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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第七十九章 君心難測

  江南道道台是江南最肥的缺,也可以說是天底下最肥的缺,傳說中給個宰輔也不換的便是江南道道台。

  江南道的道台衙門位於越州,地處江南水運樞紐,乃重中之中。姚清甫在江南做道台眨眼已經有十三年了,十三年,足夠讓一個滿懷壯志到江南來大展拳腳的有為中年,變成一個垂垂老朽,渾身散發著陳腐味兒的官僚。

  就著初夏的陽光,姚清甫靜靜躺在柳蔭下,聽著枝頭初開聲的知了在樹梢上一聲一聲叫喚,手裡的漁桿已經久久沒有動彈,哪怕是那浮標兒已經沉了幾沉又重新浮上來。姚清甫身後的小廝沒開口提醒,只束手躬身在後邊站著,不敢弄出絲毫動靜來。

  衙門裡的劉師爺這時也在一旁凝神思索著些什麼,劉師爺已經保持這個不怎麼舒坦的站姿很久了。當劉師爺回過神來舒展筋骨的時候,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是酸疼的,劉師爺湊到姚道台耳邊,沉聲道:「大人,周文昌太蠢。」

  收起漁桿來,又在鉤上裝好餌料,姚清甫起身用力一甩,多半個身子都傾在了水面上。長長甩開的漁線帶著餌料和浮標,遠遠地落入池塘中央,姚清甫看了看位置,似乎覺得不錯,才又滿意地坐下:「周文昌從來不靠腦袋吃飯,也不是什麼大簍子,蕭子雲可不是周文昌這樣拿腦子當擺設的人。只怕他也明白,我不會去動他,他也沒資格來動我。江南這些年,我的吃相不算難看,比起前幾任來,我也算有作為。至少這些年。江南沒出大亂子,還是這麼地靈人傑、水秀山青。」

  「大人,那我們不動?」劉師爺有些猶豫不定。

  反觀姚清甫,很是一派坦然之氣:「何必去動。留著還能有用的就約束一下。沒用的盡管讓他們去做跳梁小丑,讓蕭子雲去大殺四方。得罪人的事。他願意替我去做,我又何樂而不為。這麼多年,吃好了也吃夠了。離任之前能有個清清明明政績。怎麼也比被陛下收拾強。」

  既然姚清甫都這麼說了,劉師爺自然會照辦,不過,劉師爺應一聲後。又從袖袋裡掏出封拜帖來,苦笑道:「大人。這是晉城侯的拜帖,說是三日後前來拜會大人。」

  伸手接過拜帖,姚清甫從頭到尾看得仔細,看罷合起拜帖,笑道:「蕭子雲果然寫得一手好文章,怪不得陛下讓他去接紀大學士的班,做武科榜眼倒是委屈了他。你去擬個回帖,就說我會備下好茶好酒等他來。」

  「是,大人。」

  看著自己的師爺領命而去,姚清甫莫名地長歎了一口氣,看著微起波瀾的水面有些出神:「陛下,您是在警告臣不要越線嗎?」

  淳慶帝的底限,蕭慶之不知道,姚清甫這位追隨了淳慶帝三十三年的老臣屬卻一清二楚。一是民生、二是軍務、三是江山,除了這三樣,淳慶帝都算是位寬容的君王。也就是說,為官只要一不弄得民不聊生、千里赤地,二不妄動刀兵、貪墨軍餉,三不生叛亂之心,那就能安安穩穩戴著烏紗致仕。

  姚清甫很清楚,自己貪墨的那點銀錢和府裡養著的漂亮姬妾,還遠沒有觸動淳慶帝的底線,所以他還是安全的。但,這幾年可能胃口大了些,淳慶帝這才派了蕭慶這來警告他,除此之外,淳慶帝也確實覺得江南官場該治一治了。

  「陛下還是在向著臣,臣領受皇恩,吾皇萬安。」得罪人的是蕭子雲,享受成果的卻是他,姚清甫一盤算,覺得這樁買賣再劃算不過。頓時間臉上便有了笑意,連帶著旁邊的小廝都敢上前來說話了。

  但,這世上有個詞兒叫——君心難測。

  此時在吳州的蕭慶之正在和刺史周文昌打太極,他手裡捏著的東西,隨時可以把周文昌致於死地。但蕭慶之又不是腦子裡缺根弦,這種事,奏上去請淳慶帝定奪,何必在江南官場打草驚蛇。現在是三司會審,連同鄭提司和徐御史從小處抓起,狠是肅清了一批貪污數額巨大的「基層官員」,這四個字是玉璧提供的。

  三司會審拿三品以下的官員,整個江南除了道台姚清甫,真要抓,一個都跑不了。

  所以,這個時候,蕭慶之覺得自己應該去請教一下據說「貪下一個江南道」,還活得安安穩穩的姚清甫。

  「很抱歉,陛下,您以為的社稷良臣,從來就不是什麼為公正、公平四字可以犧牲一切的人。」蕭慶之來江南,就沒想過要攪什麼大風大浪,他要做的是,讓江南官場的風氣控制在淳慶帝可以接受的程度裡。最好,偶爾再出幾個勤政為民的能吏幹臣,這樣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侯爺,有人在杏花樓鬧事,你是……不是去看看!」後邊幾個字令武說得特別慢,因為他說的同時,蕭慶之已經一陣風似地出門去了。令武在後邊,一邊搖頭一邊感慨:「夫人果然厲害,不知不覺間,把侯爺的心捏得緊緊的。」

  原本還在操心政治的蕭慶之正翻身上馬,國家大事當然重要,可眼下自家小玉璧才要緊,國家大事先放一放:「令武,還不跟上來,到底怎麼回事。」

  令武也迅速翻身上馬跟上去,一邊拉動韁繩一邊說道:「侯爺,您放心,夫人都不在杏花樓。是吳州幾家來參加鬥茶會的茶館,本來在杏花樓裡喝茶喝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麼地說鬧起來了,場面不好看,喝茶的客人幾乎全被嚇跑了。按掌櫃的說法兒,沒幾個會了帳了,平白無故就少了二百多兩銀子。」

  聞言,蕭慶之拉住韁繩,看了令武一眼,道:「多大點事,讓儉書出面解決既可。」

  ……

  被自家侯爺一瞪,令武心想,我本來想說來著,您一陣風似地走了,我也得來得及啊!

  「侯爺,下回我沒說夫人出事了,您就安穩坐著,不用這麼著急上緊。」文人憋著壞的時候焉壞,武人要是憋壞那也老不地道。

  「玉璧去哪裡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沒砸完,最近一段時間,玉璧比他還忙,他白天要是想跟玉璧吃頓飯,那都得提前預約,要不然玉璧都沒工夫陪他。

  「屬下問過杏花樓的人,說是去南郊找泉水去了,夫人總嫌江水不好,取回來的水夫人也不是特別滿意,領著芍藥去近郊找泉水去了。」令武說完又問了句:「侯爺,咱還去不去杏花樓。」

  「去什麼,儉書在那兒能解決。玉璧這丫頭越來越大膽了,只帶著芍藥一個人就敢四處亂跑,回來我得說說她。一個婦道人家,這般不注意出入安全,要是被歹人堵了怎麼辦。」蕭慶之覺得自己對玉璧來說越來越不重要了,這丫頭一天到晚忙和,別說做飯給他吃了,平時想起來要見一面都比見淳慶帝還難。

  令武輕咳一聲,掉轉馬頭,然後再慢慢悠悠地道:「侯爺,芍藥的功夫,尋常的三五個不在話下。」

  這敗興的屬下要來做什麼,蕭慶之瞇起眼看了令武一眼,然後搖頭,算了,保命的時候用得上:「我去刑部衙門一趟,你回去等著,今天道台衙門應該會送回帖來。」

  「是。」

  見令武應聲而去,蕭慶之就打著馬向刑部衙門緩緩馳馬而去,全沒料想到,玉璧這去郊外找山泉水的居然掉坑裡了。是真的掉坑裡了,幸虧那坑底下全是乾枯的樹葉,又有芍藥拉了她一把,兩人後來滾作一團,芍藥支著手護住了她,她這才半點事沒有。

  「芍藥,你沒事吧。」玉璧摸摸自己,沒缺胳膊沒少腿兒,慶幸之餘去看芍藥,見芍藥似乎也好好的,但她又不出聲,這才問了這麼一句話。

  芍藥卻苦著臉說:「倒沒什麼大礙,就是腿折了,只怕不好帶夫人上去了。」

  「啊!不會要在這裡過夜吧,就算現在天暖和了,夜裡還是很涼的,而且你要快點去看大夫,要不然腿怎麼辦。」玉璧看了眼四周,覺得像是一個乾了的水井,周圍有乾燥的苔蘚,和一些斷了的殘磚。

  南方的井向來不像北方這麼深,井面挖得比較大,而且是直井,大約只有十幾米的樣子。左一塊,右一塊的,玉璧仔細看了看,眼睛一亮,幸虧她當時吃飽撐著沒事幹,熱愛過那麼一段時間的極限運動。

  「芍藥,你等著,我去……這是棵茶葉樹。咦,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龍井。」不是玉璧瞎想,天生天長在井裡的茶葉樹,當然就得叫龍井。一看到茶葉,她就不急著上去了,摘了一片鮮葉嘗嘗,味道還真挺像龍井。

  「夫人,什麼時候了,咱們還是先想法子出去吧,真要困在這裡,只怕侯爺有心想找都得到明兒天亮去。」芍藥對自家夫人著實無語,居然大有因為這株茶而不想出去的架勢。

  「噢,你等著,我出去叫人,你一個人在這裡沒問題吧。」見芍藥搖頭,玉璧拍拍手就沿著井壁往上爬,她還說了句:「如果我掉下來你可得接著我啊!」

  芍藥吐血都吐不出來,夫人要是掉下來,侯爺來了,絕對是把夫人救出去,然後留她在這裡自生自滅!

  「夫人,咱們還是在這裡等吧!」

  「等,萬一他覺得我這麼不省事兒的,丟了也沒關係,哪不是冤枉死了。」

  芍藥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玉璧爬了好幾米後,她才低聲喃喃一句:「爺,您和夫人,合該天生一對,就算到這時候了,還是那麼難以信任彼此。」




第八十章 衝動果然是魔鬼!

  芍藥一邊勸玉璧別爬,一邊又不能動彈,只能看著她一點一點爬上去,萬幸玉璧那攀巖的錢沒白花,真讓她給爬上去了。

  找來村民把芍藥拉出來,然後送到吳州城裡的醫館裡去才算完事,玉璧高興著自己發現了「龍井」的時候,蕭慶之從芍藥嘴裡得知了前因後果,黑著臉站到滿臉歡喜的玉璧面前。

  玉璧眨巴眼,再眨巴眼,小嘴一扁,眼圈兒一紅,揉著後背可憐無比地喊疼。

  蕭慶之明明就知道自家小玉璧是裝的,可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當真可憐死了,蕭慶之是張嘴又閉上,閉上又張嘴,最後歎息著搖頭,揉了揉玉璧慘成一團的臉說:「別裝了,你了不嫌這模樣裝得假。是不是真疼了,回屋裡去,我給你看看。」

  「蕭慶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玉璧立馬把可憐的模樣一換,整個人特興奮地攬著蕭慶之的胳膊晃來晃去,說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和芍藥這一摔可摔出好東西來了,那井底有一株茶樹,大約有幾十年的樣子,我嘗了嘗味道很特別。快點讓人去採了炒出茶葉來,肯定味道非同尋常。」

  就見蕭慶之斜著眼,不說話,光就看著她:「玉璧呀,咱們談談。」

  每當蕭慶之這樣嚴肅地說話時,玉璧就覺得肯定有什麼不太好的事將要發生,可又不能不談,她可拗不過蕭慶之:「好吧,你要談什麼。」

  看著她興奮的小臉一下子就黯淡下去,蕭慶之也有不忍,但是,人總要學著成長。他固然可以張開羽翼讓她躲一輩子,但她卻偏偏就是不願意在別人後邊躲風躲雨的。那就只能讓她多接觸一些了:「明天你準備一下,後天我們啟程去越州,我遞了帖子去道台衙門。可能會在越州待幾天,越州有越王在,也有不少勳貴子弟。可能宴請會多一些。不止是各府之間的。也有女眷們之間的宴請,你的禮儀規矩、言行舉止都是宮裡教出來的。自然不會有差,不過還是注意一些。」

  嗯,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太美好的事情。不過也不算什麼大事。宮裡的宴會她都捱過來了,越州總不會比宮裡還難:「我懂,放心,該端著的時候我不會洩氣的。」

  答應了就好。蕭慶之微微瞇著眼把腦袋往後退了退,他看到玉璧的手一直沒拿出來。以為她是手受傷了,沒想到她是拿手捂著後腰:「疼嗎?」

  被蕭慶之暖暖的大掌一罩,好像……更疼了:「疼,你手太熱了,一暖和更覺得疼。」

  「該你受點罪,不受點罪你不會記得教訓,走吧,我給你敷藥。」蕭慶之收回手,扶著她往馬車上走。

  馬車上,玉璧罕見地沉默著,蕭慶之皺眉看著她,問道:「遇上什麼事了嗎?」

  玉璧點點頭,出了城才知道,這個時代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不論現代古代,她都是在市井裡長大的平民百姓,所以看到他們過得那麼苦,心裡挺不是滋味。特別是她學了一身好廚藝,一個學廚的人最平實普通的願望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有碗飯吃,別的都不重要。

  「蕭慶之,在京城的時候,我一直以為如今天下是難得的盛世。朝堂上,諸位大人也是這麼肯定陛下的,朝堂外,文人詞客們也是這樣描寫的,可是出了城到了鄉間才知道,就算是富庶天下的江南,也處處是為一日三餐憂慮,為疾病貧窮賣兒賣女的人。蕭慶之,你是做官的,你將來要成為儒林領袖,如果這個朝代,連文人都不關心天下興亡,不關心百姓疾苦了,這個朝代就徹底腐朽了,沒藥可救了。」大小也曾憤青過,雖然現在說起來已經沒什麼了,可是看到眼前就有個活生活到不作為的官員,玉璧覺得不說一兩句,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覺得,自己也算文人,讀二十幾年書,要連個文人都不能算,那還讀什麼破書。真要讓她背唐詩宋詞,她假假也能背出些來,要真想偽一下才女,那絕對能偽裝得不錯。

  她這一番話招來蕭慶之審視的眼神,彷彿像是頭一回認識她似的。

  蕭慶之定定地望著她,倒沒想到自家的小丫頭都有這樣的襟懷,其實少年人誰不曾有過經國濟世的志向,只是多半隨著時光漸漸消磨去了:「依玉璧看,應該怎麼做呢?」

  「能力所及的就做一點,能力不所及的就不做。人要是活一輩子,到老了回想起來,這輩子盡白折騰了,多慘吶!」玉璧想的是,如果蕭慶之去做大事了,估計就沒多少時間管自己。這樣多好,一來安撫了自己所謂的「文人良心」,二還轉移了蕭慶之的視線。

  「想當然了,有些事,不是力所能及就可以去做的。若非身在官場,很難明白其中的門道,就是身在其中了,也有很多地方如雲遮霧罩看不明白。」西南派系就是推行改革的新風派,可是淳慶帝對他們的激進不喜,東林派又垂垂老朽,腐化不堪。蕭慶之認為,淳慶帝之所以重用他,就是因為他出身東林士族,又曾經師從西南大儒,加上向來表現得溫和圓融,淳慶帝認為他可以穩得住。

  「反正人活一世,別的無關緊要,但得對得起天地良心。」玉璧說完,閉嘴,揉著後腰把腦袋擱在蕭慶之腿上躺平來。

  在官場能講良心嗎,想當官兒,首先就得把良心賣了!

  蕭慶之也不說出來,只伸手扶了扶她,給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才挑起她的一縷頭髮繞在指間,輕聲說:「好,我盡量,不說對得起天地良心,至少無愧於心。」

  躺下來舒舒服服的,玉璧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點到為止就行了,要真說官場政治,十個她也抵不得一個蕭慶之:「對了,越王是個什麼樣的人?越王妃呢?先給我講講這些人都有什麼喜惡,回頭見了人方便說話。」

  「越王是諸位殿下的堂兄,比諸位殿下都要大幾歲,是個好武的,至於越王妃,是薛家嫡次女薛好雨,我也沒見過。」蕭慶之說完,放開繞在指間的髮絲,又接著說道:「越王那兒倒是不必太過謹慎小心,要謹慎的是道台衙門,我記得姚道台是個愛美人的,據傳府中養著不少姬妾。姚道台續弦的夫人新去,只怕也沒人能接待你,到時候就看請哪幾家的夫人和你一塊遊園了。」

  又是薛家的女兒,玉璧忍不住多看了蕭慶之一眼,見這位連眼神都不帶晃一晃的,真掃興:「你不是說姚道台已經五十多快六十了嗎,滿府的姬妾,姚大人應不應付得來喲!」

  其實,玉璧更想問問,蕭慶之這樣的人一旦用情肯定很深,那為什麼可以對薛甘霖的際遇完全不掛懷於心,為什麼不在薛甘霖需要人幫忙時伸出援助之手。用情至深都可以這樣淡漠,要是用情不深的,豈不是死活都可以漠然以對。

  蕭慶之像是明白這不是她想問的話一樣,拇指搓著她眉心,一字一字地道:「問你想問的。」

  是你讓我問的,玉璧心裡這麼想道,然後她就照實問了:「薛甘霖被夫家所棄,如今獨居在京郊一處破敗的院落裡,你不是對她用情很深麼,怎麼可以不聞不問?」

  「不是我不想過問,而是她拒絕了,她讓我自重,為免壞了她的名節和清譽。她不想一紙休書被休離,那樣她不僅在薛家待不下去,在這世上也活不下去了,如此,我又怎麼還能伸手。」蕭慶之倒也老實,一點沒隱瞞,說話的語氣裡多多少少有些失落的味道。

  這才對嘛,玉璧眨巴著眼,明明聽到八卦心裡應該興奮,可是她有點不是滋味。她也不是情竇初開,不解人事的小丫頭,就這麼點不是滋味她也了解到了自己的內心最直接的心思,她已經對蕭慶之用了心。

  「你有多愛她?」這話問出來都跟倒了好幾缸醋似的。

  蕭慶之哪裡聽不出來,不過他沒預備拿虛話哄玉璧,只伸手描摹著她的眉眼低聲道:「愛,這個字太重了,戲文話本裡的愛都是驚天動地,生死相隨的,我自問,還遠遠不到這個地步,只是動過心念罷了。」

  動心念,動心,動念!玉璧把這個詞拆開了,想想果然是達不到愛這個字的高度。這樣一說,她也覺得自己從來沒愛過誰,她跟誰也不願意生死相隨,更沒力氣去玩什麼驚天動地,傅大廚沒到,蕭慶之更沒到。

  這麼說,傅大廚可能要作傷心狀,痛斥她冷酷無情。至於蕭慶之,可能只會灑然一笑,然後伸手揉她的臉。

  「那我呢?」終於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了口,女人嘛,免不了俗的。

  玉璧問完竟覺得自己有點緊張,這一刻,似乎覺得,只要蕭慶之說個「愛」字,她就願意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可是,不是還沒到這樣的高度嗎?

  衝動果然是魔鬼!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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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馬車外,響起一陣歌聲,是小孩兒們用吳州當地小調唱著採茶歌,歌聲清脆而稚嫩,彷如一群歡快的雀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著,讓人聽了心裡倍加愉悅。

  馬車裡,蕭慶之久久沒有言語,只是看著她,看到她都覺得心底發毛了,他才用食指拂過她的眉骨,聲音分外清越地道:「我若說愛,你信嗎?」

  ……

  側目望著蕭慶之,玉璧歎了口氣,他們好像一直是這樣相處的,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謹慎地摸著石頭過河。哪怕心裡或都有那麼一點點怦然的情愫在,但他們都對此存有敬畏,正是因為渴盼著天長地久,彼此依存,所以才會那麼慎重吧!

  「蕭慶之,對薛甘霖的心念,曾令在心上留下傷痕嗎?」玉璧問道。

  「有吧,年少的情竇容易刻骨銘心,得到了或會輕言離別拋棄,但若得不到便再難忘記。」蕭慶之察覺得出來,玉璧是想談心的,既然她想談,他當然也願意敞開來談。目前他們相處的方式,他也同樣覺得不太對勁,雖說有時候能覺出趣味來,但更多的時候,這樣的試探與謹慎會使人倦怠。

  噢,受過傷的小少年!玉璧挑挑眉,衝蕭慶之樂,又拽過他的袍子蓋在自己胸口,然後聲音特甜軟地開口說:「好吧,看在你留有舊傷痕的份上,我先來開口。」

  「什麼。」

  「不敢說是愛,因為我不知道愛是什麼樣子。就在剛才,我心裡在想。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便願意為此赴湯蹈火再所不辭。這樣,就算不是愛,也應該是喜歡的吧。蕭慶之啊。我們既然要在一起互相臉對臉地過一輩子,能彼此喜歡,而心生歡喜。就是最好的局面,是不是!」難得分析自己一次,玉璧覺得自己做為一現代人,既然心有喜歡了,就不要藏著掖著。有多少故事,都是因為彼此不言明,最後結局不盡如人意。

  喜歡了,就做明白、說明白,不要以為「心照不宣」便不會留下遺憾。

  玉璧的這一番話,讓蕭慶之怔怔出神,那描摹著玉璧眉眼的手指也將將停在眉心。低頭一看。卻看到了玉璧那雙盈盈如有波光的雙眸,一瞬間,蕭慶之就看懂了她眼裡寫滿的東西,因為太明顯。

  這讓蕭慶之覺得很震撼,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眼前這個總是什麼都恨不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小丫頭,會像現在一樣,睜著一雙明燦的眼睛。說她喜歡他,說她因此而心生歡喜。

  此時此刻,蕭慶之只覺得胸口溢滿溫柔的情緒,不需要再多任何一點,就已經把他給淹沒了:「是我心底總對一切存著一絲不信任。所以,反倒不能像你一樣,因為自己的情緒波動就肯定喜歡與不喜歡。玉璧,說愛這個字,對你我來說都不容易。但有一點,我能言明,若非心存喜歡,怎會娶你。」

  雖然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但是聽到肯定的回答,玉璧還是覺得心裡很歡快,瞬間的愉悅遍染眉梢眼底。她主動伸出雙手勾著蕭慶之的脖子,送上香吻一個,然後還咂咂嘴,看著蕭慶之嘴角和臉上的胭脂吃吃笑道:「簽上此章,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嗯?」

  眼看著蕭侯爺要化身為狼,玉璧趕緊舉起雙手,哼一聲疼,說道:「你別忘了,我現在是傷員,傷員懂不。你就是再饑渴,那也不能雪上加霜啊!」

  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蕭慶之心裡恨恨,這丫頭總是這樣,把他撩撥起來,然後又拍拍小手特乾脆利落地撤退,讓人恨得牙癢癢,她卻樂此不彼:「你也別忘了,總有好起來的時候。」

  ……

  回到府裡,蕭慶之把玉璧放到床榻上,揭開她的衣服才發現她傷得有多重,背上全是深深淺淺的傷口,甚至還有在滲血的:「還說不疼,還說只是擦傷不嚴重,你自己看看身上的傷口。」

  「也不算太嚴重,比起芍藥來我算好的了,要不是芍藥護著,我現在八成折了好幾根骨頭。」玉璧倒不覺得有多嚴重,她就能看到手臂上的傷口,背上早就疼在一片了,她哪知道有多少傷口。

  細細給她洗了傷口上藥,蕭慶之給她包紮好後,又忍不住搖頭失笑:「我們倆看來和江南八字不合,不是我傷了就是你受傷。」

  「和京城才八字不合呢!」玉璧嘀咕了一句。

  蕭慶之見她趴在床上懶得動彈的樣子,遂說道:「要不我給你煮粥。」

  只見玉璧脖子一歪,掙扎著半支起身子,雙眼無比閃亮地,像狗見著了肉骨頭似的,恨不能搖尾巴來看:「真的嗎,好啊好啊,隨便煮什麼粥都可以。記得昨天芍藥買了條魚養在缸裡,煮魚粥喝吧!灶房裡還有豆腐和豇豆、茄子,你看著炒兩個下粥。」

  「這就是你的煮什麼粥都可以?」依據上次下廚房的經驗,蕭慶之覺得自己煮個白粥都夠熗,別說煮魚粥了,更別提還要炒兩個菜下粥,陳玉璧這丫頭還有譜沒譜。

  「放心,有本大廚指點,保證手到擒來。」玉璧說完衝蕭慶之伸左手,示意他來把自己拉起來。

  見她這麼執著,又看她是個傷員,蕭慶之只好過去扶她起來:「也罷,你不把本侯爺哄到灶房裡做廚子就不甘心,本侯爺便遂了你這小丫頭的願。」

  他以為這樣玉璧會不好意思,但是他錯了,玉璧慣來就是個蹬鼻子上臉,給根竿就能爬到房頂上去的:「真的呀,那以後我中午做飯,你晚上做,早上我們上外邊吃,就這樣說定嘍。」

  可憐的堂堂一代文武雙全晉城侯,就此淪為了廚子,噫唏噓……

  以目前蕭慶之的水準來說。就算有玉璧的指導,做出來的東西,那也相當「可觀」。令武特靈光,回來一看。倆人都在廚房裡,他立馬就從外邊把門關上,自個兒上外邊找飯輒去了。

  「唉呀。刀功很不錯嘛。上鍋坐水,水裡加一點鹽,水開了把豆腐焯一焯,然後再放到涼水裡過一過……啊,你問為什麼要這麼做,豆腐拿鹽水焯過後就不容易散了。今天做麻婆豆腐,要是煎豆腐就不用焯了。改天來做豆腐盞和魚頭豆腐湯,那也不用焯。」玉璧終於體會到,當年傅大廚在自己身後指點自己做菜時,心裡是何等快意。光動動嘴就能吃能喝,還順便過了教徒弟的癮。

  「鍋下油。,先拿蔥薑蒜熗鍋,出香味兒了就下肉末,翻炒幾下就下豆瓣醬,再翻幾下鍋,然後把我給你調好的調料碗倒下去翻幾下……」

  站在灶台前邊,被油煙薰著,蕭慶之一邊唏噓著自己從將軍墮落成了廚子,一邊又挺喜歡現在這氣氛。自家小玉璧在後邊嘰嘰喳喳個不停,灶房裡煙薰火燎。卻是一屋子溫馨香暖,充滿家的味道:「湯下好了,煮多久?」

  「湯開了以後再滾一會兒下豆腐,湯收到濃稠了就可以起鍋。然後涮鍋,下大半勺油,把火剔小點,卷好的茄子卷下進去煎一煎,轉金黃色就可以了……兌好的調料汁倒進去,加蓋燜到湯差不多收乾就行了。」摸摸下巴,這回比上回好多了,確實只需要動動嘴,再偶爾插一小手,做出來的菜比上次有賣相多了,看起來味道就不錯,而且蕭慶之揮著鏟子的樣子好……萌!

  兩個菜一個魚粥,蕭慶之自己還燜了點米飯,他一大男人不吃點實在的,晚上得餓得睡不著。所以做魚粥的同時還煮了米飯,魚粥也沒有蕭慶之以為的那麼難,因為玉璧給他簡化了煮魚粥的步驟。

  魚拿刀刮下肉來,小心挑去骨頭,骨頭也不扔,用紗袋裝好放兩片薑在裡邊下到鍋裡去加水加米煮成粥。魚蓉則用蔥薑料酒和鹽醃一醃,等到粥煮得差不多了,把魚蓉捏成珍珠大小的丸子下進去生滾,五至七分鐘就成。

  做完菜後,蕭慶之把鍋涮了坐上水,再回頭一看桌上擺的兩菜一粥,感慨頓生:「看來我手藝進步了!」

  一旁的玉璧都不好意思告訴他事實,如果不是她調好了味道,又盯著火候,蕭慶之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第二次就能做這麼好吃。不過,蕭慶之倒確實是可造之材,至少比她對做菜更有感覺:「嗯嗯,很厲害,改天陛下要是罷了你的官,不給你混飯了,你還可以去開個飯館當廚子。到時候,我開茶館,你開飯館,咱們門對門,看誰生意好。」

  「說到陛下,陛下給我來信了。」

  「噢,信上寫什麼了?」

  蕭慶之盛好粥遞給她,自己裝了滿滿一碗飯,今兒才算是他頭回下廚做菜,上回不能算,正經的菜都沒有:「沒有什麼太重要的事情,倒是提了修良一句,說修良的差事辦得不錯,在工部大顯其能。陛下還問起你了,問你最近在江南有沒有找著什麼好茶,問吳州除了慶江水,還有沒有好水可以取來沏茶。」

  「水我倒沒找著,說起茶麼,蕭慶之,明天找人去把那井裡的茶葉採下來製成茶,我有種預感,那株茶樹將來怎麼也得是黃金萬兩的身價。井附近不是有山嗎,那山要是不禁止買賣的話就買下來,拿那株茶樹當母株,把那片山都種起這茶來。」就算現在沒真正喝到,但她幾乎就敢肯定,那就是這個時代的龍井。想想啊,這裡也是江南,那株茶葉樹也在井裡,這要不是龍井是什麼。

  「先製出茶來再說,山倒是不禁止買賣,但要說經營茶園,誰也沒這工夫,儉書光是替你管著杏花樓就已經忙得騰不開手了。」蕭慶之想了想,又問了一句:「玉璧,你確認能掙銀錢?」

  「當然能,不但能掙,而且能掙著大錢。」

  「好,這事我有主意了。」





第八十二章 曾經年少不解風情

  次日早起晴光滿園,庭院裡早開的芙蓉花在熹微的晨光裡開放,一朵朵一枝枝彷如小姑娘的臉龐。這時候,玉璧才能理解,為什麼在中國古代生活著的人們對居住環境有那麼大的執著,因為早上起來能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致,真正能令人心情愉快。

  不過,真正使人看什麼都覺得愉悅的應該是人。

  看著院子一旁正拿巾子擦臉的某侯爺,那還沒整理的衣裳半開著露出一片骨肉豐勻的胸口來,小模樣無比誘人啊!

  玉璧摸摸自己後腰,心裡感歎,自己戰鬥力損失太嚴重,這時候還是別胡思亂想比較保險。等好起來了,不需要自己去胡思亂想,蕭侯爺會主動把她的胡思亂想變成實際的!

  「去換衣服吧,待會兒去巷口吃麵線,我去衙門交接一下。等我們到越州,估計太子殿下也該到了,殿下會長待在越州。」蕭慶之總能從這樣的時候感受到來自淳慶帝的回護,這一趟既是在磨礪太子,也是在告訴他,姚清甫那裡有太子看著管保不會拖他後腿,他只管在江南盡力施為,一定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

  「太子殿下,噢,我記起來了,你說過太子殿下這一趟也會來。出京的時候太子殿下沒一起,我還以為殿下又不來了。」玉璧想起這事來,又有些疑問:「殿下為什麼不和我們一道出京?」

  「傻話,殿下有殿下出行的儀仗,又有太子衛騎相隨。在一起殿下不方便,三司也不方便。」蕭慶之把巾子掛上架子,然後回頭和玉璧一塊進屋裡換衣服。

  到巷子口吃過麵條,蕭慶之招來儉書陪她去買些當地特產。江南道道台是從一品大員,蕭慶之既是晚輩,又是下官。當然得給上差奉禮。倒不用太重的禮,只是心意必須到,這也算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越王那邊不用送嗎?」玉璧問儉書。

  只見儉書搖頭,隨手挑開一幅字畫看了幾眼,說道:「不必,越王幼年時也在京中長大,與侯爺有情誼在。加之又是平輩,送禮就不像話了。不過要有什麼好吃好喝的,捎點給越王也不是不可以,越王是個好吃如命的!」

  愛吃的人最好打發,就怕沒愛好。吳州盛產各類水果乾。鮮摘下的水果去了皮掛到慶江邊上,有太陽的天,只要被風吹上七天就成了:「掌櫃的,各色水果乾都包上兩份,包齊整一些,要送人的。」

  「道台大人也愛飲茶,夫人揀幾樣茶葉裝個禮匣,再從京裡帶來的物件裡挑塊硯,並上兩刀吳紙。這樣就行了。」儉書說完看向掌櫃說道:「掌櫃的,水果乾包好我們待會兒來取,夫人,咱們到對面去買幾刀紙。」

  雖然玉璧是個沒吃過的主,不過她看過。這麼說吧,淳慶帝御案上,用來塗鴉的紙都是上等雪滔紙。雪滔紙是吳紙裡最好的一種,到店鋪裡一看,摸摸看看不用多說就把好紙挑出來了:「雪山紙,雖然不如雪滔,但雪滔是貢紙,民間不許流通,雪山雖然在雪滔之下,也是不可得多的好紙。掌櫃的,有多少包多少,都送到懷玉巷的蕭府。」

  「夫人識貨。」從一架子紙堆裡挑出雪山來,張嘴又是雪滔的人能不識貨,掌櫃指揮小二去取紙,又說道:「夫人,雪山紙一共還剩下三刀半,夫人要不再看看別的,最近新到一批構紙,雖然顏色不如吳紙白淨,用來畫畫卻是天成的古韻。」

  「也好,來兩刀。」玉璧說完又看了看其他文房用具,忽地在角落裡看到一架子印泥盒,分外秀氣雅致,有畫花的有畫鳥的也有畫樹木山林的,六個成一套,竟沒有一個是重複的花樣兒:「這些好看,儉書,你看這像不像是景州窯口出來的,雖是民品,但工十分精細。」

  「夫人是要用來裝禮匣嗎?」

  玉璧搖頭,拿起一個來仔細看了幾眼說:「都包起來,這回去應該會見著不少女眷,總得想著送他們些東西才是。這印泥盒也能用來裝胭脂,我那箱子裡,芍藥還裝著幾十盒上好的胭脂,都是宮裡賜下來的,想來送出去既不打手也不失體面。」

  「這……怎可讓夫人割愛,那些都是好物件,夫人自留著用便是。要胭脂也不難,吳地的胭脂本來就是好的,年年都有進貢,市面上雖然買不著頂好的,但買些上好的也能送得出去手。」其實儉書更想說,夫人,您拿自己不要的東西送人,是不是也太方便了點。

  挑完東西,儉書就回杏花樓,玉璧則提著兩包點心去看芍藥,芍藥這會兒還趴在醫館裡動不得。見她來了,那就跟見了觀音菩薩一樣:「夫人,可算見著你了,夫人回去的時候跟令武說一句,駕了馬車來接我回吧,待在醫館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起居也不方便。」

  「只怕只能留你在醫館了,我們下午就得啟程去越州,儉書也不能留下,你腿腳不方便去不得。我回頭讓杏花樓的人來照看你,你要是好些了,就去杏花樓,那裡保準有人陪你說話。」玉璧掀開芍藥的褲管看了一眼,見腫已經消了一些,心裡才算安心,芍藥要是有什麼不妥,她就是罪人。

  不想,芍藥一聽說她要去越州,那眼睜得比牛眼睛還大,恨不能把眼珠子也瞪出來:「夫人要去越州?」

  「是啊,怎麼了,你這表情怎麼像見了鬼一樣?」玉璧不解地問。

  芍藥靠著枕頭坐起來,眉頭皺成一團,略有些不忍心地說:「夫人,整個府裡,只有婢子是從雲州來的,侯爺的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婢子。夫人,眼下,周氏子已經寫了解婚書給薛氏女,想必夫人也知道,就是薛甘霖,此時她正在越王府。」

  這事玉璧算知道大半,獨獨不知道薛甘霖現在在越王府裡待著,玉璧一聽臉上頓時沒有了笑意,她問道:「薛甘霖是幾時到越王府的?」

  「五天前。」

  五天前……蕭慶之的拜帖是四天前送出去的,難道他之所以會挑這個時候去越州拜會姚清甫就是因為薛甘霖到了越州嗎?

  這事由不得玉璧不多想,她怎麼可能不多想,到吳州來兩個月了,早不去拜會,晚不去拜會,偏偏是這個時候,偏偏越王還和蕭慶之小時候曾有過情誼。雖然未必有多深,但交情這東西,只要有就好說話。

  一下子玉璧就覺得自己心裡一團亂麻,剛才還心裡琢磨著怎麼才能更得體地與越州的官家女眷們見面,卻僅僅因為這一個消息,就亂了陣腳:「芍藥,他……蕭慶之,蕭慶之與薛甘霖真的只是僅僅遠遠見過幾面,私底下沒有過接觸嗎?」

  她的問話,芍藥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不是嗎?」玉璧繼續問道。

  聞言,芍藥輕輕歎氣,卻還是沒搖頭沒點頭:「夫人,有些事,實在也說不清楚。夫人,婢子瞧著你和侯爺處得好,心裡也是歡喜的,只盼著侯爺與夫人能白首偕老做一世恩愛夫妻。」

  「他為什麼要欺瞞我,沒理由啊?」玉璧倒沒急著懷疑蕭慶之,就算心亂如麻,也知道這時候如果一旦認定蕭慶之欺騙了她,那事情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她不會因為一時的錯亂,而讓兩人生誤會,主要是這樣的事電視裡演多了,小說裡寫多了,她也看得多了。

  「也不是欺瞞,有些事是侯爺並不清楚的,侯爺那時年少,就算心裡有期待,也還是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夫人,要是越王府,你千萬要謹慎著些。」芍藥也只能說到這裡了,玉璧對她好,蕭慶之更是一手培養了她,看著這兩人好好的,她真心替他們感到高興。但芍藥明白,這二人之間波瀾太多了,長公主這個隱患不說,還有朝堂上的波瀾,又有薛甘霖這樣一個炸雷埋著隨時可能會爆。

  聽芍藥這麼說,玉璧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芍藥,你的意思是,薛甘霖知道蕭慶之對她動了心念,甚至當時心裡也想著蕭慶之,只是蕭慶之太不解風情,因此兩人才錯過了這段兒?」

  見自家夫人已經猜了個六七分,芍藥也不全然藏著,只說道:「夫人,小心便是,夫人是正室,薛甘霖就算是出離的,那也是大家女,自不會伏低做小。夫人只要與侯爺不離心,薛甘霖也鑽不了空子。」

  囑咐了芍藥幾句安心養傷,玉璧有些悵然地走出醫館,如果蕭慶之知道他當年的情意沒有落空,而是因為錯誤而錯過,會不會因此就掉轉腦袋去和薛甘霖……玉璧不是太願意想下去,滿腦袋漿糊地回到府裡坐了一會兒,蕭慶之就和令武一邊說著話一邊進來了。要是平時這時候,玉璧早蹦著迎上去了,可今天她實在沒這空餘的心思。

  蕭慶之走進屋裡來,見玉璧坐著也坐過去,端起玉璧几前已經涼了的茶喝了一口說:「怎麼今天不見你鬧騰?」

  「蕭慶之,你知道薛甘霖在越王府是不是!」

  玉璧這都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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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可以縱容的與不可以縱容的

  說要體面、要清譽的人又重新待嫁,這事擱玉璧身上,她覺得自己也會顧慮重重。年少時的情感,她也知道有多真有多重,人總是慣於把一輩子最真摯純粹的情感都放在這樣溫柔美好的時光裡。而且時光總是厚愛這樣的情感,總是會使它變得越來越動人,越來越清曼,更何況薛甘霖本身就是足可以用很多美好的字眼來形容的傾城紅顏。

  不能怪她沒自信,她且未必敢說蕭慶之現在在她心裡比傅定逢更重要,自然不會要求蕭慶之把她看得比那段動人心魄的曾經更重要。

  想到這些,玉璧又覺得自己縮回起點了,他們都是敞不開心扉的人,卻總是處處強求,既強求對方,也逼迫自己。只是,這也是因為想要好好生活啊,既然曾經已經變成曾經,強要留住便太過奢侈。

  看向凝神瞅她尚在怔忡中的蕭慶之,玉璧搖搖頭說:「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只是覺得意外。」

  而且,心裡覺得難過,明明那麼努力了,還是無法令彼此抵達對方心裡。他們成親是種種意外所促成的結果,這已經無可更改,於是他們奢望婚姻生活成為期待的樣子,但是這真的不容易。

  他們都很努力了,只是還是難以合成一個完整的圓。玉璧看著蕭慶之,心頭澀澀的:「我們好像再努力,也難以傾懷,這不能只怪你,這場婚姻終究是我們的事,而不是誰一個人可以成就的。」

  「玉璧,我知道薛姑娘來越州的事。選擇這時候去越州,是動過念頭要去打探一下,但是,玉璧。我從沒有想過要與薛姑娘再有任何糾葛,甚至沒想過要見面。這事,是我欠考慮……」蕭慶之本來確實想說。可昨天那麼好的氣氛,他愣是不忍打破了,結果就拖到今天,於是玉璧自己知道了。

  玉璧開口打斷了蕭慶之接下來要說的話:「蕭慶之,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就算我們這麼用心地維護它,但事實上我們都必須承認,這有多麼困難。」

  不待蕭慶之開口,玉璧又接著說道:「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或許我們都應該保留一些東西,給彼此留一點餘地。一味要求彼此徹底敞開心扉本來就不容易,父母子女間都有需要保留的秘密,何況是夫妻之間。在這之前,我們各自生活了那麼多年,肯定有一些事,是無法和對方分享的,那就留著。」

  「玉璧,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我盡量寬慰自己,保持一點距離也好,因為不知道什麼就會失去,你卻跟我說不要這樣。那你告訴我應該怎麼樣?」玉璧「騰」一下站起身來,卻不想正好和蕭慶之臉對臉,鼻息相聞地注視著彼此的眼睛。

  「別哭,是我的錯。」蕭慶之眼睜睜看著玉璧一點點縮回去,又眼睜睜看著她眼淚盈盈地湧起淚花。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自己落淚了。因為她的表情還是那麼平靜,語調還是那麼舒緩,甚至連一點情緒的起伏都聽不出來。

  他的食指輕輕抹過眼角,擦去她的淚珠,看著她強壓著淚,不再讓淚水滾落下來,蕭慶之一聲歎息,伸手把她摟進懷中。她不掙扎,也不再說話,連眼眶裡的淚水也已經消散了:「不許退回原點去,玉璧,現在說什麼都無非是事先早知道如何如何,這樣的話總是很虛假。此番去越州,我做明白,你看清楚,可好?」

  玉璧明白,他們是聖旨賜婚,除非雙方都願意,然後再到淳慶帝那裡去請罪,否則誰來也拆不散他們倆。而且一旦淳慶帝過世,繼位的皇子是沒有資格解除先帝所聖旨賜下的姻緣,所以芍藥才會說,只要他們不離心,就不會有問題。

  但是,婚姻這件事,你既無心我便休,玉璧不想強求。她只是在想,如果能早那麼一點,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

  「蕭慶之,是不是心裡有喜歡就會患得患失,是不是因為心裡有喜歡,就容不得有任何慢待。可是現在這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明明是想跟你說沒關係,畢竟誰都會有年少時美好的回憶,我們都無法回避它,可是話到了嘴邊上,就像是在質問你為什麼要瞞我、哄我。」玉璧沒力氣多說話了,所以又坐了下來,抵著桌案有蔫巴秧地說著。她身上還有傷,喝了藥本來就沒力氣、打瞌睡,現在覺得自己很累,也很傻。

  「其實,我以為憑你的性格,會揪著我的領子瞪著我說,你居然敢騙我,好大的狗膽,還不快點老實交待,交待得讓我滿意了跪個搓衣板就行,交待得不滿意,就自己去把自己填西潭裡鱷魚的五臟廟。」蕭慶之一直覺得玉璧挺彪悍的,不是說脾氣性格,而是面對事情的時候,往往有股子狠勁,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就算趴桌上沒力氣了,玉璧也因為這句話直起身來瞪著蕭慶之,卻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然後她指著蕭慶之的鼻子說:「胡說,我才不是這樣的人,你少逗我,別以為把我逗笑了就算完事。真到我要收收拾你了,才不會這麼輕鬆痛快地讓你過去。」

  本來挺沉重的氣氛,一下子就被蕭慶之戳破了氣兒,見她笑了一聲,神色也有些鬆動,蕭慶之才算鬆了一口氣。別說,玉璧剛才的樣子真把他嚇住了,而且,他覺得玉璧的意願不是嚇他,而是真的打算就這麼和他人潮人海裡相見如陌路:「玉璧,你能跟我說明白,這很好,不管什麼事,就算再如何也不要憋在心裡。我若錯了,認打認罰,你若錯了……」

  「怎樣?」

  「那也是我的錯!」蕭慶之一看,形勢比人強,還是痛快爽利點好,別再把自家小玉璧弄得退回殼裡去。要知道,他費了老大勁才拽出一點來,蕭慶之打定主意,以後有什麼說什麼,一刻半刻都不遲疑,省得再出現這樣的誤會。

  當時說明白了,玉璧就算生氣,也不會像剛才那樣,眼神都飄飄忽忽的,像是隨時準備消失不見一樣。這丫頭就這點不好,遇上事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跑得遠遠的,最好誰也找不見她。

  「好了,不說了,我睏了。吃點東西到馬車上睡覺,你讓令武駕車慢一點。」玉璧不想再把這個話題扯下去,她的心情依然還是那麼複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是在粉飾太平,還是真的已經想開不再追根究底了。

  一路上,玉璧在閉著眼睛睡覺,蕭慶之就低頭垂目看著她睡。他何嘗不是心情複雜,他從沒有像此刻這樣確定過自己的心思,他確實期待和玉璧一起活到白髮蒼蒼,他繼續給她燒菜做飯,繼續聽她叨叨著刀工火候。但兩人之間好像總隔著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真的非要說是薛甘霖,似乎又不完全是,好像還有其他的因素在。

  「這丫頭,殼太厚。」這意味著他要在敲開自己的保護殼後,還得再接再勵,敲開玉璧的殼。

  大約到黃昏時分,玉璧就醒過來了,她睜開眼,就見蕭慶之雙眼正盯著她看:「馬車停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沒停多久,餓了吧,客棧裡已經點好了菜,讓他們準備去了。」蕭慶之說著扶起她來下馬車。

  雙腳一著地,玉璧又想起件事:「有些事不說就會釀成誤會,所以蕭慶之,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想想,也總比你從別的地方知道更好一些,至少更有心理準備。」

  「嗯,你說。」

  「芍藥說,你當年太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不解風情,所以沒看懂。其實在你對薛氏女動心念的時候,她也同樣有心意,只是她大概不像我似的沒臉沒皮,所以把這話放在了心裡,既沒有說破,也沒有做破。偏偏你竟以為她對你完全不動念,居然就此錯過了,其實,我也是因為這個才那樣的……」玉璧輕咳一聲,然後就要撇下蕭慶之,自己先進客棧。

  沒想到,蕭慶之一把攔住她,低聲悶笑:「連芍藥都知道的事,難道我會不知道,只是錯過了就錯過了,我雖仍願她過得好,但並不會牽扯進她的人生裡。既然當初已經各自走了不同的路,如今再回頭,便是著相了。」

  「啊……你,你居然知道。」這才讓玉璧真正意外,一下子,玉璧就覺得自己今天上午真的傻到姥姥家去了。自怨自憐又糾結半天,結果,人家什麼都一清二楚。

  「不過,芍藥不該多嘴。」別看蕭慶之對玉璧縱容得不得了,可對下屬和身邊隨侍的人,他雖護短,但從來要求嚴格。芍藥有話,可以跟他明說,但是突然對玉璧說,就顯得芍藥心思太多了。一個心思太多的婢子,不管是為好為惡,都不在蕭慶之的容忍的範圍裡。

  自然,蕭慶之不會為難這個從雲州一路跟自己到京城的丫頭,但是,並不意味著他就會視若無睹下去。縱容玉璧,那是因為玉璧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為人夫君者,縱容妻子本就應當,但身邊其他的人不在此列。

  很快,玉璧就能見識到,蕭慶之不容目下有塵的冷冽一面,因為在蕭慶之心裡,縱容不該縱容的人和事,只會釀成無窮後患……

  



第八十四章 互相往死裡掐也是種習慣

  宿在客棧的夜裡,月色分外好,山挑著黛青的線條延綿,勾勒出溫柔起伏的曲線來。玉璧白天睡了,晚上睡不著,喝了客棧裡小二熬來的藥還是沒有睡意。睜著眼睛光就發愣,蕭慶之本來倒是挺樂意陪她發愣的,可她說有事情要想,蕭慶之就只好在一旁拿了書看。

  昏昏跳躍的燭火下,玉璧看著蕭慶之認真讀書的側臉,心頭不自覺的便是一抹溫柔之意湧上來。她想也沒想就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便見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好端端的,她臉皮一熱,縮回手來,微有些羞意:「天晚了,不給你沏茶,喝杯水早點睡吧,別在燈下看書,會看壞眼睛的。」

  「心裡還難受嗎?」蕭慶之放下書,轉身把她抱了圈在懷裡,眼神毫無遮攔地看著她。

  愣愣神,玉璧只覺得此時此刻,和他之間似乎沒有任何距離感。不過他的問題,讓她覺得很尷尬,就算心裡難過,她也覺得被蕭慶之點破很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這裡還是覺著堵得悶悶的,道理都懂,話也能說明白,可還是不容易釋懷。」

  自己的婚姻和別人的婚姻好像完全就是兩回事,蕭慶之周圍那些世家子也好、朋友也好、侍從也好,似乎沒有誰的婚姻是這麼拖泥帶水不利落的。看別人過,好像日子也就是吵吵鬧的柴米油鹽,再多也無非是錢財之鬥、妻妾之爭,雖然麻煩倒也不勞心勞神。無非就是添些煩擾。

  可他和玉璧之間,既沒有錢財之鬥,也沒有妻妾之爭,卻是這麼一波三折。如隔岸救火、水中撈月:「玉璧,下午你睡著的時候我想了想。是不是我們對彼此都寄望過高,對這婚姻、生活都有太多期待,所以才會覺得平地有波瀾。」

  「可是,人不都是這樣嗎,希望家庭和睦、婚姻美滿、生活幸福,這些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呀。」玉璧可沒什麼婚姻生活的經驗,她就知道自己很糾結。

  轉念一想。確實也是這樣,蕭慶之雙手放在玉璧腰上,圈得更緊,卻很細心地避開了玉璧的傷口:「是啊,人之常情。」

  玉璧這樣坐著。實在不舒服,她於是很乾脆地往蕭慶之懷裡一靠,這下舒服了。靠在他懷裡,她能輕易地聽到他的心跳律動,忽然就眼明心亮了:「我好像明白了,我們總是生波瀾,那全是因為講心講情,當然曲折更多了。要真只是要求表面的東西,那反而簡單了。」

  似乎真是這樣!

  講心講情?蕭慶之想到這四個字。眉眼就這麼舒展開,臉上有了笑意,溫柔的平和的:「嗯,為這個的話,好像值得辛苦一點曲折一點去追求。玉璧啊,也是因為人對了。我們才期待著講心講情,對不對?」

  人對了,玉璧特別喜歡這三個字,抬起頭來仔仔細細看著蕭慶之的眉眼,兩人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過來。是啊,人海裡尋找來尋找去,很多人窮多半輩子就是為了找到那個對的人,他們找到了,並願意彼此言心講情,這不是最好的情況嗎?

  這……好像就是愛了!

  玉璧有點猶豫,這真是愛?

  眉眼一垮,慘慘地看著蕭慶之,玉璧苦著臉說:「蕭慶之,我們期待的好像是那個……」

  「什麼?」

  「你說很重的那個字,你說山盟海誓、生死相隨的那個字。」玉璧說完自己都傻了。

  蕭慶之也愣了片刻,然後猛地把她揉進他胸口,整個人身上好像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一邊摟著她一邊笑得無比暢快,似乎解決了一樁天大的問題:「玉璧,謝謝。」

  「啊!謝什麼?」玉璧繼續傻愣著,不明所以地問了這句話。

  只見蕭慶之歡欣愉悅地伸手捏著她的臉頰擰了擰,眉端眼角盡是通通透透的笑:「有一件世間至善事兒,一直以為沒有機遇去得到,也沒有資格去求,但現在忽然得到了,不該謝你麼。」

  「你是說……愛?」玉璧以為自己說這個字眼兒會肉麻,可她居然很神奇的一點兒雞皮疙瘩都沒有。

  「是。世間大善大美大真者,無一人,無一物,只一字,曰:愛。」這個愛字是廣義的,但是蕭慶之從前是個連自己都不怎麼愛的人,何況去愛這世間的一切,那對他來說難如登天。可眼下,忽然就有了這勁頭,愛之一字,本來便應該是使人歡喜令人憂,這麼一來種種般般就再正常不過。

  這句話玉璧知道,是某本典集上的句子,她當然也知道這句話裡的愛是廣義上的,愛天下愛萬物愛蒼生,所以才說是大善大美大真。蕭慶之拿這句話出來,先聖賢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從棺材裡頭蹦出來指著他鼻子罵他「無恥之尤」。

  眨了好一會兒眼,玉璧想,還是不提這個了,免得蕭慶之跟她急:「這麼說我們就活該受折騰,而且還是彼此折騰,太扯談了。」

  得,她一出口還是沒什麼好話,看,蕭慶之瞪她了。

  「洗把臉,睡覺,別胡思亂想了。」蕭慶之說完掌著燈燭,示意她跟上去洗漱。

  客館一夜無話,次日醒來,天氣大好,晴空萬里、薄雲如紗,天氣美極了,一行人的心情也美極了。到越州城下還沒到中午,玉璧來前就聽說越州城裡好吃的東西多,恰好蕭慶之現在也被培養出吃貨精神了,兩人一路問詢,找到了越州最有口碑的館子——登雲樓。

  點上一桌子好菜,蕭慶之一邊吃著一邊琢磨這菜應該怎麼做,還有什麼不足。要不是吃飯的時候說話不太妥當,他估計能直接跟玉璧商量,這樣菜應該加點什麼,那樣菜應該少點什麼。

  吃過飯,兩人沿著街道往慢慢走,儉書和令武已經去安置客棧了,就剩下兩人互相看一眼都覺得心裡舒坦。真的是一旦說破,好像就是歡喜了,畢竟從前也是歡喜多過憂愁嘛!

  「蕭慶之,你看那是不是薛姑娘?」玉璧指向左側,心想要不要這麼巧,兩人好不容易說透亮了,又遇上這位。好在有了心理準備,倒也沒有慌亂,只是還是忍不住側目看著蕭慶之的眼神和表情,連一絲變化都不願意放過。

  蕭侯爺表現不錯,雖然盯著多看了一小會兒,眼神和表情還是正常的,有那麼點歎惋,其他的倒沒有:「是,薛姑娘旁邊就是越王妃,玉璧啊,你別看兩人這時表現得親密無間,兩人從前可是往死裡掐的。」

  玉璧不能理解,不說是同一媽生的,那還掐什麼:「不都是嫡女嗎,只有長次之分,有什麼好掐的,在娘家待遇應該是一樣的呀,那她們掐什麼。」

  輕輕拍拍玉璧的腦袋,蕭慶之現在是看她怎麼著都順眼,自家小玉璧沒有姐妹,所以心思單純,沒涉及過爭啊鬥啊的,所以才能這麼淳樸簡單呀!他這時就想不起玉璧今天之前有多心思複雜,光顧著拍她腦袋心滿意足地道:「嫡長太出色,襯得下邊弟妹都太平庸,那樣的家族裡出身,互相往死裡掐也是種習慣。」

  「出色?」玉璧本來就小的眼睛一瞇,更看不見了,直接就是一條縫兒。

  蕭慶之見狀,心肝一顫,連忙拍拍玉璧的手臂,說道:「文章詞賦好一點,其他方面遠不及夫人!」

  「嗯,這話順耳。」順耳個屁,玉璧要不是看現在正處於人流中,早抽他了,他這話多明白,無才就是德嘛。

  「當初也不是因為文章詞賦,這兩樣兒在我看來就是沒用的東西,除了能博陛下一笑,能在詩史上留下一筆之外,什麼用處都沒有。我要真喜歡這兩樣,當初也不會輕易放開。」這絕對是真話,蕭慶之當初年少,愛慕的除了容色傾城外,還有就是那溫柔似水的模樣。可現在一看玉璧,跟溫柔真的完全搭不上邊,可他光看著都高興……蕭侯爺摸摸修得很光潔的下巴,很滿意地點點頭想,自己果然是成熟穩重了。

  「去打個招呼吧,如果我年少時有這麼一個人,人潮人海裡遇上了,連個招呼都不能打,會覺得遺憾的。」玉璧想的是,堵不如疏,這樣大大方方地去見面,比相互避著要好。光天化日之下,坦坦蕩蕩,更容易讓一切都成為過去。那見了面,卻心裡有話口難開的情形,才容易死灰復燃破鏡重圓。

  但蕭慶之居然沒動,光顧著拿眼神打量她:「你也有這麼一個人?」

  玉璧很不厚道地扮可愛狀,粉嫩嫩的小臉一揚,驕傲無比地說:「我現在就正年少,被你逮著了,你就慶幸吧!」

  聞言,蕭侯爺大感滿足,這才挽著玉璧的小手,特歡欣地迎薛氏姐妹走過去。

  他這樣,其實也讓玉璧同樣滿足,在這樣的關口上,居然還記得先問清楚這個,小氣的死男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當官的,果然沒幾個好東西。

  心裡這麼想,可看到薛甘霖,她多少還是會有點不太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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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蕭慶之是潛力股呀

  經時隔年才走到曾經面前,卻終又能發現曾經已經模糊了舊時模樣。

  走到薛甘霖面前時,蕭慶之明顯察覺到了自己的心境的變化,他和玉璧可以說是一樣的人,面對自己的內心從不作偽,他們主都同樣忠實於自我的內心情感。這樣的人一旦發現自己的可以面對了,一切就雲淡風輕,自然也就顯得愈發坦蕩自在。

  各自盡到禮數後,蕭慶之很溫和有禮地問薛甘霖在越州過得好不好,卻並不過問京城裡的事,也不說離婚書之類的事情。只如同一個故友,正在關心著老朋友的境況與遭遇,卻把度拿捏造得極好,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有的只是對未來的祝福。

  這樣進退得體,有禮有矩的蕭慶之,玉璧還真是頭一回見,平時光氣她了,幾時有這麼溫容有度過。不過這也顯出他對自己不一樣來,相比較而言,玉璧更喜歡蕭慶之沒點兒正形地在自己的面前耍花腔,更真實。

  「侯夫人來得真是巧極了,明兒便宜是芙蓉宴,正當新開的芙蓉滿園盛放,侯夫人早一點晚一些都趕不上。蕭侯爺,你與侯夫人如今宿在哪裡,給我留個地址,回頭也好差人把帖子送去。」說話的是薛好雨,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多年王府養出了氣度來,如今倒顯得比恭甘霖更見雍容之氣。

  「那自然好,正覺與王妃一見如故,欲促膝常談,能得幸同飲同宴,便是我的福份。既是天氣好。人也合適,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卻不知到時還有哪幾家的女眷,我也好事先有個準備。」客套話誰不會說。照著宮半戲來,把話往漂亮了說,多誇人。那就對了。

  看著眼前說話漂亮,待人接物也漂亮的小丫頭,薛好雨看了眼自己的的長姐,心想:「這才應該是與晉城侯配得的,那似長姐,當年明明心裡喜歡得不得了,卻作矜持。白白錯過了如今又能要追悔。也不看看晉城侯什麼人,那是你想追悔就能讓你追悔的,擱我才不討這個沒趣,不如留著當初的美好記憶,將為能用就用一用。不能用一直存著份好回憶也是美事。瞎折騰進去,只怕最後什麼都留不下不說,心裡還要生嫌隙。」

  做了這麼些年越王妃,薛好雨在這些方面早就操練明白了,也比從前豁達得多,要不然怎麼會招薛甘霖到越州來散心,不得看著都煩啊!

  「侯夫人這話說得真讓人舒心,怪不得侯爺瞅你一眼都滿臉是笑,瞧瞧這眼神。都能掐出水來,可教我們這些看著的好生羨慕。」薛好雨實在是用心了,要不是自家親姐姐,要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哪有這麼好心提醒薛甘霖。

  自家妹妹話裡的話。薛甘霖聽得分明,這是在給她上個緊,要讓她知難而退,要讓她就這麼瞧著他們好好過日子,再不要動念。但,薛甘霖如何能甘心,以為蕭慶之這會守她一輩子,卻沒想到,這才多久,他就娶了個稚嫩天真的小姑娘。

  該是她的,她不恨別人占據,只怨自己沒有努力爭取過,如今她又待嫁之身,當然覺得自己的有資格去爭取了。她倒是不怨玉璧,畢竟是自己的錯過在先,是沒有資格去怨怪旁人的。

  「侯夫人,明日芙蓉園,盼能一會,蕭侯爺若是得了閒,不妨也來一觀,那園子是極好的,如今開著花更是好看。來越州一趟,總有些景致當去一看,錯過了便要心生遺憾的。」薛甘霖說話柔柔的,也不多看蕭慶之,只是和玉璧笑臉相待。

  玉璧看了心裡卻搖頭,薛甘霖這樣的脾氣,這樣彎彎繞繞地說話,怪不得會錯過。年少的情感世界裡,通常是一個人主動一個人被動,但如被動的人一直不動,主動的人就會漸漸放下這份主動。

  她反正不是信奉被動的,當然也不會主動,她就是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顏色就能開一特大的染坊,她這脾氣才算是和蕭慶之什麼鍋配什麼蓋:「芙蓉麼,我雖然是個不解風情的,但花兒喜歡得緊,看見好花開心情便好極了,有好花可賞,自然不肯自度。至於慶之……慶之,明日先去拜訪了道台大人,若是時日尚早,咱們一齊去賞芙蓉花可好。」

  明著像是徵詢意見,但蕭慶之見她一挑眉就明白,他如果要是搖頭,回家只要要「跪搓板」。現在蕭慶之真後悔,那天不該一時衝動說這三個字,結果就是報應了,自家小玉璧真就買了幾塊搓板備著,對此,他只有一個結論——自家小玉璧真的很彪悍呀!

  「自然,夫人有命,為夫蔫敢不從。」說完衝自家小玉璧眨眼賣好,那意思表達得多明白——我這樣的表現,夫人滿意不,不滿意咱們繼續。

  衝蕭慶之遞個無比燦爛的笑,撇開頭去又繼續跟薛氏姐妹說道:「那便這麼說定了,一想到能與王妃、薛姑娘一道賞花品茗,便宜覺得心生歡喜。」

  蕭慶之不著痕跡略帶點手勁地拍拍玉璧的手臂,示意她再虛偽下去就過了。玉璧見好就收,趕緊和薛氏姐妹致別。

  回到客棧後,蕭慶之和玉璧說了這麼一句:「沒想到你拿腔拿調還很像那麼回事,只是你那些話,不用這麼誇張,令人不看都能聽出假來。」

  「你不了解女人啊,女人其實就喜歡聽好聽的,虛偽一點都沒關係,只要聽著順耳就行了。」玉璧覺得自己的很收斂了,要是不收斂一點,她都敢誇出花兒來。

  這頭是夫妻二人挽著手走在回客棧的睡上,另一頭,薛好雨和薛甘霖上了越王府的車駕,姐妹倆共處一處,自然免不了要談一點今天遇到的時候。在問這些的時候,勞薛好雨還留了點心眼:「長姐,你看侯你這一對兒多般配,祖母說得沒錯,世間的姻緣都是注定好的,注定是你的躲都躲藏不開,注定不是你的怎麼追逐都是一場孽緣。長姐,趁著現在一切都好好的,不要再鬧了,好好回京去與父親賠幾句軟話,父親最是疼愛長姐,又怎麼捨得長姐在外邊四處流落呢。」

  「回京,現在薛家哪裡還容得下我,出京前,族裡逼著父親和母親,把我的子孫田都收回去了。如今我還能怎麼樣,只能快些找個好歸宿,否則家裡只會更容不下我。」薛甘霖早就把這些事想得通通透透,她思來想去,都覺得蕭慶之才是最好的歸宿。

  薛甘霖從小要強,總是想要嫁最好的,如果不是心中最喜歡的,那便要是家世一流的。

  比起周家來,蕭家的門楣確實要低那麼一點,當初薛甘霖沒能和蕭慶之成眷屬,嫁到周家,那便宜更多考慮的是體面與尊榮。而同在她回頭去想,體面尊榮全都是虛假的,只有喜歡才是最真實可靠的。

  事說到這個份上,薛好雨明白不能再勸下去,她這長姐又鑽進牛角尖裡了,讀書讀得太多太木的人就是這點不好,什麼事兒一想多了這軸得沒治:「長姐,昔年在閨女中,我們都是小女兒,縱有口角也無非是些小事。如今我心中無時不刻不盼著你好。長姐,你要真的想清楚了才好,不要再蒙著眼睛跳下去才發現跳的是火坑。」

  「我明白,會好好再想想的。」薛甘霖還是領好的,只是心裡執著的念頭又怎麼會輕易放下。

  次日,早起換了正式一點的服裝去拜會姚清甫,到門口遞了帖子,立馬就有人出來迎接。那人著一襲深青色錦衣,作文士裝扮,因為面相生得好,頗有幾分公子如玉的觀感:「在下姚松柏,特替家祖父來迎接晉城侯與侯夫人,侯爺與侯夫人一路風塵僕僕多有辛勞,快些進來,家祖父早已經備好了洗塵的茶酒,只盼著侯爺與侯夫人到來。」

  原來是當年的淳慶朝第一美男子姚清甫的長孫,這姚松柏生得有八成像姚清甫年輕的時候,向來最得姚清甫喜愛。能讓最喜歡的孫子來迎接蕭慶之,這說明姚清甫還是很給面子的。

  「立山兄客氣了,不知令祖父與令尊向來可好。自從京城一別,已經數年未見,記得令祖身子健朗,不知還是不是依舊爽利如昔。」蕭慶之和姚松柏互相客套,玉璧就在一邊看著,心裡生出無限感慨,真是美男對美男啊!

  平時真不覺得,但蕭慶之和姚松柏站到一塊兒,居然風采儼然,一點也沒有被姚松柏給遮掩去光彩。此刻始知,蕭慶之是潛力股呀……

  「聞說侯夫人愛茶,內子也是愛茶的,只是如今不在越州,否則只憑著茶,侯夫人與內子也能傾蓋如故交。侯夫人出身陳州陳氏麼,不知可有族譜,陳氏自古來便是大族啊!」姚松柏之所以提起陳氏,那全然是因為他取的也是陳氏女,卻和玉璧這個連家譜是什麼東西都沒概念的不同,人家走到哪兒都是陳氏女,對外從不稱夫家姓,這就是大族的存在感。

  當然,姚松柏提起來,也是有意親近蕭慶之,在姚松柏看來,蕭慶之也是大大的潛力股,值得好好結交。

  「這個我不是太清楚,幼小時便離家,這些還得回家問明父母才知曉。」現代的年輕人,有幾個見過家譜這種傳說中才存才的物件的。

  「侯夫人與內子一般,排個玉字,想來錯不了,令尊可是如字輩?」

  咦,都對得上耶,難道陳家還真是在陳州橫著走那家大門裡的,按說不像啊。陳家大門裡的就是出來賣菜,譜都擺得不同凡響,自家卻沒誰擺過,而且陳氏一族有的福利,他們也沒享受到過。




第八十六章 弄明白了,也就不擔心了

  陳家父親名作陳如滔,再往上數著來排是「恪禮慎行,仁德如玉」,前面四個玉璧不清楚能不能對得上,後面四個卻是個個都對得到,陳如滔上邊是陳德立,再往上是陳仁廣。要一算,八成和陳家是一個大門裡出來的,可能是旁系庶支,也就和大門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是,當著姚松柏的面,玉璧沒有把話說得這麼透徹。比起大門陳家裡出來的嫡次女,她這旁系庶支湊什麼熱鬧。她不說話了,蕭慶之就堵上,跟姚松柏說文章詞賦,兩人說得興致十分,雖說是差不多的年紀,但蕭慶之每每說話分寸拿捏造上要比姚松柏漂亮些。但,有一樣蕭慶之比不得姚松柏,那就是那股子天成的公子風範。

  按說,蕭慶之的出身也不錯是吧,可把他挑出來,身上真沒什麼貴族范兒,但把他跟渾身上下從頭髮絲兒到指甲尖都冒著貴氣的人擺一塊稱,他又能不被壓住氣場。到底是沙場上歷練出來的,不是那些輕輕省省的公子哥兒能比得的。

  繞過幾進回廊,到後邊的小花園處,姚清甫正和太子顧弘承在半陰半晴的花架下對弈。看到蕭慶之進來,顧弘承衝蕭慶之點頭示意,蕭慶之遠遠回一禮,這才邁步走上前:「下官拜見太子殿下,拜見道台大人。」

  玉璧跟著行禮,顧弘承看到玉璧笑得分外開懷:「陳尚令,快來快來,臨行前父皇殷殷叮囑,到來江南見到你,千萬記得請陳尚令沏壺茶,替他嘗嘗滋味是否還是那般好。依我看。若不是朝政繁忙,父皇必定親自前來江南,只為飲你沏的茶。」

  可憐的淳慶帝,御茶房的人個個都是她親手教過的,可她敢百分之百肯定。她走之後。淳慶帝被她養刁的嘴巴再去喝別人的茶肯定不那麼是滋味。上前一步,向顧弘承再行一禮。笑容特謙恭地道:「久不見陛下,我也常懷憂心,不能在陛下跟前侍候茶水,總覺得自己的鎮日裡不得勁。每日早起,總覺得自己似還是要去宮裡當差,卻醒過神來發現已隔京城山長水遠。思及此,常懷不安。只盼陛下身邊有比自己的更合意的人選才好。」

  顧弘承聽了很滿意,姚清甫揮揮手,就有人下去準備,蕭慶之壓住笑的衝動,心裡想:自家小玉璧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當著太子的面兒就敢紅口白牙說瞎話。好不知道多少回感慨,現在總算不用起早貪黑在御前提心吊膽。

  「陳尚令還是這般能言善道,子雲,別站著了,這裡也沒外人,快來看看我這局棋怎麼樣。姚道台棋力高深,不介意我請個外援吧!」顧弘承對姚清甫很是客氣。

  「殿下,這可不成。當年子雲在京中,除了文名之外,還有棋局上的無雙妙手。子雲若是做殿下的外援,臣便只好去越山請高國手下山來相助。」姚清甫對太子倒多了幾分親近之態,這度也拿捏得十分恰當,不顯熱切,也不落於客套。

  旁觀姚清甫,從言行舉止間看得出來,這位棋力不好說,至少在某些方面和蕭梁絕對是一個水準,都是老而不死之賊的老狐狸!

  道台府的下人把茶具送來,玉璧沏了茶遞上,顧弘承倒還好,畢竟他不像淳慶帝那麼茶癡。姚清甫卻喝得越咂嘴,遙遙望了眼京城的方向,說道:「陛下一日不可無茶,陳尚令有如此好手藝,想必陛下在宮裡惦記陳尚令得緊!」

  這話聽著很曖昧……

  「只有承蒙陛下不棄,諸位大人也總是贊揚,如此,怎敢不用心。要說如何好,或許也不然,只是多用心二字,世間的事差分毫都能一差三千里,何況一片用心。」玉璧確定,如果淳慶帝在場,絕對要贊賞地看著她,誇一句「好丫頭」。

  她倒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讓姚清甫側目望著她良久,方才施施然地道:「子雲好福氣。」

  自家小玉璧得了誇獎,蕭慶之比自己被贊賞了還歡快,面上一片愉悅之色,微微恭身一禮道:「道台大人過獎,下官少不思上進,愛投機取巧,所幸自小運氣就好一些。」

  得,這二位打上謎語了,玉璧莫名和顧弘承對視一眼,彼此驚覺,他們眼裡都渾是對這情景的無奈。驚訝片刻,兩人相視心照不宣地淡笑,顧弘承心頭微感輕快,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世上的倒不怕投機取巧,就怕一味相信好運氣,子雲吶,爾等後生晚輩,萬不可倚仗於此,否則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跌倒了爬不起來。」

  「真到跌倒了起不來,那也是命裡有時終需有。」

  「道台大人,我給您再續茶水。」玉璧及時上前,免得戰況加劇。回轉身時,於不經意處瞪蕭慶之一眼,明爭暗鬥什麼時候不能,一見面就急眼,犯傻啊!

  被玉璧一瞪,蕭慶之怔然,其實哪有玉璧想的那麼嚴重,這種東西大家心裡都明白是不夠的,該說還是得說一說,現在不說可能以後說時機就不對了。不過自家小玉璧瞪都瞪了,話也差不多了,點到為止既可:「道台大人,右下再不治,就來不及了!」

  姚清甫一看右下角,果然已經被白形成空,那角黑棋看著岌岌可危。姚道台琢磨片刻落子,顧統承一看,看了眼蕭慶之,玩笑似地埋怨道:「子雲不助我就罷了,怎可助姚道台,姚道台的棋力比我可遠高出一截。」

  「殿下,尊長愛幼是美德。」玉璧的意思是太子,你沒盡全力,明擺著是在讓姚道台。從這點上能看出來,姚清甫地位如何,不僅僅是在朝堂,也是在淳慶帝心目中。

  她這句話使院裡眾人都側止看她,最後太子以半子取勝。

  姚道台留他們用飯,但玉璧還收著賞花會的帖子,又答應了赴約,當然得去。跟姚道台一說明,他乾脆連顧弘承都不留了,說:「你們年輕人自去玩,才子佳人這樣的美事,我這老頭子可玩不動了。」

  芙蓉園前遞了帖子,顧弘承就揮手讓這手拉手礙眼的兩個人趕緊有多遠離多遠,看得讓人眼紅。穿便服走在芙蓉園裡,顧弘承前所未有的清閒,侍衛一個沒帶,都留在外邊,侍衛們相信蕭慶之。

  顧弘承倒是在芙蓉園裡找著清閒了,玉璧一點也不清閒。

  進花園裡,看到的就是三三兩兩成群的少年男女,一身碧水罩紗衣的薛甘霖在人群裡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令人驚豔。越州也是出美人的地方,但薛甘霖樣貌氣質無一是不最好的,除非眼睛瞎了,否則都得承認,這位真有傾城之貌、傾國之姿。

  「蕭慶之,如塵沙見明珠,我是自慚其穢了。」

  「沙裡能淘出金子來,而且,也不應當是塵沙之如明珠,是玉璧明珠。」蕭慶之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誇獎玉璧需要昧著良心,他現在段位高高的,節操這東西早就完全丟棄掉了。

  然後,玉璧和明珠正面迎上了,明珠看著玉璧主,眼神清柔溫軟,淺淺一抹笑靨掛在臉上,芙蓉一般色淡香輕:「蕭侯爺,侯夫人,方才還在想二位幾時來,沒想一轉身變見到了,真是心念一動,便得相見,足見緣分。」

  薛好雨在一旁心中暗暗歎氣,讀書人一旦鑽死了牛角尖,那真是什麼臉面都不要了。在場這麼些世家裡的少年男女,隨便回家傳一句什麼,自家長姐在越州就徹底壞了名聲:「長姐說得是,我方才也在念叨著侯夫人,這不回頭一看你就和侯爺一道來了,咱們姐妹真是好緣分。遺憾當年在身在閨中時,沒能與侯夫人結為姐妹之好,如果侯夫人不嫌棄,今後咱們便以姐妹相稱如何?」

  「呀,那我不幹,我最小了,日後見了誰不都得叫姐姐,好像很吃虧耶。」玉璧很悚姐姐這個稱呼,因為電視劇裡,妾管正室都是叫姐姐的,想想那場景,她就覺得怎麼也不能叫姐姐。

  她的心思薛好雨真不能明白,不過她這俏皮話說得好,薛好雨一笑就不再說這話了。蕭慶之則心裡一清二楚,這小丫頭滿腦子傻兮兮的念頭,有時候很可氣,有時候又笑死人。

  「侯爺,記得侯府外種著兩巷芙蓉,不知是否還是舊時顏色?」薛甘霖問道。

  芙蓉?玉璧記得連影都沒看到過,側臉看蕭慶之,這廝無比淡定從容,說道:「早些年生蟲,已經砍去了,如今種的是月季。雖不如芙蓉顏色好,卻易生易長、長開長盛。」

  這兩句話玉璧聽明白了,一個是自比芙蓉花,一個說舊事已遺忘,如今心頭已經種了一株長開長在的月季,雖然不像芙蓉這麼好看,但長在心間永開不敗。

  現在,玉璧才算真正明白,這二位為什麼走不到一塊,說個話都打啞謎一樣,活得多累啊!蕭慶之這麼渴盼回到家有家的溫馨平和,粗茶淡飯,茶米油鹽的家庭生活才是蕭慶之心之所嚮。

  弄明白了,也就不擔心了。

  很乾脆地擺擺小手,你們倆去把話說清楚吧,省得以後再糾纏不清。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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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然後悲劇就發生了……

  眼睜睜看著玉璧一彎腰穿過幾株芙蓉花垂下的枝條便不見了身影,蕭慶之真想教訓她幾句,這丫頭招人恨時真是讓人恨不能咬死她。她倒是落落大方,大度無私了,卻不想想他一大男人,怎麼面對一個小姑娘,嗯,準確來說是個小婦人。

  玉璧一走,薛甘霖的眉眼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這時候,蕭慶之想起玉璧一句話來:「你到底看上我哪兒了,我改還不成嗎?」

  不過,到底是情況不同,終了,他也只能看著薛甘霖,持續表現出他溫淡有禮的一面:「薛姑娘,人生際遇本難以言喻,切莫終日縈懷,憑姑娘的資質,自會有良人相配。」

  「謝謝侯爺,讓你費心了。」與蕭慶之眼睜睜看著玉璧從身邊逃開不同,薛甘霖是眼睜睜地看著蕭慶之與自己的距離近了,感覺卻愈發如隔天塹,似乎再也不能合攏到一起。

  為什麼人心這麼易變,以為會執守一生的人,卻在轉瞬之間就掉轉頭去榮寵無比地愛上另一個人。人總是在失去自己曾經得到過的時候發出這樣的感慨,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除了你爹媽沒辦法除外,沒有人會永遠在那裡等待著。

  「薛姑娘,保重。」蕭慶之邁步就要走,他十成十確定,現在玉璧肯定在那裡看著,說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她的小心眼兒,大方勁一過八成就得犯酸。

  見蕭慶之要轉身,薛甘霖急切地伸出手拉住了他,好不容易有個單獨相處說話的機會。她怎麼肯就這樣輕易錯失:「子雲,我從不曾有一刻忘記過,你……你可不可以……」

  話要這麼說下去,肯定要壞事。蕭慶之含笑收回衣袖,微微拉開一點距離,說道:「甘霖,不要自暴自棄,你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不要做讓自己都會後悔的事情。如今,你也看到了,玉璧是個好姑娘,雖非未必有傾城傾國的顏色,但卻是個暖人心的丫頭。人生路行至我這步田地,所求無非溫暖二字,若再添紛爭,求到的也將失去。」

  但是,蕭慶之的話卻讓薛甘霖聽岔了意思,她以為蕭慶之和玉璧之前沒有情,所維繫的不過是蕭慶之在風波浪濤過後對平靜安寧人生的嚮往。因為玉璧是個讓人一看,就會甘平淡如飴的姑娘,所以薛甘霖誤會了:「可是,只求溫暖,是否會存有遺憾?」

  「不,已經沒有遺憾了,此心溫暖如何能不喜歡。」說這句話時,蕭慶之能感覺得到,他臉上的表情定然是溫柔的。就如同很多次從玉璧的眼裡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樣,線條柔軟,眉眼舒展。

  喜歡,這兩個字對這個輕易不言說愛的時代來說,便就是愛字。薛甘霖愣愣地看著,久久無言。到此怎麼能不明白,她已經在時光裡失去了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只怪當初不曾好好珍惜過。

  看著蕭慶之離去的背影,薛甘霖的內心如滾燙的火炭上澆了水,冒起滾滾濃煙,卻似乎依然難以澆熄心中的烈火。這把火,或許很快就將把薛甘霖燒成灰燼。

  蕭慶之找到玉璧時,玉璧正在那兒跟人繪聲繪色地說「晉城侯下廚二三事」,起先他還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只當是玉璧當著所有人誇獎他是個好夫君。不過,聽到後來不對味兒了,什麼叫笨手笨腳?什麼叫自吹自擂?什麼又叫做其實水平也就那麼回事!

  「咳!」蕭慶之看著玉璧重重咳嗽一聲,見她臉上跟見了鬼一樣的表情,蕭侯爺終於很幼稚地認為自己找回了場子。隨即笑瞇瞇走到玉璧身邊,接受一眾大姑娘小媳婦們仰慕欣賞感慨的眼神:「別學她,她就是屬猴的,有竿兒就敢往上爬,渾不怕跌慘了。」

  「蕭侯爺,真沒想到您私底下這般可親可愛。」

  蕭侯爺臉黑了紅,紅了黑,有形容一男人可愛的嗎?這姑娘誰家的,真不會說話!

  另一位官員女眷跟著開口:「蕭侯爺,是蕭家的人都這樣知冷知熱麼,要真是這樣,我娘家有個妹子,正當出嫁的年齡,蕭侯爺可得幫著說合說合。」

  不好意思,按玉璧的說法,他是蕭家的奇葩,還想找一個他這麼奇葩的,很不容易。

  接著,有個小姑娘捧著花兒一樣的臉龐,癡癡迷迷地說:「蕭侯爺,能嫁您這麼一位夫君,侯夫人好有福氣,真是讓人羨慕呀。」

  這話很正確,小姑娘很有眼光嘛。得瑟地看看玉璧,卻見玉璧一個勁翻白眼,蕭侯爺輕哼一聲,暗道:真是個不識貨的丫頭。

  「大家可別再誇了,再誇下去,日後他準得拿你們說過的話來擠兌我,說我有眼不識金鑲玉之類的話。男人呀,得誇,但不能誇過了,誇過了他說不定連回家的路都找不著。」玉璧倒不介意秀一秀恩愛,讓遠遠看著的薛甘霖薛姑娘看看,這樣一樁姻緣,破壞了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在玉璧和蕭慶之秀恩愛的時候,太子顧弘承正繞著路彎過為,竟和在花樹後邊站著的薛甘霖撞個正著。顧弘承當然認得薛甘霖,當年為他選妃的時候,薛甘霖也在列,只是最後沒有選上。憑著薛氏的出身,如果入選就是正妃,顧弘承也不記得當時什麼情況了,只大約有個印象,似乎薛氏女的身上有什麼不討喜的脾性。

  再見到薛甘霖,此女又重新是待嫁之身,顧弘承如今閱歷大增,看一眼就琢磨出來了,薛甘霖眼裡有種名作妄念的東西在流轉。薛甘霖明顯還認得他,一見到立馬驚驚慌慌地拜行大禮,顧弘承連連擺手道:「薛姑娘不必多禮。」

  「太子殿下,您因何在此處?」薛甘霖對太子也沒什麼想法,她的妄念只不過是因為看蕭慶之還沒來得及收斂起來。

  「三司會審,我來做個監督。薛姑娘,好好過日子,不要想太多,需知得未必是福,失未必是禍。」顧弘承身上有一些來自淳慶帝的體恤之情,如果心情不錯,通常很願意關照幾句,哪怕是相對來說陌生的人。

  被顧弘承一句溫言寬慰來,薛甘霖心情倒真平坦一些,又是躬身致謝:「謝太子殿下關心,民女省得。」

  衝薛甘霖點點頭,顧弘承遂舉步走了,步下台階越過芙蓉花樹走向那對招人羨慕妒忌恨的夫妻:「子雲,我看你們夫婦二人既不是來賞花的,也不是來看人的,是來被看的!」

  「見笑見笑。」蕭慶之尷尬地拉著玉璧從人群裡走出來,心裡琢磨,剛才那樣的場面,不覺得不妥當,反而心裡倍加歡快,好像真的被玉璧拐到坑裡去了,又幼稚又傻。

  「陳尚令,父皇若知道好好的社稷良臣,被你使喚作廚子,定要降罪於你。」顧弘承也認為,是玉璧把個能臣幹將變成了又傻又容易滿足的小兒郎,陳尚令看來能耐也不小呀。

  從芙蓉園出來,太子由侍衛陪同去行宮,太子大約是想著行宮無比空蕩蕩,就問了蕭慶之一句:「子雲,你要是住客棧的話,不如到行宮來暫歇幾日,總比住客棧要舒心安全得多。」

  蕭慶之想想,自己來總要抽空辦一些事,也不能時時顧到玉璧的安危,能住在行宮裡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那臣便欣然從命了。」

  「周氏也來了,玉璧可以跟周氏多親近親近。」周氏的娘家就是薛甘霖以前的婆家,這層關係顧弘承一想到,都覺得有點詭異。周家人對薛甘霖意見很大,他也沒少聽見風言風語,要讓周氏知道薛甘霖在越州,只怕薛甘霖的小日子就要不好過了。

  「是,殿下。」玉璧倒不清楚周氏的事,太子妃從前在宮裡也見過幾回,沒什麼太深的印象,只記得是個很溫柔綽約的女子,雍容而大度,像一朵玉雕珠簇而成的牡丹花,確實很有未來國母的風範。

  其實,如果顧弘承說清楚周氏和薛甘霖之間的這層關係,玉璧是不會在周氏面前說起今天的賞花會。她本來就和太子妃沒什麼可說的,於是就湊趣說起賞花園了,還沒特意提薛甘霖的事,只是重點說「晉城侯下廚二三事」。結果,不經意地就提到一句薛甘霖,然後悲劇就發生了……

  「薛氏女?陳尚令說的是越王妃嗎?」周氏在太子面前倒從沒提過周家和薛甘霖之間的糾葛,太子有自己的消息來路,這樣的事,周氏怎麼會在太子面前說起,難道她會嫌自家不夠丟人。

  玉璧不明白這其中的門道,自然搖頭說:「不是,越王妃自然是稱王妃,薛氏女說的是薛家長女名作甘霖,太子妃可認得。」

  本來是想,都是京中大姓,肯定有來往,可沒想到周氏咬牙切齒地說:「怎麼可能不認得,可能陳尚令對京裡的事不太清楚,薛氏女上個月還是我娘家的嫂嫂。」

  啊!怎麼可以這麼巧……

  糟了,她剛才實在應該老實坐著喝喝茶,不鹹不淡地聊幾句天,然後走人,試圖熱情一點,就招來了這破事兒。

  蕭慶之知道了,會不會認為她是故意的。




第八十八章 舊愛是很危險的存在

  關於做了不正確的事應該怎麼處理,老師教的是要勇於承認錯誤,社會教的是你必須審時奪勢,該勇於承認錯誤的時候,要勇於承認錯誤,當不該承認的時候就應該打死也不承認。

  從太子妃的起居殿出來,玉璧一頭就撞見了蕭慶之隨著顧弘承說說笑笑地走過來,她這心裡糾結啊!這會兒,她還沒審時奪勢明白呢,到底是勇敢地承認錯誤,還是東窗事發了也要當自己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好呢?

  她一遲疑,腳步就在原地打轉,蕭慶之見了心裡明白,顧弘承則以為是在等蕭慶之,遂向玉璧投去一笑道:「久不見子雲,相談不覺天晚,勞陳尚令久等了。」

  「殿下說哪裡話,殿下與慶之如手足情深,些許個時候過去了又有什麼干係。」玉璧心想,如果顧弘承能把蕭慶之拐到西伯利亞去就好了,至少她不用糾結。

  可顧弘承就算能把蕭慶之拐到那兒去,也不會這麼做。顧弘承一走,她面對的就是蕭慶之目帶審視的跟她臉對臉看著,她嘿嘿笑,蕭慶之也嘿嘿笑,乾笑好一陣兒,她心裡直發怵,他卻跟沒事兒人一樣雲淡風清,沒犯事兒的人果然心地坦蕩光明啊!

  見玉璧低下頭去,蕭慶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過一點她就得跳起腳來咬人:「好了,說吧。」

  說是要說,可是怎麼說,是主動交待爭取坦白從寬,還是敷衍幾句先混過眼前去。遲疑片刻後,玉璧還是決定主動交待了吧,有些事從別人嘴裡知道,比從自己人嘴裡聽到更具有殺傷力,兩相權宜當然取其輕而從之:「先說好。不管我說了什麼,你都不許生氣,聽我說完。」

  輕輕點點頭,蕭慶之心道:「這丫頭今天得犯了多大事兒,這小媳婦兒的樣她就從沒跟我擺過。倒顯得本侯爺平時盡欺負她了似的。」

  「今天下午。我跟太子妃聊天來著……」說到這時,玉璧又遲疑了一下。咬著下唇不怎麼願意再說下去,人都是這樣,哪怕知道該做。有些事做起來還是很為難的。

  「這我知道。」蕭慶之琢磨是不是今天在太子妃面前出了什麼錯處。這麼一想,他就多安慰了一句:「別擔心,若是有說錯做錯的,我去給太子說一說。不會有什麼大礙。」

  「要只是這樣我也不擔心,我知道太子妃是周氏。也依稀記得你說過薛姑娘從前嫁的是周家,可我不知道這兩個周家是一個。我跟太子妃說下午的賞花會,太子妃問芙蓉園裡的花開得好不好,我就說南地的女子生得好,個個都比花還好看,不過真要論起來,還是京中來的薛氏女顏色最出挑。然後太子妃就問我說的是不是越王妃,我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事兒,就答了是薛氏長女,這時太子妃面上的笑就變了樣兒,還說了句薛姑娘上個月還是她娘家嫂嫂。」一口氣不帶停頓地把話說完,終於放下這顆糾結的心,接下來她要等的就是蕭慶之的反應。

  看著自家小玉璧一臉慘模樣,蕭慶之就是有心說她口無遮攔也都不忍心,只歎一口氣,輕輕揉揉她腦袋說:「平時真是沒看錯你,就是個傻的,別擺這副樣子了,我有什麼可氣的,薛姑娘的事你不說,太子妃至多是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難道過了後天大後天還不知道麼。不用多想了,此事差人去知會一聲,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我們是外人,不便插手。」

  還以為結果會很嚴生,到頭來輕描淡寫就這麼過去了,看來勇於承認錯誤果然有獎勵,老師是正確的,社會這個壞孩子!

  但是,事情哪有這麼容易過去,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妃就下了帖子,請越州所有女眷到行宮赴宴。玉璧還被太子妃請去統管茶水點心,說是統管,但她現在到底是侯夫人,身份不同,這統管也無非是看看,指點一兩句太子妃帶來的宮女太監,其他的卻是不用多動。

  「侯夫人,娘娘讓婢子來說一聲,您這邊若是事了,便燃花殿去與娘娘說說話兒。」

  茶水點心這邊確實不用她管,不過是太子妃開了口,她就來看看,既然太子妃又差了人來請她聊天去,她當然從善如流:「也好,茶水點心都備好了,只待到時各家夫人來了再呈上便可。」

  燃花殿設在行宮西側,也稱西花園殿,滿種榴花,此時猩紅點點含苞映襯在綠葉之間,倒顯得喜慶熱鬧極了。一到燃花殿前的花園裡,就看到太子妃正在那兒與幾位女眷說說笑笑,看到她來了,太子妃就衝她招手:「陳尚令快些來,正好說起你,昨日聽你說賞花會說得不仔細,今日聽了諸位夫人一說,才曉得這般有趣。不想晉城侯還是個這般逗趣的,你真是好福氣,也偏是你才有這福氣,若換了旁人來,有這命都沒這福份。」

  明擺著是說差不多和她前後腳進花園的薛甘霖,玉璧真想跟太子妃說:「你們要掐就掐,別扯上我,我只想圍觀!」

  可眼前的事哪裡容得她圍觀,要知道城門失火,必然殃及池魚。硬著頭皮走上前,衝太子妃一禮道:「娘娘,說什麼福氣不福氣的,但凡夫妻之間,福氣都是相互的。您只覺得嫁給慶之是我的福氣,可是慶之能娶我不同樣也是他的福氣麼。」

  太子妃和一眾女眷怔了怔,很快個個臉上都帶著幾分笑意,越州刺史夫人掩著嘴笑罵道:「真個是人比人氣死人,依妾身看,侯夫人這是特意消遣我們來了,瞅瞅,都讓我們眼紅成什麼樣兒了。」

  「故早就聽說過,蕭家的兒郎個個重情重義,諸位仔細想想,蕭家的兒郎多是只娶一房正妻的。且不說遠了,就只說晉城侯府上下,從蕭老侯爺到晉城侯、蕭二爺哪個有別室,都是守著一房正妻過日子。聞說徐氏女嫁到蕭家數年無子息,蕭家都沒有另聘高枝,足見蕭家門風清越,非俗流可比。」這位說出來的話就更好聽了。

  一時之間,眾女眷都在感慨著蕭氏兒郎如何如何好,要不是適齡的兒郎曲指可數,而且多已經有婚約在身,只怕蕭氏兒郎一夜之間就全能訂出去。

  「你們再誇下去倒顯得我不惜福了,就前幾天還鬧得不愉快呢。他這人就是個悶葫蘆,不是說沒話談,只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卻總是愛放在心裡。諸位夫人說說,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能掐會算的,哪能猜得中他心裡想什麼。事兒吧,往往就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就容易生誤會。白白生了幾天氣,到頭來發現事也就是那麼大點兒事,你們說我得有多嘔呀。」玉璧現在說起來還挺不痛快的,雖然知道蕭慶之能解釋清楚,她也明白不是多大的事,可不痛快就是不痛快。

  她話音一落,太子妃就笑起來,伸手食指點了點她的肩說:「夫妻之間哪有不磕碰的,我倒覺得晉城侯才不舒暢呢,多大點事你卻到現在還氣憤著,晉城侯這是有多冤枉,一件事你難道要怪他一輩子去。噢,你真要怨怪上晉城侯一輩子,大約晉城侯心裡也是極歡喜的。」

  一旁,薛甘霖臉色煞白,她說服自己不要再干涉,可是聽到這樣的話心裡還是種種不甘的情緒湧上心頭。這樣的幸福,本來應該是她的呀,只是她卻把大好的福分錯失,然後現在看著旁人擁有,心裡生出無比淒涼與怨懟來。

  看著太子妃,薛甘霖怎麼會不知道太子妃想做什麼,無非是想讓她心生絕望,再讓她生無可戀。但薛甘霖是誰,薛氏長女,從小看著種種爭鬥長大的,連頭髮絲的爭鬥智商都比玉璧整個兒要高:「太子妃離皇后還遠得很,小姑子,你不應該高興得這麼早!」

  如果說對蕭慶之只有不甘和自我怨懟,那麼薛甘霖對周家,那就是無窮無盡的恨,這種情緒使得她在面對周家的人和事時無法保持原本的清醒與冷靜,甚至帶著一股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勁兒!

  太子妃正與眾女眷說話,倒沒看到薛甘霖陰狠狠的眼神,但是玉璧卻好死不過去經地看到了,還以為薛甘霖是衝她來的,頓時間整個人一抖,本來還有點沒睡醒的睏意,這一下就精神抖擻了:「怎麼辦?跟蕭慶之說的話,他會不會做我的擋箭牌?」

  如果真要讓蕭慶之在她和薛甘霖之間做選擇,蕭慶之會不會選擇她?都說過愛了,應該會吧!

  不過,舊愛是很危險的存在,她目前心裡沒多少底。

  就在她心裡揣測種種的時候,忽然見薛甘霖湊到越王妃耳邊說了句什麼,越王妃點點頭,衝左側指了指,然後薛甘霖就往那邊去了。玉璧念頭一動,這時她已經身處人群外圍,要想不被人注意地溜開去倒是不難,抬頭遠望一眼,薛甘霖已經到了門洞那裡,玉璧再也站不下去了,邁開退就朝薛甘霖消失的方向走過去。

  玉璧可不覺得薛甘霖是去如廁的,所以她要很想知道,薛甘霖到底去做什麼。

  是不是去會蕭慶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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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萬劫不復的深淵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懂風情還是太懂風情,就在玉璧覺得快要看到戲肉的時候,天下起細雨來,如絲如縷地落下,彷如在林花樹木間籠上雲煙。江南最美不過細雨時節,這樣的雨打不濕衣裳,只顯得天氣分外清爽乾淨。

  隔著一段距離,玉璧觀察了一下地形,依稀間記得再往裡就間太子和太子妃起居的殿堂所在,這會兒蕭慶之和太子都在裡邊商議著什麼,一起在裡邊的還有江南道台衙門派過來的一些官吏,此時正在向太子匯報著江南的種種情況。

  太子顧弘承安安靜靜地聽著,不怎麼發表意見,倒不是他不願意高談闊論,實在是他對江南的情況不熟,加上淳慶帝本來就是讓他來鎮場的,他也不必有什麼意見:「江南乃賦稅重地,眾卿家當謹慎經營,前朝看似亡於刀兵之禍,實則亡於江南賦稅,眾卿在江南乃我朝根基綿延所在,還望眾卿時時謹記,家國之興亡皆在眾卿肩頭爾。」

  「臣等必不負殿下所托。」道台衙門的官吏也知道,今天來,太子是作聽眾的,真正話事的是一直沒開過口的蕭慶之。

  江南的政務稅務軍務一條條報下來,蕭慶之就沒插過一句話,只是一直手不離茶盞,眼睛一直是微瞇著的,像是在琢磨著什麼,卻又像是在瞇著眼睛問座中諸員:「你們睜著眼睛說瞎話,就不覺得心中有愧嗎?」

  江南的官員從沒見識過蕭侯爺的厲害,只知道這位是個能耐人,能打仗也得陛下器重。前途一片光明坦蕩。所以雖然蕭侯爺職務不高,爵位不顯,但道台衙門的官員還是很謹慎地,處處顯露得恭敬有禮。

  見狀,顧弘承心裡有數,他要一直在這裡,只怕官吏們和蕭慶之都會礙著自己而不好說話,更不可能會撕破臉皮來對罵:「子雲與眾卿慢慢商談,我卻是久坐不適,還當出去動動筋骨為宜。」

  「殿下請。」

  「莫多禮了,好好談事兒,都和氣些。」別人不知道蕭慶之犯起毛病來什麼樣,顧弘承卻深有感觸。子雲算學極好,連他都能聽出稅務上的錯漏來,更何況是對算學向來有天分的蕭子雲。所以,他覺得有必要叮囑一下,別讓下邊的人太難堪,同朝為官留一點餘地才能長久。

  顧弘承並不喜歡自己將來用個稱手的人卻今天被御史上書、明天被言官詆毀,後天又被眾同僚一起參議。只是顧弘承忘了一樁,當年的蕭慶之是少年郎,眼裡揉不得沙子,如今的蕭慶之鐵血沙場都活著回來了,當然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不通透。

  「既然殿下走了,有什麼說什麼,也別以為殿下不知道這裡頭有什麼門道。殿下這是在給你們留著體面,賦稅上動手腳的是你們,但謀得的利好卻大多都落不到你們身上,你們也是身不由己。今日來,也不是要追究誰的罪過,而是要代陛下看一看,這江南官場還能不能救,還需不需要救。」貪腐成風,這樣的事手軟肅不清,手太硬則會招來殺身之禍。蕭慶之自問是血肉之軀,也沒有想過要捨身取義,當然怕死。

  道台衙門裡的官吏互相看了一眼,如今上意都明白了,姚道台的意思是只要火不燒到道台衙門來都可以讓一讓。而朝廷的意思,蕭侯爺也說明白了,陛下不是要來清洗江南官場,只是想要個相對乾淨上那麼一點點的江南。

  兩邊一權衡,官吏們開始透露那麼一點點關於江南官場的真相,但是,真正的真相藏在被粉飾好的太平裡。

  書房裡是水深火熱的官場現形記,書房外的這出則有些豔麗旖旎,雨漸漸下得大起來,玉璧倒是撿著有遮頭的回廊走,薛甘霖卻是在雨裡有些慌不擇路的樣子。腳步似乎也越來越遲疑,就在玉璧要冒頭再繼續走的時候,薛甘霖忽然回轉身,玉璧還以為被發現了。

  沒想到,薛甘霖咬著下唇,在原地凝立片刻後,又折返了往回走。因為雨大了些,她身上的衣裳已漸漸貼合起身體的曲線來,雖不豐腴卻是傳說中那種瘦不見骨,腴不見肉的身段兒。玉璧看了著薛甘霖,再看看自己,然後望天:「老天爺,您老就是讓我穿了都不肯對我好一點兒,您就是一後爹!」

  她才這麼一想,半天上響起一個炸雷,把她嚇得夠嗆,趕緊雙手合什,叨叨地念著:「大人不記小人過,大人不記小人過,有口無心……咦,太子?」

  「嗯!難道薛甘霖是為太子來的,但是快到臨門一腳的時候,還是後悔了。」就薛甘霖的舉止來說,絕對像是後悔了剛才一時衝動。

  但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呀,顧弘承從一側鑽出來,正好和薛甘霖撞個正著,又是一個響雷炸開,當場的兩個人都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薛甘霖震驚於顧弘承的出現,又惱自己剛才犯糊塗:「拜……拜見太子殿下。」

  「轟隆隆」又是一陣雷聲炸響在半天空,顧弘承這才被雷劈得緩過神來,卻是尷尬地移開眼睛,臉上有些微紅。很明顯,這具曲線半露,豐腴濕軟的身體很是可口,但這於禮不合。顧弘承退開兩步,左右看去沒見著有侍候的宮人,才垂目衝薛甘霖說道:「薛姑娘,你去前邊屋子裡躲一躲,我喚宮人捧了衣裳來給你換。」

  別說,太子私底下規矩不錯,居然沒趁機做點什麼。而是很守禮地連看都不多看一眼,雖然臉上的燥熱沒有退下去,但言行舉止控制得很好。光從這一點上,旁觀的玉璧就給顧弘承多加了幾分。

  「謝殿下照拂,我……我……實在是羞人,倒污了殿下的眼睛,實在是罪過。」薛甘霖顫顫巍巍地又是一禮,雪白的胸口垂著烏溜溜髮絲,襯著那一襲淡青裳子,活脫脫像是臨水照花的一朵芙蓉。

  這時,卻是無意了,薛甘霖已經後悔了,所以美人就是美人,一舉一動都勾魂奪魄。

  就算是顧弘承沒有去看,眼角的餘光一瞥卻還是把佳人的儀態印入了眼底,比起周氏來,薛甘霖美得就像是眼前的這場雨,溫潤綿密嬌軟。不是說周氏不好,周氏的端莊雍容,加上顏色也十分出眾,那氣度與薛甘霖是截然不同的。

  一像牡丹,一像芙蓉,前者是國色天姿,後者是傾城顏色,各有千秋。

  越是無意的,反而越能打動顧弘承,要真是著意來做,只怕顧弘承這樣自小長在宮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對於薛甘霖來說,卻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隔著不遠看著,玉璧心說眼前這場景可有夠狗血的:「合離的婦人再嫁太子,這簡直就是一本穿越小說啊!唔,寫的時候最好再給他們之間加上一段舊情,然後再嫁太子府為側妃,最後經過重重爭鬥成為皇后,大結局是看著兒子登基,成為後宮最超然的存在——太后。」

  炸雷一響,JQ萬種。

  不過事情只能這麼想一想,朝廷百官不會允許,淳慶帝更不會容忍薛甘霖進太子府,至於太子妃的娘家周家,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原來的媳婦成為自家女兒的潛在威脅。所以,這個故事,只怕永遠不會有存在的可能。

  「薛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呢,世家大族裡那些手段,你比我清楚得多。要明白,真惹上了他們,你的小命也就跟你自己無關了!」玉璧絕對相信,只要薛甘霖一旦招了什麼不該招的事,連薛家都容不得她活著,所以這姑娘還是消停一點為好。

  從太子轉身,到宮人送來衣裳不過片刻,玉璧看到宮人過來就散了。也好在有這場雨,隨便找個藉口說躲雨去了,也沒誰會懷疑。太子妃卻左顧右盼,找了好一圈才說:「陳尚令,你可見著了薛氏女,怎麼好一會兒也不見她的人影?」

  這個,她難道說她去尾隨加圍觀了,那當然不可以,所以她很理所當然地搖頭:「怎麼,薛姑娘人呢?」

  「說是去淨房,繞個彎就到了,難不成還能迷路。待雨停了再去找找罷,行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真是迷了路的生人,只怕真不好找到回來的路。」周氏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嘀咕,難道去淨房的人不僅僅只是去了淨房,還繞了點路去了別的地方。

  心裡有了念頭,周氏就更忍不住去想,結果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好,連越下越大的雨都顧不上,領著宮女就奔進了雨裡,任憑眾人怎麼喚,周氏都跑得毅然決然。

  「不知檢點的惡婦,壞了我周家的門風不說,竟還敢壞到太子面前去,要真是這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太子妃是雍容端莊,可也有例外的時候,薛甘霖就是例外之首。

  好在,一到地方,是個宮人侍候在那裡,再一問答的果然是迷路。太子妃見左右不見太子蹤影,心裡安定下來,但是沒想到那宮人一句話就把薛甘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還是太子殿下喚婢子來送的衣裳呢。」




第九十章 陳尚令,你也要小心提防

  雷聲更緊,雨聲更密,小小的宮所裡散發著讓人覺得恐怖的氣氛。太子妃周氏冷冷地看著薛甘霖,像是看死人一樣地看著她,半晌後嘴色露出一絲冷笑,看也不再看薛甘霖,只吩咐身邊的宮人稍後雨停就送薛甘霖出去。

  本來以為被被發落的,薛甘霖倒沒想到這個曾經的小姑子現在這麼大度,這麼有腦子:「這可不像你,不該叫人把我拖出去打上幾十杖嗎?」

  密布的雷雨聲中,周氏回過頭森冷地看著薛甘霖,說道:「有些事做了只會讓你不痛快,有些事做了會讓你當時痛快,過後更痛快!」

  死得痛快……

  「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我方才既沒做什麼讓自己痛快的事,更沒做讓自己不痛快的事,想必過後也不會有什麼事。」薛甘霖這時倒笑得平和了,異常的平和,仔細一想她就明白了,今天這件事太子不記掛就算了,如果太子萬一要是有個什麼惦記的,她的命就不是自個兒的了。

  聞言,周氏也不多說,邁步就走。走到門外,估算著薛甘霖聽不到聲兒響了,周氏才向那送來衣裳的宮人問道:「方才除了太子和薛氏女,還有沒有別的人來過?」

  周氏指的是玉璧,她必須確定一件事,那就是玉璧有沒有摻和到這件事裡去。

  「回娘娘,使只有薛姑娘和殿下,並無旁人。殿下也才走不久,此時應當還在書房裡與諸位大人議事。」幸好玉璧行跡藏得不錯,也走得迅速,要不然周氏一定會把她連著薛甘霖一起活埋了。

  點點頭,周氏道:「你下去吧,只記得稍後給薛姑娘領路。莫再教她迷了路去。」

  宮人走後,周氏沉默良久,輕歎一聲說:「如果殿下真個要,我卻不能咬著不鬆口。這事只能讓陛下否定,要不然憑那狐媚子的手段。殿下眼裡哪還容得下旁人。也好在那狐媚子沒個正經名聲,否則便是陛下那裡也沒個說頭。」

  走到半路上。周氏又囑咐身邊的宮人:「去跟燃花殿的諸家夫人說一聲,今日雷雨急,到底敗了興。待來日風和日麗我再來相邀。到時候還望諸家夫人莫怪。把諸家夫人送走後,請陳尚令過來一趟。」

  「是,娘娘。」

  宮人把話跟玉璧一說,玉璧也沒多想。反正今兒沒什麼大事,她不怕。

  但是到周氏面前一行禮,她心裡就「撲通」一下跟掉冷水井裡一樣:「娘娘,您有什麼吩咐嗎?」

  「倒是沒有,只是就在方才,那薛氏女就扒到了殿下身邊,若再如此下去,只怕薛氏女就要登堂入府了。你能把蕭侯爺收拾得服服帖帖,想必有辦法對付男人的三心二意,你且說說,有沒有什麼好用的法子?」現在周氏可以說是病急亂投醫,也說明周氏拿玉璧當體己的人看待,找一圈兒身邊就這麼一個典型,不問她問誰。

  「啊……」原來是為薛甘霖,剛才那陰森森的眼神真嚇死人了,玉璧拍拍胸口,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娘娘這話說得,我哪能有什麼好法子,依著殿下的秉性,想來只有娘娘和殿下身邊的人多勸著些,想來殿下不會拗著性子來。」

  這個周氏也不是沒想到,只是對周氏來說預期的過程和結果都不怎麼樣:「可還有別的法子?」

  留住男人的心向來是千古難題好不好,一代又一代的女中豪傑都沒能解決這個問題,要她來回答不是太為難人了嗎?周氏現在這狀況,不給答案不行,給了答案也未必能行,真是個扯淡的事:「娘娘可聽過一句民間俗語——想要留住一個男人的心,必須要先留住他的胃,一旦他習慣了,換了人就不是滋味。娘娘,你看這樣可好?」

  「做飯?我倒是學過,只是嫁進宮中後,就再沒有動過手。當時是請湖廣的廚子來教的,我在灶上沒有太多天賦,只是勉強能把吃食做熟而已。」周氏可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小姐,灶上灶下學是學了,但一般都沒有用的機會。

  「誒,不用多好吃,要說好吃,慶之做的飯菜也就能吃罷了,要真說好吃談不上。可我不照樣吃了心裡歡喜,他自己也做得高興。娘娘再不濟也有底子在,總要比慶之這新學的要好,他到現在還得我配好調料,要不然哪能做出菜餚來。」玉璧覺得在調味上,蕭慶之真的沒天分,做菜倒還好,最近火侯掌握得越來越出色,刀功也一日千里,所以玉璧對教出蕭慶之這麼個弟子來心裡無限歡喜。

  至於說吃著不好吃的東西感覺到幸福滋味,那純粹是瞎話。放兩碗鹽炒一盤小白菜,就是祝英台炒的讓梁山伯吃,梁山伯也會啐一地鹹鹽。

  「那……我試試?」周氏一說完幹勁就來了,拉著玉璧就往灶房走,一邊走一邊問:「那我們今天做點什麼,其實我小時候挺愛上灶的,可家裡人不許,我也就再沒了機會。」

  「從簡單的開始,這世間最好的滋味不過就是青菜蘿蔔、粗茶淡飯,對人胃暖人心便是至美。娘娘既然小時候延請過名廚授藝,想必底子是好的,只是不知殿下平日裡膳食可有個偏好的?」其實真正要留住人的胃,最關鍵的還是在於問明白對方的喜好,然後去投其所好。讓一個無辣不歡的忠實川菜粉絲去吃上海菜,那肯定要命,但川菜粉去吃湘菜,那卻正對味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心裡想了上海菜的緣故,周氏張嘴就說:「殿下偏愛酸甜口的菜餚,卻不愛醋調出來的。」

  不愛醋調出來的,又愛吃酸甜的,倒也不難。玉璧想了想,對付這樣的愛好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酸甜口又不愛醋,倒真有些合適的菜希可做,比如梅子燒雞,借烏梅山楂的酸味兒,借甘草的甜味,再加幾粒冰糖,做出來的雞肉入口即化,香滑軟糯,想來殿下會喜歡。」

  「烏梅山楂,這不是藥材嗎?」周氏只知道從前御膳房送來的菜,大多都是用各種水果入菜調出酸味來,比如葡萄、楊梅。

  「是,但烏梅山楂說到了不也是水果,只是常見於藥材罷了。娘娘若是不放心,宣來醫官一問便可知。」一到用藥的時候,這時代的人都會很謹慎,所以玉璧才讓周氏去請醫官來相詢。

  周氏派人去問了醫官,醫官說不礙事,周氏這才放下心來跟著玉璧一塊進了灶房。於是乎,繼侯爺之後,偉大的廚子陳玉璧同志,又拉了一位太子妃下海。

  一進灶房,太子妃那叫一個如魚得水,足見她沒說虛話,一看就是有底子的,手上的活做得乾脆利落,調味品比她認得還齊全:「烏梅山楂加上甘草先煮半個時辰,煮出來的梅子試試味道,太酸就加冰糖,若是不怎麼酸就不用加了。煮的時候無妨多煮一點,盛夏時節酸梅湯最是解暑生津,酸梅湯只需在出鍋前另加陳皮桂花。殿下愛酸甜口的,酸梅湯想必是喜歡至極的。」

  「多少烏梅多少山楂?」

  「五錢烏梅一兩山楂,甘草陳皮各一錢,桂花半錢足矣,冰糖嘗試著加。此外再取一兩紅曲米泡水,這個卻是用來提香調色的。」玉璧說完麻溜地給配好了方子,其實這些都不用掐得這麼標準,估算著放就行了。

  煮到滿屋一股子柔潤的酸香和果香時,烏梅湯就好了,先取出一碗來,剩下的加上陳皮和桂花再滾幾滾就行。嘗嘗滋味,略酸了點,加上幾粒冰糖就剛剛好。

  「雞肉下鍋前,先拿薑熗鍋,然後再下雞肉翻炒,肉一轉白就下酸梅湯和紅曲米泡的水,燉個一盞茶時間就差不離了,起鍋時加一點鹽……誒,這樣裝盤不好看,娘娘,你等等。」玉璧大步往外走,灶房不遠處就有池子,這時候正開著大朵的荷花。

  摘下一片剛出水的嫩葉,再摘大小兩朵荷花,在周氏不明所以的目光裡,她把荷葉拿水焯過墊底,荷花拿鹽水泡過相襯,再把做好的雞肉盛放在荷葉上,大小兩朵荷花,一朵襯在旁邊,一朵則掰了花瓣,零碎撒幾瓣,然後又取出花蕾來隨意地撒在雞肉上。

  「這……倒是新奇,宮中見慣了各色瓜果做的擺盤,陳尚令直接以花圍盤,真見心思。」周氏剛才覺得這才擺不上台面,現在一看,就真是宮中御宴也可以擺得上去了。再嘗了嘗小盤裡另盛出來的雞肉,果然像玉璧說的那樣,口感香軟滑嫩,滋味酸甜柔潤,別說太子愛酸甜口,就是她平時不怎麼愛酸甜口的,也覺得極好吃。

  「娘娘,這樣的做法還能做其他的菜餚,比如梅子紅燒肉,比如梅子燒排骨,再比如把這些都磨成粉醃上羊排去烤,滋味也是可以的。」傅大廚說了,一個舉一反N的才是合格的廚師,玉璧可不想成天耗在和周氏研究吃上,雖然她確實愛吃,可周氏做的……她敢吃嘛她,所以還是蕭慶之好,光明正大支使完,再痛痛快快吃,多好!

  教會了周氏做這道菜後,玉璧就告辭,周氏也不留她,只讓她沒事就常過來,臨到玉璧的腳都跨出門院時,周氏卻在她身後來了一句:「陳尚令,你也要小心提防,那可不是省油的燈!」

  噢……

  只怕今天周氏想學做菜是假,想拉攏她一塊對付薛甘霖是真,切,她又不傻,坐享其成這樣的美事當然是自己來做,扛大旗衝鋒的事,太子妃娘娘,您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等著滿腦袋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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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無非是喜歡了那副好皮相

  亂沒趣味地從穿花門裡走出來,玉璧恨死自己了,怎麼能相信深宮裡出來的周氏會簡簡單單地跟她討教呢,傻了吧!滿懷歡喜地以為自己能發展美食大業,結果到頭來發現,人家正試圖把她拉進水深火熱的爭鬥大坑裡。

  要真細講究起來,顧弘承反倒要比周氏少些彎彎繞繞的東西,畢竟顧弘承與蕭慶之情誼深厚,兩人自小一塊長大,有時候不說都能互相明白,也沒必要繞來繞去。

  「儉書,慶之呢?」玉璧在太子起居的殿外看到儉書,他正在小亭子裡靜坐,看起來是在等蕭慶之。

  「回夫人,侯爺在書房裡與太子殿下商談,夫人若是要找侯爺,不妨等上一等,侯爺進去已經有多半個時辰,大約快出來了。」儉書起身讓坐,又請外間侍候著的宮人去沏茶來。

  端了茶坐下,玉璧還是在想薛甘霖的事,這姑娘怎麼這麼傻呢?跟蕭慶之說一聲吧,讓他去規勸規勸薛甘霖,倒不是她心地善良,只是不想跟著瞎摻和。周氏明顯想把她拉成同一條陣線,可她現在老大不樂意和周氏一塊做什麼,未免周氏讓她扛大旗做惡人,還是讓蕭慶之去勸薛甘霖更劃算。

  仔細想想,薛甘霖難道真是腦子進水了,生在其間長在其間,家族之間的紛爭難道不清楚。看薛甘霖現在這不要命的樣子,玉璧真想切開薛甘霖的腦子看看怎麼長的:「儉書,京中周氏是什麼樣的人家,你可否跟我說說?」

  周家?儉書以為是打聽太子妃的娘家。想著多親近親近什麼的,當即也沒多想,只答道:「回夫人,周氏一門詩禮傳家。自前朝起就是北地大族,傳到如今這年月弟子多有官位,且有不少身居高位的。周氏很講究門風。自周氏出來的子弟,大都頗具風骨,鮮少有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至於周氏女,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周氏女的賢名便是江南士子也仰慕有加。」

  詩禮傳家,講究門風。薛家門戶雖然略低於周氏,但也不是等閒的平常人家。一個家族到了周氏薛氏這樣的份上,都可以稱一句書香門第、詩禮傳家。但經營得像周家一樣令人交口稱贊,足見周家上下都不是什麼易與的。

  「聽說周氏與薛氏早些年就有不合?」

  「這……回夫人,傳聞未必是真,不過早些年互有齟齬。當年薛氏長女嫁入周氏後,兩家已前塵恩怨盡消,哪裡還有什麼不合的說法。」儉書覺得自己這麼說,夫人是能領會得到真正含義的。

  玉璧確實領受到了,雙眉一挑,原來周氏和薛氏早年就有積怨,雖然薛甘霖嫁到周家,但前塵恩怨盡消這樣事情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大概當年周氏長子和薛甘霖之間確有一段深情,否則周氏長子不會突破種種恩怨。非要娶薛甘霖不可:「明白了……慶之。」

  剛邁步從門裡出來,蕭慶之就聽到了玉璧喊她,今天這聲音聽起來怎麼能聽著渴盼來呢?抬眼看向玉璧,看來今天這丫頭又有事需要他去解惑:「怎麼在這裡等著,不是聽說你在太子妃那裡嗎?怎麼,太子妃連午飯都不留你用。」

  「那也得吃得下呀。」玉璧小聲嘀咕了一句。然後又抬頭說:「現在薛姑娘還在越州嗎?」

  蕭慶之指了指一側回起居殿的路,一邊走一邊說道:「沒聽說離開,應當還在,怎麼了,和薛姑娘有關?」

  一看蕭慶之的面色就知道,他還以為她在吃著乾醋,可她從頭到尾就沒酸過,心裡不痛快那是正常的,她就不相信了,如果有一天蕭慶之看到傅定逢能痛快得起來。尤其是,傅大廚做菜,直接就甩蕭慶之幾千里地:「在你心裡我就這麼小心眼,真是門縫裡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看著玉璧戳在他手臂上的食指,蕭慶之失笑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你說說看到底什麼事。」

  收回戳得有點疼的手指,順手捏了一把,發現果然捏不起來,瘦子果然不靠譜,沒手感。玉璧揉了揉手指,然後才看了一眼四周,發覺沒外人時才無比糾結地道:「你去勸勸薛姑娘吧,別讓她往渾水裡淌,人這一輩子好不容易有點美好的記憶,沒必要連人帶記憶一塊兒毀掉了。這裡邊的門道你們都比我清楚,我都看明白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什麼?」

  「清早女眷們便來赴宴,結果下起雨來筵席就散了,那時候你在哪裡?」

  「在書房與道台衙門的官吏談公務。」

  「就是那會兒,薛姑娘和殿下在藻月閣前的花園裡『偶遇』了,看太子妃的語氣,只怕殿下動了心思。」玉璧可不敢說自己去圍觀了,跟蕭慶之也不能說,他非抽她不可,看八卦也不挑地方不挑主角的。

  聽著她的話,蕭慶之果然皺著眉頭沉默了良久,片刻後才說道:「大約真是魔症了,想當初多聰明的女子,如今怎地如此糊塗!」

  伸手拽拽蕭慶之的衣袖,蕭慶之遂側臉看著她,她小聲說道:「這可是要命的事,你要趕緊去勸,遲了,誰也救不了她。」

  蕭慶之站定,就這麼雙眼毫無遮攔地看向玉璧,看了一會兒後忽地把玉璧抱個滿懷,輕輕拍著她的肩背道:「傻丫頭,你是真傻啊!」

  靠,做好人還要挨罵。要不是為了怕沾染上這趟渾水,她才不做這好人,圍觀多歡喜。

  「這世上傻子不多了,你逮著一個就認便宜吧。」玉璧訕訕地道。

  她這乾巴巴的一句話惹來蕭慶之一陣笑聲:「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回到暫住的起居殿,蕭慶之又拉著她進了灶房,說是要獎勵她,給她做好吃的!雖然每回花的工夫不比她自己做少,可是蕭慶之都這麼主動了,她難道會去打擊他的積極性。調好配料,看著蕭慶之把手裡的菜刀揮舞得一片寒光,玉璧遙想著,將來要真是落魄了,讓蕭慶之去開個飯館,估計生意還是有的。

  嗯,至少保準兩人都餓不死了,這好!

  「我寫封書信去便是了,相見總是不便,更何況還有你這傻子悶頭不痛快。」蕭慶之還是很講究的,這時候他們並不適合私底下單獨會面,既是對玉璧的不尊重,也對薛甘霖的名節有礙。

  自家小玉璧這麼體諒著他,他就算不能湧泉相報,那也得投木瓜報瓊琚。而且蕭慶之覺得玉璧說得對,誤會這東西,就是你只要做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那誤會就會產生。

  「我才沒有。」玉璧死都不會承認。

  蕭慶之挑著眼睛看她,這一瞬間,燭光照眼,彷若狐狸一般勾人:「真沒有?」

  「真沒有!」典型的鴨子死了嘴還要繼續硬。

  「果真沒有?」越笑越像狐狸,還是一雙有桃花眼的狐狸。

  「當然沒有。」

  「是嗎?」

  ……

  玉璧狠狠瞪蕭慶之一眼,道:「好了好了,我就是不痛快怎麼了,難道看著你為別的女人操心勞神,還不許我不痛快了。」

  「很好,為夫很高興。」

  看著蕭慶之半晌無語,玉璧最終敗下陣來,心中暗歎,她果然不是蕭慶之的對手!

  次日,蕭慶之寫了書信托人送到越王府,薛甘霖接到信後展開讀完,又把手裡的信遞給了越王妃,越王妃讀完把書信燒了,然後看著薛甘霖輕聲一歎:「長姐,莫折騰了,女人這一輩子有多少華年可以虛耗,你若不珍惜自己,又怎麼能寄望別人珍惜你。長姐,錯過的不要再追悔,高不可攀的也莫要奢望,還是早早回京求父親原諒才是正途。」

  書信上,蕭慶之遣字用句無不禮貌周到,卻又透著親和關切,但通篇下來卻滿是坦蕩的君子情懷。整封信,可以說到最後只匯成了一句話——紅塵輾轉,願你平安。多溫柔的一個人,當年不珍惜,現在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薛好雨輕輕搖頭,為自己的姐姐感到惋惜。

  「好雨,便是知道自己當初和如今都錯了,我又如何能改得回來。」薛甘霖搖頭輕笑,看著火苗吞沒書信,只覺得連自己心底那一點希冀都被焚燒殆盡。

  「長姐,回去吧,趁一切都還來得及。」薛好雨勸道。

  「好,只希望父親還能許我回家。」薛甘霖看著紙燒盡後那一絲青煙消散在半空中,原本安穩無定的心反倒靜下來,求不得的便祝福他吧,既然他且能祝自己平安幸福,她又為何不能同樣的祝福著他們。

  只是,現在真的還來得及嗎?

  周氏在殿堂裡聽著太子溫柔無比地和她「商量」,心中只覺得一陣冰冷,果然……果然是冤孽:「殿下的意思是,暫且收下,回京裡再看能給個什麼名分?」

  「是,你且安心,她的出身品行我心裡清楚,隨意給個妾侍之名也就是了。」太子也清楚,薛甘霖連做庶妃都不可能,至於玉璧腦子裡曾經想過的薛甘霖成為皇后,甚至做太后,就算底下的官員肯,顧弘承也沒這麼蠢。

  無非是喜歡了那副好皮相罷了。

  卻聽周氏冷笑一聲:「殿下,您這是要家兄刎頸自絕麼?」





第九十二章 鹹吃蘿蔔淡操心

  和離的婦人再入王侯公卿府邸的也不是沒有,但皇子,尤其是皇太子,那是完全沒有先例存在的。更何況,將來太子是要登基做皇帝的,到時候周氏長子如何自處,那還不如接到消息就趕緊抹脖子來得痛快。

  做了皇帝的女人,那就是主,再小的份位也是主。將來薛甘霖要真是生下兒子,隨便做點什麼,周家都吃不消。何況皇帝半夜裡睡著薛甘霖,胡亂一琢磨,當年有個臣子睡過自己的妃子,居然還是自己的小舅子,這樣周家哪裡還能立足。

  太子也知道自己這想法在道理上有些說不通,在規矩禮法上也說不過去,要是他就是一王爺,留薛甘霖在後宅裡反倒不是什麼大事。但一來薛氏也算高門,薛氏的嫡女就算曾經嫁過,只怕到最後份位也不能太低了她的。

  真到太子登基那一天,不說封妃,封嬪是少不了的。就算薛甘霖一輩子不再升份位了,一旦生下兒子,那以後就是板上釘釘的太妃。只是,太子已經把薛甘霖看進眼裡了,那日薛甘霖的曲線讓玉璧看了都臉紅心跳,何況是太子這個慣來愛美人美景的主。

  見太子沉默不語,周氏倒把臉上的冷笑收了,溫聲道:「殿下,我是您從太和門明媒正娶的嫡妻,不僅擔著妻子的責任,還擔著勸諫的重任。太子府裡已有那麼些個,若不是為殿下著想,我又何必招你嫌地不許薛姑娘進太子府。說句不好聽的,多誰不是多,我難道還怕她什麼。但是殿下,我確實怕她,怕她污了你的清名。怕她落了你的風骨。」

  周氏都這麼說了,太子要是再油鹽不進就顯得不是東西了,顧弘承面色一霽,和聲說道:「知道你是為我,只是……唉。也罷。日後再說吧。」

  要說太子的脾氣,除了淳慶帝外還有誰最了解。只有蕭慶之和周氏,周氏更了解太子身為男人風流多情的一面。所以如果今天薛甘霖的事情得不到解決,那麼太子心裡會生出更多的惦念來。到時候只會更糟糕。

  想來想去。周氏提了個說法:「殿下,你若是真心喜歡,我也不攔著,先召進來吧。暫時先充作女官。將來待事情平息,再升份位也不遲。」

  聽周氏這麼一說。顧弘承眼睛瞬間有了光彩,看著周氏面色都跟花一樣好看:「還是你賢德,此事便交給你來辦,我便不過問了。」

  這件事玉璧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周氏派人招她去,然後跟她說:「陳尚令,新入宮的人如何管訓我也不清楚,如今這件事也只有請你來辦。我與殿下出京時並沒有帶太多人手,行宮的人又怕不合適,此事便拜托你了。」

  「娘娘,你說得我一頭霧水,到底什麼事?」玉璧心知不是好事,周氏實在是有點損人來利己根底。

  「殿下那裡我推辭不過,如今已經著人拿了殿下的手書去請薛氏女到殿下身邊做女官,拖得一時是一時吧,只盼著殿下什麼時候看足了再打發走。」周氏對玉璧說得很明白,就是希望玉璧能夠好好配合她,而不是裝傻拖她的後腿。

  真是……無比迅速呀。玉璧還能說什麼,只是女官的訓示,這活兒她倒真知道該怎麼做。她當初升了一品尚令後,內宮皇后派來人來教導過一段時間,說她到底是內宮女官第一人,日後要懂得怎麼教下邊的人,所以才仔細教導了。

  她倒真沒想到,這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不過周氏的用心不可謂不險惡,居然給她找這麼大一麻煩,但她還能怎麼辦,拒絕是沒有用的:「娘娘,這倒是婢子的職責所在,只是娘娘這般,就不怕是與虎謀皮嗎?」

  要利用她,就不要怪她危言聳聽。

  「與虎謀皮」四個字一出口,周氏就一個激靈,手緊緊握住茶杯,杯子裡的水已經灑了好些出來,打濕了周氏的衣衫,周氏卻恍然未覺:「你說……你說到底我該怎麼辦,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答應了陛下要怪我,言官要參我,不答應殿下要怪我,我卻是最難自處的啊!」

  「娘娘,一步一步來吧,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玉璧心裡嘿然笑,周氏利用她,她也不蠢,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至於周氏的心思,她只當不知道就好了。

  周氏聞言點點頭,還能怎麼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當太子的手書送進越王府時,薛好雨正在指派著王府的丫頭給薛甘霖收拾行李回京,哪想得到東西才開始收拾,都還沒歸置管家的婆子就急哄哄跑進來,一邊跑來一邊喊:「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瞪那婆子一眼,薛好雨沒好氣地說:「什麼胡話,還不快些掌嘴。」

  管家婆子重重扇了自己兩嘴巴子,然後又著急忙慌地開口:「娘娘,行宮那邊派人捧了匣子來,說是太子下了手書過來,要請大姑娘去太子殿下身邊做女官。這會兒手書都已經交給王爺了,只怕王爺正差人來呢!」

  「什麼!」薛好雨差點沒把自己的耳朵揪下來看看是不是壞了,怎麼這麼快,原本以為至少還要好些時候,沒想到堂堂太子這麼不要臉面,居然……居然……

  薛好雨都沒臉想下去,就算自家長姐已經從周家出離,但到底也曾是太子都需稱一聲長嫂的人,太子怎麼能轉個背就下來手書,明目張膽地請去做女官,實則是為自己尋花問柳找個方便。而且居然只是女官,太子腦子糊掉了嗎,就算是再嫁之身,憑著薛家的門楣,不做庶妃,也得是有名有份的貴妾。

  這一下倒好,連個正經的名份都沒有不說,還可能時時被吃乾抹淨扔掉。

  想到這裡,薛好雨轉身回屋打開妝台的抽屜,取出一沓銀票來交給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丫頭道:「快,你去告訴長姐,讓長姐從後門走,多塞些銀票給她,讓她速速歸京萬萬莫回頭。」

  「是。」

  「這事必然是太子妃周氏攛掇出來的,否則單只是太子,再不濟也得有個名份。想壞我薛氏滿門,周氏,你好大的狗膽。」薛好雨心裡念叨完,回屋想轍去了。按薛好雨的脾氣,周氏要壞薛家的名聲,要讓她在王府沒臉,那她也不會手軟,別以為是太子妃就如何,等到了皇后再這麼蠻橫吧。

  也是薛好雨決斷及時,薛甘霖前腳剛出王府西側的便門,越王就喊了人薛好雨那裡叫薛甘霖過去。薛好雨一聽,臉上的裝得很驚訝,然後又遺憾地說:「誒,若是早些來,長姐倒是還在,王爺這時候來喊長姐過去,卻是已經晚了,長姐已經出府歸京去了。」

  「這……娘娘,這事可說不清楚了,行宮太子那邊來的人還在等著呢,不知娘娘要小的怎麼回覆?」

  「你先過去,我稍後就來,這事便由我來解釋吧。」薛好雨整了整衣裳,再往鏡子裡瞧了一眼,見妝都好好的才邁步向王府正廳行去。

  到正廳裡,薛好雨四下一看,見行宮來的人都披著點紅,心裡更加忐忑。猛地,越王又咳嗽一聲,重重地道:「愛妃,怎的不言語,長姐呢?」

  「王爺,這事怎麼說的,真是前腳趕後腳,長姐才離開不久,便有人來尋長姐。長姐要是早知道在此地這般招人喜歡,怎麼說也要再越州多待一陣再說。可現在,長姐已經啟程歸京了,如何還能召喚得回來。」薛好雨一早就準備好了說詞,接著侃了好幾句,終於把太子行宮裡的人和越王都侃迷糊了。

  「噢,幾時啟程的?」

  「算來已有一個多時辰了,也不知道長姐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薛好雨端著一臉憂心,像是對殿裡的不良氛圍壓根沒感覺一樣。

  「快派人去追,追不回來只怕咱們都交待不過去。」行宮來的人很痛快地率眾遠走,一邊走一邊吩咐全城盡查薛甘霖,絕對不能把人放回京城去。其實這是太子下的令,一旦薛甘霖回了京城,他們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一瞬間,整個王府又恢復了清靜,王府倒是清靜了,薛好雨的心不能平靜,在外邊一路狂奔的薛甘霖也同樣不能平靜,她定定地望向前方心裡如同湧起驚濤駭浪再難平復:「有些念頭當真動不得,一動便是風雷動,此番只看我如何消受得下去了。」

  行宮裡頭,玉璧也如坐針氈,她藉尿遁去找蕭慶之,蕭慶之倒確實在,而且就在書房跟太子說著什麼事。但要是太子在場,該說的照樣說不出口,想來想去,也只有豁出去了:「儉書,你把這個拿進去悄悄遞給慶之,讓他自己想辦法吧。」

  做到這一步,玉璧覺得自己已經是聖母得沒治了,居然在替自己丈夫的舊情人謀出路,還有更聖母的嗎?沒有了!

  「不過,主要還是為自己打算,萬一哪天太子忽然驚聞,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女人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過去,那才真叫要命。」玉璧現在只希望薛甘霖那邊有辦法脫身,要是薛甘霖脫身了,大家都好過。

  嗨,她就鹹吃蘿蔔淡操心的命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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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讓你操心了

  書房裡,蕭慶之接到玉璧讓儉書遞進來的一小截雪箋紙,略微一想,最近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雪同薛,想來又是太子妃那裡出了什麼事兒。他卻沒有想到,真正有問題的是正在他面前談如何治理江南貪腐的太子顧弘承。

  等太子說得差不多了,蕭慶之找個由頭把話題結束了,從書房出來,儉書還在外邊等著:「儉書,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見自家侯爺揚著手裡那二指寬的紙頭,儉書搖頭說:「回侯爺,不知道,夫人只讓我把這交給你,說是讓你想辦法,然後夫人就走了。」

  想辦法?蕭慶之還能想什麼辦法,回去找玉璧問個清楚才是正經的,這丫頭怎麼最近就喜歡上打啞謎了。把那二指寬的紙頭揣袖籠裡,他打算先找玉璧去,而且已經到該用午膳的時候了,什麼事兒都吃好喝好再說。

  但是,蕭慶之才退出煙波殿,就有人拿著一件有點眼熟的東西遞過來,說是這物件的主人正在行宮外候著他:「儉書,你看看,是不是薛家的銘牌?」

  「是。」

  「難道是薛姑娘?」蕭慶之再想想玉璧那二指寬的紙頭,琢磨著玉璧說的會不會就是這個:「這樣,儉書,你去看看,若是薛姑娘,問明白她有什麼事,若是有難處能幫就幫,至於會面,還是不必了。」

  結果儉書拿著銘牌出去一看,是越王妃,儉書思來想去。大概還是得請自家侯爺來。又轉身把蕭慶之給請了出來,蕭慶之這時已經跟玉璧問清楚了事情:「看來薛姑娘已經離開越州了,只是越王妃還來做什麼?」

  儉書看著眼前夫妻二人,心裡覺得這場面真是詭異。不過侯爺和夫人怎麼又關心起薛氏女來了:「回侯爺,不知道,不過既然是薛姑娘有事,想來和薛姑娘應該脫不開干係。」

  玉璧知道蕭慶之是在顧忌著她的想法,否則這時應該想也不想就去了吧。玉璧向來願意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但這個他人,只能是她親近的人,別的人她可沒這閒工夫:「你還是快去吧,別真有什麼事兒。」

  「玉璧,我不能去。儉書。你去問問怎麼回事,問明了速速回來告訴我便是了。」如果不是太子,隨便換個誰來,蕭慶之也都去了,但偏偏就是太子。身為臣子,蕭慶之早在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什麼是自己可以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至於薛好雨那裡,也不能不去問,再想辦法吧。

  看著儉書應命而去,玉璧卻咂「不能去」三個字,似乎有很多意味在裡邊:「是因為殿下麼?」

  只見蕭慶之點頭,答道:「是,只盼著她好罷,若能回了京城薛家門裡。殿下就算再惦記,也不可能索上門去,薛家是要臉面的人家,在朝中也是有體面的,這點尊重朝廷是要給的。希望殿下能盡快放下此事,否則也是一段冤孽。」

  確實是冤孽。想想周氏、薛氏和天子家那些扯不斷理還亂的破事,玉璧都覺得頭大:「這都什麼事兒。」

  「讓你操心了。」蕭慶之其實更操心,要處理公務,還要操心私事,連喘口氣的時候都沒有。

  兩人相視一眼,連笑意都提不起來,自己累也覺得對方很疲倦了:「不說這些鬧心的事了,明天越州有大廟會,要不我們出去躲個清閒?」

  本來玉璧是想出去散散心,可蕭慶之怎麼說,他擺擺手長出一口氣道:「還不如歇著,你如果能再給我做上點好吃的,那就更好了。」

  瞪蕭慶之一眼,玉璧心說你也太不配合了:「可是我想去,你不覺得當初答應來行宮暫住是個很餿的主意嗎?要是在外邊住著,何至於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還累得跟死狗一樣。」

  「嘖,你就沒句好話。」蕭慶之輕輕拍了一下玉璧的手,又順勢把她的手放在掌心裡摩挲,香香軟軟的小嫩手握在掌心,倒覺得心裡舒坦一點。

  某人揉手的力道和頻率實在有點讓人浮想聯翩,玉璧看他一眼,這色胚,剛才還一副死狗樣,現在就跟聞著了血腥味兒的餓狼一樣雙眼冒綠光:「蕭慶之,做人要講良心……我都累成這樣了,你還忍心折騰我嗎?」

  前半句讓蕭慶之一愣,後半句則讓他笑出聲來,托著她的手放到嘴邊用力就是一個濡濕的吻:「良心這東西,早就被拋棄掉了,再說,不折騰你折騰誰啊,我要折騰別人去你能樂意啊!」

  「死遠些!」玉璧用力抽回手,免得被狼啃了。

  為什麼總覺得自己的婚姻生活,就是在不斷地拒絕一隻舉著牌子「求交歡」的鳥!唉呀,這個比喻真是太恰當了,而且很得精髓。

  「我不。」

  ……

  這句話不是她經常說的嗎?

  「蕭慶之你要不要臉,連撒嬌的話你都學會了!」太崩壞了。

  「唔,原來平時你說我不的時候,就是在跟我撒嬌啊。嗯,以後我明白了。不過我說不的時候呢,那就是在說,不好,你的提議我不接受。」說罷,剛才還蔫巴著的蕭慶之龍精虎猛地撲向玉璧。

  玉璧一邊抵擋著,一邊低聲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居然敢強搶良家婦……啊,不許咬我。」

  「我不但敢強推良家婦女,還偏就喜歡咬你,不但要咬,還要把你吃掉!」

  多麼蕩氣回蕩的一句話,於是,玉璧在半被迫半順從的情況下被吃掉了。被吃完後,某可憐的穿越女趴在被窩裡嚶嚶流淚,無語問蒼天:「我錯了,當初不應該認為你是受,當初不該認為你身輕體柔易推倒。」

  「嗯?」這話聽著涵意就不好,蕭慶之瞇起眼,光著膀子壓到玉璧身上,湊近前呵著熱氣說道:「什麼破話?」

  玉璧使勁掙扎,半晌無果後,只能認命。不過她不經意看了眼自己的胸後,又有了掙扎的動力:「蕭慶之,你死開點,本來就不夠偉岸,再壓下去就一馬平川了!」

  循著她的視線,蕭慶之看了一眼,然後曖昧地嘿嘿然一笑,半支起身子在玉璧怒視中騰出手來上下其手:「揉揉就不會了……」

  ……

  「死開些!」

  「咳……」

  一聲咳嗽把兩人從「白日宣淫」裡驚醒了,蕭慶之朝門外看了一眼,實在有些惱火,儉書實在太煞風情了:「什麼事。」

  「侯爺,我從越王妃那裡把事情問明白了,你剛才讓我速速來回你話。」儉書老不厚道地說道。

  如果眼神管用,只怕蕭慶之能把厚厚的實木雕花門給燒個洞:「等著。」

  「是,侯爺,你慢慢來。」

  玉璧聽罷在一邊很無良地笑,還挑著眉動了動身子,在蕭慶之懷裡扭了扭,小手一通亂摸。蕭慶之這個恨啊,這丫頭越來越大膽了,熟不知玉璧比他見多識廣得多!

  折騰著從床榻上起來,玉璧也麻溜地穿好了衣裳,她梳頭的時候,蕭慶之還是兩眼冒火的,見狀,她趕緊去開門。儉書多機靈一個人啊,在大門外站著呢:「儉書,你站那麼遠做什麼,等傳聲兒的人來麼。」

  「咳,夫人。」

  「到側殿去坐吧,我讓人沏茶來給你。」

  「多謝夫人。」

  蕭慶之這時才出來,卻被儉書盯著鬧了個臉紅,憑是他臉皮厚,這時也得不好意思。讀那麼多聖賢書,儉書沒說他讀到狗肚子裡去,還笑瞇瞇地看著,他怎麼可能不臉紅:「儉書,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儉書很正經地……咳嗽一聲,道:「侯爺,越王妃說薛姑娘已經啟程回京,只是一路上恐怕不甚太平。越王府的人按例是不得出封地的,所以王妃現在也無可托的人,又想著侯爺人面廣,想請侯爺找一兩個人護送薛姑娘回京城去。越王妃言道,若是薛姑娘能順利回到京城薛家,薛家上下必感侯爺恩德。」

  「噢,你去發個飛鴿傳書,讓沿路的州軍府兵注意一下,如果看到薛姑娘的蹤影,便著人護送回京。」只要不是在太子手裡,只要太子還沒跟他說,他順手幫越王府的忙是可以理解的。他受人之托,太子不會怪責他,卻多少會惱火越王妃,再有周氏煽風點火,只怕薛家日後會更艱難。

  「是,侯爺。」

  儉書剛走出去沒多久,就有太子的近衛到來,蕭慶之還沒問什麼事,那侍衛就行禮道:「侯爺,殿下請侯爺過去相助。」

  「什麼事?」

  「回侯爺,殿下……殿下令我等去把薛姑娘追回來。」

  荒唐!蕭慶之腦子裡湧出這兩個字來,不過他忍住了沒說出口,太子這件事做得實在有些荒唐,倒完全不像是太子平日裡的品行:「殿下有沒有說為什麼?」

  「這個殿下倒沒說。」

  「行了,把人約束好,我去勸勸殿下。」蕭慶之不能看著薛甘霖身陷困境在一邊,他更不能看著太子墮入貪求執索之中。

  其實顧弘承也沒多想,只是既然發了手書,你薛甘霖就不應該跑。要是不願意,大大方方來說明白,難道他是那強人所難的惡人嗎?

  真當他不知道周氏和薛氏之間的事,真當他不明白薛甘霖處境尷尬。薛甘霖好好地來,他說不定還會好好地對待並從中周旋,且憑著她出身薛氏,將來自有她的份位。

  顧弘承此時多少有些惱羞成怒!





第九十四章 有人樂意替你扛麻煩

  曾經,在蕭慶之十六歲投軍那年,他臨去邊關之前,淳慶帝把蕭慶之叫到根前,談過這樣一段對話。

  當時,淳慶帝問蕭慶之:「子雲,你也十六了,這十六年裡,你對自己哪方面最滿意?」

  那時候,蕭慶之才十六,沒有現在這樣的城府,想到什麼就答什麼:「文章。」

  「文章之外呢?」

  「不作惡。」

  「為什麼這麼說?」

  「先生說,臣等這般出身,不作惡就是善。臣沒想過要做大聖大賢,臣願以善始致善終。」十六歲的蕭慶之就已經知道了人最難的就是善始善終四個字。

  淳慶帝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又問了另一個問題:「子雲以為,太子何處最值得稱道?」

  「這個……應該是能容。」蕭慶之挑了個平實,又很好聽的優點。

  顧弘承確實很能容人,身邊的人有些什麼錯處,只要不過分,顧弘承向來是小錯放過,大錯往輕了發落。也正是因為蕭慶之與顧弘承一塊長大,兩人年齡又相仿,所以蕭慶之才會試著去規勸,否則他不會有此一念。

  而且,他不是未來的文臣領袖麼,這樣作死的事,確實是他應該去幹的。

  好在,被規勸幾句後,顧弘承還是像當年那麼能容,想了片刻就說道:「子雲說得是,此事倒是我著相了,大約把人找回來,也只是想問問她為何一聲不吭就離去罷了。說到底,我還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一時間真是心緒不穩。」

  「殿下,此事牽連太大,薛姑娘到底只是個姑娘家,哪裡扛得起。大約是認為殿下這裡也不好拒絕,蒙著腦子就走了。若知道殿下如此寬仁,怎麼也會來向殿下說明,也不至於如此匆忙離去。」蕭慶之見規勸的效果達到了,趕緊遞出去幾句好話,又把越王妃的事說了一遍。

  這事瞞不過顧弘承去,最好自己說出來,才不至於埋下將來的隱患。

  顧弘承聽過算完,也沒再追究下去,竟也和蕭慶之說起越州的大廟會來。大廟會之所以有個大字,那就說明場面小不了:「越州的大廟會久有所聞,江南諸地,廟會以越州最興盛,聽說漫街花燈徹夜不熄。足可將整個越州照得彷如白晝。子雲,你也該好好歇一歇,明日便一道去看看大廟會如何?」

  「是,殿下。」蕭慶之心想,太子和玉璧倒是挺心有靈犀,居然都想著要去看明天的大廟會。

  以為薛甘霖的事到此就算了了,顧弘承這時候雖然有點不痛快,但確實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壞就壞在,周氏不肯就此罷休。反正只要不給名份,她是很樂意把薛甘霖拎到跟前來的。更何況,薛甘霖沒名沒份地來,到時候想揉圓捏扁還不是她說了算。

  正好,太子又不是那麼上心,擺過來撒撒氣也很好。

  次日。早早就有越州百姓起來掛花燈,漫街花燈在上午時分就全掛好了,整個街上一片紅綠黃粉,看上去就像是又到了春天一般顏色喜人。

  「這個好這個好,蕭慶之你看那盞。」玉璧指著一盞動物花燈被萌得心肝疼,那再修一修就是一起司貓啊,萌得人都想打滾。

  對她的眼光,蕭慶之實在不敢苟同,也就四五歲的孩子會喜歡。但是側看她一眼,見她喜歡得都邁不動道了,蕭慶之還是掏了銀子把那盞動物花燈買下來:「喏,提著,別點燈燭,掛回屋裡去,再讓繡娘照著做一個布面的不容易壞。」

  接過花燈,玉璧又突發奇想,撒著嬌地說:「蕭慶之,我們養隻貓好不好,你看多好玩呀!」

  「我養你就足夠好玩了,不用再養別的。」蕭慶之不怎麼喜歡毛絨絨的小東西,尤其是愛掉毛的貓科類動物。

  「去,你怎麼越來越不正經,殿下他們還在前邊走著呢,你也不怕殿下聽去笑話你。」玉璧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好好的社稷良臣,不僅當了家庭煮夫,甚至還越來越像從靠譜文藝男青年向不靠譜的青年退化。

  淳慶帝要知道是她帶壞的,非把她剁成幾千塊不可。

  就在玉璧要好好教育教育蕭慶之的時候,蕭慶之忽然停了下來,那就好像見了鬼一樣:「大公主!」

  要不要這樣,薛甘霖才走,大公主又來了,這下看她怎麼死。薛甘霖好歹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懂得進退,得不到的也不強求,大公主可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只愛子雲。

  遠遠看一眼,燈花之下,果不其然就是大公主站著。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倒覺得大公主比在京裡更平和一些,關鍵是……更美了!有種淡淡的漠漠然的清致感,從前豔若桃李,現在倒像盛放的深紅色茶花,有一股子絕世獨立的畫面感。

  「蕭慶之,你到底哪裡招人喜歡?」玉璧哀號一聲問道。

  卻見蕭慶之很無辜地揉著她的手說:「我哪也不招人喜歡,是她們眼神不好。」

  「嗯?」

  「當然,玉璧眼神很好,要不不會不想嫁是不是。」真是虧他說得出口。

  「子雲,是子雲嗎?」顧白芷欣喜若狂,就要一路狂奔過來,但是很不幸福被人截住了。看起來是一冷面的侍衛,好像是淳慶帝專門派在身邊,以保護為名行監管之責。只見顧白芷看了眼那冷面高個兒,很不忿地說:「你給本公主滾開,難道晉城侯身邊還會有危險嗎?」

  「公主殿下,您擅離封地已是不對,請您不要表露姓名,更不要會見熟人,否則屬下就只能給您填命了。」

  玉璧遠遠看著,感覺顧白芷好像是吃了癟,不捨地多看了幾眼蕭慶之,居然就這麼跟在侍衛身後轉身離去了。等到人都看不見了,玉璧才捅捅蕭慶之說:「蕭慶之,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嗯,很不對勁,大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到這裡來,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

  「誰跟你說這個,我是說老天真是你親爹,大公主這個麻煩看來已經有人樂意替你扛下來了。」玉璧說完指了指那冷面侍衛,光看背影就很能打動人,勾魂奪魄小蠻腰!

  本來蕭慶之一聽挺樂呵,可再看一眼自家小玉璧的眼神,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呀:「你看什麼呢?」

  他低估了玉璧這沒羞沒臊的勁兒,她就敢明明白白指著人家說:「連背影比你好看。」

  ……

  自覺得跟玉璧沒法溝通,蕭慶之一抹下巴,遠遠看著那侍衛的背影,嘀咕道:「有眼無珠!」

  兩人鬧了一人兒,蕭慶之忽然停下來,目帶驚訝地看向右側,玉璧見他不動了也停下來,循著蕭慶之的目光往旁邊看去,看到的卻是薛甘霖:「薛姑娘,不是說她已經啟程回京了,怎麼還在越州城裡……蕭慶之你看,她是不是受傷了。」

  在兩個人的視線裡,薛甘霖一路跌跌撞撞一個側身拐了彎,蕭慶之和玉璧站得並不遠,之所以薛甘霖沒看到,全是因為她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些找個安全的藏身之處。此時,她再也沒有了自怨自艾的念頭,只拼著所有力氣想要活下去,好不容易找了個相對隱蔽的地方,薛甘霖想停下來收拾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口。

  一邊收拾著傷口,一邊還要仔細注意著四周的動靜,這時候她腦子裡湧起的是對於自己過往種種的自我嘲諷,如今經歷了生死才終於明白,世間一切都無足輕重,只要活著才是真實的。

  她還沒處理完傷口,就聽到有一輕一重兩個腳步聲靠近,她扶著牆就想繼續跑,卻不料聽到的是熟悉的聲音,這一刻,薛甘霖看到了生的希望,因為她聽到玉璧正在跟蕭慶之說:「好像是這裡啊,怎麼都看不到人?」

  「別動了,讓令武去。」

  令武應聲而動,不消片刻就循著地上的點點血跡找到了薛甘霖:「薛姑娘,你怎麼……我去駕馬車來,你別動了。」

  「不……不要讓他們牽扯進來,想辦法給我找一輛馬車,一身短打,要和晉城侯沒有任何干係,最好是尋常市井上常見的。還有,這裡的血跡麻煩你處理一下,其他的就不必了,我不能讓他們為我惹上麻煩。」薛甘霖條理極其清楚,經歷過生死劫難才懂得珍惜身邊的人。

  看著血泊中的薛甘霖良久,只在此時令武才看出薛氏的門風來,如此冷靜,如此清醒,判斷也十分準確:「薛姑娘稍待,我去去就來。」

  依著牆根緩緩坐下,冰冷的古板沁得整薛甘霖個人都是寒冷徹骨的,令武很快找來了馬車。到馬車裡,薛甘霖很快換好衣服,然後自己坐出來拉韁繩:「請替我向晉城侯說聲謝謝,還有,抱歉。」

  令武點點頭退開路,薛甘霖長驅而去,令武則掏出懷裡的小瓶,在原地灑了一圈,有血的地方就滴上幾滴。等到血跡凝固,再輕輕用腳一抹就散入塵埃,完全不見了痕跡。

  「是殿下嗎?」

  「不是,殿下言出令止,說過不再為難就不會再出手,想來是有人不想讓她再活在世上。」

  至於是誰,不用再明說,大家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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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無心總是誤有心

  就像薛甘霖沒說她會朝哪裡去一樣,蕭慶之也沒說那個想要薛甘霖小命的人是誰。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夜之間,解決了所有前塵往事,大公主有人扛了,薛甘霖經此一番事也了悟了。再看看自己身邊,玉璧正抱著一隻雞腿啃得滿嘴油汪汪,蕭慶之就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作了孽了,多好的都不上眼,偏偏就把這沒正經模樣的丫頭留身邊了。

  「玉璧,言行舉止還是要注意點啊!」蕭慶之一邊語重心長的教育,一邊又從袖袋裡掏出帕子來給她擦油,又看著她胡亂把上好的錦帕抓在手裡當吸油的抹布,他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她吃得心花怒放,他看了確實高興,可看她這沒規矩的樣,他又不忍直視。

  罷了,這丫頭到場面上還是有規矩的,平時就由著她高興吧!

  啃完最後一點兒肉,把雞骨頭剔到垃圾桶裡,不要懷疑,這時代也有這東西存在。吃好了喝好了,玉璧又從蕭慶之手裡接過花燈拎在手裡:「走吧,我們是不是該去找殿下和娘娘了,說好在同源樓看燈花會的。」

  玉璧就是想去看個熱鬧,過一過很久沒過的夜生活而已,她要是早知道大公主在,打死她也不會去。但門一開,六目相接,想走都來不及了:「拜見大公主。」

  冷冷地哼一聲,顧白芷略過玉璧看向蕭慶之,眼神無比狂熱,但比從前又好像少一點什麼:「子雲。我們都有幾個月不曾見了,你一向可好?」

  「謝公主惦記,臣一切都好。」蕭慶之說罷,臉上布滿笑意。眼神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立在一側當柱子的侍衛,心裡暗道多謝。

  「幹什麼這般客氣,許久不見。今日可要盡興才好,來,我與子雲飲一杯。」顧白芷端起酒來,這會兒,她自己恐怕都說不清楚什麼想法。見到蕭慶之,她的心裡依舊無比歡喜、無比激動。甚至滿心的殷切熱烈一點都不比從前少,甚至隨著離別愈久反而更濃烈。只是,為什麼會覺得有些愧疚……

  「是。」蕭慶之倒是有禮有規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才在太子的招呼下坐下。

  周氏則衝玉璧招招手:「陳尚令也來坐。這裡都不是外人,不講究。」

  坐是要坐的,可只剩下一個位子了,這個雅間可夠坑人的,居然就設五個座,左邊是蕭慶之,右邊是顧白芷,抬眼一看是太子夫婦二人,有夠鬧心的:「是。謝娘娘。」

  一旁的顧白芷兩眼冒火,又是一聲冷哼:「陳尚令,好像還沒親口跟你道過喜,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這樣才能和晉城侯相守到老。」

  端起茶來,玉璧只當沒聽明白顧白芷話裡的意思,笑瞇瞇地道:「以茶代酒謝公主殿下吉言。」

  周氏一看,趕緊打圓場,這樣氣氛才好起來一點,就算這樣,玉璧和顧白芷在席面上也鬧得互相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當然,主要是顧白芷,玉璧倒很淡定,只是看蕭慶之的眼光有點不善。

  好不容易燈會散去,顧白芷也跟著一同去行宮安宿,一路上三個女人坐在車廂裡,周氏閉目養神,明顯是懶得管她們了。顧白芷一看,湊近了玉璧道:「真不知道看上你哪兒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就沒一樣好看的,臉蛋不漂亮身段兒也不好,子雲明明值得更好的。」

  「比如公主殿下?」玉璧對自己的長相認得很清,所以對於顧白芷的言語完全免疫。

  她這樣一說吧,顧白芷居然還不好意思,臉頰飛紅輕聲道:「就算不是我,也會是比你好的。」

  說到底,顧白芷心氣不平,在世人的眼裡,且不說容貌,堂堂公主怎麼也比個宮女更出色。但偏偏就是這個宮女,求得了公主之尊都求而不能得的人和情義,顧白芷怎麼能甘心得了。

  玉璧抬眼看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擺弄自己那盞花燈,嘴裡徐徐吐出幾個字來:「都已經是鐵一般事實了,公主殿下又待如何,又還能如何?堂堂公主之尊,就算您肯伏低作小,蕭家也承受不起,公主殿下這聲姐姐,想來我這輩子是沒福氣聽到了,真是遺憾吶!」

  ……

  或許是從前玉璧太像個應聲蟲,看起來太柔軟好揉捏,這時忽然牙尖嘴利了,顧白芷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指著她的鼻尖說:「你……你怎麼這般胡言亂語。」

  閉目養神的周氏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嘴角掛著濃濃的笑意:「好了,白芷,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罷,別跟這丫頭逞嘴皮子痛快,有什麼意思。她贏了人,你就算贏了調,那也沒意思了是不是,不必惹得大家見面就像仇人似的。到底,你喜歡過子雲,難不成非要子雲心底裡怨恨你才打算收手。」

  「她贏了,未必。不過長嫂說得是,我不希望子雲心底怨恨我,所以我不跟爭了,日後少到我眼前晃,省得看了覺得扎眼。」顧白芷曾經是有那麼一刻,想要弄死陳玉璧,可現在人活得好好的,還嫁給了蕭慶之做了侯夫人。難道她還真能以公主之尊去伏低作小,叫陳玉璧一聲姐姐,那樣的話,她寧可現在就收手。

  不過,收手容易,收心難。畢竟那麼多年,就算只是喊喊口號,發發花癡,都會有幾分真,更何況她本來就是真的。所以,顧白芷現在是橫看陳玉璧不舒服,豎看陳玉璧不順眼。

  有時候有些人真是天生的剋星,現在的顧白芷多拎得清,現在的周氏多會辦事,可顧白芷一扯上蕭慶之就拎不清了,周氏一碰上薛家人,尤其是薛甘霖就顯得愚不可及起來。玉璧旁觀著,只覺得眼前這二位都有點軸:「謝公主殿下承讓。」

  回到行宮裡,蕭慶之就跟她說,再過幾天就回吳州去了,越州這邊的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公差的期限加上請的幾天假都已經差不多是時候了。好在來的時候帶的東西就不多,臨時裝了都來得及,洗完澡躲在小院裡吹涼風,玉璧心生感慨:「人生真是難以琢磨呀,你看大公主,如今好灑脫,再看薛姑娘,如今也想明白了。蕭慶之啊,你沒有別的曾經了吧!」

  「咳……那個,我還有個兒子,今年六歲了。別瞪,是戰死的徐將軍的遺孤,他娘走得早,徐將軍又戰死,留下他一個,我就認他做了兒子。」蕭慶之其實就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想讓玉璧張牙舞爪瞪他,他不會承認他很欠抽。

  「不在京城嗎?」玉璧倒是很好奇,嫁到晉城侯府後都沒見過面,也沒聽說過。

  蕭慶之搖頭:「在邊關,本來年關底下要回京,但一場風雪,加上孩子身子骨弱,也就沒來觀禮。年節底下,我以你的名義給送去了一應物事,想來那孩子領會得。」

  玉璧忽然臉皺成一團,說:「那他是不是也算我兒子,會管我叫娘麼?」

  只見蕭慶之望著她笑,點頭說:「那當然得管你叫娘,他一歲不到就認到了我名下,他一直以為我是他親生父親,孩子還小,不想這麼早就讓他知道那些事,小孩子不應該活在悲情和仇恨裡。」

  重重點頭,玉璧覺得這件事蕭慶之做得對:「嗯,再多過些年吧。誒,那我對他來說還是後媽耶,好吃虧啊!」

  「你吃虧什麼,平白得個兒子,你還吃虧呢!」蕭慶之揉著她臉蛋直樂,想想十五歲的小玉璧有個六歲的兒子,他就覺得自己日子肯定很精彩,倆孩子要他照顧呀。

  「蕭慶之,你很喜歡孩子嗎?」看蕭慶之說起孩子來眉飛色舞滿是溫柔寵愛的表情,玉璧就覺得自己有點心虛,因為她還是堅持著自己私底下的舉動,按照御醫教的避免自己受孕。根據事實結果來看,御醫教的法子很管用。

  蕭慶之點頭說:「從前不覺得,自從有這麼個兒子後,倒覺得有個孩子很好。」

  看看蕭慶之,揉揉自己的肚子,玉璧覺得自己還是把事瞞下來為好。怎麼也得過二十生孩子才安全一點,反正又不是不生,只是時候不到。現在她覺得,跟蕭慶之一起造個人出來也不錯。

  但是,她的舉動卻讓蕭慶之生了誤會,以為她在為自己還沒一點反應而懷有憂心,就寬慰她道:「你才這麼大點,再過幾年也不遲,兒女之事向來是急不來的。」

  「那你喜歡兒子還是更喜歡女兒。」玉璧問了個很多人都會問的正常問題。

  「自己的孩子哪說得出更喜歡兒子還是女兒,都喜歡。」蕭慶之的答案也十分標準,然後接下的動作就不標準了,動手動腳醞釀出滿滿的柔情來說:「不如,我們現在就身體力行去。」

  ……

  但是吧,這世上煞風景的人和事太多了,他們還沒深入探討一下兒女大計呢,外邊就有人著急忙慌地叫門:「晉城侯,晉城侯,您快些來吧,殿下那邊出事了。」

  「什麼,玉璧你待在這裡別動,我去看看。」

  「說什麼話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當然我跟你一起去。」

  只是為去看熱鬧的人,卻無意間感動了一心要去救駕的人,這世上,無心總是誤有心,可憐的蕭侯爺啊,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這孩子,掉玉璧這大坑裡,徹底沒法搭救了!





第九十六章 來自命運的那記悶棍

  命運實在太難以琢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給你背上狠狠來一記悶棍,令你苦不堪言,且一身受用不盡。

  對於薛甘霖,玉璧還能怎麼說呢,她做了所有能做的,蕭慶之也盡力幫她脫身,可是她還是走入了樊籬裡。如果說命運只是捉弄了她陳玉璧,那麼對於薛甘霖來說,命運是徹底玩弄了她之後,還要狠狠羞辱她。

  上天,確實對一部分人不公,但誰又能說這不公不是自取滅亡而來的呢。

  所謂的太子殿下有事,其實不過是太子殿下的屋子裡動靜太大,而且隱隱有刀劍之聲傳出來。行宮裡上上下下誰也不敢怠慢,立時就有人轉身去請蕭慶之,畢竟這位是做過宮禁布防的,侍衛們自然拿他當主心骨。

  煙波殿裡此時什麼都分明了,反倒和太子沒什麼關係,太子也才從御書房趕過來,與蕭慶之和玉璧一起進的正殿。只見太子妃周氏立在一側,而薛甘霖站在大殿中間,橫劍在自己脖子上,雙止如含冰雪寒冷逼人。

  「薛姑娘?」玉璧心說剛把您送走沒多會兒,您怎麼又輾轉回來了。

  薛甘霖是一心想走,可周氏的怨念實在太深重,真要有心在越州城裡找個人,那怕周氏不是地主,那也逃不過四門去,只要派人盯著,沒有找不出的道理。薛甘霖再是冷靜理智,到底是個女子,終是沒能躲過去。

  不過,這時薛甘霖心裡分明,她沒有多向蕭慶之陳玉璧多看一眼,只是把劍收了跪倒在顧弘承面前:「殿下,甘霖已是殘花敗柳之身,既無資質長伴殿下左右,也不敢伴殿下左右。甘霖自知身在羅網,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何敢在殿下左右。伏請殿下明鑒,只盼殿下賜甘霖一個痛快,卻萬勿再累及三親六戚。」

  看著一身作男子短打裝束,渾身上下布滿血跡的薛甘霖,臉色蒼白至極地跪在自己面前,顧弘承不能說不動容。雖然多少有些惱,但憐憫之情還是占了上風,他看了眼在蕭慶之身邊的玉璧說:「陳尚令,勞煩你去扶起薛姑娘來。眾安,去請醫官。」

  玉璧應聲去扶薛甘霖,又輕聲道:「薛姑娘,不管什麼事,總有解決的法子,不要輕言生死。」

  向玉璧慘慘一笑。薛甘霖雙目黯淡下去,嗓音略有些發沉地說道:「謝謝陳尚令。」

  見人站起來了,顧弘承仔細看了幾眼,大概是見薛甘霖沒有性命之危,這才看向周氏。在這麼多人面前,顧弘承還是很給周氏留體面的,說話的聲音還是很柔和:「楹蘭,這裡卻是怎麼一回事?」

  周氏其實也算是有苦說不出,有冤沒處申的。論起女人之間的爭鬥,身為家中獨有一個的嫡女,周氏勾心鬥角的段數確實要遜色於薛甘霖:「殿下,下邊的人不知道如何,還是請了薛姑娘回來,本想去請殿下來,卻未料薛姑娘拔出劍來就橫在脖子上,妾身這裡也還糊塗著吶。」

  不管是不是吧,顧弘承在眾人面前不會多說什麼,太子妃是他自個兒的,再怎麼著,他也不會在眾人在場時敲打自己後院的女人:「薛姑娘,我已經吩咐下去不讓他們為難你,大約是有屬下沒有接到消息,你盡管放心,我不做強人所難之事。」

  扶著薛甘霖,陳玉璧能感覺到,她的身子連站都站不住了,就算是靠在她身上,也總是不住往下滑。顧弘承這一句話出來,薛甘霖又掙扎著跪下謝恩,還沒拜完人就暈倒了。玉璧趕緊扶,可就她那小身板兒,哪來的力氣:「殿下,還是喚幾個力氣大的婆子來,把薛姑娘安置到偏殿裡去診治一番為好。」

  她分明是來看熱鬧的,可沒想到看熱鬧都是一力氣活兒。

  不待顧弘承吩咐,周氏就喊了人來,玉璧旁觀著,只發覺得顧弘承對薛甘霖的憐憫之意更深了,那激賞傾慕之意也更濃了,周氏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回去的路上,玉璧小聲地歎了口氣,說:「薛姑娘真是時運不濟,也不知道是不是傷了根本,方才暈過去了也不曉得幾天才能醒過來。慶之,如果薛姑娘好了,殿下還會讓她輕易離開嗎?」

  卻不料她去看蕭慶之時,蕭慶之臉上布滿了複雜的神色,像是惋惜又像是憐憫。蕭慶之確實洞察了一些東西,薛甘霖大概是真的想走,但被人帶到這裡來,被周氏一逼,知道自己騎虎難下,索性如此作態招來眾人,又在最後暈過去:「別多想這些事了,這件事情只會越來越複雜,你不要再過問。日後太子妃讓人來請你去做什麼,推拖了就是,不要涉入其中,免得陷入泥沼。」

  「呃,不過,你這麼說,好像其中有很多陰謀詭計啊!」玉璧半猜懂半不能猜懂的,糊裡糊塗的就算了,還碰上個不願講清楚的蕭慶之,更糊塗了。

  次日,周氏過然讓人來請玉璧過去,玉璧今天有藉口了,她在芙蓉園設宴,招待越州各路官員的女眷,周氏那裡也早派了帖子去,不過看樣子周氏是不得閒工夫了。拿著這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從行宮出來,玉璧才覺得輕鬆了許多,那地方就算不是皇宮,那也沾個宮,天子家門牆是非多,這話一點也不錯。

  一路行至芙蓉園,玉璧跟各家女眷算相談甚歡的,就算她是宮女出身,能做到一品尚令,又得當今陛下喜歡,誰還傻乎乎地送上去拂人意。

  「可惜了,今日太子妃娘娘沒來,這麼好的景致,不多看幾眼花就要謝了。」

  「只是我聽說昨日行宮裡有刺客,這事不知是真是假?」有不太通眼色的女眷問了一句。

  玉璧真想擰著這位的衣襟一通狠搖,懂眼色不懂:「沒有的事,只是一場誤會,到底是太子殿下在行宮裡,謹慎著點總不會有大錯。」

  一旁的越王妃早就想瞅空跟玉璧打聽一下消息,趁著話題不對,就拉了玉璧說要去另一處的水岸邊看臨水照花。路上,越王妃也不忌諱,直接就問道:「玉璧,行宮裡的事我聽得不是太仔細,只知道家姐好像在行宮,這消息卻不知道是真是假?」

  點點頭,玉璧真不想告訴越王妃事實:「是,其中因由說不清楚,現在令姐在行宮裡由醫官看顧著,她失血過多至今都還沒醒過來。」

  「怎麼這樣,怎會這樣……」薛好雨連連重複了幾遍,然後就是一聲長長地歎息:「罷了,這也是家姐的命,以後還勞煩你多幫她,進了行宮,我就是想伸手,也幫襯不上了。」

  「只怕我也是心有餘力不足,該做的都做了,這結果誰都沒想到。過幾天我便要和慶之一道回吳州,這裡的事只怕真的幫不上忙了,殿下那邊,慶之勸過了,不好再多言,畢竟是天子家事,說多了反而不美。」玉璧心想,我又不真是聖母,現在薛甘霖的命運,除了太子只怕誰都不好說,除非淳慶帝這時在越州,否則太子做定了這個主。太子要留,薛甘霖不敢說去,太子要她,越王府和薛氏都不能說什麼,只能捧著送上去。

  至於回了京城,淳慶帝那裡怎麼解釋,那就看太子的本事。解釋得通,薛甘霖還能留下一條命去期待榮華,解釋不通,淳慶帝不會為難自己的兒子,只人降罪薛氏,薛甘霖只能拿命去填。

  其間的種種,薛好雨也懂,到了只能一聲歎息,自家長姐真真是可惜了。

  「也罷,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現在只能看家姐的造化了。」薛好雨長歎一聲,再無言語。

  一回行宮,就接聽人說薛甘霖醒了,只是失血過多,暫時還起不得身。玉璧正想去看看情況,又想起蕭慶之說不要涉入其中就沒去,又聽人說太子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她又慶幸,幸虧自己沒蒙著腦袋衝過去,否則太子非拿眼神斬殺了她不可。

  「慶之呢?」

  「回侯夫人,晉城侯出去還沒回來,只說去道台衙門,卻沒說幾時回。」

  上午出門時,蕭慶之說過他要去姚清甫那裡說點事,其他的沒有交待。玉璧吩咐了宮人,一旦蕭慶之回來就告訴她,自己則讓人準備熱水泡澡,賞花遊園都是勞心勞力的事啊!

  玉璧泡到一半,蕭慶之就回來了,玉璧穿了件寬大的便裝抱著盤子在屋裡等他,不過她還沒開口,蕭慶之就先說話了:「玉璧,你準備一下,後天我們啟程回吳州。」

  「怎麼這麼急,不是還有幾天嗎?」玉璧問道。

  「月底開三司,徐御史和鄭提刑來了信催促。」三司會審,審的是江南貪腐,至於吏治不佳,卻年年評佳,這卻是上頭大佬們應該扯皮的事了。

  「那薛姑娘的事怎麼辦?」玉璧覺得蕭慶之應該放不下才對。

  但蕭慶之微微一聲輕歎後,說道:「事到如今,已由不得誰了。」

  蕭侯爺也不是聖人,說白了,他不是那種能為此犧牲一切的人。能幫的他會不遺餘力,但不能幫的他也只能心中懷祈願卻束手旁觀。

  說到底,蕭侯爺是多情人,卻不是為多情所誤的人。

  其實,這也讓蕭侯爺覺得自己挺不是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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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收獲最大的醋缸子

  行宮裡,夜幕低垂,玉璧和蕭慶之相對而坐,難得的大晚上兩人居然喝起茶來。沏的是正山巖茶,喝一口都容易失眠,何況本來就是個失眠的夜裡。

  相隔甚遠的地方薛甘霖正看著顧弘承,誰都知道太子對現在的她來說是毒藥,如同飲鳩止渴。但,真正讓她感到悲涼的是來自於家族的背叛,或許也可以說不是家族背叛了她,是她不容於薛氏一族。

  所以,她被當成了棄子拋給太子,有用固然好,沒用也不用髒了他們的手。這就是她的親人,怨恨嗎,或許有怨吧,但恨談不上,長在這樣的環境裡早就預備好了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燈下,顧弘承看著薛甘霖蒼白的面容,漂亮的臉上布滿決絕:「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們心中都有數,你能作的選擇只有兩個方向,要麼留下,賭我將來會不會花力氣去保你,要麼離開,賭你的家人對你還有沒有些許血脈之情。薛姑娘,告訴我你要怎麼選擇?」

  「我……都不想選。可是殿下,我還有別的路嗎?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豪賭,本來我是想選擇後者的,畢竟生我者父母,與我共同成長者兄弟姐妹。只是他們率先選擇了,我也就沒得選擇,但,殿下,後者都已經不賭而輸,我又怎能確定賭在殿下身上能贏呢?」薛甘霖說這番話時極其平靜,聲音飄飄忽忽地,就如同一片柳絮在陽春三月裡被風吹得飄飄揚揚。

  說實在的,薛甘霖和顧弘承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聰明敏慧,雖然還有不足,但他們可以在同一個層面上對話。比起周氏這樣的解語花,薛甘霖像一株枝繁葉茂的樹,是可以同舟共濟的人:「如果薛姑娘還有別的選擇,請自便,我不勉強。但若沒有其他選擇。薛姑娘不妨賭上一賭。」

  她是還有選擇的。比如青燈古佛伴此殘生,再比如就自引頸自裁,也省得在這世上受辱。但是,她差點就死了,死了再活過來。才知道生有多重要。所以她不願意死。至於青燈古佛,何如一賭!

  定定地看著顧弘承,幽微地一聲輕歎,薛甘霖如桃李春風一般地笑起來:「殿下,我賭了。」

  桃李春風的笑容之下,盡是淒涼蕭瑟。顧弘承看到了卻不點出來,只回以一笑:「好好歇著,不管什麼事,等你身子養好了再說。」

  而玉璧此時則在問蕭慶之:「你是不是覺得有所虧欠?」

  端著茶正飲到一半,這個問題讓蕭慶之放下了茶盞,看著玉璧好一會兒才開口回她的話:「不,是在感慨。」

  「感慨因為醜陋與殘酷的事實真相而變得成熟世故,你覺得這是種錯誤,但你卻改變不了什麼。因為你不是一個人,你擔負著更多的東西,比如家族的榮辱、個人的抱負,以及更多人的期望。也因為,你的頭上懸著一柄利刃,你不能行差踏錯,只因你早已經失去了那樣的資格!」馬列不是白學的,真要裝一裝,她也可以偽一下哲人,靈魂導師之類的職責。

  聞言,蕭慶之猛然雙目圓睜,他很意外於玉璧竟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但是他的震驚還沒有結束,因為玉璧接下來給了他一記狠的:「蕭慶之,政治無道德,但施政者若無道德既是這世間毀滅的開端。

  「其實我真正想告訴你的是,世間的事大多本身就是矛盾的,如果你總是被過去所累,總是被一些無所謂的情緒所累,那麼總有一天,你也會被拋棄。蕭慶之,永遠不要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你可以去拋棄他們,但,不要讓他們拋棄你。」玉璧說完,很歡快地拍拍手,就像是手上有塵埃一樣,拍完繼續提起爐火上溫著的水高沖低斟,就像她剛才什麼都沒說過一樣。

  「政治無道德?」馬基亞維利《君主論》裡的這五個字讓蕭慶之發出無數思索,最終伸手,揉揉玉璧愈發圓潤的臉蛋,笑瞇瞇地說:「還是我家小玉璧最善解人意。」

  「嗯,這一點我堅決承認。」玉璧說完還不忘拍開自己臉上的手,她的臉越來越圓完全是因為某人手欠。

  第二天起來,蕭慶之說帶她去好好逛逛越州城,不能來一趟,連越州城到底什麼模樣都沒看清。這點,玉璧也堅決擁護,兩人棄馬車不用,瀟瀟灑灑地攜手同遊,一路走著向越州最繁華的集市走去。

  江南地大抵都差不多,家家涉水,戶戶通船。比起吳州來,越州到底有一股子閒適富貴氣,江南道第一州的名頭總不是憑空來的。兩人緩緩踱著步子,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蕭慶之只覺得各種胸中種種一掃而光,壁壘頓消,整個人都輕快起來。

  至於玉璧,抱著一堆小吃,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情緒不情緒,有吃有喝對她來說,人生就美好到爆表了!

  因為明天要回吳州,總還要順手買點特產,雖然說兩地間隔不遠,但帶點東西總是心意,到時候和吳州的女眷們會面,相互送一點表個意就成了。在吳州,蕭慶之是上官,所以意到了就行,不需要講究。

  午後吃完飯才回行宮,玉璧屁股都沒坐熱就被人請過去,倒不是周氏找她,而是薛甘霖有請。再次見到薛甘霖,玉璧又發現這位有點不一樣了,透著那麼的超凡絕俗,身上連一絲煙火氣都沒有了,一襲素淡的紗衣穿在身上,彷如姑射仙子清絕至極:「薛姑娘,不知你找我來有何事?」

  「還欠著一個謝字,但言謝又輕微了,陳尚令,來日若有機緣,甘霖定思還報。」薛甘霖輕輕淡淡地說著,話裡的力度卻很深刻入骨。

  玉璧一笑道:「薛姑娘不必掛懷,適逢其會而已。」

  「太子妃說,你是尚令,宮裡的規矩我半懂半不懂,有些事還需要你提點。不過聽說你們明天就要回吳州,想來也沒工夫跟我說什麼,便請陳尚令指隨意教一二吧。」本身就是周氏在薛甘霖耳邊提起,她不過是順周氏的意,找個人來感受一下什麼叫「宮規」。

  她周氏卻忘了,薛氏的門第豈能比周氏低多少,周氏通的禮儀,薛甘霖能不知道。都是門風嚴謹,出過皇后的人家,誰家沒有幾個精通宮中禮儀的婆子師傅教導規矩,薛甘霖不過是在擺出任人揉捏的態度。

  玉璧假假真真地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然後辭別薛甘霖出來,沒走出多遠,就看到從太子書房裡出來的蕭慶之,蕭慶之卻皺眉說:「去了薛姑娘那裡?」

  「是,太子妃讓去說說宮規,我便去說了幾句。」玉璧心說幸好要走人了,要不然跟這兒過下去,一天都跟一輩子似的。

  同樣,在蕭慶之心裡也有類似的感慨,好在是要回吳州了,面對整個江南的官員,都比面對行宮裡複雜的人和事要輕鬆一些。真是人在羅網,牽一髮而動全身。

  所以當兩人坐上回吳州的馬車時,車簾子一放下,兩人就相視一笑,各自放鬆下來:「誒,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跟著你來,還以為有好玩的,沒想到什麼都沒玩到不說,還差點看熱鬧把自己看進去。」

  「你不覺得這趟很有收獲嗎?」明明是在竊喜,卻偏偏跟他裝成一模一樣的一臉疲倦,蕭慶之真不忍心點明白,可這丫頭自個兒找著湊上來讓他敲打。

  「我有什麼收獲?」玉璧嘿嘿裝傻。

  蕭慶之一把將她拽進懷裡,臉上忽然就布滿了笑意:「大公主不再是你懸在胸口的大石,另一樁也透亮了,再無反覆,收獲最大的不是你這醋缸子嗎?」

  「嘿嘿」笑幾聲,玉璧特得意地眉飛色舞:「還是被你看出來了,是不是顯得特不厚道,可我是真的覺得這樣好輕鬆。」

  「你覺得輕鬆就好,前塵往事也不能掛一輩子,就像你說的,人不能總被無謂的情緒所干擾,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啊!」蕭慶之長歎一聲,這時才真正放鬆下來。

  只是一回吳州,放鬆下來的蕭慶之就開始連軸轉,玉璧則忙著招待各家女眷,日日裡小聚大聚不斷,連杏花樓都沒工夫去管。不過杏花樓現在也步入正軌了,就算說書的不再是名家,憑著那些有趣的故事,倒也在吳州站穩了腳跟。

  招待完各家女眷,玉璧就開始思量著把杏花樓做大做強,賺一點小錢可不是她的目標,她要掙很多很多的小錢錢。

  「對了,江南鬥茶會!可惜我把最好的時機都給錯過了去,輪到我的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合適的茶葉。不能再墮落下去了,光憑杏花樓這個名字,我就不能辱沒了它。」玉璧這段時間還得了好水,從越州城一家寺廟裡找到的龍心泉,是古時第一茶家所評的天下第一泉,原本不叫這名字,這是後來哪個皇帝給賜的名,飲之龍心大悅,是名龍心泉。

  這泉水,要光喝,比不得宮中御用的水源,但很獨特的是,沏茶分外好。而且這水和普通水還不一樣,說是泉,卻是山泉聚成瀑布,與其他的泉截然不同。玉璧記得,茶聖陸羽所評的天下第一泉谷簾泉也是山泉聚成的瀑布,看來,龍心泉和谷簾泉有異曲同工之妙。

  關鍵在於,這時代的人以御水為上,龍心泉反而長在鬧市無人問了。

  用最好的水,沏最好的茶,吃吃喝喝,人生無非就是如此簡單,簡單才快樂!

  不過找尋快樂的路上總是岔道無比多啊……




第九十八章 京城來信

  江南鬥茶會雖然帶有江南兩個字,但事實上,卻是當朝上下所有茶商都會參加的鬥茶會。茶葉一般茶場主送來,偶爾也有茶商會選送茶葉來,試圖藉鬥茶會一舉成名。這也就催生出了一個產業,「炒茶」,這個炒不是放在火上炒青的炒,而是指把一個無名的茶葉通常炒作手段做起名聲來。

  當然,這也得那茶葉本身資質還不錯,「炒茶」炒到最後,無非也是希望能成為貢茶,當今天子多愛喝茶的主,要是不好的茶葉進貢去,天子一嘗,什麼破茶也敢來進貢。天子一怒,下邊的人就得遭殃。

  不過玉璧錯過了這幾天茶場主和茶商一窩蜂來的時間,這時候來的都是些小茶場主,安縣有名的也就那幾個山頭,小茶場主一般占不著好的地理位置,茶的品質相對來說就沒那麼出色。

  玉璧連著選了幾天都沒選到合適的茶葉,這天又接待了三個送茶上門來的小茶場主,一家是高山茶,一家是老樹茶,另一家據說是上好的茶王作母株培育出來的茶種。

  「夫人,怎麼樣?」儉書實在不想再四出去搜羅茶場主了,正巴望著自家夫人趕緊選出茶葉來。儉書都不想告訴自家夫人,江南鬥茶會這樣的賽事,只要侯爺願意,隨便操作一下,妥妥當當的茶王沒跑,自家夫人卻一門心思要憑實力。

  好吧,實力也有,畢竟宮中陛下都贊賞有加,可現在不是沒好茶葉可選了麼。隨便將就將就算了。

  「不怎麼樣,老樹茶香氣不錯,茶種不行,底蘊差了些。茶王作母株的只怕是子株再分株出來的。已經沒了茶王的味道,而且那茶王本身就算不得上品。至於高山茶,底子不錯。味道香氣都可以,就是製茶的師傅手藝糙了點,焙火焙得過了。高山茶不焙火或輕焙才好,焙火過了一股子乾燥的焙火味,哪還有茶的靈韻。」玉璧也很苦惱啊,找不著好茶葉,還參加什麼鬥茶會。眼看著明天就是報名的最後一天,呈不上選定的茶樣,怎麼能報上名。

  「夫人,您稍候,下午還有幾個茶場主送茶葉來。您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不過這時候已經很晚了,好的茶葉都已經找著了主,次一些的茶葉裡出挑一點的也被挑走了,這會兒只能將就。」儉書把桌上的茶樣收好,又轉身到外邊跟三位茶場主說了詳情,三位茶場主失望而去。

  送走茶場主後,儉書正想去跟玉璧回話,沒想這時店外來了個作文士打扮的年青人,似乎是趕了急路來的。衣上帶著塵埃,但通身氣度還是在,看著就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這裡便是杏花村?」

  儉書連忙一施禮道:「正是杏花村,敢問先生有何見教?」

  那年青人還施一禮,說:「我一路趕來,問附近哪裡有好茶館。便有行人指了此處,倒正恰題。借問好茶何處有,行人遙指杏花村。請問令東主可在,因為在路上耽擱了時間,這時已找不著合適的茶館了,聽說令東主也錯開了時間沒找到合適的茶,不知可否請令東主嘗嘗我家的茶葉。」

  送茶葉來的,儉書一聽滿臉喜色,只要是送茶葉來的,現在他都無比殷勤地抱以熱情歡迎:「先生來得正是時候,夫人此刻就在茶館,正為江南鬥茶會選茶的事而憂心,先生快請。」

  年青人同樣喜出望外,這麼好的門臉,這麼清幽的環境,空氣裡飄蕩的茶香都那般清致,想來杏花樓的東主不是只知經營不懂茶的人:「在下胡令青,還沒請教掌櫃貴姓,令東主又尊姓高名?」

  「狐狸精?」不怪儉書想岔,最近玉璧講了好幾個狐狸精誘惑書生的故事,儉書純粹是被玉璧帶歪了呀。

  胡令青連連擺手,面露微羞地說:「是東君始令青山染,又放桃花滿樹紅的令青,不是狐狸精。」

  連忙躬身致歉,儉書也覺得不好意思:「抱歉,最近故事聽得多了,一時又聽得不清楚,還望胡先生見諒,在下徐儉書,至於東主,您稱侯夫人便是。」

  「是,在下明白。」胡令青只當是嫁入侯家的夫人,可不會想到開茶館的是令著詔命在身的侯爵夫人。

  看一眼胡令青,儉書不厚道地想,夫人聽到胡令青的名字肯定要笑場。

  果不其然,一通姓名,加上胡令青的安縣口音,很容易就聽成了「狐狸精」。於是胡令青又一通解釋,偏玉璧又不怎麼知道這時代的詩詞,到最後也沒聽明白這位到底什麼名字,只道:「胡先生,不知你可帶來樣茶來?」

  「帶了帶了,我家世代居於安縣,湖山便是在下家中祖業,開出山來種茶還是幾年前的事,如今正是最適宜採摘的年頭到了。正逢著江南鬥茶會用烏龍作題,我便不遠千里來了,只盼著能在鬥茶會上露露臉也好。」胡令青說完把一小砂罐裝著的茶葉遞給儉書。

  接過茶葉,儉書看了看沒異樣才呈到玉璧桌上:「胡先生外邊稍坐,待夫人試好了茶我再告訴你結果。」

  胡令青出去後,玉璧聞了聞乾茶,乾茶的香氣不錯,顏色形狀都算上佳,只是不知道沏出來怎麼樣。取來水燒開沏了,還不及入口就是滿室茶香,明顯和剛才那三個茶場主送來的茶葉不同,沒有焙火,茶清淡宜人,湯色柔潤綿軟。輕啜一口滿腹清香,茶湯口感稠厚,一入腹便化作一股香氣發散開:「嗯,是好茶。」

  儉書長出一口氣,總算不用再四處跟逮間諜似地逮茶場主了:「夫人,可要定下?」

  「定下定下,湖山,倒沒聽說過,不過比正山也不差。沒有正山的巖韻,湯色比正山稍遜一絲金黃,但香氣和味道不遜於正山。」最後關頭能得到這樣的茶葉,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就是貢茶也不過如此。把第一泡放下,又起第二泡,第二泡滋味更加明顯,湯色也比第一泡好看,這樣一來,除了巖韻,半點也不遜色於正山了。

  「那便好,我去知會胡先生一聲。」

  胡令青得知答案後滿懷欣喜,朝儉書深深一施禮說:「令東主這是一場功德,如此一來湖山老小都有了活路,也不至離鄉背景討生活。」

  說完,胡令青又讓跟隨他一起來的人去把剩下的茶葉取來一半,玉璧又分了茶樣出來讓儉書去報名。結果胡令青一直在茶館沒走,一問才知道這位竟然連住客棧的錢都沒有了,看著不像沒錢的主,偏偏就是沒錢:「要不這樣,杏花樓後邊有一溜房舍,本是給樓裡的師傅們住的,但師傅們大都是本地人,房舍裡至今也沒怎麼住人。胡先生要是不嫌棄,便領了僕從一道住下便是,日常起居飲食便在杏花樓裡,無非添兩雙筷子,不是什麼麻煩的事。」

  玉璧這麼一說,胡令青又露出滿臉羞色來,朝玉璧一拱手道:「慚愧,承蒙侯夫人照拂,在下如今也沒推辭的餘地,只能致上謝意。」

  午間,蕭慶之來吃飯,知道玉璧選定了茶也鬆了一口氣,他還想動用動用關係,找一家看看,她自己選定了更好:「哪個山頭的茶?」

  「待會兒給你沏,不是什麼有名的山頭,胡先生說是他家的祖產,從前一直種果樹,後來果樹沒出路,幾年前改種的茶葉。銷路一直不怎麼好,有人指點他來鬥茶會,聽他的僕從說胡先生心軟,一路上處處施粥贈藥慷慨解囊,加上他自己也不富餘,最後連路費都沒有了。現在他住在後頭的屋舍裡,我讓他跟樓裡的師傅一起起居飲食,省得這位餓死自己。」真是聖人啊。玉璧心裡感歎著胡令青的人品高尚,一邊又覺得可樂,這位真是行善到了無我的境界了。

  蕭慶之也愕然,這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相比起來,同樣是讀聖賢書,顯得自己多不是東西:「那就讓儉書好好照顧他們的起居,這樣的人如今也不多見了。」

  「侯爺,京城來了封書信,是老侯爺寫來的。」儉書把書信帶進來遞給蕭慶之。

  接過書信一看,蕭慶之看完又遞給玉璧:「是懷靜師太病倒了,父親說大概沒有多少日子了,讓我們最近挑個得空的時間過去看懷靜師太最後一面,還我們如果不忙盡量執子侄禮給懷靜師太送終。」

  又是懷靜師太,玉璧眉一挑,她始終覺得哥哥妹妹什麼的不靠譜,執子侄禮這四個字就很值得推敲。明明蕭慶之這麼忙,要執子侄禮送終,讓蕭應之去不是一樣麼,怎麼非要蕭慶之去。

  不能怪她胡思亂想,像蕭梁這樣的人物,在外邊難道真能沒點風流韻事,誰信啊!

  好吧,目前就當蕭瑜真的是蕭瑜,而且真的是蕭梁的親妹妹,蕭慶之的親姑姑,關鍵是最近蕭慶之忙得一天到晚就吃飯能見得到人,他哪能抽得出時間來。

  「要不回個信給父親,讓父親遣子和去吧。」

  「不麻煩,再看吧,忙過這段時間應該會有工夫,父親既然專程寫信來了,還是要去一趟的。我是長子,有些事子和也替不了。」

  長子,長子難道就注定爹不疼媽不愛?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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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你怎麼這般小看人

  江南鬥茶會一共有五天,第一關是沏「大會組委會」發下來的安縣烏龍,這是為了考評各茶館是不是有資質參加這次大會,否則被龍蛇混雜的茶館參與進來,江南鬥茶會丟不起這份兒。

  杏花樓裡沏茶的師傅那也不是蓋的,經過玉璧一番細細教導,如今的沏茶水平不說一日千里,至少也是更上一層樓了。玉璧和儉書商量了一番,最後商定由何敏如去參加,何敏如在御茶房待了三年,底子不錯,走得是中正平和不花哨的路線。

  第一關觀、聞、品,要求泡六道茶湯,但並不看沏茶的時候是不是好看,手勢是不是漂亮,所以讓何敏如去正好合適。

  結果「大會組委會」發下來的茶葉大傢伙兒一瞧,紛紛心懷詛咒:「嘖嘖嘖,這在安縣恐怕也就是拿大壺隨便泡一泡,涼也好熱也好隨意解渴的茶,這擺明是要為難人。」

  一旁的何敏如捧著茶葉仔細聞了聞,又嘗了嘗,然後臉就白了,只聽她說:「夫人,這樣的茶葉沏出來怎麼喝,一涼下來肯定要發澀,這樣的茶葉泡到最後必然帶著一股子腥味兒。」

  「別擔心,又不是只有你拿到這麼差的茶葉,大家拿到的都一樣,你照著平常的沏,不過水溫要比平常低一成,也不要提壺高沖,容易把茶葉的澀葉激得更鮮明。這樣沏出來就妥了,如果再不好,大家都不好,你擔心個什麼。」玉璧倒很淡定,又不是自家拿的茶葉差,既然是大家都在同一個起跑線上,難道杏花樓比誰差。那不可能嘛。

  她這麼說,何敏如也鬆了一口氣,既然考的是沏茶的功底,那倒不要緊:「夫人說得是,那我照平常的手法沏著。」

  說罷。何敏如利落提起壺來。把水放涼到溫度差不多了,才提起來沖。只見她手端平放穩。水低低地沿著杯口緩緩注入茶碗裡。洗茶的水潷除後再次注入滾水,茶葉又以很緩慢的速度如花朵一般綻放開,隨後茶湯便有了黃綠之色。

  玉璧在一旁只看不說。各人沏茶有各人的習慣,好與不好的心裡有數,這時候打斷了只顯得很失禮。不過何敏如做得已經不錯了,雖然燜泡的時間或多或少有不足,但偏差得並不大。

  六道茶湯沏開。每一道用白瓷碗裝好放下湯匙端到會場中間的長桌上,接下來就等初評的評委們來品評。初評再評都不打分。只給留和去的牌子,留比去多的就留下,去比留多的自然就走人。

  「可憐了那些爭先恐後報名來的茶客,這茶喝下去,八成要吐出來的。」玉璧想得沒錯,頭回來做評委的都中招了,老評委們都很淡定,很乾脆地聞一聞,看一看,然後拿小勺舀出一點點來淋在指頭上放到嘴裡沾一沾就算完。

  「夫人,我們都得了六個去了,怎麼辦,剛好留和去平了。」何敏如很擔心,生怕耽誤了玉璧的鬥茶會大計。

  本著來看熱鬧的態度來的,雖然發下過豪言壯語說要拿茶王,但玉璧向來是定個高高的目標,然後又抱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去行動,對於她來說結果固然重要,可過程熱不熱鬧更重要:「沒事沒事,肯定能過。」

  上午第一關過了,下午還有第二關,不能通過大不了下午純粹來圍觀。

  不過後來的評委大多給的牌子都是留,杏花樓最後以五塊牌子的微弱優勢低空飛過。這麼說吧,杏花樓之下只有兩家茶館通過來,所以算起來杏花樓是倒數第三。一看這成績,墨竹館的謝春江就蹭了過來,難以置信地說:「夫人,杏花樓今兒怎麼一回事,這可不像平時啊!」

  做為墨竹館的東主,謝春江早就成為杏花樓的死粉了,所以很難相信杏花樓今天的名次會這麼低。要知道,就墨竹館都得了前十,按謝春江的想法,杏花樓就算不得第一也不出前三,哪想,前三是前三,倒數的!

  「過了不就行了,難道非得從一開始就拿出最好的水平來,那會把評委的嘴吃刁的,以後茶館的生意還怎麼做。」玉璧解釋完就見謝春江很沒形象地直瞪白眼,她忍不住樂。

  「夫人就是這麼愛玩笑,下午是茶詩,你這有沒有準備好的,若是沒有我給你踅摸一首。我的詩雖然比不得各大茶館專程請來的大詩家,但也不至於過不得關。」謝春江盼著杏花樓給吳州這個行當裡添把火,所以很大方地提出幫忙的意願來。

  卻見玉璧神神叨叨地一搖頭,笑瞇瞇地道:「我也請了位大詩家,還是年少便名聞天下的詩家。」

  謝春江一聽心癢癢,連連追問道:「到底是哪位詩家,是何處人士,哪一年中的進士,可曾為官?」

  「秘密,謝東主既然方才熱心要相幫,現在可要那位詩家幫忙?」玉璧投桃報李地提議。

  「那倒不用,各憑本事,夫人能請到大詩家,那是再好不過,只盼著杏花樓能破十關摘得頭籌才好。」謝春江倒挺有自知之明,憑著墨竹館能走到第四天就算不錯了,第五天是想都不用想的。不過做為一個死粉,他對杏花樓的信心空前龐大。

  大詩家說的不是別人,正是蕭慶之,家裡擺著這麼一位要不用,玉璧都覺得浪費。不過蕭慶之很別扭,中午吃飯時跟他一說,他還有點不大樂意:「那年掛起書畫印去了軍營,我就發願不再吟詩作賦,玉璧啊,你這是在為難我。」

  扒口飯進嘴裡,玉璧順手夾了一筷子菜,然後埋頭挑去菜裡的薑末。至於蕭慶之說為難,這不重要,她現在也算了解蕭慶之了,只要哄得他心情大好,什麼操守道德都可以拋棄掉。當然,這還有個前提,得她來哄,為了下午能順利過關,哄哄就哄哄唄:「真不寫了麼,為我破例都不行嗎?你要是真不寫了,後來人讀詩該多遺憾啊,詩史上少了慶之,那就是夜裡少了一輪明月,冬天少了千山白雪。關鍵是,你要一直不寫就算了,可偏偏你不但寫過,還寫過的每一首詩都令天下人口口傳唱,你怎麼忍心後來人都這麼遺憾呢。照我說,還是寫吧,發願什麼的,就當不存在好了,反正也沒別人知道是不是。」

  ……

  從前被人弄頭暈頭轉向的丫頭,如今已經具備了忽悠人的能耐,傅大廚看到可以含笑九泉了!

  最後,蕭慶之確實就被哄著了,半推半就地寫了一首詩給玉璧。玉璧一得到詩,立馬就當蕭慶之不存在了,捧著詩就招呼著大傢伙兒往鬥茶會的會場去,留下蕭慶之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陳玉璧,你好樣的!」蕭慶之這叫一個恨。

  玉璧捧了詩去鬥茶會,又碰上謝春江湊上來,謝春江也是文人吶,他是專程來看玉璧到底請了哪位大詩家的。結果玉璧把詩一展開給他看,謝春江立馬就暈乎了:「是晉城侯?」

  「嗯。」

  玉璧一點頭,謝春江更暈了:「晉城侯都多少年沒寫詩了,夫人,你怎麼……不對,平日聽人管你叫侯夫人,我還記得你姓陳,你……你該不會是,不會是晉城侯夫人吧!」

  「他都沒落名款,也沒用印,你怎麼看出來的?」玉璧還以為不會被人看出來呢。

  只見謝春江一指小卷軸上的字說:「倒忘了說,我與晉城侯是同一樣行大試的,只不過晉城侯行了武試,我行的文試。但晉城侯大才,那一年的題目正是侯爺所書,那字看過一次就不會忘,天底下能寫如此一筆行書的,不會再有旁人。」

  其實,也得怪玉璧承認得快,否則謝春江還不敢這麼肯定。

  「那你看能不能過,這麼多年他都沒作詩了,也不知道功底還在不在。」玉璧問道。

  「怎……怎麼可能不過,這可是晉城侯啊!」謝春江這樣的讀書人,大多都能把蕭慶之過往的英雄事蹟倒背如流,蕭慶之對天下讀書人來說,那就純粹是別人家的孩子。

  別人家的孩子出身好、別人家的孩子品行好、別人家的孩子長得好、別人家的孩子文章好、別人家的孩子年少文成、年青武德……

  「誒,看你這麼喜歡,如果能通過就把這卷軸給你,到時候你拿回家裱起來留給後代子孫當傳家寶。」順手人情她倒送得快,也不知道蕭慶之會不會吐血。

  聞言,謝春江這叫一個激動,讓玉璧把杏花樓三個字糊在卷軸背後,他屁顛屁顛地去跑腿兒。玉璧則在謝春江後邊揮小手,說道:「謝東主,別事先說是誰寫的啊,否則就憑他的名聲,不論好壞都會讓他過的。」

  「你怎麼這般小看人!」繼杏花樓之後,不,應該說在杏花樓之前,謝春江就是蕭慶之的死粉了,須知天下有不少蕭慶之的死粉。

  詩一送去,杏花樓形勢一片大好,就是後來評委們知道詩是蕭慶之寫的後,紛紛強烈要求見一見蕭慶之本人,評詩的大部分是年輕的士子,大多仰慕蕭慶之得緊。

  玉璧沒想到,杏茶樓的名聲沒打出來,倒把蕭慶之又給炒熟了一遍!

  好在謝春江很持重,沒有把杏花樓和晉城侯的關係說明白,否則這鬥茶會不用進行了,杏花樓直接就能拿頭名。




第一百章 死忠粉遇上偶像

  蕭慶之的詩很沒懸念地奪得第一名,杏花樓的名聲也因為蕭慶之這個無恥的抄襲者而聲名大振,因為蕭慶之把杏花樓那句詩改一改化用在他給玉璧題的茶詩裡。不得不說,名句就是名句,就算經過玉璧一改,再經過蕭慶之一改,這句詩還是煥發出動人的光彩來。

  但是過了就好,管是怎麼過的,倒是高興壞了謝春江,晉城侯的手筆啊!他現在光顧著高興得了真跡,倒忘了真人離自己都不遠,捧著題著詩的小卷軸,一笑起來嘴恨不得咧到耳後根去。

  「夫人,明兒我再跟你細說,我得趕緊回去把它裱起來,就跟你說的似的,好好收著,將來指著它當傳家寶吶。」謝春江說完人就走了,壓根不待玉璧回他的話。

  這就是死忠粉的力量,玉璧搖頭回家,她前腳才進門檻,蕭慶之後腳就在門前下馬:「你怎麼身上有泥,今天又沒下雨,芍藥,快點準備熱水。」

  蕭慶之看一眼袍子邊上的泥點子,說:「剛從燕子塘回來,路上沾的。」

  兩人進屋,玉璧就奇怪了,蕭慶之怎麼不問問她那首詩的命運如何。得,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唄:「蕭慶之,你就不問問我詩怎麼樣了?」

  只見蕭慶之毫不在意地撣去衣上塵埃,看他的樣子,對他來說,袍子乾淨與否比詩入選與否要重要得多:「那還用問,定然是過關了,否則你不早跳著腳指著我鼻子罵。」

  「胡說。我又不是潑婦!」

  「是是是,我錯了。看你這樣,估計接下來還得要我幫襯。得了,接下來的書法、畫作你也不用開口,我都給你包了。」要參加鬥茶會的茶館早早就會找好文士幫忙。每到鬥茶會,有名的文士各個身價千金,甚至千金難求。蕭慶之和玉璧都不太清楚這事,蕭慶之今天下午問了問,結果五天十關裡有三關和文有關,茶詩、茶書、茶畫,茶書說的是和茶有關的書法,茶畫自然就是和茶有關的畫。

  明天到最後一天鬥茶會的安排的剩下八關是。第三關是識水,第四關茶點,第五關識茶,第六關書法,第七關識器。第八關茶歌,第九關茶畫,第十關沏茶。

  晚上,蕭慶之跟玉璧略微說了說,玉璧也更有了計較。

  第三關識水,玉璧和儉書商量著讓素琴去,素琴味覺很靈,這一關倒不像當初玉璧在宮裡學那麼嚴謹,只要求分辨出是泉水、井水、江水、湖水、雨水等等。大約十種水,取前五十名進入下一關。

  據說這關難倒不少人……

  所以玉璧很放心地讓素琴上。

  上午輪到杏花樓時,素琴表現得很出色,辨識出了九種水源。杏花樓以第十四名過關,前十三名都分辨出了所有的水。到下午茶點,玉璧就只能自己上了。杏花樓裡做茶點的師傅確實很厲害,但杏花樓的點心賣了有些日子了,早已經不新鮮,雖然還是那麼受歡迎,但是老調重談地拿來,肯定出不了名次。

  一說到吃,蕭慶之比讓他畫畫作詩更上心,中午才一進門就問她下午做什麼茶點,玉璧指著讓人從鄉間採來的一筐野薔薇花瓣說:「野薔薇團子。」

  「聽著都不好吃!」

  「有本事你待會兒別吃。」玉璧扒完飯也不理會蕭慶之,自己動手去做點心。這點心倒也容易,取糯米粉和玉米澱粉混合,再把粉和水按1:1撐到沒顆粒後上鍋蒸,蒸出來放到溫熱,把鹽水泡過的野薔薇花瓣用放涼的開水沖去鹹味,然後花瓣與蒸熟的粉漿團子輕輕揉勻,最後把餡包進去。

  成品會因為花色的深淺而有改變,因為采來的野薔薇分深玫紅和淡粉,玉璧就分兩份揉,成品出來一份是玫紅,一粉是淺粉,端是粉嫩可愛。味道也非常好,野薔薇有淡淡的澀味,但是用鹽水泡過後澀味全無,只剩下花瓣的香氣和口感,十分獨特。

  外層咬下去就像吃了滿嘴花瓣,裡邊的餡則是淡淡的甜味,保證了吃下去不會奪了茶的香氣味,這才是茶點最重要的一點。

  做出來蕭慶之各嘗了一個,看得出他說不上很喜歡,但味道確實不錯,也很精致,光是賣相就說不出的好。玉璧又擅長擺盤,拿小木匣子填滿野薔薇花瓣,然後把團子一個個擺上去,蕭慶之嚼完嘴裡的團子後說:「味道不說最好,賣相肯定是最好的!」

  事實證明,蕭慶之在這點上很沒有先見之明,這時代的茶點不像現代那麼品種繁多,吳州也就是杏花樓開了後,茶點裡才多了些新鮮的。再說了,東西先就是看個賣相,賣相好了吃得都舒心一些。

  相對來說,前四關很簡單。真正難的在最後頭,接下來兩天,從識茶到茶歌,杏花樓都或高或低地過關了。真正麻煩的是茶畫和沏茶,謝春江的墨竹館在識器這一關撲街了,他倒一點不氣餒,一天到晚關注著杏花樓的進度:「侯夫人,今天的畫是晉城侯畫的嗎?」

  謝春江倒沒聽說過晉城侯畫得一手好畫,只詩賦分外聞名。玉璧連連搖頭,展開畫卷露了右下角的名字給謝春江看:「慶之說是孟濤先生的畫作,他說很難求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為這幅畫,他還訛了我一頓飯呢。」

  「才一頓飯,我願供十年飯請晉城侯替我去求一幅,這可是孟濤先生的新作啊!你不知道孟濤先生已經多年不畫畫了嗎,你不知道孟濤先生的畫作有市無價嗎?」謝春江雙眼又冒出綠光來了。

  「呃,這個不能給你,慶之說是朋友所贈的畫作,不能轉送他人。」玉璧說完卷起畫來讓芍藥去送。

  謝春江遠遠看了幾眼,滿臉依依不捨,直到看到芍藥轉身不見人了,他才說話:「侯夫人,下午的鬥茶會有很多行裡的大家來,還有不少聞名的文士到場,你可得親自上場才行啊,吳州能不能拿一回鬥茶會的茶王就看你了!」

  「本來想請丁師傅上,可丁師傅最近家裡有出請假了,那也只好我上了。」玉璧一路走來,總覺得自己在鬥茶會上走得也太順利了,除了第一關,好像每一關都很容易就過了,無驚無險的。

  「那就好那就好,還請候夫人多沏一壺,我也好跟著沾沾光。」謝春江一聽更不肯走了。

  見謝春江坐著不動彈了,玉璧正好把心裡的疑惑問出來:「謝東主,總聽你們說鬥茶會多難,可我怎麼好像覺得並不是多困難……」

  她沒好意思說很容易,很簡單,怕謝春江跟她翻臉。謝春江聽了她的話則滿臉「你應該懂的」笑容,看得玉璧直想潑他一臉開水:「侯夫人,你把晉城侯的詩作拿出去時就應該料想到這個結果,這分明是在告訴所有人,侯爺他在後邊支應著杏花樓呢。再加上杏花樓本來就不俗,哪有不過關的道理。」

  說完,謝春江又擔心她最後一關不拿出水平來,又說道:「最後一關可不行,最後一關來品評的全是行裡的名家大家,和有名的文士,這些人都要臉面的,不會給你放水,你可不能再像前幾關似的不認真。」

  「我每一關都很認真!」玉璧心想,早知道就不用蕭慶之的詩了,她隨便抄一首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弄得倒像杏花樓全是靠蕭慶之的名頭過的關一樣。

  下午,玉璧特意捧了一甕龍心泉來,蕭慶之下午也特意把時間空出來,陪她一起參加鬥茶會。當然是便裝,還得刻意注意掩飾一下裝束,免得被人認出來,其實蕭慶之就是想來喝玉璧沏的茶。

  自從有了杏花樓,這丫頭就鮮少給他沏茶了,每回都是:「儉書,讓人給你們家侯爺沏壺茶來。」

  「這是越州帶回來的龍心泉啊,我記得味道不怎麼好,你不是愛用雪水嗎,我讓人給你捎了來,怎麼不用?」出京後,蕭慶之也沒再喝過雪水沏茶,其實就是從前在京裡也沒怎麼喝過,玉璧沏的全給淳慶帝喝了,在這一點上,蕭慶之是很眼紅的。

  玉璧也不答他,只燒開水給他沏了一泡,蕭慶之一喝眼睛微睜:「有冷香,怪不得古書上說起龍心泉又謂之冷泉,和雪水的冷冽又不同,也和茶本身的冷韻不似。」

  「回口是沁涼的香氣,把茶味襯托得更加鮮明甘冽,時人不懂它,只道水本身味道不出眾就棄用了,卻從沒想過它為什麼有『天下煮茶之水,龍心第一』的美名。本身不好沒干係,能把茶襯托出來才是最重要的。」對於沏茶一道來說,水是骨肉,茶為靈魂,空有骨肉或空有靈魂都同樣空洞。

  「哈哈,老遠就聞到茶香,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謝春江話沒說完就看到了蕭慶之,想起從前在杏花樓裡見過,玉璧還給他介紹過,謝春江好一會兒才意識過來,這就是晉城侯啊!

  死忠粉遇上偶像,什麼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玉璧趕緊一邊沏茶去,最後一關已經叫了開始,杏花樓能不能掙很多很多小錢錢,就看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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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多少有些蹊蹺

  如果要問江南鬥茶會之後,玉璧最想做什麼,她絕對會說:「把謝春江吊起來往死裡揍!」

  別問她為什麼,什麼破名家大儒,什麼狗屁不通的有名文士,全是一群拿了銀子暗爽,然後暗箱操作把茶王給了楚州某家茶館。也別問她為什麼知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顯然,楚州某家茶館就有這樣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們自家豬一樣的隊友爆料,玉璧可能還沉溺在江南靈山秀水多高人的印象之中。

  結果倒好,沒出幾天,鬥茶會就爆出醜聞來了,如果江南有辦報,這幾天的報紙頭版頭條都應該被「江南鬥茶會驚天黑幕」,然後再來個副標題「論名士大儒的可收買性」,最後副版弄一堆名士大儒的各種言論。那些言論要麼欲蓋彌章,要麼微感羞慚而矜持並隱寓地道歉。

  不過,現在也差不多,整個江南,甚至當朝上下都在談論江南鬥茶會的茶王的含金量。結果宮裡淳慶帝發來一旨詔告,命江南重開鬥茶會,淳慶帝還嫌自個兒的社稷良臣在江南不夠事兒,把鬥茶會監督的責任交給了蕭慶之。

  「也就是說這屆的茶王注定跟我沒什麼關係了,你看你看,陛下還非寫明白說與會家眷應當避嫌。陛下分明是妒忌,陛下自己在宮中喝不著我沏的茶,就明發聖旨也不許旁人喝,哪有這樣的嘛。」玉璧捧著聖旨研究半天,就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來。

  同樣捧著聖旨研究半天,社稷良臣蕭候爺敢百分之百肯定——陛下就是像自家小玉璧說的那樣,妒忌了!他哭笑不得地收起聖旨,陛下有時候還是要胡來,他們顧家就一群不靠譜的主:「你沒看清楚,這屆只重開最後一關。不過你確實要避嫌。看來就算你想參加,也只能拿明年的茶王了。」

  「這不公平,陛下太不講道理了。」玉璧捧著臉。心說我籌了這麼久,被淳慶帝一張聖旨就給瓦解了,太划不來。

  「那沒辦法,除非你願意現在進京去跟陛下理論,你要真想去,把時間往後排一排就是,等你從京城跟陛下理論完回吳州,再重開就是了。」蕭慶之看著玉璧,分明在鼓勵她。

  玉璧才不理會他這鼓勵,揉了揉額頭說:「算了,我就知道我沒拿第一名的命,從小到大我幾時得過第一了。」

  「頭疼了?你最近怎麼這麼容易頭疼。是累了吧,你也是不該參加江南鬥茶會,明明不是什麼大事,看你把自己累的。」這操心小事的,比他操心江南官場事的還要累,真是小花朵不經風雨。

  「有一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睡得不好,老迷迷糊糊的。心情好像也不是很好,還容易頭疼。」聽著好像犯了憂鬱症的症狀,可她真沒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江南鬥茶會她本來也沒放在心上,這都不能算不順心的事。

  「明兒領你去看醫師,不能再這樣下去。你怎麼自己的身體都不清楚。要不是今天跟你說,你難道要一直拖著,蠢丫頭。不成,儉書,去把吳州城裡最好的醫師找來,早看了早安心。」蕭慶之說罷還拉開玉璧的手,他用指頭輕按著她的額頭問道:「是哪裡疼,這裡嗎?」

  引著蕭慶之的手向自己耳後根下那一塊按去,蔫蔫地說:「是這裡疼,好像還有點冒虛汗呢。」

  蕭慶之輕輕揉了揉,卻不敢用力,只得說:「等醫師來吧,想吃什麼嗎,我給你做。」

  就算頭疼,聽到蕭慶之給她做吃的,她還是感覺精神百倍,立馬坐直了兩眼放光地說:「真的,我想吃乾炒麵和油炸果子。」

  輕拍了她一下,蕭慶之說:「乾炒麵可以,油炸果子不成,到時候又喊喉嚨疼。」

  「我現在是病人,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嗎?」玉璧忽然覺得這個藉口真是太完美了。

  但也得蕭慶之理會她這理由,她忘了蕭慶之哪裡是容易上當的主。只見他摸著下巴,盯著她看道:「嗯,如果不是看著你真不舒服,我就得以為你是在裝病要求吃好吃的。」

  玉璧白他一眼,鬆開手把他往外推,幽怨地歎口氣說:「好吧,聊勝於無,乾炒麵就乾炒麵,多放豆芽少放油,不要肉要雞蛋,蔥白在下雞蛋後放,蔥花在離火後放。」

  生蔥熟蒜,這是玉璧最近告訴蕭慶之的做菜要訣之一,蔥要生,要保持生蔥那種微刺眼的生青香氣。蒜則要拍碎過油,才會激發出蒜香,不是說生蒜不能吃,而是熟的蒜味道會更好。比如做蘸料時用蒜,用油過一過會將蒜香氣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

  「知道了,坐著等吃吧。」蕭慶之說完歡快無比地做他的家庭煮夫去了。

  玉璧則在屋裡一邊搖頭,一邊內心充滿無限滿足感,她真的做到了,把一個王侯將相弄成了廚子:「嗯,不想當廚子的王侯不是好將軍!」

  那邊蕭慶之的乾炒麵還沒做好,儉書請的醫師就到了,芍藥給醫師先上了茶,醫師喝了兩口意思意思才從藥箱裡取出脈枕來:「夫人,請。」

  依言把手腕放上去,醫師就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一邊摸著花白的鬍鬚,一邊微微閉言琢磨脈相。玉璧倒不擔心自己的身體有什麼大毛病,她向來健健康康的,陳家也沒什麼遺傳類的疾病,個頂個的都健康得很。

  醫師倒沒有診太久,連問了幾個問題後,醫師睜開眼向左右一看,儉書和芍藥都不用醫師明言就退了出去,待兩人退開了,醫師才收回按在玉璧手腕上的手指悠悠然地開口:「這位夫人,你最近幾年可是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呃,您怎麼知道,我是覺得自己都還是個孩子,要去拉扯個孩子實在不靠譜,所以才有這打算。」玉璧跟醫師倒不瞞什麼,其實如果不是蕭慶之表現得很喜歡孩子,她估計也不會瞞著蕭慶之的。

  聽她說完,醫師默默地收回脈枕,施進藥箱後,又抬頭悠悠然地說:「這位夫人,日後莫再照那幾個穴位按下去了,大約教你這手法的醫師沒跟你說明白,不可長期按下去,會虧元氣損身子。夫人若是覺得還不是時候,不妨跟令夫君說明白,行房之時注意著點,比夫人這般要安省得多。」

  要是知道該怎麼說早說了,玉璧苦惱地捧著下巴一聲長歎:「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很喜歡孩子,而且我都瞞他這麼久了,不知道該怎麼說。」

  其實,玉璧存著點心眼,如果這會兒蕭慶之聽到了,那最好,省得她再多說。要聽不到,她也是在跟人傾訴,最好這年紀不小了的醫師還能給她點主意,那才真是好吶。

  醫師淡淡一笑,心裡卻想老夫管你身體好就行了,還管你們倆口子怎麼過日子不成,又不是你家高堂:「船到橋頭自然直,夫人沒想過要說,又如何知道該怎麼說。至於夫人現在的症狀,倒不麻煩,老夫給夫人開幾帖藥,夫人吃了就會好。只是以後這按穴的手法卻不可再用了,仔細將來想要孩子時,反而要不了。」

  「謝謝醫師。」

  「夫人,容老夫再多言一句,女人家終歸都要經這一遭,不過夫人考慮得也周全,女子到二十以後確實要好生育一些。夫人若是單純只因為怕疼,也不能拖一輩子是不是。」醫師在做完知心大叔後起身告辭,儉書則去相送。

  蕭慶之確實在外邊,玉璧沒白受電視劇和小說的荼毒,做乾炒麵需要多少時間,玉璧答醫師的話時他就在門外。起初多少有些想法,倒也沒玉璧想的那麼難以接受,他倒是大大方方地進門,玉璧見了他卻頗覺尷尬。

  「多大點事,非把自己身子弄壞了才舒坦,跟我明擺著說不成。要不是今天請了醫師,你再犯傻下去,將來真到你後悔了都沒地兒哭去。」蕭慶之把乾炒麵放到她面前,又揉了把她的腦袋說:「別這麼看著我,像我欺負了你似的,陛下在上,我可不敢欺負你。」

  「我錯了,其實我知道自己應該主動跟你說的,可是,又覺得瞞下來比較方便,免得你追問嘛。」總算是把這事給說出來了,想想自己還打算一直瞞下去,可巧有這機會說出來,也省得自己不明不白,真傷了身體她確實沒地兒哭去。

  其實要說蕭慶之一點芥蒂沒有,那是假的,不過一想到醫師那句「怕疼也不能拖一輩子」他又覺得情有可原,這丫頭多怕疼啊!再說她確實還小,醫師也說過二十才更合適,那就過了二十再說吧。

  這幾年忙碌,確實可能照料不到孩子,晚一些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

  「侯爺,京裡又來信了,是老侯爺寫來的,看來是急件。」儉書在外邊喊起來。

  「拿進來。」

  展信一看,還是說懷靜師太的事,說懷靜師太的身子急轉直下,怕是拖不了多少日子了,讓蕭慶之盡快去。

  這一連相催,蕭慶之也是疑竇叢生,姑姑出家膝下無子,那也不應該相催。出家就是與六親相遠,有沒有子侄向來不是太大的問題,父親卻在吳州水深火熱的時候要他抽身去以子侄禮給姑姑送終,這其中多少有些蹊蹺。

  看一眼玉璧,蕭慶之不由得想,難道還真是風流韻事?





第一百零二章 世上有故事的人又少了一個

  一邊是淳慶帝的聖旨,一邊是蕭梁的書信,還有一邊是手頭正在辦的案件,雖然蕭慶之從不跟玉璧說,玉璧也從不問,但是兩人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江南的案件真在如火如荼的時候,蕭慶之就算加班加點的,那也至少還需要天才能把手頭的事粗粗收個尾。

  可蕭梁又來信說拖不了多少日子,這拖不了多少日子到底是多少日子誰也說不清楚。

  「松山離吳州也差不多就是到越州那麼遠,要不我先去替你看著,有什麼情況再知會你,你就先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再說。」玉璧覺得夫妻嘛,就是這時候得體現出作用來,能分擔就幫著分擔一點,何況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玉璧的話,蕭慶之思索了良久,這時才明白一句話的涵意——從來忠孝難兩全。眼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她說的也是個主意:「好罷,我送你去,若是無事再回吳州,這兩天空閒還是抽得出來的。」

  他說要抽時間,玉璧也不說不用送的話,吩咐芍藥鋪床,兩人洗漱了便睡覺。這一夜,蕭慶之難得地沒有動手動腳,玉璧還真有點不習慣,悶被子裡好半天,她才悶聲悶氣地說:「蕭慶之,你該不會還是惱我了吧。」

  本來迷迷糊糊快睡著了,被她這麼一說,蕭慶之又睜開眼來,睡眼惺忪地衝她無奈一瞟,說:「我惱你什麼,難道非要動手動腳惹出天雷地火來折騰你你才舒坦,你要真這樣才舒坦我倒也不介意,不過待會你自己注意著點。」

  ……

  從被子裡探出點腦袋,玉璧用下巴抵著被子,眨巴眼看著蕭慶之好一會兒說:「這……這也要注意也是你注意好不好。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咳,那啥。」

  半睡半不睡的時候,人的腦子總是遲鈍一些,蕭慶之想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立馬雙眼大睜。好像頓時間來了精神:「聽你這話,是在鼓勵我動手動腳啊。那本侯爺就不客氣了!」

  她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一大早,渾身酸疼地爬不起來時,玉璧才知道什麼叫自作自受。下回再也不提這樣的話了。蕭慶之聽了就跟吃了幾盒子春藥似的來勁。不過他倒確實注意了,但看他其實還是有些不得勁,正因為如此才又多折騰了她兩回才罷休。

  「真起不來?」蕭慶之心說,丫頭你也就這點戰鬥力還跟本侯爺叫板,活該你吃苦受罪沒處訴說。

  「嗯,不起來。」玉璧說話還動了動身體。確實不是很舒服,還是歇著比較好。

  「我讓芍藥給你煮了粥,起來洗漱吃了再睡,中午我回來給你做,下午啟程去松山。你待會兒泡一泡,會更鬆快一些,還有,記得喝藥。」蕭慶之說完整了整官服,然後俯身捏了把玉璧的小圓臉,神情氣爽、春風得意地上衙門去了。

  結果等他春風得意哼著小調地從衙門回來,玉璧還在床上躺屍,好在交待她做的事一件不少地做了,蕭慶之給她做了兩個菜,把飯一煮叫她起床吃飯。

  「唔,鹹了。」

  「下飯,少吃點。」

  這對話多麼熟悉,她從前就這麼回答過,果然徒弟氣死師傅只需要一句話。

  到松山走得很快,因為吳州去松山的路比去越州還要平坦一些,又沒有山路,可以快馬如飛直抵松山腳下。

  第二天上午,兩人一步步爬上山,松間禪院在一片薄霧之中彷如世外桃源,靜謚之中只聞一片晨鐘與早課頌經聲。淡淡的香煙帶著檀香氣飄散開,四下裡一片清和安寧,兩人找到知客的小師傅問起懷靜師太。

  那小師傅仔細地看了看他們倆才說:「兩位施主,懷靜師叔在廂房靜臥,兩位請隨我來。」

  「這位小師傅,我們是聽聞懷靜師太病重而來,不知現在病情如何?」跟女尼說話,蕭慶之不那麼方便,所以只能由玉璧來問。

  「施主稱小尼慧清便可,懷靜師叔臥病在床已經一個多月,這幾日愈發地不好了,請了山下的醫師來診治,醫師卻連方子都沒開,直接讓禪院給準備後事。後來,有位蕭施主遣了京中名醫過來,那位名醫卻也只留下一個讓師叔不是那麼疼痛難忍的方子,也是讓我們做準備,說是師叔時日無多,若師叔有什麼心願便早早替她完成,以免師叔走得不安心。」慧清說罷雙手一個合什禮,口中頌了句佛號。

  跟著合什一禮,玉璧又問道:「懷靜師太的心願,是不是由子侄相送一程?」

  只見慧清又看了眼蕭慶之,點頭道:「正是,禪院裡知道京中的蕭施主是師叔俗家的親人,便送了書信去,倒沒想到施主來得這般快,此時書信只怕還在路上呢。」

  其實沒見到懷靜師太前,蕭慶之和玉璧心中都沒有什麼太多念頭,要說悲傷那更不大可能,畢竟兩人只見過懷靜師太一面,心中又頗多疑問。不過在廂房裡一看到懷靜師太,兩人心中都不免悲涼,頭回見面時只是身子骨弱一些,卻舉止輕便,言談也從容。

  「姑姑,你很難受嗎?」玉璧率先湊上前去問候。

  蕭慶之也上前,只是眉頭緊鎖:「姑母,才數月不見,怎至如斯。」

  呸,玉璧瞪蕭慶之一眼,這傢伙愣是要問候一個都比她文雅嗎,顯得她多沒文化。

  懷靜師太此時斜靠著坐在床榻上,手裡一顆一顆撥動著念珠,笑容無比平和,但看起來卻讓人覺得肯定不好受:「沒有大礙,你們不要如此,一切皆有緣法,該走的時候到了也不必如何作態,好好去便是了。只是讓你們趕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妨礙了你們的事,也不知要留到何時,你們若是有事只管去辦,見過你們也就足夠了。」

  靜靜地聽著,又靜靜地看著,蕭慶之轉身去桌上倒了杯水,藉這幾步的機會他還琢磨了一番。倒記起以前蕭張氏說起過父親有個妹妹,想來倒真應該是姑母,只是不知道這位姑母年輕時經歷過什麼,竟會遁出紅塵。

  他倒茶的時候,玉璧正在拿手帕給懷靜師太擦額頭流下來的冷汗:「姑姑,你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要不讓慶之給你做,慶之做的菜可好吃了。」

  「不必,坐著便是,能看著你們便是好的。」懷靜師太這時候哪裡還吃得下東西,連喝口水都嫌麻煩。

  但是蕭慶之倒的水,懷靜師太還是勉強喝了幾口,蕭慶之見她喝得很艱難就伸手去接:「姑母,侄兒是否可以你問一個問題?」

  把水放開,懷靜師太面目柔和地看向他道:「可以,問吧。」

  「我……我是否……」蕭慶之這時確實想問問自己是不是有什麼身世之謎,他必須得承認,玉璧那些不著調不靠譜的話影響了他,但這樣的話似乎又不怎麼好問出口。

  看他這猶豫狀,玉璧忽然靈光一閃,很小聲地湊到懷靜師太耳邊說:「慶之大概想問,婆婆是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聽著玉璧這樣問,蕭慶之微感尷尬,但很快就放開了,朝懷靜師太點頭道:「是。」

  咦,居然這麼大方承認了,他從前不是抵死不從嗎?

  如果說玉璧只是意外,那麼懷靜師太就是震驚,原本沒點神氣的人整個坐立起來,盯著蕭慶之問道:「怎麼,她待你不好嗎?」

  蕭慶之怎麼可能說不好,別說退一萬步,就算一步不退他也不會說蕭張氏半個字不是:「自然不是,母親待我很好,只是隱約有些揣測罷了。母親待子和說打便打,說罵便罵,卻從沒衝我發氣、失口罵過我,也沒動過手。」

  聽他一說,懷靜師太輕輕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又半躺著靠在疊起的被子上:「哪能不是,大約是你太懂事,你從小便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見狀,蕭慶之沒有再說下去,再說就要說蕭張氏的是非了,他怎麼可能說破。就讓懷靜師太認為蕭張氏很寵愛他,捨不得動他一根手指好了,總不能讓個生命垂危的長輩替他操心:「姑母,你身子哪裡不好?」

  「舊疾纏身,想好也好不了,這些年一直拖著,以為自己好些了,可沒想到一發出來就不可收拾。別多想了,你父親請了方老醫師來,他也說了只能拖日子,旁的醫師來了又有什麼用。」懷靜師太見到蕭慶之和玉璧後,算是了卻了一樁天大的心願,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原本就是這一口氣繃著,心願一了人一放鬆,蕭慶之和玉璧到松山的第二天晚間,蕭慶之正說明日啟程的事時,慧清師太就奔到客居的廂房裡來,滿目悲傷地說:「兩位施主,我師叔走了……」

  蕭慶之「嗖」地一下站起來,此時方覺得胸口有疼痛感:「白天不是還好好的,晚飯還用得不錯,怎麼才這會兒工夫就走了。」

  說完,蕭慶之就往外走,還不忘拉上玉璧的手,玉璧跟著他的腳步走得氣喘吁吁,到廂房一看,院子裡點了滿地照魂燈,屋裡那盞長明燈卻是滅了。

  人走燈滅,果然如此。

  世上有故事的人又少了一個,玉璧在心中慨歎罷,跟著蕭慶之一起拜倒在地,長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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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蕭慶之是個壞蛋!

  懷靜師太的葬禮辦得十分簡單,徹夜頌經後,次日便請來山下的村民幫忙,上午整好墓地,下午便落葬入土。在立碑的時候,禪院裡的住持問蕭慶之是否要按俗家姓名下葬,又或者要取生前衣冠回祖籍去建個衣冠塚供後人祭拜。

  蕭慶之思量了一番,想著還是按法號立碑,至於衣冠塚,蕭家沒有這個規矩,而且蕭家沒有祖墳地,這時代也不講究這個。先人都貢奉在祠堂,也只一個牌位,當今天下除了天子家,也沒誰家有把老祖宗葬在一塊的傳統與愛好。

  「便照著佛門子弟禮立碑吧,姑母既然遁入空門,自然還是應當按佛門的規矩來。」蕭慶之渾覺得不是滋味,總有一股子悵然若失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不肯消散去。

  立碑的事自有禪院裡安排,蕭慶之本來要奉些香火錢,但是懷和師太拒絕了他:「令尊年年有奉銀錢,積年下來已是不少,懷靜既為我禪院弟子,日後自有禪院的香火供奉,施主切勿以此為念。」

  說完,懷和師太又回頭衝身後的慧清句了句什麼,慧清連連應聲而去,不久便捧了個匣子來。懷和師太讓慧清把匣子遞給蕭慶之,蕭慶之接過不免問了一句:「師太,這是何物?」

  「是懷靜留下的一些物件,終非佛門之物,還是由施主帶還為好,交給令尊也罷,施主留著作個念想也罷,想必,懷靜也願意她所留之物由你們帶走。」懷和師太說完長頌一聲佛號,便入殿頌經去了。

  看著手裡那匣子,蕭慶之心裡的疑惑更深了一些,他拉著玉璧坐到院子裡的石桌前。又把那匣子放在石桌中央,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跟玉璧說:「這是宮裡的東西,紋樣、制式加上銘文,無一不是宮裡專貢的物件。如果我沒看錯,這是三十年前宮裡承設司造出來的東西。刻銘文留名的師傅如今是承設司掌承。」

  宮裡的東西。玉璧也盯著看了一會兒,她倒覺得這個不奇怪:「蕭慶之,這個反而不值得奇怪吧,或許是父親送給姑姑的,又或許是姑姑從別的什麼地方得來的。要不還是打開看看吧,總是姑姑留的東西,又或是你想托人送回京裡去交給父親?」

  只見蕭慶之搖頭說:「還是看看吧,不看看心中終會埋著疑問。」

  說罷,蕭慶之伸手,熟門熟路地在幾個花紋上按了幾下。然後就聽得輕輕一聲「卡」,接著他就伸手從左側滑開了匣子的蓋。蓋是可以取來的。蓋子放下,匣子裡的東西就露出真面目來,卻只是些很陳舊的小物件,多是女兒家用的。

  「這些絹花和珠花樣式也很陳舊了,不過東西都是好的。」珍珠很瑩潤,寶石淨度很好,絹花雖然很舊了,但光澤質感還能看出原先如何巧奪天工。所有的珠花絹花襯的銀都老化了,看起來有些黯淡無光,也帶著一些層濛濛的黑灰色,使得這一匣子東西看起來沒賣相。

  「也是宮裡的東西,或是姑母曾嫁的是王侯公卿,這樣的東西,你不也好幾匣子。只是姑母單單只把這幾樣帶在身邊,應該不是尋常物件,或是很重要的人相贈吧。」蕭慶之本來期待著有個書信,或有點什麼其他東西,見是一匣子首飾哪裡還有興致。心裡不由地想,就算姑母遁入空門,終也是女兒家心思作祟,裝了一匣子珠玉留在身邊。

  玉璧卻拿起一根寶石簪子迎著光看了看,然後搖頭:「不對,雖然看起來很舊,也沒用金,比我的那幾匣子質地卻要好很多。你看這藍寶石和這幾顆碧璽,比宮裡置辦給我那些要好上很多,看著應該是王親一階才有的。雖然是銀,可我猜想著,之所以沒用金鑲,是因為姑姑不愛金,這才用銀鑲了。」

  見她迎著光看得有板有眼,蕭慶之也拿起一塊玉牌來看,這塊玉牌讓他不得不同意玉璧的看法:「一絲雜色都沒有,如脂一般油潤的白玉,雕工也屬上乘,看來確實是王親一等。推算來,王親也就那麼幾位,只是卻不知道是哪位王爺。」

  放下簪子,玉璧輕哼一聲說:「我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長輩的陳年舊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萬一知道了以後見著某位王爺,還不知道多尷尬。既然父親都沒有說什麼,我們就當不知道。」

  「也是,收起來吧,什麼時候回京跟父親說一句,再看怎麼處置。」蕭慶之知道玉璧不愛這些,不見她連自己的東西都沒怎麼戴過,所以也不說讓她留著的話。

  下了松間禪院啟程回吳州,蕭慶之繼續忙他的公務,卻給玉璧找了個好活兒幹,讓她去監督江南鬥茶會的最後一關。按蕭慶之的說法,反正你做為家眷也不能參加了,不如給本侯爺分憂解難,把這事兒攤了。

  「蕭慶之是個壞蛋!」玉璧恨恨地跟謝春江吐槽,她倒是吐得痛快了,卻忘記眼前這位是誰,可是蕭慶之的死忠粉。

  果然,謝春江一聽,茶也不喝了,小盞兒一放,瞪著玉璧就埋怨道:「晉城侯怎麼就成壞蛋了,這麼好一活給你幹,你還不高興。要知道,現在多少人搶著做這事,這回來的可都是真正的大儒,都是晉城侯一個個發信去請的。你也不想想,晉城侯本身就是儒林領袖,能請來的那都是有多大能耐的人啊。」

  上回就是聽他說大儒名士,結果被坑慘了,玉璧決定從此以後忽略謝春江的種種稱謂:「那又怎麼樣,上回的名士大儒還不一樣被收買了,這回要不是發了聖旨來又讓蕭慶之監督,你覺得會不會依然存在幕後交易。」

  沒好氣地哼一聲,謝春江灌了口茶下去,免得自己被玉璧氣得喘不上氣來:「侯夫人,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侯爺是不是。」

  死忠粉覺得自己的偶像被玉璧給抹得黑黑的,所以死忠粉很不高興。後果很嚴重,嚴重到謝春江腦袋一甩連帳都沒會就走了出去,一邊走還一邊嚷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嘛!」

  惹得儉書直上來問:「謝東主今天怎麼了,不會帳就算了,還氣哼哼的。夫人,你說什麼了,把謝東主氣成這樣?」

  「我什麼都沒說。可能就是因為我什麼都沒說才把他氣走的。」玉璧說完很不厚道地大笑,然後就轉身上雅間去找那幾位由蕭慶之請來的大儒。

  別說,這幾位真和鬥茶會最後一關那幾位所謂的名士大儒不一樣。那些所謂的名士大儒個個看起來仙風道骨,頭髮鬍子都發白。可這幾位,都大約四十歲左右,最多不過五十出頭,一個個面色氣色都不錯,看起來就像是現代那些真正做學問的大家,而不是磚家叫獸級別的。

  或許這幾位也聽了剛才她說的那番話。起先進來瞅她的眼色都不大對勁,不過人家風度不錯,一個個笑瞇瞇地回應玉璧的招呼:「子雲連喜酒可都沒請我們喝,這做得太不對了,陳尚令,你就算不替子雲補我們一頓酒,也得補我們幾壺好茶。」

  「正是正是,聽聞陳尚令茶沏得極好,連陛下都一日不可或離。」

  「如此,陳尚可不要藏私,否則回頭我們還要敲詐子雲的。」

  這就是真正做學問的大家,玉璧覺得大家這個稱謂以後也徹底不能用了,不過她沏來茶後,這幾位確實品得很精妙。一口飲下去,好好壞壞立見分明,這也讓玉璧對他們品評鬥茶會的權威性有了幾分信任。

  好在只有最後一關,辦事也有人去辦,玉璧就管跟大儒們坐在一塊,跟大儒們一塊品茶,最後大儒們出了結果,她拿著看一眼,覺得和自己心裡的結果差不離了,那這屆的鬥茶會就到此結束。

  「吳州沒這命啊!」謝春江在台下感慨道。

  玉璧在台上則被大儒們圍攻:「不是說杏花樓本來也參賽嗎,參賽的茶呢,要不也沏來給我們品評一番。反正茶王都出來了不是,要真是好茶,也別埋沒了,回頭我們給你寫年薦表,讓陛下開個特例取為貢茶。」

  他們倒真敢想,玉璧心想,你們都敢想了,我還不敢做嘛。趕緊讓人把茶葉取來,照著鬥茶會的程序給大儒們把茶沏好呈上去:「這是安縣一家新開的茶場送來的,茶場主姓胡,家中產業有一處湖山,茶就是湖山上種的。沏茶的水是龍心泉,取自越州一家寺廟裡。」

  「龍心泉,就是那個號稱時評天下第一水的泉眼,我記得那水一般般。」

  「是不怎麼樣。」

  一位大儒則已經喝上了,喝完後咂咂嘴,然後衝玉璧招手:「來來來,他們既然不喜歡,那都歸我了。」

  胡令青應該高興,就因為這幾個不像大儒的大儒,反而把他的茶一舉薦為貢茶,比鬥茶會選出來的茶王還少好幾道程序。

  其實玉璧更應該高興,因為湖山茶呈貢,淳慶帝才放下了把她召回宮中沏茶的念頭。還是留這丫頭在外邊吧,好好再尋幾樣茶和水,等過幾年再召回來。

  此時京中,蕭梁已經攪和得差不多了,積年的黨爭之下,眾人終於搞清楚了,不是蕭梁要怎麼怎麼樣,是淳慶帝看他們不順眼了。如果聰明點,差不多就算了,如果不聰明,那當然有對付不聰明人的辦法。

  京中如今算是風雨初平,雖然暗湧還存在,但淳慶帝已經滿意了,一切都已經在控制範圍內,再讓蕭梁多待上幾年,估計朝堂上就會漸漸有一股新風氣,那時候就是蕭慶之載譽歸來的時候。

  人都說父母為兒女計,淳慶帝也在蕭慶之這社稷良臣計長遠,不讓他手染同僚鮮血,只讓他乾乾淨淨地做未來文臣領袖。






第一百零四章 一個奇葩的自我滅亡

  如果日子僅僅只是在江南待下去,玉璧會覺得一生很美好,畢竟在吳州過日子,事事都是她說了算。蕭慶之就算偶爾要反抗她的權威,最後也大多會被無情地鎮壓掉。

  江南比在北地的京城要舒服,空氣很濕潤,在這裡待幾個月後,玉璧覺得自己皮膚都變好了。而且南地的水土本身就養人,她穿來後一直就在南方生長,怎麼能不愛江南的山山水水。再者,比起京城來,這裡的空氣都是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的。

  但是六月底的某個下午,玉璧在自家杏花樓裡大搖大擺乘涼喝茶聽說書的時候,儉書忽然臉色刷白刷白地蹦進來。平時儉書是個可淡定的人了,蕭慶之面對她還偶爾發個瘋,儉書早修煉到刀槍不入自帶避雷針的境界了。

  「儉書,怎麼了,天塌了還是地陷了,看你臉白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唱大戲去呢。」玉璧打從出了京城後,就開始沒心沒肺地過日子。在這裡誰也不用侍候不是,那還處處小心謹慎個什麼,在吳州,天塌下來有蕭慶之去頂,地陷了也讓蕭慶之填去。

  「夫人!」儉書實在恨鐵不成鋼,在京城看著多端莊有規矩的侯夫人,一到吳州怎麼就跟街上那些個婦人一般粗糙了。

  真絲小絹扇一收,玉璧趕緊轉移話題:「到底怎麼了,說事兒。」

  也確實是急事,要不儉書不能臉白成這樣,儉書話沒說臉又更白了幾分,然後石破天驚地說出四個字:「陛下到了。」

  端著茶喝著的玉璧用詢問地眼神看著儉書,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結果儉書又重複了一遍,她一口茶含在嘴裡差點把自己嗆死:「陛……陛,陛下?怎麼可能,陛下不是在宮裡嗎,彎彎繞繞七八天的路程,陛下怎麼說來就來了?」

  見自家夫人震驚成這樣。儉書總算找回點平衡來。伸手一指說:「我把陛下安排到樓上雅間去了,陛下一進門就問夫人來著。我看夫人還是快些去吧,莫讓陛下再來召喚。」

  「樓上沒別人了吧,陛下既然不聲不響地來了,就別讓旁人打擾到,免得出事兒。」玉璧說完趕緊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妝容,又連問了幾句芍藥有沒有不莊正的地方,芍藥說了好幾遍沒問題後她才敢心懷瑟瑟地踏上台階。

  門口是幾個月不見的老熟人蘇德盛蘇大公公,蘇德盛一看著玉璧就滿臉笑:「陳尚令。有日子不見,臉色可是愈發好了。」

  「蘇公公。您可不也健朗了。」走到蘇德盛跟前,玉璧又小聲問道:「蘇公公,陛下一向可好,近來心情可爽利?」

  不待蘇德盛答她的話,簾子後邊,淳慶帝的聲音傳了出來:「在外邊打聽什麼呢,還不快進來。」

  連忙堆起笑臉來,諂媚無比地挑開簾子走進去:「陛下,婢子可惦記您了。」

  淳慶帝一點兒笑模樣都沒有,那臉色彷彿誰都欠他當朝上下一年的賦稅似的:「別揀好聽的話說,來江南一趟別的沒學著,盡只學著滿嘴放炮仗。」

  「陛下,婢子錯了,那陛下想聽點兒什麼,您想聽什麼婢子說什麼,保證不帶半點水分。」玉璧嘿嘿然,忽然覺得在外邊淳慶帝不像在宮裡那樣莊嚴肅穆,淳慶帝在宮裡,那正是隨便看人一眼都讓人心跳加快三倍。

  「沏茶。」淳慶帝雖說不完全是為玉璧的茶來的,可專程繞到吳州來,絕對是為了喝玉璧的茶來了。到這裡一看,這還是在御案前小心翼翼低眉垂目伺候茶水的那一品小宮女嗎?如果可以,淳慶帝真想把江南的官員拎出來一個個審審,問問他們是誰把好好的一品小宮女教壞成了現在這德性。

  心裡腹誹一句「誰不知道你是來喝茶的」,然後樂巴秧地跑去燒炭點爐子燒水,蘇公公居然還跟她說了一句:「玉璧丫頭,隨行帶了雪水來,去讓人取來給陛下沏茶吧。」

  這得多怨念才從京城帶了雪水來,玉璧暗暗搖頭,也就皇帝能幹得出這事。呃,不過,蕭慶之也為她幹過,從老遠托人帶雪水來沏茶喝。抱了雪水好點著的爐子回到雅間裡,就在玉璧想開口的時候,忽然發現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了:「謝東主!」

  正跟自覺跟淳慶帝聊得很哈皮的人完全沒注意到玉璧什麼眼神,一個勁地跟淳慶帝介紹吳州的風土人情,因為淳慶帝自稱是京城來的,謝春江覺得自己是地主嘛,就十分熱情地跟人聊起來。

  謝春江怎麼會出現,侍衛沒帶上來,就蘇德盛一個人守著,儉書在下邊喊了一聲蘇德盛,蘇德盛就到樓梯口上去跟儉書說話。結果謝春江居然就在隔壁,然後見簾子開著有人,這位在杏花樓把自己當半個主人,很歡脫地就跑去跟人拉家常。

  看著謝春江那之作死拽拖住淳慶帝龍袍的手,玉璧都不忍心去看:「記得謝東主是舉人哈,不妨聊聊詩書,也可以說說對時事的看法嘛。」

  怎麼都比拽著淳慶帝的龍袍更安全,沒看淳慶帝那臉都難看成什麼樣了,謝春江怎麼就這麼沒臉色呢!

  蘇德盛一來,蘇德盛也暈菜,儉書說上邊沒人,他讓侍衛隨便看了看就收了場,畢竟是晉城侯夫人的地方,也不好大動靜免得驚嚇了其他客人。沒想到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一朵奇葩,以為守著樓道口就不會有人上來,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景。

  一時間,蘇德盛都覺得自己的腦袋不是自個兒的了。

  這時,作死的謝春江正在大談「關於江南官場貪腐案中,陛下的不作為」,淳慶帝那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奇特的是,淳慶帝沒有生氣,而是頻頻掃過謝春江拖著他寬大袖子的手皺眉道:「江南士子都如你這般作想嗎?」

  咦,有門,看來謝春江保住一條命。玉璧這才安安心心擺好東西沏茶。至於謝春江嘴裡跑什麼火車,她盡量不去注意,省得替他操心壞了手裡的茶,要不然淳慶帝饒不了的就是她。

  「請二位用茶,蘇……蘇伯伯,您也用一杯。」去去火、安安神,免得被謝春江這奇葩給嚇出好歹來。

  感激地看玉璧一眼。蘇德盛朝淳慶帝看一眼,自家陛下看來沒工夫管他了,瞅著空分一口陛下的茶喝。陛下向來好與人分茶。應該不會怪罪。

  從京城帶來的雪水是積年儲下的,和新雪又有些不同,謝春江只喝一口整個人就僵在那兒,好半會兒才轉過腦袋去看玉璧:「侯夫人,你這可就不對了,我來的時候怎麼就沒這麼好的茶招待。難道這位先生是你家大人,不然怎麼拿出這麼好的茶來招待。」

  沾了便宜還要喊吃虧的無知傢伙,玉璧都懶得瞪他了:「謝東主,你還真說對了,這是我家大人的大人。」

  「唉呀,那可就失禮了,不知該怎麼稱呼長者。」謝春江立馬又規矩儼然起來。

  淳慶帝輕咳一聲,說道:「稱先生便可。」

  「也好,那咱們繼續來說江南官場的事。」這時代也是個士大夫不因言獲罪的時代,所以士子們說點什麼,只要不是太過於失分寸,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只是,如果面對的是淳慶帝,真的沒一點問題嗎?

  等到中午蕭慶之站到簾子外邊時,謝春江這大嘴巴已經把話題深入到了某某官員後院蓄養了多少小妾,後院的生活如何浮華奢靡。這麼說吧,蕭慶之查案查到的他全知道,蕭慶之查案沒查到的他也知道,淳慶帝看著謝春江已經半天沒言語了。

  「慶之,你說他還有命活著回家嗎?」玉璧對謝春江的前途可不怎麼樂觀,江南官場奢靡,在謝春江看來那就是淳慶帝不聞不問、放任自流的結果。做為一個皇帝,管不好江南官場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好歹能把江南道台好好管一管吧。

  就此,謝春江把蕭慶之都不會去得罪的姚清甫給得罪了個結實,幸虧姚清甫不知道。

  「胡說什麼,陛下不會見怪,若要謝東主的命,哪會留到現在。」蕭慶之也注意到了,淳慶帝好像看著謝春江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正是因為這種情緒讓淳慶帝一直聽著謝春江漫江南地侃。

  不管是蕭慶之還是玉璧,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一個現象,淳慶帝有些微不可察的激動,至於這激動從哪裡來,依淳慶帝的深深城府,除非他自己說出來,否則誰也察覺不到。

  在謝春江把自己弄死之前,蕭慶之覺得還是拯救一下他為好,按玉璧的話說這怎麼也是自己的崇拜者,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謝春江自己挖坑把自己埋死,那太悲慘了:「老師,您來江南怎麼不事先知會一聲,好讓學生前去迎接您。」

  蕭慶之是武試第二名,不管文科武科,頭十名都是天子門生,所以蕭慶之管淳慶帝叫老師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子雲回來了,坐下喝茶,這可是為師從京城特地帶來的雪水,還是去年玉璧丫頭埋在地底下的。」淳慶帝神色一改,看著蕭慶之時顯得整個人很高興,看起來淳慶帝是真的很喜歡蕭慶之這個臣子。

  蕭慶之又說了幾句既好聽又讓淳慶帝聽著舒坦的話,然後就想要解救謝春江,結果謝春江真是奇葩得沒治。他一聽蕭慶之喊淳慶帝老師,那恭敬度和熱情度立馬上升一個全新的層次,旁邊三個人也不知道該替謝春江悲傷還是罵他蠢。

  不過,謝春江說什麼淳慶帝都挺平和地聽著,並持接受諫言的態度。玉璧和蕭慶之都用詢問地眼神看著蘇德盛,那意思是:「陛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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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盡把人往不著調去想

  按照既定的行程,淳慶帝原本只能待到第二天上午就要啟程,但不知道什麼原因,淳慶帝把原本只準備待一天的打算擴展到了三天,住宿起居自然有人安排,倒是不用玉璧他們操心。倒是謝春江這個亂入的傢伙,讓人很是替他操了幾分閒心,偏偏他本人半點察覺不到。

  把沏好的茶遞到淳慶帝面前,玉璧以為淳慶帝是想通過她的話,來確定謝春江這段時間說的話可信不可信。想想謝春江最近的言論很大膽,她覺得怎麼說也得算朋友,該替謝春江遮掩遮掩:「是,文章我不懂,慶之說好那便是好。至於人品,旁的不說,是個與言能有信,語能成證的。這樣的人總能使人信任。至於其他,雖是舉人,平日裡倒也不擺架子,哪怕是個賣菜的挑了擔子經過,他也能讓人先一步行,從不藉自己的身份而驕橫無據。」

  她的話說完,淳慶帝居然給她來一句:「這一點,子雲比他強。」

  瞅著淳慶帝那頗覺得滿足與得意的神色,玉璧覺得淳慶帝完全是在告訴她:「丫頭。你要知足,朕這麼好的臣子說給你就給你了,要懂得珍惜。」

  「是,只是陛下,子雲出身詩禮之第、門閥之家。謝東主卻出身市井,家中長輩皆經商,他能成為現在這樣的人,完全是自己的選擇,而不是任何人的督促。」玉璧替蕭慶之反擊了一記,蕭慶之就是被淳慶帝逼成這樣的,如果按著他自己長,可能會比現在差上半截,可是會更舒心快樂。

  當然,玉璧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得了蕭慶之這被教導得不許長歪的,已經占了便宜吧,還要賣乖。

  但是,很奇特的是,淳慶帝居然沒反駁,而是順著她的話點頭說:「倒也是這麼一說。」

  這態度一出,玉璧除了能感歎謝春江運氣逆天之外,什麼想法都沒有了,然後玉璧又記起自己送了茶葉進宮,於是順嘴一問:「陛下,送進京的湖山茶您可嘗過了?」

  「還成。」淳慶帝用很簡單的兩個字打發了她,這可不像是往常的淳慶帝。

  仔細看了看,玉璧總覺得這幾天淳慶帝都有點魂不守舍的味道,像是遇上了什麼讓他搖擺不定的事情。而且從淳慶帝的言行舉止間,玉璧能感受得到,淳慶帝情緒中帶著很輕微的感傷,如果不是這幾天基本在淳慶帝跟前侍候茶水,她壓根看不出來。

  只是,為什麼呢?問題的答案,玉璧一時間也想不到,等淳慶帝走了再慢慢尋思唄。

  其實,淳慶帝這回來之前,原本有把玉璧領回京裡去的想法,大不了早點把蕭慶之也調回京師。但是出了謝春江這個奇葩後,淳慶帝就明顯沒這心思了,也不知道是在琢磨謝春江說的江南官場貪腐,還是在琢磨謝春江這個人。

  「先生,侯夫人。」奇葩來了,連說都不用說,他比曹操速度還要快。

  「謝東主。」玉璧看見謝春江,只希望這位別招惹淳慶帝了,到時候城門失火,她這做池魚的也得跟著遭殃。

  好在謝春江挺爭氣,一聽說淳慶帝要走,他還挺感慨,說:「晚輩便是跟家父也沒能如先生一般徹談,雖與先生相談不過三日,卻似已認識了許多年一般。於晚輩內心,只覺得先生彷如一位多年不見的長輩一般,卻不知先生家在京城何處,將來晚輩若是去京城,也好有個地方拜訪。」

  接下來,淳慶帝說了一句很詭異的話:「你覺得……我像你的長輩?」

  這話很奇怪,謝春江也有些怔忡,不消片刻就笑道:「哪裡需要用個像字,晚輩與晉城侯,侯夫人以平輩論交,本身就是先生的晚輩。」

  更奇怪的是,謝春江這句話一說完,淳慶帝臉上有了笑意,然後玉璧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謝春江是陛下的私生子吧!肯定從某個地方看出來了,否則陛下不會是現在這番模樣。只是,怎麼一覺醒來誰都有點風流往事呢?」

  別說,這回玉璧還真猜準了,淳慶帝是真以為謝春江是自己的種,不過他又不能確認。想當年年少風流,淳慶帝在江南確實有那麼幾段風流往事。不過要說能留下後代的,那指定難尋,關於皇室血脈這一條,淳慶帝還是皇子那會兒就知道該注意了。

  不過,這世上的事,總有個萬一不是。而且,淳慶帝心中隱隱認為,謝春江是他心中至今仍念念不忘的女子所留下的血脈。如果是她,那就在常理之中,畢竟也只有她,當時年少不曾差人去處理過。

  這種事吧,淳慶帝怎麼也不會說出口,所以任憑玉璧在旁邊猜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出來。

  現在淳慶帝想的是,是否要把謝春江帶回京城去,不管是不是他的血脈,至少挺順眼的一個孩子,安置一個好一些的前程,又在他眼前看著,總是要放心一點。但是,謝春江不是無父無母,謝家在江南也算是大富之家,又只他這麼一根獨苗,淳慶帝也不是光念著血脈不念人倫的。

  畢竟在宮裡,他有那麼多兒子在身邊,人家就一個。

  想著,淳慶帝決定探問一下謝春江的意思:「潮生,這幾日與你相談,朕……正覺如此,不知潮生可有意進京謀個前程,有潮生這般才能,怎可不思報效朝廷。」

  大好的前程在眼前,謝春江完全沒感覺到,手一揮說:「當官怎如當神仙好,不怕先生笑話,晚輩只覺得眼下在江南的生活快活似神仙,做官又哪如在江南做快活神仙。再說,官場如今風氣如此,晚輩去了也不敢說能獨善其身,與其穿上官袍同流合污,不如在市井裡自在安逸。」

  「嗯。」淳慶帝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謝春江則看一眼玉璧,意思是:「你家大人怎麼了。」

  玉璧給了謝春江一個他肯定看不懂的眼神:「你已經是個死人了,還擔心這些做什麼。」

  於是,下午啟程時,淳慶帝怎麼來的就又怎麼走了,連蕭慶之都犯糊塗,陛下到底幹什麼來了。原先以為是來考察他在吳州辦的事怎麼樣,又以為是來拎玉璧回京城沏茶,再後來他就搞不懂了。

  所以,當玉璧跟他說:「慶之,你覺不覺得,謝春江有可能是陛下留在民間的……哪啥。」

  「什麼?」蕭慶之完全不可能把嚴肅規矩如斯的淳慶帝和風流少年四個字聯繫到一塊兒,畢竟他是在御前承受天子龍威長大的,怎麼可能想到歪處去。

  但是玉璧還沒回答,他一看玉璧那眼神就明白過來,這丫頭居然敢這麼想,膽兒也太肥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幾天淳慶帝和謝春江相處的情形又歷歷在目,確實是會讓人產生這樣的懷疑。

  「明白了吧,我就知道你能想明白,你說這可能不可能?」

  想是想搖頭,可蕭慶之莫名地沒搖頭,而是開口說:「少打聽這些,如果你還想好好過日子的話。」

  不承認也不否認那就是變相地說存在這種可能了,玉璧雞血頓時上腦,這可是皇室緋聞啊!要她不打聽,那怎麼可能:「說說嘛,我聽說陛下年輕時在江南當過幾年差,你說是不是那時候留下的。」

  「別胡思亂想,也有可能是因為潮生的言論使陛下耳目一新,雖不少憤憤之談,但對江南官場的事他看得很通透。不過大多時候總愛說些後院的事,不免讓人覺得輕浮了些,倒也還能看得出來他看事情不流於表面,陛下喜歡年輕的士子,在京中也常喜歡出宮去茶館裡聽士子們談論時事。」蕭慶之一說,又覺得自己說的也正確,看來真是被自家小玉璧給帶到歪道上了,盡把人往不著調去想。

  「誒,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是不是,事情要往有意思的方向去想嘛。」玉璧才不管,繼續把事情往八卦緋聞上去構思,越想越覺得好玩兒。

  嗯,有讓你更好玩的時候!




第一百零六章 那居然是陛下,居然是陛下……

  江南官場貪腐案在淳慶帝回到京城之後,又明發了幾道聖旨到江南,隨著這幾道聖旨地到來,江南愈發如同一鍋沸油。好在隨著聖旨一道來的,還有當朝上下最精銳的武閣衛,這些從各地選拔出來的武衛不但個個功夫高強,玩陰謀搞偵察也是一把好手。

  隨著武閣衛的到來,江南反而安靜下來,整個江南官場都齊齊保持了沉默。蕭慶之一行到江南來並沒有讓江南官場感到有什麼不舒坦,大不了犧牲一些人,把蕭慶之供走了,江南還是江南。但接踵而來的聖旨和武閣衛,則透著讓江南官場都感覺恐怖的信號——陛下是真的要對江南動手了,而且還不打算留手。

  君不見,姚清甫被召回京去頤養天年,這可是跟著淳慶帝一路走來的老部下啊,都被以頤養天年的漂亮字眼弄回京軟禁起來了,何況是江南這些小魚小蝦。造反?憑著江南這些怕死又愛財的文官,怎麼造得起反來,需知軍隊一直只奉淳慶帝的御令,聽別人的令,或者有人妄圖號令軍隊,那都是一個死字。

  永遠不要懷疑一個皇位布滿血腥的帝王對皇權、軍權的看重,若有人敢越雷池,心裡念頭初起時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聖旨和武閣衛雙雙到江南後,蕭慶之的事兒就忽然好辦起來,進度可謂是一日千里。不過蕭慶之很有分寸,而且淳慶帝的意思,只抓主犯重犯,從犯輕犯只罰不言罪。這樣一來。倒也不至於人人自危,反倒江南在這樣的高壓下,江南官場漸漸平穩起來。

  「對了,不是說姚道台已經回京城養老去了嗎。下一任江南道台是誰?」玉璧很好奇,現在淳慶帝還肯放心誰來江南做道台。

  「只怕,還是姚道台。」蕭慶之說完笑著搖頭。又道:「就像姚道台自己說的,他的吃相不難看,也沒有觸犯陛下的底限。其實,如果不是陛下突然改主意,姚道台都不用回京走一遭,倒不知是什麼改變了陛下的想法。」

  想了想,玉璧說:「我覺得。可能是謝春江。」

  這話讓蕭慶之聽得忍不住笑出聲來:「倒也有可能,潮生沒因此而下大獄,也算是祖上積德庇佑著他,否則墳頭上都得長草了。」

  話一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那叫一個心照不宣。蕭慶之知道,玉璧心裡八成在想,這謝春江果然就是陛下的私生子,否則怎麼會這麼罩著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忽地,簾子外儉書忽然喊:「侯爺,陛下的聖旨到了。」

  「怎麼這時候來了聖旨。」玉璧心想,最近的聖旨可勤了點兒哈。

  結果旨意一宣,內容讓玉璧不住衝蕭慶之擠眉弄眼。她反正覺得自己猜對了。蕭慶之懶得搭理她,這時候要跟她說什麼她越來勁,不理會她反而她自己揣測會兒興頭就過了。收起聖旨,讓儉書送宣旨的官員去安排住宿,他則琢磨了一會兒聖旨的內容:「提拔謝春江,這倒不難。有陛下的旨意提拔個人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提拔他做什麼,修良好歹還會木工活,潮生從小長在奢富之家,除了讀書花錢之外,似乎也沒個愛好。」

  湊上前去,玉璧笑嘻嘻地說:「我倒是有主意,你要不要聽一聽。」

  瞟玉璧一眼,蕭慶之乾脆利落地蹦出一個字來:「講。」

  「謝東主掙錢也拿主,要不讓他管管江南的賦稅錢糧,我記得謝東主術數學得不錯,讓他管管這些他應該樂意。」玉璧閒得無聊,那天蘸水寫九九乘法表,結果被謝春江看了去,他居然很快倒背如流不說,還學會活學活用了!她當時不服氣,還考了考謝春江,結果這就是個逆天的,要生在現代絕對是物理或數學方面的天才。

  「賦稅錢糧,江南轉運使一職上倒從缺,但是他沒有根基,鎮不住江南這場面。既然術數好,倒可以去戶部當差,先讓他從吳州司度局主事做起,雖只是個從八品職務,權責卻不小。正好,他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談吏治該從根子上管起,那就讓他去管著這根子。」蕭慶之瞇著眼睛,片刻之間就決定了謝春江的未來。

  第二天,蕭慶之特地讓令武去把謝春江請來,謝春江被偶像相邀倍感榮耀,據說出門前連著換了幾套衣裳,又仔仔細細收拾了幾個來回才肯跟令武一塊走。一路上,謝春江想像著偶像要跟自己說什麼,反正怎麼也沒想到蕭慶之是要讓他出仕。

  所以,謝春江聽著蕭慶之說:「江南官場如今處處缺人,你既有舉人之身,玉璧又說你術數出眾,我便寫了舉薦信到司度局去做主事。不要跟我說你不願意出仕的話,初讀書時,誰都有過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念頭,我不相信你沒有。如今,我舉薦你去,也只是讓你有一個一展胸中所長的機會,你願不願意就任,那也隨你的意願,並不作強求。」

  其實謝春江也不是笨蛋,思來想去,自家偶像自家懂,蕭慶之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給寫舉薦信的人,而且自己跟偶像交情一點也不深,還不如和杏花樓裡的掌櫃儉書交情深。所以謝春江仔細地想想前前後後的事,然後就明白過來:「那位先生不是尋常身份吧?只記得教侯爺文章詞賦的是紀大學士,但紀大學士已然故去,想必也不是武科的師傅,只是卻不是是哪位高士?竟然在朝堂上有此等影響力,竟只因著三日相談,便要我出仕為官。」

  此時蕭慶之覺得不必要再瞞謝春江,謝春江遲早有再見淳慶帝的一天,瞞得一時瞞不了一世:「你猜對了一半,我文武二科的師傅都不是那天來的先生,但我稱他為老師卻是理所當然。」

  「你沒考文科,你當年考的是武科,武試第二……天子門生,那天來的是陛下!」謝春江被自己這個結論給震驚得整個人恨不能一蹦蹦到雲天外,他還存著占期待,期待蕭慶之搖頭。

  但是,蕭慶之點頭,滿臉笑意:「這回猜對了。」

  一得到答案,謝春江就跟被群雷給輪著劈了幾百來回似的,「呯」一聲重重坐下,整個人都快癲狂了:「那居然是陛下,居然是陛下……我,我那天把陛下罵得狗血淋頭……」

  這時知道自己作死了,蕭慶之看著謝春江失神地樣子,輕輕叩了叩桌子道:「再難聽的話陛下也聽過,這事反倒不需放在心上。陛下既然讓我提拔你,那必是看中了你的才能,只希望你不止能說會道,辦事的能耐也是一流。」

  「這不是強人所難嘛,我分明與陛下說明白了不願為官,陛下怎可為難我。」謝春江是真心覺得在江南做富家翁很舒坦,比做官員自如多了。加上謝家有勢,做了多年的貢商,人面廣,官面上的朋友也多,壓根不用擔心被人欺凌。

  「你這些話跟我說可沒用,我也是奉旨辦事,要是你不想做,只能進京去跟陛下說去。」蕭慶之雙手一攤,一副我做了我該做的,你隨意的態度。

  謝春江整個人被堵得蔫蔫的,一想到要去做官他就覺得人生苦悶啊!出了衙署走到杏花樓門前,謝春江想也不想就找玉璧吐槽去了:「侯夫人,你說得對,侯爺就是個壞蛋!」

  話聽著真曖昧,玉璧忍不住挑眼看著謝春江,上下打量著心裡在猜想蕭慶之到底怎麼對謝春江使壞了:「咦,難得啊,你居然跟我在這方面有共同語言了。蕭慶之怎麼你了,你居然這麼咬牙切齒……噢,是讓你出仕的事吧,我覺得挺好的。讀書人不思立好言行好事,活一百年都沒沒活一天似的,難道你真預備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這個我倒從沒想過,這輩子什麼都不曾缺過,積德行善造福鄉里的事我們家也一直在做著,這也算行好事了吧。既然都這樣了,難道還必須去做官。」謝春江鬱悶地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小點心往嘴裡塞,一嘗之下抱怨聲就停住了,圓睜著眼睛說:「這什麼,味道這般奇特?」

  玉璧也拈了一顆往嘴裡送,嚼完才發現果然好味道,酸酸甜甜說不出地開胃爽心:「梅子酥,裡邊是梅子醬,就是吳州市上一罈十幾文錢的那種,原本味道太酸只適合配菜時調一點,做點心的時候我又給調了些桂花糖進去,這樣酸甜得宜。好吃嗎,這是下個月推出的新點心。」

  只見謝春江又往嘴裡塞了一塊,連連點頭說:「好吃,特清酸爽口。」

  吃完一盤點心後,謝春江心情好像就轉好了,玉璧低頭糾結了一會兒,然後決定還是開口問一問,省得憋壞自己:「謝東主,我問你個問題行不,不管問什麼你都不許生氣,可以不作答,但不許生氣啊!」

  吃飽喝好的謝春江心情確實好多了,便點頭無所謂地說:「行啊,你問吧。」

  「我聽說你家就你一根獨苗,沒有其他兄妹姐弟了嗎?」

  「是啊,我們老謝家千頃地一顆獨苗,怎麼了?有姐姐妹妹介紹給我就行了,我的人品你還不放心嘛。」謝春江嘻笑道。

  謝老爺子除正室外還有數名小妾,外邊還蓄養著幾個,可是就謝春江一個兒子,這也太離譜了,看來自己構思的那些風流事兒還真有點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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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那才是真正的「知情人士」

  不管怎麼說,到最後謝春江還是走馬上任了,謝家在吳州本來就是大豪族,加上謝春江本人是舉人出身,現在又是大把職位從缺的時候。所以,蕭慶之一封推薦信把人送到司度局做主事去了,從八品的職務也不高,吳州上下的官員們接受起來也很快。

  如今的吳州府衙裡,早已經換了一撥人,有人談論起謝春江的職務來還頗覺蕭慶之推薦得很英明:「就憑謝家的家資,只怕區區吳州稅賦錢財還看不在眼裡,讓謝舉人做司度局主事,那是再明智不過的想法。」

  「下官倒覺得奇怪,謝舉人似乎是不願為官的,再者說,他老謝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得留著守家業,怎麼捨得放出來出仕做官。」現在吳州府衙裡的官員,除了辦公務之外,就是愛閒著嘮嘮今天哪個衙門來了什麼人,又被涮出去什麼人,樂此不疲地交換著各自的消息。

  「有晉城侯的推薦信,謝舉人怎麼可能不欣然相應。」眾官員又想到蕭慶之的出身和前程,一想又覺得很正常,有蕭慶之做薦,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做商人做一輩子,不過得些金銀財寶,但只有做官,才能使謝家更上一層樓,至於誰守家業,這重要嗎?

  且不想想謝老爺子今年才四十出頭,富家翁做得有滋有味,再有滋有味地活四十年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等到那時候,謝春江多生幾個兒子,隨便挑一個守家業難道是什麼難事。

  被眾人議論著的謝春江這時滿腦袋包,雖然他在家裡也管過家業。但是拿到當起吳州這個大家來,還是滿腦袋包。他就一邊整理著帳本,一邊在心裡詛咒著他的偶像。

  與此同時,在謝家。謝老爺子正愁眉苦臉地看向自家夫人:「夫人,憑著晉城侯的舉薦,只怕不出幾年。潮生就可以進京做京官。」

  「是啊,老爺,這可怎麼辦才好。只是卻是晉城侯舉薦的,又不能不去,這要真是去了京城,萬一……萬一,可怎麼是好。」謝老夫人更加愁眉苦臉。

  別人家的兒子做官有了大前程,家裡爹娘只會高興,可偏在謝家,二老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不為別的,就因為玉璧猜對了,謝春江不是謝家二老的兒子。謝春江是二老從京師回吳州的路上。在被劫掠的一處村莊找到的,找到謝春江時,謝春江身上包襁褓用的都是暗織八寶紋樣的越錦,更不要說當時謝春江身上穿的是既柔軟又細滑的蘇綾,就是孩子的尿布,那也是貢品。

  貢品花大價錢也買得到,王侯公卿們也經常被賞賜,前者是巨富之家,後者是閥門權貴。

  二老認定當時還在襁褓裡的謝春江來歷不凡,當時。謝家二老就肯定孩子就算不是王侯公卿血脈,也應該是哪個世家大族的子孫。當時二老倒也沒想留下這孩子,怕惹事,就派人去各處打聽看有沒有誰家丟了孩子。

  可打聽來打聽去,也沒聽說誰家丟了孩子,後來二老一想這也是緣份。加上自家又無所出就把謝春江當成了自家兒子。加上二老在京城待了有兩三年,把謝春江帶回家年齡上一點問題都沒有,就這麼著,謝春江被當成了謝家獨苗養著。

  「夫人,不瞞你說,這幾年我總想著,潮生跟著一幫胡天胡地的小子瞎混,總能變得壞一點,哪怕是做個惡霸也沒干係。這樣咱們就能把他留在身邊,只要不出吳州的地界,潮生就算壞一點,撒些銀子出去也能罩得住。可偏生,潮生不但沒學壞,反而帶得一群傻小子都個個讀書進學,有些能耐就是天生天養的,就算養在商賈之家也遮掩不住啊!」謝老爺子一聲長歎,說實在的,這麼些年,謝老爺子一路看著謝春江一點點長大到現在,特別好奇自家兒子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什麼人。

  「老爺,這也是命數,不必多想了,是咱們謝家的就是咱們謝家的。潮生是咱們倆一手一腳帶大的,難道見了生身父母就能不認咱們。咱們只要攏著潮生,將來還怕潮生不認咱們不成。」謝老夫人說完歎口氣,這二十年來差點都忘了兒子不是親生的,現在想起來,心裡都是涼的。

  「也是,不過潮生向來是個孝順孩子,咱們也別逼著他,將來他真要認回去,便讓他回去罷。」謝老爺子照樣心裡拔涼拔涼的,不過老爺子比謝老夫人更難以接受一些,謝家的香火就這麼斷在他手裡,他一想到就睡不著覺。

  謝春江第一天當公務員,辛酸淚一把一把,中午回家吃飯,爹娘倍加熱情周到,讓謝春江覺得受傷的心靈好受一點。又想起罪魁禍首是自己的偶像,他剛好一點的心靈又重新遭受重創,但這時謝老爺子卻來一句:「潮生啊,若是可能,是不是能請晉城侯和侯夫人到咱們家來賞個臉吃個酒宴。畢竟,是晉城侯提拔了你,咱們該感謝他。」

  「請晉城侯倒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晉城侯為人很是隨和,也願意與人相交。至於侯夫人,那更沒問題,侯夫人一點兒架子也沒有,就跟鄰家二嫂一樣。」謝春江想想,也是來往了很久的朋友了,不管晉城侯當不當他是朋友,反正他當就是了。請朋友來家裡吃頓飯,見見家裡父母也算是對朋友的一種肯定。

  如果晉城侯能來,說明他也拿他當朋友了,這樣最好。一想到能當晉城侯的朋友,謝春江就覺得心裡無比痛快,雖然他剛才還在心裡詛咒著人家。

  謝老夫人卻瞪了一眼自家兒子,道:「做了官可不好再這麼亂說話了,侯夫人是什麼人,怎麼可以拿張家二媳婦來跟人家侯夫人相提並論。」

  謝春江連連答應了幾聲,下午出門就去杏花樓邀請玉璧後天到家裡吃飯,玉璧就問了句:「你家廚子做的飯菜好吃不?」

  哪有上人家吃飯,先問廚子做的菜好不好的,謝春江磨了會兒牙說:「當然好吃,當年我們家和越王府一塊上越州風雨樓搶廚子,越王府搶到的那個還不如我家這個呢,你說好吃不好吃。」

  風雨樓,玉璧聞眼小眼圓睜,歡快無比地說:「行,我去,不過得讓你家廚子教我幾手。」

  「小事一樁。」說完謝春江又問蕭慶之哪裡去了,本來以為可以一趟就跟兩人都說到,沒想到玉璧說蕭慶之已經去了衙門。謝春江又緊趕慢趕到衙門找人,這時還沒到升衙的時候,所以謝春江毫無顧忌地進去。

  「潮生怎麼來了。」蕭慶之的意思是,你不是應該在司度局嗎,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不是才上一天班就要辭官不幹吧!

  然後謝春江說明來意,謝春江設想過蕭慶之會拒絕,也設想過自己要再三請求,然後蕭慶之勉強答應之類的。沒想到,蕭慶這居然給他來一句:「噢,我記得你說過,你家的廚子出自風雨樓,口味如何?」

  ……

  果然是夫妻,謝春江感慨一聲說:「侯爺嘗嘗就知道了,保準您吃了上頓想下頓。」

  「好,我和玉璧後天一定去拜訪。」後天是休沐日,加上最近沒之前那麼忙碌,蕭慶之才爽快地答應下來。

  至此,謝春江有種偶像破滅的感覺,滿懷悲傷的謝主事從吳州衙門走出來,然後奔入司度局繼續去做牛做馬。

  雖然玉璧和蕭慶之一聽去吃飯,先問的都是廚子做的飯菜好不好,但是兩人真到上門去時,規矩禮儀再好不過。謝家在當地也有一定的聲望,是奢富之家,也是積善之家。見了二老,二人執晚輩禮相待,倒讓謝家二老受寵若驚之餘,心頭更加不安起來。

  二老從蕭慶之恭敬有禮這樣八竿子打不著的態度中,冥冥覺得,可能可能這位晉城侯已經知道了兒子是誰家的血脈。但是他們完全忽略了侯夫人火辣辣的眼神,那才是真正的「知情人士」啊!

  席上,二老光顧著打探蕭慶之,蕭慶之被問東問西倒也沒多想,長輩們嘛總有些追根究底查三代的嗜好。倒是玉璧在一邊雙目閃閃發光,更覺得自己的猜測真的有門兒,就算謝春江不是淳慶帝的種,那也肯定不是謝家二老親生的。

  等到宴席散去,謝老夫人和玉璧並著另一位被稱作「表小姐」的姑娘,一塊說女人家的私房話時,謝老夫人還沒回過神來,玉璧卻極為八卦地開始了她的「訪問」。

  「老夫人,潮生真的沒有兄弟姐妹啊,他跟我說起我還當他是開玩笑呢。老夫人別見怪,我自來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看到潮生總會想起自家兄長,總覺得潮生這樣會照顧人的,怎麼也應該有一屋子兄弟姐妹才對。」玉璧說完帕子一遮嘴,完全就像是在說逗趣的話。

  謝老夫人神色微微一頓,倒真跟著笑出聲來:「或許是這輩子沒兒女緣,潮生倒有不少表親,雨楠是老身嫡親妹妹的女兒。」

  唔,看來真是啊,否則老夫人笑容裡不會有這幾絲勉強,再加上剛才飯桌上旁敲側擊的話,玉璧都敢肯定了:「老夫人,方才二老在席上可是想問為何潮生會有這樣的機緣?」

  「正是。」謝老夫人也只能這麼答了,其實他們夫妻哪裡關心過這個問題。

  可玉璧只能拿這個問題來開問呀,接下來就到核心部分了……





第一百零八章 可口又美味的小玉璧

  俗話說得好,三個女人一台戲,雖然那位叫雨楠的表小姐一直沒怎麼開口,開口也無非是應和一聲。但謝老夫人和玉璧完全把這台戲撐起來了,雖然謝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但這台戲還是很可觀的。

  「老夫人,也該是潮生有這緣法,那日在杏花樓,家中有位長輩前來,見著潮生只覺得十分投緣。家中的長輩認為潮生這般的能耐,不出仕為官實在是明珠蒙塵,所以家中長輩一回京便與陛下說起了潮生。陛下是最愛才的,又有長輩舉薦,陛下哪有不信的道理,便降下聖旨,讓慶之好好提攜潮生呢。」玉璧說完笑呵呵地看著謝老夫人,滿臉替人高興的表情。

  謝老夫人臉色又是微微一變,但很快又隱去,端起茶遞到嘴邊緩緩喝了一口才放下說道:「那倒真是好緣法,只是不知,侯夫人家中的長輩是哪位,還請侯夫人告訴老身,也好讓老身以後日日為他頌經祈福。」

  是誰?這個安到誰身上好呢,眼下京城裡到淳慶帝跟前說得上話的王侯好像也不多,玉璧想了想還是安個相熟的:「是肅公徐老大人。」

  徐公是誰,徐貞娘的娘家人,跟蕭家是姻親,在淳慶帝那裡確實有不小的影響力,用來做她話裡的家中長輩是再合適不過。

  「肅公?」謝老夫人心中暗叫不好,難道是自家兒子真是肅公家的血脈,接著又問道:「不知肅公是如何與潮生一見如故的,老身常年不出門。就愛聽聽事,不知侯夫人可願細說。」

  「那有什麼不願的,左右無事,我向來是個愛嘮叨的。巴不得有人一塊說說話呢。」接著玉璧就開始在真實故事的基礎上無限地編瞎話,當然,她還注意著不能真把老夫人氣著嚇著。所以她也沒說是淳慶帝。估計要一說是淳慶帝,謝老夫人得當場嚇暈過去。

  其實,說是謝老夫人,也不過是四十不到,保養得極好,走在街上,玉璧絕對能管人叫大姐。

  結果等她話一說完。謝老夫人就有點繃不住了,還是叫雨楠的表小姐在一旁細言細語地叫了幾聲「姨媽」才把謝老夫人給叫回神來:「肅公老大人說潮生如家中子弟,面相也像?依侯夫人看,真的有相似嗎?」

  把人唬到這就差不多了,再唬下去就過份了。玉璧趕緊一笑道:「哪能呀,肅公向來愛年青才俊,見了誰都說像家中子侄。要不是肅公只在江南待片刻就要回京,恐怕是巴不得把潮生認作義子才好。老夫人可是不知道京中的傳聞,但凡有好兒郎,十個有八個會被肅公問過,願不願認老夫為義父。」

  她這麼一說,老夫人還真是長舒了一口氣,這時臉上的笑意才真正是笑:「老身也略有耳聞。如此說來真是潮生的運勢到了,否則也不會在杏花樓遇到肅公老大人。」

  至此相談甚歡,玉璧甚至讓謝家二老心安神定得多了,至少不用再成天疑來疑去。至於將來謝春江去京城,那怎麼也得二三年後,這二三年裡給謝春江定一門婚事。生兒育女,不怕他到時候丟下謝家不要。

  回去的路上,玉璧很三八地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觀察到的都說給蕭慶之聽,蕭慶之聽完一聲長歎,拍著玉璧漸漸顯得柔軟圓潤的肩道:「你就不能少打聽一點,這是陛下的家事,不管是與不是,都不是我們能過問的。再說,現在讓你知道了,你又能怎麼樣,是能到處說去啊,還是能到陛下跟前去顯擺去。」

  腹誹一句「沒一點八卦精神」,玉璧很快就揚起臉來,比剛才要更眉飛色舞地說:「蕭慶之,陛下輕易地就確認了,是不是潮生的身上帶著很明顯的東西,要不然陛下不會這麼快就斷定。要知道,潮生說的那些話,就算是你說,陛下也得抽你,要只是個稍稍欣賞一些的舉人,陛下不會這麼好說話對不對!」

  無奈地點點頭,都到這地步了,蕭慶之也只能同意玉璧的猜測了,而且根據謝春江的年齡和出現的地點來看,還真有可能是。不過,才三天,誰也沒證實的事,誰又能肯定,恐怕陛下也只是有所懷疑:「也許吧,不過這件事你不能再打聽了,更不能跟其他人說,就算是潮生本人,也不要說。而且,我們只能這樣懷疑,不能確定這件事是不是可靠。你啊,以後還是少胡思亂想一些為好,好像成天就巴不得所有孩子都不是父母的親骨肉。」

  從馬車上趴起身子來,玉璧毫不自覺地挺著發育到剛剛好的小胸脯,很認真地反駁道:「哪有哪有,那是因為有疑點,如果沒明可疑的地方我怎麼會胡思亂想。你看,我就從不認為子和不是,我就認為你……」

  話還沒說完,玉璧就捂住嘴了,再說下去就是指著和尚罵賊禿了。

  「口無遮攔,該打。」蕭慶之倒也不生氣,他已經對玉璧胡思亂想的功力有了深刻的認知。更何況,有玉璧陪伴在身邊的日子,家是溫暖的,心也是溫暖的,雖然還為以前的事縈懷,但到底不會橫亙於胸懷難消散。

  見他不惱,玉璧鬆開捂住嘴的手,重重拍了一下胸口,然後就那麼捂在那兒。一隻手捂著,另一隻手撐在軟凳上,揚著一張線條愈發圓潤柔和的臉蛋兒看著蕭慶之:「是是是,我認錯。」

  夏日的薄衫裹著豐潤起來的身段兒,讓蕭慶之口乾舌燥,當下衝玉璧一勾手指,眉眼微挑起:「過來。」

  一看他這樣玉璧就知道不好了,她把另一隻手也收回來捂著胸口,還往往後退直到背後抵住了馬車車壁才「花容失色」地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幹嘛!」

  「幹點天經地義的事。」蕭慶之最近對於聖賢書上的教化,選擇性地遺忘了一部分,什麼白日宣淫,什麼不可貪色墮落等等相關的,已經全部拋棄掉了。這樣的東西,比起眼前可口又美味的小玉璧來,完全是不重要的東西。

  「我不要。」玉璧最近算是怕了蕭慶之了,這位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了來自江南官場的壓力。正所謂無聊生禍患、飽暖思淫慾,他不能折騰江南的官員了就來折騰她。她何其無辜,憑什麼用自己的小身軀去替江南一眾官員做擋箭牌。

  「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嗎?」蕭慶之可不擔心什麼,而且他也純粹只是逗逗玉璧,開什麼玩笑,令武就在外邊駕著馬車,再怎麼樣,他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張嘴吃小玉璧。他可沒有光天化日之下表演的心思。

  好一頓驚聲尖叫後,馬車一停,玉璧就蹦下馬車一溜煙地跑回屋裡去了,留下蕭慶之在後頭哈哈大笑。令武則瞥一眼自家侯爺,覺得自家侯爺越來越墮落。自從到江南後,準確一點,自從有了侯夫人以後,侯爺就不再像從前那麼穩重老成了。

  只是令武才這麼一想,蕭慶之就又老成起來,微微壓低聲音說道:「謝家的事,你還是去查一查為好,若是……若是真被玉璧言中了,我們也好有個準備。要果真那樣,多看著點他,別讓他出事,要真有什麼萬一,我填不起陛下的埋怨。」

  聞言,令武臉上的神色一凜,道:「是。侯爺,屬下清楚。」

  擱平時他們也跟蕭慶之自稱「我」,但真到下達起命令來,不管儉書還是令武,都會很慎重地自稱一聲「屬下」。

  蕭慶之點點頭,擺手說:「你去忙吧,盡量查仔細一些,最好查查潮生身上帶了什麼特殊的東西,得是那種長年不離身的物件。看仔細一些,如果有,盡快回來重報,我不想當瞎子。」

  「侯爺,那位兒子已經夠多了,再添一位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您擔心什麼?」令武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這樣的話題確實是大不敬的。

  「我聽說過一些事,老爺子從前在江南,有過一段極其刻骨的舊情,在老爺子的心裡,只怕這種東西是可以超越生死的。故人還在或許只是敘一段舊情,但故人不在只留下一個孩子,會掀起什麼風浪來誰也不知道。雖說潮生也非有歹心的人,但真是事到臨頭時,能不能把持得住,誰能打保票,還是慎重一些為好。」蕭慶之說完又歎了一口氣,玉璧這惹事精,瞧給他招的什麼事。

  不知道就算了,真知道了,哪怕只是一點點疑問也要去查清楚。

  令武聽完後神色也慎重起來,畢竟常年在京中耳濡目染,朝中的局勢還是知道一些的。眼下朝廷初平,若再掀起大位之爭,肯定是天下大亂。天下若是大亂了,他們這樣的小民,又如何能安然以生。

  「是,侯爺,屬下立刻著手去查。」

  看著令武轉身離去,蕭慶之臉上的凝重之色愈盛,他希望不是謝春江,謝春江可以是淳慶帝在江南的私生子,但絕對不能是那段刻骨舊情所留下的餘韻。否則,事情真的會很麻煩,他永遠記得自己剛知道宮廷如何恐怖時,從淳慶帝嘴裡聽到的那句:「可惜你們都不是她,只懂得爭來鬥去,也不看看自己的兒子什麼貨色。」

  後來才漸漸知道這其中還有什麼秘聞,所以現在看到謝春江,蕭慶之才會憂慮。

  太子雖不如陛下雄才大略,但是,眼下動蕩的朝堂經不起混亂,太子登基才能平穩過渡,才能給這天下更多的時間去修生養息。陛下一生,不管對內對外都用了太多雷霆手段,太子登基這天下才有喘息的機會,而不會再消耗在內鬥裡。

  唉,怪自家小玉璧,沒事亂八卦。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他還能當不知道,所以小玉璧該打。

  唔……肯定饒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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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不好意思,她沒這智商

  自從去過謝家後,玉璧無聊時又多了個可以去閒坐的地方,當然,大部分時間是去跟謝家的廚子討教廚藝。對於玉璧這位食中佳客,廚子那是引為知音相見恨晚,如果不是謝家對他不錯,巴不得跳槽到蕭侯爺家去。

  而玉璧呢,只是覺得這樣的日子讓自己很安心,有美食、有蕭慶之,沒有皇宮、沒有爭鬥,再去哪裡找這樣溫柔靜謐的時光呢。

  只是世間事,並不是樁樁件件都會按照人們所期待的那樣去進行。在江南的稻田漸漸染上金黃的時節裡,從京城傳來了對蕭慶之來說很不愉快的消息,他那唯一的弟弟蕭應之出事了。其實要真究其根底,事兒還真不怪蕭應之,怪誰,怪蕭張氏。

  徐貞娘不知道為什麼小產了,醫官說只怕很難再有身孕,據說蕭張氏臉色一直很難看,然後就傳出了要休妻的說法。

  「休妻,母親怎麼能這樣想,貞娘哪裡不好。這些年在母親身邊任勞任怨,做了兒媳婦能做的所有事情,我這做長嫂的都要自愧不如。若是貞娘這樣的好兒媳婦都要休離,那我看我也早早自請下堂為好,免得哪天由母親作主休棄了。」玉璧真想不通,蕭張氏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年齡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嗎?

  對此,蕭慶之也半晌無語,如果不是自家母親做出來的,而是蕭應之做出來的,他都能殺到京城去給自家弟妹做主。饒是這樣,蕭慶之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聲道:「母親怎能如此,子和與貞娘兩心無間,母親怎能忍心拆散他們二人。縱便不顧貞娘的好,也當想想子和。」

  現在兩人遠在吳州,事情都脫不開身。光說說頂個什麼用,蕭慶之把手上的書信重重拍在桌子上,玉璧見他眉頭緊鎖就說道:「要不我回京城去看看。好歹我也是長嫂,總該回去管管這事。」

  蕭慶之卻只是歎氣搖頭:「父親在,此事斷不能成,只是子和如今被徐家告狀都告到御前去了,去職不說,還病倒在家中。玉璧或許不知道,子和自小身體便不好,一直在用藥調理著。也是最近幾年貞娘來了以後身子骨才好起來。當時父親子和求親,前邊兩家都用各種理由拒絕了,沒想到徐家會答應下來,還把嫡出的女兒嫁了過來。子和一直很感激貞娘,對貞娘向來是好得不能再好。母親這是在要子和的命根子啊!」

  「京裡有方醫師在,想來子和的身體應該不會有大礙,只是母親要是執意讓子和休妻,子和就是身子好了,心裡也難舒坦。」玉璧這會兒覺得,蕭張氏是蕭慶之的親媽了,至少蕭張氏從來不這麼折騰蕭慶之,足見這是深深的愛呀。

  「我去寫信給父親,你歇著吧。」蕭慶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好。說來說去,自個兒家裡似乎只有母親才總是鬧出種種事來,一家人因此就沒怎麼消停過。這麼一想,蕭慶之也覺得,或許不招母親待見也是件好事,至少不會處處管著他。

  一想。要是母親像對貞娘那樣待玉璧,只怕他也得氣得不輕,他且是身體好,子和底子單薄,還不定得被氣成了什麼樣。

  想到這裡,蕭慶之又拿溫煦至極的眼神罩著玉璧,只見她支著圓圓的下巴,看著桌上那張薄薄的紙,眼裡滿是憂慮。有玉璧的地方,家就是溫暖平和與世無爭的,這樣真好:「這樣看著我幹嘛,怪磣人的……」

  要擱平時,這句話得讓蕭慶之瞪她,可這會兒滿心溫柔的蕭侯爺只輕撫一把玉璧圓圓的下巴尖兒,笑容淺淺地俯下頭在她唇邊映上一吻,說道:「小事情,不要擔心,會有解決的法子。」

  說是有辦法解決,其實事情還是很麻煩,蕭張氏執意要休妻,蕭徐兩家鬧得很不痛快,但是對蕭應之這女婿,徐家是真沒話說。徐家就是很惱火蕭張氏,也埋怨蕭梁治家不嚴、管家不善。徐貞娘一邊要面對蕭張氏的冷言冷語,一邊又要照顧病倒的蕭應之,她自己也剛小產不久,身子也不好,於是也跟著病倒了。

  這下蕭張氏更是有話說了,病秧子嫁到我們家來,我客客氣氣地寫和離書給你你不要,難道真要休書才肯罷休嗎?

  吳州天遠地遠,一時也難知道京中事的具體細節,只能乾著急。好在蕭梁在京城,能壓制住蕭張氏,這麼多年來不管蕭張氏做出多荒唐的事來,蕭梁也只是盡量收拾後續,但不要以為他就沒底限了:「他們都已經長大了,他們夫妻間的事你不要再去管。」

  「什麼叫做我不要再去管,這可是我們的兒子,蕭一堂,你心裡明白,貞娘在,子和是不肯再納妾的,這樣一來我蕭家的香火就要斷了!」蕭張氏冷哼道。

  「胡說什麼,子雲也是蕭家的兒子,身上也流著蕭家的血,將來子雲自會誕下子嗣來延續香火。以後這樣的胡話,不要再讓我聽到一個字,這些年你對子雲冷言冷語我從不管,但子雲始終是我蕭家的嫡長子,承繼香火有子雲,承繼爵位也有子雲。你卻把子和攛掇得跟子雲去爭去鬥,子和到現在這地步完全是你逼的,難道你真要把子和逼死才甘心。」蕭梁說完眼底一片冰冷。

  或許是看到蕭梁冰冷的眼神,蕭張氏氣勢又弱了下來:「我,我也是為蕭家著想,貞娘不能生養了,難道真讓子和百年之後連個上香拜祭的都沒有嗎?」

  蕭梁擲地有聲地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莫要再插手他們夫妻間的事,除非你是真的想逼子和去死。」

  其實蕭張氏心裡是很怕蕭梁的,這麼多年,誰都以為她很幸福,蕭梁就她這麼一個正室夫人。但誰知道,她從來就覺得自己沒有接近過蕭梁的心,蕭梁與她始終如隔天塹一般。別的女人是和活生生的人爭,她卻是年輕時和蕭梁心頭的大志向爭,年老時又和蕭梁的與世無爭去爭,卻從來沒有爭到過寸心。

  越是這樣,蕭張氏心裡越怕,所以她攛掇蕭應之去爭爵位,試圖為自己謀個安生之法。但沒想到,現在她連兒子的事都沒法管了,連兒子也跟她離心了。

  「不休妻也可以,納妾,總要有個能生養的。」

  「不要再胡攪蠻纏。」

  就在蕭梁和蕭張氏談過這番話後的幾天,蕭慶之從吳州寄來的書信到了蕭梁手裡,蕭梁看過後一聲長歎,喃喃地跟自己身邊的老僕說:「我當年不肯毀諾,執意不娶平妻不納妾,現在想想,是不是做錯了。」

  「老爺,您做得對。侯爺和二爺都是好的,有二位爺在,比一院子嫡子庶子相爭相鬥不是要好得多麼。雖說二爺心裡有些念頭,但與侯爺到底是兄友弟恭,斷不會出兄弟鬩牆的禍事。」

  蕭梁久久沒有說話,最後搖頭提筆給蕭慶之回了封書信。

  接到書信的蕭慶之心中總算是稍微安定一些,不過在江南辦的事卻收得更緊了,這時卻只要再收個尾便成。三司的事眼看著能在十月左右辦完,事情辦完蕭慶之可以爭取回一趟京城,雖然待不了多長時間又要回江南,但總比一直在江南七上八下要好。

  京城的事不樂觀,謝春江的事也不容樂觀,令武查到的種種跡象都表明,謝春江真有可能就是淳慶帝的兒子。哪怕不是淳慶帝的兒子,只怕也脫不開王子一流。但當年在江南常年混跡的只有如今的淳慶帝,只怕還是淳慶帝的可能性大一些。

  「哇,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這件事一開始玉璧就知道,所以蕭慶之沒有瞞她,查到什麼就給她看什麼,可把這八卦到骨子裡的給高興壞了。正兒八經的皇室秘辛,再狗血不過的皇子流落江湖,長於平民窩裡的故事。

  「由不得我不信了,現在要操心的是怎麼處理這件事。是裝作不知道,還是乾脆到陛下那裡去打探打探,又或者去和謝春江談一談,這三個選擇都不好作。如果我裝作不知道,陛下只怕遲早有一天會知道我在裝不知道,去打探也會招陛下不快,至於和謝春江談,那是下下策。」蕭慶之心想,當淳慶帝的臣子是真操心,辦完公事,還得替皇帝陛下當年的破事擦屁股。

  「要不,去陛下那裡打探打探,陛下既然沒避開我們,只怕就是想讓我們去打探。他不好跟我們明說卻只讓我們去照顧,想來就是希望由我們去問了,然後陛下才好半遮半掩地說一說。但,陛下應該不會讓謝春江回歸皇室,不過該給的尊榮想來不會少他的。」玉璧想來想去就是這麼個結論,要讓她往深裡想,不好意思,她沒這智商。

  略微思索片刻,蕭慶之歎道:「再說吧,還有一個多月時間,容我再思量。這件事你可別蒙著腦袋跟陛下去打探什麼,陛下可真不像你看到的那麼好說話,那是你沒觸到陛下的弦。」

  她會去說才怪,她在淳慶帝那裡可以賣乖賣萌,但絕對不敢賣聰明:「放心,我不會說的。」

  只是不能第一時間看到淳慶帝的反應,好遺憾吶!




第一百一十章 我就是飯桶

  蕭慶之可能實在是太忙了,他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給忘在腦袋後邊了,以至於玉璧在門口撿著個髒乎乎的孩子時,那孩子張口就管他叫「媽」。

  「咦,哪來的小孩兒,怎麼張口就叫媽。你看我像是能生得出你這麼大兒子的媽嗎?」玉璧雖然才十六,可女人都怕老,任誰十六歲就有個六歲的兒子都得一蹦三尺高好不好。

  「可是他們說你是我媽,而且還是後媽。」

  ……

  這誰家的破孩子,媽就媽吧,居然還來一後媽,玉璧看著那雙眼圓溜溜看著她的小孩兒都快瘋了。這孩子渾身上下就沒一個乾淨的地方,活像被幾千又髒乎乎油乎乎的手摸過似的,身上除了手印子就是一身的泥漿。

  她一露面就管她叫媽,她還以為是叫別人,結果這小孩湊到跟前管她叫了她多聲她才確定,這居然是在叫她。蒼天吶,要是被人知道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胡說,我頭回嫁,慶之頭回娶,我又不是續弦,怎麼能是你後媽呢。」

  「可是我爹也是後爹呀。」

  嗯?玉璧依稀想起點什麼來,她還記得蕭慶之說過他有一兒子:「你是徐將軍的兒子?」

  那小破孩兒搖頭:「我現在是晉城侯的兒子。」

  他倒接受得快,真夠忘本的,玉璧蹲下來和小破孩兒視線齊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兒,然後歎氣說:「誰帶你來的,怎麼把你弄得這麼髒。餓不餓、累不累?」

  話才剛一問完,小破孩兒就一副「小孩兒沒了娘,說來話就長」的表情衝著她。那小眼圈兒裡泛滿了盈盈的淚水。不哭還好,一哭那淚水順著臉頰就刷出一條條泥痕來,看得玉璧直想拿袖子去擦。可她看看自己的衣裳,還是從懷裡掏了帕子遞給他。

  小破孩兒接過帕子胡亂擦幾把,這才眨著明晃晃的眼睛看向「後媽」:「就算是後媽,你要給我做主啊!」

  「行行行,你先說說怎麼回事。」玉璧也就是身體強壯,要不然早暈死過去了。

  「爹不要我了,後爹也不要我。說後媽不喜歡我,所以他也不喜歡我了。」小破孩兒說完又拿帕子擦了把淚:「後媽,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

  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手癢了想抽人呢,玉璧左右觀察一眼,搖頭長歎一聲說:「怎麼可能。哪有人見都沒見就說不喜歡誰的,肯定是別人嚇唬你的。走……媽帶你洗澡換衣裳去,餓了不,媽給你做好吃的。」

  這得算便宜兒子吧,默默地仰頭看了眼天空,蒼天吶,您真是對我太好了!

  「真的?我就知道後媽是好人,叔叔們都是騙我的。」小破孩兒偷偷看了眼身後,然後又低頭看著「後媽」。露出可愛天真爽朗陽光的笑臉來,就是配上那滿臉的泥痕樣子有點慘。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白得一兒子,名字都不知道呢。

  小破孩兒想了好半天,才有點猶豫地說:「他們都叫我飯桶。」

  誰家的長輩這麼缺德,給孩子取這麼一名字。玉璧臉抽抽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飯桶哪有長得這麼好看的,現在也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先叫你小徐好了,等中午慶之回來,再讓他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

  「可是,飯桶就是我的名字呀。我都做了這麼多年飯桶了,後媽覺得我不像飯桶嗎?」

  一群缺心眼的大老爺們呀,玉璧很想忍住不笑的,可是她實在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誰跟你這麼說的,是你那些叔叔嗎?」

  飯桶小朋友點點頭,很認真地說道:「因為我吃得多,叔叔們就說我應該叫飯桶,叔叔們說飯桶才可以裝下很多很多飯,所以我就是飯桶。」

  ……

  八成是逗小孩兒的,而且看著飯桶小朋友外邊的衣裳破破的,質地卻很好,八成是路上那群爺們不會照料。要麼就乾脆是飯桶小朋友被一群無良壞叔叔給戲弄了,故意用這樣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好搏取「後媽」的同情。

  「好吧,好吧,暫時先這麼叫著。」

  把人領到杏花樓裡,讓芍藥去燒水給飯桶小朋友洗澡,又到附近的成衣鋪子挑了幾身衣裳,順便又訂了四季衣裳,這才又把飯桶小朋友領回杏花樓洗澡。小孩子好解決,隨便在後院一洗涮出來,又是個清潔溜溜乾乾淨淨的小正太。

  也許是出現的時候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看到白白淨淨,圓嘟嘟可愛到沒邊沒譜的飯桶小朋友時,玉璧都想問是不是換了個人:「那個……飯桶啊,餓不餓,快過來吃東西吧。」

  「夫人,他真叫飯桶啊?」芍藥簡直不敢相信。

  這時從外邊回來的儉書聽到了消息,到屋裡看時正好聽到芍藥的問話,遂笑著接道:「哪裡是叫飯桶,讓侯爺聽了非回軍營收拾他們不可,他叫泛通,靜水泛泛,滄海可通的泛通。這都是讓軍營裡那群居心不良的傢伙給叫的,泛通用桐城話叫就是飯桶,所以從小被叫成了飯桶。」

  「儉書叔叔……」飯桶小朋友一看見儉書,立馬就要撒下手中的飯碗投入儉書的懷抱。

  但是儉書輕輕咳嗽一聲:「在吃飯呢,有點規矩成不成。」

  可憐巴巴的飯桶小朋友又訕訕然地坐下,看起來慘兮兮地吃飯,怎麼看都是個受盡了無情壓迫的可憐孩子:「儉書叔叔,爹呢?」

  「在衙門裡辦公,待會兒你就能看到了,給夫人見過禮了沒有。」

  看起來飯桶挺怕儉書,可能是受過收拾,儉書一問,他連點了好幾個頭說:「見過禮了。」

  玉璧都不忍揭穿飯桶。那也叫見過禮,渾身髒得要死,一上來就抱大腿喊「媽」,最後居然還喊成了「後媽」。看在到底也算是自家「兒子」的份上。就不揭穿他了,省得挨整治。

  「夫人,泛通幾時來的。送他來的人呢?怎麼也不事先提醒侯爺一聲,也好讓侯爺有個準備,總不至於就這樣見面,一點章法都沒有。」儉書多少有點無奈,這些大頭兵,有幾個是講規矩章法的。

  「算了,不講究這麼多,讓飯桶吃飯吧。」玉璧邊說還邊給飯桶小朋友布菜。

  儉書一聽,又是飯桶這倆字,趕緊糾正:「夫人,可不能總這樣叫,聰明孩子都得給叫木了。」

  這孩子還木,滑溜溜跟泥鰍似的。

  中午,蕭慶之一看到飯桶小朋友,臉色就沉下來了,怪可怕、怪嚴肅地看著飯桶小朋友。飯桶小朋友一看,很識時務地撲到了「後媽」懷裡,弱弱地說:「後媽,你要救救飯桶啊!」

  「下來。」

  可憐的飯桶小朋友不等玉璧出言解救,自發自動地就從玉璧懷裡鑽出來,愁雲慘淡地站到蕭慶之面前。可乖可萌地眨巴著眼叫道:「爹,飯桶好想你。」

  「去。」

  「非要嗎?」

  「嗯?」

  「知道了。」

  飯桶小朋友乖乖面壁思過去了,蕭慶之見玉璧不解地看著他,不由得搖頭歎道:「這孩子太多人寵著,隨便誰寵一兩個毛病都要不得了,我要再不對他嚴厲一點,他就能翻天。你以後也別太寵著他,該嚴厲的時候不能手軟,他也不知道跟誰學的,給點好就敢無法無天,這要是將來真長成了紈絝子弟,還怎麼得了。」

  這點,玉璧還真看出來了,這孩子是真的被寵得有合適,倒不是說脾氣多壞,太會看人下菜了。只要稍稍露出點喜歡來,他就絕對能仗著這點喜歡做不觸碰你底限的事,這孩子簡直就是個妖孽:「我知道,別擔心,還能教得好。」

  蕭慶之想起,玉璧把皇子們都訓得一愣一愣的,想來教孩子自家小玉璧很拿手,於是說道:「你以後多管管,只希望他能好好長大。」

  小小年紀就懂得利用自身優勢,懂得審時奪勢、懂得用計用策,這樣的孩子長歪了也是那種禍國殃民的主,要是長不歪,那只得是個有能耐的:「嗯。」

  面壁一柱香後,飯桶小朋友自己轉過身來,瑟瑟地站到蕭慶之面前,有些膽顫心驚地喊道:「爹、後媽。」

  「嗯?怎麼叫人的!」

  「娘親。」

  「嗯,來坐下。」玉璧覺得飯桶小朋友可能還是很缺乏安全感,也少有父母的疼愛,蕭慶之說實話,看起來不怎麼像個懂怎麼當人爹的:「以後不要再這樣說話引起大家注意了,如果你要是這樣……」

  「就不要我了?」

  「怎麼可能不要你,以前你爹說過不要你的話嗎?」玉璧瞇起眼睛來,如果蕭慶之都說過,那說明這孩子沒安全感,以及變成現在這樣子都是情有可原的。

  飯桶小朋友點點頭,蕭慶之尷尬地輕咳一聲。

  「以後,不會再有人說不要你,也不可能真的不要你,但是如果你再不好好說話呢,就沒有獎勵了!」玉璧永遠記得自己作孽的童年,為了集齊每周的二十一顆星星努力奮鬥,就是為了每周能提個要求,比如帶去公園,比如買玩具。

  哈哈哈哈……總算可以把當年自己受過的苦遭過的罪施展到別的小孩身上了,本來以為會是自己的孩子來還債,結果居然蹦出個便宜兒子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小屁孩兒,以為你媽我沒看出來你眼裡一閃而過的光芒嗎,以為你媽我沒看出來你是故意讓慶之尷尬的嗎?

  天生一物降一物,飯桶小朋友,恭喜你,才出虎穴又進狼窩。你就是孫猴子,如今也遇到伸之手都能收翻你的佛祖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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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兒子都是別人家的

  自從玉璧有六成肯定謝春江就是淳慶帝流落民間的兒子之後,她就對謝春江特別特別上心,時不時地就從謝春江那裡打聽幾句。看著謝春江每天很哈皮地給他親老子出賣血汗,玉璧覺得自己挺不厚道的,不過八卦這種東西,長時間沒有新的爆料很難讓人有持久的熱情。

  所以,一段時間過去後沒有新鮮的料加進來,玉璧對這件事的關注度就降低了好幾十個百分點。當然,也是因為她現在身為人母,得幹點正經事,比如教訓教訓孩子什麼的。

  「娘親,救我!」

  「嗯,那你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做這件事嗎?」玉璧很痛快地扮著白臉,但是個正在邪惡進化中的白臉。

  蕭慶之聞言看著飯桶小朋友,飯桶小朋友琢磨半天:「不該打架?」

  「錯,慶之,繼續。」

  唱紅臉的恐怖父親蕭侯爺嘿嘿地衝飯桶小朋友笑得無比恐怖:「十遍,一遍都不能少。《晏子家訓》你都能倒背了是吧,沒關係,這回換一本,《廣文集韻》怎麼樣,你也該到學用韻對偶的時候了。」

  「可我是將門虎子,要學也學打……武藝。」飯桶小朋友就不明白了,別家的媽都護著孩子,像何叔叔家,何叔叔一揚起手來,水怪就哭,水怪只要一哭,何嬸嬸就會罵何叔叔。可是自家的媽怎麼能這樣,怎麼能說出「繼續」這樣的話來。

  「你爹照樣是將門虎子,他一樣學了文,一樣能寫能畫,難道你這麼沒出息,就沒想過有一天要比你爹厲害,然後活蹦亂跳的每天氣他。」被壓迫的小孩十個有八個渴望有這樣的光輝一刻。至少玉璧小時候就成天這麼給自己打氣的。

  飯桶小朋友一聽,心想也是,總不能讓爹欺負一輩子不氣氣他。飯桶卻灑盧,他已經把蕭慶之氣得夠嗆了。而且,玉璧還連帶著一塊氣。

  聽到後半句蕭慶之不免瞪了眼玉璧。這丫頭就沒法跟自己齊心是吧。這時候都要拆他的台:「打夢講。」

  「打夢講」是桐城俚語,就是做白日夢的意思。飯桶小朋友聽到鄉音。哪能不明白其中的意義,有道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小孩兒也是人。也要爭這口氣:「哼,娘親說得對,我要比爹厲害。」

  搞定!收工。

  便宜兒子倒是搞定了,她正要享受勝利的果實時。儉書在簾外恭敬地行罷禮,說:「侯爺。侯夫人,謝主事帶了酒來,說是要跟侯爺和夫人共謀一醉。」

  「他怎麼回事,平時沒見過他喝酒,被人拋棄了?」玉璧一聽立馬就提高了關注度。

  蕭侯爺則一邊盯著便宜兒子去寫大字兒,一邊說道:「讓他直接上來,玉璧,你能不能少扒一點別人心裡的事。」

  其實,蕭侯爺更想說,你怎麼不來扒一扒我心裡想的事,非上趕著扒別人的,好玩麼。

  「不扒就不扒嘛,大家都是朋友,你當我真是缺心眼,整天就不盼點人好呀。」玉璧說完把簾子捲起來,才捲好謝春江就站到她面前來了。這一見,簡直讓人不敢相信眼前的是謝春江,慣來乾淨整齊的人此時衣冠零亂,一向神采飛揚的神色多少顯得有些落魄。

  謝春江手裡拎著幾罈子上好的酒,說話間帶有幾分蕭瑟地看著玉璧:「侯爺、侯夫人,咱們是不是朋友。」

  蕭慶之走上前來,拎過他手裡的酒說:「如何能不是朋友,來坐。」

  聽了話,謝春江跟夢遊似地摸到桌子邊上坐下,飯桶小朋友乖萌乖萌地喊道:「小謝叔叔好。」

  要擱平時,謝春江一定會跟飯桶小朋友逗半天樂子,然後再說正經事。可今天謝春江只勉強衝飯桶露出點慘慘的笑容,然後便坐在那兒跟塊木頭似地,好半晌才歎出一聲來,顯得頗有些落寞淒涼:「我今天才知道,我不是謝家的血脈。」

  「什麼……」玉璧和蕭慶之互看一眼,蕭慶之知道玉璧不會說,這種事她喜歡胡思亂想在心裡暗爽。玉璧也知道蕭慶之不會說,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謝春江自己在家裡聽到了,別的地方也沒誰能告訴他事實真相。

  「很意外是不是。」謝春江說完灌酒。

  玉璧和蕭慶之又是大眼瞪小眼看著,倆人特心照不宣地想:「一點也不意外。」

  「雖然聽到了,但是我沒有去問爹娘,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就算不是生身父母又如何,爹娘養育我二十餘年,我如何能拋下他們,只是,心裡到底不好受。」謝春江已經算很理智了,其實這也有賴於他昨天已經想了一晚上,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無異於滾滾天雷劈過。

  「是不是對生身父母拋下你有些不能釋懷?」玉璧小聲地問道。

  卻見謝春江搖頭:「不,我相信他們必有原因,否則不會輕易拋下自己的孩子。我也能理解爹娘瞞我二十餘年,也不至於因為這件事怨誰,就是覺得心裡發堵。我從哪裡來、我到底是誰、我的生身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是販夫走卒還是王侯公卿,是市井百姓還是士族高門,他們過得好不好,這些年來是貧困是富貴,是憂心是閒逸,是否在時時刻刻因為我而牽掛,是否為我的遺失而不能安心、積鬱多年。他們可還在人世、身體是不是好、能不能吃飽穿暖……」

  玉璧聽完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不為別的,就為最後一句。就憑這一句,謝春江就肯定已經深思過了,他已經設身處地的為他的生身父母想過了,而且想得很樸實很平凡:「你別擔心,能生下你這麼聰明能幹的兒子,想來他們也應該過得很好。」

  蕭慶之則拍了拍謝春江的肩,舉起酒杯陪他飲了一杯酒:「你好好過日子便是,你過好了,他們便好,不要想過多。」

  「我倒是過得很好,家中富足,既不曾欺人,也不曾被人欺。這二十幾年來爹娘於我便是親生,以後也是。只是我仍是放心不下,當時父母放下我必有不得已的原因,或是遇禍事,或是遇困境,不管哪一樣我都不能安心。我只憂心他們過得不好……」謝春江說完又是連著幾杯酒灌下去。

  玉璧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爸媽……

  都說父母為子女計長遠,其實有時候,子女未嘗不會為父母計長遠。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謝春江才會這樣擔心,他不是因為事實而震驚而悲傷,而是因為擔心生身父母的處境而失魂落魄:「其實,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更多的信息,可能還是要去問令尊和令堂。令尊和令堂既然關起門來談這件事,肯定心裡也有不安,不若說開了,讓令尊和令堂安心,你自己也圖個明白安心。」

  這話,蕭慶之竟也同意,點頭說:「紙包不住火,該說破的時候不要掖著,徒增不安。定要使令尊令堂明白,就算潮生的血脈出自王侯公卿之家,也不會輕易拋他們而去。我們讀聖賢書,自然讀過不以富貴驅之,亦不屈於富貴。」

  聽著蕭慶之的話,玉璧覺得多少有點不對,但她向來對蕭慶之嘴裡說出來的跟她無關的事不怎麼仔細,所以就放過去了。謝春江聽了卻身體立正坐直,莊重而端正地說:「聖賢所言,不敢有一刻遺忘。更重要的是,謝家就我這麼一根獨苗了,我走了,爹娘下半輩子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至於生身父母,有緣自然能見到,無緣便罷了吧。我來找你們,原本也是為了找人倒倒心裡的話,就算道理全想得通,不倒出一點來也會全堵在胸口。」

  謝春江真是太明理了,這麼聰明理智冷靜又孝順的兒子,淳慶帝知道應該會吐血吧。淳慶帝常嘀咕「好兒子都是別人家的」,比如蕭慶之,比如朝中各個年輕有為的士子。

  到最後,謝春江都喝得半醉了,嘴裡還在喃喃著:「好不好……」

  讓令武送謝春江回謝府,玉璧和蕭慶之則相顧無言,玉璧還是好奇心更盛一些,開口問道:「那這怎麼辦?」

  「只要陛下不開口,他就永遠是謝家的兒子,而且是不是陛下的還不一定。其實,真要是和陛下有關,也難以認回去,你別想多了。真像戲文裡似的,流落民間的皇子想歸宮就歸宮,還能參與到大位爭奪中去,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因為民間血脈是無法確定的,所以就算認下,也不可能歸宮,更不可能有參與大位爭奪的資格。」說白一點,誰知道你是不是陛下的親生骨肉,有信物有人證有時間證據都不行。所以真要有這樣的事情出現,這民間血脈是得不到承認的,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正統。

  好吧,看來真是她想多了,玉璧聳聳肩,又遙想起,在京城的淳慶帝此時如果知道了謝春江的事,不知道會不會急得趕到吳州來。畢竟,不管謝春江是不是真的,淳慶帝在玉璧眼裡,那是已經在心裡認下八成的,只是還餘著兩分有待查證。

  一旦查證了,淳慶帝也不可能來吳州,扎眼。

  蕭慶之倒是知道淳慶帝會怎麼辦,只是他希望淳慶帝永遠也不要這麼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生一物降一物嘛!

  自從謝春江知道自己不是謝家血脈後,他反倒是對謝家二老更加孝順,從前多少還有點沒長大的孩子一般的天真,如今卻像是一夜之間成熟了。每日除了去司度局坐衙,偶爾到杏花樓跟玉璧或蕭慶之倒倒心裡話之外,就是侍候在二老跟前。

  到底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謝春江這樣的異動,二老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終於有一天,二老歎著氣把當年的襁褓和一應物件都給了謝春江:「這些,是當年你貼身的物件,除了衣服和一些散碎的小玩藝之外,有一件東西你一直戴在身上。」

  聽著二老的話,謝春江抬起手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是佛珠?」

  自從謝春江有記憶起,佛珠就沒離過身,小時候二老說戴著能保他長高長大身體健康,小孩子對長高長大其實很有執念,所以一直乖乖戴著,到現在佛珠已經成為了謝春江身體的一部分。

  現在,謝春江看著那串佛珠,幾乎有些眩暈感。又看著二老衝他點頭,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我……是被遺棄的嗎?」

  「不是,那戶村落人家應該不會有這樣的物件,後來官府查封了那裡,據說是個人販窩子。潮生,我和你娘都想過,能證明你身份的,能讓你找到生身父母的只有這串佛珠,所以你一定收好。」謝老爺子說完暗暗抹了把老淚,總感覺兒子就要這樣沒了。

  「爹,娘,我是你們的兒子,從前是,以後也是,二老不必憂心。或許有一天我會去找到他們,但我永遠是謝家獨子。除非爹娘不認我。」謝春江三言兩語安了二老的心,他慣來孝順體貼,這時說出話來擲地有聲,二老如何能不信他。

  二老的心倒是安了,謝春江的心卻始終沒能安穩下來。如果知道生身父母只是尋常人家,他或許還不會這麼擔心。正是因為生身父母可能出身高門,才更會多動蕩。這世上最容易的就是從雲端跌落深淵。

  此刻,吳州城外,一騎青衣帶著塵沙入城而來。一封書信遞進了杏花樓。展開信來看。是淳慶帝來的,是啊,這會兒除了淳慶帝還有誰會莫名來信,他們可是都快要啟程回京了:「寫的什麼?」

  「讓我們早點啟程。順道把潮生一起領到京城去,陛下說。他喜歡這個年輕人,朝氣而向學,有見地而明理,是個良才。」蕭慶之心裡明白,淳慶帝怕是從某些途徑確認了謝春江的身份,否則不會來信讓他把謝春江一道帶到京城去。

  「謝春江會不會懷疑啊!」那可不是什麼笨蛋,萬一猜出來,只怕又是一場風雨。有時候,玉璧還真是覺得,謝春江和淳慶帝脾氣很像,表面上溫溫從從,骨子裡的臭脾氣,一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蕭慶之指著自己說:「陛下書信的意思是,這件事我去辦,非但要辦得漂亮,而且還不能讓任何人生疑。」

  淳慶帝也太想當然了,這事哪裡有這麼好辦,玉璧心裡腹誹了兩句後說道:「那他才做多久的司度局主事,貿然提拔他去京城,他能不懷疑。」

  把書信放到火分別裡點著燒成灰燼後,蕭慶之輕歎一聲說:「那還能有什麼辦法,找由頭唄。所幸直接邀請謝春江去京城找一找生身父母,只要不提陛下的事,想來他也能樂意。如果不成,那就再說。」

  這倒可行,下午謝春江到杏花樓來,蕭慶之把事跟他一說,沒想他沉默半天竟然拒絕了:「我現在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侯爺,我不能拋下謝家。若我有兄弟姐妹,自然可以隨便去尋找,但我沒有,反而應該慎重了再慎重。父母養我二十餘年,若不思還報,只思生身父母,當真連畜生都不如。可若是不去找生身父母,心裡又似有石頭壓著,也很壓抑。所以,這事還是緩一緩為好。」

  「不用著急,你再考慮,我們一時也不會啟程,你慢慢想。」要是光想圍觀八卦,玉璧就會一個勁勸謝春江去京城,但是做為朋友,這樣的做法有失厚道,所以還是讓謝春江自己決定吧。

  謝春江點點頭,毫無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上的佛珠,心裡有淡淡的悵惘。想了想,他伸出手來把佛珠亮給玉璧和蕭慶之看,反正這兩位什麼都知道了,又是能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他也沒遮掩:「爹娘說這是生身父母留給我的,唯一一件可以證明身份,找回父母的物件。你們常年在京中,可曾經見過這樣的佛珠?」

  佛珠?玉璧看了眼,蕭慶之也仔細看著,蕭慶之沒覺得眼熟,但玉璧卻依稀間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哪裡見到過。不過她向來是無關生死存亡的東西壓根不會去記,所以就算眼熟,她也不太記得哪裡看過。

  「我沒見過。」

  「確實不曾見過。」這串佛珠質地很好,上好的沉香,每一顆都散發著油潤的光澤,多年戴下來包漿已經很漂亮了。湊近了聞一聞,香氣十分正宗,綿長而悠遠,不似凡品。撥開兩顆佛珠,中間的線繩卻是纏了金絲和銀絲的,這結絲的手法倒很常見:「我不瞞你,佛珠我不曾見過,但這絲線卻是宮中的製法,金銀絲纏了蠶絲線絞上,幾十年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宮中?」謝春江整個人都懵了。

  玉璧也懵,蕭慶之不是說不應該由他們來挑明這件事嗎,他這是做什麼。在玉璧疑惑的眼神中,蕭慶之又開口了:「這樣的結絲手法,只賞王侯公卿和一品大員,還不是每家都有。但天下王侯公卿何其多,要查的話範圍太大了。這段時間我替你查了一番,卻沒有聽說過哪家王侯家中遺失過孩子。不過,這種事,都是密而不宣不對人言的,而且我也不太方便深入地查下去,到頭來還得由你自己去尋訪。」

  這叫故布疑陣吧,玉璧想了半天,看來蕭慶之不但沒挑明,八成還把謝春江給繞到大彎子裡去了,蕭慶之果然很壞啊!

  「是,我明白,多謝晉城侯。」謝春江這倒霉孩子,玉璧在一旁算是看出來了,蕭慶之要玩什麼彎彎繞繞的東西時,再聰明的人都得認栽。不是別人不爭氣,是蕭慶之有淳慶帝這樣強大的老師在,話裡藏話這樣的技能玩得那叫一個爐火純青不著痕跡。

  要是她不知道真相,只怕也會拉著蕭慶之的手真心稱贊他是個好人,就算實際上他就一壞蛋。

  從杏花樓出來後,很多天謝春江都在掙扎之中,但很快他就淡定了,生身父母那是要去找的,他只要確定他們好,就能夠安心的。只要他們能有兒女承色彩膝下,只要他們生活平淡安寧,那他也就能不再牽掛不在困擾。

  當謝春江跟蕭慶之和玉璧說他一道去京城時,倆人其實都挺意外,本來還在想要不要另想辦法,沒想到謝春江自己就想通了。

  啟程回京時已經是十月,十月是京城最美好的季節,秋高氣爽,處處一片金紅,只要有陽光,京城怕秋天遠比春日更美好迷人。一路上,隨著越近京城,景色就代表性多姿多彩起來,褪去了南方的一片綠意,橙黃金桔暖暖融融。

  到城門時簾子一抬,城門官兒一看,立馬湊上來:「侯爺,小的給您見禮。老久也不見您了,您這一去江南,可待得好。」

  「很好,京中一向可好。」回了京城,蕭慶之就是另一個人,溫和煦然,一言一行隨時都能讓人如沐春風。

  這叫保護色!

  「哪兒能不好呀。」城門官兒邊說著邊讓開道,滿臉恭敬地示意車夫可以進城了。

  馬車緩緩駛入城門,京城熱鬧繁華的大街景立馬映入眼簾。謝春江跟在馬車後邊騎馬,京城有著和吳州完全不同的景致和風物,謝春江仔仔細細地看著,心中在感慨:「這就是我本應該生長的地方嗎?」

  「潮生。」

  「侯爺。」

  「你跟儉書去吧,我讓他把你安置到靜廬裡暫住,那裡清靜也乾淨。」蕭慶之本來想帶著謝春江去侯府住,但想想自家那些個事,還是算了吧。

  謝春江應聲和儉書離去,蕭慶之則和玉璧掉轉馬車頭,向著東側行去,侯府已經不遠了。侯府眾人倒是早就接到了蕭慶之要回來的消息,都提前到門口列好了隊等候著。蕭應之不在,徐貞娘更不在,按說他們是應該在的,蕭張氏是長輩,不在倒是正常的。不過一般人家,也不講究這個,自家兒子回來了,恨不得迎十里路才好。

  玉璧打眼去看蕭慶之,他面上雖然有笑,但到底還是有些失落的味道在。她捅了捅蕭慶之的手臂,輕聲道:「回家了就是好的,瞧我的。」

  和府外頭的僕從們打過招呼,玉璧拽著蕭慶之就往蕭張氏屋裡衝,老遠在屋外就喊起來:「娘,兒媳婦回來了,走這麼久,娘有沒有想媳婦呢,媳婦可是很惦記娘呢。」

  玉璧每次對上蕭張氏,戰鬥力都無形中提升一個層次,蕭張氏面對她,似乎也總是潰不成軍啊!

  天生一物降一物嘛!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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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八卦才是王道

  話說玉璧衝到屋院裡,蕭張氏正在和個漂亮小姑娘喝茶,蕭張氏本來想讓人去跟這二位神仙說一句,稍候再過來。可沒想,蕭張氏還來不及讓人攔,玉璧就拽著蹦了個匣子的蕭慶之走了進來。當時院兒裡雙方都挺尷尬,當然,蕭張氏要比玉璧和蕭慶之尷尬得多了。

  對於玉璧來說,尷尬什麼的都是可以拋卻的,八卦才是王道。

  不過圍觀總要找點理由是吧,二話不說轉了身就把匣子從蕭慶之手上捧過來,匣子裡滿滿的全是她在吳州時做的果肺和蜜餞。雲州也有做蜜餞的傳統,這是蕭張氏的大愛,她早就預料到見蕭張氏不會太順利,這不上趕著捧了好吃的來,憑著蕭張氏管不住嘴的脾氣,肯定不會把他們往外推。

  捧著匣子揭了蓋,玉璧也不管院子裡大傢伙兒都默默然看著她,她特歡快地把匣子放到桌上說:「娘,您看,媳婦知道您愛吃這些,這都是媳婦在吳州自己一點點做的,知道娘愛吃這個,做了好多呢,都裝了匣子。知道娘喜歡,特地先捧了一匣子來,娘快些嘗嘗鮮,看看媳婦做的地道不地道。」

  看著玉璧這氣場空前強大的架勢,蕭慶之退到一邊讓她自由發揮,他也算看明白了,母親對誰都拉得下臉來,卻不知道為什麼對玉璧愣是拉不下臉。關鍵是,就算拉得下臉,玉璧也可以完全忽略掉。

  光是看著這婆媳倆相處,蕭慶之都覺得心裡歡快,這才是家。說說俏皮話,或歡快或不歡快地相處,有喜有怒,多好。

  蕭張氏看著玉璧暗暗歎氣。心想:「這冤家回來得真是時候。」

  當著漂亮小姑娘的面兒,蕭張氏又不好拂了長媳的面子,平平淡淡地遞了個表情,說:「回來了,一路上可順利。」

  「是。一路上安安穩穩。」玉璧說著又把果匣子往蕭張氏面前推了推。側著臉衝那漂亮小姑娘說:「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看著真是玉雪可愛。快來吃果子,自家做的,好不好吃另說,勝在這份乾乾淨淨的心意。」

  「多謝陳尚令。」

  喲。看來是個知根知底的嘛。玉璧眨巴眼,看向猶豫中伸出手的蕭張氏,滿臉堆著笑地說:「娘,這是吳州的楊梅。鮮下的個頭跟雞蛋似的,曬到半幹用蜜漬了幾個月才取出來裹紫蘇粉。這時候吃著正是最入味的時候。」

  拈一顆進嘴裡,紫蘇的獨特香氣和蜂蜜的淡淡花香氣裹著一顆肉厚核小的楊梅,一咬下去滿口酸香,甜得恰到好處,也不酸牙,都是正合適的口感。蕭張氏就算生在雲州,也真沒吃過這麼好的蜜餞:「嗯,味兒不錯。」

  「娘,我還釀了楊梅酒,酸爽醇和,味道可好了。這一路上為了這幾罈子酒,可是費了些工夫。」這些都是玉璧閒暇時在杏花樓做的,蕭慶之基本上都不知道,甚至帶回來時,蕭慶之都沒問她帶了些什麼。

  這時一取出來,玉璧又一說,他才明白過來,敢情自家小玉璧也是個有心思的,剛去吳州就想到了回京時的事。而且還處處都照著母親的喜好來,便是母親想拒絕也不捨得。

  進都進來了,坐也坐下了,蕭張氏還能說什麼,只好點頭應了她:「你有心了。」

  「不知這位姑娘是誰家的,真真是美人胚子,看著都教人心裡歡喜。」玉璧一邊說話,一邊示意蕭慶之趕緊讓人去把東西搬過來。蕭慶之領會了,到門口吩咐管家去辦就可以了,他卻有些尷尬不知該留該走。

  「回陳尚令,家父乃虎騎將軍何紹川,我叫素弦。」何素弦柔柔輕輕地回答。

  這一答,玉璧就抬頭看向蕭慶之,也不管蕭慶之和這何紹川認識不認識,直接就衝蕭慶之一招手說:「慶之,何將軍是哪位?」

  這時何素弦才起身向蕭慶之行禮:「素弦見過侯爺,家父常提及侯爺之英武,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蕭慶之含笑虛扶了扶:「許久不見何將軍了,何將軍可好?」

  「謝侯爺記掛,父親一向都好。」

  蕭慶之點頭示意,然後才轉身向蕭張氏行禮,蕭張氏雖面色不太好,但禮還是受了:「母親,孩兒回來了。」

  「嗯,坐吧。」有玉璧在,蕭張氏還能不明白,只要這丫頭在,她就有辦法把蕭慶之也留在這裡,所以蕭張氏壓根都不想再做什麼掙扎。

  「是,謝母親。」蕭慶之心口一塊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不過,當蕭慶之和玉璧聽明白,這個小姑娘是蕭張氏找來給蕭應之的繼室,他們夫妻倆就有點坐不住了。聽信兒說是解決了,怎麼到現在這又成了這樣,難道蕭梁都對此沒了辦法嗎?不至於啊,就算蕭梁沒辦法,徐家也不會坐視不理。

  兩人從蕭張氏院子裡出來,心照不宣地齊聲說:「去他們那裡看看吧。」

  到蕭應之和徐貞娘院裡,只見一片冷清,往日裡徐貞娘是個愛熱鬧的,總喜歡丫頭婆子們圍在一塊兒說說笑笑,她雖然不參與,卻就愛聽這個動靜。但這時候,院子裡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整個院子裡跟沒人似的。

  「二爺和二夫人呢?」玉璧逮著個丫頭問道。

  那丫頭瑟瑟地伸手朝裡邊指了指:「回夫人,都在後邊坐著呢,只是誰也不說話,婢子們也不敢打攪。可要婢子去通報?若是二爺和二夫人知道侯爺和夫人回來了,想必是高興的。」

  「去吧。」

  那丫頭連走幾步,到門洞邊喊了聲:「二爺、二夫人,侯爺和夫人過來了。」

  丫頭的話音才落下,就聽得腳步聲響起,蕭應之倒還好,只是瘦了些,徐貞娘卻跟被風吹乾了似的,整個人瘦了好幾圈,乾乾的沒有了一點活力:「長兄,長嫂。」

  「何至如此。」蕭慶之說出這四個字後一聲長歎,扶了蕭應之一把,示意他進屋去坐下。

  玉璧則扶了徐貞娘,也忍不住歎氣:「貞娘,不管出了什麼事,身子也要緊的,回頭我去宮裡請醫官來給你調理身子。身子好了,什麼都會有的,別事事都壓在心上,這樣怎麼能好。」

  「長嫂……」徐貞娘一聲喊罷,就撲在玉璧的肩頭落下淚來,沒有哭聲,但渾身哽咽得直發抖,看來真是壓抑得慘了。

  輕輕拍拍徐貞娘的肩背,玉璧搖頭道:「貞娘,慶之回來了,我也回來了,總會替你出主意想辦法的。」

  徐貞娘抬起頭來,衝玉璧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兒,回道:「謝謝長兄、長嫂。」

  四人進屋坐下,久久都相顧無言,還是徐貞娘先開了口:「長兄長嫂不必為我過於憂心,事已至此,再差不過是各自離分罷了。如今拖到這個地步,我也不願意再糾纏下去,再拖也只是心力交瘁而已。」

  這兩句話讓蕭應之「噌」一下站起來,看著徐貞娘嘴唇抖了幾下說:「貞娘,不要離開。」

  其實徐貞娘心裡想過,如果你蕭應之能大大方方站出來,向蕭張氏承認是你身子不行,而不是我不能孕,那樣早沒有現在的事了。但是結果,你身子調理好了,我反倒很難再懷上,這事怪來怪去,徐貞娘除了怪自己之外,還不免有幾分怨著蕭應之。現在再說什麼不離分,已經太晚了:「子和,我說過,只當我們此生沒有緣分罷,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對我們來說都不好。」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何必這時候說這樣的喪氣話,聽我的,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就算不信我,也該信慶之,有他在,這家裡的天塌不了。」玉璧一看,倒是替蕭慶之大包大攬上了。

  不過,這時代長兄的責任權利本來就大,這也不算大包大攬。

  「玉璧說得是,有我在,信我便是了。」蕭慶之想著這事倒真是麻煩了,嘴上答應是答應著,這是要先安撫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心,至於怎麼辦,他心裡還真是沒譜。

  結果從蕭應之他們院兒裡往出走時,蕭慶之居然問她該怎麼處理,玉璧聽了不免翻白眼瞅他,她哪裡知道怎麼辦,她也才回來,一路上沒想過這件事好不好:「再想吧,我現在也沒主意。」

  走在熟悉的院落裡,蕭慶之卻覺得有種陌生感,家裡的花木好像都重新添了一些,除了一些古舊高大的樹木外,不用大興土木的花草都移得差不多了。才走不過幾個月,這院落裡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何況是人和事。

  看了一路,到他們院門口時,蕭慶之忽然有了主意:「這事或許該去找何將軍談一談,何將軍與我有舊,想來應該說得通。只是這卻是治標不治本,沒了何姑娘,母親又會打別家姑娘的主意。」

  「要不,從應之身上想辦法?」玉璧提議道。

  「子和身上……」蕭慶之琢磨片刻,忽地臉上有了笑意:「這主意不錯。」

  蕭張氏愛高門女,只要從子和身上著手,讓高門沒這興致把女兒嫁給子和不就得了。這卻不是太難,至少比說服蕭張氏要容易得多,他只要先去跟淳慶帝透透話,然後找人動動手腳,把蕭應之差到個貧困小地方為官。最好是個沒有任何高門士族,也不是哪家位高權重人家的祖籍就成,這樣的地方,倒真不難找。

  次日先去中書省交了差,還不等蕭慶之遞書進宮,淳慶帝就差了人來傳他進宮。

  蕭慶之決定,要好好跟淳慶帝聊聊,關於謝春江、關於陛下當年的風流往事,以及關於蕭應之的職務問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這樣的好事上哪裡找去

  雖然在外大半年,但宮裡還是從前那個模樣,連宮門口當值的侍衛都還是那幾個。老遠見了蕭慶之,侍衛們就熱絡地上前行禮,言語間很是親近。從九曲橋上過,蕭慶之正打算往正殿去,但下意識往右邊一打眼望去,好像是看到玉璧往御茶房方向去了。

  「陛下也召了玉璧進宮嗎?」蕭慶之到大殿外問正恭候在那裡的曲公公。

  「是啊,陛下遣了人去傳,說是玉璧丫頭還當著御茶房的差吶,應當一早進宮來當差才是。這不,陳尚令與侯爺也就一前一後的事兒,侯爺快些進去吧,陛下等你有一會兒了。」曲公公說罷,躬著請蕭慶之進大殿。

  進了大殿,蕭慶之行罷禮,還沒開口說話,淳慶帝卻先說話了:「子雲啊,朕讓你領回來的人呢?」

  要不是蕭慶之繃得住,只怕當場就要脫口而出問謝春江是不是陛下的兒子:「陛下,潮生眼下在靜廬暫住。本該在侯府客園暫住,只是眼下臣家裡事兒多,一走大半年,哪想家裡亂成這般模樣。」

  聽著他的話,淳慶帝微微瞇瞇眼睛,靜默片刻後才說道:「子雲這是在怪朕吶。」

  這話多明白,擺明了,蕭慶之說:「陛下把家父差得團團轉,連家都沒著落,臣自昨日歸家,連家父的面都還沒見著。」

  「前日去了京西大營,今兒就該回了。說吧,別跟朕繞彎子,直說想怎麼辦吧。」淳慶帝現在就想著趕緊見一見那流落民間的兒子,哪有工夫跟蕭慶之磨嘴皮子。

  「臣昨日琢磨了一晚上,陛下,臣想若是能把子和送到晉東一帶去為縣令,想必事情能緩一緩。等子和過了這茬,日後自然會水到渠成,再不用憂心。」蕭慶之覺得蕭應之還是缺磨礪,到苦地方去磨一磨,將來就懂得怎麼自個兒當家作主了。而不是些許小事都要被壓成現在這樣。

  「朕准了。你上吏部說去,子和也算是良材,不該埋沒了。」淳慶帝不放過任何一個能長成大樹的小苗,只是,這小苗連點主動都沒有。他也不會放在心上。蕭應之缺的就是自立自主。所以淳慶帝一直沒怎麼把蕭應子放在培養計劃裡。

  行禮謝恩過,蕭慶之站起身來,然後就開始一臉賊眉鼠眼狀湊到淳慶帝御案前說江南如何,陛下還是太子時如何,最近臣下聽了些不實之說又是如何如何……

  玉璧端著茶到殿外時,曲公公擺手就讓她進去。她一站到殿門口就瞅見君臣二人正交頭接耳,一個面色尷尬,一個眉飛色舞。眨眼站了會兒,她才疑著蕭慶之可能是在扒淳慶帝與某江南女子不得不說的往事:「婢子拜見陛下,陛下萬福。」

  略微尷尬地朝玉璧看一眼,淳慶帝輕咳一聲,蕭慶之很懂味兒,斜看玉璧一眼說:「光給陛下行禮,本侯就不用招呼了?」

  回瞪蕭慶之一眼,玉璧捧著茶笑盈盈地說:「陛下,您再不管他,君子良臣就得淪落地痞流氓了。」

  被這夫妻倆一打岔,淳慶帝迅速把帝王地威儀撿了回來,面帶嚴肅地說:「子雲吶,你讓朕很痛心啊!」

  ……

  見狀,蕭慶之不免腹誹,心說:「早知道就不該打岔,讓您尷尬去。」

  「陛下,請用茶,侯爺,您也請用茶。」玉璧給各上一盞茶,然後就立在一邊,不管淳慶帝瞅她,還是蕭慶之瞅她,她都不為所動。喝了我的茶,就要給我聽八卦。

  「咳,還是玉璧丫頭的茶沏得好,今冬吩咐下去,讓他們多儲點雪,自打喝過玉璧丫頭的雪水茶啊,別的茶喝著就不是味兒了。」淳慶帝既是真心誇獎,也是希望誇完了這丫頭趕緊走人。

  可玉璧嘿嘿然一笑,半點也不覺得愧受誇獎,反而特大方地說:「謝陛下誇獎,婢子領受了。」

  一有八卦就跟牛皮糖似的不肯走,蕭慶之看自家小玉璧一眼,暗暗搖頭:「陛下,臣還是先去吏部把子和的事辦妥,餘下的臣找個時間再來回稟。」

  「也好,去忙吧。」淳慶帝說罷擺手,示意蕭慶之趕緊走。反正不管他們夫妻誰走了,他都不會這麼尷尬,誰也不願意讓小輩兒看了笑話去。

  待蕭慶之一走,淳慶帝就恢復正常,時不時地問一句玉璧吳州的情況、一路上的見聞。淳慶帝滿以為玉璧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玉璧談起謝春江時,淳慶帝一點也不回避這個話題。只是淳慶帝不知道,每當有八卦可圍觀的時候,玉璧總是人品空前強大。

  既然淳慶帝都不回避了,那玉璧也就不時談上一句:「唉,陛下,這一路上什麼都好,就是潮生老也高興不起來,問他吧,他什麼也不說,倒讓我們一路上多操了不少心。陛下,您看,潮生出身富庶之家,少進學而才,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潮生可謂是事事如意,一帆風順著長大的,怎地總是愁眉不展呢?」

  聽著她的話,淳慶帝微微皺眉,輕叩著御案問道:「為何愁眉不展?」

  咂巴嘴,玉璧作一副猶豫著該不該說的模樣,一咬牙又裝作豁出去了的表情,壓低了聲音稍稍湊近一點說道:「陛下,好像隱約間聽潮生說起,說不知道父母好不好。一路上總是看著手腕上那串佛珠出神,難道潮生想家!」

  「胡說。」不得不說,玉璧這番話讓淳慶帝很是觸動,甚至可以說激動。蕭慶之還沒有說到謝春江已經知道自己不是謝家血脈的事,但玉璧一上來,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還加了自由發揮在裡邊,把淳慶帝的心捏得一下比一下緊。

  「陛下,子雲說那串佛珠很特殊呢,串佛珠的線是裹了蠶絲的金銀絲絞成的,子雲還說是宮裡賞賜出去的物件呢。陛下,謝家祖上也有做大官的嗎?」玉璧可不敢直接說是王爺一等的,否則淳慶帝就得聽出來了。

  其實也是關心則亂,如果不是淳慶帝自個兒的事,只怕早就看清楚了玉璧心裡這點小九九,可現在淳慶帝不是正當著事嘛,哪裡看得出來:「誰家沒有個三親六戚,朕怎麼知道臣子家的事。」

  玉璧點點頭,「噢」了一聲,又接著說:「陛下,您不是說潮生有大才嘛,潮生現在就在靜廬,陛下可要傳他進宮來。」

  這時代白衣面君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淳慶帝愛才天下人有目共睹,真要是淳慶帝覺得有能耐的,淳慶帝都能幹出三顧茅廬的事來。

  「丫頭,你今兒話是不是也太多了點。」淳慶帝堅信,他的茶水宮女在江南被人給教壞了,從前在京裡透著多小心翼翼,一點不敢越雷池。現在可好,碎嘴得跟市井裡的婆姨一樣,而且還專好撿人不喜歡聽的說。

  「那是婢子很久沒見陛下的面兒,見著了自然心生歡喜,這不話就多了幾句,陛下恕罪。」玉璧趕緊閉嘴不談謝春江的事了,再談下去就得露餡嘍。

  「吳州好還是京城好?」淳慶帝挖了個坑,準備把陳玉璧填進去。

  玉璧剛才因為八卦打的雞血還沒完全散去,難得機靈地聽出味兒來了:「各有各的好,江南好山好水好茶,京城有陛下和父兄。」

  淳慶帝輕哼一聲:「朕看,你還是不要再去吳州為好,在宮裡好好的,去吳州不過數月,就染了一身陋習回來。」

  我……我染什麼陋習了。玉璧在心裡嘀咕半天後,不敢再反駁了,要不還不知道淳慶帝給她安什麼大帽子:「陛下,今天的茶可好,是婢子特地從吳州帶回來的秋茶。秋茶高香,用慶江御水沏的,吳水沏吳茶,最是相得益彰。」

  「是燕子塘的三抄水吧,不錯,朕還是更喜雪水沏正山茶。」

  跟淳慶帝聊了半天茶經後,玉璧也奉上了幾匣子自個兒做的果脯,吃不吃隨意,她就送個心意而已。各色果子酒也都奉上一些,淳慶帝讓曲公公收了,回頭還會有醫官們去驗,驗過了才能呈上御用。

  沒想到,淳慶帝喝著那果子酒還喝出味兒來了,第二天就派人來說再進幾罈來。果子酒甜而香,帶著水果的味道,楊梅、青梅微酸,桔子芳香,蘋果和梨酒則果香濃郁。不枉玉璧當初跟傅大廚學釀酒,用水果釀酒和用水果泡酒那是完全不同的檔次。

  玉璧自從到這兒來,還真沒喝過酒,光喝茶了。結果一問才知道,這時代還沒果酒這東西,所以才顯得很新鮮。而且民間釀酒有限制,因為釀酒要用糧食,所以官方對釀酒管制得相對嚴格一些。

  至於水果酒,不用糧食當然不受管制,一時間來了好幾撥人問水果酒的相關事宜。

  她一想,茶酒不分家嘛,要不咱弄個作坊釀酒去。

  但是,淳慶帝太壞了,居然跟她說交方子吧,以後讓官辦酒坊分一成乾股給她。她本來想自己做的,把事情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輕扶她腦袋笑而不語,直到她快發毛了才開口說:「這樣的好事上哪裡找去,官員不得經商,但這是陛下賞的,那卻不同了。你不是總擔心將來餓著你嗎,有了這一成乾股,只要官辦酒坊還經營果酒,世世代代都餓不著。」

  有這好事兒,那倒值得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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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終於肯承認自己不是君子了!

  次日早朝罷,淳慶帝微服出宮,目標十分明確——靜廬。

  也不知道淳慶帝出於什麼心理,居然連蘇德盛都沒帶,只帶上了玉璧。玉璧本來想開口問的,不過看著街道兩旁的景致越來越眼熟,心底明了接下來要去哪後就老實地閉上嘴巴,端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只要淳慶帝不讓她開口,她就一個字兒都不吐。

  時下的京城,在一片五彩斑斕裡,秋風染得整個城池都映出一片金橙色來。街上飄著濃濃的瓜果香,全是滿滿的成熟的香氣。

  「陛下,到了。」侍衛們把車停在巷口。

  淳慶帝率先下馬車,玉璧跟在後邊跳下來,侍衛很快迅速地掩藏好行跡去布防。淳慶帝走到靜廬外時停下了腳步,玉璧探腦袋看了一眼,心裡揣摸著:「難道是近子情怯了!」

  不待她多想,謝春江從樓上探出腦袋來,一看是玉璧就衝她揮手招呼:「陳尚令,你不是當職嗎,怎麼有空閒到這裡來。」

  「是潮生啊,我隨長輩來的,就是你在吳州見過的那位。」玉璧一喊,再去看淳慶帝,明顯發現這位不往前走了,剛才只是動與不動之間,這下徹底頓住了身形。

  「噢,那位先生……陛下。」謝春江怔片刻才想起來,自己早已經從蕭慶之那裡知道了淳慶帝的真實身份。這一想起來,就趕緊腳步不帶停地往下走,到門口時看到淳慶帝在一側頓著身子。他趕緊行大禮:「微臣拜見陛下。」

  蕭慶之和玉璧都沒跟淳慶帝說過謝春江已經知道他是皇帝的事實,所以一時間淳慶帝還有點不適應,好半晌才擺手說:「起吧,是子雲告訴你的?」

  謝春江躬身側立。回道:「回陛下,晉城侯推薦微臣去司度局時,微臣曾問起過。倒也不算是晉城侯告訴微臣的,是微臣揣摩著猜到的。晉城侯稱陛下老師,但晉城侯的文課武課都沒有一位姓顧的老師,所以微臣才想起晉城侯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子門生,這才猜著。」

  對於太過恭敬有禮的謝春江,淳慶帝很是不能習慣:「罷了,別拘謹著。朕可不是為了看你頭頂來的。」

  一聽這話,謝春江這叫一個受寵若驚,既猶豫又有些失措地道:「陛下,您……您是專程來看微臣的?」

  「怎麼,不成。」淳慶帝說罷邁腿上樓。玉璧跟在後邊朝掌櫃使眼色,趕緊把好茶好水遞得來。

  茶水沏好,彷彿又回到了吳州杏花樓的時候,謝春江一端上茶真沒剛才那麼拘謹了。只是再讓他張嘴閉嘴談論時事,隨隨便便把「陛下負有重要責任」,「陛下不作為」這樣的話說出來,那是絕對不可能了。

  「潮生,你來京城有何事?」淳慶帝這麼問了一句。

  玉璧聽了直側目:「明明是您老人家把他招來的,居然還問這麼一句。陛下,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聽著淳慶帝問他,謝春江以為偶像和玉璧都很君子,沒把他家的事說出來:「回陛下,無非是家中小事,不當陛下一問。」

  「但朕已經問了。」此話一出,玉璧差點把手裡的水給倒了一桌。

  「微臣……微臣不瞞陛下,微臣原非謝家血脈,這趟來京師是想打聽生身父母的消息。」謝春江卻是個真君子,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嚥下去,但從來不說虛白話。

  「噢,是想認回父母嗎?」淳慶帝覺得這才是人之常情嘛。

  但,謝春江的回答讓淳慶帝像是大冬天被冰水潑了一樣:「回陛下,微臣只想看一看,看父母是否生活得好,是能吃飽穿暖。看過了,若能安心便回家去,爹娘養育我二十餘年,微臣是應當用餘生來盡孝的。」

  看著謝春江認真回答問題的樣子,淳慶帝有些不知該怎麼開口了。淳慶帝雖然是來看謝春江的,但真沒想過要把話說明白,哪怕他已經確認過了,這孩子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成為皇室血脈,這涉及到正統問題。

  當然,還有更關鍵的原因,這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女子的兒子。不過有這麼個好兒子,淳慶帝確實挺高興,如果可以他會在別的地方補償這個兒子一些:「倘若令尊令堂手握重權,乃當朝一等士族,你也不願認回去嗎?」

  對這些,謝春江還真是不看重,灑脫一笑道:「這些卻不是微臣追求的了,微臣從前所求是安然老於江南,如今卻想好好侍奉爹娘終老,不至於讓爹娘白養我一回。至於生身父母,他們是官高權重,還是富甲天下於我而言,都不重要。我是謝家的兒子,從前是,以後也是,這不會因為血脈而改變。不怕陛下笑話,微臣認為這才是君子所為,若為榮華拋下爹娘,那還不如牲畜。」

  偷偷看向淳慶帝,這時淳慶帝的臉色分外精彩呀,說安慰有、說驕傲也有、說失落有、說遺憾也不少。玉璧這會兒真想衝淳慶帝拜倒三呼「萬歲」,淳慶帝真是太體貼了,居然帶她到八卦現場來圍觀。

  「對……對,你說得對。但朕總盼著天下良才都能使盡一身才華來為江山社稷,且以後便是調你各地為官,你也可與令尊令堂一同赴任嘛,這也合乎禮法。」淳慶帝越看,越覺得這兒子好啊,知書達禮,深明大義。

  那是,什麼東西猛地吃第一口,但凡味道還行的,都會覺得可口極了。尤其是,宮裡頭的這些個,淳慶帝都明白他們的缺點在哪裡,但是眼前這個,淳慶帝只看到優點,而且是渾身上下布滿閃閃發光的優點。

  「經此一事,微臣對朝堂更加沒有了想法,或許陛下會認為微臣沒出息,但微臣卻是真的只願以餘生來供養爹娘。若非爹娘自危難中救下我,如今我不過是天地之間一個沒名沒姓的枯骨,此身雖然來自於生身父母,但此生卻是謝家養活了我。血脈之繼固不敢辭,教養之恩更不敢相忘,還請陛下成全微臣這一片心意。」謝春江說的都是心裡話,沒摻半個字假的。君父君父,當然不能有虛言了。

  眼看著好好的兒子連個奮鬥朝堂的願望都沒有了,淳慶帝不免有些挫敗。其實他私心底真沒有言明的打算,但既然是個良臣的底子,那就不應該荒廢了,有這一層,他只會更放心把重要的事務交給謝春江去辦。可偏偏,謝春江不領受,連猶豫都沒有,堅定地往外推:「潮生是個孝子,朕如何能不成全。」

  這話聽著有點兒苦澀的味道,好兒子都是別人家的呀!

  和謝春江說了會兒話後,淳慶帝很沒趣味地回宮,只消片刻,就讓人去傳蕭慶之來。這時候跟皇子們說話,淳慶帝覺得不太合適,反正蕭慶之這心明眼亮的主只怕早猜出來了,不如跟自家肱股良臣說說,也好排遣排遣胸口的鬱氣。

  蕭慶之趕到大殿裡,還以為是什麼事,結果還是這件破事,淳慶帝甚至問他:「假若是子雲遇到這樣的事會如何?」

  抽風吶,蕭慶之只想白淳慶帝一眼,可他是臣子,只好把白眼留著回家白去:「回陛下,若是臣麼,倘當年是陰差陽錯,當然只能怪命運捉弄,大約也會像潮生一樣做吧。畢竟,還有雙親在堂,不可或離。倘若不是陰差陽錯,臣不能保證臣心中不生怨憎,畢竟臣不是潮生那樣磊落坦蕩的真君子。」

  言外之意——陛下,謝春江表現得已經很好了,隨便換個人來,都不會有這麼客氣的態度。沒怨沒憎,沒跳起腳來罵,只能說明謝春江涵養好,換了別人,早哭爹罵娘了。

  「怎麼,子雲也肯承認不是磊落坦蕩真君子了?朕記得,從前子雲是以真君子自居的。」淳慶帝說道。

  「那時候臣確實是真君子,如今不是了。」蕭慶之回道。

  淳慶帝長出一口氣,微微搖搖頭說:「罷了,此事到此為止吧,他既然心裡有想法,那就由著他去。」

  今天的這一番話,君臣二人誰也沒放在心上,說完淳慶帝繼續批他滿案的奏折,蕭慶之則溜著宮牆邊找玉璧去了。

  玉璧這時候正在御茶房裡躲懶,正想給自己沏壺茶來喝喝,蕭慶之就湊了過來:「你怎麼進宮來了,這會兒不是應該在衙門裡嗎?」

  「陛下召我來,我順道來等你一道出宮。」蕭慶之坐到玉璧對面,小聲地說了一句:「是潮生的事。」

  「啊,死心了嗎?」玉璧問道。

  蕭慶之點頭說:「看來是徹底死心了,這樣也好,省去了一樁天大的麻煩。」

  「潮生是真的很灑脫啊,遇到他這樣的事,沒幾個人能像他一樣冷靜灑脫,有的人真是好命是吧。」玉璧覺得淳慶帝就是命好,多省心的兒子,不怨恨、不憎惡,只是懷著祝福來看一眼生身父母過得是否如意。

  這樣的兒子上哪兒找去,可惜相見不能相認。

  玉璧不著痕跡地看一眼蕭慶之,心裡想著,自己還揣測過他不是蕭張氏的兒子呢,如果是這樣的話,蕭慶之將來遇到他親媽,會怎麼樣呢?

  就是老這麼想有點不厚道,蕭慶之要知道了肯定得抽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光想想就能讓人徹夜難眠呀!

  夫妻二人打宮中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秋夜的京城連夜色都是澄明透亮的。在宮外候著的令武帶來了蕭梁已經回府的消息,玉璧看得出蕭慶之挺著急想見蕭梁,不管江南的事還是侯府的事,又或是京中的新鮮消息,蕭慶之都急待跟蕭梁咨詢咨詢。

  「騎馬吧,這麼好的街景,在馬車裡待著可看不著。」不等蕭慶之答,玉璧就讓人牽出兩匹馬來,令武則繼續駕著馬車回府。

  說起來,玉璧覺得自己嫁給蕭慶之後最大的收獲就是——終於學會了騎肖想已久的高頭大馬了。騎上馬奔馳在星星點點的街道上,夜風吹開衣襟,兩人在馬上皆是裙裾飛揚,襯著天邊只餘淡淡一抹的斜陽,真像是武俠小說裡俠客們仗劍江湖的畫面。

  蕭梁在府裡接到兩人回府的消息,也同樣很急著見長子長媳,蕭慶之和玉璧行禮後,蕭慶之也不避開玉璧,把江南的事跟蕭梁撿重要的說了一遍。也就是這時玉璧才知道,雖然她在吳州過得波瀾不興,也以為蕭慶之就是忙一點沒什麼大事,但事實上蕭慶之在吳州這大半年過得如何水深火熱。

  他卻一點都沒有透露給自己,如果不是這時候江南事初平,只怕蕭慶之還是不會當著她的面說。這樣的一個男人啊,總是把輕鬆舒暢留給她,而不讓她煩惱麻煩事,雖說他就是告訴她了,她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可有個人傾訴分擔明明是會更好一些的。

  這就是蕭慶之。他答應過她,要給她輕省舒適的生活,他就風風雨雨都擋著,讓她在後邊享受著無風無雨有晴天。這世上有個人對你無條件的好,不是你媽,那就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坎上,玉璧一想到這裡,差點淚灑當場。

  蕭慶之和蕭梁把事都說得差不多了,領了玉璧和蕭梁道了晚安才往外走,一出門他就看著玉璧:「今兒怎麼這麼沉默,一句話也不搭,這可不像你。我和陛下說話你都得打打岔,剛才怎麼靜悄悄的……眼圈兒紅了,你這又是為什麼?」

  「蕭慶之,你對我實在太好了。你又不是我媽,憑什麼對我這麼好……」話一說出口,玉璧就覺得別扭了,明明是感動的話,怎麼一時激動從嘴裡表達出來就這麼愚蠢呢。自己聽著都覺得是胡話。

  「對你好還有錯了,你這是因為我對你太好了才紅眼圈的?」蕭慶之有點哭笑不得了,自家小玉璧怎麼也有這麼小女兒家家的時候,還以為她就是個在這些方向沒心眼兒的,沒想到心思還挺細膩嘛。

  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玉璧說:「有人說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除了親媽,就是……就是……」

  見她不好意思。蕭慶之愈發湊得近了,在她耳朵邊上輕輕問道:「就是什麼?」

  雙手抵住蕭慶之的胸膛,玉璧臉皮子直發燒,囁囁嚅嚅地說:「就是真心。」

  玉璧一說完,略有些遲疑與不確定地看向蕭慶之,蕭慶之雙手一合。把玉璧的手握在掌心裡,笑道:「傻玉璧,若非真心,如何能坦誠以待。你待我坦誠,不也是發乎自真心。」

  糊裡糊塗地點點頭,玉璧在不知不覺間被蕭慶之忽悠了。她內心正在恍然大悟地想,噢,原來這就是真心,發乎真心的坦誠以待,出自於真心地相互關懷,互相珍惜,以及……愛?

  可以在這樣的時候說這個字眼嗎,她淺薄無知又沒心沒肺的人生裡,也可以擁有這樣重如山岳一般的存在嗎?不可否認,玉璧絕對是個文藝小青年,平時不顯,一到這樣的時刻就水到渠成的顯現出來。

  整個晚上,玉璧都因為自己這點文青的小毛病而輾轉難眠,鬧得蕭慶之一晚上也沒睡好,第二天起來,倆人都有點兒蔫:「一晚上不睡,你想什麼呢?」

  這真是賊喊捉賊,蕭慶之瞪她一眼說:「要不是你在被子裡滾來滾去、滾去滾來,我能一晚上睡不著。這話得問問你,一晚上輾轉反側地,腦子裡又在轉悠些什麼東西。」

  「你愛我嗎?」玉璧決定不犯文青了,直接地利落地把自己琢磨了一晚上沒琢磨明白的問題問出來。

  「什麼?」蕭慶之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就是昨天晚上一晚上睡不著我腦子裡轉悠的東西,為了避免接下來我我一直失眠,也連帶你一塊失眠,你還是告訴我答案吧!」玉璧說完正經端坐,就等著蕭慶之的答案了。

  聞言,蕭慶之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樂,用力敲了把玉璧的腦門,他說道:「敢情你一晚上睡不著就是在琢磨,我是不是愛你。」

  連連點頭,玉璧說道:「那你答案呢?」

  「愛。」

  撂下這個字蕭慶之就走人了,他是不會讓玉璧看到他有多不好意思,有多臉紅的,似乎還有點別扭。聖賢書說,大男人不應該沉迷於小情小愛,他這會兒不但沉迷了,還宣諸於口。

  「就這樣走了……他,他剛才是說愛嗎?為什麼我聽著像語氣助詞,那一聲長歎的,倒像是在說愛,愛個屁呀!」強辭奪理幾句後,抱著被子把臉埋進棉被裡,笑得可恥無比的玉璧終於確定,他說的是「愛」。

  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字眼呀!

  因為這個字,玉璧整個早上見誰都樂得沒眼兒,奉茶到淳慶帝面前時,淳慶帝瞅著她這扎眼的笑問道:「今兒早上撿什麼了,樂成這樣。」

  「對婢子來說,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什麼最美好的存在?」淳慶帝挑眉,連批折子的筆都擱下了。

  玉璧滿臉透著喜悅地說:「蕭慶之。」

  ……

  淳慶帝繼續拿起比,嘀咕了一句:「對你來說,當然美好得不能再好了。」

  說罷,淳慶帝心頭微微觸動,曾經也有那麼一個對於他來說,美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子,只是如今人已不知何處。

  「陛下,蕭老侯爺求見。」

  「宣。」

  本來淳慶帝就不怎麼美好的心情,在見到蕭梁後更加不美好了,因為蕭梁說:「陛下,如今朝局已定,臣伏請陛下准臣歸老。」

  「歸老,朕記得你還不滿六十,這時候就講什麼歸老。」淳慶帝原本打算再留蕭梁個三五年,等到六十了再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讓蕭梁安渡晚年,哪想得到蕭梁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陛下,臣雖不滿六十,卻也是五十五的人了。陛下瞧著臣身子還硬朗,但臣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到底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經得起折騰了。如今的朝堂,自有年輕人支應著,臣這樣的老朽,還是早早讓位讓年輕人出頭吧。」蕭梁這倒是心裡話,年輕時四處奔波,到現在確實大不如前,而且蕭梁回朝堂這一年來,當真是得罪了不少人,還是早早離去,讓兒子來清除影響為好。

  接下來,君臣二人為了去和留的問題差點動起手來,玉璧在一邊連動都不敢動,這二位吵起來動靜真是太大了點,哪裡是君臣,分明是仇人。而且話裡話外的,蕭梁似乎對淳慶帝有那麼點不滿,淳慶帝卻不當回事,一個勁地非把蕭梁留下不可。

  最後,淳慶帝說出一句餘音繞梁,足可三日不絕的話來:「要走可以,告訴我,她在哪裡。」

  居然用了「我」,居然還交換條件,這可不像淳慶帝呀!

  蕭梁更絕,回一句:「無可奉告,陛下准臣歸老也好,不准也好,臣意已決,過幾日便走。」

  說完,君臣兩人同時一聲冷哼互相看一眼對方後,又雙雙撇開眼去。蕭梁更是袖子一甩,轉身離去,連告辭的話都不說了。玉璧在旁邊看著,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這到底是蕭梁和淳慶帝有一腿啊,還是蕭梁認識的某人人和淳慶帝有一腿。

  玉璧滿腦子裡這會兒盡是些「朕與將軍解戰袍,芙蓉帳暖渡春宵」之類的句子。

  「丫頭。」

  「婢子在,陛下請吩咐。」

  「去勸勸這老頑固。」

  「陛下,這個任務對婢子來說太難達成了,您都勸不回,婢子哪有這能耐。」玉璧才不傻,這時候去勸,無異於堵槍眼,堵槍眼這種高難度的事,誰讓她幹都不成,淳慶帝也不例外。

  淳慶帝輕聲一歎,到底沒有再說下去,悶著頭批折子,批了幾本後,折子一掀站起來:「你下去吧,朕去後宮坐坐。」

  咦,這可是昏君才幹的事,淳慶帝可一直自謂明主,大白天去後宮坐,而且還是在一堆折子沒批的背景下,這可很稀罕吶:「是,陛下,婢子告退。」

  玉璧退出殿外,一邊走一邊琢磨:「今兒信息量很大呀,那個她到底會是誰呢?蕭梁肯定認得,難道君臣二人當年也上演過君臣共爭一女的狗血橋段。」

  雖然有八卦,可是很明顯,誰都不會說破,今天能好不容易聽到淳慶帝那句「告訴我她在哪裡」,收獲已經可以算很大了。至於具體內容,以後可以慢慢打探嘛。

  淳慶帝與蕭老侯爺不得不說的江南往事,光想想就能讓人徹夜難眠呀!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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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蕭慶之你這個死腹黑

  次日,吏部下達調令,將蕭應之調到福田縣為縣令。蕭應之啟程的同一天黃昏,蕭梁沒有通知任何人,只留下一封書信給蕭慶之,他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匆匆地走了,甚至沒有給京城留下一個或高大,或滄桑的背景。

  第二天早朝,淳慶帝在朝堂上沒有看到蕭梁的身影,當即就派人去侯府尋人,結果派去的人回來說老侯爺不在府裡,至於去了哪裡,抱歉,老侯爺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怎麼清楚。朝堂上,淳慶帝先是大怒,爾後坐在御座上久久無言,連官員們的奏報都沒有聽進去。

  這樣一來,早朝還怎麼繼續,朝會散後,淳慶帝讓人快馬加鞭去門下省衙門裡把蕭慶之宣到宮中來問話。在這之前,淳慶帝還把玉璧從御茶房拎了出來,非常嚴肅,氣場空前強大地站在高處俯看著玉璧,問道:「他去了哪裡?」

  「陛下,您問慶之嗎?」玉璧還不知道蕭梁已經走了,蕭梁壓根沒有透露一點要走的意思,

  「蕭一堂。」淳慶帝冷冰冰地吐出這三個字來。

  瞅著淳慶帝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陰森冷厲,玉璧倒沒覺得怕,在怕之前,她很靈敏地嗅到了一些東西。不過,她再作死也不至於當著淳慶帝的面兒分析,只是滿懷疑惑地道:「回陛下,不是應該剛剛在朝會上見過嗎?」

  見玉璧不知情,淳慶帝也沒興致再問下去,揮手讓她退下。玉璧一出大殿,就看到了正走在廣場上,急步往這邊趕來的蕭慶之,她趕緊迎上去:「蕭慶之,到底出什麼事了?」

  「父親離京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回府的時候父親已經不在府裡了,只留了封書信給我。我也沒來得及看,等先回了陛下的話再說吧,你過去吧,應該不是什麼大事。」蕭慶之說完拍拍玉璧的肩。迎頭上台階。

  走進大殿裡,蕭慶之按規矩行禮問安。然後就垂目而立。淳慶帝陰沉沉的氣場發散了好半晌好,才開口說:「你父親哪裡去了,不要告訴我你也不知道。」

  微微朝高處掃一眼。蕭慶之從懷中掏出還沒有開封的書信遞上:「陛下,這是家父留下的書信,臣還沒有看過。至於家父去了哪裡,陛下,臣確實不知道。」

  冷眼看著蘇德盛呈上前的書信,淳慶帝冷笑一聲後接過來展開書信。書信上寫得很簡單,無非就是告訴蕭慶之他離京了,勿以他的行蹤為念,該見的時候自然能見得著。上邊還寫了關於淳慶帝如果問起他的行蹤時該怎麼回答,無非就是蕭慶之剛剛說過的三個字而已。

  「至若陛下問及陳年往事,便直言,為父從不曾向你提及,既是陳年往事、長輩糾葛,不知是福。」蕭梁就掐準了,淳慶帝不可能真的擺明車馬來問蕭慶之,憑著蕭梁對兒子的了解,真要是淳慶帝擺明車馬,他也會生疑問,然後暗地裡去查。

  對於蕭梁說,這一切都隨著這封信結束了,從前的事他不會再過問,以後的事他也不會再管。至於冥冥中要怎麼安排,那就看天意,那些天意都左右不了的東西麼,那就隨他們去折騰。

  京城一夜秋雨,洗淨了那片燦爛,留下的是枝在天、葉在地,處處一片蕭瑟。枝頭原本叫著的不知名雀鳥也趴在窩裡不出來叫喚,更使得人覺得分外壓抑。蕭慶之倒還好,他不用上朝,壓根不用去看淳慶帝的臭臉色,不過他被謝春江嚇得不輕。

  因為,謝春江正在漸漸接近事實的真相。

  「我或許不是哪家王侯所遺失的血脈,而是可有可無的血脈,甚至,我的生身父親,這二十幾年來從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子雲,我一想到自己並非受到眾人期待與祝福來到這世間的,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謝春江滿眼惆悵,如同這使得滿城淒涼的秋風秋雨一般。

  「你要都一無是處,這天下只怕多半是廢物。」玉璧好不容易例休,不用看淳慶帝的黑臉,沒想到,還要跑到靜廬來看謝春江灰濛濛的臉色。真是宿命,老子心情很差,兒子心情也不好,真是父子倆。

  窗外的雨被風吹了幾點進來,落在謝春江的衣袖上,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多謝陳尚令瞧得起我。」

  淒風冷雨之中,靜廬之下忽然有一隊身身著藍色錦袍的人無聲無息地行過,就算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蕭慶之還是注意到了。站起身到窗口,蕭慶之面色凝重地說:「難道陛下懷疑父親還沒有出京,難道陛下會認為父親還會留在京中等著他去找出來嗎?」

  玉璧也看了一眼,原來是淳慶帝身邊的精銳侍從,淳慶帝完全沒有放下找尋蕭梁的念頭,甚至這幾天變本加厲了:「慶之,父親到底知道些什麼,為什麼陛下這麼些天了還是不肯死心。」

  那隊侍從走遠後,蕭慶之才又坐下來:「我哪裡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告訴陛下了,也省得陛下成天派人照三頓地問我父親的去向。」

  「我不是說過,陛下問過父親一句她在哪裡,我總覺得這個她是位女子,對陛下很重要,而且父親與她也有很深的淵源。很有可能是從前互相認識,陛下當年做皇子在江南當差時,父親也在那一帶,陛下和父親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我猜測著,當時還有其他人與陛下和父親來往密切,只是不知道這些人現在在哪裡,那個她又是誰。」玉璧幾乎把事情猜了個七成,但關鍵的三成憑她的八卦精神,只怕很有可能猜到歪處去。

  她能想到的,蕭慶之也不是沒想過,其實隱約之間,他甚至想到了一些玉璧都沒有去想的東西。只是這些,又怎麼能說出口,畢竟是長輩之間的事,既然長輩們不說,那就算了吧。陛下待他不差,何必追根究底,等過一陣子淳慶帝的火氣消了,也就會一切恢復如常了。

  蕭慶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頭對謝春江說:「潮生,就算你不是在期待和祝福中來到世上的,但是,來到這世上之後,你所收到期待和祝福比任何人都多。上天很公平,給予你一些,就要收回一些,多珍惜現在擁有的,而不是慨歎你早已經失去的。」

  有一句話,蕭慶之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比起我來,你擁有的期待與祝福已經夠多了,不要不知足。

  玉璧彷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似的,把自己的手伸過去放在他手心裡說:「以後,我會期待你平安,祝福你健康。潮生,你也一樣噢!」

  本來謝春江被蕭慶之寬慰得挺不錯了,玉璧這一句直接讓他從蕭侯爺微微冒著點火星子的眼神裡回過神來:「陳尚令,你還是把你所有的期待和祝福都留給子雲吧。」

  「不知好歹。」玉璧瞪謝春江一眼,又回過頭衝蕭慶之笑得分外甜蜜:「慶之……」

  「等等……」

  「謝春江,你想幹什麼。」玉璧雙目圓睜地看向謝春江。

  謝春江連連擺手,十分正經嚴肅地說:「接下來不管姑奶奶您要說什麼,等我走了再說,我可不預備為今天聽了不該聽的話,而在將來承受侯爺的滔滔怒火。」

  說罷,不待玉璧和蕭慶之反應,謝春江就腳底抹油地溜了。

  愣愣地看著謝春江逃命似的背影,玉璧直想把謝春江逮回來吊起來抽打至半殘不死,她腦子裡構想著要怎麼代表月亮懲罰那個無良小人。蕭慶之這時卻在看著她,就這麼靜靜地看了片刻後,才輕飄飄地扔出一句話來:「你剛才想說什麼?」

  「什麼?」

  「潮生走前,你想跟我說什麼。」剛才那麼甜蜜的語調,讓蕭慶之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間高漲起來,他覺得那應該會是一句很美好的話,所以他堅持應該聽到。

  「啊……我想想。」玉璧一時間轉不過彎來,好半晌才說:「我剛才是想說,中午給你做好吃的,不給潮生吃,讓他蹲旁邊乾看著,饞死他……就這句。」蕭慶之大感不滿。

  要不然還能是哪句,玉璧看了一眼蕭慶之,然後收回眼神,心裡琢磨自己到底應該說什麼,才是蕭慶之睜圓了眼睛滿懷期待聽到的:「你到底想聽什麼。」

  「算了,你還是想想中午做什麼吧。」蕭慶之氣結,有時候聰明得讓人想摸著她腦袋誇她聰明,有時候笨起來,讓人恨不得咬她一口。

  「等著吃吧。」做菜不是什麼難事,玉璧就是覺得,她確實應該說點什麼。忽然間靈光一閃,她眉開眼笑地撲進蕭慶之懷裡說:「你剛才不會是在期待,我跟你說,我喜歡你、我愛你之類的話。那怎麼可能,潮生在這裡耶,怎麼也不可能說……呀,討厭。」

  「我就當你說過了。」說完,特嚴肅地啃了玉璧一口,然後特帥特酷地轉身下樓去,留給玉璧一個修長結實的背影。

  玉璧在原地直吐血,哪有這樣的,哪有這也可以當的,蕭慶之你這個死腹黑!

  那天忽悠我不算,今天又黑我,你果然是個壞蛋。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串解開重重謎團的佛珠

  所謂的黨爭平息之後,朝堂就不會再有詭異莫測的波瀾起伏了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不過這些跟蕭慶之都沒有太大的關係,因為春節一過他又重新踏上了去江南的路。這一回還是吳州,不過蕭慶之再臨吳州時,他的職務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動,他成為了新一任的吳州知府。

  吳州轄下共有二府十四縣,吳州城既是吳州府所在,知府是從四品官員,蕭慶之的升遷之路還是走得很平衡的。出於淳慶帝對於他的殷殷期待,絕對不會出現連升三級這樣的異常情況。

  對於吳州來說,蕭慶之原先就算品秩不高,那也是京城來的天官,所以行事處處方便,如今再臨吳州,他已經成為了當地官吏中的一員,自然也就沒這麼便利了。

  車馬甫一進吳州城門,吳州府前來接應的官員就迎了上來:「下官楊綬拜見蕭知府。」

  「楊經歷請起,咱們也算老相識了,既不是生人,就不必這般客套,這是內子玉璧。」蕭慶之扶起楊綬,順便把玉璧介紹給眾人。

  其實就像蕭慶之說的那樣,大家都不是生人,彼此都認識,這也就是走個過場。一一問候過後,楊綬帶頭領著一行人往知府衙門去,按例,赴任的官員可以與家眷住在知府衙門後園。不過他們在吳州原本就有宅子,這時倒不用占著知府後園:「大人既然不用後衙,下官倒有個提議,不知大人能否同意。」

  「嗯。說來聽聽。」

  「府學的宅院已經老舊不堪了,大人若不用,倒不如將府學暫遷到後衙,等府學的院舍修繕妥當了。再將府學搬回去。」楊綬說道。

  「這是善舉,你們安排下去就行了。」蕭慶之說完想了想,問道:「府學修繕的款項可已備齊?」

  果然,戲肉來了,楊綬略帶遲疑地說:「回大人,這卻有些麻煩,原是想將今年修河堤的款項騰一些出來用到府學上去。畢竟修河堤還有些時日,府學卻一日都等不得了。」

  蕭慶之聞言,笑道:「河堤關乎整個江南的生死存亡,不能緩。府學暫時安置在後衙,至於修繕事宜,待我熟悉了吳州府的事物再來細說。」

  上任第一件事,沒錢!

  上任第二件事,處處要錢!

  來之前蕭慶之就意識到了。人人都說江南是富庶天下的地方,倒確實也是,只是江南如今處處的虧空也是既定的事實。至於銀子都流到哪裡去了,那就不宣而明,雖然他去年在江南治了大半年的貪腐,但,江南積弊不是一年兩年,甚至不是十年二十年,所以江南的危機不是一時一日能解決的。

  不過。他既然來了,這吳州府沒跑了。

  淳慶帝放他下來一是讓他帶個好樣兒,二是讓他在江南得個好名,為將來回京之後步步青雲鋪平道路。

  官場上的事,大部分都和玉璧沒有任何關係,她能鼓搗的無非也就是杏花樓那點事。謝春江也回吳州來了,如今還是在司度局做主事。

  「媽,可不可以不讀書。」飯桶同學十分不愛讀書,而且讀書要去遠離吳州城幾十里外的鹿山書院,這對飯桶同學來說簡直是個噩耗。他好不容易從邊關回來,可以有爹媽在身邊,現在居然又要把小小年紀的他送到很遠很遠的書院去,太不人道了。

  「當然……不可以,這是你爹決定的,你爹當年曾經在鹿山書院游學,很喜歡那裡,所以就算吳州有府學,你也得乖乖去鹿山書院。」終於可以把這傢伙送去受管制了,玉璧本來很想把飯桶同學留在京城讀書,可蕭慶之早已經聯繫好了,鹿山書院也不錯,聽說出了名的嚴格。

  可憐的飯桶同學就這麼被打包拎走了,臨走時眼淚汪汪地看著玉璧說:「媽,你要看好我爹啊。」

  「為什麼?」

  「因為好多漂亮阿姨都喜歡爹的。」

  ……

  臨走前,飯桶同學終於扳回一城。

  送走飯桶後,玉璧就拉著桑兒一塊進屋,把從京城帶回來的東西分類放好。桑兒是蕭慶之新安排給她的婢女,至於為什麼把芍藥換掉,玉璧問過,蕭慶之笑而不語只說桑兒更合她的脾氣。

  「夫人,您捧著那匣子做什麼?」桑兒正要把一堆首飾裝好放進櫃子裡,卻見自家夫人捧著個匣子坐在地上怔怔出神。

  玉璧原本是在想芍藥的事,因為櫃子裡的東西都是芍藥從前分門別類放好的,她從來沒仔細瞧過。桑兒一說,她就下意識地把匣子給打開了,裡邊的東西都很讓她覺得眼熟:「咦,桑兒,這匣東西好像不是我的,不過又像是見過。」

  桑兒接過匣子看了一眼說:「夫人,這些很舊了,不像是宮裡置辦給您的東西,夫人想想,可能是哪位長輩贈予的。」

  長輩,一提到長輩兩個字,玉璧就有思路了:「嗯,我記起來了,是姑姑的遺物。」

  桑兒正要把匣子蓋上放進去,玉璧手一伸,從裡邊挑出一件來,皺眉看著好半天,有些驚疑不定:「夫人,您把這串挑出來做什麼?」

  被玉璧從匣子裡挑出來的正是當時第一次去松間禪院的時候,蕭瑜所贈,玉璧仔仔細細地看著,又在腦子裡對比了一下謝春江手上那串。她幾乎敢肯定,絕對是出自同一時期,同一批次由宮中出產的物件。

  她心裡一驚,伸手撥開兩顆佛珠,毫無意外地看到了用不染色的蠶絲纏金絲銀絲制成的線:「怎麼會這樣?」

  桑兒不太明白:「夫人,這佛珠不是很普通嗎,這結線的手法雖然是宮中的,但宮中賜下的物件您還少麼。」

  是不少,偏偏就沒有這麼一件,宮中賜物,沒有賜佛珠的成例,除非某位爺特別稀罕這物件,又或者說信這個。就她所知,當年也就淳慶帝做皇子是信佛禮佛,其他的皇子,如今的諸位親王們,幾乎沒有人有這愛好。

  也就是說,姑姑之所以出家,很大的可能就是因為陛下!

  玉璧猛地雙目圓睜:「天啊,我扒出什麼來了,這可比什麼都勁爆……只是姑姑已經過身了。看來這份八卦怎麼都扒不到了,姑姑,您和陛下到底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話她當然只敢在心裡想一想,桑兒已經主動把她「請」到一邊去坐,省得她擋著道。

  「陛下、父親、姑姑,嘶……」玉璧覺得自己好像了悟了,這樣的故事版本可能很多,但歸結起來大綱無非是這樣:「姑姑和陛下之間有一段情,但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分別,但陛下對姑姑用情很深,就算姑姑和他分別了他還惦記著,所以那天才會在大殿裡問父親,她在哪裡。」

  揉著手裡這串珠子,玉璧決定拿出來戴著,以後就一直戴著。然後找個機會,到陛下面前現一現去,要問起她來,她就一問三不知唄。當然,她也就敢這麼想想,真讓她做這不知死活的事,她怕小命休矣。

  把佛珠收到妝盒裡,玉璧覺得自己應該再去仔細看看謝春江那串,如果說謝春江是陛下的……呃,那啥,蕭慶之應該不至於和陛下有什麼關係吧。

  「應該不會,不對,謝春江會不會是姑姑的兒子?」玉璧琢磨著覺得實在很像,因為松山離這裡很近,而且真要細說起來,謝春江和蕭慶之還真有那麼一點點相似的儀範。長相面目在一邊,說的是兩人的喜好脾性。

  「真要是姑姑的兒子,那倒說得通了。」

  這件事,還是不扒出來比較好,萬一是真的,只怕要惹出大事來。畢竟,現在蕭瑜已經過世了,而且蕭梁既然把事情瞞了下來,自然有瞞下來的道理。

  讓玉璧沒有想到的是,她把佛珠放在妝盒裡好好的,原以為不會有什麼事。畢竟這妝台,她難得用一回裡邊的東西,蕭慶之就更沒興趣了。但意外還是發生了,蕭慶之看到了那串佛珠,他比玉璧更明白宮中製出來的東西有什麼樣的記號。

  「十七,李十一,是陛下早年還是皇子時的東西,玉璧怎麼會有。」蕭慶之念出的這兩個字是代表年份和承設司制作這件東西的師傅留下的銘文,裕和十七年,承設司李十一。

  裕和十七年淳慶帝大約二十出頭,宮中不大賞賜佛珠一類的物件,只有淳慶帝有禮佛的習慣,所以蕭慶之才敢肯定是淳慶帝的東西。

  電光火石間,蕭慶之想到了自己那位在寺廟裡的姑姑,又想起了淳慶帝這些年一直在向蕭梁問著一些什麼:「難道,陛下找的是姑姑?」

  「姑姑、父親、陛下、江南……或許吧,只是姑姑都已經過身了,再談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只是謝春江也有同樣的佛珠,難道當年陛下在江南處處留情之後便派佛珠,用以紀念?」蕭慶之想罷搖頭失笑,又順手把佛珠放回去。

  這佛珠倒是輕易放下了,但縈繞在蕭慶之心頭的疑惑始終沒有淡去,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去猜測,當年在父輩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糾葛過過往。

  姑姑和陛下有著怎樣的過去,為何姑姑最後會出家,父親遠遁朝堂,甚至他還想到了為什麼母親如此疏遠他這個尖銳的問題。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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