璧逗得跳起來,而且他最近功力大有提升,每每看到玉璧咬牙切齒的樣子,蕭慶之特歡樂。

  在心裡暗暗說了三遍「不要因為別人的無恥而痛苦,這是不對的、不宜的」,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玉璧起身施禮,然後特規矩地問道:「侯爺可以飲茶,不過侯爺是外臣,在御茶房飲茶總是不好的,不若您先去侍衛所當值,稍候婢子把茶沏好送去。」

  武將們會輪流值守宮禁,安排防務,當然,外臣是不夜宿宮禁的,他們只是在布防上做安排而已。這也就使得玉璧再不想見這位,都只能這不見那兒見,抬頭不見低頭見。

  「行了,別擺這臉色,知道你不愛見我,天寒地凍的不著你送,把茶沏好我捎過去。侍衛所的茶包也給我,省得你們老遠送過去。」蕭慶之說罷看著玉璧,果然,這丫頭一聽他像是立馬要走人,臉上瞬間就由陰轉晴。

  不過,蕭慶之接下來一句話,讓玉璧剛轉晴的臉色立馬陰得跟天氣似的:「我在陳公公那兒給你排了明天後天的例休,令尊和令堂過些時候就該到京中了,該是大家坐下來互相認個臉了。明日你和修良都到家裡去,該怎麼安排談出個章程來,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長輩們發下話來了,我也只能聽從。」

  雖說白眼依舊,可玉璧已經認了,聖旨都接了,她敢不認,她要敢不認,淳慶帝分分鐘滅了她都不帶留骨灰給她入土為安的:「你怎麼不跟我說就把我父親和母親接到京中來了,好好的這天氣把人接來,連個安穩年都不讓二老過,有你這麼做人……」

  有你這麼做人女婿的嘛!

  聞言,蕭慶之挑眉看著她,眼裡布滿了戲謔的笑:「走水路來的,你放心,一路上都有人悉心照料。修良已經找了宅子正在收拾著,只等二老來住,什麼叫安穩年,一家人和和樂樂在一塊兒就是安穩年,你和修良都不在陳州,二老又能安穩到哪裡去。再說,修良明年春闈科考,二老來了他也能更安心。」

  仔細想想,蕭慶之說得也在理,不過,這倒顯得她無理取鬧了似的:「行吧,明兒再說。」

  待到茶沏好了,玉璧把茶湯放在小壺裡,用保暖的匣子裝好遞給蕭慶之,然後她就衝蕭慶之揮手趕人。蕭慶之邁步要走,卻忽然又停下回頭看著她說:「你就不送送我。」

  ……

  「侯爺請。」

  「這才像話。」

  送到御茶房外的夾道上時,蕭慶之忽然壓低了聲音說:「節前節後多長點心眼,那邊兒平穩不了幾天了,修良我已經關照他閉門讀書,你也別瞎轉悠。陛下那裡,說什麼你聽著就行,別在心裡瞎琢磨,有事讓人去找我,別自做主張知道嗎?」

  點點頭,玉璧還是知道好歹的,不至於蕭慶之嚴肅無比地關照她,她還上趕著跟他擰著來:「明白。」

  「行了,就送到這裡,再過去路上有積水結成的冰。」蕭慶之說著把傘遞給玉璧,自己就向風雪中行去。

  看著蕭慶之捲入風雪裡的背影,玉璧莫名地心頭一動,然後不由自主地就揚聲說了一句:「誒,你也小心點。」

  風雪之中,蕭慶之回轉身衝她點點頭,這回卻沒笑,他答應什麼事兒時,臉上總是慎重而肅然的神情。但玉璧能看得到,他眼神裡布滿了溫柔和暖,莫名地看著鼻子一酸,她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回去罷,別站在這裡,風大。」蕭慶之要是不持重點都能淚流滿面了,要這丫頭回應他一次真不容易。

  「好。還有……待會兒我讓人給你送茶,你提的茶還是別喝的好,我加了點料。」玉璧不太自在地說道。

  不想,蕭慶之無比柔和地揚起嘴角說:「我知道。」

  ……

  回去的路上,玉璧一直在想一件事,為什麼她要惆悵?撐著傘往回走在夾道裡,風雪漫漫吹來,等她臉都吹木了才最終得出結論來。她之所以會惆悵,是因為她始終不知道,蕭慶之深重的柔情是從哪裡醞釀來的。她經常沒事兒攬著鏡子照,怎麼也不覺得自己有勾搭上蕭侯爺的資本,加上天天給人遞冷臉,跟他針尖對麥芒,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會令人覺得可愛。

  「好吧,連我最不好的一面他都受得了,我也就不嫌棄他那小身板兒了。」玉璧覺得自己這是吃了很大很大的虧呀!

  至於蕭慶之說的最近會不平穩,她倒不怎麼擔心,天天窩茶水房的人,跟朝堂上的糾葛真扯不上干係。

  「不過,大公主最近很奇怪啊,居然真不來找我麻煩。」玉璧一直防著大公主,可大公主許久都沒動靜,她不覺得大公主任由她平平穩穩地占據晉城侯夫人寶座,要知道大公主早已把這個席位視為己由,容不得旁人有犯秋毫。

  玉璧卻忘了,最麻煩的應該是明天啊明天,侯府那鍋亂粥正在向她伸出熱情的雙手呢!

  


第三十六章 侯府裡,各有心思

  近黃昏時,雪片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看起來沒個停的時候,茶水房裡一干人等照例圍坐在一塊兒聽玉璧講沏茶的要點。連帶著粗使宮女們也在一塊兒聽著,玉璧平時用水用炭用爐用壺也從不避著旁人,機靈的當然能領會一些,領會不到的,玉璧也盡心教,從不帶藏私的。

  起先芳琴和紅玉她們幾個還老大不樂意聽,漸漸地每到這時候也都自發自動聚攏來,慢慢地也就對玉璧敬服起來。玉璧做人做事兒就是這樣,我做了,你領受是你聰明,你不領受那就慢慢消受著我。

  好在都不蠢,要真給她耍夭蛾子,她也自會找輒整治。

  「要是明天還有雪,早上給諸位大人準備的點心便拿匣子儲著,明兒是寶梨丁香值早,大人們的茶水就由芳琴和紅玉來辦,準備好一應物件上東廂去沏茶,讓大人們喝口暖和的。明日,茶水房的事務便由芳琴來主理,陛下那兒的茶水多問曲公公。」玉璧說著又問起寶梨點心做得怎麼樣了,有沒有事先做一點嘗,寶梨捧了幾塊點心出來,大家一塊兒嘗了嘗,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正待眾人要散去準備吃晚飯的時候,外邊有人進來:「陳尚人,晉城侯差人給您送了東西來,您看是直接給您送到居所去,還是放這兒?」

  「什麼東西。」玉璧奇怪了,蕭慶之不是個愛送東西的,今天沒露臉兒的太陽難道是打西邊出來的。

  「用箱子裝著,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您還是出去看看吧,送東西的人還在外邊等著您的話兒呢。」

  於是乎眾人都走到門外,本來是打算去吃晚飯,結果就成了圍觀她了。玉璧看著那兩只箱子,都不想去看裡邊是什麼,在眾人灼灼的眼光下她讓人把東西送到居所去。然後又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招呼大家一起吃飯去,路上,眾人神色間愈發恭敬起來。

  見成了這樣兒,玉璧也不出聲說什麼,一是有心無力,二是這份恭敬她用得著。

  等吃過晚飯回居所,她瞪著在屋裡的那兩箱子,瞪眼好半天後才打開,一只箱子裡裝的是衣服,另一只半箱衣服半箱首飾和胭脂水粉。再細比對那些衣裳,都是照著她的身量去做的,淡粉鵝黃一片青春少艾的顏色,首飾也大多顏色粉嫩,拿了一件往頭上比比坐到鏡子前,粉色兒的玉花瓣簇成一朵朵海棠花,每朵或半開或盛放的花朵上都點綴著一顆瑩潤的珍珠。

  「看來大叔果真愛粉嫩少女。」擱現代二十好幾,打死她也不好意思穿戴這樣的,可現在她才十四,不穿粉嫩點都對不起這年齡。

  看看玉宮花,想想明天,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趁早睡吧,越多想越心裡發毛。

  次日早上醒來,雪深及小腿肚,早早就有各處的太監來鏟雪,倒也只把道路鏟開,雪雖然停了,天還是陰的,看來還是要繼續下雪。退朝的朝鼓響起後不久,蕭慶之就差人來喊她。

  站在藻華門外的小亭裡,蕭慶之正在揣測著淳慶帝今天早朝上說的那番話時,就聽「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側臉望去,只見玉璧提著裙腳如臨大敵似地走過來,見狀不由得他不笑:「用不著這麼緊張,就是大家互相認識一下,免得以後打招呼都不知名姓。陛下賜婚,聖旨明頒,雖說今年壓著沒發,但家中長輩心中有數,你難道還怕有人刁難你。沒看出來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忍住瞪蕭慶之的衝動,她不能讓蕭慶之從她的憤憤然裡找到欺壓小姑娘的快感,提著裙腳她乾脆不走了:「我說我怕,你能放過我嗎?」

  向著她走過去,蕭慶之壓根不答她這個問題,只說:「修良現在應該在宮門口等著,還是快些,莫讓你兄長久候。」

  說話間,蕭慶之遞了個暖手爐給她,接過暖手爐在懷裡,忽覺得這惡形惡色的侯爺骨子裡還是體貼的。只看見過一回她被風吹著搓手,就天天讓人給她備暖手爐,只要他得工夫,還會親自來給她送,不過一般主要的目的是為來氣她的。

  到宮門口時,玉璧才發現不但她哥在,蕭梁也在,陳玉琢執晚輩禮對蕭梁神色之間充滿敬仰。難得的是,蕭梁居然也對陳玉琢面色溫和,似乎挺高興親家門兒裡有這麼一少年郎:「玉璧拜見老侯爺,見過兄長。」

  當著外人的面兒,玉璧的禮儀不會虧欠,蕭梁點點頭,衝她時神情也明顯要和氣得多,不再是從前那打量物件的眼神:「別緊張,一塊坐著喝茶談天罷了。」

  「舍妹自小在家隨意慣了,若有不周之處,還請老侯爺與蕭兄見諒。」陳玉琢趕緊給玉璧背書,所以說有兄長在還是不一樣的,有什麼事兒陳玉琢會出面給她擔待。

  給陳玉琢一個大大的笑臉,玉璧心說有哥哥果然不一樣,做獨生女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蕭梁點頭帶笑,招呼三個晚輩上馬車,蕭慶之則在一邊感歎自己待遇比大舅子差遠了。

  到侯府下馬車時,玉璧還來不及打量門庭,就看到了那倆扎眼的大紅燈籠,此時離年節還遠,怎麼也不可能就掛紅燈籠。一進門,先看到的是忙進忙出的侯府下人,見了他們進來,紛紛躬身行禮。

  與此同時,暖廳裡的蕭張氏正在和兒子媳婦說著話:「貞娘,你是大家裡出身,該怎麼做不用我多說。至於子和,為娘知道你的心思,女人家的事也不用你管,只是別只聽你爹的。」

  對蕭張氏來說,長子娶個宮女,她心裡別提多樂意了,旁人滿以為她會嫌陳玉璧出身低微,她心裡卻自有計較。再看向兒子和兒媳婦時,蕭張氏眼神裡滿是幸災樂禍的味道,心裡卻在想:「蕭梁真是老糊塗了,咬緊不鬆口要把侯府傳給子雲,卻給他娶這麼個撐不起門面的媳婦,到時候就算是我不說什麼,族裡的長輩也不會肯。陛下賜婚又如何,在京中,哪家的公子王孫會娶個宮女做正室,滿京城的人現在都看著笑話,偏還大張旗鼓地從正門迎進來。」

  但蕭應之心裡卻對母親不甚認同,雖說他對侯府確實有野望,但也孝悌在先,再說他是個讀書人,將來自會有功名,侯府雖說要爭,卻也不是這樣不要臉面,拉著全家上下一塊丟臉的去爭:「母親,孩兒明白。」

  一旁徐貞如卻直苦笑,婆婆不明白就算了,連夫君也跟著起鬨,他們也不想想,她那大伯不但名正言順,能力人脈都遠比剛從雲州來的夫君要強。就算沒這些,光憑大伯和太子一塊長大,由陛下親自教導這一條,那也是榮華富貴沒頂兒的大好前途。這樣的大樹,不巴著攀著,還離心間意,簡直就是自斷陽關道。

  徐貞如到底是大家裡出身,彎彎繞繞的比蕭張氏和蕭應之都看得明白,但她是做人媳婦兒的,婆婆和夫君說什麼,她也只能順應著。

  簾門挑起,蕭梁先進來,接著是陳玉琢和蕭慶之,然後才是玉璧。

  雙方互相認識過後,大家都落座了,蕭梁這才讓人前去請族裡的長者。蕭張氏不冷不熱地和玉璧說了幾句話就不開口了,徐貞如坐在玉璧旁邊,看著玉璧端茶放盞、飲茶說話,處處透著漂亮乾脆。

  蕭張氏偶爾話裡有話,玉璧只笑著離題千萬里,卻又挑不出錯的應和,她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出來:「老夫人說得是,陳州地薄人貧,物產也不豐,不過倒有一樁好,是個賞秋的好去處。每逢著秋來,山林盡染,氣象高曠,不過葉落盡後山林空曠,鳥兒都尋不著一隻……」

  坐在她對面的蕭慶之有點意外,這真是那個每天被他一逗就氣得要跳起來咬他的丫頭,母親明明是說陳州窮山惡水自然不可能地靈人傑,也是在指她出身低微,連帶還順手壓了陳玉琢一頭。她明明聽出來了,卻眼光閃閃笑容明晃晃地跟母親說陳州秋天的光景,這讓蕭慶之不由想入非非:「看來在這丫頭心裡,本侯爺不同於其他人。」

  不久,蕭家的長輩列坐,就像蕭慶之說的,沒誰為難她,就連蕭張氏也不過暗暗地刺她一兩句。今天來一是認人,二是商量一下陳家二老來了怎麼接待,各地風俗不同,蕭家的長輩這是為了避免到時候因風俗不同而產生什麼不愉快。

  談完事兒還不到中午,蕭梁做主請蕭家的長輩到靜廬去飲茶,本來按規矩,接下來玉璧得去聽聽未來婆婆蕭張氏的垂訓,不過蕭梁一句話就把玉璧給撈了出來:「夫人與子和貞娘也一道去,今日靜廬外有雪淞,在家裡待著可看不到。」

  蕭張氏雖然心裡有些不愉,但面上和和氣氣的答應,玉璧大大鬆了一口氣,她真沒想好要怎麼跟未來婆婆相處。

  但是,她這氣兒還沒鬆多久,一到靜廬她就後悔了,早知道還不如在侯府讓蕭張氏垂訓她,因為大公主也在靜廬!

  淳慶帝倒是把君臣父女之間的矛盾解決了,她卻和大公主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看著大公主冷冷盯著她的眼神,玉璧就知道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第三十七章 蕭張氏的打算,大公主的計較

  當時玉璧站在樓下,仰面看著大公主冰雪映臉不可方物,如同一株罌粟,美麗且致命。但對玉璧來說,這不是罌粟,是劇毒的黑寡婦,正用那雙幻彩琉璃一般的眼睛琢磨著怎麼下手毒死她。

  這一刻,玉璧百分百肯定,大公主不捏死她是不會罷休的。

  「有時候別人給的苦果還有個可埋怨的,可自己種下的苦果,不但苦而且噁心。」玉璧低聲喃喃道。

  她身邊的蕭慶之聽到眼神微動,輕笑道:「倘若真是自己種下的,再苦再噁心也只能嚥下去。」

  說這句話時,蕭慶之笑也如同罌粟,玉璧看了一抖,心裡淚流成河,蕭慶之和大公主才是天生的一對,看看這迷死人又嚇死人的笑容,真正是如出一轍:「我要是嚥下了不是自己種的苦果,一定會生生世世詛咒種苦果的人。」

  「那意味著,你至少得先生生世世記著我,如此方能生生世世詛咒。」蕭慶之衝玉璧招招手,示意玉璧走近點,沒想到玉璧先看了眼樓上,然後像踩了狗屎一樣跳了起碼有三尺遠。

  「你別害我,多少表現得苦大愁深一點,我可不想惹麻煩。你能確定我在宮裡你時時刻刻都能關照著嗎,不能是吧,大公主就能,她生在宮禁長在宮禁,玩死人的法子沒有一千也在八百,我可不想做掌下冤魂。」好在前後都沒有人,只有大公主在三樓站著,她小聲點說話倒也沒人會聽見。

  到靜廬裡坐下,晚輩們一處,長者們則在另一處,這時蕭應之的個人風格就體現出來了,處處都像是一個待兄長恭敬,待玉璧兄妹有禮。讓玉璧另眼相看的是徐貞如,和和氣氣地說著話,語氣軟綿綿的,但幾乎都在把蕭應之的話頭子往風花雪月上引。

  「聞說玉璧妹妹深諳茶道,連陛下都交口稱贊,我不如玉璧妹妹多矣,還望妹妹指點一二。」徐貞如一邊手上倒著茶,一邊笑靨如花的與玉璧說話,與此同時,徐貞如還在處處觀察著玉璧的言行舉止。

  接過茶,玉璧嘗了一口說:「貞姐姐說哪裡話,陛下稱贊那是陛下體恤,我瞧著貞姐姐沏茶才好呢,看起來像畫兒一樣,喝起來更是不凡。」

  也不知道徐貞如怎麼想的,揮退侍候的人後,本來玉璧要自告奮勇給大傢伙兒泡茶,卻被徐貞如接了過去,手起湯開的確實很好看。而蕭應之則多是和陳玉琢談著詩文詞賦,因為蕭應之還沒行舉試,所以他在應舉方面重點請教了陳玉琢。

  徐貞如聽著陳玉琢的話,又看著陳家兄妹的言行,心裡暗自有了計較:「看來老爺子才是最精明的,陳玉琢就算不是狀元之才,也是進士之資,言談間很顯見地,是陛下所青睞的年青熱血卻又不激進,想必將來也有大前途。婆婆薄鄙她出身貧寒,卻忘了她還有個這麼能耐的兄長,比起夫君來更見通達。這麼一家子,就算不親近,也不能疏遠,婆婆如此作態,哪是在替夫君計長遠,明明是在斷夫君一臂。」

  其實吧,玉璧對蕭張氏同樣難以理解,放著蕭慶之這樣現成的榮華富貴不要,偏要去扶次子上位。又不是什麼一品王公爵位,不過個從四品侯爵就這樣營營以求,反而寒了蕭慶之的心,這多划不來,蕭張氏難道真不知道憑蕭慶之在淳慶帝和太子那兒的關係,將來至少得是個一等公卿麼。

  只要蕭張氏不傻,再不喜這個兒子,也得好言好語捧著笑臉對待,蕭張氏是個傻的嗎,當然不傻。玉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再一次生出疑問來:「蕭慶之難道是老侯爺在外邊跟別的女人生的?」

  她滿懷疑問地看向蕭慶之,蕭慶之則面無表情地回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這時,簾子外邊響起了蕭張氏的聲音,聽著語氣都充滿了討好的味道:「您這邊請,他們幾個小輩兒都在這邊喝茶。」

  「蕭老夫人,您別這般客套,您是長輩,這般客套可是要折我福德的。」居然是大公主的聲音,不知道大公主怎麼和蕭張氏搭上了線,頃刻間玉璧覺得自己真是出師不利,沖太歲。

  挑簾子進來,只見大公主熱絡又殷勤地扶著蕭張氏的手臂,蕭張氏臉上的笑就別提了,跟開了朵菊花兒似的。才一進來,大公主就嘴角含笑眼帶冰雪地看向玉璧,蕭張氏卻引著蕭應之見大公主:「大公主您瞧,這就是老身那不成器的兒子,子和還不快來給大公主行禮。」

  見蕭張氏態度殷勤,玉璧眼看著徐貞如原本還雪白雪白的臉蛋瞬間就黑了,蕭應之也沒好到哪裡去,自家母親自家知道,母親這是看上大公主的出身了,一直以來母親就對貞如出身不滿,說到底是旁支,就算是嫡出也低了晉城侯府一頭。在雲州時沒有什麼出挑的世家閨秀,這一下到了京城,母親還等得了,此刻見了公主更是心思活泛得不得了:「拜見大公主,公主安好。」

  蕭慶之和玉璧等也一一行禮,看著蕭張氏面有得色,玉璧都不忍心點破。她剛才還覺得蕭張氏不傻,這會兒看著傻到姥姥家去了。

  「玉璧丫頭,你得好好感謝我喲,要不是我,你怎麼能與晉城侯結連理。」大公主心裡別管多噁心,臉上的笑漂亮得令人驚豔。她再想掐死玉璧,那也不會在明面上,就像玉璧想的那樣,玩死玉璧的法子海了去了,她怎麼可能弄髒自己的手。

  「公主的大恩大德,婢子永世難忘。」玉璧沒露笑容,她可不敢在這當口上刺激大公主,再說她也有怨氣好不好,她很無辜啊,分明是神仙打架小鬼兒遭殃,到頭來神仙反而怪小鬼獨占殃禍。

  「記得就好,日後要好生替父皇辦差,父皇舒心了,為人子女的自然舒心。」大公主這是在提醒蕭張氏,玉璧就是個侍候人的宮女,出身低賤。

  但是蕭張氏和大公主在這事兒上完全不是一個頻率,蕭張氏正樂得如此:「公主說得是,玉璧啊,在宮裡可要用心服侍。」

  「是,玉璧明白。」

  蕭張氏點點頭,轉身請大公主坐下,又把蕭應之安排在大公主抬頭就能見著的座兒上。蕭張氏是沒看見大公主臉上那幾乎看不出來的鄙夷與不屑,當然就算看見了,蕭張氏也會認為這是給玉璧的:「老身瞧著大公主真是跟畫中仙子一樣,久在雲州,哪裡曾見過大公主這麼品貌,真正是難得的出挑……」

  大公主不動聲色地聽著,聽完臉上略帶點不好意思:「哪有老夫人說的這麼好,我瞧著徐妹妹才真是好呢,徐氏代代書香,滿門社稷良臣,有這麼好的兒媳婦,您老真有福氣。」

  大公主的意思是,你次子都有正室了,你好意思把他往我身邊推,你好意思我都替你覺得為老不羞。就算咱們都好意思吧,徐家也是我老顧家數得上號的忠臣,堂堂一公主沒得還要跟自家臣子搶姑爺。

  縮著脖子的玉璧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看,對於蕭張氏和大公主你來我往,她恨不能拍手叫好。有蕭張氏和大公主打擂台,她就暫時是安全的。陳玉琢來京中有一段時日了,自然也聽說過大公主的事,這會兒也不言不語地在一邊當背景板,生恐自己被注意上。

  「貞娘是個好媳婦兒,老身現在就盼著她早早生個大胖小子。」蕭張氏最瞧不上徐貞如的還是徐貞如嫁進來兩年了還沒身孕,領著徐貞如看過大夫,大夫卻說徐貞如身子骨好好的。蕭張氏不愛聽,徐貞如身子好好的,這意思不是在說自家兒子身子不成麼。

  這下徐貞如和蕭應之的臉都黑了,黑得一模一樣,蕭應之私下裡去看過大夫,說是自己子息不利,並不是說不能有孩子,只是需要調養。他當然沒臉去跟母親說,但夫妻二人心裡都清楚,徐貞如替他擔了這無子的名聲,蕭應之本就心裡有愧,蕭張氏這麼說等於是在蕭應之胸口扎刺:「母親,兒子如今功名未舉,子息之事自是日後再說。」

  「子和就是忠厚,待他一分好,他恨不能還萬分。」蕭張氏完全忽略了蕭慶之和玉璧的存在,陳玉琢當然就更不放在眼裡。她現在滿懷心思,要把大公主和蕭應之送作堆,這可是公主啊,如果有公主下嫁,侯府的傳承哪還用再談。

  聽著蕭張氏的話,大公主笑盈盈地誇了蕭應之一句,順帶還褒獎了徐貞如。想起蕭梁那狐狸一般深謀遠慮,再比比蕭張氏,這根本就不像一家人,只有蕭慶之才像足了蕭梁,大公主更加看不起蕭張氏了。

  瞅著空檔,大公主刺了玉璧一眼,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大公主這會兒已經在心裡拿玉璧當死人看了。前兩個是官宦之家,她還有心思去威脅,玉璧卻是自家下人死了最乾淨,省得日後還要礙眼。

  玉璧後腦勺生寒,側臉就去瞪蕭慶之,蕭慶之回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她心裡卻更不安了,這眉來眼去的樣子全被大公主看在眼裡了!



第三十八章 真惹急了,她都敢逆天

  回到宮裡時天尚早,蕭慶之把她送到宮門口時,她就不讓蕭慶之送了,蕭慶之知道她心裡在擔心什麼,只溫言安慰兩句就不再多說。這事兒多說無益,蕭慶之一邊往金水橋折返,一邊計劃著擺出事實來給玉璧個安心,沒道理因為這樁婚事,讓那小丫頭茶不思飯不想,這可不是他的初衷。

  走過金水橋時,忽有一陣大風吹來,把夾道已凍成冰稜子的柳條吹得簌簌作響,蕭慶之擰眉看向不遠處,大公主的車駕正在那裡靜靜停著。淡淡金紅在冰天雪地裡被襯托得極為莊重華麗,大公主貼身的宮女黃鶯正在一旁跺著腳,那宮女看到蕭慶之後,立馬雙眼睜圓帶著笑地迎頭跑過來。

  「婢子拜見晉城侯,大公主讓婢子請侯爺過去。」

  同樣是一句「婢子拜見晉城侯」,蕭慶之總覺得玉璧說起這句來分外動人,尤其是咬牙切齒的時候,更是可愛極了。看著著那黃鶯,蕭慶之並不打算過去,站定了說道:「勞煩去回稟大公主,在下還有事情要去處理,風急雪冷,大公主還是早早回府為上。」

  得了這麼一句回覆,黃鶯也不意外,只苦著臉說:「侯爺,請您體諒,婢子若不將侯爺請過去,只怕婢子就要不好了。」

  宮裡宮外誰不知道蕭慶之從來不為難底下辦事的人,黃鶯做為大公主身邊得臉的,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黃鶯這麼說,蕭慶之冷瞟了一眼,他明白黃鶯那點小心思:「也罷,走吧。」

  之所以答應過去,不是為了擔心黃鶯被大公主為難,而是蕭慶之決定跟大公主談談。如果有得談,那大家大可相安無事,如果沒得談非要把事情弄擰,他也不介意往火上澆油添柴,到大公主收拾不了的時候,總會有人出來收拾她,到時候新帳舊帳一起算。

  「臣見過大公主。」

  「子雲不用多禮,天冷,子雲先到馬車上來。」大公主每每單獨面對蕭慶之時是非常溫柔的,親手拉起簾子,側身讓著示意蕭慶之上馬車來。

  蕭慶之怎麼可能上去,反退了一步道:「於禮不合,還請大公主見諒。」

  見狀,大公主也不強求,看著蕭慶之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你這是生我的氣了,我知道是我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是我不對。要不是那日與父皇頂嘴,也不會讓我們今日這般為難,子雲,我到底該怎麼辦才能成就我們之間的良緣。」

  良緣?是孽緣!

  「大公主,臣從不曾向您表明心跡,今日卻到了不得不言明的時候。」蕭慶之說著又是一禮。

  聞言,大公主臉上布滿狂喜,她以為蕭慶之是要跟她表白心意:「是,你說,我聽著。」

  那抹喜色,蕭慶之怎麼可能看不見,但他說出口的話卻沒因此有任何停頓:「公主,臣有心儀之人,只是求之不得,所以您替臣解決了那兩樁婚事,臣是樂見其成的。但是臣如今年歲已長,臣不能看著父母為臣下的婚事憂心忡忡,因此臣便放下了心中所念,只求父母安心。」

  「是誰,她是誰,是那宮女嗎?不,不對,那兩樁婚事在前,那時候她還在陳州,也才八九歲,不可能是她。那是誰,你告訴我是誰!」大公主臉上的狂喜一褪,臉上盡是流毒一般的陰暗表情,眼神中布滿了瘋狂之態。

  「恕臣不能明言,臣需為她的清譽著想,也需為她的安危考慮。」蕭慶之思量著把禍水東引,大公主不可能查到是誰,當年也只是遠遠見過幾回,就是儉書和令武和他長年在一塊,也從不知道他心中惦記過人家。

  如果大公主非要去查,他自會引導著讓大公主查到岔處去,怎麼也不可能把當年曾惦念之人拖進麻煩裡。

  金水橋外御街上,蕭慶之就此和大公主不歡而散,大公主確實轉移了大部分仇恨到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蕭慶之心上人」上,但並不意味著大公主會就此忘記玉璧。就算不是蕭慶之心儀的,只玉璧可以光明正大嫁給蕭慶之這一點,大公主就不會留下玉璧的小命。

  宮裡邊,玉璧正在思索著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大公主要她的命,她對自己的小命看得無比重。比起珍惜自己安穩平淡無爭無擾的日子來,玉璧更珍惜自己這條撿來的命,所以就算大公主有一千種方法弄死她,她也會想出一千零一種方法活下去。

  站在御茶房外,天又下起雪來,第二場雪接著第一場雪就這麼來了,她還沒邁步就聽見御茶房裡忙成一團。遠遠地聽著,好像是芳琴在喊:「快點去準備鋪氈子,這是第二場雪可以用來沏茶,不能鋪的地方擺上盆盤,不能讓雪沾了塵土。」

  「是。」

  「芳琴姐姐,陳尚人是不是該回來了,說是只休一日的,算算時辰,宮門就要落鎖了。」這是寶梨的聲音。

  「話那麼多,還不去幫著牽氈子。」

  寶梨連忙應聲,玉璧站在門口看著大傢伙兒忙亂,心下微微安定:「找個人去茶葉房,茶葉房後頭的曬場上最好鋪氈子。」

  「陳尚人,你回來了。」眾人紛紛打招呼。

  玉璧一一回了,又說道:「曲公公來過了沒有,晚膳後陛下用什麼茶?」

  接她話的是芳琴:「回陳尚人,已經來過了,陛下今日用正山巖茶,方才已特地去取了玉簾潭水來。」

  「好,鋪好氈子就去用飯吧,今兒輪著我值夜,天冷,你們都早點歇著。」玉璧說完就幫著一起鋪氈子,等到鋪好了,大傢伙兒從廊下退出來。才一出來雪就下來了,紛紛揚揚小朵的雪花在初升起的燈燭照耀下,彷如精靈。

  等到她吃過飯再到茶水房的時候,氈子上已經落了一指節深的雪,站在門口看了看,她轉身去取了缽子來取雪。她沒用新雪沏過茶,不知道新雪是什麼樣的一番滋味,正好今天試試,如果不錯,今晚上淳慶帝的茶就用雪水沏。

  煮開水後一嘗,明明是燙的還發著寒氣兒,新的雪水煞氣極重,凜冽得一入肺腑便滿是冰雪之氣:「嗯,正山巖茶能殺得住這煞氣,這凜冽生寒的感覺也正好襯得巖茶更甘冽沁人。」

  試著沏了一泡嘗,比起埋在地裡陳放過的雪水,新的雪水沏茶入口就發著不容忽視的高香冷冽,和陳雪沏的柔和醇厚不同,新雪鮮明激烈不留餘地,把茶的香氣味描畫得如同一道閃電,直接就能劈進人肺腑。

  「這茶,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喜歡。」玉璧覺得自己不太喜歡,她還是更喜歡陳雪的柔和。

  想著她就捧了茶去找陳公公,陳公公向來睡得晚,這會兒應該還在御茶房坐著。事務房裡果然亮著燈,她說明來意後,陳公公接過茶水嘗了嘗,咂好半天嘴才說道:「陛下會喜歡,想來新雪若是沏普洱,會更得宜,陛下其實了愛飲普洱,只是陛下受不得普洱的勁。你這丫頭滿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怎麼什麼東西到了你手裡,都跟被神仙點化過了似的,偏偏本身卻是個不開竅的。」

  「陳公公,我怎麼不開竅了,我正在努力討陛下歡喜耶。」玉璧覺得,這已經是她最能開竅的方式了。

  「丫頭,侯爺是個好兒郎,你要惜福。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別多想,有侯爺這麼個未來夫婿,你這輩子要做的就是踏踏實實把日子過舒心了。陛下那兒,已經很看重你了,今日喝了旁人沏的茶都要念叨你幾句,還不夠麼。」陳公公一想起曲公公來跟他說,淳慶帝今天喝著茶水房送來的茶直慨歎,將來玉璧嫁了上哪喝茶,好像茶水房其他人端上去的都是白水似的。

  「可是……可是,大……大……」玉璧頓了頓還是把話嚥回去了。

  只見陳公公卻搖頭看著她直笑:「丫頭,說你蠢你還就真蠢上了,那位要做什麼能瞞得過上邊,即若接了賜婚的旨意,上邊就會保著你。正是用人之際,上邊不會由著那位胡來,你只要自個兒別胡來,誰又能把你怎麼著。」

  玉璧應了一聲,心裡卻歎氣:「你們都低估了一個瘋狂的女人,真惹急了,她都敢逆天,何況是我們這麼無足輕重的角色。」

  夜裡準備著茶具去暖閣,淳慶帝正在那兒批折子,每回看到淳慶帝挑燈夜戰,玉璧都要感歎皇帝是個起早摸黑的累活兒。

  今兒她沒感歎,光在心裡想著,怎麼跟淳慶帝要張護身符。大公主要瘋得等瘋了再說,這之前,先給自己升級一下防火牆。她卻沒想到,她還沒開口,淳慶帝先說話了。

  「丫頭,朕知道你想說什麼,別跟朕面前晃眼,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朕既然給你們賜了婚,就管保你能平平穩穩嫁進侯府去。」

  玉璧聞言忽地想明白了點什麼,她光記著大公主想收拾她,卻忘了這裡還有個要收拾大公主的,看來淳慶帝對大公主已經忍無可忍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120 123456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