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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尷尬而危險的位置

  別問我為何不恨,因為恨也是很奢侈的情緒。

  這是某天玉璧寫給茶樓裡說書先生的故事中讓蕭慶之印象深刻的句子,平鋪直白,但卻是至理。

  三月江南煙雨天,柳絲下絲竹裊裊,給江南的煙水更添上了幾分空濛,代表性顯得有了幾分輕愁。莫怪乎江南的文人們總能寫出那麼淒婉的詩句來,身處這樣的山水之間,人總要發一點千古幽思之類的東西。

  蕭慶之在府衙裡整理公文之餘,忍不住想起那串佛珠,不諱言,那串佛珠成了他心裡的一個結,一個十分不好解開的結。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詰問:「為什麼父親要在十歲之後把我送進宮中,送到陛下身邊,為什麼母親疏遠於我,待我與子和完全不同。為什麼父親要用完全沒有商量的語氣讓我執子侄禮給姑母送終,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姑母與陛下有那樣一段過往。」

  這種種般般串成一條線,蕭慶之很不願意去面對那個結論,但是他必須面對。這樣的線串起來,再愚笨的人都會去猜想那樣一個可能性,所以他也同樣猜想了。一經猜想,他發現自己的人生就完全是個純粹的玩笑,或許他應該去感激那十年無憂的童年時光,或許他應該怨恨後十年內心可謂暗無天日的少年時光。

  他最好的歲月,與最壞的時光,此刻都浮現到眼前來。甚至還有蕭瑜走時,空洞中帶著解脫的眼神。

  「陛下,臣唯願只是臣一廂情願的猜測,而非真實。我不是謝春江,沒有那樣恬淡的情懷,我也不是玉璧。可以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一切事務,我更不是父親,可以將一切埋在心底永不言明。我是蕭慶之,是看到就會說破,說破便會做破的愚蠢之輩。」蕭慶之緊緊握住手中的筆。然後緩緩鬆開。他不信這一切,因為在此時一切不過只是猜測而已。

  玉璧明顯覺得蕭慶之最近心情不是太好。就算天天哄著他,給他做好吃的,他臉上的笑意也並不曾增添一點。直到玉璧看到那串佛珠似乎換了位置時。才驚覺蕭慶之可能已經知道了這串佛珠背後的故事。

  他比她想得更多更遠。可能這串佛珠背後,還有她所沒有想到過的事情。

  「慶之,你最近在想什麼?」玉璧特意把蕭慶之拖出來逛街。街上陽光晴暖、行人如織,市井間交雜的買賣聲給人一種很平凡而安定地感覺。

  頂著陽光。蕭慶之微微瞇起眼睛:「玉璧,倘若不幸被你言中,我該如何?」

  側臉認真看向蕭慶之,玉璧不太能明白,所謂的不幸言中是指的哪一件事:「什麼不幸言中?」

  蕭慶之輕笑:「我不是母親所出,甚至還可能不是父親的血脈。」

  這個雷未免也太嚇人了,玉璧甚至停下腳步來:「你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這麼說。平時也就我胡思亂想,今天你怎麼也胡思亂想起來了,你怎麼能不是蕭家的血脈。你如果不是,父親為什麼讓你繼承爵位,蕭家的族老們又怎麼肯讓你繼承,他們看血脈可看得比什麼都重。」

  「玉璧,我是說倘若。」

  可他這倘若分明是在說,我已經有證據了,已經把事兒像串珠子一樣串起前因後果來了,玉璧皺眉說:「那又怎樣,你也讀過佛經的,佛家的教旨是,成佛之前穿衣吃飯,成佛之後吃飯穿衣。成佛前後都沒什麼別,就算真不幸被我言中了,那你以後的生活一定要和現在不同嗎?」

  她說的這兩句話已經算是她能說出來的最好的寬慰了,看著蕭慶之這樣,玉璧實在有些無從寬慰起。

  「倒也是這麼一說。」蕭慶之說完又繼續拖著玉璧逛街,但心裡卻滿是苦澀,他沒有告訴玉璧,倘若不幸言中,真相和真相也會有區別。正是因為他不久前才經歷過謝春江這件事,所以心裡對這樣的事情怎麼發生,怎麼開展,怎麼結束有很深刻的了解。

  假如這時候所想的就是真相,他的身份就遠比現在更複雜,所處的位置也會十分尷尬。不要以為因為這層血脈關係的存在會給他帶來什麼便利,恰恰相反,這會是無盡麻煩與危險的開端。

  「你怎麼還是皺著眉頭,事情真的很嚴重嗎?」玉璧這時候有點煩惱了,蕭慶之願意一肩扛著所有風風雨雨固然是好的,但一味的獨自承擔並不是好事,就算蕭慶之很強悍,這也會把他壓垮的。

  蕭慶之衝她笑著搖頭說:「沒事,或許只是我想錯了方向而已。」

  玉璧嚴肅而認真地抬頭看著他,直直地看進他眼底去,有一絲慌亂與不知所措,甚至還有畏懼。是什麼能讓蕭慶之產生畏懼感,跟山一樣沉穩無兩個的人會畏懼什麼,或者說畏懼誰:「人這一輩子,肯定有些事是沒有辦法一個人扛下來的,你不如跟我說明白,還有什麼是我們之間不可以說的。」

  「是一個很麻煩的可能。」

  這句話就說得很明白了,能讓蕭慶之覺得麻煩的,八成和天子家有點關係,就算不是直接和淳慶帝有關係,那也和他們老顧家扯不清:「你怎麼忽然知道了?」

  輕歎一聲,蕭慶之說:「那串佛珠。」

  真……真是天雷與狗血齊飛,傳奇與傳說並重啊!蕭慶之一說到那串佛珠,她就想到了,那串佛珠有七成可能是淳慶帝贈給蕭瑜的。現在蕭慶之又說起那串佛珠來,那最終的可能性就只有一個——蕭瑜才是親媽,至於淳慶帝,在前者成立的情況下,大概就跑不了親爹倆字了。

  「為什麼要說麻煩,大不了我們當自己不知道就好了,難道非上趕著說明白,把自己弄到這堆麻煩裡去。」玉璧想得比較簡單。

  蕭慶之卻不能這麼簡單地去想,但玉璧既然說了,就不要讓她跟著自己再困擾下去:「是,那我們就當什麼都不存在,回頭把那串佛珠收起來,放到誰都撈不出來的地方去。」

  見蕭慶之不再那麼沉著張臉,玉璧總算放過了他:「行,我一定收到個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五月,吳州夏汛至,因為蕭慶之沒有把河堤的工程停下來,河堤很好地防御住了泛濫的洪水。至於府學,遞了本子到道台衙門去,道台衙門還在商議款項撥發的相關事宜,大約要等夏汛過後才能完成。

  「楊經歷,夏汛一過就是一年一次的吏員考評,門下省會派人過來,到時候你們接待一下。該準備的名冊都準備好,至於他們要怎麼辦,不必多管,也不必時時相隨。」吳州事務很繁雜,不是說多重要,而是件件事情都要經知府衙門出來,所以蕭慶之很多時候都在伏案處理日常事務。

  「是,大人。」

  「報,大人,京師來信。」

  「進來。」

  京師來信,蕭慶之現在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這四個字,展信一看,果然是淳慶帝發來的。除了問吳州夏汛事宜外,最主要的還是問謝春江,還提起一句,如果謝春江差事辦得不錯,提提他的職務。甚至,還在末尾用心照不宣的語氣寫道:「子雲,你既已知曉此中因由,便好生代朕照拂一二。」

  「大人?」

  「噢,是陛下的書信,問夏汛的事,還問及吳州大小衙門的官吏是否各安其職,旁的也沒什麼,只是些閒話。」蕭慶之本來不需要解釋,但心神失守,莫名地就解釋了一句。

  楊經歷倒沒多想,只是覺得新上任的蕭大人後台很強硬,陛下的書信隨隨便便就接到了,還全然不當回事的神色:「大人若無事,下官便下去安排考評事宜。」

  「去吧。」

  蕭慶之把書信擱在案頭,久久地看著出神,最終長歎一聲說:「還是玉璧想得最直接,當一切都不存在,不知道就好了。可惜,這世上的事哪裡有這麼簡單,以後我再見陛下,當真能半點不漏,以陛下對過往的執著,哪能永遠地隱瞞下去。除非……除非我能離開朝堂,永遠不再過問政事,不為官,只做市井中一小民,那倒可以永遠瞞下去。」

  「只是,陛下焉能放我離開。」蕭慶之把信用火石點著扔進香爐裡,一絲青煙升騰飄散之後,他又覺得飄然隱於市井是最好的選擇:「陛下那裡,倒也不是沒主意可想,倘若良臣不再是良臣,陛下大約也只能放棄。

  「陛下,我不再是那個扶不起,就害怕丟了性命的少年郎了,如今,我自然知道該如何全身而退,而這一切,是您所教給我的。」蕭慶之說完,算是作出了決定。

  如今的朝堂看起來很安穩,但哪朝哪代皇子間為爭大位沒有發生過慘劇,太子固然仁德,但缺少淳慶帝所期待的雄主氣魄。至於其他皇子,小的太小,大的也基本上各有各的缺點,所以一旦他的身份被揭破,將會處在極其尷尬而危險的位置。到時候不止是身死就可以消去一切的,而是整個蕭家上下,連同玉璧都要填進去的天大窟窿。

  要離去,但要慢慢來。

  只是,蕭侯爺呀,這變體容易,要知道淳慶帝可不是那種,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無私先生吶!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啊,你可長點心眼吧!

  四月,夏汛一過,吳州府就開始熱鬧起來,最熱鬧的卻要屬吳州府衙外不遠處的府學。原本已經年久失修的府學,在雨季過後大興土木,眾人交口稱贊知府蕭大人乃士林典範,不因為別的,只因為蕭慶之做了一件在百姓們看來是善舉的事兒。

  他自掏腰包,把府學給修了,說是說蕭大人看著幾百名生員擠在小小的吳州府後衙心有不忍,所以不待上邊議下修繕款項來,就自己掏腰包讓人去整修府學。而且,蕭大人這次掏得還不少,所謂的修繕簡直可以稱為推倒重建,怎麼也得萬兩白銀。

  這件事一傳揚出來,吳州府百姓無不拍手稱好,對百姓們來說這才是真正為民著想的父母官兒,那像別的官員是奔掙錢來的。瞧瞧我們吳州府的蕭大人,在吳州府一錢銀子沒撈,反倒自己掏出萬兩白銀來給吳州修府學。

  前前後後十幾位知府都沒辦下來的事,硬生生是被他拿銀子砸下來了。

  「這蕭子雲腦子被門夾了嗎?」姚清甫差點氣得要衝到吳州去把蕭慶之打一頓,回了書信說再議,只要等些時候肯定能把款項準備下來。他蕭子雲就這麼沉不住氣,這不是在打他的臉,而是在打陛下的臉面。

  「大人,這事該如何上報?」

  「上報,怎麼報?趕緊讓度支部撥出銀子去把帳平了,蕭子雲向來辦事老道,怎麼這件事辦得這麼幼稚。」姚清甫就算是被蕭慶之涮了一道,但姚清甫沒把事兒怪到蕭慶之頭上,畢竟蕭慶之也是受淳慶帝所指派。如今蕭慶之在江南,淳慶帝殷殷吩咐讓他好生關照,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是,大人。」

  此時吳州刺史和鹽鐵轉運使也都在跳著腳罵蕭慶之糊塗。江南有不少官員都可以上書直達天聽,自然而然地就有人把蕭慶之近來在江南做的幾件事都報到了淳慶帝御前。淳慶帝看了也忍不住破口大罵:「蠢貨,你把腦子落京城了嗎。要不要朕派人給你送過去。」

  太子顧弘承真在旁邊幫助處理奏折,聽到這句話不免側目:「父皇,誰把您氣成這樣,兒臣去收拾他。」

  把折子遞給顧弘承,淳慶帝說:「你看看,你看看,子雲這事辦得何等愚蠢。」

  接過來細看。太子看完後,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父皇,這不是善舉嗎?江南道既然撥不出銀子來,子雲慷慨解囊又有何錯?」

  遠在天邊的蕭慶之踹不著,淳慶帝也只好踹踹兒子過癮。不愧是一起長大的,蠢都蠢到一處去了:「子雲愚蠢,你也好不到哪去。往小了說這叫拉攏人心,他一個臣子拉攏人心做什麼,朕倒是不懷疑他的動機,但真到風口浪尖上誰要動他,隨便參一本他這輩子就足夠受用了。往大了說,他這是讓天下臣民知道朝廷如何不作為,竟讓他一知府自掏銀錢修繕府學。婦人的口舌、御史的筆、天下士子的文章,傳點什麼寫點什麼,這就是直接往朕臉上扇巴掌。」

  噢,原來有指責父皇不勤政愛民、不體貼民生的意味在。顧弘承仔細想了想,說道:「父皇,子雲想來也沒想到這層上去,兒臣與子雲一道長大,子雲的心性兒臣再清楚不過。想來也是急情於吳州府學,否則不會自己掏銀錢,他再闊綽也不至如此撒錢。」

  淳慶帝也不懷疑蕭慶之的動機,只是心裡不免想,難道這孩子就適合做個文臣領袖,卻不是個實幹的能臣。琢磨片刻,淳慶帝覺得挺不是滋味,這可是他寄予厚望的臣子啊,怎麼能這般不濟事:「朕不疑他,只是這件事做得太愚蠢,讓朕有些失望。」

  「父皇,兒臣不是也沒想到嘛,兒臣與子雲畢竟都還有些不經世事,很難在做事之前把方方面面都想周到,總會有缺失的地方。姚道台不是說已經撥下銀錢去平帳了嗎,想來不會有什麼大礙,至於子雲那裡,再去封書信,讓他以後謹慎行事就是了。」其實擱顧弘承的話,巴不得,有臣子肯替君上分憂,這多好的臣子呀,怎麼還責備人愚蠢。

  太子啊,你可長點心眼吧!

  淳慶帝心中長歎,這就是他不喜歡顧弘承的地方,目光短淺了點,想事情片面了點。正是因為是厚愛的臣子,才會嚴格地要求,才會罵他愚蠢,顧弘承卻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顧弘承沒有想得那麼長遠,只覺得眼下好就好,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一個帝王怎麼能有「只求今日,不問明朝」的念頭。

  淳慶帝看著他這個長子,心中湧起一股深深地失望,如果說蕭慶之做這件蠢事,他只罵一罵,斥責一頓,那麼對太子,淳慶帝僅有的就只是失望。臣子有錯,帝王可以去糾正,但帝王若輕易犯錯,承受錯誤帶來的結果的就是天下子民,太子還是不懂啊!

  「罷了,你去寫信給子雲,告訴他,這樣的蠢事,做一件就足夠了,再有,朕親自去江南收拾他。」或許真是要求太高,寄望太多,他們都才二十出頭,淳慶帝心想,自己也才四十出頭,不說多了,至少還能看著他們二十年。但願給他們二十年時光,他們能長點心眼。

  接到顧弘承的親筆信,玉璧就看得蕭慶之一副牙都快笑掉了的樣子:「太子殿下給你什麼了,把你樂成這樣。」

  「未來。」

  ……

  發瘋了,玉璧瞪他一眼,抽過蕭慶之手裡的書信從頭看到尾,半點所謂的未來都沒有看到。只看到大半篇是顧弘承替淳慶帝罵他,小半篇是顧弘承說,其實這不算什麼大事,不過既然淳慶帝說得這麼嚴重,還是注意一點好。最後,顧弘承寫道:「我與子雲之情誼遠甚旁人,願與子雲一世相得,兩不相疑。這是你說的未來呀,怎麼感覺不對勁啊!對了,你做什麼了,讓陛下用這麼嚴厲的語氣專程寫信來罵你。」

  只見蕭慶之大樂,說道:「做了該做的事。」

  「算了,你不愛說就不說,反正麻煩的事兒你從不愛跟我說。」玉璧見他高興,也就無所謂了,說明這是他願意看到的。蕭慶之又不蠢,被人罵還笑成這樣,那就說明其中別有深意。

  「玉璧呀,若是以後我真丟了官職,只能靠你養活,你可不能拋下我呀!」蕭慶之笑瞇瞇地跟玉璧賣弄起來。

  玉璧瞪他一眼說:「行啊,白天當牲畜用,晚上當禽獸用……」

  話沒說完玉璧就住嘴了,這句話是某個無良的閨蜜說男人的終極用處時,跟她說過的話,結果因為這話太精闢,她就記住了,這不……一沒出溜她就往外蹦了。

  「你怎麼總說些不著調的話。」蕭慶之拿回書信夾在案頭的本子裡,又折回來坐到玉璧對面說:「剛才我說的是正經的,你別不當回事,我這小半輩子在別人眼裡風光無限,什麼允文允武、文成武德。其實這些東西,真要用來養家糊口,那還不如你哥手上的木工活。自然,我不會真讓你養活,只是人人都盼著的榮華富貴出人頭地,肯定是不可能再有了。玉璧,你能接受那樣的生活嗎?」

  「什麼樣的生活?」玉璧一時沒能跟上蕭慶之的拍子。

  「和市井中無數百姓一樣的生活,柴米油鹽、家長里短。」蕭慶之說這個問題時還頗為嚴肅慎重。

  見他嚴肅起來,玉璧也不含糊:「會和我現在的生活有很大區別嗎?」

  聞言,蕭慶之一琢磨,又笑道:「不會。」

  「那不就結了,榮華富貴不安穩,出人頭地路坎坷,我喜歡現在的樣子,一輩子要能一直活得像現在這樣,也是很好的。」

  有了玉璧的支持,蕭慶之做起事來更加放膽兒了,一個月裡總有幹出幾件不說驚天動地,但絕對能讓姚清甫和淳慶帝都跳著腳罵他不出息、不爭氣、胡鬧的事來。

  到後來,淳慶帝都懷疑蕭慶之是不是腦子裡另有圖謀,倒不是懷疑他圖謀到自己這裡來了,而是圖謀吳州府這點子事。不過這樣一直做錯不算錯、過不算過的事,能圖謀出些什麼來。

  淳慶帝想想,讓人取了吳州府的吏治考評來看,翻到蕭慶之這一個卷宗,裡邊全是溢美之辭,說得民心、為官清廉,風評極佳。又寫了幾篇江南士子為蕭慶之寫的詩詞,還有江南的大儒們給他題的字句,淳慶帝看完火大:「蕭子雲啊蕭子雲,這一點點誇獎就讓你忘乎所以了?朕對你的期待可遠不止如此,你要就此流於下乘,那朕也不扶你,你且墮落去吧!」

  難道真是個跟太子一樣中看不中用,能張嘴說,不能著手去做的。才罵過太了目光短淺,這回連自己挑出來的社稷良臣都跟著輕浮淺薄起來,透著那麼的無知與愚蠢。

  淳慶帝為此大感憂傷,而蕭慶之則是越來越歡樂,他在江南的名聲越來越好,在江南官場得到的不屑與鄙視越來越多,在淳慶帝那裡得到的失望越來越大。多好,哪天陛下失望了,給他個閒散官職,他到時候再想辦法辭去職務,就此可以飄然歸去,隱匿於市井紅塵之中。

  那些陳年往事,也就可以就此消散了。

  但是,他卻忘了顧弘承寫信時給他寫的那句——父皇有語,若再愚蠢如斯,必親至江南收拾子雲,望勿再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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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誰把水撐渾了

  不管是在中國古代,還是這個時空裡,皇帝都是個要拿壽命來換人間極致富貴的職業。活到六十,在皇帝這職業領域裡就算是高壽了,淳慶帝向來認為自己是個得蒼天厚愛的君主,一直活到四十出頭可謂是無疾無災,順順利利。

  所以,淳慶帝以為他還得有二十年好活,可以守著這江山社稷直到下他的繼承人長成參天大樹,直到他所扶植的年輕臣子們可將這江山天下管理得穩穩平平。但是一場忽如其來的疾病讓淳慶帝臥榻罷了三天早朝,不是什麼大病,只是風寒而已。

  「要擱朕跟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別說是吹風,就是在雪地裡站上一夜,第二天照樣能雙拳打猛虎。如今不行了,眼看著年紀大了,見點風都能病倒。」淳慶帝說得輕描淡寫,但他的心中有對生死的深深觸動。他以為自己至少還有二十年,但從來沒想過,假如上天不給他這二十年去守著他們長大,他應當怎麼辦。

  「父皇,您正當壯年,怎麼能算是年紀大了。大約是這幾天雨氣衝的,父皇好好歇著,兒臣會和諸位大臣商量著處理朝堂上的事務。只是倘若是兒臣拿不了主意的大事,還得勞煩父皇,兒臣不孝,到如今也不能替父皇扛起什麼來,兒臣以後會認真學習的。」就像淳慶帝還以為自己有無盡的時光一樣,顧弘承也以為他這位父皇能活到很久以後去。

  做為一個太子,他深深地明白,只要自己不犯大錯。不做出格的事,皇位遲早是他的。所以,他從不較真,也從不插手過問朝堂的事。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成為一個仁孝忠厚的太子,而不是跟父親爭搶天下的不孝子。

  淳慶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底已經有了深深的憂慮。他在擔心,如果他走了,他的太子會用稚嫩的觀念、簡單的想法去執掌江山社稷。這天下,得來不易,不能敗在自己的兒子手裡。

  這一病,淳慶帝有了明顯的變化,因為他能從自己的身體裡感受到來自病魔的無情摧殘。以及時光留給他的深深印記:「眾卿,朕有一提議,眾卿且都來議一議,看是否合適。」

  「陛下請講。」

  「朕欲讓太子臨朝參政,太子如今已二十出頭,朕像太子這般年紀早已在朝堂上與眾卿吵得面紅耳赤了,再看太子,如今卻還是個半大孩子的脾氣,朕不能再放任太子了,一眨眼朕也四十多了。這張椅子不知覺地朕坐了二十年,上天若垂愛,朕願與諸位再做二十年君臣,但太子已經長成,該是讓他明白他要肩負什麼的時候了,眾卿以為如何?」淳慶帝問罷。微瞇著眼睛掃向下邊的大臣們,他想看看這時候這些臣子們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群臣都是一陣發愣,然後朝堂上久久沉默,最後還是尚書令上前一步來:「陛下,如今您正值春秋鼎盛,別說二十年。便是四十年也不無可能。至於太子臨朝參政,臣以為,倒也是時候,只是太子在陛下羽翼下成長,到底少些歷練,哪如陛下當年所歷之事。臣啟陛下,不妨請太子先放到地方上歷練幾年,再言臨朝參政之事。」

  老狐狸,淳慶帝知道,殿裡的臣子們是不願意得罪他,也不願意得罪這帝位未來的繼承者。不過尚書令到底是尚書令,說話也算持重,淳慶帝想想便道:「就依愛卿所奏,眾卿以為,派太子去哪處當差為上?」

  「回陛下,江南如何。」畢竟當初淳慶帝就是在江南當差起的家,所以群臣們想著這樣不出錯。畢竟是太子,真要支到邊遠山鄉去,只怕也招記恨,淳慶帝也未必捨得。

  「江南有姚清甫在,你們是送太子去享清福嗎?」淳慶帝問道。

  得,敢情江南不行,那陛下您把晉城侯送去就享著了清福嗎?還不是得罪人的事不願意讓自個兒子沾手,要留個仁君的名頭。關於這個,臣子們倒沒算到,淳慶帝是怕,將來太子唯一能讓人惦記的就是仁君二字,所以不願讓太子的名聲有任何污點。

  「陛下,臣以為江西道甚好,離京甚遠,也是個磨礪人的地方。山高水深、民風彪悍,又是稻米主要種植地,殿下若去江西道磨礪幾年,想必能換個模樣回來。」這是清楚淳慶帝心裡想法的臣子,其實,顧弘承缺少帝王氣魄,還真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如今既然淳慶帝這麼去想了,那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出主意,誰不盼著有位英明君主扛頭頂上當紅旗使。要知道,君主昏庸,那可是臣子的罪過,相對的,君主英明,君主本身能耐,當臣子的照樣臉上有光。

  這主意一提出來,算是君臣之間一拍即合,顧弘承去江西道的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江西道全稱江南西道,轄下共有十二州,太子去江南西道處於中等水準的袁州。

  消息一傳出來,蕭慶之愣是沒琢磨明白:「陛下這是鬧什麼呢?殿下想著出去歷練的時候不讓,現在已經沒有這雄心壯志了,偏偏又把殿下送到袁州去。」

  江南夏中,處處無遮擋的陽光四處照得雪白,此時正是燕子塘賞荷花的好時節。吳州每到這時候都有詩會,三人成集、十人成會,連蕭慶之都不時要接到幾張帖子,是吳州府當地的士子們相請,不過蕭慶之應得少,主要是他確實忙。

  頂著大太陽往吳州府衙裡趕,蕭慶之覺得自己最近做的事已經差不多了,再多做一點陛下就會發覺,所以他很老實地收了手,安安穩穩地處理起政務了:「楊經歷,怎麼也不騎馬?」

  「回大人,天兒不好,馬也著了暑氣,這不只好自個兒動動腿了。」楊綬說罷走近了蕭慶之,與蕭慶之錯開前後腳一道往府衙走去:「大人,官辦酒坊今年包了吳州幾家果園的果子,市面上果子倒做起價來了,連帶著米糧油鹽都漲了些。大人您看,這幾天是不是發個告示平抑物價,再這樣下去得出亂子。」

  官辦酒坊包果園的果子那跟玉璧有關係,官辦酒坊要經營果酒,當然以江南為上上選。沒想到,因為這個倒做起市面上貨物的價格來,蕭慶之還能怎麼著,相轍給自家小玉璧平事兒唄:「哪家漲得最大把哪家請到衙門來喝一下午茶,管保當天見效,次日再去發告示,這事便能平定下來。」

  「是。」

  蕭慶之覺得,以後得回家跟玉璧說說,別再弄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來了,好好在杏花樓泡泡茶不行麼。

  被惦記的玉璧這會兒正無聊地望天,琢磨自己該幹點什麼,除了茶館,身為官員女眷她什麼都不能做。可是茶館真的很沒意思呀,無聊到骨子裡了都,喝茶的都是些文人墨客,大抵清清雅雅的,現在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是誰的場子,更加不可能放肆了,害得好幾天連熱鬧都看不著。

  「夫人。」

  「儉書,你不是在下面會帳嗎?」

  「剛剛得到消息,薛姑娘在東宮不省人事,有御史言官參了本子上去,陛下大怒,太子已經被禁足東宮,原本擬好的行程也擱下了,只怕這回不得善了,我得趕緊去把消息送給侯爺,夫人您待在這裡別外出。」儉書說完都不等玉璧回話就轉身走了,看起來這回事真的鬧得非常大。

  乍一聽薛姑娘,玉璧還沒意識到是薛甘霖,等說到太子她就明白過來了:「怎麼會這樣,太子不像是那種喜歡把人往死裡虐的主啊,難道……難道是太子妃。這下好了,前幾天才說陛下有移交權力的準備了,看著是要把太子往英明君主培養了,這事兒一出,事兒玄了。」

  儉書到衙門把話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直接就坐不住了,二話不說就要翻身上馬回京城。但是很快他冷靜下來,消息從京城到這裡,就算是用信鴿傳來的,他回京城的路途日夜兼程也得三天,他趕不上:「這是陛下最厭惡的事,肯定不是太子殿下動的手,但殿下連自個兒後院都管不了,陛下必是大感失望,甚至心中生了厭惡之心。太子殿下怎會如此糊塗,太子妃怎能如此愚蠢。」

  才被人罵完愚蠢不久,倒沒想到還有機會把這倆字還回去,但蕭慶之寧願這倆字還不回去。大位紛爭,有太子都是一場血海刀山的爭奪,倘若太子失了淳慶帝的歡心,失了群臣心目中仁孝節義的評價,只怕其他幾位蹦得更歡。

  水越渾,對蕭慶之來說,越不利脫身,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動摻和到這趟渾水裡去,最好把水撐得更加渾濁。

  「儉書,你回去叫玉璧收拾一下,我們晚飯後走水路回京師。」

  蕭慶之預備好了,回京讓淳慶帝罵個狗血淋頭,然後狠狠替太子求情。憑著他和太子的情誼,再怎麼求情都不為過,求情到淳慶帝認為他以情誤事為止。

  須知,淳慶帝最不屑感情用事之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就這麼個破脾氣

  連夜啟程,蕭慶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玉璧盯著他看了半天,回頭對桑兒說:「桑兒,你去跟管家說一聲,讓他到慶江書院和泛通說一聲,我和慶之要回京一趟,讓他別擔心,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回吳州。」

  「是,夫人。」

  蕭慶之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也是有兒子的人,不該連兒子都記不起,萬一放假的時候回來一看,爹媽走了,光把他一人留下,泛通心裡得多難受。想到這,他略尷尬地說:「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整理的,再過會兒船就要來了。」

  隨著他轉移話題,玉璧也不想把蕭慶之擠兌得太過,要不然以後該不給她擠兌了,而且蕭慶之尷尬的樣子好……可愛!她不厚道地多看了兩眼才移開視線看向江面上,天際一片薄薄的暮色映襯得慶江彷如蒙了一層色彩瑰麗的紗,朦朧而迷離:「慶之,你看,那是不是船來了。」

  江上此時有一艘大船駛過來,看樣式有點像官船,船上掛著的燈籠也是應制的樣式。蕭慶之放眼一看,點頭道:「準備一下,船就要靠岸了。」

  從吳州走水路回京只能直到京城三十里外,慶江貫穿了整個南北,從吳州到京城,日夜不停只需要三天。但是,蕭慶之居然暈船啊暈船,玉璧都在想既然水路這麼快捷,為什麼從前愣是要坐馬車,現在明白了。

  好在蕭慶之暈船不是很厲害,只是臉色發白,整個人精神也有點蔫。再好吃的飯菜也提不起胃口:「這麼嚴重,其實是你心裡老覺得自己會暈船才暈的,你不想著這事了就沒關係。要不我們說說話,說著說著你就會忘記這事。可能會好一點。」

  可以稱一句「小臉刷白」的蕭慶之扶著欄桿看了她一眼,有氣沒力地說:「算了吧,捱過去就成了。」

  但是玉璧不肯死心,非拽著他說話不可,別說,到最後一天,蕭慶之就恢復正常了。等到京城外再轉換馬車時,完全看不出有暈船的症狀,儉書和令武都大感意外。蕭慶之暈船不是一年兩年了,是二十幾年來但凡坐船就得暈。雖然隨著年齡增加症狀有所減輕,但是絕對不可能這麼生龍活虎啊,這不科學!

  他們從京城南門進城,蕭慶之讓玉璧自己回府,他預備馬不停蹄地進宮。玉璧理也不理,拽著他讓令武駕車回侯府:「洗漱更衣再去,不管你想怎麼做,讓自己保持乾淨整齊是很重要的。當然,除非你覺得狼狽一點、不修邊幅一點更能達到效果,那你就直接去宮裡。」

  蕭慶之把她拽住自己的手挪開,道:「小玉璧也有聰明的時候嘛,這回又讓你猜準了,我還真是想要這效果。你說我不遠千里從吳州回來。專為太子求情來了,若是洗漱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了再去,就不對勁了是不是。」

  ……

  她就是做個正反對比而已,隨便說說的,居然還真這樣。看著蕭慶之掀開簾子下馬車,轉身又衝她揮揮手。玉璧忍不住說了句:「你小心點,別在陛下跟前胡言亂語。」

  話裡的意思,兩人都心知肚明,蕭慶之沖她一笑說:「明白,我先走了,你回府歇著。」

  她能安心回府歇著就有鬼了,到府裡洗個熱水澡換上宮衫,玉璧拎著宮牌就讓管家套車去宮裡。到宮門口玉璧下馬車問了侍衛,侍衛說晉城侯這會兒大概在御書房裡,因為氣候溫暖的節氣裡淳慶帝都在那批折子。蕭慶之既然是去找淳慶帝求情,當然應該在御書房。

  玉璧沒有直接衝過去,而是拿出渾身解數沏壺好茶,淳慶帝通常是有好茶喝著,心情就會不錯,然後大部分事情都有商有量。御茶房裡的宮女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怎麼陳尚令這麼神出鬼沒,明明說年末才回,忽然就蹦了出來:「玉璧丫頭,你這是從吳州回來的?」

  「是啊,慶之回京有事,我就跟著一道回來了。舒公公,您老怎麼又回御茶房了,您去了別的地方陛下不習慣吧。」玉璧一邊看著灶上燒水,一邊跟舒公公聊著。

  「你去了別的地方陛下才不習慣呢,見天說不該把晉城侯外放到江南去,連想喝口你沏的茶都指不上。這次回來待多久,你要是能待一段,那我就把御茶房交還給你,省得我還得內廷和御茶房來回奔忙。」舒公公巴不得玉璧早早回來,他現在是拿一份月錢幹兩份差事,還是兩份相隔甚遠的差事。

  「那我哪知道,看慶之吧,他在京城待多久我就待多久。」玉璧說著見水燒好了,提起來就開始溫杯燙盞,再把茶沏上第一道。

  舒公公見狀,衝旁邊的小宮女們使個眼色,讓她們都仔細看著點。雖說光用眼睛看,看不出多大區別來,但是讓這些小丫頭看看模樣也是好的,再說這些丫頭誰不羨慕玉璧啊,瞧瞧一個個羨慕妒忌的眼神。舒公公在心裡暗笑,想道:「你們哪有玉璧丫頭的好福緣,老實學著沏茶吧,要能被陛下看上,你們也能有這福緣的。」

  沏好茶,玉璧立馬端過去,御書房離御茶房不遠,幾分鐘的路。玉璧在前邊端著茶,舒公公找了個小宮女在後邊捧著溫著水的爐子。到御書房外時,玉璧在老遠就聽到了淳慶帝的喝罵聲,大概是在罵蕭慶之「感情用事,難成大器」。

  走得近了,玉璧聽到御書房裡淳慶帝正在怒火中燒地說:「枉費朕對你一片殷殷期待,你竟只顧兒女情長,如此辜負朕的栽培。蕭子雲,太子是你的兄弟不錯,他也是朕的兒子。他身為長子雖然不成器,但終歸是朕的長子,朕難道真會把他禁足在東宮一輩子不見天日。」

  在下邊站著的蕭慶之一個字不回,淳慶帝繼續吼道:「江南你也不要再去了,要繼續在江南待下去,你只怕要變成一個徹底的蠢貨……在外邊縮頭縮腦地做什麼,還不進來。真是沒事找罵,你也不勸著他點,怎麼為人妻的。」

  ……

  她這叫躺槍,上前一步端著茶水,玉璧陪著笑臉說:「陛下,那也得婢子勸得住,慶之就是這說一不二的脾氣,婢子要是勸,他只怕更得擰著來。」

  站在一旁的蕭慶之默默看她一眼,似乎在說:「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個破脾氣?」

  不著痕跡地點點頭,蕭慶之一看,差點沒鬱悶死。

  「你還不把茶端上來,要朕請你啊!」淳慶帝才是真正要鬱悶死的那個,好不容易能喝口想了有段時日的茶了,結果這倆盡來氣他。太子是一直不怎麼懂事,但原來懂事的,現在怎麼也成了二愣子,而且還不是一個,是一來就來倆。

  「陛下,您喝口茶消消氣,別跟慶之一般見識。您嘗嘗,這是婢子在江南特地尋來的茶葉,還是三月的時候婢子特意讓人去採的茶葉。陛下,您可不知道這茶多稀奇,來歷還有些曲折,這是我掉井裡時偶然發現的茶葉。當時婢子嘗了嘗,覺得滋味很奇特,就想著怎麼也要帶回來給陛下品評。婢子還擅自作主,給那口井取了個名字,陛下別怪罪才好。」玉璧決定坐實了龍井的名聲,當然,最主要的目的是打岔。

  「什麼名字?」

  「龍井。」玉璧一點也不臉紅地說道。

  淳慶帝接過茶喝了一口,這一口下去淳慶帝好半會兒都沒聲音,這茶玉璧嘗過,真正的龍井裡那株什麼味道她不知道,但這株,絕對和天底下的綠茶都有不同。淡淡香香的氣味裡布滿醇和溫柔,不是屬於少女的青澀溫柔,而是歷經世事後恬淡從容的溫柔。哪怕一芽二葉也很生嫩,沒有任何雜味,添四五道水都不減色香味,非常難得。

  「好茶,龍井就龍井吧,這有什麼可怪罪的。」淳慶帝龍心大悅,又問了句:「這茶一年能產多少,你帶了多少回來。」

  「回陛下,一年估摸著最多也半斤,春茶採得一兩,夏茶採得一兩一錢,攏共還有二兩,都在御茶房裡擱著吶。」看吧,淳慶帝一喝到好茶,心情就會變好,然後凡事就有得商量了。

  蕭慶之不得不暗暗衝玉璧投去贊賞的眼神,她在這宮廷裡,已經徹底摸清了生存的不二法門。

  喝了茶,淳慶帝再看玉璧,就不那麼嫌棄了,不過再看蕭慶之,還是怎麼看怎麼不順心不順眼,這小子看來不是把腦子扔在京城了,而是完全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玉璧丫頭,你下去,朕有話跟子雲說……丫頭,你這什麼眼神,朕還能吃了子雲不成!」

  得了,倆都被江南的風氣給帶壞了,回頭得好好把江南的官員拎來往狠了教訓。

  「是,陛下,婢子告退。但是,陛下,您也體諒體諒,慶之日夜兼程趕回來,坐了三天的船就暈了三天,這還不肯歇一歇再進宮,陛下不念著慶之對太子殿下的一片深情厚誼,也念在他身體不適的面兒上,饒他一二。」玉璧這算是給蕭慶之添柴加火。

  淳慶帝聽了果然面色微動,看來還是有效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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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趨利避害是本性

  御書房的談話進行到後來,淳慶帝終於發現他擰不過蕭慶之,他不免要在心裡感歎:為什麼從前沒有發現蕭子雲這麼感情用事。為了太子可以千里歸來求情,這固然讓淳慶帝歡喜地看到蕭慶之如何忠孝仁義,但同時也讓淳慶帝看到,他所寄望的社稷良臣有多麼不靠譜的一面。

  末了,淳慶帝揮揮手說:「既然不遠千里地回來了,就去東宮瞧瞧太子,寬慰他幾句。」

  此時此刻,淳慶帝心頭湧起對自己過往的懷疑,太子和蕭慶之都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一個多情可是說天性使然,兩個都這麼多表,那就是他教錯了。難得的,淳慶帝開始反省起自己的過往的錯誤了。

  而蕭慶之則出了御書房左拐往東宮去,太子和太子妃如今都被禁足在東宮,至於薛甘霖,似乎已經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了。薛家在薛甘霖的事情出來以後,閉門謝客,御史言官們這些旁觀者再怎麼憤慨,薛家只當不知道這回事,只當沒有這麼個女兒。

  走到東宮外,值守的侍衛見了淳慶帝的手令後恭敬地請蕭慶之進去,一進東宮大門,蕭慶之就感覺到一片淒冷,從前熱鬧有序的宮殿此時一片寂靜。夏天本是蔭蔭綠蓋,處處晴朗光明,但此時的東宮,卻是一片腐朽沉暮之氣。

  跨過門廊,邁上台階,走入大殿。蕭慶之失望地看到,太子彷如一樁木偶般坐在那裡,見到他來竟說道:「子雲,你來見我最後一面了嗎?」

  靜靜地凝望顧弘承良久,蕭慶之才緩緩躬身行禮,非常恭敬地行下大禮:「臣,蕭子雲,拜見太子殿下。」

  「看來我真是命不久矣了,子雲從來沒有給我行過這樣的大禮呢。」顧弘承說得平平靜靜,臉上甚至有了些笑意,卻淒慘而冰冷。

  「殿下。你是陛下的兒子。陛下沒有放棄你,也不會放棄你。但是殿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別人沒有放棄你,你卻放棄了自己。殿下。這件事本……本不算大,殿下又何苦把自己折磨成這樣。」關於薛甘霖,其實蕭慶之也想抽太子幾巴掌,但是,抽幾巴掌也無濟於事。再看看太子現在這破模樣。蕭慶之哪裡還下得了手。

  一片清冷冷的陰影裡,顧弘承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他:「本不算大,真的不算大嗎?子雲,這件事對你真的不重要,薛甘霖對你來說真的什麼也不算嗎?子雲,父皇這是為了你而責備我呢!」

  瞬間,蕭慶之就彷彿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殿下。」

  目光淡淡地掃向蕭慶之,顧弘承說:「父皇說,那是你珍惜過的人,是我給我們之間劃下了一道溝坎。如今或許不明顯,但終有一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子雲,怎麼辦呢,我妒忌你了,為何會是你呢?」

  終於,蕭慶之也被震住了,原來這世上真的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俯視天下的淳慶帝。

  殿外,玉璧站在那裡也是滿目震驚,這件事到底還是被揭破了。太子說得對,蕭慶之這樣認死理的人,遲早會因為這件事和顧弘承鬧起來,就算蕭慶之不鬧,太子心中也始終會橫亙著一道鴻溝。薛甘霖不管是死是活,都會成為他們之間不可回避的重要存在。

  「蕭慶之啊,看你這回怎麼過去。」玉璧覺得就算是聖賢,面對現在的情況也只能傻眼。

  「殿下,每個人心中都會有年少萌動的東西,臣自然也有。臣不能說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影響,但是也不至於像殿下所說的這樣你死我亡。殿下,我們也曾出生入死,不至從此人心向背。」蕭慶之非常誠懇地說道,他確實惱火,但他難要真為此和太子掐起來……他做不出來。

  電光石火間,蕭慶之忽然湧起一個念頭,如果是玉璧呢!猛地甩開這個念頭,因為光是想想都不能接受,如果出現,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人心向背,這四個字真好。子雲,你不怪我,但是我必須責怪自己,我承諾過把她納入羽翼之下周顧她的安危,但她還是出事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太子多情,淳慶帝從來沒看錯這一點。

  至於蕭慶之多情,這傢伙那絕對不多情,他甚至很吝嗇,小心地謹慎地一點點給予,從不會輕易把自己完全敞開:「殿下,人各有命。」

  話音落下,殿門口忽然出現一隻小手,帶著陽光在碧綠濃蔭的庭院映襯下分外白皙稚嫩。隨著這隻手又露出半邊臉來,玉璧看著殿裡的兩人說:「我覺得,你們要不打一架,真心的,打完就好了。」

  沒有比這更壞的主意了,蕭慶之瞪她一眼說:「瞎說什麼,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來的,陛下說你過來了,我也想來看看。殿下,您還好嗎?」玉璧本來就是來破壞氣氛的,難道真讓這二位打架不成。

  「陳尚令,你也來了,都別客氣了,坐吧。」顧弘承經此一事,倒有股子大徹大悟的感覺。

  仔細看幾眼,玉璧總覺得太子有種要了卻凡塵的衝動:「殿下,其實您是覺得對不住慶之是不是。」

  太子和淳慶帝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擱淳慶帝身上,那絕對可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勢。所以顧弘承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愧疚,雖然很淡,但確實存在。蕭慶之不好言明,但玉璧卻乾脆利落地說出來了。

  太子臉色微變,許久後長歎一聲說:「抱歉,子雲。」

  「不是殿下的過失,世事弄人罷了。」縱觀前後,薛甘霖的事,確實是世事弄人。至於太子妃,在太子這裡再得不著好臉,淳慶帝就更瞧不上。

  其實,也未必是太子妃做的,但這事一出,問責就問在太子妃腦袋上,誰讓她是太子子明媒正娶的正妃。

  「罷了,你們走吧,接下來我的路只怕不好走,不要連累你們了。」薛家是沒動靜,關起門來像跟自家沒關係一樣,但是薛家那樣錙銖必較的人家,就算是太子也會照樣動上一動。更何況,爭奪大位的投資中,薛家是向來不向著東宮的。

  顧弘承把薛甘霖納入門牆,未嘗沒有和薛家緩和一下關係的想法,但事到臨頭在敢這樣。顧弘承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大礙,拉攏不了,打壓下去也行,這樣還更徹底。

  送兩人到殿外,看著蕭慶之和玉璧一切如常地行禮,顧弘承確實感受到了,這天下或許就這麼倆個人可以福禍與共了。蕭慶之是可以同富貴也可以共患難的人,如今看來,父皇的眼光真不錯,陳玉璧也是這樣的人。

  玉璧和蕭慶之在顧弘承略略有了些暖意的眼神裡走遠,臨到快出牆時,蕭慶之回頭看了太子一眼。蕭慶之眼底一片溫和恬淡,衝太子輕輕點點頭,道了句:「殿下,保重。」

  此際,顧弘承只覺得眼睛酸澀:「子雲,珍重。」

  走出東六宮時已經是下午了,倆人整天都沒吃飯,蕭慶之揉著肚子說:「餓了,找點吃的去。」

  玉璧指了指御茶房說:「到御茶房去坐吧,現在沒正餐,只能吃些點心先墊墊。」

  兩人進了御茶房,胡亂塞了些點心便出宮,路上,蕭慶之難得的形容嚴肅,面上一片沉沉如水。玉璧也不去打擾他,由著他去思索他心中的是是非非,她明白,薛甘霖的事只怕不這麼風過水無痕。

  「你腦子裡又在胡思亂想吧!」蕭慶之瞥一眼玉璧說道。

  「你這樣子我很難不胡思亂想好不好,薛姑娘的事,你真的就這麼輕飄飄地讓她淡去?」玉璧覺得這不像蕭慶之。

  蕭慶之聞言淡笑:「不過去又能怎麼樣,玉璧啊,我不是聖賢,趨利避害是我的本性。我若能救她,自然不遺餘力,但若救不了,我不會也不敢把自己搭進去……玉璧,我是不是很無情。」

  玉璧湊上臉去,瞇起眼,有幾分危險地看著蕭慶之問道:「如果有一天,是我身陷生死險境,要你拿命來救,你救是不救。」

  「這……」蕭慶之遲疑好一會兒,片刻後才說道:「不知道。」

  「算了,放過你了,至少沒騙我。」如果蕭慶之信誓旦旦地說水裡火裡不皺眉、刀山劍海不遲疑,那她才要擔心呢。

  「玉璧啊,還是你最好。」蕭慶之終於把玉璧常說的一句話還給她了,說完張開雙手把玉璧抱進懷中,把她抱在懷裡,蕭慶之才覺得心中終於平穩了下來。

  「當然了,永遠要記得,我是這世上對你最好最無私的人。因為只有我啊,從不要求你做什麼……嗯,當然,也是因為你很主動做你該做的,積極主動的孩子有糖吃!」玉璧說完埋了臉在蕭慶之胸口,蹭了幾下,然後就瞇上眼睛打盹。

  蕭慶之看著她一臉疲憊之色,更加堅定了早點離去的念頭,如今只是小波瀾,等波瀾大了,如何脫得了身。這樣變幻莫測的地方,早抽身才是明智的。

  一回侯府,蕭慶之就把玉璧抱到榻上蓋好被子,他自己則轉身去了書房,想抽身,必須開始布局謀劃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陛下的定情信物

  雖然那天在御書房裡,淳慶帝曾經說過「江南你也不要再去了」的話,但是就算是淳慶帝那也不能朝令夕改,所以一任三年的吳州府知府,蕭慶之還得繼續當下去。經此一事,淳慶帝對蕭慶之更溫和,甚至可以看得出更加喜歡了,但是卻似乎不再是那麼器重。

  就像是顧弘承,淳慶帝一直認為這是個好兒子,但不怎麼看好這個兒子做皇帝的前景。蕭慶之也一樣,淳慶帝私心底喜歡這樣重情重義的孩子,但做為一個臣子,他做的似乎就處處漏洞了

  少年人要有少年人的朝氣,淳慶帝覺得還是應該觀望一下,如果少年時胸中一點熱血沒有,老成得跟那些老朽一樣,那反倒應該心懷不安。

  「若不奉召再歸京城,朕要治你的罪。」淳慶帝看著蕭慶之唇紅齒白地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心生感歎,這孩子越長越好了,江南的水果然養人,把個炭頭都養成了玉面郎君。

  「是,陛下。陛下,殿下……」

  「再說朕就留下你讓你去東宮陪太子禁足。」淳慶帝滿面笑意,語調卻涼冰冰的。

  見狀,蕭慶之趕緊深深一禮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和玉璧一道騎馬奔遠了。輕車簡騎的來,輕車簡騎的回,本來玉璧說走陸路。但是蕭慶之卻堅持走水路:「走水路輕便一些,暈船症好像也不是那麼嚴重了。」

  於是一行人又上了船,這回卻在出京後轉了個彎,向著另一條水域去了。問明了船家才知道。要繞吉水經琴山。玉璧得到答案後,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明明有船可以直到吳州。而且還不用繞道,為什麼蕭慶之卻挑了這艘船繞這麼大個彎子?

  「你有陰謀。」站在船頭,玉璧這麼跟蕭慶之說道。

  「過幾天就是子和生辰,去看看他罷了,能有什麼陰謀。」

  蕭應之在福田做縣令,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福田縣地處山區。書信來往不方便,蕭慶之這回也是一時念起。

  一聽是去看蕭應之,玉璧就不說話了,這傢伙真是百折不饒,就算被蕭張氏嫌棄成這樣。就算是大約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照樣是那麼的熱愛著這家人。到福田縣外的碼頭下船,令武先去縣衙送信,玉璧和蕭慶之則領著儉書和桑兒慢慢走。

  一路上倒真是見民風淳樸,但百姓的生活苦得可見一般,這時不是農忙時節,大部分百姓都在屋裡做著手工活計,或紡紗或織布,男人或打鐵或做木工活。都是勤勞而淳樸的勞苦大眾。福田縣處江南西道邊陲,深山老林縱橫交錯,從碼頭到縣上走路得大半天,騎馬也得一個時辰往上。

  「窮山惡水啊!」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其實也不可一概而論。普通的底層老百姓,又能刁到哪裡去。只要你不觸犯他們生的權利,他們都是很好說話的。

  路上,碰上大人、小孩兒大多衣不蔽體,像看外星人一樣圍觀著他們四個人,蕭慶之竟站著看了半晌:「我小時候大抵也這樣,泥猴似的,家裡也不給穿太好的衣裳,穿了出去也是渾身破爛沾滿泥漿子回來。那時候,不知道叫憂慮,更不知道這世間有多大,只知道滿山遍野瞎樂。」

  原來是想起自己小時候了,玉璧還以為這位犯了聖人癖,結果人家根本想的不是一回事:「我還以為你是憐憫他們生活不易,正要做散財童子呢。」卻見蕭慶之望著一群正在拿雜草織昆蟲的小孩兒,笑道:「一時散財,只能讓他們心生僥倖,說到底這是子和的責任吶。」「罷了,你不散財,我散。桑兒,桔子糖還有沒有,讓他們別圍著看了,一人發幾顆讓他們趕緊回家去,難道真要跟著我們馬後邊到縣城去。」玉璧說完就讓桑兒去那不多的行李裡把桔子糖拿出來,這是在京城街上買的,當時看著新鮮,隨手買了點在路上當零嘴吃。不過太甜了,後來給誰誰都不愛,想來孩子們會很喜歡。

  桑兒拿著一小袋子糖去發,小孩兒們一湧而上,倒也不搶,拿了糖就歡天喜地離開,也不見誰多要。得了糖果,有往嘴巴裡塞的,也有往口袋裡揣的,吃了糖的孩子一臉滿足和高興,把糖揣在口袋裡的則大多快步跑走了。

  不一會兒,一小袋桔子糖就發光了,桑兒把裝糖的袋子和最後一粒糖都給了墜在後邊怯怯地不敢上前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跟著桑兒走了幾步,沒過多會兒就被一個婦人跑上前來抱回去了,還向桑兒道了聲謝。

  玉璧和蕭慶之相視而笑,正要走,卻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那原本抱了小姑娘走的婦人又急急忙忙地走上前來,用福田話夾著少許只能猜出內容的官話慌慌張張地跟他們說著什麼。鬧了半天都沒誰明白,還是蕭慶之看到家家都在關門閉戶問道:「大嫂,可是有盜匪要來?」

  那婦人趕緊點頭,又衝他們指了指自己家,一行人心領神會趕緊牽上車馬進去。婦人剛把門窗關嚴實,外邊的馬蹄聲就近了,大家在屋裡大氣也不敢喘。蕭慶之和儉書一個站在門邊。一個站在窗邊,玉璧則和幾個大大小小的女子在後頭站著,一個個如臨大敵。

  「屋裡頭的人聽到,早說要納平安錢。某家兄弟要得不多,算是給鄉親們留了條活路。不過,要是一不交、二不交,三還是不交,那某家兄弟就不客氣了。某家兄弟在這等一刻鐘,要是冒得人出來,那殺人放火的事,某家兄弟也不是不敢做。」喊話的漢子,半是官話,半是福田縣土話,明顯不是本地人,土話學得不怎麼地道,倒是官話很地道。

  玉璧在屋裡睜大眼睛,心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土匪。玉璧和桑兒倒還好,兩個男人也只是臉色難看一點。卻苦了那婦人和小姑娘,抱在一起涕淚橫飛,母女兩哭得好不淒慘:「不要出聲,剛才進門前我已經替你家把鎖上好了,應該不會有事。」

  原本儉書是好心安慰,但母女倆一聽,更加哭得傷心了。玉璧湊上去,細聲細氣地問道:「大嫂。你放心,有我們在,不會出事的。」

  但那母女倆還是啜泣著,一個賽一個的傷心。在母女倆的哭聲裡,蕭慶之側耳聽著屋外的動靜,他雖然不是什麼大聖大賢。但真讓他看著這群人殺人放火,那也不可能。門邊的儉書看了眼自家侯爺,輕聲道:「侯爺,不要衝動,他們有幾十人,光憑我們會有損傷。」

  「我們不能動手,我們打完甩手就可以走,來日他們會報復到這裡的鄉民身上。」蕭慶之未嘗沒有想過殺出門去,但這念頭剛升起就被掐了下去:「儉書,你在這裡護著他們,我去跟他們說幾句。」

  「侯爺,你不能這麼衝動。」儉書忙要去攔,但他的武功也就是花拳繡腿而已,哪裡攔得住蕭慶之。

  玉璧也想攔,其實他們不出面就是了,讓這位大嫂捧了銀錢去,先渡過眼前。回頭去了縣城再讓蕭應之帶得兵來把這群土匪給滅了就行,哪裡用得著以身試險。可她也來不及攔蕭慶之,蕭慶之到底是軍中的熱血兒郎呀!

  不過,蕭慶之要沒有把握不可能出去。

  「喲,出來個小白臉,一人五十個大子兒,趕緊交上來。」

  領頭的粗漢子原本還小心防著,一看蕭慶之穿著襦衫,看起來文文秀秀的就笑出來。

  「聽口音,兄台應是關西人,關西當地都是軍中後裔,想必你父輩祖輩扛過刀劍上過戰場,說不定還立過軍功。兄台既然有這樣的出身,為什麼還要做這有今生沒來世行當。」蕭慶之問道。

  「還是個熟門熟路的,得,你就不用交了。」領頭的漢子見蕭慶之一副雲淡風輕,胸有成竹的樣,心裡直犯嘀咕,於是就搶先免了這白臉書生的平安錢。

  「我在關西營裡待過四年,我知道你是誰。」蕭慶之說完走近前,騎在馬上的土匪們個個嚴神戒備,三十步開外,蕭慶之停下,衝那領頭的漢子說:「沈大成,還認得我嗎?」

  「侯……侯爺。」

  「很好,看來還認得。」

  「侯爺……看什麼看,還不快把刀收起來,別惹侯爺笑話了。」沈大成翻身下馬,走到蕭慶之面前行禮,然後恭敬地站在一邊:「侯爺,您老怎麼到福田來了。」

  「我若不來,怎麼知道你居然做起占山為王的勾當來了。」

  蕭慶之冷冰冰地看著沈大成。

  好半會兒,沈大成才帶著哭腔地說:「侯爺,小的才上山三天,要不是被人一伙強盜搶了盤纏,小的哪裡會做這勾當。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居然這麼倒霉,還沒開張就遇上了侯爺您老人家。」

  看了沈大成許久,蕭慶之才確定沈大成說的是實話:「很好,那就還有得救。」

  ……

  這結果,真意外。

  更意外的是,沈大成身上居然帶著件東西,還是當年沈大成在蕭慶之帳下做先鋒時,蕭慶之賞給他的。

  「玉凰。」

  「是,玉凰。」

  「你幹嘛非要從沈大成身上要回來,怕他將來再混不下去給你當了?」

  「不是,玉璧,這是陛下的東西。如果我沒記錯,不是陛下賞賜給我的,是父親給我的。這樣的東西,陛下也不會賞給父親,這……這是陛下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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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為五斗米,乾脆利落把腰折

  定情信物這四個字實在太過蕩氣回腸,玉璧愣是盯著那她怎麼看都是看不出和普通的玉佩有什麼不一樣,就是雕的東西比較勁爆一點而已。她不能理解,為什麼蕭慶之從前不知道隨手把東西送了出去,現在又知道了,還一眼認出來是淳慶帝的定情信物。

  蕭慶之卻看著她直苦笑:「玉璧,我是近臣,有些事久了總能看到,我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我才明白過來而已。這時看到這物件才記起來,當年我把玉凰給沈大成後,回京時父親問直過,當時我也沒在意這件東西,隨手給人了也並不放在心上,甚至自己也不記得這件東西哪裡去了。」

  聽完後,玉璧只覺得蕭梁果然是隻老狐狸,早明明白白地把答案給了蕭慶之,但就是不說。大概是抱著看天命的想法,上天如果讓淳慶帝和蕭慶之父子相認,那就是他們父子有緣法,結果蕭慶之把東西隨手給出去:「現在呢,你打算怎麼辦?」

  看著手裡的玉凰,潔白如雪,細若凝脂。蕭慶之搖搖頭,雖然他不免要去想,沒得到證實的事情不能當真相來看待,但心裡卻明白,這事兒沒有十成也有七成了:「我哪裡知道該怎麼辦。」

  在福田縣城的客棧裡住了一晚上,夫妻二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第二天去見蕭應之,蕭應之倒是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蕭張氏也難得的沒冷哼,而是一家人坐到一塊,挺和樂地吃了頓午飯。用過飯後。蕭慶之讓他們都出去,說是有話要問母親,蕭應之和徐貞娘一瞧,腳都不帶停地走了。

  關上門後。蕭慶之「咚」地一聲跪倒在蕭張氏面前,玉璧見狀趕緊也跟著跪下來:「母親,孩兒糊裡糊塗活了二十幾年。如今只想求個真相,還望母親告知孩兒。」

  「什麼真相?」蕭張氏不明所以地問道。

  「母親,孩兒可是蕭家的血脈,孩兒可是您的骨肉?」蕭慶之說罷,請出玉凰來雙手呈到蕭張氏面前。

  蕭張氏接過淡淡看了幾眼,說道:「怎麼,不待見你、不喜著你,你便連親娘老子都不想認了,混帳東西。」

  咦,怎麼聽著蕭張氏的話有種峰回路轉的感覺,難道真是親生的。他們都想歪了。蕭慶之也有些猶疑不定,又說道:「怎麼會,孩兒心中有疑問,又擔心真是犯忌諱的身世。如果真是讓孩兒猜準了,孩兒也好早些抽身,莫給咱家招來禍患。」

  「這是你那姑姑留下的東西,至於你姑姑,我也沒見過幾面,這些年也不知死活,你就別問了。」蕭張氏說起蕭瑜來,滿臉的不屑與輕鄙,看得出來對蕭瑜有很大的意見:「你若是真想問我為什麼不喜你,便怪你自己長得有三分像你那姑姑,不檢點的東西。」

  看著蕭張氏臉色不變,一個勁地數落他,蕭慶之心裡反倒安穩下來,只是心中的疑惑怎麼也揮之不去:「是孩兒胡言亂語,母親莫放在心上。」

  玉璧很有臉色地替蕭慶之賠不是,奉上裝滿了匣子的各色果脯,蕭張氏果然看玉璧更順眼,沒法兒不順眼,這丫頭盡揀她軟處捏:「你有心了,不是正在吳州任上嗎,還不快些啟程。」

  蕭張氏真是臉變得比翻書還快,接匣子的時候有點笑意,匣子一接過就趕人。夫妻倆灰頭土臉從館子裡出來,互相看一眼,都覺得挺冤的,蕭慶之說:「你以後別成天扒東扒西,鬧得我也差點鑽進去。」

  拍拍胸口,玉璧就著蕭慶之的胳膊爬上馬車,說道:「那也不能怪我,到後來全是你自己扒出來的,關我什麼事兒。我就能扒點兒雞毛蒜皮的東西,你扒出來的都是很火爆的東西好不好。」

  仔細一想,還真是,看來很大部分原因還是自己嚇自己。這事一了結,蕭慶之又歡快起來,是親爹親媽就好,哪怕不待見自己也是親的。真要是淳慶帝的兒子,那下半輩子就準備好藏頭露尾活著吧。

  從福田往吳州的船上,蕭慶之居然也不暈船了,天天心情大好地跟玉璧在江上釣魚,還商量著魚怎麼做好吃。一路上歡歌笑語,還順帶收編了一撥小弟,統共二十來人,個個都彪悍極了。

  「這些人真要留在身邊,不會犯忌諱吧。」

  「哪能留在身邊,我又不是武官,從五品上的文官只能配四個侍衛,從三品上也只有八個名額,我要留這二十幾人在身邊,明兒言官的奏折就得雪片一樣往陛下御案前撒。」蕭慶之回頭看了眼那二十幾個正在吆喝著練功夫的漢子,心裡也是煩惱,不知道該怎麼安排這二十幾個人:「我看了一下,他們功夫都不錯,練功夫都肯使勁,幹起活來卻實在憊懶了些。」

  往後邊一看,一個個肌肉鼓鼓地,玉璧不好意思多看,雖然她確實很想看。幾十條赤著上身的漢子在船尾練武,一個個把操練得虎虎生風,當功夫片看都很賞眼:「要不我給你出個主意。」

  看她一眼,蕭慶之歎道:「你又要給我出餿主意了,說吧,我姑且先聽一聽。」

  又衝那些漢子多看了一會兒,玉璧有點兒不捨地收回視線,說道:「開鏢局,你看看他們,不說這一身功夫,光是身板都能把土匪強盜給嚇跑。」

  「唔,也是個主意。」

  「刀口上討生活畢竟做不得一世,等他們有了人脈後還可以做點兒別的,比如越州的老爺們想要慶江的水沏茶,咱們不敢去取鶴山的御水,鶴山附近的可以去取到越州去賣嘛。再比如越州的點心和鐵器,捎上帶回吳州來,那也能賣好價錢。」南貨北賣掙差價,再疏通一下門路,整個江南道都可以走水路,水路一開,想帶點什麼不方便。

  「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可行,你讓我再仔細想想。你也是,哪回說事兒都只有個模子,還得細琢磨才可行。」為解決這二十幾個人的營生,蕭慶之著實費了些腦筋。快到吳州碼頭時,蕭慶之把這二十幾人叫攏來把他想好的跟他們一說,這二十幾人無不同意。

  不過,這群人可沒本錢,最後蕭慶之看他們這樣,一咬牙又掏了二千兩銀票給他們。做鏢是要去衙門交保錢的,做黑鏢被劫了,官府管都不管。結果這二千兩一掏,蕭慶之再去請同僚吃飯時就囊中羞澀了。

  蕭慶之摸著錢袋想了半天,總覺得玉璧這丫頭掙錢跟玩似的,怎麼到自己這裡就這麼麻煩。他怎麼也想不到,怎麼樣能掙著銀錢,好在儉書不著痕跡地遞來幾千兩銀票,這還是玉璧看不下去了,又知道他不好意思跟自己伸手,這才讓儉書從杏花樓帳上支出來的。

  「儉書,你說該怎麼掙錢,我也不能總用玉璧的呀。」蕭慶之想半天,愣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估計這回接了,下回玉璧要送他都不好意思再接。

  「侯爺,我勸您還是算了吧。官員不得經商,你就是想掙,也得看律法准不准,難不成您也開家茶館跟夫人打擂台。」儉書小心翼翼地提議道。

  「儉書,您跟玉璧一起待久了吧,出個主意比玉璧出得還餿。我要開個茶館跟玉璧搶生意,她能生吞了我,你還是另想個主意吧。」蕭慶之可不敢犯到玉璧手上去,平時和和樂樂好說話,真招她了她會立馬變身。

  「那小的就沒主意了。」

  「唉,一文錢難死英雄漢,儉書啊,玉璧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有這麼一天,早早就寫在戲文裡等著我。」蕭慶之長歎一聲,真是英雄氣短啊!

  儉書一聽戲文倆字,立馬來了精神,又給出了個主意:「侯爺,說到戲文,夫人最近正在撒錢四處買本子,看來夫人現在寫本子都寫膩了。反正本子夫人也不過眼的,只要給說書先生看了,說書先生說要得就收下。」

  蕭慶之一聽也來了興趣:「噢,多少錢一本。」

  說到錢,儉書又搖頭:「不成,侯爺,夫人定了價,五十至百兩一本,還說什麼要全版權,不許再賣給別家。如果將來出書,按淨利三七開帳。」

  「玉璧簡直是在搶錢,怪不得她不缺錢花呢。」蕭慶之搖頭長歎,真是千金散盡回不來,常使英雄淚滿襟吶。

  「要不我給你個主意。」玉璧站門口看著商量掙錢大計的倆人。

  「成,你說。」

  「每到休沐日去書院講學啊。」吳州府有錢人可以用車計,吳州府的私學很興盛,名家大儒門一個月下來掙個幾千兩跟玩似的。其實玉璧不是不願意拿出銀錢來給蕭慶之,是她知道蕭慶之不會要。

  「侯爺,這可行。」

  蕭慶之每五天休一天,按他這樣的水準去書院講課,上一天課收二百兩不算貴,可以算是良心價大甩賣了。而且書院不算經商,所以蕭慶之不用的負擔,甚至還算是善舉。

  最後,蕭慶之一合計,從前一直光風霽月的蕭侯爺就為五斗米乾脆利落把腰折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消息與壞消息

  蕭侯爺講學萬人空巷。

  在吳州府某間學院裡講學出來,蕭慶之終於體會到了粉絲的強大力量。不過,他不喜歡這種被眾人捧在視線中央的感覺,很危險、不安全。第二次,他就學會了什麼叫喬裝打扮,偷偷摸摸地來,無聲無息地走。

  為了掙錢大計,夫妻倆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謝春江了,這傢伙已經不知不覺間在接近屬於他的真相。多方打聽探詢後,他確定自己並不是誰家遺落在江南的孩子,而是誰家遺落在江南的風流種。

  對於這樣的出身,謝春江不如蕭慶之接受起來快,因為他身邊少一個玉璧這麼八卦又豁達的人:「江南、江南,諸家王侯若無要事不得擅自離京出京,王侯裡禮佛的少之又少。二十幾年前只有陛下和景王、蕭老侯爺在江南待的時間久一些。景王只比我大十二歲,不會是他,剩下的陛下和蕭老侯爺,蕭老侯爺連妾室都沒有……」

  「難道……難怪……這不可能啊!」謝春江不敢肯定,但是他還記得在杏花樓裡見到淳慶帝時,淳慶帝的態度很奇怪,很激動,就像是找回了失去多年的人或回憶。

  謝春江撥弄起那串佛珠來,謝家世代做著宮中各種配飾的營生,哪怕這串佛珠不是出自謝家,憑著謝春江對宮中物件的了解,也能找出線索來。謝春江把佛珠上的數字抄下來,找相熟的宮中督監問了問,結果很讓他震驚。

  只一瞬間。謝春江就覺得天和地都塌了下來。

  他跌跌撞撞地到杏花樓裡找到玉璧:「陳尚令,咱們是朋友對不對,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看著謝春江手裡拿著那串佛珠。都不用再問他問什麼,玉璧很遲疑地說:「你是知道的,這種事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我都不能跟你說答案,因為這不是我能管得起的事。不過你要是真的想知道真相,可以直接去京中問陛下,陛下不是說如果想見他了就去靜廬找人能會嗎,你可以去試試。」

  「不用再說了,看來是我太過一廂情願,原本擔心生身父母際遇不好,現在想來真是玩笑。這般高在雲端俯視蒼生,又如何能不好,倒是我太天真了。原以為找到了生身父母,以後可以常來常往,兩家人可以像一家人那樣處。陳尚令啊,我現在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謝春江苦笑一聲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神,乾枯空洞得令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見他這樣,玉璧衝奉茶來的桑兒使個眼色,桑兒走上前來,玉璧湊在她耳邊說:「你讓人去把侯爺找來。」

  「是,夫人。」桑兒趕緊轉身下樓去。

  等蕭慶之到來時,謝春江還是那麼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他一眼,又看向玉璧。玉璧則指指謝春江,又指指天空,然後再摸了摸手腕看向謝春江腕間。蕭慶之明了,這場面和謝春江的身世有關:「潮生。」

  游魂一般飄飄忽忽地看向蕭慶之,謝春江的聲音如同幽微的歎息:「子雲兄。我是不是很可笑。」

  「要論可笑,我們都很可笑。潮生,這二十幾年,你的人生比任何人都好,京中的王公子弟都不如你。如果你胸中並沒有不甘,那麼我勸你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是一潭渾水,已經夠渾了,不要用自己有限的時光去淌這趟掉進去就出不來的黑潭。」蕭慶之拍著謝春江的肩輕歎了一聲,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串佛珠,以及那塊玉凰。

  雖然從蕭張氏那裡得知的消息能很好地結束這些猜疑,但其實,懷疑就像一顆種子,一旦種下了,就很難被根除。蕭慶之到現在仍然對這件事持很不樂觀的態度,他一直在實施著退出朝堂的計劃,甚至還在跟玉璧談起以後要怎麼樣生活,過什麼樣的日子。

  「多大點事,不就暗身世曲折了點嗎?潮生,你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既定的事實,那為什麼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其實也並不是那麼壞。至少你可以很輕易地知道,這二十幾年來他過得很好,進進出出有人侍候、裡裡外外事事順心,邊關多年無大戰事、朝堂裡外平平安安,這樣不是很好嗎?甚至以後,你也可以輕易地得到他的消息,不用費太多功夫。如果你想說破,那就去說,如果不想也可以繼續沉默,這些並不妨礙你繼續現在的生活對不對。」玉璧說完迎著陽光一笑,繼續說道:「來來來,嘗嘗我新做的茶點,人生就是吃吃喝喝,不想這麼多。」

  「你別胡言亂語誤了潮生。」蕭慶之對於璧這吃吃喝喝就是人生的觀點持保留意見,基本上可以說同意一半,他還有另一半要空出來留給其他存在。

  就算有人勸著,謝春江也很久沒從這「打擊」裡恢復過來,以至於在度支局連著出了幾樁錯漏,幸好被發現得早,否則真不知道謝春江該怎麼收場。隨著一場秋雨落下來,謝春江也漸漸恢復過來,只不過很少再到杏花樓來,只是抽出更多的時間陪在謝家二老身邊。

  而蕭慶之在初秋的時候接到了宮裡一封措辭嚴厲的來信,批評他這大半年在吳州府的不作為,雖說在吳州府當地有了不小的聲名,但是吳州府的事兒做得不地道的比做得好的多。氣得淳慶帝一邊來了三封信,讓他年在十一月把吳州府的差事交接了,直接回京裡等著聽用。

  玉璧也接到了一封信,不過是來自徐貞娘的,一開篇就把玉璧給嚇著了:「應之又被罷官了,他是跟罷官倆字有緣份是吧,又被罷官了。這回能耐,成了戴罪之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拉進大獄裡去。」

  「夫人,您說的是二爺嗎?」桑兒問道。

  把信放下,歎了口氣點頭道:「可不是,貞娘說是為百姓出頭,沒想到卻牽進了人命官司裡,除了人命官司,這件事只怕還有利益上的牽和朝局上的平衡。他這回能從裡邊出來就算好運氣了,只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最後半句話把桑兒驚著了,她睜大雙眼不安地說:「到底出什麼事了,這麼嚴重。」

  「唉,等慶之回來再說吧,這事還得問問他怎麼看,我也不是很明白。」玉璧只知道這事不小,但徐貞娘寫得模糊,她也只能知道個大概。而且,她的文言文簡直就是渣,能看大概就不錯了。

  晚上蕭慶之從衙門回來,玉璧立馬把信遞給他,蕭慶之一看眉頭就深鎖著再沒舒展開:「子和被陷進這樁禍事裡去了。」

  玉璧問道:「他怎麼被陷進去的,當地的官員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背景,誰這麼不開眼把他給攪進去了。」

  說到這個,蕭慶之搖頭苦笑:「倒不是開來別人要把他攪進去,是他自己上趕著摻和進去的。你不了解子和,他眼裡揉不得沙子,還是文人清流的思想,看不得一點污垢。福田地方雖小,物產卻不貧乏,當地的鐵礦很多,採礦的工人也多,這裡邊的貓膩就更多了。子和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沒法置身事外,事情被他查出些眉目來了,他按規矩遞折子到道台衙門,卻被壓了下來,沒過多久就出了人命案,現在一切人證物證都指向他。」

  玉璧真沒看出來,蕭應之居然還是個這麼敢跟惡勢力抗爭的,連蕭張氏他都不敢有二話,居然敢摻和這事:「那現在怎麼辦,你要提前回京嗎?」

  「不用,得押到京城去審,這又是樁要三司會審的案子。先得門下省、刑部和御史衙門派人去查訪,再把子和帶會京城去審問。現在會審的官員都還沒到福田,所以,子和現在只是戴罪之身。看在蕭家的面兒上,不會有人用刑為難他,但人證物證都在,就算有蕭家的背景他也百口莫辯。」蕭慶之說完長長一聲歎,他這弟弟向來不轉彎的,只怕現在還覺得自己是第一個看到真相,並站出來為民請命的清臣能吏。

  這樣想的話,蕭應之是要吃苦頭的,就算蕭家面子大,蕭應之跟人梗著來,打罵是肯定少不了的。

  「那這件事不是很棘手?」玉璧心想,蕭應之真是個惹事精。

  「自有辦法,你別擔心。說到書信,你哥也寫了信來。你哥倒是個讓人省心的,工部派他到定州辦差,差事辦得很好,調令已經發下來,工部侍中。」蕭慶之看看自己,再看看岳家,簡直天差地別,岳家的舅子省心省事,看著是個憨人,辦起事來一點也不馬虎。入職工部以來,陳玉琢頻頻被嘉獎,主要是這傢伙手底下有東西,做人也不含糊。

  一聽是自家大哥,玉璧就想他了,好哥哥啊!就算這麼久沒見,每個月往她這裡送的東西從來沒少過,不是吃的就是穿的用的:「你怎麼還有一封信,那是誰的?」

  「陛下寫來的。」

  「看你這臉色就知道是好消息。」結果玉璧一看,什麼好消息啊,全是訓人的話。看著都能想像到淳慶帝失望成什麼樣,火大成什麼樣:「這是好消息?」

  「絕對是好消息!」

  這笑容,玉璧有種不好的預感,蕭慶之這回是要跟淳慶帝比比誰腹黑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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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別死撐了

  上天對某些人總是特別厚愛,比如淳慶帝,在謝春江拿不定主意是該恨還是該敬的時候,淳慶帝病倒了。身體強健的人一旦生起病來,總是比時不時小病小痛的人更讓人害怕,原來像山岳一樣的人也能輕易倒下。

  這回倒沒讓淳慶帝感慨自己的身體不如從前,卻讓朝廷上下都揪著心,生怕哪裡聽到宮中陛下歸天的消息。一連罷了半個月朝會,把太子從東宮放出來監國,差點連顧弘承都以為這回自己真要硬著頭皮一直做下去。

  不當家不知道這家當得有多辛苦,顧弘承從前總覺得當皇帝就是聽聽大臣們鬥嘴,看看天下哪裡需要關照,再注意一下邊關不安的外夷就行了。但是自從全權監國後,顧弘承就發現,皇帝不是個好活計。

  唔,怎麼說呢,這位在東宮待久了,心裡可以說已經如死灰,而且還不可復燃待:「蘇公公,平日父皇每天都要忙到這個時辰嗎?」

  蘇德盛在殿下站著,恭敬地回道:「殿下,有時候早一些,有時候晚一些,也沒個準時辰。」

  「從前,偶覺得父皇有些地方做得不夠,真到了要管著這麼一大家子的時候才知道,父皇比我,豈止是高出千倍萬倍。蘇公公,我大概做不到父皇那麼好啊!」顧弘承覺得自己最舒坦的時光是在越州的時候,那樣閒散舒服的日子才是自己喜歡的。越州端是好山好水好風光,沒了京城的勾心鬥角、惴惴不安。那樣的日子,顧弘承覺得才叫活著。

  好不容易批完奏章,顧弘承又想起蕭慶之來,眼看時已轉初冬,這活得無比滋潤的夫妻倆也該回京了。

  「子和的案子?子和回京就這幾天的事了吧,子雲為這一家子真是操心得足夠了。」顧弘承說完批了幾個字,然後放在一邊。

  接著拿起一本,竟然是參蕭慶之的,參的內容還特別新鮮,大意就是拿著朝廷的俸餉,做著自己的私活兒。寫的就是這段時間,蕭慶之在休沐日到各學院講學的事,顧弘承看了直樂:「子雲也缺錢了呀,這沒缺過銀子使的傢伙,看來真是成家了有壓力。那些清流言官也太無聊了些,子雲休沐日去講學也要來參,他們難道不知道子雲在京中,父皇下旨讓他每三日去同文館講一日學嗎?」

  「等等……不對,有幾本都是參子雲、子和的。這是有人在背後做推手!」顧弘承總算看出點眉目來了。

  遠在吳州的蕭慶之在背後半推半就操縱了這一切,除了蕭應之那一樁,都是小是小非。蕭慶之覺得,藉蕭應之這次的事,正好讓他退出朝堂。不管是他說心灰意冷也好,還是最後被蕭應之「牽連」也好,他都打定了主意,這回一定要抽身。

  江南連天冬雨,玉璧瑟瑟地不願出門。實在是南方的天兒一下起雨來濕冷濕冷的,一出門就淋一身濕不說,回家就得犯風寒。站在杏花樓門口,玉璧看了幾眼跨上馬車,蕭慶之最近又忙起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連飯都不得工夫來吃,不時還得她送去。

  路上的行人大都披著厚厚的蓑衣在雨中行走,偶有幾個打傘的,也都差不多被雨給淋濕了。到吳州府衙門外停下時,玉璧要掀開簾子下馬車,卻發現馬車沒有停到門口,她正要問原因,視線一掃卻看到衙門外跪了不少人:「這……這是要喊冤嗎?」

  「不是,夫人,這些人從清早跪到現在,咱們不用管,從後門進就是了。」令武說完跳下車去把馬牽著掉轉頭。

  蕭慶之看到玉璧還是來了就衝她說:「不是說了不要來,等雨停了再說。」

  「雨不停你就一直餓著,真是得了便宜還賣好,趕緊吃飯。對了,外邊怎麼回事,鳴冤告狀嗎?」玉璧還真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場面,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好不好,這可是真實的現場版呀!

  一邊扒著飯,一邊掃了玉璧一眼,蕭慶之不由得想翻白眼,這丫頭熱鬧勁兒又上來了:「來勸我愛惜羽毛的儒林士子,跪在那兒勸我要麼好好做官,要麼專心講學。」

  ……

  「他們沒毛病吧!」玉璧一聽是這個,滿腔熱血都被澆熄了。

  「確實沒毛病,就是吃多了撐得慌而已。不用管他們,等雨停了我再去看看就成,他們跪都跪了,不讓他們跪個一天都是瞧不起他們。玉璧呀,這也是他們用以出名的途徑之一,像我這樣的人,最好被當做過河的石頭了。」蕭慶之自嘲地笑笑搖頭,挾一塊紅燒肉往嘴裡,表情瞬間變成滿足無比的笑。

  「宮裡來信了沒有,陛下的病好了嗎?」玉璧總覺得這回淳慶帝病得有點假,還不如上回那三天風寒,那樣生龍活虎的人,一病十幾天不能上朝,怎麼聽都不真實。

  蕭慶之卻長歎道:「看來是真的病來如山倒,別瞎想了,是真病倒了。陛下當年南征北戰,身上有不少舊傷,壯年時不顯,現在年紀長一些了就容易顯出來。大約陛下自己都沒料到,有一天會被身上的陳年舊傷所打倒。」

  聽著,玉璧也挺惋惜的,淳慶帝拿到中國上下幾千年的歷史裡,也算是好皇帝了。勤勤懇懇、有仁德心,又有能力,可以用雄才偉略四個字來形容了,這樣的皇帝放哪朝都是明君:「陛下是個好皇帝。」

  「哪兒好?」蕭慶之沒想到玉璧還能誇淳慶帝。

  「能讓天下百姓不擔心戰亂,能惦記百姓是不是有衣穿有飯吃,這就是好皇帝,陛下這兩點做得很好了。」玉璧在心裡加一句,至少在歷朝歷代裡已經算很好的了,這時代的史書上,淳慶帝不是皇帝中的佼佼者,但淳慶帝絕對是百姓眼中的好君父,一個君王能做到這種程度,十分難得了。

  「你說得對。」蕭慶之決定不跟玉璧討論什麼是好皇帝,這個問題容易讓玉璧跟他掐起來。在他看來,淳慶帝將來在史書上肯定是一代明君,但是不是好皇帝很值得商榷,因為自家小玉璧只看到一面,而且通常是淳慶帝表現得很好的那一面。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快些走,外邊那幫士子鬧起來了,正往這裡邊扔火把呢。」這會兒雨停了,那些人倒是會找時間扔火把。雖然說下雨天處處都是濕的,但建築都是木製的,容易著起來,所以外邊的小吏趕緊來報警。

  一聽這個,蕭慶之二話不說,拎起玉璧就往外走。雖然用拎這個字慘了點,不過對於蕭慶之來說,玉璧就是再重個幾十斤,他也隨隨便便拎:「真是一群瘋子。」

  吳州府的後門早停好了馬車,蕭慶之把玉璧扶上去,然後他往馬車裡一縮,令武的馬鞭立馬就響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該著遭殃,還是老天爺開玩笑,馬車駛到府衙東南角的時候,有兩根火把零星飛過來落在馬車上,那薄紗不一會兒就燒沒了。

  玉璧都來不及尖叫一聲,蕭慶之又拎著她下馬車:「我同意,這群人確實是瘋子。」

  就在兩人要找個地方先避避風頭的時候,馬卻被驚了,那馬車打著轉在小巷子裡四處撞牆,撞得人聽了都覺得牙酸。令武在上邊被顛得連坐都坐不穩,卻又不敢一個翻身跳下來,蕭慶之和玉璧在巷子裡站著呢。

  也是該著要出事,這麼大點的巷子,馬驚了那還能有好。蕭慶之再是眼疾手快,也只能把玉璧給撈開,他卻被敲個正著。「咚」的一聲悶響,蕭慶之雖然借步子卸了幾成力,但還是被撞得很結實:「蕭慶之……令武,快把馬弄出去。」

  蕭慶之扶著牆,這一下確實被撞得狠了,這雨天也真會湊熱鬧,原本停了的雨又下起來。玉璧站在雨裡一下子全身就濕了,蕭慶之忍著疼說:「沒事,我靠著牆站一會就行了,多年習武,這點力道還能隨得起……誒,你別哭啊,要哭也不許出聲,難聽死了。」

  ……

  「別死撐了,來,我扶著你。」玉璧心裡很慌張,但到底沒再哭出聲來,她想著自己得扶著蕭慶之去治傷,令武駕著馬車只怕還得一會兒才能過來,蕭慶之的傷等不起。

  「真沒事,你也扶不起我,等令武來了再說。你上那邊躲會兒雨去,別淋壞了。」蕭慶之看著她憋著不哭的樣子更覺得難受,還不如剛才哭出來的樣子吶,伸手抹了把玉璧臉上的雨水和淚水,蕭慶之只覺得看著她這模樣比身上的疼還難捱。

  這會兒還擔心她淋雨,玉璧聽了久久看著蕭慶之,眉眼一動不動,連眼珠子都是直的。都疼成什麼樣了,居然還在這裡擔心她淋不淋雨,究竟淋雨會死人,還是被撞出內傷來會死人。

  啊呸呸呸,蕭慶之這樣的禍害,不活個千百年是不夠的。

  看著蕭慶之疼得發白的臉,玉璧忍不住低吼了一句:「蕭慶之,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你讓我覺得愛你多深都不夠!」

  ……

  蕭侯爺來不及被幸福沖昏頭腦,就很乾脆利落地昏過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群恬不知恥的酸書生

  這一天吳州的雨終於把那個空手能擒猛虎的蕭慶之給打倒了,受傷在先,淋雨在後,吳州的天氣又不那麼給面子。等到醫館時,蕭慶之已經人事不醒了,吳州府衙門口的文人士子們聽說自己扔的火把沒燒著府衙,反而把晉城侯的馬車驚了,個個都志得意滿,覺得他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們甚至認為,通過這件事,可以足夠表達他們的憤怒與警示,至於有人說晉城侯受了傷,他們也覺得不要緊,是受傷又不是要死了,擔心什麼,再說法不責眾,他們有恃無恐得很。

  一群輕易被利用了而不自知的人!

  文人士子們從吳州府衙散去後,還有覺得意猶未盡的,居然又三三兩兩打聽到醫館門前來。文人士子們這時倒很規矩,沒再扔東西,再膽大也不敢得罪醫官,誰知道什麼時候得落到人家手底下。不過他們的嘴卻不怎麼留情,就算蕭慶之在昏迷之中聽不到,玉璧和儉書、令武卻聽了滿耳朵。

  令武伸手抽出劍,「唰」地一聲就要出去跟那撥很傻很天真的文人士子們拼命。儉書眼疾手快的死死拽住他不讓他出去:「你這要是去了,只能毀侯爺一世清名,萬萬不可去。侯爺連傷都捱了,這點言語又算什麼,侯爺也聽不著。再說,咱們侯爺幾時是吃了虧不還報的,這群人日後就在侯爺手底下捏著,侯爺要怎麼辦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好說歹說,令武總算是被勸住了,但外邊文人士子們的嘴卻愈發沒遮攔。令武聽得臉紅脖子粗。儉書一邊按著他,一邊自己也不免胸中燃起雄雄怒火。玉璧原本只顧著看醫官處理蕭慶之的傷,醫官不時揉著他的後背,一些暗紅色的血就不時沿著他的嘴角流出來。醫官看她一眼,見她這臉色發白,搖搖欲墜的樣就說:「夫人。您且到外邊坐一坐,我吩咐弟子煮了薑湯,你去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說。」

  玉璧不想走,但她確實冷了,於是轉身去端了薑湯喝。剛覺得身體暖和一點,就聽到外邊一聲聲叫罵,才聽一兩句她就聽不下去了:「他們是瘋了嗎。當我們是死人吶。」

  儉書按著令武就夠費勁了,哪裡還能顧著玉璧,他話都沒出口,玉璧就已經打開門衝進了雨裡。這群人倒真不怕淋壞自個兒,一個個站在雨裡,滿臉拳拳之心,殷殷之意自以為是替蕭慶之著想。拿著大意的名頭,做著傷人的事,真是一群恬不知恥的酸書生。

  「快看,有人出來了。」

  眾人透過雨簾,看到微紅的燈影下站著個身著茶色襖子的女子,她就那麼站在雨裡,一雙冷冰冰的眼睛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眼神裡有不屑、有鄙夷、有憤怒。

  「你們口口聲聲說為慶之著想,你們誰又真正替他想過,不要拿著這個藉口傷害他。你們捫心自問,你們誰處在他的境遇裡,能比他做得好。不要輕易站著來,你們只看到他文成武德、只看到他光風霽月,卻從來沒想過,要成為一個這樣的人要付出多少。你們有沒有想過,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直在為別人的期待活著,一直在為別人的夢想活著。有沒有人問過他,他有什麼樣的期待、他有什麼夢想。你們強加給他的一切,有沒有人強加給你們。」玉璧聲音不大,她這會兒哽咽得嗓子有點嘶啞了,想大聲點只怕也跟破鑼似的。

  她說完話後,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出聲,這話要是換儉書或蕭慶之本人來說,效果絕對沒這麼好,下邊早是一片反駁之聲。但玉璧紅著眼圈,透著十分悲痛與哀傷地站在那裡,這些文人士子們還是要臉的,他們不敢這麼欺負一小女子。

  這群人不說話正好,因為玉璧還有話要說:「你們想過沒有,或許他只是想做一個垂釣慶江上的漁夫,或許他嚮往著隱居深山的隱士生活,又或者,他渴望做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他從來沒有過太多宏偉的夢想,他所需要的只是粗茶淡飯、暖老溫平。可是你們,卻認為他連這樣活著的權利都沒有。難道,他生出來,就注定要為你們活一輩子嗎?」

  「你們也好意思說你們是讀聖賢書的,聖賢不強人所難、聖賢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任何人、聖賢慈愛寬容,能夠包容任何的想法和生活方式。有句話說得好,空口白牙偽君子,口蜜腹劍真小人。覺得自己不是空口白牙張嘴就來的,現在就轉身,去體會一下慶之的生平。」

  「他十歲離家,長在宮廷,你們覺得是福氣是不是。在人屋簷還不得不低頭,何況那天底下最大屋簷,就算你們心裡再清風明月,也知道,美好光明之下通常都隱藏著黑暗與腐朽。他沒有長成一個為禍世間的人你就應該慶幸了,怎麼還能聚起來,逼他做一個聖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們看重他,我替他謝謝你們,但是也請不要誤了他,謝謝!」玉璧說得咬牙切齒,口氣可一點也不客氣。

  下邊的士子有低頭沉思的,有憤怒地看著玉璧的,也有淡漠漠無聲無息就要撤走的。

  這時醫館裡傳來一聲驚呼:「夫人,不好,侯爺吐血吐得厲害……」

  是儉書在喊,玉璧心裡明白,儉書八成是在提醒她,火候差不多了,再說下去就過份了。玉璧轉身要進門去,但臨到跨過門檻時,又回頭衝眾人燦若燭火地一笑,狠狠地說:「如果他有個萬一,我願化身為魔,讓你們體會一下,什麼黑暗與腐朽。」

  這一笑,既凜冽又妖豔,彷彿一朵開在高山雪頂上的紅花,好看得讓人恐懼。不多久,這些士子們各自互相看幾眼訕訕而笑,然後三三兩兩開始退去。

  玉璧一跨進門檻,就見儉書衝她豎起大拇指:「夫人,說得痛快,盡是一群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痛快什麼,要我說,打殺幾個才痛快。」令武雖然這麼說,但劍早已經收起來。

  此時,蕭慶之居然已經醒過來,見她進來,滿臉含笑地看著她,特虛弱地說:「我都不知道玉璧這麼能說會道,方才真是把他們給震住了呀。看來日後,本侯爺還得賴娘子多多保護啊!」

  沒好氣地看他一眼,等走近了又滿臉心疼:「你好些了沒有,說這麼多話做什麼,醫官,他不要緊吧。」

  「沒什麼大礙,瘀血已經排出來了,吃點補氣血的藥調養些日子就能好。不過,這段時間受不得涼,要多注意保暖,著了寒可不容易好。」醫官說著開了藥方,儉書和令武很有眼色地跟著去拿藥。

  玉璧坐在蕭慶之身邊,看著他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連嘴唇都是白的,忍不住兩顆淚珠子就掛在了眼角。蕭慶之勉強伸出手,給她擦了眼淚,輕聲說:「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你這一哭,倒像是我就要一命嗚呼了似的。」

  「胡說什麼,你有句好話沒有。」玉璧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傢伙真是不要命:「疼不疼?」

  「好多了。」蕭慶之像羽毛似地碰著玉璧的臉,還是覺得渾身上下使不上力,看來這次真的很嚴重:「玉璧,我很喜歡你那句話。」

  玉璧抓起他的手貼在臉邊蹭了蹭問道:「哪句?」

  蕭慶之眼神溫柔無比地看著玉璧的臉,感受著手掌上傳來的柔暖肌膚,笑道:「粗茶淡飯,暖老溫平。」

  「我們會有那樣的日子對不對。」

  「是。」

  「以後不要再以身犯險了,你嚇死我了。」玉璧這會兒才整個人放鬆下來,趴在蕭慶之胸口,此時此刻渾身微微顫抖,這時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害怕。害怕就這麼失去眼前這個人,害怕又要一個人面對種種是是非非,害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溫暖與溫柔。

  蕭慶之輕輕把手擱在她肩頭,忽地輕歎一聲說:「玉璧,你那天問的問題,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玉璧微微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什麼問題?」

  「你問假如有一天你身陷險境,我願不願意以生死為代價來救你。」

  「不要說,我懂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玉璧莫名地就是不想聽了,那天問的時候確實很想知道,但現在她不想聽他說出來。就像是害怕真的有這麼一天,蕭慶之會這麼做一樣。

  「玉璧,我願意。」蕭慶之眼裡布滿閃閃光芒,心中一陣輕快,這時候不藉勢把小玉璧感動得一塌糊塗,還等什麼樣的時候。有機會不用是傻子,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我也願意。」雖然不想聽,但是聽了卻滿心柔和,或許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才算是真正地向彼此敞開了心扉,邀請著對方進駐自己的心底深處,那最柔軟最不可被碰觸的角落。

  愛情是什麼,無他,有生之年,像此時此刻的彼此相依相偎,僅此而已。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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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想跑,沒那麼容易

  蕭慶之的傷讓江南道高層,直觀一點說,讓姚清甫很是發了一通脾氣。要是讓淳慶帝知道,在自己治下還有這樣的士子,江南的文人以後到淳慶帝面前都要減半截,這就算了,但是八成得牽連他。

  果不其然,幾天後,姚清甫接到了來自京中的信件,讓姚清甫好好地查查,究竟是什麼人在其中搗亂。信件倒不是淳慶帝發來的,而是太子顧弘承,這會兒淳慶帝還在靜養,據說上了幾天朝後,覺得力不從心,乾脆甩手居幕後讓太子繼續監國。

  「這天兒,看來是要變了,陛下玩得愈發高深起來。手掌生殺大權幾十年的人,不會輕易把這樣的權力交給太子。太子玩這件玩具,會傷了自己……」姚清甫說到這住嘴了,不由得懷疑,難道這就是陛下的目的,陛下真是要捧殺太子。

  這件念頭,不止姚清甫有,接到姚清甫的慰問,及代為轉交的書信後,蕭慶之也有同樣的想法。陛下看來是很不待見太子了,否則不會在這時候隱居幕後,在太子認為自己已經掌握了整個朝堂的時候,在太子意氣風發得意忘我的時候,他就會感受到來自身後的力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力量。

  帝王對權力與力量的掌控不是他們所能理解的,他們也只能揣測著淳慶帝擁有多麼恐怖而強大的力量,然後謹守著不去觸碰它。

  「陛下,您大概已經忘了微臣吧,微臣可是您一手培養,為太子將來使其做準備的。您讓微臣和太子一起長大,其餘幾位年長一些的殿下,無不視微臣為眼中釘。這幾年已經只能維持表面上的和平了,您如果真要捧殺太子,置微臣於何地。陛下,這件事,恐怕微臣真的不能答應。」為了自家的長治久安。蕭慶之會去阻撓這件事,其他的皇子臨朝,他就是隱居到深山裡去,只怕也難得安穩。

  看著身邊正均勻呼吸著,在睡夢中揚起一點笑意的玉璧,蕭慶之疼得睡不著都好,心中卻是溫暖平和的:「玉璧,這件事要怎麼辦呢,陛下開始不喜歡太子了呢。」

  擱玉璧,八成得答涼拌,然後給出餿主意,比如我們去海外吧。地球是圓的,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越過海洋抵達另一片陸地後,就可以看到不屬於顧家的陸地和天空。也正是因為在玉璧心裡一切都可以有退路,她就從來不覺得朝局的緊迫有什麼大不了。

  次日醒來,玉璧睜開眼就看到蕭慶之在看著她,玉璧皺眉問道:「你這是一晚上沒睡?」

  「疼得有點睡不踏實,快點起床做早飯去,現在我可是傷員,得給我做好吃的。」蕭慶之拍拍玉璧的臉蛋,笑瞇瞇的想,手感不錯。

  「你還真是人活一張嘴,我給你海參小米粥,給你補補氣血。」玉璧說完爬起來去廚房。

  蕭慶之則緩緩起身,傷雖然疼,倒也不妨礙日常活動。走到院子裡。令武正在練劍,看了他出來連忙上前來:「侯爺,你不該好好臥床調養,這才幾天就下地走動,醫官不是說要靜養。」

  在院裡的凳上坐下,蕭慶之迎著晨光看了幾眼朝霞燦爛的天空,道:「眼看著我也沒法去衙門了,早點辦了交接,早點回京城去。我這傷,只怕還得到京裡看看去,別落下什麼隱患,我可不想將來老了老了只能躺床上等人來侍候。」

  玉璧在灶上把小米海參粥煮上,就端了水出來要在院子裡漱口洗臉,令武一個閃身就不見了人影,玉璧遂問:「令武上哪兒去?」

  「讓他準備一下去衙門替我辦交接,咱們就這幾天啟程回京,這趟回京,可能得停我的職啊。玉璧,看來我真的只能讓你養活了。」蕭慶之說話間一副慘兮兮的樣。

  「那杏花樓怎麼辦?」好歹是自己一手一腳做起來的,讓她丟下她還真捨不得:「噢,還有泛通,得讓人去把他接回來才是吧。」

  「泛通是要接,不過開春還讓他回吳州讀書,慶江書院大儒雲集,比京師哪間書院都好。再說,他也不適合跟我們奔波來奔波去,等到我們真正安定下來再說。至於杏花樓,讓掌櫃管著就行了,每半年往侯府送一次帳就行。」蕭慶之這回打定主意要回京壞人好事,順便玩一齣金蟬脫殼。

  一想到回京又要去宮裡,而且現在明顯是水很渾濁的時候,她還得天天蹦噠到淳慶帝面前去……哪怕現在是太子監國,太子也不敢占著淳慶帝的心頭好。所以玉璧對自己回京的事一點也不熱衷,如果沒有蕭慶之,她寧願老死吳州。

  看著她一張苦臉,蕭慶之知道她的心思,輕歎一聲正要開口,玉璧卻搶先開口了:「也好,總要回去面對,躲在這裡也不能躲一世,何況爹娘在京城,我哥也在京城。啊,說到我哥,年紀也一大把了,怎麼沒見有人給他說親呢。」

  「你怎麼知道沒說,光是蕭氏就有兩家遣了人上門說親,可是大舅子眼光比較奇特。陛下有適齡的公主,要不我去跟陛下說說,讓賜下位公主來。」蕭慶之憋著壞笑道。

  「你一邊去,虧你想得出來……不過我想像得出來我哥的眼光有多奇特。我哥不喜歡太規矩的姑娘,高門大戶裡出來的閨閣千金,他肯定覺得像木頭,還是塊沒法動刀子的木頭,他得憋壞的。不過,肯定也有例外嘛,而且我們家小門小戶,還是和門當戶對的人家結親為好,齊大非偶,過猶不及。」玉璧侃侃而談。

  蕭慶之挑起玉璧的下巴,笑得十分猥瑣地說:「那有什麼,我們不照樣在一起過得很好。」

  啐他一句,玉璧臉紅著呸道:「真不要臉……咳……」儉書在外邊咳嗽,雖然他什麼都沒看到,當必要的提醒還是得有的,否則不知道這倆位會在他眼前上演什麼。

  桑兒在一邊捂著嘴笑,玉璧瞪她一眼讓她趕緊去把儉書領進來,省得在外邊作鬼作怪。不待儉書進來,玉璧就溜進廚房裡去看她的小米粥去了,省得看儉書那不明涵義的笑。

  用過早飯後,蕭慶之跟玉璧定了啟程的時間,管家負責去接飯桶小朋友,儉書負責處理杏花樓,令武負責交接衙門的事務,留下夫妻倆和桑兒在小院裡趴著曬太陽。冬天的太陽曬起來多舒服啊,儉書每每看了都要嘀咕一句,侯爺墮落了。

  等到啟程回京的時候,江南也下了第一場雪,飯桶同學在一邊興奮得不行,船上的大人卻一個臉色陰沉過一個。從江南出來是雪,進京時還是漫天飛雪,厚得把飯桶同學扔下去,直接就沒了頂。

  甫一進京,夫妻二人就在府裡換好了官服和誥命服進宮去拜見淳慶帝,淳慶帝很是悠閒地召見了他們:「子雲,如今朕總算知道為何你父親總是能躲這地方多遠就躲多遠,原來卸下肩上的擔子這麼舒坦。」

  陛下這是在安他的心嗎,蕭慶之隨之一笑道:「陛下,臣也羨慕家父,有朝一日,臣也願山嵐煙水之間泊舟湖上,做個悠閒垂釣人。只是臣和京城,緣份太深,且陛下也不放不是。」

  「朕自然不肯放人,就算肯放了你,朕也捨不得放走玉璧丫頭啊!朕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你們盼回來了,想讓朕放人,一堂來都不作數。」淳慶帝小茶喝著,小輩兒看著,機鋒藏著,小日子過得無比舒適。至於蕭慶之腦子裡在想什麼疑什麼,淳慶帝不是不知道,不過小輩嘛,有想法是好的,施展開能入眼那就隨他們玩去,這天下始終是要交到他們這一輩兒手裡去的。

  「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陛下,要不婢子還是連夜出京回吳州吧。」玉璧湊上前去玩笑道。

  「朕不放人,躲到天邊去也把你揪回來。」淳慶帝滿足得很,肩上沒擔子,給他沏茶的小丫頭又回來了,多圓滿。誰這時候要蹦出來搞破壞,淳慶帝隨隨便便就能滅了他。

  淳慶帝跟這倆開過玩笑,說過江南見聞後,終於進入正題。淳慶帝的意思是,今年先歇著,至於明年上哪任職再說,反正憑你蕭慶之的才能,只怕你有不願去的地方,沒有不適合你的地方。

  聽著這番話,玉璧在心裡連連腹誹,淳慶帝這是拿蕭慶之當萬金油,要知道,萬金油其實很苦逼啊!

  蕭慶之倒是樂呵呵地,甚至還跟淳慶帝說:「陛下,臣想好了,明年求個清閒的職缺,然後開家書院。陛下要是不介意,言官們要是不彈劾,臣預備好好講講學,順便撈點銀子。陛下也知道,臣現在拖家帶口的處處都有花銷,要再不掙點銀錢,臣可能連家小都養不起了。」

  ……

  淳慶帝好半晌沒說話,末了擺擺手:「混帳話就不要再說了,朕賞你點壓歲錢過年,別瞎琢磨。」

  這叫以退為進,淳慶帝就是這樣的,如果你依依不捨了,他立馬快刀斬斷;如果你顯得早有了打算,預備轉身去大幹一場,而且目的和他完全不同,那他就揮著鐵錘,手拿根長釘,死死地把你釘死在這裡。

  淳慶帝的心裡獨白是——想跑,沒那麼容易,你爹跑了你也想跑,做夢去!

  薑確實是老的辣,可淳慶帝卻是被當成前浪被蕭慶之撲了一回在沙灘上啊……



第一百三十章 臣是怕自己的良心受折磨

  蕭慶之敢說他很了解淳慶帝,但淳慶帝對他的了解只到一半,由來只有臣下揣測聖意,哪有君王見天琢磨一年青青臣子的,何況這臣子還在身邊長大。所以,淳慶帝以為他很了解蕭慶之,其實他所了解到的只是蕭慶之所表現出來的一切。

  有句話說得好,做君子不容易,但要偽裝成君子,那就太容易了。

  這些年來,蕭慶之的演技愈發爐火純青,只要他願意,他完全就是淳慶帝所期待的那個模樣。至於玉璧覺得他的人生很苦逼,少年的時候不解世事,或許真有怨天尤人,覺得人生淒涼無比的時候,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早就已經把這樣的情緒拋卻了。

  所以,春節一過,蕭慶之就開始張羅著他的書院,他還真是在吳州講學講出滋味兒來了。他很喜歡玉璧一句話,一顆紅心,兩手準備。能幫太子繼續保留他繼承人的位置,那就盡量幫忙,如果不能了,開個書院做學問,也可以最大限度的表明自己閒散之人,不願過問朝廷大事的立場。

  「你還真開書院。」玉璧站在一間莊園的影壁前,看著水流從一側流過影壁前的小池子向好湧去,微起的波瀾泛瀾著雪後初見青的光芒。

  就算蕭慶之把這間占地十幾畝的園子買了下來,玉璧還是懷疑,這傢伙是真的要開書院,想錢想瘋了吧!

  「既然不讓我放馬邊關,那我也就只好做回老本行。好好的鑽研學問,至於朝政的事,我從小就沒有過問的志向。也就私下跟你說說,我長在宮裡,難道還會對那樣的地方抱有什麼期望嗎?走還來不及,再鑽進去就是傻子,一直有個想法,到有一天羽翼豐滿了就離開,只不過缺少一個離開機緣。」蕭慶之含笑站在影壁邊上,水光映照之下,顯得愈發儒雅清俊。自從不再帶兵之後,蕭慶之身上那文人氣又養了出來,而且更加雄渾。

  「你有逆反心理,因為一直被安排,一直走在鋪好的路上,所以當你擁有了可以自由選擇的機會時,你不願意遵循,而固執地要走完全相反的道路。但是蕭慶之啊,你不覺得這也是他們期望的道路。做學問,成為儒林名宿。」玉璧就一直覺得,淳慶帝對蕭慶之的期待很曖昧,既期待他成為社稷良臣,但他要去邊關做將軍也由他,他願意好好做學問也雙手支持。最後,玉璧得出一結論,這就是一寵孩子的家長。

  逆反,蕭慶之咂了咂這倆字。覺得或許真有可能是這麼回事:「被安排的感覺總是不好的,玉璧,咱們將來有孩子了,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哪怕跟大舅子似的喜歡當木匠,那也讓他去做。」

  嘁。輕哼一聲,玉璧都不忍心點破,淳慶帝八成就是這麼寵著蕭慶之的,別人家的孩子寵起來沒壓力,寵壞了也不要緊:「你難道不覺得,陛下就是這樣對你的嗎,陛下一直期待你成為社稷良臣,但是你喜歡什麼、做什麼,陛下幾時阻攔過你。你說不做學問了,好,你說要去邊關軍營,也好,你說不想入翰林院,成。」

  伸手沾了一點水,彈到玉璧面頰上,蕭慶之佯怒道:「你怎麼一回京滿心向著陛下,陛下給你什麼好處了。」

  嘿嘿一笑,玉璧說:「陛下說,如果我能勸你留下,以後御茶房的茶葉,我可以分走三成。」

  ……

  這是被自家小玉璧賣了呀,蕭慶之惡狠狠地瞪著她說:「死丫頭,越來越大膽了,等著我回去收拾你。」

  「咳……」

  被咳了很多次之後,蕭慶之已經很能應對各種咳嗽了,只見他眉眼不動,神色不改開口道:「儉書,怎麼樣,裡邊要怎麼修整。」

  「回侯爺,工頭說,園子裡的花木都不需要變動,只需要修剪整理一下就可以了。至於房舍,爺既然決定了不留宿舍,也不需要動格局,只照著書院應有的樣式整修。按工頭的說法,三個月就夠了,其他的事都不用管,爺只管三個月後來講學就是了。」儉書說完一躬身,又說道:「爺,您看還有請哪幾位先生來教學,您一個人總教不來這麼大一個書院。」

  「這個我自有計較,不是還有三個月,慢慢來,總要給先生們一些時間來考慮是不是要過來。」蕭慶之說完和玉璧一起進去看了看園子裡的格局,大致了解了一下後,就領著玉璧去宮裡。他現在要找玉璧都得問淳慶帝借,就借一個時辰,淳慶帝還老大不樂意,他老人家原本正聽玉璧說江南的各種水果點心、美味佳餚,結果被他打斷了,還狠狠地給了他幾個白眼。

  馬車駛到金水橋邊停下,玉璧和蕭慶之下了馬車,玉璧走過金水橋時,聽得身後有車馬聲響起,就下意識地往身後一看,這一看就讓她傻了眼:「春妮?她……她怎麼作這番打扮!」

  聽到她的話,蕭慶之往後看一眼,然後立馬收回視線給出答案:「那是內宮妃嬪的打扮,看服飾是昭儀。」

  玉璧愣在原地,本來再過兩年就能出宮了,春妮竟然在這時候成了淳慶帝的妃嬪。她不知道昭儀品階,只知道在宮裡份位是相對較低的,如果把妃嬪分三層,一宮之主是一層,在配殿的四至六品是一層,在雜殿住的七至九品是一層。

  從宮女成為妃嬪不算是好出身,所以宮女一般不會選擇勾搭皇帝,而是勾搭王侯公卿,乃至皇子。因為從宮婦成為妃嬪,很難成有六品往上的品階:「算了,只是又少個念記著的人而已。」

  惆悵地歎一聲轉過身去,跟著蕭慶之快步進宮門,蕭慶之輕輕拍了拍她算是安慰。物是人非再聚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言語。

  「從在宮門前遭到不同待遇起,我就知道,肯定會有不甘如此要往上走的,只是沒想到會是自己認識的人。她應該遇上你這樣的傢伙才對,蒼天吶,為什麼偏偏讓我遇上你這麼個無恥的傢伙。」玉璧哀嚎一聲。

  蕭慶之卻大笑著拍拍玉璧,很歡快地說:「認命吧,丫頭,難道你覺得自己還能飛出我的手掌心。你說當初我要是不無恥一點,能把你娶回家。」

  看吧,淳慶帝要是聽到,絕對會罵她把他的社稷良臣給勾兌成了市井流氓:「收斂點,被陛下看到,又該教訓我了。反正他教出來的人總沒錯,錯得都是我這別人教出來的。」

  她說完,某人又很無恥地笑開快。

  「話說,你的傷該好了吧,陛下最近老問起你的傷,你是不是該主動去跟陛下交待一下,然後商量商量你的職務變動。求你了,蕭慶之,別再讓陛下為這些事教育我要如何做一個賢內助了。而且,最後陛下還怪我不給你納幾房小妾,說是你看看你怎麼還不給子雲生幾個孩子,不生孩子也不打緊,那就給他找幾房妾侍。有沒有這樣的,陛下最近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陛下舒坦了就專找我的不痛快,因為我天天在陛下跟前晃悠,而你又老不地道。」玉璧吐槽老半天,蕭慶之只輕飄飄地嗯一句,可讓玉璧氣悶得緊。捶了他幾下後,才繞著側門和蕭慶之一道進宮門。

  因為內宮嬪妃要進宮門時,外臣必須走側門,尚書令來了也一樣。

  側門直走,越過幾道院牆就是太儀殿,這會兒淳慶帝就在太儀殿旁邊的小園子裡舒舒服服地曬太陽:「子雲來了,正好,朕正要找你。」

  蕭慶之一聽趕緊躬身作出一副恭聽聖訓的舉止來:「陛下請講。」

  「這也都二月了,朕考慮了一個多月,總算找著個安置你的好職缺。既合乎你的想法,又能讓你一展所長。」淳慶帝說完揮揮手,示意蕭慶之別擺這狗屁模樣,又指著旁邊的椅子讓他坐下。

  「是。」蕭慶之琢磨著不是什麼好地方,否則淳慶帝不能樂成這樣。

  「你覺得兵部怎麼樣,兵部尚書這幾日來跟朕訴苦,說是沒個合適的副手。吏部派去的幾個人,都是些不懂兵事的,天天空口白話,兵部尚書說什麼事都得他馱著一副老胳膊老腿去辦。朕一想,就問他你怎麼樣,兵部尚書一聽喜出望外,涕淚交加!不過,朕跟他說,還得問問你的意思,子雲可願去兵部?」淳慶帝確實不怎麼懷好意來著。

  「陛下,臣寧死不從。」

  淳慶帝戲謔地看一眼,道:「噢,為何?」

  蕭慶之斬釘截鐵地道:「臣在軍營那幾年,早把兵部的人得罪光了,陛下最近要是覺得臣很不順眼,大可發配微臣去當城門小吏,何必把臣投餵兵部諸位大人的嘴裡去。臣當初少不更事,把人得罪狠了,臣可不願意為年少無知的過去而受折磨。」

  「兵部列位愛卿心胸廣博,哪還記得你年少時與他們的恩怨,你想多了。」

  「不,臣不怕諸位大人折磨我,臣是怕自己的良心受折磨。」

  ……

  蕭慶之再贏一局,淳慶帝已經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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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碎嘴子要不得啊!

  為了五月份書院開課的事兒,蕭慶之就算沒差事在身上也忙得團團轉,書院建設當然不需要蕭慶之去辦,但那些名家大儒們卻只能由他去請得來,好在他在這方面人面廣,想請人來不難。倒是玉璧對書院建設很上心,學城市規劃的人,園林設計和建築設計也都會一點,所以只要一得空,她就撲在書院裡,這才是她的本職呀!

  在玉璧的提議下,學院建了下水道,建了貼青磚的洗漱室和洗手間,食堂蓋得大而高闊,她甚至還很惡趣味地加入了西式元素,把個食堂蓋得像電影《哈利波特》中每年聚餐的食堂。長長的桌椅、厚重的大門、暖色調的牆面、懸空架起的無數燭台,如果場景設計人員在,絕對能告她抄襲。

  對於玉璧那點勁頭,蕭慶之看過後就放棄了勸她改改的念頭,這丫頭玩起來瘋得很,完全不管其他的。讓蕭慶之點頭稱贊的是下水道,下水道鋪設縱橫交錯於書院地下,以後不論是下雨還是排出污水都十分方便,既能保持書院的整潔,也能更加美觀。

  「不對,你這樣挖下去肯定不成,我算給你看。」玉璧正跟人說挖水溝的事,結果人還不信她的,然後她就拿著塊紅磚在地上進行運算,雖然她數學水平一般般,但幾何還不錯,空間感也很好,所以計算個水溝不成問題。

  儉書站在旁邊看半天,把蕭慶之給請了來,蕭慶之也站著看好半天:「玉璧,你寫的是些什麼符號?」

  蕭慶之沒見過啊,他也能自稱一句博學多聞,可玉璧寫的這些,他壓根沒有見過。玉璧聽見有人問。頭都沒抬,支著下巴隨意答道:「算術。別吵,我水平一般,打擾了我也算不明白。對了儉書,訂的石板厚度多少?」

  「兩寸四。」

  「兩寸四是……八厘米,拋出注漿的餘量……」玉璧蹲著算了半天,終於算明白了:「挖窄了,至少還得再挖寬兩寸一才夠,深度也淺了。和石板的高度不相符,再挖深一尺。」

  可惜玉璧不會燒水泥這樣的技術活,否則她才不用石板這樣貴的東西,好在這時代石板已經算便宜了,這時代貴的是青磚和紅磚。所以玉璧乾脆選用石板,這比青磚要實在。

  她倒是算明白了,蕭慶之不明白了:「這是算學吧,不過你這些奇奇怪怪的符號是什麼意思。」

  噢……一時興奮,當成是在現代的工地了,不過她也不慌:「這是數字,來自於一個很遙遠的國家,我小時候有見到過,因為比較簡單好學。所以就記住了。你看,這是加號代表相得,這是減號代表相去,這是乘合代表倍入,這是除號代表倍消,其他的就不解釋了。真要解釋起來一時也解釋不清楚。」

  「嗯,不用跟我解釋了,玉璧啊,有沒有想過把這些寫下來,書院文章倒是不缺人教,就是缺少作其他學問的。譬如天文地理、河山變化,譬如算學易學、工學農學等等。」蕭慶之本來沒想要教這些,畢竟他是一個傳統的文人,就算當過幾年兵,骨子裡也是正統的文人。不過,通過玉璧算溝渠這件小事,他看到了這些東西在生活裡的實用性。文章可以高屋建瓴,但學術也應當學以致用。

  「啊?這個……」就憑她最多能到高中的數學水平,寫算學,估計上下五千年東西方的數學家們都能從墳堆裡爬出來喊冤。她的數學真的學得很一般,她是少數幾何比數學好的奇葩:「我的算學水準也就這樣了,真要我寫下來?」

  蕭慶之點頭:「這是很有用的東西,何不寫下來,這些符號和你說的數字都是很好的東西。不至於讓你寫算學的教案,只是把你這些想法提出來,讓算學的講師們參考參考。」

  這樣倒是可以,只要不是讓她寫教材就行:「那成,對了,我還會好多東西,要不要我都寫下來。比如房屋要建在什麼樣的地方才合適;比如城池要如何規劃才合理,我還知道一點你說的天文,工學好像也會一點,別忘了我哥是木匠,這跟工學還真沾邊。天文是跟算命擺攤的瞎子學的,地理河山就算了,完全不理解學來有什麼用。」

  ……

  半晌無語地看著玉璧,蕭慶之悶聲說:「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雜學家,學了這麼多東西就沒學傻你啊!」

  「嘁,文成武德的人都沒學傻,我憑什麼學傻呀。」玉璧心想,這也就是我這讀了二十年書跟沒讀一樣的人,要是碰上那種傳說中智商一百六以上的傢伙,這時代早驚豔慘了,也就是她很廢柴才一直默默無聞啊!

  回了侯府,蕭慶之就開始監督她寫她知道的各種東西,玉璧琢磨半天,有些東西是不適合寫的。算學到初中就足夠了,天文……咳,她就研究過星座的水平,工學是在數學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一點,上大學學過一點,然後在陳州那幾年跟陳玉琢做各種家具時琢磨出一些來。

  越寫,玉璧就越覺得,得虧是她這種什麼都學得很淺薄的人,要換個變態的天才來,還不定得把這世界禍禍成什麼樣。

  「你還真是會啊!」蕭慶之看得直感慨,其他的不說,星宿天文確實很詳實,一年四季星宿的變化都在其中。因為玉璧沒有寫宇宙構成、各種星系,所以這天文就顯得純粹像是從算命走江湖的那裡學來的東西。

  「當然會,當初為了研究這個,我還專門大晚上起來,天天看星星。」這也是實話,不過是在現代,拿著天文望遠鏡,用平板記錄各種變化。主要是為了研究各種星座,當然更主要的是研究自己的星座,她現在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當時有多無聊的。

  等她寫完後,蕭慶之居然送到淳慶帝那裡去了,結果就是淳慶帝拿毛毛的眼神把她看得渾身上下直滲寒氣:「丫頭,懂不少啊!」

  「瞎學的,小時候婢子是個很奇怪的孩子,別的小孩兒都不喜歡跟婢子玩。陛下,您也知道,婢子的兄長就是根木頭,也不能指望他能好好跟婢子玩。有道是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婢子只能主動融入兄長的學問裡去,不過文章學問太高深,婢子只好學些相對簡單有趣一點的。」玉璧振振有辭,她現在完全學到了蕭慶之那態度,就算是胡話,那也要說得義正辭嚴。

  「有趣,朕可不認為有趣。」淳慶帝最瞧不得這倆,最近個頂個地上他面前睜著眼睛說瞎話,一點也不有趣。

  玉璧也不怯場,指著茶說:「陛下,就拿沏茶來說,那也用得上算學。陛下,沏茶的水和茶葉量就是算學範疇,水溫、火候也能用算學的符號來表示。通常,安縣烏龍需十成熱的水……」

  用事實說話,玉璧很成功地把淳慶帝震住了,淳慶帝喝了口茶後,猶疑不定地問道:「這就是你沏茶沏得比旁人更好的原因,因為你每一步都用算學細細掐算過?」

  玉璧很可恥地點頭,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是,陛下,婢子就是這樣沏茶的。」

  「你和子雲是特意從吳州學得這般無賴回來氣朕的麼。」淳慶帝喝口茶,不再跟玉璧說這個話題,而是說了一個比較危險的話題:「丫頭,這些時日來,你看太子如何。」

  「陛下,您明知道婢子不適合回答這個問題。」玉璧可不願去碰這個雷區。

  淳慶帝卻不肯放過她:「沒事,說說看,出了這裡、過了此刻,就什麼都沒談起過。」

  見淳慶帝這麼認真嚴肅,玉璧把嬉笑的表情收起來,也帶著幾分嚴肅地說道:「陛下,婢子瞧著太子殿下是很像陛下的,不過說句陛下不愛聽的話,太子殿下平日裡的言行舉止比您更溫和平穩一些。至於別的,婢子也看不出來,朝堂上的事,婢子也不懂,只知道不管是陛下還是太子殿下,都是勤政愛民的仁者。有句話說得好,勇者無懼、仁者無敵,依婢子淺薄的見識,君臨天下,有仁勇二字就足夠了。」

  「勇者無懼、仁者無敵……這是至理啊!只是徒有勇和徒有仁都是不夠的,有勇無謀誤世,有謀無勇誤身,只有仁勇兼得才能真正成為仁君。」淳慶帝的話沒全說出來,他認為太子只有仁,勇不足,謀可以不論。長在深宮,要真沒點心思早死八百遍了,就算是太子也一樣。

  玉璧聽完小心肝直顫,不過很快她就不顫了,因為她琢磨來琢磨去,覺得一干皇子裡,能達到淳慶帝期待值的一個都沒有,小的不說,大的沒誰有這麼高的水準,所以她不用擔心自己這番話惹是非。

  「陛下,還有一句話說得更好,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哼,光你們會打機鋒麼,我也會!

  玉璧倒是沒想到自己的話會帶來什麼後果,她也不覺得會有什麼太壞的後果,因為這些話四平八穩,都是蕭慶之平時說的那種「說一千句也不得罪誰」的話。

  她倒是沒得罪誰,只是不經意間改變了淳慶帝的一些觀念而已,所以說碎嘴子要不得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腦子是不是被門給夾了

  幾經深思熟慮之後,宮禁裡終於傳出淳慶帝要重新臨朝的消息,一時之間群臣歡呼。不是太子顧弘承不好,而是跟著顧弘承得操心,這位政事上不如淳慶帝老道熟練,不管什麼事,臣子們得擔著大半責任,太子監國群臣護持不力,這罪名誰擔得起啊!

  淳慶帝重新臨朝之後,大刀闊斧玩起改革來了,首先讓太子一同臨朝參政,然後封了一批王爺出去。這時代不講究什麼去國就藩,在京城遙領藩地就可以了,不過封不封王代表了淳慶帝的態度,從前這位爺態度曖昧不明,現在態度立馬就鮮明了起來。顧弘承為這個,感動得不行,因為淳慶帝這是在幫他樹立朝堂上的威信,真正說明,淳慶帝拿他當成這個國家的繼承人了。

  太子心情一好起來,自信心足起來,辦起事來果然顯出幾分風範氣度來。

  這之後,淳慶帝又撤了幾個不重要的衙門,把相關職能並到六部去,最後,淳慶帝下了一道旨意給蕭慶之,讓他到國子監上任去,從四品的國子監司業。看來淳慶帝是真打算把蕭慶之樹立成文人典範,國子監祭酒一職是個榮譽職位,所以國子監司業就算是主官。

  旨意一出,國子監頓時熱鬧起來,雖然蕭慶之年輕輕的,比國子監裡太半監生大不了幾歲。但這位成名太早、資源太多,監生們還是服他的。熱鬧是因為眾人都想一睹這位的風采,翰林院上旨請了幾次,讓蕭慶之去國子監和太學講學,眾人都盼著,卻一直沒見著真人。

  「玉璧啊,現在看來,陛下真是寵孩子的家長啊!」蕭慶之苦惱了,他不想過問朝政了,淳慶帝二話不說同意了,雖然偶爾給他找麻煩,但基本上還是贊成的。他想做書院,淳慶帝就直接把他扔到了國子監,實打實的閒差。

  「我早說了你不信。」玉璧心生感慨,淳慶帝就算不是蕭慶之的親爹。那也差不遠了,淳慶帝對太子恐怕也就這麼回事了。

  除了這事,蕭慶之還有一樁苦惱的:「玉璧,我開書院是打算掙錢的。可銀錢定得太高,御史言官的奏折會像雪片一樣把我埋了。如果定得太低,幾十年都收不回本,說不定還得賠錢。我固然愛弘揚學問,但銀錢也缺不得啊!」

  就這事,多大點事。玉璧又開始出餿主意了:「這事不難,學費往高了收,但是可以設立獎學金嘛,寒門子弟入學,可以啊,學費不免,你得努力向學拿到獎學金。獎學金要算得合適一點,要正好把學費和食宿都包含進去,再多上一些來往的路費和其他開銷,讓他還有點結餘。這樣御史言官不但不會參你,反而得上表給你請功。」

  這主意放現代是餿的,因為已經屢見不鮮了,但放這時代新鮮熱辣得很。蕭慶之衝玉璧豎起大拇指,誇獎道:「你腦子裡歪門邪道果然很多。」

  「三司不是要開審應之的案子了嗎,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擔心。」玉璧雖然沒過問,但在淳慶帝身邊多少聽了點耳邊風,蕭應之的案子,連淳慶帝都搖頭直歎氣,蕭慶之這當哥哥的卻一直老神在在。

  「只要命不丟掉,該討的帳,子和自己會去討。不過,眼前這事,想不丟命都要小心周旋,你別多想,我有辦法。」蕭慶之十分堅定地說道。

  見他胸有成竹,玉璧也就不擔心了,但是她沒有想到,蕭慶之的胸有成竹是把自己也弄進旋渦裡去了。最終結果是,蕭慶之因為在蕭應之的案子裡私相受授,進行了一些違規違法的操作,淳慶帝二話不說,就拿他進了大理寺。

  玉璧當時在宮裡正沏著茶,淳慶帝下旨的時候,玉璧就在旁邊瞪大眼睛看著。淳慶帝的旨意發出去後,看向玉璧,說道:「丫頭,想救他們哥倆不?」

  捧著茶海,玉璧要是不忍忍,滾燙的茶水就該往淳慶帝臉上潑:「陛下,您這是跟婢子打什麼禪機呢?」

  伸手接過玉璧端著的木盤上的茶海,淳慶帝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說:「朕是皇帝沒錯,但朕不是只顧人情,不顧律法的昏君。太子犯錯,朕照罰不誤,難道子雲犯錯朕就應該網開一面?當然不能,所以朕只能先下明旨,再暗地裡救他。不過這事朕不能出面,你只能自己去辦,不過朕能給你點便利。」

  所謂的便利,就是淳慶帝轉手給了她一面鎏金銅牌,上邊花紋繁複,中間雕著一個特古樸的「令」字:「陛下,婢子不懂,這是什麼,傳說中的免死金牌嗎?」

  聽著她這麼說,淳慶帝真想把牌子要回來:「哪有這東西,有這東西還不反了天了,這是朕中軍虎衛的令牌,你拿了這牌子去可以暫時調動他們為你辦事。能不能救出子雲,就看你怎麼用這令牌了。」

  拿著令牌看半天,玉璧覺得她大概明白了淳慶帝的意思,很嚴肅地點頭說:「陛下是要婢子帶著虎衛去劫獄,不過,這樣也太不負責任了,以後要浪跡天涯的。」

  ……

  伸出手,淳慶帝說:「要不你還是把令牌還給朕吧,省得你到外邊去敗壞朕的名聲。」

  趕緊把令牌往懷裡一揣,玉璧嘿嘿道:「君無戲言,覆水難收,婢子這就想辦法撈他們哥倆去。」

  連連擺手,淳慶帝實在不想看到這能把人氣死的丫頭,這丫頭唯一可取的地方也就是沏茶好喝:「別濫用,否則朕饒不了你。」

  玉璧應聲而退,立馬出了宮門,她不知道這牌子的含義,但是儉書和令武肯定能明白。找到儉書時,儉書正在那低聲向侯府各人交待著什麼,見了玉璧趕緊迎上前來:「夫人,侯爺的事你聽說了吧。」

  「是,陛下下旨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儉書,令武,你們到書房去,我有事跟你們說。」玉璧說著率先走向書房,儉書和令武相視一眼跟上。

  到書房裡,玉璧就問明白了蕭慶之最近做了些什麼破事,原來這傢伙見福田那邊的百姓不明真相,很乾脆地把福田縣所屬的州一階官員全「問候」了個遍。如果這事是他自己去做的,言官們也就罵罵他行為不端,但偏偏是他讓州軍去辦的,這叫擅兵越權,罪過可就大了去了。

  「他怎麼蠢成這樣,他往常辦事不是連影子都不帶流的,怎麼這回辦得這麼拖泥帶水。」玉璧真想把蕭慶之拎出來問問,他腦子是不是被門給夾了。

  「夫人,其實事不大,該布的局侯爺也布得差不多了,只是卻差了最後幾步。眼下府裡缺人手,屬下與令武無法面面顧到,夫人若是無事,近來可回娘家去住一段時間,等侯爺歸府了再說。」儉書說道。

  缺人手,原來淳慶帝把令牌給她就是這個意思,玉璧想著從懷裡掏出令牌說道:「這是陛下給我的,看來陛下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既然物證已毀,現在關鍵是人證,福田縣的百姓被當地官員給迷惑了,如今只能從州一階官員入手。慶之已經問候過他們了,無妨我再去問候一遍,陛下把令牌給了我,想來是要我想想該怎麼問候。」

  看著她手裡的令牌,儉書終於肯定,陛下依然堅定地信任著侯爺:「是,夫人,只要陛下態度在這裡,事情就好辦一些。這件事便由夫人去辦,餘下的事屬下和令武自會處理好。」

  儉書心裡清楚,淳慶帝的東西給了誰就只能誰用,儉書可以出主意,但這件事他不能沾手,否則淳慶帝能翻手為雲覆手雨。

  至於玉璧,她明白,這背後肯定有很多門道,她要做的是不去碰這些門道,只把人救出來。順便大家來講講政治上的平衡,這東西,她不懂,但她能問蕭慶之去。雖然蕭某人在大理寺,但卻是上賓一樣的待遇,家人可以探視,小單間住著,大酒樓的飯菜供著,筆墨紙硯書籍一應俱全。

  「看來不需要撈你出去嘛,我覺得你在這過得挺好的。」玉璧看著他,難免氣不打一出來,這傢伙一天不惹事會死是不是。要不是淳慶帝當即就給了她一顆定心丸,這時早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年青青的不犯點錯,以後犯錯的機會都沒有了。」蕭慶之挺樂呵,明顯一點也不擔心,他自有他的安排,就是人已經在大理寺裡關著了,那他安排好的事也會一一應驗。出去不過是時間問題,再說,誰敢對他用刑,讓他屈打成招麼。

  「好吧,不跟你瞎扯,快說說,到底應該怎麼辦。」把令牌拿給蕭慶之看,玉璧明顯很興奮,現在她手中握著大殺器呀!揮舞著權利的劍柄,四處去收割點什麼,說的不是人命,而是各種朝廷秘辛。

  蕭慶之只衝她笑,卻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了一句:「既然給了你,就好好用,可以讓管家給你出出主意。」

  管家?玉璧莫名其妙地被蕭慶之推出來後,她就一路奔回府找管家,管家衝她不明其意地笑道:「夫人,這世上誰沒有點把柄,這些東西,只能捏在陛下手裡。所以,夫人可以讓他們去做,但卻不能問其中的事!」

  ……

  什麼呀,興奮大半天,結果不讓過問,那還得瑟個什麼勁。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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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這蘋果和雞蛋砸得,真解氣!

  蕭慶之不是良善之輩,玉璧也不是什麼聖母小白花,所以拿人家家人作個威脅這種事壓根不覺得有心理負擔,殺人的事兒不幹,拿殺人這倆字威脅人還不能幹麼。有底限就行了,節操這樣的東西,該放下的時候就乾脆利落地放下。

  州一階的官員裡牽不清的利益,玉璧不會去過問,也主張不應該過問,否則拔起蘿蔔帶出泥,哪個蘿蔔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所以玉璧只主張,放過蕭慶之和蕭應之這對苦難兄弟,其他的,你們怎麼平衡是你們的事。

  這是玉璧做的事,蕭慶之做得更狠一點,招惹過我的,我要拉清單,利益和政治平衡這種事,我也要摻和一手攪攪渾水。

  大理寺開審之前,蕭應之的案子先開始審了,最終在各方平衡之下,蕭應之削職不用。倒沒有撂下永不錄用這樣的話來,但這不用兩個字寫出來,只怕蕭應之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是賦閒在家中。

  等到大理寺開審,蕭慶之過堂,那叫一個熱鬧。一邊是言官御史們的上表,一邊是儒林學子們的請願,兩邊都屬文官系統,但立場截然不同,一邊是要拉大旗做虎皮把蕭慶之拽下馬,另一邊則主張不應該以證據蒼白的罪名強加在晉城侯身上。

  「……如今儒林真是世風日下,教出來的一個不如一個,什麼東西。」當了官後,人總是容易遺忘自己的出身,這位御史一句罵,倒把全天下的讀書人都罵進去了。

  本來在一邊看熱鬧的鍾閣老看不下去了,鍾閣老還在太學兼著講學,這位脾氣一上來,就跟人急眼。捂著胸口著:「唉喲我這氣堵得,老夫招你了惹你了,怎麼能罵老夫的學生不是東西。」

  國子監也來了不少人,個個都是博學鴻儒,鍾閣老這話一曲解。眾人都不免看著言官那撥人。自然也不是每個言官都參了。也有高坐釣魚台不過問紛爭的,國子監幾位經學博學當即就破口大罵。不過他們很小心地避開了「地圖炮」這樣的大面積殺傷性武器。

  「劉遠清,老夫當年要知道你是這麼個東西,老夫就不該手把手將你教出來,混帳東西。」這位算客氣點的,另幾位經學博士個個罵得引經據典,半個髒字兒都不帶露的。

  這麼一來,直接就吵上了,裡邊還沒開審,外邊就如火如荼地吵吵起來。京城的百姓早已經習慣了文官們幹架,一個個站得老遠看熱鬧。玉璧眼疾手快,讓人買了蘋果和雞蛋各一大筐來,默默地站到國子監和太學諸位鴻儒身後,行雲流水地,不留一點痕跡地遞上蘋果和雞蛋。

  正是罵架罵得不夠解恨,開打又嫌光天化日有辱斯文的時候,鴻儒們手上忽然有了蘋果和雞蛋,那還等什麼,開片呸。鴻儒們這邊有玉璧無恥地躲在後邊供應彈藥,言官御史們那邊可沒有,他們只能彎腰撿起地上砸過去的蘋果,再扔回來。

  玉璧一看,十分體貼地友情提供虎衛數名,專為各位鴻儒們擋蘋果:「不許拔刀子哈,拔刀子就變成暴力事件了。」

  儉書在一邊不忍心多看一眼,這場面不拔刀都已經成暴力事件了。儉書一邊不忍心,一邊悄悄跟令武商量,是不是再運幾筐蘋果和雞蛋來,這蘋果和雞蛋砸得,真解氣!

  「鍾尚書,您準頭太差了,要不要幫忙?」玉璧站在鍾尚書後邊,不懷好意地問道。

  鍾尚書瞇眼瞅她一眼:「哦,陳尚令啊,你試試。」

  說罷,遞給玉璧一個蘋果,玉璧掂了掂,然後盯著那邊罵得最歡地瞄了瞄後,輕飄飄地一個拋物線,蘋果正中某位言官的腦門兒。鍾尚書見了,連連衝玉璧豎起大拇指,然後又從懷裡掏了倆蘋果給玉璧:「鍾尚書,這老半天的,您也累了,要不您先吃兩口蘋果,這是煙州的蘋果,看著果小,但擋不住又甜又脆嫩好吃極了。」

  咬了口蘋果,鍾尚書笑瞇瞇地說:「丫頭,你老不厚道了。」

  手裡蘋果扔著,玉璧順嘴也嘎吱嘎吱地啃了一個:「鍾尚書,我要是厚道,就該往對面也送蘋果和雞蛋了。」

  「唔,不厚道是好品格。」鍾尚書立馬臉色那當然,一副正經得不行的態度。

  等到御史言官們那邊反應過來,也派人去買雞蛋和蘋果時,連著幾條街的蘋果和雞蛋都被玉璧讓人去買到回家了。這時代沒有養殖業一說,所以蘋果和雞蛋這樣的東西都很零散,沒有成規模買賣的。

  鍾尚書看著玉璧撫額長歎道:「丫頭,你和晉城侯不愧是一家人吶!」

  玉璧笑嘿嘿地應承下來:「那是,鍾尚書,這邊還有些蘋果和雞蛋,回頭各位大人分一分,擱我家也吃不了這多。」

  得,有吃有砸還有拿,多好的事。一眾鴻儒看著玉璧,都露出長輩式的微笑來,個個恨不能輕拂玉璧腦袋贊一聲「好丫頭」。

  看看御史言官們那邊成了什麼樣,再看看自己這邊乾淨整齊沒挨著一點砸不說,還蘋果吃著、茶雞蛋啃著,砸蘋果和雞蛋耗費的體力全補回來了。末了,玉璧還奉上親手沏的香茶一盞,再讓人把附近一路邊攤的長條凳搬過來讓諸位大人坐下喝茶。

  某位太學學士說了:「要再有盤瓜子兒就齊活了。」

  玉璧立馬奉上各色瓜子。

  某位大儒說:「茶應該配點心,乾喝消食兒,離午飯還有一個半時辰吶。」

  玉璧立馬奉上各色茶點,靜廬出品,絕無二家的好味道。

  眾人大感滿意,贊歎道:「晉城侯虧得有這麼個賢內助啊!」

  等到蕭慶之出來時,不經意往外看一眼,差點沒把眼珠子掉地上,這都什麼場面啊!兩邊涇渭分明地站著御史言官系統的官員,右邊站著各路儒林士子,靠著街道另一邊擠成堆的是市井百姓。餘下的地方,不是雞蛋殼就是蘋果和蘋果核,間或有某位大人身上的香包或各種小碎東西。

  哪裡像是大理寺鬧口,菜市場都比這乾淨清淨。

  再一看,儒林這邊個個坐著,手裡茶碗端著、點心吃著、瓜子磕著,御史言官則一個賽一個的慘。蕭慶之朝儒林這邊看了看,發現玉璧在後頭衝他直挑眉,蕭慶之就忍不住想奔出去把玉璧拖走,他果然沒看錯,這丫頭就是個惹事精。

  裡邊的審問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邊的「戰爭」。

  鍾尚書為首的一干儒林領袖們吃飽喝足,一看筐裡那麼多雞蛋和蘋果,就算大傢伙兒分也拿不了這麼多,要不咱繼續開片——好久沒幹架幹得這麼舒坦了。主要是大儒們大都一把年紀,要幹架,哪裡幹得過年青青的御史言官們,這個機會大好,所以大儒們才看玉璧倍加順眼。

  「咳,儉書,這樣下去會被砸光的,我答應了諸位大人要讓他們揣雞蛋蘋果回家,你快些讓人再去買了分包好,在場的大人都得有。嗯,對面的御史言官們也不能少,他們要不要是他們的事,我給不給就是我會不會做了。」玉璧擠眉弄眼滿臉壞笑。

  等到蕭慶之被當堂釋放出來時,玉璧正在那兒給諸位大儒發放用小筐裝好的雞蛋蘋果,還有靜廬的點心和茶葉各一包。諸位大儒趁興而來,滿意而歸,帶著僕從拿著禮物,高高興興圍觀來、平平安安回家去,場面無比和諧。

  有這樣的好事,下次請早通知,這就是大儒們的心聲啊!

  「啊,慶之,裡邊事了了。噢,要不,那邊你去送。」玉璧說著指了指腳邊的那堆筐子說道。

  蕭慶之長歎一聲。笑吧,御史言官們臉上掛不住,今天他們身體和心靈上都遭受了不小的打擊;不笑吧又忍不住,自家小玉璧果然能幹得很:「好,我去。」

  捧起裝著蘋果雞蛋點心茶葉的小筐,蕭慶之誠懇地、恭敬地奉上,實心實意地為自家小玉璧道歉:「辛苦了。」

  等派發完,御史言官們木訥地、面如死灰地,如行屍走肉一般地轉身離去。他們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得在這等著,早走了不就沒這該死的破事兒了。更有人開始後悔,早知道這小子不好惹,怎麼一時豬油蒙了心,非要來參他。參就參了吧,偏還要來看熱鬧,看熱鬧就看熱鬧吧,跟儒林那邊掐什麼架。

  現在倒好,打也挨了、罵也受了,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被師長招去一通狠訓。這就是正宗的偷雞不著,反而蝕了把米!

  送走御史言官們之後,蕭慶之回轉身,看著兩眼盈盈有光的玉璧,不住地搖頭:「看來你今天玩得很開心啊!」

  「那是,還有這樣的事下次我還來。」玉璧嘿嘿笑道。

  「胡鬧,沒有下次了,我胡鬧就算了,你還跟著一起胡鬧,更加要不得的是,陛下居然讓他們跟著你胡鬧!」蕭慶之指著那幾個袖子上沾著點點污漬的虎衛,這些虎衛正用他們的滿目蒼涼告訴他,他們剛才做了什麼樣勝之不武助紂為虐的事。

  「拜見晉城侯,侯爺若沒有其他哈哈,在下等便回宮向陛下覆命。」

  蕭慶之聽了深深一拜,這回是真的很誠懇地說:「謝謝諸位。」

  虎衛們正要整隊開拔,玉璧招招手說:「這裡也有你們的份,都不要客氣。」

  ……

  這丫頭徹底玩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領著自家小玉璧洋洋灑灑地走在京城街道上,市集熙來攘往的人群把街道填滿,熱鬧而世俗。陽光恍若白雪一般四處鋪陳著,沿街的樹木多已成夏木蔭蔭之勢,玉璧不時從街邊買點零嘴往嘴裡塞。蕭慶之是講規矩的,不會在這樣沒規沒矩的吃東西,但玉璧要這麼吃,他卻不攔著,反而很體貼地幫著拿玉璧拿不下的吃食。

  買一路到府裡時,倆人都兩手無空,蕭應之早就接到了信兒,到門口迎了幾次才見到兄長。兄弟倆一見面,都是默默無言地注視著彼此,半晌才彼此敞開懷抱:「是我連累長兄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哪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在大理寺裡好吃好喝供著,也沒受苦受罪,這不就輕輕鬆鬆地出來了。倒是子和,只怕這幾年裡要賦閒在家中,為兄只盼你莫意志消沉,打起精神來進學才是正途。」蕭慶之攬著蕭應之的手臂,哥倆一起邁步進門。

  徐貞娘向玉璧軟軟一拜:「長嫂,虧得有你和長兄,否則還不知道會成什麼局面。」

  扶起徐貞娘,玉璧覺得徐貞娘氣色比從前還要差,蕭應之都放出來了,罪名一點沒擔,只是去了職而已,不是什麼大事,怎麼臉色更難看了:「貞娘,我瞧你氣色不怎麼好,可是有什麼不適,要不要請醫官來診治一番?」

  盈盈掛了一眼角淚,徐貞娘輕輕搖搖頭道:「哪有不適,只是這幾日憂心勞累,還沒緩過來。」

  看著徐貞娘欲言又止的模樣,玉璧也不再問下去,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她難道還上趕著刨根問底。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樣的時候刨出來的都不是什麼好八卦。所以還是不刨為好:「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只管開口,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不要講那些虛頭巴腋下的規矩。」

  如果說在前院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一進廳堂裡玉璧就明白了,她眼角一抹,看到蕭張氏了。哇卡卡,每個人心中都一個靈感女神,蕭張氏對她來說就是女神,八卦靈感之源啊!

  腳步還沒站穩,玉璧就一個張手撲上去。拜倒在蕭張氏面前,似真似假地哽咽起來:「娘,媳婦兒又見著您了,有段日子不見,媳婦做了一堆好吃的都沒人品嘗。真是太遺憾了。慶之就是個不懂欣賞的,還是娘最好,最懂得如何品嘗欣賞我的好手藝,像慶之這樣的,做了好吃的給他,那也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聽到玉璧拔高了好幾度的聲音,蕭慶之差點沒暈過去,這丫頭怎麼就敢空口白話地說他不懂欣賞。明明每回她做什麼吃食,他都攢足了好話來誇她。她居然說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不過,蕭慶之莫名地點歡喜地看到,蕭張氏原本那當然的臉色一變,推開玉璧也不是,由著玉璧繼續撲在她膝蓋上繼續裝腔作勢也不是。這推與不推之間,蕭張氏差點就一口氣喘不上來:「嗯,你有心了,為娘記你的好。」

  「真的嗎?桑兒,快些去我屋裡把那幾匣子果乾果脯拿來,娘親奔波一路,想必胃口不好,吃了果脯也好開開胃。唉呀,不行,我去取。娘,媳婦學了吳州的果子湯,滋味好極了,媳婦這就給娘做去。」玉璧說完就眼睛一抹,站起身來。

  蕭慶之側眼去看她,只見她兩眼紅紅、兩頰紅紅,真像是哭過似的,小丫頭演技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呀。

  同樣,蕭張氏也是臉色一霽,伸手輕拍了拍玉璧:「不忙,你也才回來,歇著吧,吃食過幾日再做也一樣。你和子雲勞碌了這幾日,都早些歇著去吧。」

  很明顯,蕭張氏有話要跟蕭應之和徐貞娘說,玉璧見狀心裡琢磨開了,八成又是為了香火這點兒事。現在徐貞娘也不是吃素的了,上回懷得好好的是你蕭張氏惹的禍給弄沒了,現在懷不上也是你造的孽。

  所以這倆算是針尖對麥芒地幹上了,但畢竟一個在長一個在小,徐貞娘怎麼都會吃點虧,狀都沒地方告去。

  夜裡,玉璧正要和蕭慶之謀劃怎麼滾床單的時候,桑兒忽然在外邊喊起來:「夫人,您快些去看看吧,二夫人娘家來人了,正在和老夫人吵鬧著呢。」

  得,她就知道,蕭張氏果然是她的八卦女神。二話不說,拋下衣裳半解、誘人無比的蕭侯爺,玉璧略整了衣裳和頭髮就打開門。蕭慶之在床榻上那叫一個氣啊,玉璧這丫頭簡單拿他當……當什麼不好說,反正不怎麼拿他當回事。這關口上,她居然輕飄飄沒半點留連地把她拋棄在原地!

  當然,蕭慶之也得去看看,來的是女眷,他不能插手插嘴不假,但還是要過去鎮鎮場面,畢竟眼下侯府裡蕭梁不在就是他當家。

  其實蕭張氏和徐鄭氏那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蕭張氏給蕭應之納了一房妾室,眼下這妾室懷上了,瞅著就是這兩三個月裡頭要生了。按理兒,當然是一生下來就抱到徐貞娘屋裡頭去養,庶子能養在嫡母身邊是天大的臉面。那小妾還是挺明理兒,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但不知道蕭張氏抽的什麼風,說是要養在她身邊。

  蕭張氏和蕭梁同歲,都是快六十的人了,掐掐架還成,哪裡帶得動孩子。徐貞娘就跟蕭張氏說了幾句,蕭張氏幾句就把大帽子壓下來,把徐貞娘壓得氣都喘不過來。這是上午發生的事,直到這時候玉璧和蕭慶之才聽到,徐鄭氏也是聽到了這消息才來的。

  「我的孫兒我養在屋裡頭難道不成麼,他親媽都沒意見,你個嫡母上緊個什麼。老身又不要你的孩子養屋裡,老身一把年紀了,想含貽弄孫難道還要問你肯不肯嗎?」蕭張氏其實就是不願意讓徐貞娘養著自家孫子,她嫌徐貞娘身體不好,怕傳染到自己孫子身上。不嫌棄你生養不出就算好的了,居然還想帶壞了自己的孫兒,那她不能答應。

  「嫡母就不是媽了,難道日後子和的兒子孫子都不要稱貞娘一聲母親祖母了嗎?再說,人家親媽都同意了,你做祖母的怎麼好多過問兒孫屋裡頭的事。子和如今也二十了,再怎麼說也該是能當家做主的時候了。雖說子和上頭有哥哥,這當家的事兒不消說,但他自個兒的主總得做得吧。」徐貞娘和蕭張氏這時已經是罵也罵過了,掐也掐過了,就能各自遠遠坐著不時嗆一句了。

  蕭慶之在邊上坐著,看了蕭應之一眼,只覺得自己這個弟弟是徹底被家裡這些事拖累了,如果家宅裡能安穩些豈能是現在這副樣子。只不過,這些話他卻不好言語,本來蕭張氏就對他不喜,再說又是弟弟後宅的事,他本來就不適合過問。

  倒是玉璧,一點也不需要顧忌,上前去這個安撫一句,那個勸慰一句,然後奉上茶點:「誒,娘是沒趕上媳婦我,我就是個貪玩不負責任的,巴不得當甩手掌櫃。娘,由此可見,貞娘是個懂得怎麼當媽,怎麼照顧孩子的。像我,兩手一攤連自個兒都照顧不好,別說照顧孩子了。貞娘不也是擔心娘累著麼,娘要是想逗孫子玩了就招到面前來逗弄,要是孫子哭了鬧了,自有貞娘哄著看著,娘逗個閒趣,多好的事兒呀。」

  蕭張氏正待要教訓玉璧兩句,玉璧眉眼一轉說:「娘,您等著,保準管兩年,您不想抱都不成,孫子一個個往您屋裡塞,只有您帶不過來,沒有您帶不著的事兒。」

  如果蕭張氏能明著跟玉璧說明白,一定會抽著玉璧的臉蛋,惡狠狠卻又慘兮兮地說:「你就是老身命中注定的劫數!」

  「罷了,給你們個清閒你們不願消受,我還上趕著找累受不成,都散了趕緊回院裡去。」蕭張氏不是沒話說了,是她一瞅到玉璧,就莫名地覺得今兒這事成不了。與其跟玉璧這碎嘴的丫頭費口舌,不如催促著子和再多耕耘耕耘,而且剛收了這丫頭的禮,還記著那「情真意切」的紅眼圈,就給她個面子罷。

  送走徐鄭氏後,徐貞娘向玉璧連連道謝,蕭應之也是一個勁稱謝。蕭慶之看著自家小玉璧眉飛色舞的模樣,知道這丫頭是看熱鬧看到心滿意足了,要不然不能這麼滿面生光。蕭慶之心想,這丫頭一副有熱鬧就能吃飽喝足的樣子,是不是不給飯吃也能養活。

  「我就不解了,怎麼母親碰上你總是沒輒!」蕭慶之長歎一聲,多少人降服不了的,卻被個蠢丫頭收翻了。

  玉璧笑得無比得瑟地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你是被降的,我是降人的!」

  「真心的?」

  「嘁,難道還能假意不成。」

  「看誰降誰……」

  ……救命,有人要變身化狼了。

  一夜月明風清,次日清晨,夫妻倆剛洗漱完,正要偷得浮生好幾日閒的時候,宮裡來了口諭,讓這倆趕緊都「滾進宮」——淳慶帝的原話。

  看來,某些事讓淳慶帝很不爽了,否則語氣不會這麼差勁。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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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見到淳慶帝時,蕭慶之和玉璧已經等了一個半時辰,可能早朝上有什麼讓淳慶帝很惱火的事情發生了,所以淳慶帝的心情非常不美好。見到蕭慶之,淳慶帝揮揮手讓他自個兒找座,然後就看向玉璧。

  玉璧心肝顫了幾顫,很努力地反思,她覺得自己真沒做錯什麼事兒啊!昨天那些事壓根她就是一從犯,只負責提供道具,壓根不是她挑爭端的,就算要怪也先怪了諸位大儒和御史言官再說。

  「膽很足嘛。」淳慶帝看著玉璧臉都是黑的,他真沒看出來,這丫頭那叫一個膽大包天。虎衛回來跟他一說,他差點沒暈過去,大儒們厚道沒把事兒捅破,御史言官們吃了虧,卻也不會為難個小女子。所以朝堂上,還真沒誰說昨天大理寺門口御史和大儒們開片的事,吃了虧的吃啞巴虧,揍了人的更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

  「憑年少,任輕狂。陛下,婢子也年少不了多久了,再不抓緊時間輕狂,以後就沒機會了。而且,婢子做事很有分寸,沒有傷著人,再說出來混的,總有一天要還的。諸位御史大人參慶之時就應該想到,跟著瞎起鬨不但沒前途,還得跟著遭殃。」玉璧說得特理直氣壯,她沒傷人,她沒讓虎衛拔刀,也沒發動輿論的力量,十分厚道客氣了。

  淳慶帝聽了臉色更黑,瞪了玉璧好半晌後長歎一聲:「你就替子雲得罪人吧。」

  聞言玉璧連連搖頭,這罪狀她可擔不起:「陛下,好人好事兒都讓慶之做了。壞人壞事全在婢子身上呢。諸位大人胸襟寬廣,不會跟婢子計較這些微末得失。」

  「沏茶去,聽著你說話都來氣。」淳慶帝認為,玉璧也就沏茶這一點值得贊賞。其他的不把人氣死就算好的。待玉璧轉身去沏茶,淳慶帝就看向蕭慶之說:「子雲吶,你寫的這份奏表是什麼意思?」

  抬頭向御案上看了一眼。蕭慶之道:「陛下,經此一事,子和的仕途怕是毀了大半,日後再出仕也不會再有坦途。至於臣,陛下不是還為臣保留著中軍統帥之職麼,將來若邊關有戰事起,王侯公卿難道陛下還能少了臣的嗎?」

  看著蕭慶之這灑脫樣,淳慶帝輕歎一聲道:「你倒是爽闊,也罷,不過這是晉城侯府的家事,凡事還需問過你父親才行。朕要是替一堂作主,回頭他得怪朕手伸得太長。」

  「那就等找到父親再說吧。」蕭慶之很利落乾脆地打消掉淳慶帝打聽蕭梁下落的不死賊心。他實在不知道,淳慶帝打聽也是白打聽。

  但是,淳慶帝哪會這麼輕易死心,接下來,淳慶帝居然旁敲側擊地問起了蕭家是不是還有親戚,蕭慶之有沒有見過之類的話。對此,蕭慶之一概裝癡弄傻,權當自己什麼都不清楚。

  殿外,玉璧捧著茶,真想替這兩位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淳慶帝不就是想問問老情人在哪裡麼,蕭慶之不就是想問問淳慶帝是不是和自家姑姑一段舊情麼,甚至蕭慶之還想問問這段舊情是不是有什麼遺留下來的產物,比如兒子女兒什麼的。可他們偏偏不說明白,各自打著各自的機鋒,跟猜謎語似的聽得人如墜迷霧裡。

  你們不捅我捅。但怎麼捅有學問,做為一個八卦黨,玉璧深深地明白,八卦應該扒到什麼樣的程度。捧了茶進去,給這二位跟打太極推雲手一樣推來推去的一人一盞,然後侍立一邊說道:「方才陛下是在問起姑姑麼。」

  差點把嘴裡的茶噴淳慶帝一臉的蕭慶之猛咳嗽幾聲,看向玉璧,眼神裡寫滿了:「這丫頭又耍瘋!」

  「姑姑?一堂有嫡親的姐妹嗎?」淳慶帝的語氣則布滿了意外,不過很快意外變為震驚:「她生得怎麼一副模樣,快些與朕說說,她在哪裡,這些年過得如何,你們什麼時候見過。」

  這一連串的問題足已證明很多事,蕭瑜不是蕭梁的嫡親姐妹,所謂的「姑姑」說,只怕多半是結拜,或者其他關係。玉璧和蕭慶之默默地互相看一眼,玉璧撇開腦袋衝著淳慶帝道:「陛下,姑姑在松間出院出家為尼,法號懷靜,姑姑說俗家名作蕭瑜,讓我們稱她作姑姑。至於姑姑生得什麼樣的相貌,不如讓慶之畫下來,姑姑面相尋常,但卻柔和端方,渾不似尋常人家女子。只是,陛下,姑姑難道不是姑姑麼?」

  被打發到一邊畫畫,蕭慶之狀似很用心,但一雙耳朵都豎起來了,就等著聽淳慶帝的答案。

  「一堂沒有嫡親姐妹,許是堂姐妹吧。」淳慶帝只能先這麼說著,畢竟沒看到畫像他也不能肯定。不過,很快淳慶帝又滿臉震驚:「你說她在松間書院出家,你們幾時見過?」

  「已是去年的事了,姑姑一病不起,父親讓子雲與婢子前去以子侄禮送終。」唔,看著淳慶帝那震驚加意外加失望與痛惜的表情,玉璧真恨不得有一相機在手裡,也好拍下來留照存證。

  說完這句「送終」的話後,淳慶帝就一直心裡七上八下,哪裡還有空餘的心思給玉璧扒陳年往事。畫小像是很快的,不需著色只要描個輪廓就可以,大約一盞茶時間,蕭慶之就把蕭瑜在紙上畫出來,畫得十分之傳神。

  淳慶帝一直盯著蕭慶之畫,等到畫出來後,淳慶帝拿起來細細端詳了許久,然後猛地站起來,大概是撞在了御案上,一聲悶響讓人聽著都覺得疼。淳慶帝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疼,表情十分複雜,語氣十分急切:「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點點頭,蕭慶之覺得玉璧今天幹得還不錯,所以主動站出來回話:「陛下,姑姑久病在身,歸去也未必不是解脫。」

  「解脫,解脫……她倒是解脫了,朕如何解脫!」淳慶帝失了心神,否則不會在蕭慶之和玉璧面前這樣說話:「你們說,她自稱蕭瑜?」

  「是,陛下。」

  失魂落魄地坐下,淳慶帝靜默無聲地在那,彷彿消失了所以存在感一般地坐著,直到玉璧把他面前冷掉的茶倒去,又重新沏上,淳慶帝才端起盞來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後,淳慶帝說道:「她可有兒女?」

  玉璧和蕭慶之齊齊搖頭,這倆心裡都在想:「好了,事情明白了,這下真相水落石出了。」

  「怎會……」淳慶帝沒有再把話說下去,而是揮揮手讓兩人退下去。

  兩人出了御書房到御茶房裡坐下,蕭慶之好半會兒都沒言語,玉璧知道他心裡還是不能安穩。就算是蕭張氏言之鑿鑿地說他就是蕭家血脈,他還是不怎麼相信,這會兒又知道蕭瑜很可能只是蕭梁的堂姐妹,那麼這事兒就懸了。

  蕭家的血脈,是啊,蕭瑜不是蕭梁的嫡親姐妹,但絕對是蕭家的女兒,那蕭慶之算來算去自然也是蕭家血脈。如果要是這麼去想,蕭慶之仔細回想去,蕭梁似乎也沒有在他有如此疑問的時候堅定地來一句——你不是我兒子是你誰的兒子。

  年幼時被打被罰的關口上,哪個孩子都會癟著嘴巴認為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蕭慶之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從他有記憶以來,似乎就沒有聽到過這樣擲地有聲,絕不存半點模糊界線的話。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蕭慶之,潮生經歷的一切是我們看著過來的,他的態度讓我們倆都驚訝,我相信如果你,就算不能做的這麼好,也會有你自己的應對方法。就算一切真就像我們所想的那樣,你會恨嗎?不會是不是,既然不會恨,只是在於接受不接受的問題,這個問題只能交給時間去解決。」其實,這麼久了,玉璧覺得蕭慶之心裡早就有了準備,因為她知道他一直持疑問。話說,是她滿腦子構思八卦扒出來的,要不然現在蕭慶之什麼都不知道,多省心省事呀。

  「恨,怎麼去恨,如何能恨,又有誰敢恨。潮生不敢,我也不敢,面對這樣的存在,除了接受,沒有別的選擇。」蕭慶之長歎一聲,心裡算計著自己離開的計劃已經施行到中段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十分重要。他要為自己努力造勢,成為一個就算不在朝堂,也有一定影響力地一方名宿,這樣才能保自家長治久安。

  至於要怎麼去成為一方名宿,這是一個過程,他既然能在十幾歲時就文名動天下,在二十歲時就有了文成武德的名頭,自然知道該怎麼經營自己的名聲,讓自己在短時間內成為儒林名宿。名聲這東西,固然需要點真東西,但更多的卻是其他因素,而蕭慶之玩這些「其他因素」早已經玩得爐火純青。

  歸隱於山水間就能安全渡過餘生這樣的僥倖心理,蕭慶之半點沒有,所以他才走了開書院這條路。

  「陛下遲早會明白過來,也好,陛下能找到真相的話,也省得我再去查。是也罷,不是也罷,該來的總會來。」蕭慶之絕對不認為淳慶帝查不到真相,此刻,他不擔心有這麼一天,反而期待著。

  若您真是我生父,那您以何種面目待我,又以何種面目待我生母!

  蕭侯爺期待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沒有良心豬狗不如

  六月初,鍾山書院開講,無數儒林學子齊集,不單單只是衝蕭慶之而來,更多的是為滿書院的當朝名宿而來。秦州薛定增、景州吳府淳、並州梁師言……等等,每一位單獨拿出來說都可謂是一個傳奇,當這些人齊齊聚到一起時,不但儒林學子們想發瘋,就是國子監和太學的博士們都想跟著一起瘋了。

  「你們快看,那可是增城何叔永。」激動的學子們不時爆出驚呼。

  連原本老邁的一幫翰林學士都早早到鍾山書院來看熱鬧了,原本一個個老成持重的翰林學士們,現在卻像足了追星的粉絲。能做到翰林學士的在朝野當然也頗富聲名,但真正的大家名宿卻都隱居在山水之間,甚至他們是不屑為官的,淳慶帝就算N顧茅廬,這些人也只會安安靜靜近乎清心寡欲地做自己的學問。

  所以,能在這裡看到這些或年紀輕輕就成名成家的中青年,或年邁德高望重鬚髮皆白的老朽,無人不瘋狂。要不是這樣的場合淳慶帝來了很破壞氣氛,淳慶帝都要前來跟某位名宿探討一下某些學問上的事情,所以足見蕭慶之請來的人多麼有份量。

  鍾閣老拽過一旁招呼諸人的蕭慶之,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麼把這些人請來的,其中好幾位陛下親自去請都沒請出山,你竟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就請到了?」

  被鍾閣老拽著,蕭慶之也知道逃不開,很痛快地給鍾閣老答案:「大儒們之間也講個人崇拜的,比如吳先生就很仰慕梁先生。梁先生又與何先生肝膽相照,何先生和薛先生之間在學術上也有很多共通之處。去吳先生那裡,我說梁先生會來,去梁先生那裡說何先生會來。去何先生那裡就說薛先生和梁先生會來,去薛先生以及後來諸位先生那裡時,遞上名單就足夠了。」

  衝蕭慶之一豎指頭。鍾閣老哈哈笑道:「你和你家那丫頭一樣滑頭,怪不得才三個月你就能把這麼多位名震天下的大家請來。不過,你這鍾山書院是不是也太貴了點,一年要三千兩銀子,你這簡直是在搶錢。」

  「閣老,晚輩已經收得很便宜了,就看看鍾山書院的師長名單,這三千兩就是良心價了。」蕭慶之在淳慶帝面前都說了要掙錢,他當然恨不能開得高一點再高一點,三千兩真的是衡量再三後相對低的數目了:「再說,書院對貧寒學子有額外資助,貧寒學子倘若成績優異。可以申請全額獎學金,算下來不但不用花一分銀錢,反而還有得結餘。書院始終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晚輩自然不會讓它彌漫著銅臭氣,不過這麼多名家大儒都是要張口吃飯的,把人請來了,晚輩總得讓他們過得舒舒服服的是不是。」

  這麼一說,鍾閣老聽著也在理,就沒再對此表示疑義,只是手卻還沒鬆開。繼續拽著問道:「子雲吶,你也知道老夫家中有幾個小子正是讀書學習的年齡,老夫很想把他們都送到鍾山書院來,可是老夫供不起這麼大的花銷啊!」

  得,這就有人來談人情了,玉璧早就跟他說過了:「這事晚輩可做不得主。在書院裡,唯一能減免學費的只有一個辦法,成績優異,申請獎學金。除了全額獎學金,還有其他等階的獎學金,閣老家的小子想必學業優異,又何必擔心。」

  被話一堵,鍾閣老知道人情是說不上了,面前這小子已經鑽到錢眼裡去了。鍾閣老十分痛心之餘,掐算著自家能不能供應得起所有小子的學費,算來算去實在有些緊,不過壓搾壓搾總能搾出來,無非就是自家幾個浪蕩子日後少耍些花樣。把錢花在聽大儒講學上,總比去遛街走狗要強。

  不但鍾閣老在這麼想,在場很多有兒孫的官員們都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家兒孫送到這裡來,多好的地方,他蕭子雲真是逆天了。

  「那邊怎麼好像還在蓋房子?」有人在人群裡問道。

  「傻了吧,沒得到消息吧,晉城侯說過,那邊蓋蒙學,不管食宿,只要願意,一文錢不要就能去上學。」

  一時間,不知道消息的眾人大都倒吸一口冷氣,真是大手筆啊,蒙學不要錢:「晉城侯不愧是晉城侯,果然是我輩學子的榜樣,從前我還不服氣,憑什麼大家都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他卻被內定作為來的文臣領袖,如今算是服了。這等眼界,豈是我等能相提並論的。」

  其實這主意是玉璧給出的,從成本上來說,蒙學就是蓋房子,布置桌椅而已,至於講學:「陛下,婢子是這樣想的,能進書院的,大多都是有根底的學子,挑數十名成績不錯的,每日輪換著去給孩童開蒙。這樣一來,既不費多大事,孩童們也能得到十分好的教學。」

  「丫頭,你又沒說實話啊!」淳慶帝一眼就看出來了。

  玉璧嘿嘿笑,不好意思地說:「書院收得貴了點,總要平衡一下,否則御史言官們又該打臉了。」

  一說到收費貴,淳慶帝就想讓人打這夫妻二人一頓大板子,三千兩銀子一年,虧他們想得出來。三千兩放到普通人家,夠一家四口過一輩子安逸舒適的日子,結果鍾山書院一年的學費就三千,太嚇人了:「這叫貴啊,簡直就是漫天要價。」

  替淳慶帝滿上茶,玉璧道:「陛下,婢子說過有獎學金的,只要成績優異,這三千兩完全不會成為門檻。到鍾山書院讀書,要麼捧得金山銀山來,要麼努力精進課業,訂這麼高也是為了盼著學子們能夠努力向學。」

  話這麼說自然是合情合理的,怪不得早幾天就放出榜來,御史言官們沒一點動靜。當然,淳慶帝也知道,大理寺前一「戰」,讓他那群從來不安份的御史言官們受到了嚴重打擊,近來上的奏疏都少了許多:「也罷,隨你們去吧。說到書院,朕有意讓老四他們幾個小的都到鍾山書院去學習,他們年紀雖然小,但早已開蒙,去書院足夠了。」

  鍾山書院那撥長長的師長名單裡,當然有淳慶帝敬仰的名宿,所以淳慶帝也十分樂意把幾個兒子送到那裡去。除了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經開始辦差,四皇子以下的都還小,正是學習的時候。

  「當然可以了,學院開門就是收學生的,有教無類。當然,前提是陛下給錢。」玉璧說得明明白白,乾乾脆脆。

  淳慶帝聽完差點沒氣倒,削了玉璧一眼說:「朕還能短臣子的銀錢不成,少提這事。」

  趁著淳慶帝說起書院的事,玉璧就跟淳慶帝提了提自己日後只能上午在宮裡,下午得去書院的事。淳慶帝就好奇地問了一句「你難道也要去當先生不成」,玉璧還真就點頭了:「是呀,陛下可不知道,婢子的算學不錯,鍾山書院有工學分院,工學分院裡沒有一樣不要用到算學的。眼下算學的先生稀缺,慶之讓婢子先頂頂。」

  這時代女子當先生倒也不稀罕,所以大傢伙兒也並不排斥,玉璧這麼說,淳慶帝還只能答應她。畢竟教書育人是大事,哪怕只是工學,那也是學,修船造屋、壘牆鑄炮都需要用到工學,所以淳慶帝挺看重工學這一科:「去吧,省得朕看著你堵得慌,順道把老四他們幾個帶去……別這麼盯著,朕不少你銀錢,這就讓人支給你。」

  淳慶帝多想抽這丫頭大嘴巴子,沒見過這麼要錢不要命的。

  就這樣,玉璧懷裡揣著九千兩銀票,馬車上載著四五六這三位皇子駛向鍾山書院。此時鍾山書院已經開始了開院第一講,講的是「良知」二字,這是取自玉璧無意中一句「學問無良知既是社會的毀滅」。當時蕭慶之還問了什麼是「社會」,聽罷他就記住了,雖然是請梁師言講,但講授內容卻是他草擬的。

  講台之下,大大小小數百名學子,並著旁邊人山人海的圍觀群眾,場面原本應該十分喧鬧,但卻出奇的安靜,除了梁師言不大不小的授課聲之外,只有風聲鳥聲樹葉聲。

  「作學問的人尤其不能失去內心的良知,倘若作學問的人失去良知,那這浩浩人間便是從根子上爛掉了。就如同我們主張,從政者應該心存道德與敬畏之心一般,若人心裡完全失去了道德與那一點敬畏,那他們何事不敢為?何事不可為?」顧忌到在場不僅有學子,還有來往看熱鬧的鄉鄰,梁師言的第一課講得深入淺出、來去直白。

  玉璧身邊皓若白雪的顧弘川小正太撇撇腦袋,看著玉璧說:「陳尚令,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沒有良心,豬狗不如。」

  ……

  總結得真精闢。

  拍拍顧弘川的小腦袋,玉璧說:「道理是相同的,只是我不如梁先生有學問。」

  「我覺得陳尚令講得更好,人間從根子上爛掉有些人不會怕,但沒有人願意做豬狗不如的東西。」顧弘川小小年紀,領悟力非凡。

  因為是貼在玉璧耳朵邊上說的,加上他們站在很邊上,也沒驚擾場中的秩序。

  也幸好是這樣,否則,她立馬就會成為千夫所指的過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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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也無法維持風平浪靜的表相

  在給工學分院的學子們上數學課之前,玉璧回想了一下自己小學的數學課,好像是先認識數字,再從加減法到乘除法,然後複合運算以及各種單位。她覺得是這樣的,至於是不是真的是這樣,那她就不清楚了。

  都是十歲上下的少年,玉璧覺得第一節課,教教數字就好了。結果她低估了這群少年們的學習能力,想想也是,都是有基礎的,滿屋子的孩子都是有錢人家的娃,大多從三五歲起就讀書識字,這時對知識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

  大部分少年很謙恭,但也有眼睛朝天看的,對玉璧的教學大感質疑:「陳先生,這些東西學了有什麼用呢?」

  「有什麼用,這個問題就太廣泛了,小到一針一線,大到世間萬物都可以用算學來推理。如果你們不信,我們來嘗試著用算學來解析一下世間萬物,比如你們現在能看得到的桌椅板凳,長寬高都有定數,高一分低一分都會讓人感覺到不適。」玉璧覺得跟孩子們說應該從簡單的事物開始說,畢竟只是十歲的孩子,她十歲不也才四年級麼。

  但是這般少年們明顯十分不滿意於玉璧的答案,他們始終覺得這是小道,再說白一點這就是完全沒有用的東西,如果不是學院安排了這樣的課程,他們肯定不會乖乖坐在這裡上課。

  「算學包納的當然不止是生活中常見的東西,還包括山高水深、四季輪迴、風雨雷電等等。比如我們現在所在的鍾山,你們可知它有多高,要如何丈量,又要如何計算。」玉璧雖然從來不覺得數學有趣,但是她現在是數學老師啊,只能盡著往死裡忽悠這般孩子了。

  「鍾山高九百丈,這個書上寫過。」小孩兒傲氣十分地回答了玉璧的問題。

  小破孩兒,敢拆她的台。真不要命了。玉璧瞇著眼打算來個神威大發:「那書上有沒有告訴你,知其然如何知其所以然。你只知道它高九百丈,卻不知道它到底是九百丈多一點還是九百丈少一點,也不知道是怎麼丈量出來的。但是,通過算學。我們不必一點點去丈量它。可以很快地得知它高幾何。」

  小孩兒們聽完滴溜溜地轉眼珠子,說道:「那也能算出門前這棵樹多高是不是,陳先生,要不我們試試。」

  「成啊!」玉璧說完,領著這群小破孩兒出門,大家一塊兒站到樹下。有小孩兒問用不用找根繩給她。玉璧笑瞇瞇地看著小孩兒,心道,敢全我繩我就敢把你們全吊樹上嚴刑拷打:「不用,給我來把卷尺就成。」

  這算是道趣味算術題,玉璧記得有相對簡單一點的算法,就是以人影和樹影來最終計算樹的高度。最終玉璧得出結論,這棵樹高七米九八,換算成市制是:「樹高二丈三尺九寸四,如果不信,你們可以盡管去量。」

  誤差不會太多,畢竟公式擺在那裡。

  有不信邪的孩子非要上趕著量去,玉璧就看著幾個小孩兒找來侍從,讓侍從到想辦法量出高度來。費盡好大的周折後,終於量出來了,和玉璧的答案有一點點小差距,差兩分。這點誤差可以接受,不過卻是那幫小孩有差,他們不信邪再量一次,和玉璧的答案就只差一分多一點點了。

  最後,小孩兒們不得不承認,玉璧贏了。

  「可是算樹的高度有什麼用呢?」

  「以後長大了,有一天你們做某個地方的官員,你可以把這個地方的人口列出來,計算每人每天多少糧食,就可以得出結論,需要種多少畝地才能夠這個地方所有人不餓著。再譬如司農院今年報上來,今年共有九千萬畝水稻和二千七百萬畝麥子。你們誰能知道這是多了,還是少了?要知道這可關係到大家是饑是飽,會不會餓死人,你們說這重要不重要!」玉璧可算是把這群小破孩兒忽悠著了,其實她數學真的不成,至於讓她說數學為什麼要學,她也想說扯談呢,普通人數學學到初中就差不多夠用了。

  好在這時代的算學本來就不難,大部分都只是簡單的加減乘除,有個算盤就能搞定。

  好不容易下了課,玉璧長出一口氣,為人師長固然有成就感,但是這成就感得來不易呀!玉璧決定好好催促蕭慶之去找算學課的先生,侍候這群孩子比侍候淳慶帝還麻煩。

  臨到她快要出去的時候,有個孩子忽然跑過來問她:「陳先生,算學可不可以算出路程上要用的時間來?」

  「當然可以啊!如果你去的地方離家一百里,每個時辰走十里,每天走四個時辰,那兩天半就能到。」玉璧隨意說了一句。

  「我想去的地方離書院有九百多里,坐馬車要走多少天呢?」

  咦,這小孩兒是要離家出走還是想家了:「如果馬車每個時辰行駛十五里,每天還是四個時辰,那十五天就可以到。」

  「啊……我想見娘親豈不是要走半個月才能看到!」果然是個想家的孩子。

  打發走小孩兒,玉璧一抬頭正好看到蕭慶之笑盈盈地衝她樂:「慶之,你對我最好了是不是。」

  得,這丫頭又發嬌了:「是,你又怎麼了。」

  「趕緊找幾個算學老師來吧,我扛不住這群孩子,太鬧心了。」玉璧心說就自己這數學水平,能忽悠過去今天已經是奇跡了,再讓她忽悠下去,她可不想玩了。還不如讓她去教他們怎麼玩泥巴,那個她擅長,她從小就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捏泥人大師」。

  「你不是教得挺好,我一直在旁邊聽著,倒真沒想到,你光憑一把五尺的卷尺就把樹高量了出來。」蕭慶之誇獎得十分真心實意。

  但是,玉璧堅決不接受:「不要,你還不如讓我開門課教沏茶,這個我能教得得心應手。」

  看著她,蕭慶之搖頭說:「好,知道了,算學先生月底會來幾名,你先支應一段時間。」

  兩人相攜走到向後院,那裡是先生們辦公和暫歇的地方,兩人還沒跨進院門,儉書就從遠處一路跑來:「侯爺,定州來信。」

  「定州?」蕭慶之接過信一看,不太熟悉那筆跡,揭開了一看,原來是父親的一位老友:「父親性命垂危,怎麼可能。」

  「看後面。」玉璧也不相信,蕭梁身體好得很,不可能會生病。

  信看到後面,上邊寫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出了意外,而且不是人禍是天災。說是前段時間下雨,蕭梁雨夜去訪友,在路上出了事,找到的時候就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蕭梁的老友趕緊發信到京城來,讓蕭慶之和蕭應之等人趕緊到定州去,去晚了只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父親……」蕭慶之一時間也慌了神,蕭梁雖然一直不在他身邊支應,但是有父親在和沒父親在感覺完全不一樣,這一刻彷彿是一座山塌了一般。

  「別慌,先回府去通知應之和母親。應之,你是兄長,你這時候不能慌。或許事情沒有這麼糟糕也說不定,先回府再做安排。」玉璧扶了蕭慶之一把,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只能勸他先回家。

  兩人回到府裡把事情跟蕭張氏和蕭應之一說,頓時間這兩個一個哭天喊地,一個涕淚交加,這時玉璧才知道蕭慶之已經算情緒相對穩定的了。但是看到這二位這樣,蕭慶之原本就壓抑著的傷痛再也停止不了,淚水毫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好半晌,蕭慶之才一一扶起蕭張氏和蕭應之,聲間嘶啞地說道:「母親、子和,眼下事情如何還不明,我們趕緊啟程去定州,所幸定州離京城不遠,現在啟程明天上午就能到。儉書,你快些去安排,玉璧,我去宮中請醫官隨行,你在府裡布置一下。」

  「好,你慢著些,不要著急。」玉璧說完趕緊去準備,此行可能要花費不少銀錢,玉璧先揣了一匣子銀票,然後又吩咐管家盯著各院收拾行李。又把管家拉到角落裡小聲地,很悵然地說:「萬一,我是說萬一,去鋪子裡訂好一應要用的物事,用不到最後,到時候也無非損失一筆錢,只當花錢消災了。」

  管家連連點頭:「是,夫人,小的省得。」

  宮裡,淳慶帝一聽蕭梁出了意外,當時筆都掉在了地上:「怎麼會這樣,快,去找孫醫官來,子雲,孫醫官最擅長治傷,只要還活著就一定能救回來。朕讓弘承跟你一道……不,朕親自去,朕要親自瞧著他好好的。」

  蕭慶之卻連忙推拒,這樣的厚澤,是不能隨便受的:「陛下乃天子,若紆尊降貴去探望家父,固然是家父的榮耀,但卻於禮不合。太子殿下如今也有監車之職,臣自去便是,說不得父親並無大礙,只是臣等自己嚇自己罷了。」

  「也是,那你速去速回,朕派輛馬車給你,套上宮裡最好的快馬,早去早回,到了傳個書信回來。」

  蕭慶之帶著淳慶帝的殷殷囑托,非常不安心地坐上了前去定州的馬車,這一去很多事可能就再也無法維持風平浪靜的表相。





第一百三十八章 堂堂正正地為玉璧掙個一品誥命

  一路上連夜奔波,玉璧和蕭慶之倒還顯得精神尚可,蕭張氏他們三個卻都蔫得不行,徐貞娘和蕭應之是最近身子本來就不好,蕭張氏則是年邁。玉璧提前準備好了蔘茶保著溫,這時取了出來一人喝了一杯,大家臉色稍好一點才向人打響韋義府上在哪裡。

  行人指了路,再上車不消片刻就到了,韋義是定州當地的名人,響噹噹的北地武學大家。蕭梁就是為韋義來的,韋義一接到蕭慶之遞上的名帖,趕緊出來迎接:「嫂子,老朽向你請罪,是老朽沒能好好關照蕭大哥啊……」

  自家男人和韋義之間的兄弟情誼蕭張氏還是很清楚的,所以對韋義倒也溫言細語,並沒有責備:「天命如此,怨不得韋兄弟。」

  這一下子就江湖味兒了,玉璧在一旁不說話,只打量了幾眼就低下頭,她還得扶著徐貞娘,這位身子愈發纖弱了幾分。蕭慶之見狀衝桑兒使個眼色,桑兒趕緊上前來扶過徐貞娘:「韋世伯,家父在哪裡,可還好?」

  不問還好,一問,韋義的臉色就不對了,好半晌才長歎一口氣,還沒開口就要拜倒。蕭慶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但他還是不肯起來,滿懷愧疚地說道:「蕭大哥剛醒不久,聽說你們來了,便讓我來領你們進去。別哭喊,好好聽著蕭大哥說話。」

  一番話說出來,蕭張氏眼淚又出來了,哭聲也悲淒起來,蕭應之也是哽咽不住。蕭慶之一看這,哪還敢表露半點傷懷之意,趕緊喊了醫官一道進去。見到蕭梁時,蕭梁看著氣色不錯。竟也不像是一個性命垂危的人,蕭慶之便以為只是重傷,但醫官手一搭上脈臉色就變得凝重起來。蕭慶之便看向蕭梁:「父親,您這是……」

  「命數罷了,莫學小兒女惺惺作態,老夫這一輩子活得痛快,交友有豪爽仗義滿天下的高朋,為人臣有與陛下的一世君臣相得,做人父親有你們這麼兩個兒子也足以滿足。這一生。為父過得很開懷,莫悲傷。」蕭梁看向自家的兩個兒子,心中滿是滿足,能在閉眼之前再見到他們,已經很圓滿了。

  這樣的時代。講究的就是一個有子送終,有子繼承香火,蕭梁固然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一堂,再過幾個月你就要有孫兒了,你就不想看咱們的孫兒一眼嗎?」蕭張氏哭喊道。

  看向自己的老妻,蕭梁淡淡微笑,這一世他可以自豪地說一句,既沒有由著人虧欠自己,也從不曾虧欠誰:「庶孫罷了。嫡孫才是正統,你啊,別總是這麼任意妄為。我要去了,日後你好好和孩子們過,別再由著性子來了。」

  聽著蕭梁語氣裡濃濃的包容與關護,蕭張氏更是泣不成聲。到此時蕭張氏才明白,自己這一輩子是得了天大的福份,否則不會有蕭梁這麼一位夫君:「一堂,你怎可先我而去,我們說過,你不能先死,你要照顧我一世到白頭啊!」

  這樣的話,年輕的時候確實說過,蕭梁此時卻只能輕輕搖頭說:「抱歉啊,我不能遵守諾言了。」

  「醫官,父親的傷勢到底怎麼樣了?」蕭慶之看著收回手不說話的醫官。

  醫官歎了一聲,說道:「侯爺,老侯爺傷了五臟六腑,已經……老夫醫術低微,抱歉。」

  蕭梁擺擺手,衝蕭慶之說:「阿義請了不少醫官來,個個都束手無策,你也不要為難醫官了。來,都坐下,我們一家人好好說說話不好嗎,何必一個個哭天喊地,難道我最後的一點時間裡,你們盡要哭,連話都不想多說幾句了。」

  他的話說出來,眾人臉上的悲傷之色更重,蕭梁卻很豁達,反正命就要沒了,趁著這個時間交待一下不更好,哭不能解決半點問題。

  向蕭慶之和蕭應之兄弟倆交待了幾句,無非就是如何在朝堂上行走、如何保全自身、如何韜光養晦。然後就讓兄弟倆出去,留下蕭張氏在屋裡,蕭張氏此時悲傷之色稍退:「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能答應。」

  「何苦,子雲可曾比子和少敬你一點,子雲又可曾比子和少孝敬你一點,你為何就不能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蕭梁長歎一聲,他死後,會出現什麼樣的變故,現在他就可以知道一些端倪了。不過,他相信自己的兒子,相信那個十歲之前黏在他身邊的聰明孩子。

  不管你們怎麼對他,不管這世間讓他遭遇什麼,我相信他始終能秉持本心,保持本性。

  「這些年我答應你的,我做到了,沒答應你的,我覺得該做就會去做。」蕭張氏抹乾淨眼淚,悲傷之色也掩蓋不住她心頭的那一點點激動,終於可以把壓在自己心頭多年的事情撇去,怎麼能不激動。

  只是蕭梁……蕭張氏始終還是捨不得,她雖然行事荒唐,但心裡清楚,如果不是蕭梁,她這輩子過不得這麼舒坦。蕭梁和蕭張氏談了很久,蕭張氏勉強答應了些什麼,但至於身後到底如何,卻是蕭梁也控制不住的。

  六月初五,蕭梁在清晨時閉上了眼睛,帶著他這一世的恩怨情仇離去了,京城中,淳慶帝也在幾個時辰後得到了消息。按例,對於近臣品階高的大臣,帝王會賜下謚號以供後人敬仰。淳慶帝鋪開宣紙,寫下了這麼一行字:「追贈蕭公諱梁字一堂為文宣公。」

  這張紙遞出去,禮部迅速擬旨,並把一應儀制準備好。

  三天後,蕭慶之和蕭應之兄弟二人扶靈回京,淳慶帝親自相迎,人死為大,不管生前有什麼樣的糾葛,如今淳慶帝記得的一個,死的是他曾經的好兄弟。

  因為天氣熱,蕭梁的喪禮辦得很迅速,但在儀制上半點錯漏都沒有。按例,守孝需要守三年,蕭慶之和蕭應之還要把蕭梁的一部分衣冠送到雲州祖墳去建一座衣冠塚,並在家鄉守足三年之後才能再次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建好衣冠塚後,兄弟倆就在墳前結廬而居,晨昏定省,每日讀書頌經,除了這些別的事他們也不能做。真正的陵前守孝只需要一年,接下來的兩年可以同房,朋友可以上門,也可以會客,但是不能飲宴,不能操辦嫁娶事。

  「瘦了一大圈兒,你本來就瘦……」玉璧看著那身骨頭,都不忍心,她要屬狗八成得收做珍藏。

  「我還好,子和瘦得更厲害,不過我看你倒是比從前更豐潤了幾分。」蕭慶之心想,這丫頭八成吃得好好的、喝得好好的,加上沒四處走動,當然長肉了。不過,長幾分肉倒更好看了,從前身上一摸上去硌得慌,現在抱在懷裡軟綿綿的,再好不過。

  「每天足不出戶的,能不胖。」玉璧捏著自己腰上那一點點肉,苦哈哈地又說道:「我得趕緊找點事幹,要不然衣服都得重做。」

  「在雲州你能做什麼,老實歇著,這樣也挺好,軟玉溫香,不正是如此。」蕭慶之含笑道,夫妻倆這一年都沒同房,這時軟玉溫香抱在懷裡,差點流出鼻血來。

  白他一眼,玉璧嗔道:「看來你已經好多了,不再是那麼副傷心悲切的模樣了,這我就放心了。」

  都一年了,有什麼不能過去的,何況蕭慶之向來是個灑脫的,否則就憑蕭張氏的疏遠,他也早死氣沉沉了:「倘若傷心悲切父親能活轉來,我倒願意傷心悲切一輩子,父親如今走了,我該想的是如何與子和一道把蕭家撐起來。只是子和如今意志消沉,勸了一年都不聽,母親也是。」

  說到蕭張氏,玉璧皺眉,說道:「我總覺得娘最近神色和從前不同,像是有什麼高興的事,雖然也悲切,但時不時總有一點笑意。」

  聽玉璧一說,蕭慶之也回想起來了,確實是這樣,只不過他看了也以為自己眼花了而已:「能有什麼高興的事,檢兒周歲早過了,難道是子和屋裡的又懷上了?」

  「檢兒出世的時候娘也只高興了三五天,可娘最近是這神色起碼得有十天半月了。」蕭檢是蕭應之的小妾所生,因為是庶長子,還是有一定地位的。

  點點頭,蕭慶之輕歎一聲說:「或許是心情開闊起來了,說到孩子,玉璧,咱們是不是可以準備準備了……」

  玉璧臉紅了一下,捶著他胸口罵道:「呸,色胚。」

  自從蕭檢出生後,蕭慶之就愈發想要個自己的孩子了:「一年了,難道還不許我有急色的時候。」

  看著他那急蹭蹭的樣,玉璧真想打笑一句「慶之你不守孝,牌位會掉下來」,不過這樣的玩笑話,她在心裡想想就好,要不然蕭慶之真能跟她急。

  這一夜嘗了葷腥,蕭侯爺終於滿足了,沒過幾日,京城裡傳來旨意,晉城侯的爵位由蕭應之繼承。至此,蕭張氏的笑才真正是遮都要遮不住了,也到此時蕭慶之和玉璧才明白蕭張氏笑從何來,原來是得了風聲。

  蕭張氏卻不知道,這是蕭慶之去淳慶帝那裡求下的。

  「玉璧,你那一品的誥命怕是要作廢了。」蕭慶之指的是淳慶帝在他們婚前賜下的誥旨。

  玉璧揚臉一笑道:「用你,我本身就是一品尚令,要那一品誥命做什麼。」

  看著她如明珠含露的笑臉,蕭慶之心中暗暗發願,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為玉璧掙個一品誥命。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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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簡直是張烏鴉嘴

  蕭慶之在心中發願的時候,卻忘了自己要遠離朝堂的念頭,等他想起來時又不由搖頭,這兩樣本就不能兼得。

  爵位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因為他從來沒有把這當成是非擁有不可的東西,而且也是只要願意去求就能得到的東西。高官厚祿,對別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對長在帝王身邊,又與太子相伴長大的他來說,是件容易辦到的事。

  「長兄,這是為何?」蕭應之經過許多事後,到底也成熟得多,這爵位他當然想要,但是如果不明不白得來,他寧可不要。蕭應之就是這麼個人,他會明爭,但絕對不愛使陰招兒。

  「本就該是你的,為兄如今只願好好做學問,盼著將來有一天,也能教出桃李滿天下。」蕭慶之解釋道。

  本就該是他的?蕭應之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至少自家長兄說的時候他不明白,但是很快這話裡的意思就由蕭張氏親口說出來了。

  蕭張氏讓人收拾了城東的宅子,讓蕭慶之和玉璧搬過去,蕭慶之倒沒說什麼,倒是蕭應之不解了:「母親,如今還在孝中,怎麼可以讓長兄搬到城東去。城東雖說也有宅子,可那宅子又小又逼仄,多年沒有翻修,哪裡還能住。這府院說是侯府的產業,但長兄始終是長兄,怎麼能讓長兄搬走。」

  「你嚷什麼,從不用腦子想想,若他真是你嫡親的長兄,為娘怎麼會與他嫌隙。你天天招事惹禍為娘都不與你生嫌隙。如果真跟你是一母同胞,難道真會因為他十歲以後就不在身邊養著,就不疼他憐他。說句明白話,他都不該姓蕭,誰知道是你爹從哪裡撿來的種。」蕭張氏終於可以把壓在胸口那塊大石頭移開了。本來就不是她肚子裡生下來的,她怎麼去疼,怎麼去愛。

  一席話說得蕭應之連連搖頭:「不,母親,你定是不喜歡長兄,才這樣說的。長兄與我,都像父親,甚至長兄比我還更像父親,怎麼會不是嫡親兄弟。」

  嫡親兄弟四個字讓蕭張氏笑得更瘋了一樣,當著兄弟倆和徐貞娘玉璧四個人就說開了:「嫡親兄弟。你哪來的嫡親兄弟,咱們蕭家千頃地就你這麼一根獨苗,你哪來的嫡親兄弟。起先我也懷疑過他是你父親在外邊的風流種,但是你父親那個人我清楚,他幹不出這麼不明不白的事兒來。後來。我去查過,也問過你父親,只知道是你一個堂姑姑的孩子,你那堂姑姑未婚便生下了他,不見容於家門,後來出家當了女尼,如今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的話說完,蕭慶之和玉璧相視苦笑,這下都不用再去確定了。也是兩人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反而不如蕭應之來得情緒激烈:「子和,別說了。」

  「不,長兄,我們就是嫡親兄弟。」這一年來,蕭應之和蕭慶之早同起晚同睡,日裡同奉香火頌經。把過去十年的兄弟情誼都補足了回來。在蕭梁走後,蕭應之更覺得長兄如父,一年來處處照顧他,在學業上幫助他,沒有比這更親的情誼了。

  「早先,我便疑過,也在母親這裡旁敲側擊過,只是母親否認了。如今想來,定是母親答應過父親,如今父親走了,母親才將真相說出來。」就算早有心理準備,蕭慶之還是滿臉苦澀,十餘年來的心結,如何解得開。如今又添了新的心結,松間禪院那小土包裡埋著的果然就是他的生母。

  只匆匆數面,甚至未曾來得及盡孝,但他卻莫名地並不覺得內心有悲傷。

  蕭張氏看著蕭慶之,對這個兒子沒感情是真的,但也不至於為難個晚輩,該是蕭家的東西他不貪圖,倒也讓蕭張氏又高看了一眼。蕭張氏也沒有做絕,東城的宅子早一年前就開始修繕了,如今已經修繕一新,小是小點,但這他們夫妻倆住著絕對足夠了。

  蕭張氏是清楚的,這夫妻倆從不缺銀錢,公中的錢是侯府的,夫妻倆的私房卻不比誰少。鍾山書院花銷出去近十萬兩,若說夫妻倆沒錢,誰也不能信:「該你的也不會少你,公中你添進去的古玩字畫回頭管家整理了再送還給你,餘下的該怎麼算怎麼算。」

  其實,這也是蕭張氏念在蕭梁生前殷殷囑托,否則哪裡會這麼大方客氣。

  「不必,母親,養育之恩深重,兒子從不曾忘記,母親收下便是,只當是兒子的孝敬。」蕭慶之淡淡然,心中也奇怪自己居然能夠很坦然地面對眼前的一切。

  有蕭慶之這句話,蕭張氏當然是喜不自禁,蕭慶之添到公中的古玩字畫,大多都是淳慶帝賞下來的,件件都可以說一句價值連城。更讓蕭張氏高興的是,這讓自己礙眼了二十幾年、忌憚了二十幾年的蕭慶之總算可以送走了。

  莫名地看一眼玉璧,蕭張氏心裡甚至感歎:「還有這冤家也能送走了。」

  因為還在孝中,搬出去的事當然不能明擺著來,只是一點點搬著罷了。在外人看來,這只不過是侯府分家,蕭家上下不會有誰碎嘴子上外邊說去,就算不是嫡親母子兄弟,那也在一本家譜上,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

  東城的院子蕭張氏花費了不少,她擔心蕭梁死後不安,所以在修繕裝飾上沒有苛刻一點。玉璧和蕭慶之住進去倒了舒適,儉書和令武及桑兒也只當是分家了,至於自家爺沒繼承爵位,幾個人也都不當回事。

  安頓好一段時間之後,玉璧和蕭慶之才談起真相所帶來的另一個事實:「那你真是陛下下的兒子?」

  算起來,蕭慶之比太子還大幾個月,就算在庶那也是長子,嫡和長都有繼承權。當然,淳慶帝不會承認他的血統,宗室也容不得有一個來自民間的私生子成為下一任皇帝。

  「八成了。玉璧啊,怎麼事事都教你給說準了呢?」蕭慶之捏著玉璧的臉蛋,心情很不爽,越捏力氣就越大了一點。

  揮開他的手,玉璧白他一眼說:「難道我說太陽好像是從西邊升起來的,太陽就真從西邊升起來了!我能說中,只能說明我想像力豐富,而且運氣不是一般的……不知道該說好還是說不好。」

  繼續伸出魔爪,蕭慶之不依不饒地去捏玉璧越來越圓潤的臉:「不好,簡直是張烏鴉嘴,討人厭得很。」

  關她什麼事,她只是提前預告了事實而已,而且當初她也覺得僅僅是八卦好不好:「那你現在怎麼辦?」

  她總覺得,像蕭慶之這樣的傢伙,應該會挺怨恨淳慶帝的。因為蕭瑜那樣的際遇肯定和淳慶帝有扯不清的干係,他的遭遇的種種也同樣源於身世不明。

  但是,蕭慶之卻望著她面色平和:「不怎麼辦,我既不需要血統的承認,也不需要誰來為當年的事做出補償,時過境也遷,愛恨都徒勞。」

  或許真的是因為有了自家小玉璧,他內心相當平和,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沒得到的未必是遺憾,得到的也未必是禍事。兩年之後,淳慶帝肯定會讓他再入朝中,到底是個什麼職位,還得他來爭取。

  其實,要說真的沒有半點埋怨,那是假的,小小年紀在宮中遇到的種種,現在想來都如同陰森恐怖的深淵。但是每一位皇子幾乎都是這樣長大的,他比他們還多十年無憂無慮的時光,何其幸運,想想又沒什麼值得埋怨的了。

  雲州東城住的都是些尋常富戶,沒有深牆大院,也沒有豪奢的宴飲,在玉璧看來就是這時代的小康之家。不是大戶人家,也不是市井中掙扎求生的平頭百姓,倒也講究個禮樂書香,但終究是有點畫蛇添足了。

  不過,人與人之間相交還是很淳樸的。

  「蕭家娘子,快些出來,賣魚的來了,還不快去挑幾尾就要賣光了。」隔壁的王大嫂在外邊提了籃子喊。

  桑兒聽了趕緊去喊正在瞇著眼打盹的玉璧:「夫人,王大嫂說賣魚的來了,你不是說要吃魚嗎?要是夫人實在睏,婢子替你買去。」

  一聽有魚,玉璧立馬就醒了:「不用不用,我自個兒去挑。」

  別人挑大魚買,玉璧盡挑小魚買,王大嫂看了還以為她最近囊中羞澀,順手給她挑了幾尾:「小魚肉嫩,蕭家娘子就是個會吃的。」

  「那倒不是,小魚刺多,要做湯清燉炒了吃起來都麻煩。我打算做梅干菜燒鍋貼魚兒,把骨頭都燉到酥軟,吃起來就不用操心骨頭了。我們家那位大老爺嫌挑刺麻煩,要買大魚,非得剔骨頭不可做成魚片魚蓉不可。」玉璧說著拎了拎,差不多五斤了才罷手,吃不完可以先養著。

  「蕭家娘子做菜就是講究多,到底是京城來的。」有人在旁邊說道。

  玉璧一邊看秤,一邊說:「那是家中大老爺挑剔,要不我哪用這麼費心思……咦,田螺!大哥,這怎麼賣,有多少?」

  賣魚的人看了一眼說:「給二十文錢全拿走,田裡太多啃莊稼,夫人要是喜歡,以後只管說一聲,隨便去田裡撿一撿就能有半桶。」

  半桶才二十文,起碼二三十斤,真是比白菜還便宜。玉璧最愛吃田螺,看見這個哪肯放過:「都拿上,桑兒,你去叫令武來……慶之,正好,不用去叫令武了,去拿桶來把田螺裝回去。」

  讓儒雅溫文的蕭慶之提個大木桶來裝田螺,瞬間玉璧在一眾大姑娘小媳婦眼裡就成了神人,多麼文俊的後生,這麼老老實實地受支使,真是好兒郎啊!



第一百四十章 你又有什麼餿主意

  提著一大桶田螺和魚,蕭慶之渾不當回事就要往回走,手上這點重量對他來說……唔,比玉璧輕多了!斜眼看向玉璧,陽光鋪滿的小巷裡,她正在和王大嫂說著這種魚怎麼做好吃,那種河鮮怎麼做得當,什麼和什麼不能一塊兒吃,小孩子吃魚有什麼好處。

  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也不過眼前這般景象。平凡而世俗,在一群市井婦人裡,她完全挑不出一絲一毫與眾不同的高貴來,但卻分外暖人心。

  就在蕭慶之提著木桶,欣賞著自家小玉璧的美好時,忽然有人很不識時務地湊上前來:「副帥,真的是您老人家啊,我還當自己看錯了。唉呀,怎麼能讓您做這粗活……」

  手一縮,避讓開來人伸過來的手,蕭慶之眼神淡淡地掃向來人:「嗯?」

  來人一驚,連忙改口:「侯爺。」

  「嗯?」

  怎麼還嗯啊,來人撓著後腦勺,明明就是侯爺還不讓人喊了,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爺?」

  提著木桶,蕭慶之轉身邁開步子就要繞列來人回家去,旁邊眾人早犯了癡呆,玉璧也有點反應遲鈍的感覺。默默回頭看一眼,蕭慶之衝眾人很市井很平和的笑道:「他認錯人了。」

  一時間眾人才回過神來,挑的繼續挑,秤的繼續秤,提著往回走的繼續走。玉璧卻明白過來了,大約是蕭慶之在軍中的屬下,否則不會擺著一副恭恭敬敬的態度。

  有知根知底的人士一張嘴就喊出來人的身份:「楊校尉,您是把蕭家郎君當成了晉城侯。晉城侯一家子住在城西別府裡,怎麼可能會住到城東來。」

  鮮少有人知道城東這間院子是蕭家的,左鄰右里也大多是後搬來的,哪裡知道蕭家的根底,所以眾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啊……是認錯了,倒是長得真像,也都姓蕭。看來往上數三代,準得是一家子。」楊其武說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心裡大概清楚了,原來副帥是來這體會一下尋常百姓的生活。差點就把副帥的身份給喊破了,要真喊破了,副帥肯定饒不了他。

  此時蕭慶之才點點頭,提著桶跟玉璧說:「要是還買什麼,讓桑兒來喊我,細胳膊細腿別逞強。」

  多甜蜜,在旁人看來。至於玉璧,想噴他一臉的心都有,不時說她最近長肉了的人,每到吃飯的時候嚷多吃點的也是他,嫌細胳膊細腿的還是他,他這是鬧哪樣:「知道了,大管家!」

  應聲一笑,蕭慶之滿足無比,大步流星往家走,楊其武跟在後邊走半天,心裡直犯嘀咕,一邊還忍不住回頭去看玉璧。他琢磨著。那位應該就是……嗯,夫人,不過侯爺的眼光真的很令人堪憂呀。

  快到門口時,蕭慶之終於回過頭看了楊其武一眼:「我現在既不是元帥,更不是侯爺,也當不得一句爺。同袍為兄弟,以後我們便兄弟相稱。」

  到底是當兵的漢子,不會為稱呼糾結太久,立馬就從善如流地改口:「蕭兄弟。」

  咦,蕭慶之終於覺得有哪裡不對了,這位比他年紀要大,這麼一算自己吃虧了:「楊大哥。」

  被從前的副帥,如今的蕭兄弟喊一聲大哥,楊其武覺得這輩子最好的時候就是眼前這會兒了,跟吃了老山蔘一樣大大滋補:「你怎麼不聲不響就到這裡來了,不是回鄉為文宣公守孝,咋會到東城來。」

  「分家而已,爵位由子和承襲。」蕭慶之說推開門示意楊其武進去。

  楊其武一聽,覺得不對勁啊,明明蕭慶之才是長子,怎麼到頭來爵位反倒讓次子繼承。又想著嫡親兄弟兩不會有什麼傾輒,楊其武也沒往深裡想,覺得應該是蕭慶之大度,把爵位讓給了幼弟:「讓給老二就讓給老二了,憑我兄弟的能耐,公候之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把桶放進廚房裡,蕭慶之按照玉璧說的,把田螺用水漂好,在水裡又淋了兩勺油。楊其武在一邊看著,嘴都快合不攏了,蕭慶之起身瞟他一眼輕飄飄地說:「看著有趣嗎?」

  ……

  「我弟妹真是能人啊!」能讓高高在上的副帥,如玉如雪一般的貴公子幹這活,不用別的,楊其武就能把玉璧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是回鄉探親,還是退伍了,如今軍中怎麼樣?」蕭慶之對軍中的事還是很關心的,比起朝堂來,他確實更喜歡邊關軍營裡的氣氛。

  「回鄉探親,前幾天剛回,沒想到能在這見著副帥,至於營裡,還是老樣子。」一沒出溜,楊其武還是把副帥叫出了口,其實副帥都是個諧稱,最開始蕭慶之做的是監軍,監軍通常被看作是副帥。後來這外號就一直保留了下來,軍中是沒有副帥這個職務的。

  親手沏了茶遞給楊其武,蕭慶之沉默了片刻,他在回想自己馳騁邊關硝煙鋒火中的日子。那時候到底還年少,有衝勁、有熱血,比起現在來多了份欣欣向上的氣態:「別四處說去,我在孝中,不方便招待。」

  楊其武想起蕭梁來,一聲歎息,說道:「是是是,我省得。」

  這個說我省得的傢伙,第二天就招集了一幫大頭兵浩蕩而來,因為不能飲宴,一群人圍坐在一塊兒只能清清淡淡的飲茶。從氣氛裡能看得出來,蕭慶之在軍營裡很是受人敬仰和歡迎。其中不少人對於蕭慶之開了書院這件事很不滿意,嚷嚷著要是去京城就拆了那家書院把蕭慶之搶到連著去打仗。

  一群老打仗的大老爺們,不能喝酒不能大擺宴席,那他們還能幹什麼,虧了蕭慶之想得出來,一群人蹲地上捏了個城防工事開始論戰。稀罕的是,一大群人一邊兒,蕭慶之自個兒算一邊,就這樣,那群漢子還覺得他們吃虧了。

  漢子們正要開始論戰,忽然聽得外邊一陣怒吼:「楊其武,你個混帳東西,大白天的不去地裡收稻子的,盡跑來玩。指著你從回來是讓你來搶收,不是讓你回家耍的,要是還不趕緊給你老娘滾出來,老娘就帶起娃兒回娘家,以後你一個人過去。」

  一時間,眾人都沒了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楊其武刷地一下臉就紅了,罵罵咧咧地沖外邊走,很明顯的卻是要去——向惡勢力低頭。

  蕭慶之看眾人一眼,笑吟吟的說:「這就是你們說的沒什麼事,趕緊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一群大老爺們聚這玩耍,夠丟人的。楊其武家裡就他一個壯勞力,你們要是忙完了自個兒家的活,就去幫忙,別成天就知道騎馬打仗,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的。」

  「就像副帥現在這樣!」

  瞧吧,玉璧就知道這群人老不厚道,她也不臉紅,跟蕭慶之並肩子站著說道:「對,就是這樣。」

  一群漢子們被酸得呀,一個個捂著牙就出去了。蕭慶之看著玉璧笑得不行,伸手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臉蛋說:「這張嘴倒是越來越甜了,走,我們也去看看他們怎麼耕種。」

  玉璧和蕭慶之一塊出門,去的就是楊其武家的田地,離這裡也不遠,蕭慶之打小在這邊長大,印象還是有的,問了幾個行人後就明白了方向。到田裡時楊其武正往田裡扛打稻子的木製工具,老遠見蕭慶之來還伸手笑呵呵地打招呼。

  旁邊還有幾塊田已經被收割了,看過去只剩下一片略有些乾爽的空田,看著稻田,玉璧又想起魚來。稻田裡養的鯉魚味道相當之鮮明,而且還不帶一點泥腥氣,稻子熟了魚就能吃了。不過走得近了,一看,水溝裡大大小小的全是田螺,一問才知道,這好吃又營養的東西大傢伙都不愛吃它,主要是不怎麼會做,做出來味道太難吃。

  二話不說,拽著蕭慶之往家走,昨天買的田螺吐了兩天一夜沙,換了好幾遍水,這會兒正好可以開始做了。拿鉗子去掉尾部的尖兒,洗乾淨後蔥薑蒜爆出香氣來下進鍋裡去,然後烹進去一碗米酒蓋上蓋燜個四十秒,開蓋下花椒辣椒一小勺老抽和鹽翻一翻,然後加大半碗高湯燜上一分半鐘出鍋。

  「現在還不能吃,得讓浸一浸入味兒了才能吃。」看著蕭慶之在灶邊非常沒風采儀範地吃田螺,玉璧不知道是該抽自己一嘴巴子,還是該誇獎自己偉大如斯。

  「這樣就挺好吃的了。」蕭慶之起先還真不相信這東西能吃來著,現在相信了。一品咬下去有點彈牙,但肉質很嫩,一咬破了就感覺裡邊全是飽滿的汁水。怪不得玉璧說什麼「清明螺,賽過鵝」,現在雖然不是清明是秋收了,田螺的味道也很好。

  「誒,蕭慶之,我知道這段時間我們能做點什麼了。」

  「你又有什麼餿主意。」

  「你現的不是官身了是吧,我們開家飯館怎麼樣,就拿田螺當招牌。這東西會啃幼苗,吃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發動大家一起吃,這也是功德是不。」

  玉璧沒說出來的話是,你不是想成為名宿麼,功德什麼的,不要大意的去收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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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現在覺得我有錢途了吧!

  雲州以明江府為州府,南來北往的人要從雲州出關必會經過明江府,明江府盛產鮮花和茶葉,也是水稻的主要產區。各地的客商在八月份時都會雲集至此,每年新出的夏布都會在此時開始售賣,明江府一進入八月就分外熱鬧了起來。

  街市上,擁擠的人群買賣著各種各樣的貨物,南邊的乾貨絲綢瓷器,北邊的麵粉馬匹牛羊,一陣陣叫賣聲中傳來一聲鑼鼓響,循著聲看去,卻是最熱鬧的大街上新開了一家食肆。面臉兒很是尋常,既不像旁邊的大店那麼富麗堂皇,也不像小鋪面那麼逼仄髒亂,一水的竹椅木桌,壘土的灶台看上去極富鄉土氣息。

  「嘿,頭回見把灶台壘在門口的,你說他們壘這麼多灶眼幹嘛,這是打算賣什麼?」

  「嘿,你們看端出來了,看著怎麼像田裡的殼螺子。」

  這家店就是玉璧和蕭慶之鼓搗出來的,當然,他們沒露面,就算蕭慶之不是官身了,也是教書育人的主兒,不能沾這行。所以請了個掌櫃管著,再教會了廚下做田螺後,玉璧和蕭慶之就隱居幕後了。

  「今日開張大吉,嘗鮮不要錢了嘿,走過路過的客倌不要客氣,快來嘗嘗鮮。不管是就酒,還是就飯,那都是滋味非凡,管保各位客官吃了這回想下回,吃了今兒想明兒。」小二揮著大勺站在灶台前吆喝道。

  眾人一看,這玩意能吃,再一看門臉上寫著的那十個大字——食我田中螺,滋味賽過鵝。

  「不要錢?」

  「客倌請好了,嘗鮮不要錢,您嘗嘗?」小二熱情百倍地招呼。

  「那就嘗嘗。」

  小二順手抄起一小碟。約是盛了五六個田螺,裝好後又放了兩根牙籤在上邊。接過小碟的路人瞅半天,這東西雖說沒吃過,但總是見過的。桌著琢磨了會兒,小二在旁邊不言不語,拿起一顆揭開用牙籤一扎然後一旋,肉出來了其餘的還留在殼裡。

  路人一看眼明心亮,立刻會意地上手,一個田螺肉進嘴,那叫一個汁水飽滿。肉質細嫩。細嘗起來甜絲絲的,有點兒酒糟的香氣,還有點辣味兒。這位也不接著吃了,抬頭就問小二:「怎麼賣?」

  「五文錢一份,童叟無欺。」

  「嗯,來兩份。」

  「好勒。客倌您是在裡邊吃,還是拎起走,是預備配飯吃還是配酒。」小二又問道。

  「就酒就酒,拎起走。」

  有人做榜樣後,便有人接著三三兩兩來,因為價錢低滋味好,是人人都嘗得起的市井小食,鵝肉哪是人人都吃得起的,但這五文一碗的賽過鵝嘛,誰吃著也沒壓力。

  越到後來生意越見好,買的人甚至排起了隊,幾個小二拎著大勺,每五文錢就給一勺滿滿的,份量足足。拎起走的用竹簍裝好,小繩一串甩起特新奇精巧,在這吃的還給配新釀的米酒,米酒也便宜三文一碗。

  本來蕭慶之覺得玉璧這樣定價肯定得虧本,要知道這店鋪真的很貴,明江府最熱鬧的大街,兩間不大的鋪面加起來一個月得一百五十兩。當然,對他來說一百五十兩不算什麼大事,所以由著玉璧開了這間鋪子,就像玉璧說的,如果能通過這個鋪面使得田裡再不布滿啃食幼苗的田螺,水稻的產量肯定得往上漲,這是大功一件。

  不僅僅是玉璧覺得應該去收割功德,他也同樣這樣認為。

  「看,就這會兒時間賣出去一百份了,加上米酒和其他的點心,就算過幾天大家不再覺得新鮮了,穩定下來每天也能賣出去三五百份。」玉璧當然知道靠田螺肯定得虧,不過她有的是後招兒。

  松花蛋鹹鴨蛋、果脯果乾、月餅粽子,各色點心賣起,這鋪子要是連人工和店租都掙不回那就有鬼了。

  「玉璧啊,就算一天賣一千份都才五千文,剛夠店鋪的租銀。我跟你說了要蝕本的,你還算來算去總覺得能掙錢,你當這是茶館。」蕭慶之和聲細語地說道,生怕傷了自家小玉璧的自尊心。

  但是對他的沒信心,玉璧嗤之以鼻:「哼,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能掙錢,你等著瞧吧,我就過這鋪面掙不過吳州的杏花樓不罷休。杏花樓現在穩定下來每個月也才千餘兩,這間鋪子等過幾個月,一個月三五千兩不算難。」

  之所以玉璧這麼有信心,那是因為東城的院子裡已經砌好了烤爐,西式的烤爐,她準備做蛋糕、麵包、餅乾之類的東西。有了烤爐,還可以做很多很多這個時代沒有的點心,比如傅大廚私房版的烤雞翅和鹽焗雞等等。

  一說起吃,夫妻倆都精神百倍,蕭慶之早就好奇後院那個古裡古怪的東西砌出來做什麼,對他來說那倒像是冬天用來取暖的:「你真覺得院裡那個奇奇怪怪的東西能派上用場?」

  「那不叫奇奇怪怪的東西好不好,那叫烤爐,晾了這麼久了,今天應該可以用了,回去我讓你看看那奇怪的東西有什麼用途。」玉璧氣悶,懶得跟這沒眼力見的傢伙說三道四,說到烤爐就得感謝傅大廚了,要不是傅大廚這傢伙愛鑽研,不愛用電烤箱,非要用古董貨,她也不知道西方人在沒電以前怎麼烤麵包和披薩。

  晚上,玉璧做了一桌子用烤爐做出來的美味佳餚,比起現代的電烤爐來,木火烤爐的細膩和炭火的焦香感是無可比擬的。那烤雞翅、烤麵包和千層酥,從木火烤爐裡出來的真心不是電烤爐能相比的。

  烤茄子、烤土豆和烤四季豆,更有美味的烤粟子!吃得蕭慶之嘴都不帶停的,最後玉璧啃著肖想已久的烤翅問道:「現在覺得我有錢途了吧!」

  「大大的有錢途。」就算有點昧著良心說瞎話的感覺,蕭慶之也很痛快地贊美了一通,為了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曾經的副帥和晉城侯已經墮落成了什麼都可以拋棄掉的吃貨,玉璧偉大呀。

  第二天開始。玉璧就往鋪子裡送了些蛋糕麵包試賣,反響不錯,但因為量實在太少,也顯不出利潤來。麵包賣得不貴,但蛋糕賣得價很高。因為奶油實在太麻煩。而且牛奶本身也不便宜。

  這些讓玉璧做著自個兒吃行,可讓她做了去賣。她沒這勁,蕭慶之一看說:「得,你還是教給鋪子裡的師傅做吧。既然要做就好好做。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這個成語還是我告訴你的,你倒會現學現賣啊!」玉璧這會兒正琢磨著做點其他的東西,比如披薩,奶酪這東西她倒也會。就是做起來太麻煩太耗時間和工夫。不過她又一想,咱中國多少好吃好喝的。未必老得想著西方這點麵包蛋糕。

  結果等到鋪子裡的蛋糕麵包剛火起來的時候,玉璧早已經轉頭鑽研究中式點心去了,中式點心也有很多是需要烤箱的,比如糖火燒和各式酥餅。至於鋪子裡的蛋糕麵包賣成什麼樣了,玉璧完全沒去管,不過偶爾上街一趟買食材時,看著排起的隊伍她會感歎一句:「獨一份兒果然有錢途。」

  漸漸的鋪子裡不再賣田螺了,因為大部分飯館都開始做起這道小吃來,玉璧就乾脆停了田螺。說要是田螺現在價格越來越高,再賣五文錢就真要虧本了:「幾位師傅,這十幾樣點心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從明天起上新點心,賣得不好的就不做了。」

  等到點心做起來,玉璧這個不務正業的,又極為跳躍的把目光投向來奶牛!於是鋪子裡過一段時間又開始賣起牛奶和各種奶製品來,等到一個月算下來,蕭慶之都不得不佩服她了,看著她玩了一個多月,就沒幹正經事,這兩間鋪子居然掙了三千多兩。

  「看吧,我就說能行吧。」抱著帳本看了好多眼,其實玉璧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真做到了,當時確實有誇張的成份在,她自個兒都沒當回事,要不然也不會一直玩著似的做這事。

  說起來,玉璧覺得自己這徒弟已經算對不起師傅的了,如果讓傅大廚來,他就是天天炒雞蛋都能讓這鋪子月入上萬。

  「是是是,我錯了,你最能耐。」蕭慶之琢磨著,這丫頭一個月漫無目的的,像做著不著邊際的事,但她好像一直奔著一個目標去:「丫頭,說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的已經做了好不好!」玉璧瞪著蕭慶之說道。

  「你做了什麼?」蕭慶之滿腦子糊塗。

  玉璧笑瞇瞇地說:「你沒發現這些東西都是一點點就很能填飽肚子嗎?你沒發現所有的雜糧都可以做成口感細膩的點心嗎?你沒發現最近鋪子裡在賣可以保存很久的雜糧麵嗎?你沒發現麵包就算是大夏天也可以一個禮拜不壞嗎?你沒發現我用野菜做了餡料嗎?」

  接下來她還準備推廣烤爐和雜爐點心的做法,她相信蕭慶之能明白她的想法。功德固然要做,銀子當然也不能少,光做功德不掙錢這樣的事兒,她是不會去做滴!

  一個一個沒發現說下來,蕭慶之總算明白了,這丫頭哪裡是漫無目的,分明是吃了喝了還順便解決了兩個民生問題。一是吃不飽的問題,二是食物儲存的問題。側著臉看了玉璧一眼,蕭慶之不由得感慨,自家小玉璧有大智慧呀:「別想這麼多了,你好好的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吧,我的事我自有解決的途徑,不要天天緊鎖著眉頭一副操心勞神的樣,看看你這一個月下來瘦了多少。」

  聽到瘦這個字,玉璧立馬來了精神,到銅鏡前仔仔細細地照了好幾圈後,喜滋滋地說:「哇哈哈,真的瘦了,太好了!」

  蕭慶之搖頭歎氣,滿心暖意無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在這個時代大幹一場

  明江府東城西城和南城都算是吃喝不愁的人家聚居的地方,唯獨北城一帶聚居著不少流離失所的尋常百姓,這一片就是貧民區。這裡的道路,晴天黃土飛揚,雨天泥漿能到小腿肚,生活在這裡的人早就已經對此麻木無視了,他們木然地生活在這裡,從生到死,每一天對他們來說都毫無意義,只是為活下去苦苦掙扎而已。

  本來玉璧是不會來這樣的地方的,畢竟在現代,擱中國這樣的地方,不會有純粹的貧民區,或許鬧市隔壁就有髒亂不堪的陋巷,或許污水橫流的地方不遠就是摩天大樓。所以玉璧從來沒想過還會有這樣的地方,低矮的房屋斜斜地靠成一排排,門前屋後多是衣著破舊,面黃肌瘦的人。

  小孩子們就在泥地裡玩,雨後濺起的泥漿子弄得小孩子們滿臉滿身,他們卻猶自不覺地歡快鬧著笑著。這樣的場面讓玉璧很感慨,為生活在這裡的人而感慨,但做為一個學城市規劃的,她更多的是為這裡的環境而感慨:「慶之,我們能不能幫幫他們?」

  「玉璧,有些事,不是我們可以做的。就算我們有心要去幫他們,也得顧忌著這名聲太大,我們擔不下,擔不下的名聲就是罪過,懂嗎?」蕭慶之生在這長在這,何嘗不想改善一下,但是就像他說的,有些事不是他們可以去做的。改善民生這樣的事,是天子的事,是天家的事,尋常人要是沾手。隨時就是一個死字。

  可是就因為這樣不伸手幫一幫嗎,哪怕就是鋪設個下水道也好呀,省得他們每天再這樣泥裡來土裡去,最好還能幫他們想辦法把屋子修繕一下。給他們找點能活下去的營生。其實玉璧本來不是這樣愛心軟、愛犯聖母病的傢伙,主要是看著這有山有水有一塊大好的平地。竟然這麼髒亂不堪,實在太有違城市規劃精神了。

  其他的地方,她肯定動不了,那些都可以算成熟社區,青磚鋪地、灰瓦白牆。但這裡不是,這裡拆起來不費成本。而且指定人人都樂意於接受改變,當然,前提是變得更好。

  思來想去,玉璧覺得心裡跟被撓了一樣,不行。她非得幹成這事兒不可:「慶之,不如我們拉太子下水,把殿下扛在頭頂上,這樣不就沒事了。大名聲都給殿下,咱們在後邊兒求個心安,順便掙點錢。」

  用力敲她一記,蕭慶之搖頭道:「你真是鑽到錢眼兒裡去了,這裡能有什麼錢掙。」

  掙錢的營生多了去了,只是以前玉璧覺得自己的精力有限。不想去動而已。現在多好,這裡有巨多巨多的勞動力,有巨大巨大的地方,那當然就會有無限的商機:「誒,相信我吧,既能讓這裡的人改善生活。也能改善這裡的環境,更能掙著錢,你看我什麼時候在錢財上吃過虧。」

  一想也是,蕭慶之見她揉著額頭,又心一軟,伸手揉著,溫聲問:「敲疼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某人很慘很慘地紅了眼圈兒,眨巴著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說:「嗯,疼!」

  這模樣看得蕭慶之心一陣犯抽,疼得不用說了:「我手重了,來,我看看。」

  「你修書去給陛下和殿下,藉著為父親積陰德的藉口,把殿下這大旗揮起來,這樣就算補償我了,你可不能讓我白挨這一下!」要說疼呢,也就那麼回事,蕭慶之下手很有分寸。她心疼的是這裡的大好地方,要擱現代,那就是上風上水,原生樹木蔭蔭成林,大好的樓盤賣點。

  「好,我回去就給宮裡去信。」蕭慶之拗不過她,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名頭給了太子完全不成問題,他只要摻和過,功勞總不會少算他這份。

  不過,接下來玉璧一說下水道,蕭慶之就想抽她了:「這裡架上下水道以後,就不會再這樣了,我們先修下水道。」

  想想書院那點兒下水道鋪出來,簡直比蓋房子還貴,蕭慶之瞅半晌,忍住了沒再伸手敲她,只說道:「書院多大點地方,光鋪下水道就糜費了幾千兩,北城這麼大地方,下水道鋪下來起碼得十萬兩上下。這還是往少了算,往多了算那就沒數了。」

  原來覺得花銷太大,划不來,玉璧立馬陰轉晴,笑嘻嘻地說:「這個簡單嘛,看我的就是了。」

  和城市規劃、城市建設相關的專業她們都學過一點,既學過紅磚、青磚的工藝,也學過水泥的工藝、等級和檢測……等等各種建築材料他們都有過涉獵。但是,讓她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配比,再精確到每一步製作,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畢竟,這些不是城市規劃專業的重點,所以她也只是有個大概印象而已。畢竟建築材料的工藝都不複雜,配料也相對簡單,所以玉璧決定試一試,能試出來當然好,試不出來……咳,那就算了。

  接下來幾天,蕭慶之連玉璧的人影都看不到,問她幹什麼,她一個字都不透露。看她神神秘秘的,蕭慶之好奇了片刻後就隨她去了,反正這丫頭也捅不破天,隨她玩去。

  「怎麼樣,張師傅,第三塊能不能成?」玉璧指的是水泥,她只提供粗略的配方和製作程序,粗略到什麼程度呢,原材料她知道,大致的製作過程她也知道,但到底怎麼做……別問她,她也不知道,老師沒怎麼教,估計就是教了她當時也沒怎麼聽,她又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用到這個。

  張師傅見了她直搖頭:「不成,我早上拿錘子敲過了,散成渣渣子嘍。」

  那到底要鬧哪樣,玉璧都有點氣餒了,怎麼覺得別人做起來就這麼容易,自己做點什麼就這麼難。她無非是要搞點發明創造,要不要給她來九十九個成功它媽:「再試吧,張師傅,咱們不能罷休,越是不成越跟它扛上了。」

  說完,玉璧繼續撒下大把「研究經費」供張師傅研究水泥的配方和工藝,然後她就躥到鐵匠鋪子裡去了。一大一小四個半圓的鐵皮子合成內外一大一小的圓,這個是模子,到時候只要把水泥填進去,很快就能做出一個又一個的地下排水通管。除了這個,玉璧還訂了窨井蓋和下水口的柵欄,不管水泥能不能出來,抱定不成功不罷休的念頭,玉璧很努力地——揚起小皮鞭抽打著諸位工匠快馬加鞭搞研究。

  當然,她會認真為各位師傅搖旗吶喊助威的。

  京中的回覆在玉璧的搖旗吶喊中也到了蕭慶之手裡,回信卻是來自於太子顧弘承,先是說這是千秋的功績,怎麼敢不為之。又說父親很是念想著文宣公,能為文宣公積陰德再好不過,淳慶帝很滿意他的想法,能時刻心懷著天下百姓,又能做事有法度。末了,顧弘承說這樣的事他很願意被拿著當槍使。

  這就是宮裡的態度了,有淳慶帝和顧弘承的首肯,蕭慶之就能去做這件事了,至於怎麼把太子這面旗扛起來,辦法多得是。這種事玉璧做不來,他做起來卻得心應手:「只是,玉璧這丫頭的東西到底鼓搗得怎麼樣了。」

  放下信,蕭慶之就要讓桑兒去把玉璧找回來,他才喊一聲桑兒,就看到玉璧捧著塊石板驚聲尖叫著衝進來。眼看著兩人要撞上,蕭慶之一側身,然後伸手一攔一拽:「瘋什麼,越來越沒個正形。」

  「啊啊啊…………蕭慶之,我成功了,噢,不對,是張師傅成功了,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我說的好東西。當然了,現在成本不比石板便宜,但是張師傅說如果大批做,用水車輾磨的話,成本就很低了。」玉璧舉著那塊不大不小的水泥塊,歡欣無比地捧到蕭慶之面前,雖然這不是她完成的,但也是她全程參與的,她覺得自己總算做了一件穿越女應該幹的事兒!

  「好好好,別光顧著樂,把事兒說清楚。」蕭慶之被她的尖叫鬧得頭昏腦脹,可玉璧還在一個勁叫喊。

  把懷裡的水泥塊放地上,玉璧指著水泥塊說:「來,掄錘砸它。」

  ……

  這丫頭盡發瘋,就是普通的石塊被蕭慶之砸下去,八成也得碎裂。見她興奮不已,蕭慶之也沒法,從雜屋裡拎出大鐵錘來,衝著那水泥塊就是重重地一下:「這石板倒結實,居然只起點飛灰。」

  於是玉璧得瑟了,笑瞇瞇地說:「我就說有用吧,這可不是石板,是我和張師傅做出來的……當然,主要是張師傅。張師傅管這叫灰泥,跟麵粉似的末子,拿水和了陰乾過不了幾天就是這樣,就算是你也砸不壞。你說,這東西做下水道能不能成!」

  做下水道?這……東西,用處大了去吧,自家小玉璧果然是個心地澄明的丫頭啊!做出來這麼有用的東西,盡想著錦衣夜行,鋪到地底下去,她這腦子到底怎麼長的:「是,能成,你讓張師傅把配方抄一份給我,不要外傳,我送到京中去給陛下。」

  玉璧只管能不能用來做下水道,至於其他的什麼彎彎繞繞,干她什麼事。她就知道現在下水道解決了,壘房子的事自然也就解決了,所費的就是讓北城的百姓組織起來燒瓦燒磚而已,燒瓦燒磚的技藝在這個時代很成熟了,不用她操心。

  她終於要在這個時代大幹一場了,沒白瞎了老師教她那麼幾年城市規劃。

  想想北城將在她手下變成乾淨整潔的小區,她的心頭就一陣陣火熱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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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可好孩子是別人家的……

  官面上的事自然有蕭慶之去打通關節,北城的百姓則由明江府出面去管理和組織,其實玉璧的心思到底單純了點,她只頭腦一熱就要幹這事,卻不知道這裡邊有多少門道和利益牽扯。蕭慶之知道她不懂,所以二話不說的在後頭無聲無息把事兒辦好了,玉璧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完全不用顧慮其他東西。

  有蕭慶之這麼好一個賢外助,玉璧辦起事來還能不順風順水,北城的百姓聽說有人幫他們蓋房,幫他們改善營生,起初都有些猶豫。不過,到底是有官府出面,百姓們對官府還是相對來說要信任一些的,再到後一聽說是太子殿下的聖澤,是文宣公的餘蔭,百姓們就再沒有不信了。

  張師傅那裡,官府派了工匠來,各種器械到位後就熱火朝天的開工,鐵匠鋪也是這樣。城北則是一條街一條街開始改,從面山的那一處開始改起,茅屋一推坑一挖,下水道管鋪設下去,很快就被填平夯實。

  本來應該用水泥鋪地的,但是玉璧向來不喜歡水泥地,最後選擇用河邊的石子鋪地,水泥避免不了要用一些,但是比起光用水泥來說,這個要環保得多。而且水泥地一樣容易揚塵,這時代又沒有瀝青,不大不小的石子是最好的選擇。不得不說,這時代的匠人真是用心用得很實在,石子鋪在地上都要講究個平整美觀,鋪出來的石子路讓玉璧不得不拜服。

  「唉呀,得跟百姓們說一說。這幾天這條路可不能踩,還得看著,一旦乾了就得淋水上去,不能讓路開裂。那下水道的柵欄也得注意著,別堵了。窨井蓋也得注意著點,那可是十幾斤鐵……」鑒於現代不時失竊的井蓋。玉璧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別說十幾斤,幾百斤也不會有缺失,上邊打站作監的印,還有誰敢動不成。」蕭慶之覺得這丫頭真是擔心得太多了。

  因為石子路上這時蓋上了稻草,所以還看不出什麼不一樣了,至少蕭慶之沒看到一點點鋪出來的樣子,玉璧卻是一路盯著看過來的:「慶之。這路怎麼樣,好吧!」

  見得得意,蕭慶之非常懂味地滿眼贊賞:「當然好,不管怎麼樣,你這份心就是好的。他們該感謝你才是。」

  謝不謝的,玉璧不在乎,她現在就是個找著了大玩具的小孩兒,這玩具又好玩,又玩得轉,玩成了還在成就感和滿足感,這比什麼都重要:「我還得謝他們呢,想想這裡將來的樣子,再想想是我做的。就覺得幸福極了。成果擺在這裡,哪裡還需要感謝。」

  第一條路鋪好後接著幾天都是大大的晴天,玉璧就每天去盯著人灑水,七天後,玉璧才讓人揭開稻草,然後再繼續灑了幾天水才算完。這時再壓上去。路就很平整了,比起水泥路來這要好不少,而且城北也少有馬車來,石子路走著還能按摩腳底呢。

  蕭慶之跟在玉璧身後瞇著眼睛瞧,只覺得這路寬敞而美觀,右邊要稍稍高一點左邊低一點,下雨天水就會通過鐵柵欄流進預先留好的下水道缺口裡。下水道將會一點點鋪設,最後匯聚到一點,玉璧說要在那裡建一個什麼污水處理所,到底什麼個意思,蕭慶之不是那麼明白。

  「玉璧,現在已經鋪了三條路了,是不是該砌房子了。」蕭慶之看著第一排拆掉的茅屋,感歎著變化如此之快,不過十天的工夫,這裡就有了煥然一新的感覺。雖說是官府做主導,但這事卻是因自家小玉璧而起,蕭慶之感慨啊,這丫頭真是大能耐呀。

  看著已經被清除出來的空地,玉璧點點頭說:「蓋是要蓋了,不過我得先畫個圖紙啊,可你也知道,我那畫畫的工夫,真不怎麼能見人。」

  畫畫建築平面圖,她可以,要畫建築展示圖那還是算了吧。至於建築平面圖,她早就畫好了。

  「行,我去畫,你先來畫個簡易的給我看,我再給你畫一遍。」蕭慶之莫名地笑,玉璧到底還是有不會的,筆墨上的工夫真的不行。

  等建築平面圖和展示圖一到,工人們和北城的百姓們就開始破土動工,一排排房子就此開始了拔地而起的進程。房子和道路容易辦,撒下錢去就行,但是給他們找活下去的營生卻不是很容易。

  畢竟,北城的人著實不少,要想一個讓所有人都能受益的項目太難。玉璧自己想發家致富,真的是分分鐘的事,可讓她教大家發家致富,這個還真心有難度。這個時候,蕭慶之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招來人教各種活計,木工鐵匠廚子等各種手工藝人招集起來,到城北來傳授技藝。

  最後,玉璧琢磨出一件事來了:「不如拿美食美酒打出名頭來,等這裡有了名聲,愛吃愛喝的人自然會聞著味兒過來。」

  「這主意倒也可行,不過這就要辛苦你了。」現在官辦酒坊的果酒一天賣得比一天好,那叫一個供不應求,如果玉璧能把這個傳授給當地百姓,倒是大功一件。不過蕭慶之得事先上書給淳慶帝,畢竟這是把官辦酒坊的利益分出了一些給百姓。

  這事,蕭慶之以為玉璧沒想到,但玉璧卻想到了,前些時候官面上的事玉璧沒想到,那是因為她覺得這是好事,好事不應該顧忌什麼。但果酒卻早早交給了淳慶帝,所以得跟淳慶帝打商量:「果酒早就獻給了陛下,雖說我拿著一成利潤,但大頭都是陛下的,這事還是得去跟陛下說才是。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官辦酒坊的酒一來品質非凡,二來陳釀的時間也久了些,供京城都不怎麼供得過來,何況要供當朝上下所有人飲用。我準備教這裡的人釀時間短一些的,風味更清淡一些的,至於官辦酒坊,以後完全可以走高價,民間釀的就走低價。」

  見玉璧這麼說,蕭慶之略一想,覺得她想得已經很成熟了:「這樣就行了。」

  「也不能家家都釀酒,挑一些有根底的來教,要是完全沒釀過的就不用教了。願學做菜的就學做菜,木工鐵匠等技藝也可以繼續教著,畢竟這麼大個地方,哪行哪業的人都得有。」玉璧想了想,一個成熟的配套社區好像還少很多東西,比如學校、醫院、百貨市場和文娛場所。

  文娛場所她倒有了想法,最右是江邊,江邊那一溜的房子全做成鋪面,茶樓也好,酒樓也好都是可以的。面山的這一頭就做書院,醫館放在北城中央,百貨市場則放在南面,這樣一來就算初步規劃好了。綠化不用怎麼做,這裡的原生樹木都被保護得很好,所以公園休閒廣場之類的不用考慮。

  在玉璧的計劃裡,這些都是最後完善的,先讓大家安安穩穩過冬再說,等房子全蓋好就差不多十二月份了,最後一批住進新房的剛來得及搬進去安置好年節就來了。這一年北城的百姓都過得相對殷實一些,這幾個月裡他們學了不少東西,都有看家的手藝了,有一部分人找到了活幹。

  大伙兒對太子對文宣公那叫一個感恩戴德,甚至還有人提議給文宣公立祠紀念,這事卻被蕭慶之喊住了,只是選了座橋叫文宣橋,文宣橋相對應的那條路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文宣橋路。清流們年末上表,大大誇揚了太子仁德,又洋洋灑灑的稱頌文宣公如何如何餘蔭鄉里。

  「這丫頭倒真是能耐,去雲州一年多的時間,做出這麼些事來。弘承啊,慶之是良臣,這丫頭若是個男兒就是謀國之士,可惜了是個女兒家。」雖然嘴上說著可惜,但是淳慶帝卻很滿意自己的眼光,瞧他給他看重的臣子選了多好一門良緣。

  「父皇,兒臣真想去看看那是什麼樣子,當地知府上表奏請改名,說是要易作承恩區,兒臣看了沒批復,這樣做就太落痕跡了,反而不美。」顧弘承心說,這知府真不會來事,再添上這一筆顯得多麼畫蛇添足。

  淳慶帝點點頭說:「嗯,不應批復。」

  淳慶帝在想,是不是真的應該讓太子去看一看,畢竟是借了太子的名頭,如果太子能去,對太子的名聲也有好處。現在淳慶帝對太子越來越滿意了,太子有了信心,辦起事來越得心應手,淳慶帝心裡,顧弘承已經真正成為了這個國家未來的主人。

  「這樣吧,明年開春你便去雲州看看,順道頒旨下去,讓他們夫妻倆孝期一滿就趕緊回京來。要是不提前下旨,只怕他們就要在明江府瘋玩得不想回京城了。」雖然蕭慶之在社稷良臣的路上越走越相去甚遠了,越來越像一個道德家,但是這樣的蕭慶之,淳慶帝不得不承認,更加光彩奪目,令人贊賞。

  一個將要成為文臣領袖的道德家,勢必要為世人所敬仰,而他這一手將蕭慶之提拔起來的君王,自然也就是明君賢主了。

  嗯,這麼一想,淳慶帝倒更覺得蕭慶之可心可意,多好一孩子啊!

  可好孩子是別人家的……

  不要緊的,陛下,遠方有真相在等著您開啟,有驚喜喲!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京城的太子,明江府的酒

  雲州四季如春,就是年節底下也沒冷多久,就臘月底和正月初這一段時間冷,和北方的乾冷不同,南方的冷帶著一股子濕氣。好在來得快去得快,一晴起來,整個明江府又是朗朗雲天。污水處理的項目玉璧也指揮著做完了,這時代沒那麼多化學污染和不可降解的垃圾,污水處理相對要容易一些,而且排污量也不多。

  污水處理的項目必須轉交由當地官府去辦,怎麼協商玉璧就不管了,跟官府打交道,她真的沒有這個經驗。好在這個要怎麼辦,官府自有一套運轉的辦法,加上所費不多,也就是人工和一些普通的材料,每個月下來有個二三十兩銀子就妥妥當當。

  不過,等到春天裡開花時,玉璧計劃做後期項目時再去看,覺得自己徹底對不起老祖宗了,怎麼看來看去都是歐式田園風格呢?石子路,還有一部分石子砌的牆,加上柵欄和四處攀援的花木,真的是很歐式田園啊!

  「算了,我第一回做建築,情有可原,下回保證不這樣了。」玉璧喃喃好半會兒,才邁開步子去河邊,邊這時候石子路已經好了,河邊原就有各種樹木,只需要保存好就成,而且還加高了,石桌石椅擺上,再加上臨街漸漸蓋好的鋪子,還是有古風的。

  「玉璧,這邊蓋好了怎麼做,現在地契和房契都在我手裡,是賣是租你想個法子。」蕭慶之只管著應付官面上的事,這些事就讓玉璧自己去做,倆人配合得好。一外一內正妥當。

  「什麼,這……這裡有百餘間鋪子,怎麼全在你手裡?」玉璧就奇怪了,沒聽說過蕭慶之還分了家產。怎麼一下子整條街都歸蕭慶之了。

  「怎麼不能在我手裡,北城和東城各有一半是父親攢下來的家業。去年這邊剛動工,子和就把地契送過來了。要是沒這個,你不得虧錢,這麼多銀子撒下去,沒見你撈回點來。」蕭慶之是這樣認為的。

  長歎一聲,玉璧還是跟古人無法溝通啊,掙錢哪裡是一天兩天的事,精明的商人從來不做一錘買賣,細水長流才是王道:「我本來想在這邊買一溜鋪子,等著收租的,現在好了,這一整條街都在我們手裡,等到生意好了。還怕沒錢掙。」

  之所以選臨河的地方做鋪面,那是因為河面上可以泛舟,文人雅士們一來,生意就跟著滾滾而來了。而且,現在鋪面還沒開始招租,就已經有很多人捅過來問了,現在北城氣象與從前截然不同,處處都透著新鮮,明江府不少人湧到這邊來看新蓋好的北城。

  明江府耳能通神的人不少。早有傳聞這是太子殿下的善舉,是文宣公的餘蔭,這樣一來文人雅士們的興致就更大了。加上蓋出來後,與別處風景相異,邊蓋就邊吸引人。這邊的賣點是生活氣息,農家氛圍。文人雅士們嘛,本來就愛這樣的。

  蕭慶之正要說點什麼,忽然聞到一股酒香氣飄過來,帶著柑桔獨有的芳香:「嗯……玉璧,我聞到酒香味了,是誰家在釀酒,聞著像是柑桔酒的香氣,這麼快就出酒了?」

  縮縮鼻子聞了聞,確實是柑桔酒的香氣:「看來是出酒了,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大概和明江府氣候更暖和有關係,酒釀起來快。走,我們去嘗嘗,看看是誰家的酒釀好了。」

  聞香而去,越過三條街才找到酒香的來源,是一戶人家正在院子裡開酒罈,正一勺一勺往小壺裡裝,酒香氣一發散開,還真吸引了不少人聞香而來。水果酒官坊釀造只夠供應京城和幾大州,雲州還真是鮮少有人嘗過:「這酒香氣可真好……」

  「不是不讓私家釀酒賣嗎,只能自家喝,不怕官府拿人嗎?」有人有疑問。

  分裝著酒水的主家連連擺手說:「可不敢亂說,這可不是糧食釀的酒,是柑桔和山上的野蘭花一塊釀出來的酒,昨兒西城丁老板來我這裡訂了酒去,各位要嘗怕是不成,我這裡的酒都被丁老板包圓了。」

  隔不遠,有人喊道:「要喝酒來我家,我家的梨酒也好了,梨子和臘梅釀的酒,雖說沒柑桔這麼香,但滋味也不差,正好出酒了,都來嘗嘗。」

  眾人一聽,哄然應好,主家分著酒臉上樂呵呵的,釀柑桔酒的主家就是靠讓人嘗酒把酒賣出去的,他當然樂意讓大家都來嘗酒。眾人接過一嘗,這梨酒甘爽清涼,帶著梨子特有的芬芳,釀酒的梨就是明江府山裡的野梨,小個兒味酸,但完全成熟後糖份很高,釀酒什麼都不用加,過一段時間自然而然的就在了酒。

  「好生爽口。」

  「酒味淡了點,但風味不錯,比官坊的失了醇郁綿柔,不過甜淡清冽一些也有甜淡清冽一些的滋味。」蕭慶之也嘗了一口,相比之下,官坊釀的是上品,玉璧釀的則是官坊都比不過的。但是對普通人來說,這樣的水酒便是極好的了,不愛喝酒的姑娘家也能喝上幾碗,甘甜不醉人,怪不得玉璧有信心吶。

  那是肯定不如官坊,玉璧倒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她很想傾盡所有教,不過完整的方子給了官坊,她可不敢讓攛掇著大家跟官坊爭利:「這樣出酒多一些,多喝也不醉人。」

  飲盡碗裡的酒,蕭慶之把碗還給主家,又說道:「為什麼每樣酒都非加花不可,記得你給官坊和在江南釀的酒也沒刻意加花去釀。」

  這是賣點,也能添點氣味,當然主要的作用是唬弄人。玉璧湊到蕭慶之耳邊,小聲地說:「你不覺得,一加了花,這酒就顯得更雅致恬淡了嗎?這也是為了讓將來給酒寫詩文的文人們寫得更漂亮,更有內容,話說……酒你也喝了,是不是該贈詩贈題詞什麼的。」

  幸好酒早喝下去了,要不就這句話,蕭慶之就得噎死:「我要是處處贈詩題詞,以後我的詩和詞就不值一文了,你這念頭趕緊打住,還是讓別人來吧。」

  「好吧,那就算了,為了你能值一文,還是別到處寫。」玉璧說完揮揮手,又喝了一盞酒下去,這酒就像那「含乳飲料」一樣,可以看成是「含酒精飲料」,灌一罈下去也未必能醉著誰。

  自從北城飄出果酒香氣的這一天開始,北城就徹底熱鬧起來,沿河的鋪面蓋好後,才半個月就租了大半出去。賣酒的鋪子占了三成,還有三成是賣各類美食的,餘下的則是買各種工藝品的。酒鋪子的生意最好,可惜產量並不高,所以也照樣供不應求,而美食的名聲則打得慢一點,但只要嘗過就會對這裡的食物念念不忘。

  「可以開始給這邊招醫官了,醫館立了這麼久了,再不招醫官留在那裡就浪費了。現在這邊的百姓口袋裡也有銀錢了,不會生病了連醫館都不去,書院也要開始慢慢招收學生。」等醫院學校一做起來,這裡就算什麼都足了,餘下的就是隨著這裡的人生活越來越好,慢慢去增添。

  「你不會又讓我開間書院去講學吧?」有一間書院就夠了,再來一間,他沒這精力。

  「多大點事,鍾山書院裡那些學員,你不是常讓他們行萬里路嗎?那些年紀大一點,能去考科舉,但又還沒考或沒考上的都可以讓他們來這裡輪流教學嘛。當然,先生還是要招收的,我還是覺得應該交給當地去辦,書院和醫館我們都沒工夫去管。」說白了,玉璧就只想當甩手掌櫃而已,她想掙錢,但是她不想管自己沒興趣的事兒。

  「嗯,我再想想。」蕭慶之正說著,就有人開始給酒取名題詩之類的,蕭慶之和玉璧看了啞然失笑,這樣的事兒果然人人愛幹。

  從人群裡退出來,玉璧正要找桑兒,卻不知這丫頭跑到哪裡去了,自從他們常來這裡以後,這丫頭就跟魚入大海鳥歸山林似的——這丫頭也是個吃貨,正統的吃貨:「桑兒這饞鬼,又不知哪兒去了,回頭該……該……我沒有看錯吧!」

  蕭慶之拽了她一把,兩人趕緊迎上去:「殿下。」

  顧弘承瞧著這二位,滿街酒香彌漫,兩人偎在陽光下,不要太甜蜜美好,怪不得父皇說他們倆會不想回京城。這樣的日子,是誰也不願意離開的:「在外邊就別多禮了,我來看看,到底是打著我的名號,總要來看一眼才能安心。剛才大致走了一圈,很好,很乾淨整齊,我問了一下這裡的百姓,人人交口稱贊,你們倆辛苦了。」

  「殿下過獎了,陛下一向可安好。」玉璧說完,見蕭慶之有些怔怔失神的味道,趕緊不著痕跡地捏了他一把。

  「父皇一切都好,就是惦記著你們倆,這回我帶了聖旨來,父皇說你們倆怕要在這裡待得都不想回京了。我看也是,看看你們倆現在的樣子,就知道父皇要不早點下旨,只怕你們倆就要溜號了。」顧弘承沒察覺到蕭慶之臉上那一點點不自在,只自顧自地看四周,見眾人都圍在不遠處飲酒,他也很感興趣:「你們倆先等一會兒,我也去嘗一碗酒。」

  顧弘承走進人群裡,侍衛們也跟了上去,玉璧和蕭慶之則站在原地,玉璧輕輕喊了一聲:「慶之。」

  怔忡地看著沒入人群裡的太子良久,蕭慶之終是一聲輕歎,道:「我沒事,你安心。」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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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願我有生之年,有太治之世

  陽光灑滿的石子路上,顧弘承擠在人堆裡喝酒,多飲了兩碗後臉上泛起微紅,酒氣微醺地和身邊的主家說著酒,說著北城的變化。或許是聽到主家誇了句「太子殿下真是好人啊」,質樸的話語裡充滿感激與贊賞,所以他臉更加紅了幾分,倒讓不少姑娘們為之側目,太子這會兒的賣相真不是一般的好。

  遙遙看著,蕭慶之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裡需要作何感想,起初他以為會是驚濤駭浪,現在看來卻是碧水微瀾,並沒有太大的起伏:「總這樣盯著我看做什麼,真沒事兒。」

  看著蕭慶之真沒事,玉璧又開始忍不住八卦了:「你打算怎麼辦,是就這樣不言不語,早點脫身,還是要去問一問,當年的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對於蕭慶之來說,當年的事其實已經不重要了,生母已葬入了松山,塵歸塵土歸土。至於生父,年少的時光裡一直布滿了他的蹤影,他是在淳慶帝的目光所及處長大的。恨不起來,怨不起來,但也未必代表會滿心歡悅地相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從前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不會有改變的,那樣的改變也不會被允許發生。」

  「子雲,這裡的酒果然不錯,沒官坊酒氣厚重,但口感更甜爽一些。」顧弘承不怎麼能飲酒,所以比起官坊的果酒,他更加喜歡這裡普通民家釀的果酒。方才喝到興致起來,還給題了字蓋了印章,雖然用的是閒章,但那也是太子的閒章啊!

  「殿下若是喜歡,載幾船酒回去,正好替明江果酒做起名聲來。」這樣的好行動廣告,不用那就是傻子。玉璧可沒不會浪費這樣的好機會,當即就和顧弘承介紹起各家各戶不同的酒來。傳授的時候,她就仔細交行了,各家最好不要釀一樣的酒,省得重複了,反而掙不到錢:「殿下看,這家門口掛的是葡萄,那就說明這家釀的是葡萄酒,殿下要不也去嘗嘗。近來各家各戶差不多都可以出酒了,殿下若是嘗了,想必也會喜歡。」

  剛從京城到這裡,顧弘承看著什麼都是新鮮有趣的,聽玉璧這麼說,他當然欣然而應,跟著玉璧一家家走。這裡的人家跟玉璧很熟,畢竟這北城的建設期間玉璧一直在附近轉來轉去,百姓們雖然不知道北城的建設和她到底有什麼關係,但看著她在這裡起早貪黑,心裡也都清楚得,所以對玉璧很是熱情。

  「蕭家娘子來了,快來嘗嘗,昨兒開了罈,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家裡沒個懂酒的,還得讓蕭家娘子嘗一嘗才好。誒,這後生就是蕭郎君吧,快快快,也都來飲酒。」主家很熱情地把一行人請到院子裡坐下,拿粗陶大碗裝了深紅的葡萄酒出來,顧弘承的侍從們也一個不落的都有。

  葡萄酒是用當地山上的野葡萄釀的。這野葡萄沒熟的時候又硬又酸又澀,完全成熟了以後放一天就會壞,這酒做起來最是麻煩。玉璧讓主家摻了家種的葡萄,這樣風味更獨特,葡萄酒加山間的野薔薇釀酒,因為香氣重,每罈酒約也就能加上兩三朵,釀出成酒來味道和香氣都十分迷人。

  幾人飲了酒,只有玉璧感觸最深,這擱現代也就是十幾塊錢一瓶的水準,因為釀造時間短,甜口很明顯,加上那點淡淡的野薔薇香氣,真的很像果汁:「甜了點,下回釀的時候要少加點糖,可以每年存幾罈做陳釀,等將來嫁女兒、討媳婦可以拿著做嫁妝和聘禮。」

  主家笑了滿臉,連連應聲:「那敢情好,就是不夠賣。有幾位客商來問過了,我這量太小,不夠人家要的數。」

  「等夏天一到你就可以釀了,這回多釀一點,等冬天就能賣了,你可以讓客商先訂著,到時候再來提貨。」玉璧提議道。

  顧弘承端著碗喝完了酒,臉上色彩更重紅了幾分,咂了咂嘴吐出口微香的酒氣,歎道:「還說讓我載兩船酒回去,家家都不夠賣的,怎麼讓我載回去。父……父親也不愛飲太烈的酒,這樣清淡的果酒,父親也應當會喜歡,嫂子可要幫我找賣主才行。」

  一聲「嫂子」,玉璧沒什麼,倒是蕭慶之有些微怔,見狀,她把酒飲盡了,十分豪氣地說:「好說好說,別的不敢保證,管你一年的量還是足足的,只怕你不要,不怕不夠數。」

  「那是,有蕭家娘子說話,別說一船兩船,十船二十船我們也給湊齊來。」主家拿來罈子又給眾人把酒滿上。

  十船二十船就純粹是玩笑了,北城去年五六月才開始釀酒,總共加起來都不夠這數。玉璧剛想開口,忽見院裡蹦出個小孩兒來,小孩兒捧著本啟蒙的《蒙童詩》出來,聲音脆脆地湊到主家身邊問:「阿爹,這句要怎麼讀?」

  那主家看了一眼,搖頭說:「阿爹也認不全,等過幾天阿爹送給去何秀才那裡識字去,阿爹能認幾個字,哪教得了你。」

  喝了主家的酒,顧弘承覺得自己不能白喝,應該有點兒貢獻,就伸過腦袋去看了一眼說:「雪下紛紛樹,未春花已著,是說春天雖還未至,但雪花紛紛揚揚落滿下,也如同花開滿樹。」

  小孩兒聽完傻傻地看了顧弘承好半天,小孩子們背詩,幾時會有大人解釋這詩說的是什麼,只是讓認字而已。所以猛地有人連詩帶意思一起說,小孩子分外奇怪:「阿哥,你也是秀才嗎?」

  而顧弘承則被秀才倆字給弄暈了,他真心沒考過,玉璧見顧弘承滿腦袋霧迷迷的樣子,趕緊蹲到小孩兒面前說:「阿哥不是秀才,不過阿哥比秀才可厲害多了。」

  說完,玉璧又轉頭去看蕭慶之,這傢伙還有那麼點失魂落魄的味道:「慶之,書院要趕緊開才是,讓他們加緊把書院蓋好,你認得的人多,給聘幾名先生來。噢,對了,要細心有耐心的,可不要那背不出就打手板心的!」

  「噢……嗯?你小時候被打過手板心嗎?」蕭慶之看著玉璧,怎麼都覺得自家小玉璧肯定是那種能氣死先生的學生。

  「嫂子,這事可以讓我來辦嗎?得了那麼大的名聲,我總得做件踏踏實實的事,否則心裡也不安穩。」顧弘承有那麼一小會兒的激動,不是因為名聲,是因為在小孩兒的眼裡看到了對知識的渴望。反正他從來沒渴望過,一直很憤慨教他識文斷字的大儒,至少年少時一直是憤恨的。

  原來,自己從不曾喜歡過的東西,恰恰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稀世之珍。

  有人要頂上,玉璧哪能不同意,有顧弘承出面,明江府就是想不重視都不行:「行啊,正好我們為這事煩惱,你願意做再好不過。」

  「蕭家娘子,北城也會有書院嗎?」主家激動地問道。

  「當然了,書院就在山腰,正蓋著呢。以後不但會有書院,還會有醫館、碼頭、驛館,會越來越好的。」玉璧說道。

  相鄰的幾家人聽了也都拍手稱好,一個個上前來向玉璧和蕭慶之道謝,顧弘承也聽了滿耳朵的感謝之辭。鄉民的感謝大都很樸實,沒有花團錦簇的字眼,沒有行雲流水的雅句,但很暖人心,也能讓人體會到真真節節的誠摯心意。

  告別了鄉民出來,顧弘承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快要出北城棧橋時,他才停了停回頭望,嘴中低語道:「嫂子,此時此刻我方才明白,你從前所說過的那句話——人只有在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得到滿足後,才能去追求更崇高的東西,比如理想,比如道德。百姓其實很容易滿足,有飯吃有衣穿就是盛世,再能讀書識字,那便是千古所未有的大治之世。」

  嘖嘖嘖……記得真情楚,而且太子悟性那是相當高哇!反正她想不到這麼高的境界上,對於玉璧來說,北城的工程就是個玩具,而且是個好玩又玩得轉的玩具,她思想覺悟相當不怎麼樣:「是,殿下能這麼想,是天下百姓的福分。」

  「願我有生之年,能見到這樣的太治之世。」顧弘承說道。

  見到?蕭慶之皺眉說:「殿下,光是見到對於你來說是不夠的。」

  看著蕭慶之,雖然奇怪於今天蕭慶之稍微有些和平常不一樣的神色,但顧弘承還是反應很快的:「對,對我來說,來這世上看一看是不夠的,還得去施行。我現在明白父皇為何主張我來明江府走一遭了,不來這一回,怎麼會有這樣的領悟。」

  又說到淳慶帝了,蕭慶之一時無言以對,顧弘承卻忽然哈哈大笑,拍著蕭慶之的肩說:「對了,父皇讓我跟你說,最近言官們一反常態,個個都上本子誇你文章教化、德行彰明。明江府也上了本子稱贊你積善鄉里、孝義兩全,如今你風評極佳,只怕這時候誰若是敢說你不是,那撥從前恨不得讓你下大獄的言官能跟人拼命去。我來前,父皇都感慨,現在哪怕是他要教訓你一頓,言官們都敢給他臉色瞧。」

  「這卻是玉璧的功勞了。」

  蕭慶之臉上分明有笑模樣,但玉璧看著直歎氣,笑模樣是有了,笑意一點沒有。

  其實,多少還是有點介懷的吧,嘴上說不在乎,心裡還是殘存著餘念的傢伙啊,現在應該很糾結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定是你欠下了風流債

  太子來得很是時候,明江府的春天浸潤在滿滿的花香裡,家花野花次第開放,大部分都是可以入菜的。雲州歷來有鮮花入饌的傳統,顧弘承著實吃了一頓新新鮮鮮、奼紫嫣紅的鮮花宴。食鮮花飲果酒恍然如神仙,坐在一泓泉水邊,看著碧水把陽光映照得滿室生輝,顧弘承相當之悠閒自在。

  「我雖然不是第一回來雲州,但卻是頭回吃這麼一桌子花花果果,很是新奇。」顧弘承看著街景,打從心眼裡希望,將來若有一天,自己治下的子民都能像明江府北城的人一樣,住在寬敞乾淨的地方,做著能讓自己衣豐食足的活計,喜歡讀書就可以讀書,不喜歡讀書的也可以靠手藝把日子過得舒舒服服。

  沏了茶普洱給顧弘承,顧弘承喝了一口,頓時間根根眉毛都豎起來,看著玉璧那叫一個苦瓜臉:「殿下,你平時喝清茶,大約很難習慣普洱的滋味。今年的新茶還沒到,去年的茶又喝光了,我給殿下沖淡一點好了。」

  看著口味截然不同的同父異母兄弟倆,玉璧真心不覺得他們有相似之處,看看蕭慶之,生普隨便喝,睡覺前喝都不帶晚上失眠的。再看看淳慶帝和顧弘承,都受不了普洱,這像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子兄弟嘛!

  很快,蕭慶之就給她解惑了:「從前我也喝不慣,離鄉後才知道,故鄉味兒永世難忘,到京城後,才喜歡上了普洱。玉璧。去給太子沏熟壺熟茶來,沏淡一些。」

  其實本身就沏得很淡,因為知道顧弘承只愛清清淡淡的綠茶,再淡還怎麼淡下去。看著那濃濃的茶湯。她忽然又有了主意:「我記得殿下愛飲甜湯,不如試試奶茶,這個慶之也嘗過。雖埋怨我浪費了好茶葉,但每回我做,他非得灌兩大杯下去不可。」

  「奶茶,像隴右道的奶茶一樣麼?」顧弘承記起了曾經很悲慘的記憶,那就是隴右道的奶茶,不管甜的鹹的都要加酥油,那個味兒顧弘承是受不了的。

  「殿下,那是酥油茶,不一樣的。奶茶在江南東道比較盛行,當地人選用上好的紅茶做湯底,煮沸後加奶和糖多次沖兌就成了奶茶,普洱茶也可以用來做奶茶。味道相對要更濃郁一些。」玉璧本來很不厚道的想建議加檸檬,不過一想,普洱檸檬茶誰也沒聽說過不是,那還是奶茶保守一點。

  顧弘承和蕭慶之確實有一點一樣,這二位對甜品都有一定程度的愛好,並不會刻意去買去做,但看到了就不會放過,總要吃兩口才肯安心。愛甜品的男人都有一顆溫柔的心,這是傅大廚的總結。因為傅大廚對甜品就有一顆熾熱無比的心呀!

  普洱奶茶做起來相當之簡單,茶煮三分鐘後靜置一小會兒,然後沖入牛奶和糖,然後開始拉奶茶,接個一二百下就差不多了,這時候奶茶也正好溫度適口。一端出去。隨著香氣,顧弘承眼睛就亮了:「嗯,這個香氣很不錯。」

  看著這二位一人捧杯奶茶,玉璧有種很罪惡的感覺,把愛清茶並尊崇傳統茶道的大好青年,給生生拐帶成了愛奶茶的青年,她覺得這簡直是在犯罪。嗯,奶茶在現代也是街邊賣爆的飲品呀,正好回頭順便教了大傢伙兒煮奶茶,還可以發展一下養殖業。

  捧著奶茶,顧弘承在陽光下特舒服地瞇起眼睛看著外邊的街景,舒心得直輕吟。蕭慶之看了一眼,問道:「殿下,京中諸事如何?」

  「我還以你不會問呢,原來也還是好奇京裡現在什麼個狀況。」顧弘承喝完杯裡的奶茶,把空杯子衝玉璧遞了遞,見玉璧滿上後才又捧到手裡:「中書令身體不行了,父皇今年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個中書令上來,翰林院那邊也有幾位大學士年老致仕,大約今年大考又會提拔幾位上來。其他方面都還是老樣子,你那鍾山書院很出彩,年末有個工匠把水車給改了,現在可以用水來紡紗,大大節約了時間和工夫。另外,嫂子,恭喜令兄又升官了,如今是工部都水司郎中。」

  郎中是從六品,官升得倒快。

  但是,顧弘承說的每一件,其實都並不是蕭慶之真正想問的,顧弘承心裡也明白,他捧著奶茶看向蕭慶之,明擺著是要蕭慶之明明白白問出來,而不是大家玩意會這樣高深莫測的技術活。

  「陛下如何,朝局如何,邊關戰事如何!」蕭慶之和顧弘承一塊兒長大的,哪能不知道顧弘承這點趣味,當即也不廢話。

  「父皇自然是好的,朝局麼,從來波詭雲異,誰又說得清楚。至於邊關戰事,這倒真是有些險哉,去年年底狼霄關外就有異動,年初兵部主張增兵狼霄關,哪想到還沒增兵去,狼霄關就打了一仗,幸虧當時正好的隆武將軍在狼霄關巡防,否則只怕關防都被叩開了。不過這一仗卻是慘勝,隆武將軍身負重傷,如今已經回京中調養。其實,父皇就是想讓我來問問你,是否可以為這天下,暫放下守孝之事,邊關告急,父皇想調你去狼霄關,幾十年前丟掉的居天關該到收回來的時候了。」顧弘承當然不可能只是為說說閒話,喝喝酒吃吃花來的,如果沒有重任,淳慶帝怎麼可能放他出京遠赴雲州。

  居天關,那是軍中多少兒郎們夢想要去收復的舊河山,太祖時失守,終其一世做夢都想收回來,卻只能撼然而終。太宗也想收回,無奈力所不能及,淳慶帝也有這樣的想法,他不但有這樣的想法,還早就積蓄了這樣的力量。

  但是,站在蕭慶之的立場上,那只是面子問題,居天關在關防上的價值並不大,相比起來狼霄關就要重要得多:「我還是那句話,如果要想收回居天關,西夷人就算打不死,也要打殘,打得他們永遠生不出復國之心。如果不打得他們永世不敢來犯,居天關會成為布防上的拖累。」

  「野火吹不盡,春風吹又生。」玉璧很哲人地給加上一句總結,然後倆人都看向她,她驚然站起,捧著奶茶壺說:「奶茶沒了,我再去沖一壺,順便做些點心,你們談你們談。」

  走出來後,玉璧長出一口氣,看著這倆在的曬樓裡還是不住盯著她看,她一縮脖子決定奶茶也不要沖了,趕緊先避避風頭吧,誰讓她就一碎嘴子!

  樓下有大嬸正在河邊洗著竹筐,看見她站在門口,招呼道:「蕭家娘子,這麼大太陽不在屋裡歇著,出來要曬壞的。」

  「嬸子,在……小心。」有艘小船剛好從旁邊經過,屋邊的小河不寬,所以行船很容易蹭上,大嬸剛好伸長出在水裡,玉璧生怕她被撞上。

  好在船速度不快,只輕輕蹭了一下,大嬸收手也收得快:「這誰家的船,可得注意著點,蹭壞了人怎麼辦。」

  大嬸話音一落下,就見簾子微微挑起,露出一張如明珠映雪般纖塵也無的臉,笑得恍似是一株開滿玉蘭花的樹木在陽光下發散著香與色:「大娘,抱歉,河生,仔細著點。」

  這麼好看的男人是很占便宜的,大嬸看了眼都直了,連道:「這後生長得跟菩薩似的,真好看哩。」

  玉璧卻如蒙雷擊,定定地愣在當場:「傅哥……」

  只這兩個字,眼淚便已經湧到眼眶裡了,未必多麼深愛,但很喜歡,以那樣難以忘懷的方式把那份喜歡永遠留在了記憶裡,可謂刻骨銘心,如何能忘。

  但,她看得分明,不是傅定逢,傅定逢的膚色很健康,溫文爾雅,氣度平和。而眼前的人,分明在笑,眼神冰冷,一副貴公子作派,連說話的嗓音都如金鐘玉罄、皇皇堂堂,別說沾油煙,簡直是不帶一絲煙火氣。

  而她記憶裡銘心刻骨的那個人,冷幽默,喜歡賣瘋,把美食看成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

  「這才叫物是人非事事休,傅哥,你可要找個好姑娘啊!」淚汪汪地眼睛看著那艘船,玉璧暗暗祝福著。傅定逢實在是個太好的人,在一起時樂無邊,再也不能在一起,也是那種想起來不覺得難過,反而很歡脫的傢伙。

  「玉璧,怎麼了?」

  「蕭慶之,以後我只有你了……」

  一時間,蕭慶之摸不著頭腦,這丫頭眼淚汪汪的發什麼瘋呢?伸手扶著玉璧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頭,雖然不明白為何,但他卻語意堅定地道:「是,我會陪著你,到我此生所能達的最後一刻。」

  「來生呢?」

  「丫頭,你貪心了。」

  深深埋首在蕭慶之胸口,玉璧低聲喃喃:「蕭慶之,你是我最好的遇見。」

  而傅定逢,是她最好的「被」遇見!

  此時,河面上的船愈行愈遠,漸漸地就快要消失在轉彎處。此際,那身著青衣的公子卻挑開簾子站到了船頭,似乎在琢磨著什麼:「應當是不認識的,為何見我如此愁腸百結,相看淚眼。」

  「定是你欠下了風流債。」

  「子期,我不是你,從不欠女子的債。」

  「得,顯得你德行多好,咱們既然能混到一塊兒,那就半斤對八兩,誰也別嫌棄誰。」鄭子期衝友人癟嘴,手中的扇子唰地張開,一派公子風流的作派。

  崔愈輕笑搖頭,再不言語,腦中卻莫名閃過那雙並不明豔,卻波光盈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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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玉璧很有市場啊!

  雲州地界上,未出閣的女子和已經嫁的婦人在妝束上並沒有太大區別,就是當地人也未必能分得出來。玉璧向來是個怎麼舒服怎麼來的,只要她覺得方便,紮了馬尾把頭髮一繞插根簪子就算完事。

  經常跟蕭慶之一塊兒出門,不但被人認作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總有人以為他們是兄妹倆,人說夫妻臉,在一起處久了,容易在面目上顯出一樣來。每每這時候,蕭慶之就是瞅著她笑得一臉燦爛如花。

  「嫂子,這叫什麼,喝著很解暑。」顧弘承現在大約能明白為什麼蕭慶之比以前更結實了幾分,有這麼多好吃好喝的,誰捨得少吃少喝。

  「酸梅湯而已,建水的烏梅,江南西道的桂花陳皮,寧州的甘草,青州的紅果煮作一鍋,加上雲州本地產的大塊冰糖,夏天喝了爽口開胃,解暑止渴,夏天喝這個比喝茶好。」玉璧這是在搞推銷,最近有不少鋪子得了顧弘承的題字,等到將來顧弘承登基,那就是活生生的招牌。

  北城的百姓想過好日子,那就全指著這位大主顧了。

  蕭慶之自然知道她腦子裡打什麼算盤,他也不點明,只要不打他的主意就行,他得比顧弘承要更小心地愛惜羽毛:「殿下,書院不日就要開學了,殿下是不是再停留幾日,等到書院開學了再回京?」

  灌完一大碗酸梅湯,顧弘承特爽心地說:「那是當然……」

  也許是酸梅湯太好喝了,顧弘承咂巴嘴又說道:「真盼著天下盡是嫂子這樣的女子。天下何愁不治,盛世何愁不來。從北城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來,嫂子若是個兒郎。我們都要讓賢啊!」

  ……

  誇她還是損她呢,怎麼聽著都像是在說「做為妻子,你丫太不務正業了」。玉璧把酸梅湯壺抱在懷。看著蕭慶之問道:「慶之,他這是不是在損我?」

  「冤枉,嫂子,那也得我敢啊!」顧弘承一看,酸梅湯沒了,趕緊變節,並向蕭慶之求救。

  「嗯。他是在損你。」蕭慶之說完大笑,看著顧弘承手忙腳亂地賠禮道歉,心情忽然大好。顧弘承叫嫂子倒是越叫越溜,那伏低作小的態度就是在淳慶帝面前都沒擺過,美食的力量果然無可匹敵呀。

  「想都別想。本來還想把這段時間做的東西都寫下來給你帶回去,沒曾想你就是個又吃又拿還不給句好話的,真讓人傷心啊!」玉璧捧著酸梅湯,走人,揚起下巴決定再也不給顧弘承做好吃好喝的了,這丫簡直就一白眼狼。

  這段時間,沿河的鋪子全都開了起來,賣這樣賣那樣的不絕於市,很快城北沿江這條街就成了美食街。每天來尋訪美酒佳餚的人絡繹不絕。玉璧和蕭慶之在這留了一間鋪子,倒不是為做什麼買賣,而是為了讓顧弘承看到這裡的變化。

  從樓下走出來,正要到隔壁去買點吃的犒勞一下自己,沒曾想低頭正看自己繡鞋上的污漬時,卻撞上個人。那人一句柔和明亮的「小心」。讓人聽在耳朵裡舒服得說不出話來,玉璧一抬頭就看到一又明若澈雪般的眼睛:「是那個人……」

  「抱歉,姑娘,你可還好?」崔愈看著眼前這個驚疑不定的姑娘,再次確認,她認識他,但他卻對她沒有任何印象。

  玉璧這回倒很快反應過來,在那天的河邊,她就已經跟自己的過去,最主要的是跟傅定逢告過別了,所以這時才能迅速回過神來:「沒事。」

  「蕭娘子,推漿米條做出來了,快些來嘗。今天加了蕭娘子說的炒黃豆粉,蕭娘子試試是不是這味兒。」隔壁的店家面前排著不少人,店家卻先招呼起了玉璧。

  「誒,這就來。」玉璧說完衝崔愈一笑,便越過他到了賣各類點心的店家面前,店家遞了個小碟給她,她拿竹籤子扎了一塊裹上黃豆粉嘗了嘗,比起只蘸砂糖,加了黃豆粉的糖蘸要更香得多:「嗯,就是這個味道,炒黃豆的時候火還可以再大一點點,炒出來得有一點點焦香氣,但可別炒焦了,炒焦了味道就不好了。」

  「再嘗嘗這個,鮮下的果子搾的汁,剛做出來。」店家們最樂意找玉璧嘗了,玉璧現在就是那一文錢不花,能從街頭吃到街尾的主。顧弘承這段時間沒少跟著玉璧混吃混喝,所以玉璧在顧弘承心目中的地位那也是水漲船高。

  排著隊買東西的食客,也有一小部分對玉璧相熟了,不時有人問玉璧:「蕭娘子,最近可有哪家的酒熟了,喝了北城的果酒後,那些又辣又沒味道的酒我們可不愛喝了。」

  果酒在姑娘們那裡果然更具市場:「後邊陳家的酒熟了,青梅酒,有點酸,得溫了加糖飲。」

  「蕭娘子,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少了可以開宴請貴客的。你說我領了貴客來,總不好請人吃一路點心吧,得來點硬菜。」大傢伙兒對玉璧客客氣氣的,尋常百姓是感念她的情義,有門路的人則明白她的身份,自然都表現得很好。

  「那倒也是,不過宴請貴客,西城多少好館子,也不必到這裡來。既然到這裡來了,就該是享受大街小巷找市井美食的樂趣,要做得和西城南城一樣了,那就沒意思了是不是。」玉璧最愛跟人探討美食了,蕭慶之也愛,不過他一大男人,天天跟人大討吃吃喝喝,加上還在孝期,實在不怎麼像話。

  崔愈不遠不近地看著玉璧在人群裡雙眼冒著光芒地和眾人談及各式美食,說著北城的變遷,陽光之下,這樣的美好,凡俗但真實。似乎之前所看到的,所經歷的繁華堂皇,在這樣的市井凡俗面前,都被得虛偽不堪起來。

  一個小小女子,究竟那身子裡擁有何等的力量,她一出現,整條街都溫暖燦爛起來,彷若是太陽在人間的化身。

  「對了,還有件事要請大傢伙兒幫幫忙,北城的醫館,如今少幾位醫家,大傢伙兒要是有相熟的醫家,愛美酒佳餚又空閒著的,不妨請來。北城別的沒有,好酒美食可不少。」蕭慶之倒是給醫館請了幾名醫官來,只是那些是官府暫借調來的,只能支撐一段時間,醫館多屬私營,所以得找有財力的醫家來經營。

  按玉璧的想法,那房子不收租錢就是了,現在北城百姓也都不缺銀錢了,也不至於看不起病。只是北城積貧,有願施醫贈藥的醫官也支撐不得長久,這也使得大部分醫官都不願意到北城來。

  「小事一樁,蕭娘子,我家就是經營醫館的,我回去跟老爺子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成。」

  「那就先謝過了。」

  「玉璧……」蕭慶之站在樓角衝在樓上和眾人談論得正歡的丫頭喊了一句。

  「就來。」

  再次從崔愈面前過,崔愈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樓頭站著的男子:「玉璧,蕭玉璧麼?那位,好像在京城見過幾次,似是晉城侯蕭慶之,若是蕭家姑娘,那倒可能真是曾見過。」

  「想岔了吧,文宣公一支沒有女兒。」鄭子期心裡另有計較,他倒沒想過會玉璧會是蕭慶之的正室夫人,是府裡得臉的大丫頭也說不定不是。主要是玉璧……嗯,太不修邊幅了點,怎麼看著也不像是曾做過侯夫人的人:「管她做什麼,我們也嘗嘗果酒去,要真是好,說不得咱們也做做這營生。」

  「也好。」崔愈笑著搖搖頭,也不再多想,匆匆數面之緣,又何必總是掛懷,若再能遇上,便到時候再說吧。

  玉璧走上樓,顧弘承又連連求饒了幾聲,玉璧才把酸梅湯給他,一邊叮囑少喝點,一邊又遞了些點心給他:「慶之,你叫我做什麼。」

  蕭慶之回轉來坐下,說:「殿下要準備一些北城的酒水點心,你看著哪幾家可以採辦,到時候讓殿下帶回京中去。」

  「噢,行,我去安排。殿下,你們待會兒是去書院嗎,那我就不陪了,我去看看準備幾樣什麼果酒。至於點心,先訂好,不過只能訂那些能久存的,至於這些得現做現吃的,那就沒法兒了。」玉璧說完就琢磨著怎麼準備。

  「殿下,你猜方才我見誰了。」

  吃點心吃得不亦樂乎的顧弘承嚥下糕點後,抬頭問道:「熟人?」

  點點頭,蕭慶之答:「熟人,多年不見。」

  擱下點心,一聽到熟人,顧弘承就覺得美食當前都不美了。他的熟人還能是在哪裡認識的,除了京城不作別的地方想:「誰家的子弟?」

  「崔自安和鄭希和。」只匆忙間一瞥,蕭慶之良好的記憶就發揮了作用,容顏如無暇白玉,彷若濁世仙神的崔自安,放蕩不羈,從沒個正經言行舉止的鄭希和。年少時光裡,兩個匆匆來去的世家高門子弟。

  「原來是這兩個禍害,有五六年不曾見了,看來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也如我與子雲一般牢不可破啊!」顧弘承笑著說罷,又向外看了一眼,說道:「怎麼不邀他們上來一敘,我倒挺想跟他們說說話的。」

  「時事不同,先訪一訪再見為好。」當初崔鄭兩家派出這倆人來就是為了跟未來的帝王拉好關係,留個印象,將來好說話做事。這倆人,將來總是要承繼崔鄭兩家的,世家出身,又處高位,哪會簡單,當然是謹慎為上。

  這二位倒真不是衝誰來的,不過崔愈現在就難說了!

  蕭……老爺呀,事實證明,你家小玉璧很有市場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惦記蕭大老爺的姑娘

  蕭慶之和顧弘承去書院看最後的進度,這時門臉兒都已經立好,只剩下一些細節在趕進度。玉璧則領著桑兒一塊去北城的大街小巷裡淘果酒,什麼梨酒、青梅酒、楊梅酒、野漿果酒,玉璧嘗著酒,想了想覺得這樣太麻煩,每種酒她都得試,不如讓桑兒去把點心訂。

  「桑兒,量要訂足一些,寧多不少,算足各處的量,別到時候送不勻稱。」玉璧叮囑了桑兒一聲。桑兒應聲而去,她便又邁步走進了一戶民居,石頭壘起的院牆裡,主人家正在曬著菜乾,滿院綠油油的顏色。

  雲州風大太陽大,掛起來曬的蔬菜只要一天就能收起來,收起來放進罈子裡,密封儲藏,放個半年就能有微酸的口感,用來炒肉末再合適不過。擱現代,最簡單版的,還是傅大廚教的,包菜芥菜青菜這三樣兒曬到七成乾扔油瓶裡,兩個月就能吃,清酸可口。是江西一帶十分有名的家常菜,幾乎是家家必備。

  南方北方的酸菜各有千秋,每省每市都有自家的做法,甚至有些是不傳之密。

  「蕭娘子來了,可是來嘗酒。」主人家姓劉,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正和婆娘在院子裡往曬桿上掛芥菜。

  「劉大哥,我記得你們家可以出酒了,來嘗嘗,記得是野漿果釀的,不知道風味怎麼樣。我有位兄弟從京城,想帶些回去饋贈親朋,這不正到處找酒呢。」玉璧說著蹲下,也幫著曬起菜來。

  劉家娘子見了連連說不用。玉璧卻連連擺手,讓他們趕緊把酒搬出來。劉大郎見狀趕緊到屋裡搬酒。搬出酒來一揭蓋,散發著濃濃的香氣,這香氣卻有一些奇怪。聞著都泛酸:「怎麼是酸的,莫不是酒神嫌我家香火不足,才酸了我家的酒。」

  哇……按照酒釀壞了就是醋這個原理。這可是當朝第一罈新鮮出爐的果醋,還是天然有機野漿果醋,美到骨子裡了:「別倒別倒……我全買了。」

  「這怎麼是好,這酒沒釀好,怎麼還能賣。蕭娘子,我們都知道你心地好,但這酒釀壞了賣給你。不是虧心嘛。這回沒釀好,還盼著蕭娘子好好指點指點,這到底是什麼個原因。」劉家娘子急得團團轉,為什麼別家的酒都釀得好,自家的酒卻一股子怪味兒。

  誒。可千萬得賣給她,玉璧趕緊說:「這也不算是釀壞了,酒壞了就是醋,這果醋可是好東西,尋常的醋也就能用來炒炒菜。可這果醋能用來清飲,劉大哥,快去提些水和糖來,看我把這壞了的酒變個模樣。」

  劉大郎轉身就去提水,劉家娘子拿了糖來。玉璧拿杯子裝了三分之一杯原醋,然後兌上三分之二的水和一勺糖。待糖化了,她先嘗了嘗,野漿果釀出來的醋風味極佳,這簡直就是世間最好的錯誤了。

  「真能好喝嗎,比酒還好?」劉家娘子不信。

  「劉大嫂嘗嘗看。這果醋啊對女人家最好了。」玉璧心說您還嫌不好,這要是讓顧弘承嘗了,準得喜歡得不行。顧家一家子在菜餚上愛酸辣口,在飲品上則愛酸甜口,一脈相承到蕭慶之那裡都不例外。

  要是送到宮裡去給淳慶帝,淳慶帝估計能少喝一半茶葉。

  劉大郎和劉家娘子將信將疑地嘗了嘗,劉大郎還好,劉家娘子只喝一口就雙眼大睜,爽爽快快地把一杯果醋都倒進嘴裡去了:「當真好喝,蕭娘子真是了不得,什麼東西到了蕭娘子這裡,都能變成好吃好喝的。」

  「現在肯賣給我了吧,這樣吧,比酒多加一成的價,到底是怎麼個行情,我現在也估算不出來。如果要是行情比這高,回頭再我再給補。」玉璧說著就往懷裡掏銀票。

  不過,劉大郎堅持只收和酒一樣的價,野漿果酒本來就比普通的果酒要貴兩成,這在劉大郎看來已經很占便宜了,怎麼還能再多收一成。他們不收,玉璧倒也不強給,笑嘿嘿地說:「那也行,回頭我找人給你們題個字,保管將來能當傳家寶。」

  這還能指誰,顧弘承唄!

  「那稍待我們就給蕭娘子送過去。」這邊的人大都知道玉璧住在哪裡,用都不用問。

  玉璧點頭從劉家出來,走過幾戶人家,就聽到有說話聲響起:「這可不行,蕭娘子打過招呼要訂酒,答應了要等蕭娘子,怎麼好話都不說一句就賣給二位公子。」

  喲,有人截胡,玉璧站在圍牆邊看了一眼,正好主家看到了她,她擺擺手說:「不礙的,有人要賣就賣吧,我再去別家看看也一樣的。」

  她話音一落下,背對著她的兩人就回過頭來,特悠閒自在的模樣,似乎一點也不把買得到買不到放在心上。巧了,剛才在街上才見過,她還沒開口,其中一人就開口了:「又是你,這可真是緣分吶。」

  「北城就這麼大點,有好酒有美食的地方就這麼幾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什麼緣份不緣分。」玉璧心說,這真是孽緣了,怎麼又碰上這長得有六七分像傅定逢的人,上天這是在考驗她麼。上天果然是蕭慶之的親爹,這是在替蕭慶之考驗她呀!

  主家的男人倒大氣,端出酒來殷勤地相呼:「來了就是客,先來嘗嘗酒再說,蕭娘子也來品評一番,看看我新釀的酒怎麼樣。我想著,蕭娘子的酒方子各種果子都能釀酒,我家在田壟上有幾株樹結了果子,沒人愛吃就採回來試了試,不敢多試,蕭娘子嘗嘗。」

  倒出來的酒呈琥珀色,漂亮極了,玉璧端起來看了一眼,只覺得碗底似乎有花朵,或者說雲,看起來十分漂亮。玉璧倒也有見識,這是柿子釀的酒,因為糖份高,釀出來的酒會在碗底形成糖花兒:「是柿子酒,這酒可醉人喲,我不敢多喝,要醉的。酒釀得很好,甘醇芳香,釀了幾罈?」

  「只釀三罈,蕭娘子要是喜歡喝,就送給蕭娘子了。」

  「我喝,那得喝到什麼時候去,不行不行,我一天也就能喝一口,要不然就得醒復醉了醉復醒,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之所以做出淡得像飲料一樣的果酒來,就是為了滿足自己喝酒的願望。擱現代,她能喝的就是像果汁一樣又香又甜又不辣口的香檳,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向傅大廚討教怎麼釀香檳酒。

  鄭子期喝完卻直叫好酒,連道:「酒家,這酒我喜歡,可否賣與我。我家有好酒的長輩,若是送了長輩心中定然歡喜。」

  陳釀時間短,雖然度數高一些,但也就比尋常的果酒高那麼一點,兼著有點辣口,玉璧不喜歡,但真正愛酒的人卻肯定喜歡。比官坊的淡一點,比北城的又濃醇一些。

  「那敢情好咧,今年我多釀一些,明年客官再來啊!」生意做成了,主家說不出的高興,口袋裡有了嘩嘩作響的銀子,誰不得覺得滿足。

  「那蘋果酒呢?」鄭子期猶自不死心。

  「凡事有先來後到,子期,有這幾罈便夠了,無非是帶回去讓長輩嘗嘗而已,能耗得了多少。」崔愈出聲了。

  每回聽到崔愈的聲音,玉璧都會覺得瞬間出戲,因為崔愈那樣讓人渾身上下都舒坦無比的聲音,實在不像傅定逢啊!若是像多好,至少她能毫無罣礙的跟人談談美食,說說美味,再說說茶酒詩畫之類的東西。

  「沒關係,買一路來,買了不少了,我家兄弟也要不了那麼些。公子多買些回去,喝得好了明年再來。」玉璧就是希望趕緊做出名聲去,最好再請蕭慶之給寫首類似——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明江邊」之類的詩句。

  推辭來去,鄭子期一點也不客氣,當即就把這家的酒全包圓了,還樂呵呵地向玉璧道謝:「蕭娘子,不知這裡可還有好酒,你既然買足了,可否來指點指點在下。」

  「這簡單,聞香叩門,待到主家端上酒來,嘗得好了就是好酒。」玉璧說完伸手一指說:「從這去,整整幾條街都是釀酒的人家,只要出酒必然各有風味,不要客氣,多嘗多買。」

  說完,玉璧就向主家告辭,留下鄭子期和崔愈在院子裡,鄭子期和主家商量著搬運酒水的事宜,崔愈則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便向主家娘子問道:「一路走來,總能見到這位蕭娘子,卻不知是什麼來路?」

  「說起蕭娘子,那可是個大善大能的好女子,二位公子可不知道,北城原先可不是現在這樣子。去年這個時候公子要是來,北城還是誰都不願意待下去的地方,自從蕭娘子來了,北城一天一個樣兒。我們都明白,說是太子殿下的恩德,文宣公的餘蔭,但我們北城的人還得感謝蕭娘子。若不是蕭娘子,北城造得再好,沒個營生還照樣得是窮窩窩,是蕭娘子教我們釀酒、做點心,還教我們做各式美食。」

  說起玉璧,北城人大都津津樂道地能說上好多:「蕭娘子主意多,今天教點這個,明天教點那個,再沒有比蕭娘子更菩薩心腸的人了。」

  看吧,玉璧就知道這是她能玩得轉的玩具,不但玩轉了,而且還玩出彩了。

  至於菩薩心腸,這是完全不存在的東西,如果沒樂趣,玉璧估計糾結糾結就過了,她做的只是她認為能給自己帶來樂趣,而她又力所能及的事。

  結果,連鄭子期這放蕩不羈的傢伙都深深感歎了一聲:「真是個好姑娘。」

  「嗯,再好不過的姑娘。」

  像太陽一樣能融冰化雪,照暖人心的姑娘!

  崔愈不知道的是,這還是別人家的姑娘,惦記蕭大老爺的姑娘,讓他知道了,能跟你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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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動何如,自是行動

  太子載酒載吃滿載而歸地踏上回京的歸程,臨別時,殷殷地說——明年我來接你們回京城,一個也別想跑。

  上船後,太子又表達了一下他的遺憾,沒能和崔愈鄭子期這一對少年時的朋友見成面。主要是想見的時候這二位不在城裡了,也打聽不到消息,太子只好作罷。

  三月春風一吹,徐貞娘那兒竟也有了好消息,已經懷上了身孕,醫官診斷已經有了一個半月的樣子。據說蕭應之高興得整整幾天都沒有睡著覺,蕭張氏卻不免要暗時說幾句好命之類的,但做為承繼了爵位的正室夫人,徐貞娘若是不能誕下兒子,照樣也是地位岌岌可危。

  得了消息,玉璧就想著準備點東西去看看徐貞娘,好說歹說,自己在蕭應之和徐貞娘那裡都是長嫂。至於蕭張氏,忽略過不計就好了,不過該送的禮,該守的規矩,玉璧一點也不少。哪怕是一切都揭破了,該是長輩還是長輩,蕭張氏可以不拿他們當小輩,他們卻不能不拿蕭張氏作長輩禮敬著。

  「桑兒,你繡的送子觀音圖呢,趕緊交出來。」那本來是桑兒繡給她的,桑兒這丫頭私底下為著她還沒懷上的事,暗暗跟她叨咕了好幾回,回回都恨鐵不成鋼。桑兒還繡了送了觀音圖和嬰戲圖給她壓床,可偏偏就是不見她有動靜,急得這丫頭都快上火了。

  「夫人,送子觀音圖婢子拿到廟裡去請高僧頌經開光過了,是給夫人的。夫人不惦記著婢子一番心意就罷了。竟要拿去送人,太不顧念婢子一番苦心了。」桑兒就生怕將來自家夫人也會像二夫人那樣,萬一要真是那樣了,桑兒覺得自己都會替自家夫人傷心死。

  「誒,教你個乖,我身子一直好好的,還有醫官開的方子調養著,那是想懷就能懷上。等著吧,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準讓你天天洗尿布洗到想哭。」玉璧現在徹底沒羞沒臊了,一點也不覺得這個話題談起來應該害羞。

  桑兒聽得滿臉通紅,嗔怪地看了玉璧一眼,跺著腳就轉身去屋裡取送子觀音圖:「夫人,要不把嬰戲圖也送過去。既然送了,就送全套。回頭婢子再給多繡些小娃娃用的,二夫人……侯夫人那邊雖然有繡娘,但咱們總該表表心意。」

  做為一個繡花白癡,玉璧只能點頭:「行。你看著辦,什麼喜慶吉祥就繡什麼。」

  拎了各種補品和能寧神安胎的珍貴藥材往西城去,蕭慶之一早就去書院開講去了,只讓她捎了帖子去給蕭應之。只是到了門房那裡,門房卻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夫人,不是小的不歡迎您回府來,實在是……老夫人發了話,說是……說是……」

  見門房都不好往上說,玉璧就趕緊開口:「行了。不用說了,這樣吧,東西勞你捎去給貞娘,這帖子是給應之的,我們不進去了沒關係。娘最近一向可好,身子如何。這裡有盒老坑珍珠,你拿去給母親用,內服也好,嵌頭面也好,務必請母親收下。」

  蕭張氏不愛玉不愛金,就愛珍珠和珊瑚,玉璧知道蕭張氏八成不怎麼想接,但是送了蕭張氏的心頭好,蕭張氏卻是個不怎麼會拒絕的。

  門房看了看,猶豫好半天才收下,又連連向玉璧賠禮。玉璧倒沒關係,她現在慶幸今天沒把蕭慶之拽來,否則蕭慶之心裡不知道怎麼難過呢:「桑兒,我們回去吧。」

  桑兒跟在後邊,怏怏不樂地說:「夫人,您怎麼就沒點脾氣呢?這侯位,要不是爺相讓,能落到二爺腦門上嗎,老夫人真是太不體諒咱們爺了。」

  「胡說,以後這樣的話嚥回去,尤其不能讓慶之知道。」要讓蕭慶之聽了,她估計又得換一丫頭了。

  「是。」

  「咦,別苦著個臉給我看了,你也不嫌長皺紋,再擠在一團小心未老先一臉褶子。」玉璧伸手逗了逗桑兒,見桑兒還是氣憤不平的模樣,她就想歎氣:「得了,領你吃好吃的去,有吃的總能開懷了吧。」

  這下,桑兒總算露出笑臉來:「婢子這是為您好。」

  連連點頭,玉璧說:「是是是,我們家桑兒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好丫頭,你瞅瞅,有誰家是主人哄丫頭的,還不就我們家好桑兒才能有這樣的待遇。」

  「您打趣婢子,婢子聽得出來。」

  主僕倆一路向北城去,河邊這時已經擺滿了各式木桌木椅,柳風之下正是休閒小坐的好去處。帶了桑兒果汁喝著,點心吃著,日子愜意美好得沒治了:「桑兒,你今年十幾了?」

  「十六。」

  「唔,該給我家好桑兒找門親事了,桑兒在家中可有從小訂下的青梅竹馬?」閒來無事,玉璧又聊起八卦來了。

  「婢子在家中沒有訂親,只是……只是……」話沒說出來,桑兒臉又紅了。

  這小模樣一看就是春心蕩漾臉,玉璧蔫能看不出來:「呀,我家好丫頭原來早找著了春天,跟我說說是誰,要是故事說得好聽,回頭我給你做主,讓儉書備足了禮給你旁敲側擊去。」

  被果汁嗆著的桑兒,差點沒被玉璧的話羞得躲桌子底下去:「婢子才不要說呢。」

  一臉誘惑狀的玉璧捧著臉,睜大眼睛說:「講講嘛,講給我聽有嫁妝送噢,什麼金銀珠寶、絲綢綾羅,只要我家桑兒想要,一定給你備得足足的。」

  嚶嚀一聲,桑兒也不知道是被嫁妝誘惑了,還是被玉璧扒得沒辦法了,又或者僅僅是女兒家的心思,需要個人來分享一二而已:「您不許笑婢子。」

  玉璧一臉正經,輕咳一聲滿臉嚴肅地說:「當然,我絕對不笑。」

  「婢子與街口的袁家郎……」桑兒臉紅紅地說著,玉璧雙眼冒光地聽著。

  不過,古代小兒女之間的事,聽著很有趣,但並不離奇,大都是很正經的,沒有一點風流浪漫勁,至少在玉璧看來一點也不浪漫曖昧。袁家郎在帳房裡做書記類工作,和桑兒在街上見過幾回,就說了幾句話,少男少女迅速天雷勾動地火,幾個眼神、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在他們看來就算是兩情相悅,可以托媒訂終生了。

  「是林府的,行,明年回京城,我讓儉書去問問,然後給你們找媒人合八字。」玉璧這就一錘定音了。

  桑兒那叫一個臉紅心跳,扭怩得恨不能找個地方躲起來,但卻又羞羞怯怯地開口:「嗯。」

  見狀,玉璧一邊搖頭一邊滿心熱血,想著要怎麼攛掇著儉書到時候去拉成這樁姻緣。她卻渾沒注意到,崔愈和鄭子期這兩個形影不離的人,已經坐在她身後的座位上許久了,久到足夠把她和桑兒的話從頭聽到尾。

  鄭子期倒沒怎麼,只是確定了玉璧不是他所想的丫頭,而是個出身不錯的姑娘。

  至於崔愈,想的不免多了一些,越多見幾回,就越覺得眼前這姑娘何其爽闊明媚,每個人心中都應當有陰暗的角落,但是在她身上,崔愈一點都沒有看到。清澈雪白的陽光照徹了她每一處,甚至有時候,讓人不敢直視。

  或許所謂鍾情,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過後自然會淡下去,但只需要這一瞬間的鍾情,就足矣令崔愈這樣想到就要得到的人開始他的行動。

  心動何如,自是行動。

  桑兒被玉璧打發去買剛出鍋的煮花生,含羞帶怯的小姑娘,總算有藉口擺脫她不懷好意的目光,當即就二話不說起身小步跑遠了:「情竇初開,何其美好。」

  「蕭姑娘。」

  「你認錯人了,我不姓蕭。」玉璧有被叫蕭娘子,有被叫過陳尚令,當然,還是叫玉璧的多。猛有人管她叫蕭姑娘,她當然會覺得是認錯人了,哪怕眼前站著的是崔愈。

  在雲州話裡蕭娘子和小娘子幾乎就是一個音,所以崔愈以為是聽錯了:「在下崔愈,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嗯?難道又是個打算追隨她的吃貨!最近玉璧還真收了不少隔三岔五問她哪裡有好吃好喝的信徒,所以對這也見怪不怪了:「陳玉璧。」

  「陳姑娘……」崔愈的表達方式極其直接,而且貴族得無可挑剔,禮儀規矩上也分毫不減。

  可是,玉璧還是覺得被調戲了,在這感覺之後,立馬湧上來的就是另一個想法——已婚婦女照樣可以有春天啊!

  不過……她有蕭慶之了,足夠了,這麼好看又有紀念意義的男人,還是留給別的好姑娘去幸福快樂,過他們沒羞沒臊的一輩子吧。

  「崔公子,抱歉,我早是已嫁之身,您的深情厚誼,還請留給有緣人。」玉璧說完就站起身來。避嫌這兩個字她還是知道怎麼寫的,如果光是粉絲,那好說,一塊兒說點好喝好喝也不妨什麼。但如果是表達出其他的意思,那她就只能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了。

  崔愈怔了半晌,他有種很荒謬的感覺,不是人生頭一回被拒絕,但是卻是頭一回心頭湧起空落落的失落感。好像,是很重要的人,就此離他而去了……

  回頭望,玉璧攬著桑兒,笑笑鬧鬧的往街巷深處走去,帶起一片白光繚繞,愈發動人。

  只是,為何已來遲?




第一百五十章 你有什麼陰謀?

  午後,玉璧去書院找蕭慶之吃午飯,書院的午飯是大鍋菜,在書院讀書的子弟基本上都在書院用飯。先生們跟學生們當然不同,先生們有小灶,玉璧拎了菜到書院,隨便抄了幾個青菜,把去年就做好了的腐乳貢獻出來,一干先生們吃腐乳吃得無比喜歡。

  用上好的菜籽油和高度數白酒整整放了五個月,到現在已經是抿到嘴裡便有凝脂一般細嫩可口,用來下飯,比什麼都更可口。腐乳採用的是湘贛一帶的做法,立冬了天冷下來之後,豆腐切大塊放到稻草上長出毛來,只用辣椒麵和鹽拌成蘸料,一塊塊碼進罈子裡,灌八分滿白酒,剩下兩分灌油。

  一般有兩個月就能吃,但是留得越久,味道越醇厚柔和,要是煮碗白粥,抖上一塊,那滋味就別提了。還可以拿白切饅頭蘸,和白煮白飯是一樣的好。

  「唔,有些像江南東道的南乳,不過比南乳滋味更豐富一些。」果然有吃遍大江南北的先生啊!

  答應了給各位先生一人裝一罐後,先生們吃完抹嘴滿意而去,把空間留給小夫妻倆說私房話。玉璧吧,是個藏不住事的,也不想藏著掖著,她覺得有事當時說清楚,比事後從別的地方知道要更安全。

  更重要的是,有人上趕著追求,不顯擺一下自己有市場,多虧得慌。她就是這麼個不得瑟會死星人,怎麼能忍得住,她倒是說得眉飛色舞,蕭慶之臉一陣黑過一陣:「崔愈?」

  「嗯,他說他叫崔愈!」說完捧著臉,玉璧現在就稀罕看蕭慶之滿臉醋意的樣子,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危險。主要是早就想好了怎麼滅火,她可不幹沒退路的傻事。

  蕭慶之表面上不好說,心裡卻直想學玉璧平時那樣,畫個圈圈把崔愈詛咒死,居然惦記起自家小玉璧來了。而且,有玉璧這麼沒心沒肝沒肺的丫頭嗎?居然還歡快無比、落井下石無比、得意無比地蹦到跟前來說明白:「丫頭。你最近是不是太得意了點?」

  哇哈哈,果然吃醋了,玉璧擠眉弄眼地說:「沒有啊。剛好七分。一點也不過分。」

  他就知道,小玉璧要是沒事兒幹了,就得整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出來。她這分明是要看自己臉黑的樣子,然後她好在心裡暗爽。要是到現在他都還不知道玉璧心裡轉的什麼彎。那這幾年夫妻就算是白做了:「我看,八成是個美妙的誤會。幾年前在京城,我和殿下與崔愈鄭子期常來往,崔愈愛美人是出了名的!」

  ……

  瞪大眼睛,玉璧的小宇宙瞬間就爆發了,她撐著桌子,湊到蕭慶之面前,陰惻惻地說:「你的意思是,我跟美人完全搭不上邊?」

  果然多說多錯,蕭慶之思量片刻說:「嗯,也就我不嫌棄。」

  結果,原來是來氣人的,玉璧自個兒被氣著了。當即就把菜一撤,怒視蕭慶之:「吃什麼吃,不許吃了。」

  見狀,蕭慶之把碗裡的飯扒乾淨,大笑而去,留下玉璧在原地咬牙切齒。她怎麼就能忘記從前的教訓,她是玩不過蕭慶之的呀,好好的想來看蕭慶之吃醋,結果把自己氣個足夠,這叫什麼事兒。

  「蕭慶之,你是個壞人。」玉璧的控訴裡是滿滿的悲情的眼淚呀。

  蕭慶之一邊去洗手,一邊吩咐僕婦去把碗收來洗,免得小玉璧一時不忿把碗全砸了。在嘩啦啦的水池邊洗手,蕭慶之一邊拿皂粉打著泡沫,一邊在心裡琢磨,敢打小玉璧的主意,崔愈這小子膽兒夠大,不行,怎麼也得收拾一回。

  幾年不出江湖,這些人就忘了他也是個護食的!

  「張嫂,儉書在哪裡?」

  「在後院喝茶,正和幾位先生們聊著天呢。」

  找來儉書,讓儉書去約見一下崔愈,蕭慶之決定今晚擺下鴻門宴,好好執行一下年幼時的「好朋友」。

  等到書院放課,蕭慶之找到正蹲樹下畫一堆圈圈的玉璧,一邊畫一邊罵「蕭慶之是個壞人」。蕭慶之忍不住笑出聲,上前跟她蹲一塊,也揀了根樹枝在那兒畫:「還生氣呢?」

  「哼!」玉璧才不打算這麼快就給蕭慶之台階下。

  「有這麼生氣。」

  「哼!」

  看著玉璧這別扭勁,蕭慶之一點頭說:「噢,這就對了。」

  玉璧瞪他,其實她也沒那麼氣了,不過,不能就這麼算了,否則他成天氣自己玩怎麼辦。要知道,蕭慶之有前科,從前他就一直這麼氣自己逗自己,可不能讓他欺負出手感來。

  「所以說你沒心肝,說就說吧,你還說得眉飛色舞,你就不想想我也會生氣啊!」蕭慶之說罷繼續畫圈圈,不過他真沒體會到畫圈圈能解恨,怪不得小玉璧畫了半下午了還生他的氣。

  「我就想看你生氣,你不如我意我意就算了,居然還氣我。是誰曾經發過誓,說以後再也不逗我了、再也不欺負我了,還說要事事如我的意,這才多久,你就把說過的話全忘了。」玉璧滿懷嗟歎。

  蕭慶之不答她,繼續畫圈,玉璧在旁邊看半天,氣早消了,剛才就是見蕭慶之來了才特意蹲著裝模作樣。結果現在蕭慶之那麼認真,那麼用力地畫圈,她又忍不住好奇:「你畫圈,是在詛咒我嗎?」

  輕哼一聲,這回換蕭慶之滿臉不愉了:「捧著都怕你摔著,詛咒你幹嘛。」

  一聽這話,玉璧立馬被這淺薄的不得了的甜言蜜語逗得笑開顏,她一笑就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就這麼一句話,用得著樂得跟開花一樣:「那你詛咒誰?」

  「你說呢?」蕭慶之反問。

  「崔愈。」玉璧覺得自己找到正確答案了。

  然後,蕭慶之點頭,用力地咬牙切齒地畫了幾個圈,再抬頭,玉璧這丫頭居然又給他笑得滿臉桃花開:「有這麼得意。」

  「你生氣就代表你在乎嘛。」

  什麼邏輯!蕭慶之放開樹枝,重重地拍了玉璧一把,說:「今兒晚上請你吃好吃的,天天吃你做的,今天我請你吃明江府地道老字號的雲菜席面。」

  這麼好?平時蕭慶之最多說一句,今天回去他做菜給她吃,今天居然請她下館子。玉璧狐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今天這事有點不太對勁:「你有什麼陰謀?」

  攬著她往外走,蕭慶之道:「請你吃傳統雲菜你還覺得我有陰謀,要不回家吃。」

  有這樣的好事,就算不對勁也要去,沒有拼死吃河豚的心,也有拼著小命吃美味的決心:「去,為什麼不去,我記得這個時節,雲州家家鋪子都有月季花餅,你今天請我去的館子有沒有。有的話,讓他們多做幾匣子,晚上捎帶回家留明天就茶喝。」

  「好,走吧。」

  明江府最地道的老館子在西城街面上,座落於明江府衙敘對面的巷子裡,穿過彎彎繞繞的花牆,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進去了,清清淨淨的門臉,處處顯得幽靜異常,來往的青衣小廝腳步一點兒聲都沒有,見了人含笑行禮,那規矩簡直趕上宮裡頭了。

  「翠雲峰,二位樓上請。」

  樓上的雅間正對著夕陽,漫天金橙的夕陽把雅間染得一片暖意融融,小二呈上茶來,是雲州當地產的綠茶。滋味很清淡鮮爽,竟是今春新採的芽葉:「這可是個好地方。」

  「從前來過一次,只有些印象,要是早知道方向,早就帶你來了。最近書院裡幾位先生一道來這裡吃過,這才記起地方來。」蕭慶之說著讓小二拿來了菜單,問玉璧吃什麼。

  玉璧讓他自己點菜,她對雲菜一點也不熟,按方位上來說,就是雲南菜。她對雲南菜真沒什麼太大印象,就記得有花有蟲,酸辣口,愛用各種野生的香料和野菜,其他的就沒了。

  菜點到一半,儉書就在外邊喊了一聲:「爺,兩位公子已經到巷口了。」

  聞言,蕭慶之朝窗外看了一眼,巷道上有兩人騎著馬緩緩行來,在黃昏的微風裡說不出的愜意。蕭慶之和崔愈鄭子期正好打個照面,三人同時點頭致意,待兩人走近了,蕭慶之才下樓去相迎。

  不為各自身份地位,而是為年少相知,其實就算沒玉璧這齣,他也會和崔愈、鄭子期見見面喝喝酒,聊一聊各自這些年經歷的風風雨雨。

  「子雲,子雲吶……咱們可得有五六年不見了吧!」鄭子期走上前來,人還沒到聲已到,近前時扇子一合落在蕭慶之肩頭。

  「五年有餘了,自安、希和,樓上請。」

  崔愈抹眼看向樓上,笑道:「聞說子雲成婚了,可是嫂夫人也一同來了。」

  嗯,就等著你問這句。

  雖然有點不懷好意的味道,但年少的情誼也分毫不假:「來了,設宴請你們,怎麼能不帶她來,快快樓上請。」

  儉書站在門外,雖然不太明白自家爺到底抽的什麼風,但是他能肯定,聚一聚敘舊情是真的,自家爺有其他目的也絕對是真的。

  儉書是怎麼想也想不到,崔公子居然瞧上了自家夫人,儉書一直覺得玉璧很不靠譜來著。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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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悶雷響起

  陽光鋪滿時,整個雲州在夕陽之下散發著迷人的風采,滿城花色,放眼望去也如雲如蓋,原本並不起眼的城池在夕陽的籠罩中,彷如畫卷一般。自從愛上茶以後,玉璧開始更懂得欣賞各種各樣的美景,尤其是建築與自然風光的美,以及四時輪迴時各呈風采的美景。

  她端著茶,很是想發出點詩興來,比如吟幾首曠古爍今的詩,再比如不作詩也要很好很好地贊美一下眼前的美景。很遺憾,她的詩詞水平,也就還能記得六歲小孩兒都能吟的那幾首經典。讓她吟應景的詩句,那真是太難了。

  做為一個不合格的文藝青年,玉璧感到十分憂傷。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知道是蕭慶之來了,玉璧就歎口氣,決定把作詩這樣艱巨而偉大的任務交給蕭慶之去完成:「慶之……」

  先進來的是鄭子期,玉璧和鄭子期相互打個照面,都很驚奇。桑兒在旁邊端著茶水,侍立一旁,眉不斜眼不動的像尊雕塑。結果玉璧和鄭子期這一見,雅間裡邊又添了兩尊石像。

  鄭子期還好一點,他畢竟不是那個動了心思的人,所以還能很淡定很淡定地看著玉璧。後進來的崔愈看一眼,一時間還沒把玉璧和蕭夫人這個身份聯繫起來,剛要致禮招呼,卻忽然想起,蕭慶之剛才說過,他的夫人在樓上。

  剎那間,崔愈只覺得心頭彷彿有悶雷響起,劈得他整個人就差神志不清了:「蕭夫人?」

  「鄭公子、崔公子,二位有禮。」玉璧笑得極為得體地向兩人行禮,眼睛卻止不住瞟向蕭慶之,嗯,說不吃醋的人果然還是吃味兒了。嘴角止不住的壞笑,這種感覺好微妙。

  瞥了一眼她的笑臉,蕭慶之連忙招呼道:「自安、希和,這便是內子陳玉璧。」

  玉璧趕緊走到桌子旁邊,招呼著大傢伙兒一塊坐下,又讓桑兒捧了茶水上來給他們滿上。鄭子期很沒形象地往嘴裡連灌三杯,崔愈則有些沉沉冷冷的味道,卻沒去碰茶水:「蕭夫人,咱們連著在街面上見了幾回,卻不知道原來是子雲兄的夫人,倒是失禮了。有疏忽之處還請蕭夫人見諒。」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乃人生樂事,哪來的疏忽失禮。故人相見當不拒小節,開懷暢飲。」說著玉璧就朝桑兒吩咐了幾句,讓桑兒去把她自己釀的果酒給捧出來,然後又看向崔愈,這個人就像神不像,形卻太像傅定逢。說到底,她心腸軟,哪怕只是形像,她也不忍見他尷尬:「崔公子。可是茶不好。」

  崔愈眼神掃向玉璧,很快神色恢復如常:「香茶如酒,怎會不好。」

  鄭子期心裡直打鼓,這空間是怎麼樣詭異的場景啊!早知道就不該貪點好吃好喝,乾脆不來不就沒事了,貪吃是禍根呀。

  至於崔愈。心中漸漸安定下來,他倒不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既然眼前二人都已成定局,他也不是那伸手就要攪人姻緣的不良紈絝。心裡想通了,崔愈面上的表情就越來越溫若春風,身上那股子累世之家的氣度儀態也就自然而然地展現出來。

  靜靜在一旁看著,玉璧心裡暗暗鬆了口氣,這樣就很好,就算只是形似,也一定要幸福快樂過一輩子,就當是她給傅定逢的祝福。

  蕭慶之看了眼玉璧,莫名地覺得,玉璧這丫頭對崔愈倒沒什麼,而是有另一個人的影子在。他知道,玉璧這丫頭,心中始終有個結解不開,最近幾天好像有了鬆動,卻不知道是為什麼,原來是崔愈。這麼一想,蕭慶之覺得自己實在太不厚道了,應該感謝崔愈才對,卻擺下鴻門宴來想收拾人家。

  「自安、希和,來嘗嘗玉璧釀的果酒,和北城常見的不一樣,滋味更柔和醇美得多。」蕭慶之說罷給二人滿上酒,朝二人一舉杯,互為致敬。

  飲下酒,崔愈只覺得喉頭稠厚的酒液彷如聚滿了花香果香的濃稠米漿,軟而柔地從喉頭滑到胸口再入腹中。如果說官坊的酒濃冽鮮明,北城的酒就是清淡淳樸,而眼下喝的果酒卻如同是千萬枝花朵同時綻放的高山,絢爛迷人而不醉:「好酒。」

  「回雲州守孝那年,摘了堂前的各色果子釀下的,窖中藏了兩年,時間還是短了些,若再過個三五年,會比現在更好喝。」玉璧遺憾的是,到現在都還沒找到最香檳的釀造方法,果酒只是安慰獎。

  鄭子期這時也放下了杯子,微閉著眼睛,似乎在感受著嘴裡那絲餘味,芳香如同花蕾一點點在舌尖和味蕾上綻放開,這感覺太美了。鄭子期回過神來時,雙眼大睜,明晃晃地看著玉璧:「蕭夫人,這酒可還有,家中長輩極好酒,有這樣的好酒,若不帶些回去,實在對不起他老人家。」

  這人真是見了好酒就想買,玉璧搖頭說:「只剩下兩罈了,餘下的都被殿下帶回京去了。」

  「殿下,太子殿下嗎?」鄭子期問道。

  「是。」

  蕭慶之拎起酒罈,給桌上的人把酒滿上,說道:「殿下前幾日還在明江府,聽說你們在明江府,本來想和你們見面敘舊,沒想到派人去找你們的時候,你們卻不在城中。」

  見和不見對他們來說意義並不大,崔鄭兩家這樣的世家,只需要在帝王心中留著點情份就行,太近了不行,太遠了當然也不行。世家和皇權,雖然不是在對立面,但也未必有什麼太過良好的關係。

  「子雲兄,其實此次前來,還有一請。」崔愈接過倒滿了酒的盞說道。

  蕭慶之就知道,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明江府,肯定是有事才來:「自安且說,能幫得上忙沒有不盡力的。」

  點點頭,崔愈道:「這幾年不少大儒都往鍾山書院去了,我們兩家的意思是,想請子雲兄到定州或青州開辦一家書院。」

  崔鄭兩家都是累世書香門第,居然要他去開書院,蕭慶之琢磨著,這兩年自己不在鍾山書院,他請來的那些大儒們看來沒少拉好友到書院講學,否則以崔鄭兩家這樣的世家,不會把小小一座書院看在眼裡。

  思量片刻,蕭慶之道:「這事,急不來,我還在孝中,離不得雲州。孝期還未滿,陛下就來了旨意,明年這個時候就該歸京。這樣吧,等我回了京中聽取各位大儒的意見再說,新開一家書院的事,如今我在書院裡,還不如大儒們說話有用。」

  幾人談完書院的事,外邊就傳來小二上菜的聲音,菜次第呈上來,全是雲州當地正宗的傳統菜餚,席面上各式點心、各色果品,加上熱菜涼菜併成一桌。酸辣口的、鹹香口的,玉璧喝了幾碗茶,確實有點餓了。

  一盤湖蟹擺上來,玉璧看了恨不能掉口水,可惜這是在外邊請客,她吃蟹的動作實在有些不堪入目,為了不丟蕭慶之的臉,還是別動手吧。蕭慶之睨她一眼,挾了隻蟹到盤子裡,行雲流水地就把蟹給拆了,把殼扔到另外一個盤子裡後,把裝了蟹肉的小盞遞到玉璧面前。

  玉璧連忙遞上贊美崇拜的眼神,然後滿足地挾起雪白的蟹肉蘸上醋,吃得那叫一個恨不能把舌頭吞下去。蕭慶之見狀,又拆了一個遞給她。

  「有這麼好吃嗎?」蕭慶之看著玉璧這饞樣,心中暗暗搖頭,他對海鮮河鮮不怎麼熱衷,所以很難理解玉璧吃蟹能吃成這副模樣。

  鄭子期也挺想搖頭的。想當年,蕭慶之多不可一世的傢伙,多高高在上的傢伙,現在看看,徹底淪落成了一個小男人。給娘子拆拆蟹,看著娘子吃得滿臉笑意,就滿足得跟個什麼似的,墮落啊!

  崔愈見了神色一黯,卻很快釋然,哪怕只是曾經鍾情過那麼一刻,只是短暫的怦然,祝福也比忌恨好。淡淡一笑,掃過蕭慶之和玉璧,崔愈低下頭又滿上一盞酒一飲而盡。

  但有些事,往往不是你覺得你放下了,就能真正放下的。譬如情感,片刻間或許可以說不重要,不要緊,這樣也很好,但事實上,獨自輾轉反側時,會遺憾也會有些許求而不得的不平之氣。

  崔愈其人,出身極高,這輩子到現在,真的沒有像現在一樣,失去一個人或一件事物,像這樣徹底。

  「自安,放下吧。」鄭子期拍著崔愈的肩,做為好友,他得適時勸一勸。他們們都是一樣的人,得不到的人和事,容易成為他們的魔障,這一點鄭子期就是再放蕩不羈也一清二楚。

  「自然是放下,難不成我在你眼裡,是個奪人所愛、毀人姻緣的人?」崔愈含笑問了這麼一句。

  鄭子期搖搖頭說了句「不是」,然後心裡暗道:「陳玉璧到底哪裡好,這丫頭長得傾城傾國了,還是才華驚世了,又或者哪裡好得讓人移不開視線了,不但嫁了蕭慶之,還有個崔愈上了心。」

  只希望崔愈是真的放下了才好,鄭子期又搖了搖頭,和崔愈一起沿著巷子走向客棧。

  路上燈火依稀,似某人的笑臉……

  玉璧和蕭慶之並肩穿行在這樣的家家燈火裡,蕭慶之看著玉璧,心中盤算著什麼時候把小玉璧的心結給徹底解開,省得起波瀾。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靠譜的蕭夫人

  蕭慶之問她,你心裡可曾是有什麼人或事,始終忘不掉。

  被問到這句話時,玉璧正在沏茶,聽到這句話時手頓了頓,一不小時就把茶湯倒了滿手。迅速地把水浸到涼水裡,一邊看著手指漸漸變紅,一邊看著蕭慶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像是忘不掉舊人舊事了。

  「我看看……得擦點藥膏。」蕭慶之要知道這丫頭沏好了茶都能把茶湯倒在手上,就不會跟她在這時候談起這個話題了。本來想著,喝喝茶聊聊心事,結果小玉璧真是粗手笨腳啊!

  「還不得怪你,忽然說起這個做什麼,有危機感了麼?」玉璧倒是樂呵呵的,一點也沒有因為被燙了,或是被問中了心事而惱火。

  拿了藥膏來給她擦上,幸好沒起泡,蕭慶之放好藥膏後洗了手,又坐下端起茶說:「危機感自然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玉璧,我希望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以談的。如果你心裡有什麼結,有什麼人和事,始終揮之不去,不妨跟我說,能解決的我們就一道解決,不能解決的,有個人分擔不也是樁好事麼。」

  話是這麼說,可穿越這種事真的能講出來嗎?雖然本朝沒有拉異端去沉塘燒火之類的先例,但是異端這樣詭異的存在總是會難於被接受的。玉璧輕聲歎了口氣,為什麼人總是會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念:「也不算心結,只是一個曾經念念不忘的人。」

  果然有這麼個人,蕭慶之雖不至因此而介懷。但他很好奇……因為他一直覺得小玉璧沒心沒肺啊,這樣沒心肝兒的丫頭怎麼能這麼念念不忘。嗯,對他都還沒說過念念不忘呢,這到底是誰:「為什麼不能忘懷?」

  「因為隔著和生死一樣的距離。因為已經失去了,永遠再不可能見到,所以不能忘懷。」玉璧心想。生死兩界與空間之間的距離應該是一樣的,這樣說或許蕭慶之會認為已經死了,姑且就讓他這麼認為吧。

  生死一樣的距離,蕭慶之沉吟片刻,大約明白了些什麼:「所以,你就打算這樣記掛一輩子嗎?」

  搖搖頭,玉璧很認真地想了想說:「不會記掛一輩子,但可能很難忘掉。慶之,我或許很難忘記他,因為人對再也找不回的人和事會有執念。我們心中都存著這樣的執念,很難忘懷。並不是說會時時記起,會不住的浮現眼前,但偶爾會在特定的時間地點想起來。在我們成親之前,我們都渡過了自己十幾二十幾年的人時光,我們遇上過很多人和事,能遺忘的早已經永遠遺忘了,不能遺忘的,注定要在內心留存很久。」

  輕應一聲,蕭慶之沒有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說:「好,我懂。」

  「謝謝。」雖然蕭慶之只說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但是玉璧能感覺到,他是真的理解了她的想法。沒有比此時此刻,更能感受到來自蕭慶之的包容體貼的了,玉璧瞇著眼睛笑開,內心平靜而愉悅。有個人分享一下,哪怕不能點破,其實心裡也能更舒坦一些。

  至於蕭慶之,他真的很能理解玉璧心裡的想法,因為他也有曾經。小玉璧都能落落大方地面對,他又怎麼可能面對不了:「傻玉璧,我們之間說什麼謝字。」

  兩人溫情脈脈地互相看著,玉璧正要說點什麼的時候,桑兒很不識時務地敲門,撞破了兩人之間這溫馨異常的時分。桑兒臉紅了一下,很快垂下頭說道:「爺,夫人,知府大人遞了帖子來,請爺和夫人到明華樓相談。」

  明華樓位於北城江邊,是一家茶館,以雲州本地的茶葉見長。不過,這明江府的知府,蕭慶之也只見過三五次,還是為了北城的事,這知府忽然來請他們到明華樓談事,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略略收拾了一下,兩人上了馬車。

  明華樓裡,明江府知府李益安正在自斟自飲,順便等候著蕭慶之和陳玉璧的到來:「王主簿,這事也不知道蕭大人和蕭夫人肯不肯,我冒昧地提出來,妥當不妥當?」

  明江府的主簿王順在一邊躬身答道:「大人,依小的看來,蕭大人和蕭夫人八成能答應。他們二位既不求財,也不求名,所求的無非是改善市井氣象。蕭大人是大賢,開書院入翰林院,是陛下抱以厚望文臣,如蕭大人這般的人,心中沒有野心,卻有願景。」

  「願景,願景好,沒野心更好。」李益安輕輕敲擊桌面,這趟來,李益安是想請夫婦二人來支招。

  現在北城今非昔比,從前幾兩銀子一畝的地,如今幾十兩也屢見不鮮,房價更是一日比一日高。再看看另外三處,哪裡還能和從前狗都不愛來的北城相比,不少有餘錢的人家都到北城置辦了宅子。

  地價房價放在一邊不說,光是現如今北城的各種營生,各種花樣翻新的美食酒水,如潮水般湧到城中的客商,就夠另外三處眼紅的了。原先北城是貧地,如今卻是人人羨慕不已的財帛之地。

  不消多會兒,樓上便來報:「大人,蕭大人、蕭夫人到了。」

  「快請。」李益安也趕緊起身去迎,就算蕭慶之沒繼承侯爵,那回鄉守孝前也是有名有號的文臣。

  蕭慶之和玉璧上得樓來,和李益安對坐在一張桌子上,李益安倒也爽快,一點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把來意說明白。蕭慶之這樣長於宮禁的人,真要跟他繞彎子,那反而辦不成事,李益安算是猜中了這一點。

  「這事卻不是這麼好辦的,李知府也應當清楚,西城盡是勳貴之家,東城則多是富戶,南城卻大多是書香人家。北城如今這些營生,說到底在他們看來,無非是賤業罷了,他們並不屑為之。」士農工商,工和商都是賤業,勳貴之家瞧不上,書香人家更是看不進眼裡去,至於富戶們,能去的已經去了,不能去的也沒法請人去。

  至於說,去給另外三處也謀個出路,哪有那麼容易。別看北城這麼短的時間就做起來了,但裡邊花費的精力和工夫都很大,蕭慶之沒少找人幫忙辦事,玉璧也沒少開金手指,這才把北城給聚起人氣來。

  「李大人,修繕城池並不難,但西城的勳貴宅子肯定是不好動的,改也沒法改。只怕,住西城的那些勳貴,李大人也輕易請不動,南城也是如此。東城麼……倒是可以考慮,但東城街面上已經夠乾淨整齊了。」玉璧只是覺得,這些人什麼都不缺,還給他們改什麼改。更重要的是,壓根不能像改北城那樣,由著自己全盤推倒再重新像搭積木拼拼圖一樣建造起來。

  所以,她才不玩呢!

  李益安沒想到會被以這樣的理由拒絕,說拒絕也不算是拒絕,他現在想想也覺得困難重重。到底是求政績心切,三年一任的知府,他想往上邊走走,光憑北城還是差了點,所以才想出這個主意來:「這……也罷,倒是我想當然了。」

  「李大人,主意我可以給你出一個,能不能成,就看您說不說得動了。」玉璧沒啥建議,南城的書香門第們,閒著無事在家裡天天讀書也不是個路數,給他們找門營生唄。沒別的,讓他們平時悠閒的時候,寫寫小說,像《紅樓夢》、《西遊記》、《水滸傳》那樣的章回體小說,不求他們寫到這樣的高度,但求他們能用閒得長毛的時間,來為本朝提供點娛樂。

  嗯,主要是為她提供點打發時間的東西。

  玉璧把想法跟李益安說了說,李益安覺得這東西能掙多大錢,怎麼也不能跟北城似的啊!不過,好心好意提的建議,李益安還是細細琢磨了片刻,但心裡多少有些拿不定主意。

  見狀,蕭慶之瞟了玉璧一眼,然後看向李益安說:「李知府可想過,文章教化,深入淺出,總比做些不入流的營生要更有益一些。且,寫文章只是一項,印書需要印坊,需要紙張和人力,這就能讓不少人找到營生。」

  從一開始,蕭慶之就明白,李益安這是想往上挪挪,正找成績呢,所以才他才這麼說。沒辦法,誰讓小玉璧最近老纏著他寫,開玩笑,他哪裡有這個工夫。那還不如讓南城那些讀書不幹活的書生們去寫,只要不讓他寫,讓誰寫他都贊同。

  聽了蕭慶之的話,李益安才稍稍覺得這事兒靠譜了,他又不由得側目,難道北城的事也是眼前這位怎麼看都有點不靠譜的蕭夫人提出來,然後由蕭慶之給完善的?那北城能有幸成為現在的模樣,真是上蒼保佑了。

  「蕭大人說得是,這事容我再仔細想想……本來應該宴請蕭大人的,只是蕭大人還在孝期之中,那在下便半這頓留到明年。只盼著明年,在下治下的明江府能有另一番新面貌,在此,在下以茶代酒,先行謝過蕭大人、蕭夫人。」李益安滿飲一杯茶,和這夫婦二人告辭。

  送走了李益安,玉璧輕拍了一下手,嘿嘿笑道:「嘿,又有熱鬧看了。不過,蕭慶之啊,你是不是被我纏得煩了,故意禍水東引的呢?」

  「當然沒有。」

  這種事,打死都不能承認,打不死就更不能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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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又被坑了!

  蕭慶之以為不用他寫話本了,結果李益安又求到他門下來了,說是需要請有名望的大儒先開筆。要說有名望,雲州也有不少大儒,但要論號召力,又有誰能比年輕輕的蕭慶之更強大。

  看著蕭慶之捧著紙琢磨半天寫不下一個字,玉璧就在旁邊給出餿主意,比如重生版《紅樓夢》、科幻版《水滸傳》、機甲版《三國演義》等等,到最後蕭慶之瞪著她說:「要不你來寫。」

  「我要是會寫,天天在腦子胡思亂想就可以了,用你寫給我看啊!」玉璧心說我要有這能耐,早開始成為一代才女的偉大旅程了。

  拿著筆頭子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蕭慶之道:「你那些個想法也有不錯的,就是太不靠譜,也就你能想得出來。」

  支著下巴想了想,玉璧決定把四大名著的主意都給出全:「我還有不錯的想法,比如寫一隻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怎麼樣,那潑猴不識規矩,太傻太天真,妄想以自身力量力壓天地,結果被壓在山底下五百年,最後被一個挺嘮叨的和尚給救了出來……」

  能從玉璧那些不著調的故事提議裡聽出故事的本來面貌來,蕭慶之沒下筆前琢磨著,自己功力又提高了。順手蘸了朱砂在玉璧眉心點了一點,玉璧還照樣說得口沫橫飛,壓根沒注意到眉心被點上了朱砂。蕭慶之瞧著,實在覺得眼前的小玉璧很適合入畫,當即,故事也不寫了。鋪開上好絹帛,輕摸淡畫,一個人物就勾勒出來。

  伸長脖子,玉璧以為蕭慶之有譜了。哪想他畫起畫來,只見線條有濃有淡,筆意流暢如水。明明是寫意丹青,在添上五官點上眉間那點朱砂後:「你畫我做什麼?」

  「好看,自然要畫下來。」蕭慶之旁邊添上了幾枝花朵後,才滿意地說:「嗯,繼續說你那不著調的猴子,想法挺不錯。」

  「我說完了,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後。終於把嘮叨和尚送到了西天,然後猴子繼續回到花果山做猴王。」玉璧不喜歡猴子成佛的這個結局,打小看《西遊記》她就覺得猴子應該繼續留在花果山,像猴子這樣的傢伙,就算成了佛。那也應該是在世間仍舊保持一副潑猴樣。

  當然了,最終被收編是故事的一種帶有隱喻式的結局,但總得給她的怨念留個突破口吧。

  蕭慶之聽完,皺眉,然後盯著玉璧看了半天,最後說:「罷了,我來寫,到底怎麼樣,不作保。」

  接下來一段時間。蕭慶之下午在書院講學,上午就早早起來在書房裡寫故事,越寫他還越來勁。但是玉璧看得很沒味道,因為蕭慶之寫的是文言文版,白話文版等文言文版譯出來就可以了,看得玉璧是直恨自己。早知道還不如她自己來寫。真不知道,到最後,這個流傳千古的故事要被蕭慶之改成什麼破樣子。

  論起進度來,蕭慶之也遠不如她,一天最多一千字,少的時候三五百,寫了改、改了寫。一副要把《西遊記》寫得就像《西遊記》那麼流芳百世。

  「蕭慶之,這個故事,跟我原本跟你說的一點兒也不一樣。和尚哪裡嘮叨了,八戒哪裡可愛了,沙和尚哪裡像老實人了。你怎麼寫得每個妖怪都有各自的小陰謀小詭計,連猴子都不潑了,一點都不像我說的故事。」玉璧鬱悶得很。

  蕭慶之也不理她,只繼續寫著,越寫,蕭慶之越喜歡自己筆下這個天馬行空的故事:「別瞎出主意,第一卷一千字明天就要拿到書坊去付印,白話文是儉書譯的,你回頭看儉書的詠月譯文去。」

  書坊就坐落在東城大街上,雖然只是一千字,但由於這個時代印刷水平的問題,一千字配上插圖後,也是四五十張紙的厚度。印完後,書商很直接地打出蕭慶之的名號來,起初大家還對蕭慶之轉行寫小說表示出不信任來。

  等到有人看出滋味來問後續時,書商雙手一攤:「不好意思,後續還得等寫,諸位也知道,蕭大人事務忙碌,總不能天天伏案造車。諸位,諸位……以後本書局長年收話本,要是能寫出像蕭大人這樣水準的話本,潤筆之資且不提,只說能和蕭大人的書擺在一塊,那便是榮幸。

  「日後,本書局還將舉辦話本作者之間的茶話會,諸位若是寫得好,都將有機會參加茶話會,與蕭大人共席而談。」商人果然都是無良的,不過這個主意卻是玉璧給提的,足見她為了看好看的故事,做出了多麼巨大的努力與抗爭。

  但是,她太低估了蕭慶之的帶頭作用,後來的書生們寫的話本,大都效仿蕭慶之,用的是文言文。想看白話版啊,行,等十天半個月才有白話版出來,最後玉璧有了新招,把文言文版買回來,讓蕭慶之晚上當睡前故事給她講白話文版。

  不出幾個月,南城的話本漸漸風行全城,讀書人看文言文版,看其中的文辭如何優美,看其中的含義如何深遠。至於市井百姓,看看白話文版,打發打發時間,娛樂一下就足夠了。

  很快,《西遊記》的文言文全稿就呈到了淳慶帝御前,淳慶帝看完後大感這是本好書。但是淳慶帝對前言裡邊,關於猴子的身世介紹很是費了一番琢磨,猴子是神界某位至高神明與小妖一時貪歡產下的孩子,因為不容與天地,小妖挨罰成了石塊,但具有神明血統的猴子在石頭中得以孕育。

  幾千年幾萬年後,不管是神還是人都遺忘了這件事,但猴子出世了,生於野長於野,故事就是從這個前言之後開始的。淳慶帝沉吟半天,怎麼都覺得這個前言和自己有不小的干係:「這個混帳小子,這是在指責朕不負責任嗎?混帳小子,你倒能耐了,要不是看在你還在守孝中,朕這就要讓大理寺拿你下大牢。」

  不過,故事的結果,又讓淳慶帝很滿意,那猴子最終成佛,雖然沒有與生父相認,但禮敬有加,也知孝義。所以,淳慶帝想了想,還是沒把火氣撒出來,說不得這小子是在幫他消彌過去的影響。

  「父皇,子雲這故事寫得大有深義。」顧弘承看完認為,這是在以神界喻人間,神界有種種積陳下來的陳腐規矩,使得這樣一個有能耐的猴子被重重束縛,最後受不了破開束縛與神界為敵。要不是有更高的存在,只怕神界就要陰溝裡翻船。

  「深義麼,自然是有的。」淳慶帝當然也清楚,在他剛才想的那層意思之外,還有一層警示的意思,如今的官場上,多是些擔著高位不作為之徒。

  ……

  其實,蕭慶之只是按照玉璧說的大概去寫,前言也是玉璧的意思,蕭慶之不免有那麼一瞬間這麼想過,但絕對全是玉璧這瞎折騰的把故事給編成了這破樣。最後,他能把《西遊記》寫得大體符合原著已經很不了起了。

  這樣的隱喻,淳慶帝和顧弘承能看到,朝中的大臣又怎麼能看不到。當即,有向來對蕭慶之就不怎麼滿意的人開始上本子,參蕭慶之一個「不忠不孝,不節不義」。這個罪名可算是大發了,連淳慶帝都直皺眉,心道:「這個故事直指朕的不是,朕都沒說什麼,你們瞎激動個什麼。」

  幸虧蕭慶之沒選擇寫科幻版《水滸傳》或機甲版《三國演義》,否則,這般大臣直接能安給他一個「謀逆」的大帽子。

  「陛下,如此無君無父,無視規法章程之輩,實是大罪當誅。蕭子雲在孝期中,不為其父燒香頌經就罷了,還寫些這些無君無父的話本,當真是罪不可赦。」故事當然是好故事,但只要有心挑毛病,好故事能變成殺身之禍。

  這種事,蕭慶之不知道麼,不,他當然知道。要真不知道,就會去寫真正「其罪當誅」的另外兩本,而不是選擇寫《西遊記》。他估算著會被參成篩子,死罪那是不可能的,但去官去職再不起用是很有可能的。

  那份還沒有明發天下的聖旨,很可能成為一紙空文,蕭慶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當然,寫完之後,他很痛快,藉著這個故事,稍稍表達一下心中的鬱懷,然後就心胸開闊,再不把這事當回事了。

  至於玉璧,直到秋末的時候,接到顧弘承的來信才明白過來,她居然又被蕭慶之給坑了。好好的故事,被他拿來當棋子用了,她真是太蠢了:「蕭慶之,我果然沒看錯,你就是個壞人!」

  守孝是不用到月份的,年底下春節一過,淳慶帝就差了人來「請」他們夫妻兩進京城去。蕭慶之自己惹出來的事,淳慶帝並不預備替他善後,滿朝上下越參越氣勢高昂的朝臣,淳慶帝也沒心思去彈壓。

  你蕭慶之敢直指朕如何如何沒當好「君父」的責任,那就該受受罰,朕再怎麼也不是你一小輩能置喙的。

  結果,蕭慶之人還沒到京城,那原本還捧著他稱贊的風向,就立刻變成了雪片一樣的參表。所以說,朝堂裡都是一群牆頭草啊,風向哪邊吹,他們就向哪邊倒。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春至京城有寒意襲人

  時隔兩年半,再到進城城門外,玉璧滿心感慨,再看蕭慶之雙眼微閉,老神在在地養著精神。因為蕭慶之已經不是侯爺了,加上很可能迅速會變成「戴罪」之身,尋常的臣子都不敢留他住。連蕭家,也害怕他來親近,對此,玉璧都覺得心寒,蕭慶之卻一笑。

  「玉璧,人情冷暖,就是如此。」這樣的情形,蕭慶之在十幾歲時就見慣了,現在看到,哪裡還會有一絲一毫的寒意湧出來。

  「那你看現在我們住哪裡,連從前住過的院子都不讓住了,難道真住客棧啊,這麼多東西呢。」玉璧歎了口氣,蕭慶之這傢伙,得受多少罪,才到現在這樣古井無波。一個人,怎麼能對冷情冷暖的現象,看得這麼淡,這麼不掛心。

  「會有人來的。」蕭慶之說道。

  確實會有人來,他們的馬車正要奔向客棧時,就有侍衛騎馬而來,翻身下馬恭敬地站到蕭慶之和玉璧面前:「蕭大人、陳尚令,太子殿下知道二位回京了,特地備好了酒宴在內城莊王府替二位接風洗塵。」

  莊王府是太子還沒當太子之前的府邸,看樣子,顧弘承是預備讓他們住在莊王府裡,這滿京城,到底還有一個人能站出來,算不錯的了。玉璧覺得,太子是個很有人情味兒的人,至少這一刻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蕭慶之清楚:「這說明那些罪名,對陛下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啊……這還不是問題,陛下真是你……」親爹啊!比親爹還親爹,顧弘承要敢這麼幹,只怕淳慶帝都會猜忌。但偏偏。蕭慶之還擔著一個「陛下最寵愛臣子」的名頭,淳慶帝回護起蕭慶之來,可謂是不惜血本啊!

  「嗯,別胡說,快到莊王府了。」

  莊王府外,兩人還沒下馬車就聽到了顧弘承的聲音:「子雲……」

  蕭慶之挑開車簾躍下馬車,玉璧隨後落地。顧弘承迎上前來,和蕭慶之打個照面居然有幾分激動:「子雲,《西遊記》很好看啊!」

  ……

  果然是遇上粉絲了,玉璧忍不住側目。臣子們在下邊言紙如雪片,顧弘承卻激動得跟見了偶像一樣:「殿下,還是先進去吧。」

  「對,先進去。」顧弘承說完就和蕭慶之一前一後往裡走,順便還回頭照料了一下玉璧:「陳尚令。父皇說,既然回來了。安頓好了就早早進宮當差,御茶房的差事一時半會兒可不能卸下。」

  就知道回京要當牛做馬,玉璧低聲應一句,跟在倆人後頭進了府裡。這王府的建制比照王公,對比太子現在的身份當然要低一些,但太子如今住在東宮,這裡只作平時在宮外小住時之用。

  席上,顧弘承代為傳達了幾句淳慶帝的意思:「在父皇看來,《西遊記》也是本好書,但不管什麼東西都是一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他們看到的只是不忠不孝,不節不義,那是因為他們的眼睛只能看到這樣的東西。」

  「是我孟浪了,原本只是想寫個小故事給玉璧解解悶,哪想得到一本《西遊記》帶來這麼大的麻煩。若是早知道,便是被玉璧纏得再緊,也不赴這趟渾水。」蕭慶之作唏噓狀,似乎很為自己這個舉動感到後悔。

  「不是什麼大事,不過,這事兒麻煩是麻煩,但不礙事,總有辦法解決。」

  筵席散後,顧弘承就要回宮,臨走時說:「你們就暫且住在王府裡,什麼都是現成的,明日早朝過後,記得進宮,父皇早急著想見子雲了。自然,也惦記著陳尚令的茶。」

  顧弘承離去的時候,天就下著微雨,初春有雨的京城一片苦寒與蕭瑟,和雲州的四季如春有著截然不同的景象。從雲州出來時,滿城花色已惹得遊人醉,但京城的寒風寒雨裡,卻還綻放著朵朵紅梅花。

  莊王府的花園裡就種著不少朱砂古梅,偶爾間種著一樹綠萼梅或粉梅,星星點點或開或謝。玉璧看著在窗前的蕭慶之,似乎是在賞梅一樣,但她走過去,卻見蕭慶之眼神有些渙散:「慶之?」

  靜靜地把視線移到她身上,蕭慶之應道:「嗯,什麼?」

  遞上一盞桂圓枸杞茶給他,玉璧估摸著今天晚上蕭慶之很難入眠,哪怕是有安神的桂圓茶也一樣:「是在想,該怎麼面對麼?」

  緩緩地點點頭,飲了一口暖暖的桂圓茶,胸腹暖和起來,但四肢之中仍充斥著散不去的寒意:「你有句話說得不錯,人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只有近到眼前了,才會考慮到底該怎麼辦。玉璧,哪怕我能把自己藏得很深,我也擔心,自己不能再如同從前一般應對。這件事,說不罣礙在心,那是因為天高地遠,可現在卻近了,近在眼前了。」

  確實不好怎麼應對,淳慶帝這樣的人,輕易唬弄不過去。玉璧輕輕靠在蕭慶之身側,蹭了蹭他的手臂,說道:「既然不能再像從前,那就不要刻意去做,慶之,你莫忘了,你才從孝期出來,有什麼轉變不也正常。至於應對,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憑本心。」

  蕭慶之記得玉璧曾經問過他,是不是會怨恨,他那時答不會也不敢,但事到眼前來才發現,要不恨很容易,要不怨卻太難:「玉璧啊,說起來,那猴子的身世,是你特地編的吧!」

  呃……這個,那確實,她當時是想到了蕭慶之和謝春江的身世。當然,主要是覺得猴子總該有點身世之跡吧,原著裡沒寫,還不許她來杜撰一個:「嘿嘿,這個故事又不是我想出來了,我只是轉述轉述而已。」

  「打明兒起管住嘴,要說什麼,今晚跟我說說就行了。」蕭慶之相信玉璧能守口,但是這丫頭太愛扒出些是是非非來,一旦有熱鬧可湊,那就絕對不會放過,往往陳年舊事就是被她這樣熱鬧出來的。

  聞言,玉璧捂住了嘴,作沉默是金狀。

  一夜春雨洗城池,這一夜,細密的春雨落在屋簷上,玉璧被細密的雨聲催眠了,睡得很沉。但蕭慶之卻總覺得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一會兒是父親母親,一會兒是松間禪院和宮禁,又一會兒是玉璧嘻皮笑臉的樣子。

  清早醒來,玉璧揉著眼睛起身,鼻端飄來一陣稻米煮粥的清香氣。睜開朦朧的睡眼,放眼一看,蕭慶之居然正在布著菜:「你……該不會是大清早起來做了早飯吧!」

  「趕緊起來吃,再不吃就該涼了。」蕭慶之通過做這頓早飯,已經把情緒調整了一下,這時看起來神色要正常得多了。

  吃完早飯,玉璧和蕭慶之一起進宮,當在御茶房門口和蕭慶之分開時,她有點不放心。趕緊進御茶房裡準備好了茶具和水,這時候淳慶帝應該在暖閣裡批折子,所以玉璧也很快趕到暖閣外。

  曲公公在外邊看到她時,笑得跟菊花似的:「誒,玉璧丫頭,這一去兩年多,可把你盼回來了。瞧瞧,如今真正是長成個大姑娘了。」

  「還大姑娘呢,早成了閨中婦女了!」玉璧調侃了自己一聲,和曲公公說了兩句話,趕緊邁步進暖閣裡。她進去的時候,氣氛尚可,但是說的話題很危險。

  不知道是誰作死,提起了謝春江,淳慶帝說:「他如今在吳州府作知府,做得不錯,至少比你在吳州時不時氣朕一遭要強。」

  這對比,真是太沒事兒找事了。藉著倒茶的工夫,玉璧擋住了淳慶帝的視線,免得蕭慶之那張臭得不能再臭的臉落進淳慶帝眼裡:「陛下,快嘗嘗,婢子這麼久沒給陛下沏茶了,還請陛下品評。」

  「聞著氣味兒就對了,丫頭啊,兩年多了,朕每天喝茶都要惦記你一回。不枉朕惦記你了,茶還是沏得這麼好,獨一份的氣韻。」淳慶帝贊道。

  謝了恩,玉璧又轉身給蕭慶之滿上茶,順便還給他使了個眼色。蕭慶之接了茶,又看到玉璧頻頻擠眉弄眼,就明白她在擔心什麼。衝她輕輕點點頭,蕭慶之說:「陛下,此番朝中奏本如雪般參臣不忠不孝,不節不義,臣想,為還朝中內外一個清靜,不如便讓臣安心去做學問吧!」

  ……

  本來茶喝得挺高興的,淳慶帝正打算繼續誇玉璧兩句呢,哪想到到好心情還沒維持多會兒,就聽到蕭慶之來這麼一句。茶盞一擱,淳慶帝沉著臉道:「這麼大點麻煩就讓你萌生退意,子雲,朕以為你不至於如此啊!」

  「陛下,為先父守孝這兩年多裡,臣思索了很多東西。臣也聽了玉璧很多不著調的言語,雖說大部分時候確實不著調……」

  玉璧瞪圓了眼睛,關她什麼事,跟她著調不著調有什麼關係。

  只聽得蕭慶之說:「但,偶爾也有讓臣振聾發聵的語句,她說大醫醫國,小醫醫疾,又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這全是她沒事兒時瞎扯的,玉璧真恨不能這世上有後悔藥賣啊!

  「噢,子雲要改行行醫?」

  「陛下,臣以為國疾在民,臣願為大醫,教化禮樂文章。」

  完全是虛而不實的大道理,連玉璧都聽得出來,蕭慶之這話純粹是藉口,君不見——淳慶帝臉色愈發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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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長見識與誘惑人心

  暖閣中,淳慶帝臉色冷如窗外料峭春寒,玉璧恨不能趕緊腳底抹油溜走。但是蕭慶之在這裡呀,她不至於這麼沒心肝兒地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而且她怕自己不在,蕭慶之管不住就往外蹦不該說的話。她在場,蕭慶之還會顧忌一下,他會記得他的生死安危與她息息相關。

  壓下心底的退意,玉璧硬著頭皮上前去又給淳慶帝添了杯茶水,淳慶帝看她一眼,倒半點沒遷怒她,只衝她揮揮手說:「不用了。」

  然後,淳慶帝繼續與蕭慶之對視,蕭慶之一點也不示弱,那眼睛幾乎都不帶眨一下的:「陛下,微臣願深入市井,傳揚禮樂文章。」

  「朕,不准。」淳慶帝這話說得很平靜,但父子就是父子,往往平靜到極點的時候,情緒裡都在醞釀著狂風暴雨。

  「陛下,您的御案上已積壓了不少參臣的折子,臣感您回護之心,但這回,臣不欲自辯。」這意思是,他不打算給自己翻案了,陛下您看著辦。

  淳慶帝這叫一個咬牙切齒,他才看出來,自己這個一手培養出來的臣子,翅膀確實硬了,羽翼早已豐滿,如今正有振翅高飛的勢頭:「子雲,朕從不留無用之人,也絕不會放走有用之才。」

  聽這話的意思,大概是在說,你不給自己翻案,朕自有壓下去的方法。

  這事兒,淳慶帝要做,真的相當簡單,當著朝臣的面兒,給《西遊記》作序,親筆題了書名,交付官辦書坊去校對刊印,做出官辦書局的精校精編版本來。內頁的插畫煥然一新,全部出自宮廷御用畫師,精美得連蕭慶之自己都忍不住讓人去買了幾套收藏。

  「慶之,你的目的沒有達到啊!」玉璧覺得蕭慶之現在真是作繭自縛了。

  但是,蕭慶之卻老神在在地說:「達成了一半。另一半本來也沒想能一塊兒達成。目前,我還是有用之才,所以走不脫。只有讓自己成為無用之人,才能走得脫。」

  ……

  蕭慶之是打算自污嗎?

  「你是打算給自己刷鍋底灰?」

  「我打算重新復習一遍風流年少,不妨放縱墮落一回。」

  嗯?玉璧微瞇著眼瞪向蕭慶之。這話讓玉璧覺得他打算幹點什麼出格的事兒,比如上秦樓楚館去放肆風流:「你該不會想去什麼麗春院、麗秋院之類的地方逍遙吧!」

  別說,蕭慶之真有這打算,這個時代真不是以狎妓為雅事的,所以他要去了。=,絕對是往火上淋油,那肯定要一點燒千里:「也就是喝喝酒而已,也沒有名作麗春院、麗秋院的坊子。丫頭,我怎麼覺得你對這些地方還挺熟門熟路的,我才一說你就想到了。嗯,難道你也像那些個閨閣姑娘一般,到麗春院、麗秋院這樣的地方『見識』過。」

  怎麼覺得蕭慶之這語調,像是在和同道中人探討呢,玉璧眼神不善地看他一眼說:「沒吃豬肉,還不許我看看豬跑,沒去過青樓,還不許我道聽途說嗎?蕭慶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要因為這件事,讓人覺得我這蕭夫人又可憐又值得同情,你就死定了!」

  人人都說賢內助,蕭慶之覺得自家小玉璧一點也不賢,拈酸吃醋絕對是一把好手。妒婦啊……不過,蕭慶之很滿意,小玉璧有多介意,心裡就有多在乎:「和清倌人,光是喝喝酒都不行?」

  「可以。」

  嗯?這麼好說話!蕭慶之狐疑地看著她,她笑瞇瞇地湊上去說:「帶我一起去。」

  要說不放心蕭慶之,確實有那麼一點點,但更多的是……做為一個穿越女,不去逛一趟青樓,都對不起她看過的那些小說電視劇。

  蕭慶之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最後長歎一聲,不免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玉璧,你就不能像個正常的姑娘家一樣嗎?」

  「把我扮作小廝嘛,你該喝喝、該談談,該調戲還調戲,我就去長長見識。」玉璧說道。

  「你摸良心說,這叫長見識嗎?」蕭慶之忍不住套了一句玉璧常說的句式,小玉璧真的太不讓人省心了。

  「怎麼不叫長見識啊,反正我又不對她們怎麼樣,去這種地方,算起來是你更占便宜吧。我只能看又不能吃,你能看能玩有能吃,你多占便宜。」玉璧嘿嘿一笑,反正去不去她都不吃虧。能激得蕭慶之不去最好,用這樣的名頭來自污,回頭他的名聲就全不能要了。

  有道是,千載功名毀與一朝,何況蕭慶之才多少年的聲名。但是如果好好勸,蕭慶之不會聽的,這人一旦決定的事,除非有變數,否則不會輕易收回。

  最後,蕭慶之歎口氣,說:「這樣的見識,還是不長為好。」

  挑眉弄眼地看著蕭慶之,玉璧扭起小腰,不怎麼曼妙地偎到蕭慶之身側,捏著嗓子嬌滴滴地說:「真的不好嗎?」

  就算一點也不曼妙,看在蕭慶之眼裡,那生澀的腰肢扭起來也該死的誘惑人心,不見識都能一瞬間變成個剛出道的妖精,要是見識了還不得要了他的老命:「咳,也不是……不好,但是有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再多一點,他怕流鼻血都要流到氣血兩虛。

  見他打消了這個念頭,玉璧立馬動作一變,神態一改,一副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的樣,打個呵欠說:「那行,早點睡。」

  「總算知道什麼叫變起臉來比翻書還快了。」蕭慶之輕歎一聲,玉璧這丫頭果然是學壞了,關鍵是跟誰學壞的,不至於是跟他學的吧……

  瞇眼看著玉璧一邊打呵欠一邊撲進床榻上軟軟的棉被裡,蕭慶之彈指滅了幾盞燈,該好好給小玉璧講講規矩了,不能讓她越玩越野。

  ……

  次日清晨起來,玉璧揉著自己可憐的腰,長吁短歎好半天後,從被窩裡露出腦袋來:「你得負責去給我請假!」

  「可以。」某人很滿意地進宮去給小玉璧請假。

  玉璧直到中午才起來,泡個熱水澡後就舒服多了,桑兒一邊替她梳著頭,一邊說:「夫人,午後誠王妃設宴南園,邀眾家夫人去賞梅,給夫人也下了帖子,夫人可要去?」

  這麼巧,才一回京城就以賞梅的小宴,道是聚無好聚宴無好宴,不知道這是為那般。玉璧梳妝打扮好,心想左右也是無聊,不妨去看看,也順便去各位女眷嘴裡探探京城的風向。如果不是從蕭慶之嘴裡聽不到京城的種種動靜,她才不會去做這樣無聊的事,雨冷風寒賞什麼梅,八成是另有所圖。

  「賞梅小宴估計也不是針對我的,我就是個搭頭,不過去看看戲也是好的。」玉璧清楚得很,她現在沒什麼太大的價值,因為蕭慶之現在才回京城,跟人沒什麼利益牽扯。參蕭慶之的奏章,大多數人也不過是跟風而已。

  南園在京城郊外,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在西南方向,每到春來千萬樹梅花同時開放,不可謂不美。和玉璧想的冷清場面不同,南園的花開得很熱鬧,雨氣空濛之間點點紅梅,越是這樣陰暗的天看起來越像一幅上好的水墨丹青卷。要是換個人來,肯定能詩興大發寫下佳句,玉璧倒也能發詩興,至於寫佳句……那還是算了吧。

  「喲,這位可陳妹妹?」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看著有幾分眼熟,像是曾經見過,但是玉璧完全記不起人家姓甚名誰,夫家是哪位。

  那位夫人一看,眼明心亮,立馬就自報家門了:「妹妹離京兩年餘,在京時又長在陛下跟前,許是擱忘了。家夫鄭執中,我娘家姓徐,和令弟妹是族中姊妹。」

  噢,記起來了,怪不得有點眼熟。同樣是徐家,這位是嫡房長子所出的女兒,嫁的就是鄭子期所在的鄭家,雖然不是嫡系,但也是鄭家很顯赫的一支:「原來是徐姐姐,瞧我這破記性,一時間看著徐姐姐,只覺得眼熟,卻沒想起是徐姐姐來,真是該打。」

  這位鄭執中夫人徐氏笑吟吟地看著她,伸手輕點了點她的手腕說:「陳妹妹言重了,陳妹妹要不是不在京中,要不在陛下跟前,記不起也在情理之中。」

  「正好遇上徐姐姐,要不然我一個人進去多沒趣,徐姐姐,我們進去吧,這外頭多冷。」玉璧說著熱熱情情地和徐氏一道進門,兩人笑得十分燦爛,明明誰對誰都沒多大印象,卻像是認識了幾輩子的親姐們一樣。

  「陳妹妹,今兒賞梅小宴可是要吟詩作畫的,陳妹妹可有準備。咱們也都不是什麼才女,作詩這樣的事都不擅長,我帶了個能作詩賦的來,陳妹妹若是用得上,只管招呼。」真正的官家夫人,有幾個是擅長詩文的才女,要學管家,要學針織女工,要學婦言婦德,要學禮儀規矩,誰還能抽出空來拈這酸。

  所以,一般來說,默認都是帶上一兩個捉刀代筆的。玉璧不知道這約定俗成的規矩,所以壓根沒準備:「那就麻煩徐姐姐了,我確實不是個通文辭的。」

  其實,玉璧最想問的還是有什麼熱鬧可看,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打聽,乾脆和徐氏一道進門,待會兒等著看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想起來,挺讓人傷心的

  南園的梅花,名富京城,連淳慶帝都給南園的梅花題過詩。蕭慶之似乎也作過一兩首,但都是十幾歲的事情,在玉璧看來,能作詩的人都很能耐,雖然那些詩句比起唐詩宋詞裡的名篇要差上一大截,但確實也有佳句。

  進了梅園,女眷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各自談著話,無非是相熟的女眷之間一塊說說家長里短的事。女人在一起能說什麼,東家的八卦、西家的緋聞,女人對這些有天生的熱愛。

  「是徐妹妹來了,這位妹妹卻有些面生,不知親夫是哪位大人?」

  說話的人,玉璧也同樣不認得,徐氏一笑,替兩人介紹起來:「何姐姐,這是陳尚令,剛隨蕭大人從雲州守孝歸來。」

  話說,陳玉璧在女眷圈兒裡還是有點小名氣的,淳慶帝跟前的紅人,誰家女眷不曾聽自家大人說起過淳慶帝最喜陳尚令沏的茶。雖說不免有瞧不上玉璧的,但大多還是很客氣,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本身面子不大,但淳慶帝、太子和蕭慶之,哪個面子不大。

  「呀,是陳妹妹呀,去年太子殿下從雲州捎了酒來,那味兒可真好,就沒喝過這麼清爽甘甜的酒。陳妹妹你看,今兒賞梅的酒就是明江府的梅子酒,妹妹來嘗嘗,這味道可純正。」

  城北的酒居然已經這麼有名了,轉念一想,這果子酒陳釀時間短,所以甘甜清淡,受廣大女性喜歡也是正常的。接過酒灌了滿嘴,確實是城北的酒,城北的酒都是取雪山上化下的雪水釀出來的,酒色分外清澈:「再純正不過了。姐妹們要是喜歡果子酒,下回我請姐妹們一塊圍爐煮酒,喝點自家釀的果子酒,管保和外邊釀的都不一樣。」

  「那再好不過。」

  女眷們的小宴,其實也不完全是女眷。也一樣有跟著哪家姐姐一道來的。這也是為了給少男少女們提供見面結識的機會。只要是沒成婚的,願意來。那是相當受歡迎,有道是狼多肉少、僧多粥少,能不受歡迎嘛。

  「陳妹妹,我看快到吟詩作賦的時候了,清芳,詩可作好了?」徐氏問著身後的女子。

  清芳微微點頭,念出一首詩來,接著又看向玉璧,也念了一首。玉璧聽了聽,覺得還是可以的。而且已經盡量靠譜地接近她們能寫出來水平,未必多麼好,但確實應時應景。

  她剛覺得自己把詩背下,那邊就開始了,女眷們一個個不急不緩地吟著詩,雖然只是附庸風雅而已,但是場面還不錯。很快,徐氏也把詩吟了出來,徐氏一吟完就看向玉璧,玉璧一愣神居然把詩句給忘了個七七八八……

  她腦袋空空地看向徐氏,皺眉輕輕搖頭:「我記不起了……」

  徐氏拿她真沒辦法,把身邊另一位給推出來,清芳這時候卻不好上前來提醒,徐氏見她著急這時候也沒法幫她,只能在一邊拖延不多的一點時間。

  玉璧想半天,能想起的就一首,太祖那首被譜成了歌兒,她小時候學過的那首。詞牌她都忘了,只記得內容:「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她倒沒刻意停頓,只是時代久遠了,稍稍有點錯亂,在心裡哼了一遍確定沒錯後,她也不顧眾人圍觀大熊貓一樣的眼神繼續背下去:「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好不好的,她做不了評價,這是她唯一能記得的一首跟梅花有關的詩,不管好不好就它了。

  「挺拔大氣,俏字用得好。」

  嗯,算過關了。

  賞梅小宴上有幾個讀書習文的兒郎,這聲音就是從他們那邊傳來的,玉璧心虛氣短間,沒發覺這聲音耳熟。當然,就算不心虛,估計一時也想不起這聲音她該耳熟來。

  吟過詩後賞梅小宴就無風無浪了,玉璧安安心心在一邊吃吃喝喝,雖然剽竊了一曲詞,但是心虛一會兒後,好酒好吃的擺上她就立馬被治癒了。

  她吃的最歡快的時候,有片白色的袍子飄進她眼皮子底下來,她還讓了讓,以為是有人要從她面前借過。但是她捧著點心盤子,發現她移動,那片袍子也移動,這才抬頭看著白袍子的主人:「崔公子?」

  她那咬著半塊糕點在嘴裡,拿著半塊糕點在手裡的樣子,要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反正鄭子期是這麼認為的,可他看一眼崔愈,深深覺得他這兄弟不但不認為難看,反而認為很率真、很招人。

  有心看屎也是花,無心看花也是屎,鄭子期覺得自己瞬間成為了詩人。

  「有這麼好吃嗎?」崔愈看著那塊賣相不怎麼樣的糕點,只覺得哪回見她,她的胃口都讓人不得不折服。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撈著了吃,那絕對是精神百倍,神采飛揚。

  一聽這話,玉璧就覺得跟崔愈完全沒有共同語言,擱蕭慶之,絕對直接來一句「給我來一塊」。做為有幾分像傅定逢的人,崔愈居然給她來一句疑問句,這太不該了:「抬嗎字去了,就有這麼好吃。」

  「陳尚令,總共也沒見你幾次,哪次你都在埋頭吃東西,你把東西都吃哪去了?」鄭子期心想怎麼沒長成個水桶,一副瘦竹桿兒的樣。

  「嘴裡。」

  鄭子期這時多想勸勸崔愈,這麼個要什麼沒什麼,還態度不怎麼好的丫頭,何必特地趕來看她好不好。崔愈在京城幾十里外辦事,聽說了蕭慶之的事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京城來,原本是想能伸手拉一把就拉一把,崔家在朝堂裡有能說得上話的,要想做點什麼並不算太難,但也絕對不是易如反掌。

  其實,別說鄭子期了,連崔愈都難以理解自己。在聽到蕭慶之很有可能要出事後,他還沒來得及有別的想法,到目前為止都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隨任何波折:「給,擦擦吧。」

  要是再意識到不對勁,玉璧就覺得自己該死了,這下她知道這賞梅小宴的主題了,她以為跟自己一點沒關係,結果到底還有一部分有她有關。把盤子擱下,玉璧在心裡組織組織了言辭,說道:「崔公子,抱歉。」

  不是她不想多說幾句,是她從來沒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怕多說多錯,不如就簡短一點,明了一點。

  一側身,玉璧就要走。崔愈卻叫住了她,問道:「那日,河邊,為何是那樣的眼神?」

  「因為,您像一位故人,他不像您這樣如雲雪般高潔,是個很好的廚子,但凡是能吃的,從他手底下出來,都是人間美味。」

  為一個能做出人間美味的廚子愁腸百結、淚眼盈盈,這樣的話不管是崔愈還是鄭子期都不能相信。但是玉璧說得很誠懇很認真,因為她說的是實話,絕對的實話,所以她敢看著崔愈的眼睛,坦坦蕩蕩地說出這句話來。

  「為何?」

  真是個一定要見到黃河才肯死心的人,玉璧真不忍心傷誰,也不忍心讓誰難受,可是她知道有些存在是很可怕的,一定要做清楚做明白。如果她不能表達得清楚明白,到時候,大家都會一起遭罪:「因為再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東西了,他能做出來的東西,天底下沒人能做得出來。想起來,挺讓人傷心的,好手藝就這麼消失了。」

  其他的人,這時竟都離他們有些距離,視線範圍內基本看不到人,所以鄭子期很不留情面地說:「這種荒誕不經的說法,你覺得你騙得了誰。話說明白你會死嗎,難道你覺得這樣不清不楚,半推半拒的態度會讓人產生誤會嗎?」

  目光堅定地看著鄭子期,玉璧再次重申:「我說的都是實話,每當想起他,我都覺得很傷心,因為這世上最了解我胃口的人,連坐著說說話,見一面都是癡心妄想。你覺得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那現在就說明白——每一次看到你們,我都會更加明白,已經失去的人永遠沒有找回來的可能了。」

  鄭子期再說不出話來,他覺得玉璧的話很傷人,但是玉璧含淚詰問的樣子讓他再也開不了口。崔愈拍拍鄭子期,示意他不要開口了,崔愈自己則上前一步說:「是我逾越了,抱歉。」

  「謝謝你能理解,還有,對不起。」甚至還有謝謝你不是傅定逢,如果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蕭慶之當然是她生命裡再也不能分割的一部分,但傅定逢根扎在她的回憶裡,固執堅定。不想起不要緊,一想起,尤其是像今天這樣想起,她真的很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

  而且,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蕭慶之,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塊渣,覺得自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厭惡這樣!

  越過梅花,走過假山,繞開小亭,玉璧茫茫然的走著,不期然跌進個溫暖的懷抱裡,熟悉的氣悉,不算太寬廣,但溫暖而結實的胸懷……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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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這樣溫暖熟悉的懷抱,除了蕭慶之還能是誰呢。

  靜靜地靠在他胸口,玉璧到底覺得心裡安穩了下來,但說話時聲音發悶,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透著滿滿辛酸淚:「慶之,你有沒有聽到。」

  「我聽到了,不要再說。難過就哭,雖然你為別的男人,我心裡有點不痛快,但是你憋著比哭還難看啊,丫頭。」吃醋,蕭慶之今天卻沒有這樣的情緒,唯一有的是心疼。

  他以為小玉璧的人生除了溫暖就是燦爛,一味的渴望從她身上汲取這種溫暖,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心裡也有不可碰觸的疼痛。

  「對不起……」

  「多大點事。」對她露出寬和的笑,蕭慶之開始覺得他的小玉璧,其實也很需要來自於他的溫暖。

  可是,蕭慶之這麼寬容,在玉璧這時複雜而規矩的情緒裡,並不能完全理解。她以為,如果真的這麼在乎一個人,不可或離,那麼對於這樣的事就會有種種介懷。但他一點也不介意,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激他的寬容,還是糾結於他的太過大度:「慶之,我腦子亂成一團了,現在覺得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對勁。」

  凝問地「嗯」一聲,蕭慶之看著玉璧,在問她這話什麼意思。

  擰了擰眉頭,玉璧還是說出了心裡想說的話:「你一點都不介意嗎,我以為男人會介意的……」

  眉頭頓時間舒展開,蕭慶之輕笑道:「既然都見不到了,為什麼還要介意,難道我是那種連你心裡冷不丁想起誰都要抱著醋罈子不放的人?」

  嗯,幸虧是見不到了,蕭慶之大感寬慰。剛聽到的時候確實有點不舒服,但聽到最後就釋懷了,人不能跟命爭。他來遲了,而那個廚子提前走了,這就是命。

  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蕭慶之就開始讀佛經。想了想,見玉璧沒說話。他又說道:「佛經上有一段故事,說有在通天河畔長著一株牡丹,有很多人欣賞它的美好,但從來沒有人在通天河畔稍稍駐足停留。直到有一天。一個修為不錯的神通在這株牡丹前停了停,雖然他很喜歡這株牡丹,但他還是離開了。又過了很多年,有個人在通天河畔結廬而居。他是伴花入道的天河菩薩。」

  「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玉璧不太通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對她來說這就是天書。

  「我相信,對於你來說,我就是你的天河菩薩,牡丹小花妖,你覺得你還能跑到哪裡去呢?」蕭慶之覺得把一切都說亮堂了,就算玉璧是哭著的,連眉眼都通紅的了,但是,他心裡明白,現在她心裡的結解開了。

  打這天以後,玉璧心裡一直在想著蕭慶之說的這個故事,其實很淺顯,但是其中的深意,蕭慶之不說,她也肯定不明白。他說他是她的天河菩薩,那她就這麼認定了,這樣一想,她就絕對胸臆間冰炭盡清,前塵盡去。

  再見到崔愈時,是在顧弘承的東宮小宴上,請的只是幾個小時候的玩伴,大家放得很開,有正室的帶著正室,沒正室的光光棍棍地來。崔愈還是那樣一身白衣,在初春的陽光下像是高在巔峰的白雪,玉璧看著他,長長舒出一口氣:「慶之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其實應該感謝你,那天是我過分了,抱歉。」

  如果不是崔愈到來,她心裡這個死結,只怕會繼續潛伏著,直到有一天把她給弄瘋掉。崔愈來了,帶著這張像傅定逢的臉,和完全與傅定逢截然不同的神采風度,她喜歡看到的,不抗拒感覺到的,所以一時間全亂了套。

  崔愈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本來他是要繞開向正殿暖閣裡去的,本來也不想來,但是太子相邀,不來卻也不行:「不礙事,不是什麼大事,是非對錯,無關緊要,你想得開便好。」

  在崔愈身後,有個漂亮的小姑娘探出腦袋來,傻傻地看了一眼玉璧,又傻傻地看了一眼崔愈:「崔愈哥哥,這位姐姐是誰呀?」

  小姑娘感覺自己有些聽不太懂他們之間的話,好像他們從前有過節,聽著還真像是這麼一回事。

  「你不是念叨著《西遊記》嗎,跟著陳尚令去吧,回頭請陳尚令把作者介紹給你。」崔愈倒也磊落,既然是不可得的,就不會再去攪和。他的存心是好的,或許並不是那麼心地良善之輩,但是對於內心裡所認為的美好存在,他會給予最好的對待。

  「呀,就是那個吳承恩嗎?吳承恩是筆名還是真名,如果是筆名的話,為什麼要叫吳承恩,諧音很有趣呀!如果是筆名的話,真名是什麼,他是做什麼的,當官的還是賣菜的,他是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小姑娘滿心疑問,連崔愈轉了身,都忍不住搖頭,這也是個大麻煩精呀。

  玉璧本來挺不好說的心情瞬間被攪和得一清二楚,怔怔地聽著小姑娘嘴吧唧吧唧地打聽八卦,她終於見到了比自己還有潛力的八卦黨,真是恨不相逢在幼年啊,同志:「吳承恩是筆名,至於諧音不諧音的管他做什麼。原作者姓蕭,蕭慶之,也是爹媽生養的,吃大米白麵長大的。」

  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閃閃亮亮地問道:「就是那個蕭慶之嗎?」

  「哪個蕭慶之,有幾個蕭慶之?」

  「我只聽說過一個,噢,還有,我叫鄭盈,你呢……尚令好像是稱謂吧。唉呀,你是蕭夫人。」鄭盈總算明白過來了,她出身世家,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玉璧點點頭,領著鄭盈進了裡屋,太子妃周氏邀著她們一塊坐下。玉璧心念一動掃了一圈,沒看到薛甘霖,這讓她覺得有點奇怪,她倒不會沒眼色到張嘴去問。鄭盈和玉璧坐到一起,有人問了鄭盈的名字,鄭盈大大方方地介紹自己。

  鄭盈的聲音一落下,就有人湊趣兒一樣的笑起來:「原來是崔家大公子未來的夫人,我就想著,大公子那樣的人物,該有怎麼一位夫人,如今一看真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地設的一雙。」

  驚訝地看一眼鄭盈,鄭盈一點也不害羞,特坦蕩地說:「長輩在我們還沒有出世的時候就訂下了,這跟我好不好關係其實不大了。」

  其實,鄭盈並不是多麼在乎崔愈,對於這個將要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她無可無不可。像他們這樣的出身,從小就明白自己享受了什麼樣的福分,將來要承擔什麼樣的責任。能找個門當戶對又合眼緣的就不錯了,何況他們可謂青梅竹馬,彼此知根知底的,倒也省心得很。

  宴席進行到一半,大家就去花園裡賞新開的各色花朵,這時候女眷們和男人們就混到一塊兒了。鄭盈催著玉璧早點給她介紹《西遊記》的作者,玉璧沒辦法,只好領著鄭盈趕緊到蕭慶之面前。

  「玉璧,怎麼一腦門子汗,擦擦。」蕭慶之遞過帕子給她,又問道:「這是哪家的姑娘。」

  不等玉璧來答話,鄭盈上前一步,雙眼冒著閃閃光芒地說:「蕭大哥,你的筆名就是吳承恩對不對,《西遊記》是你寫的對不對。太好看了,可是,還有沒有別的話本呀,看過《西遊記》後別的話本都沒意思了。」

  就衝這一句「太好看了」,玉璧就覺得鄭盈和太子有共同語言。

  也許頭回見女粉絲,蕭慶之有點不適應:「是希和的妹妹吧。」

  見偶像知道自己,鄭盈覺得自己的臉面得到無限延伸,那叫一個滿足:「對啊對啊,我哥哥就是鄭子期。我以前聽哥哥提起過蕭大哥,哥哥一直很念著蕭大哥之間的情誼呢!」

  情誼,不見得吧!年少的時候一見面就恨不得把對方往死裡打,如果那也算情誼,那他們的情誼還真不是普通的深:「這次希和怎麼沒來。」

  說話的同時,蕭慶之看著玉璧拎著帕子糾結著是收起來,還是扔掉的時候,他手一伸,撈回來放在袖袋裡。玉璧只有一點要不得,擦過用過的帕子,如果沒人看著絕對是隨手就要扔掉。他當然不知道玉璧習慣了用餐巾紙,所以對於扭轉這壞習慣,他一直不遺餘力。

  見他接走了帕子,玉璧立馬露出笑臉來。鄭盈看著他們倆之間這微小的互動,忽然覺得自己好羨慕,她一直認為和崔愈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的,安安穩穩平平順順,而且崔愈也不會欺負她。可是看到眼前這一幕後,她忽然覺得光只是不欺負她是不夠的,她也渴望自己的生活裡會有這樣溫馨的小細節:「蕭大哥和玉璧姐姐真是神仙眷侶呀!」

  從前鄭盈沒察覺出這個詞兒有什麼好美的,但是現在覺得這詞真是美極了。

  她也想這樣,可是回頭看了眼在不遠處和太子交談的崔愈,鄭盈覺得像那樣的面若春風,心如寒潭的人,大概怎麼都不可能像她崇拜的蕭慶之一樣那麼溫情脈脈。

  鄭盈沒有其他的想法,她很認命,只是很想跟玉璧討教討教「馴夫」這個話題。




第一百五十八章 那串連起一切的佛珠

  崔愈因為在京中有事需要暫作停留,所以連帶著鄭盈也留在了京城,鄭盈在玉璧那裡聽了些不著調的話後,崔愈的人生就顯得暗無天日起來。如果鄭盈好好問,玉璧肯定會很委婉的告訴她,這種事兒全靠自覺。但鄭盈壓根沒直接問,只是問玉璧一些他們相處的小事,玉璧覺得這小粉絲兒太忠誠了,撿不那麼重要的說了一些。

  結果就是,某天鄭盈讓人買了一堆食材回來,準備和崔愈一起在廚房裡做晚飯,結果就是飯沒吃成,到大晚上兩人都餓慘了,後來還是請門房家娘子來做的。崔愈以為鄭盈是心血來潮,就當小姑娘好奇了,也沒說什麼。

  然後,沒過幾天,鄭盈又非讓崔愈和她一起賞月品茶,結果更加淒慘,初春的晚上實在冷得不像話,第二天兩人都染了風寒。這還不算完,鄭盈聽玉璧說煮粥很容易,非要親手煮白粥,下場當然很慘烈。

  還是最後崔愈見不對勁,問她:「盈兒,你最近是在做什麼?」

  鄭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遲疑了一小會兒後,說道:「我……我不想像姐姐或兄長他們那樣,看到蕭大哥和玉璧姐姐,我覺得夫妻就應該這樣。為對方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起煮粥沏茶聊天,遞遞帕子、說說家長里短,他們好像看到對方,渾身上下就好像發光了一樣。崔愈哥哥,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們那樣活著嗎?」

  這下輪到崔愈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對鄭盈,他一直覺得這就是個小妹妹。和家裡的嫡妹庶妹沒什麼太大區別。他知道鄭盈待他,其實也差不多的感覺,但是此刻他有些意外,這個懵懂無知的小丫頭開始邁出她朦朧的步子了。

  為著他們以後的生活而努力。想想,崔愈有些羞愧。他就是這麼一個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人,都會用心體諒:「盈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們可能沒法像他們一樣,但是我們會有自己的方式。不要一味地照著他們的路去走,未必走得通。」

  「我們的方式,我們有什麼樣的方式?」鄭盈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們會有自己的方式。

  崔愈皺眉。其實對他來說,玉璧所帶來的衝擊並不那麼好消散,但是,眼前這樣的鄭盈,他不忍心拂願:「盈兒,我們在一起,你有過高興的時候嗎?」

  本來是想提醒一下,但是鄭盈腦袋一低,想半天很乾脆地搖頭:「想不起來。」

  ……

  玉璧可不知道自己閒著沒事兒跟鄭盈嘮嗑還能嘮出一對恩愛小夫妻來,而且這對小夫妻還將用「他們的方式」來報答玉璧那些不靠譜的話。

  她只知道,現在自己很煩,蕭慶之最近像打了雞血,生生把自己樹立成了朝堂公敵,越是不能碰的越要去碰一碰,而且他碰得很有度。不碰觸根本,而是攪得人心慌慌。要再這樣下去,蕭慶之只怕再要貧無立錐之地了。

  有些惆悵地輕歎一聲,玉璧順手給淳慶帝把茶倒上,又退到一邊繼續去惆悵。淳慶帝側著腦袋看她一眼,道:「歎一早上了,說說,怎麼一回事。」

  「陛下,婢子沒什麼。」玉璧現在想的事,跟淳慶帝說也沒用,淳慶帝樂得有人挑開事兒,至於朝堂公敵,淳慶帝很清楚蕭慶之能把事兒幹到什麼樣的地步。說白了,淳慶帝比誰都了解,蕭慶之是個萬分惜命的傢伙。

  「歎整整一早上,叫沒事兒,上前來。」淳慶帝擱下御筆,衝玉璧揮手。

  走幾步上前,站到御案一側,忽然玉璧驚喜地發現,自己長高了,現在御案正好和腹部齊平,這算不算意外驚喜。

  「是不是為慶之的事情擔心……嗯,這花簪樣式很奇特嘛。」

  玉璧是一品尚令,可以佩戴一些自家的首飾。今天桑兒不知道哪找出來一顆嵌了金色珍珠的山茶花瓣,連旁邊的花蕊都是用金色的小顆珍珠做點綴而成。玉璧沒仔細看,自家的宮花多得浩如煙海,桑兒管著都不知道哪朵戴過哪朵沒戴過,何況玉璧從來不關心這個。

  可是,不管這花簪有多好看,玉璧都不認為會引起淳慶帝的關注,她記得頭頂上這花簪看起來很新,自然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這不是宮裡的花簪嗎,婢子還以為是呢。」

  如果玉璧仔細看,就可以看到淳慶帝另一隻手正放在膝蓋上輕輕抖動著,但是淳慶帝遮掩得很好:「這是她的東西,是朕當年送給她的東西,怎麼會在你這裡?」

  她?玉璧很快渾身冒出冷汗來,她現在確實淳慶帝說的是蕭瑜了,但她很快冷靜下來,畢竟蕭瑜是姑姑,把遺物留給她和蕭慶之也是人之常情:「這是在松間禪院見姑姑時,姑姑給婢子的。」

  如果說剛才淳慶帝手抖玉璧沒發現,這下淳慶帝整個人都微微抖著,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傷心:「陳玉璧,你可知什麼是欺君之罪!」

  「陛下,這確實是姑姑送給我婢子的。」玉璧堅定地回答道。

  淳慶帝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掃了玉璧一眼,淳慶帝對這朵珠花的記憶之所以深刻,那是因為剛把這朵珠花送給蕭瑜時,蕭瑜說過這麼一句話——「這珠花太豔了,我可不喜歡,暫時先收起來,等將來我們有兒媳婦了,把這珠花送給她做聘禮」。

  只是一瞬間,淳慶帝心頭就有了千萬種可能,但很快淳慶帝穩定下來,再不跟玉璧說花簪的事。而是跟玉璧說,不要擔心蕭慶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揮退玉璧後,淳慶帝喚來了人:「去雲州,找人套套蕭張氏的話。」

  「不知,陛下要問的是……」

  「爵位為何傳幼不傳長。」

  「是,屬下明白。」

  侍衛當即快馬加鞭去了明江府。這種事其實並不難於打聽出來,更何況蕭張氏是當著蕭應之和徐貞娘的面兒說的,這事兒就更瞞不住了。當時屋外還有幾個僕婦在,雖然聽得不真切,但關於蕭慶之不是文宣公親生兒子這樣的話,早在眾人心裡有了備案。

  只消去如晉城侯府裡多待一段時間仔細打聽,就會聽到種種八卦,有說撿來的,有就是蕭梁的風流種,更離譜的是說蕭慶之是仇人之子,養著來威脅仇人的。雖然種種八卦的說法不一樣,但是侍衛很快有了答案。

  爵位之所以傳幼不傳長,那還不是因為蕭慶之根本就不是侯府的長!

  當侍衛回京時,天氣已經轉暖,街上的行人衫子也薄起來。侍衛一騎入宮禁,直接進了御書房:「陛下,屬下已經打聽清楚了。晉城侯一爵之所傳幼不傳長,是因為蕭大人並非文宣公所出。雖然種種謠言各不一就,但是從蕭張氏身邊的僕婦嘴裡,屬下得知了確切的消息。」

  「說。」淳慶帝急促地開口。

  「蕭大人為文宣公所收養,起初那幾年,蕭張氏待蕭大人極好,但是在蕭大人差不多十歲那年,蕭張氏才有了轉變。經屬下多方查探得知,蕭大人乃其妹未婚而育,是此才為蕭張氏所不喜。」侍衛答完,再不置一辭。

  淳慶帝則陷入長時間的沉默裡,侍衛一直站在下邊,見陛下既不再問,也不讓他退下,著實有些奇怪,但侍衛不敢多言。過了許久,淳慶帝才說:「莊王府裡可有人?」

  「這……」

  侍衛一遲疑,淳慶帝就知道肯定還留著,就算太子沒在舊邸居住,但太子出宮偶爾會在那與人相聚,所以總會安排人手暗中保護:「去告訴他們,朕要找一串佛珠,是二十餘年前的物件,出自宮禁。」

  這個範圍得多廣啊,淳慶帝信佛,登基之後宮裡做出來的佛珠都能堆成山了。二十幾年前,和十幾年前的東西並不會有太大區別。晉城侯府哪一年不得點賞賜,要找出來得有麻煩。侍衛應下來,大不了讓人把佛珠暗裡拿來便是了。

  其實吧,事情沒這麼麻煩,侯府的東西歸侯府,蕭慶之的東西歸蕭慶之,蕭慶之也是這十幾年才在京中,小孩子賞賜佛珠也沒意思。所以侍衛找到的大部分都是新物件,那些都是玉璧大婚那年辦下的。

  不得不說,這些人暗中找東西是一把好手,連玉璧都不知道扔到哪個箱底,哪個角落裡去了的東西,不但被侍衛找出來了,而且還呈到御前去了。

  那串佛珠擺到淳慶帝御前時,正是深夜,燈下那串佛珠散發著極為柔潤的光澤,包漿已經微微有了些黯淡,但是看得出是常年加持在身邊的東西。無聲無息的大殿裡,淳慶帝伸手摸了摸那串佛珠,然後再無疑問。

  「瑜兒,你瞞得朕好苦啊!蕭一堂,你個老混球,是不是整整笑了朕二十年?」淳慶帝說完,捧起那串佛珠,似乎想從佛珠上嗅出那個早已遠去的人的氣息。但是除了佛珠本身的香氣,他什麼也沒有聞出來。

  這一夜,淳慶帝整夜不眠,看著手裡那串佛珠,種種思緒如同泉湧,但最後都化作塵埃散去:「子雲他……已經知道了吧!所以,才想遠避朝堂。」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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