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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靠譜的準爹媽

  一直以來,對淳慶帝來說,蕭慶之都視若子侄,加之淳慶帝經常能從這小子身上感受到皇子們不曾有的朝氣,所以淳慶帝一直很偏愛這個「孩子」。現在想想,淳慶帝認為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就算他們互相不知道,還是那麼多年的上慈下敬。

  只是,現在淳慶帝想起當時蕭慶之年少初入宮廷時,所遭受的種種際遇,此時此刻不免有些後悔。臣子和兒子,那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對待,兒子是護持著去遭受磨難,臣子則是放任自流任由他去看盡人世險惡。

  「陛下,該早朝了。」蘇德盛雖然不能把所有的事都看明白,也猜不出原因來,但是那串佛珠,蘇德盛這雙老眼一旦見過就不會遺忘。但是,蘇德盛把種種想法都收起來,有些事,是不能去猜測的。

  「傳子雲早朝後到御書房。」淳慶帝說完洗漱更衣,帶著無比複雜的心情開始了今天的早朝。朝會上,朝臣們隱隱能感受到來自於御座上皇帝陛下的壓力,這樣一來,朝臣們都眼明心亮,該說的趕緊說,沒事的就貓著腰。

  朝會比往常要散得早一些,淳慶帝回御書房的時候,蕭慶之還沒有到,倒是玉璧捧著茶在那裡等著了。看到玉璧,淳慶帝就想:「這個丫頭也是朕的媳婦兒。」

  等玉璧倒上茶,蕭慶之就來了,蕭慶之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串佛珠其實差不多都已經被他拋到腦後去了,哪想得到會有人到府裡摸了出來:「微臣拜見陛下。」

  往常,淳慶帝看到蕭慶之總是挺樂呵。哪怕是蕭慶之不時做出些招是非的事來,淳慶帝也覺得到底是自己培養出來的臣子,就連招事兒都從不往小了招。現在淳慶帝頭疼了,這個兒子不讓人省心啊:「子雲,可有話要跟朕說。」

  聞言,蕭慶之低頭喝了口茶,心道:「大清早差人到莊王府把我叫進宮來,難道不是您有話要跟我說嗎?」

  抿了口茶入喉,蕭慶之抬頭道:「陛下,可是為了司造局的事,如果是這件事的話,那臣無話可說。」

  真相一被揭破,淳慶帝就越看越覺得蕭慶之像自己,以前就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一知道蕭慶之是他的兒子,這樣的感覺就更加濃烈了。比起諸位皇子來,蕭慶之更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幹什麼事兒從來都是心思縝密一往無前:「司造局的事做得過了些。子雲,有些利益,朕尚且動不得,何況是你。子雲吶,你還年輕,有的是前程,不要為了這些許小事耽誤了自己。」

  耽誤?今天淳慶帝很奇怪,要說這樣的事,淳慶帝從前肯定樂見其成,怎麼現在又關心起他耽誤不耽誤自己前程來:「陛下,該做的事總要有人去做,旁人不敢,臣卻一無所畏。」

  得,淳慶帝越來越覺得頭疼,揉著額角,輕歎道:「罷了。子雲若是想治學,那就好好治學。」

  這句話讓玉璧看了蕭慶之一眼,這傢伙最近做了什麼事兒,都逼得淳慶帝退步了,這可真是稀罕吶。蕭慶之同樣意外,他做的這些事本來不該這麼快達到目的,他很謹慎很惜命:「陛下?」

  「朕待子雲如子侄,一堂去了,朕也是你的長輩,不能讓你再以身犯險。」淳慶帝說完就沒有再說下去,他不想讓蕭慶之看出來他已經知道了真相,就讓這孩子認為自己什麼都不清楚吧,這樣這孩子才更能自如的自處。

  而且,淳慶帝還清晰地記得,前幾年在靜廬裡,因為謝春江的事和蕭慶之說過一番話,當時蕭慶之說「倘若不是陰差陽錯,臣不能保證臣心中不生怨憎,畢竟臣不是潮生那樣磊落坦蕩的真君子」。

  只要真相不被說破,淳慶帝就以為這樣上慈下敬的情形還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從御書房出來,蕭慶之去了東宮,太子正在處理著一些朝政雜務,見他來把事一推,就要和蕭慶之把臂去飲酒:「對了,子雲,在莊王府住得習慣嗎?」

  「謝殿下,莊王府很好,只是身為臣子,不應當在莊王府長住。前幾日,儉書已經去找好了宅院,等修整一番臣與玉璧就搬過去。」有些規矩觸犯了能要命,這樣的把柄,蕭慶之可不會送到別人手裡去。

  「這有什麼,子雲與我便是手足,住王府又有何不可。父皇不好封賞你,將來若是我,一定光明正大賜一座王公府邸給子雲。」顧弘承這話倒是真心的,淳慶帝不好封賞,那是因為蕭慶之太年輕,就算有功績,太早封王稱公,不是什麼好事。但顧弘承將來繼位就不會有這樣的困擾,就憑著一起長大的情誼,他要封個王公爵位給蕭慶之都沒人會說什麼。

  當然,一繼位就封是不可能的,這是顧弘承的態度。

  蕭慶之沒有接話,只說道:「殿下,陛下已經答應讓臣專心治學。」

  這是怎麼一回事?顧弘承心裡充滿了疑問,但他沒問出口,而是到淳慶帝那裡聽了聽意思。淳慶帝什麼都沒說,只講了講故人的情份,顧弘承真以為是這樣,沒多想,治學又不是說不讓封王稱公。

  能夠安安穩穩回到鍾山書院,蕭慶之很是感慨了一番,太學那邊又重新掛起職來,文臣和專門教書育人的大儒到底是有區別的。如果一心一意做學問教書育人,蕭慶之能撼動的東西就微乎其微了,很多人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有人以為是各方角力的結果,至於真相,大概只要淳慶帝一個人心裡清楚。

  一切回到正軌,蕭慶之也就輕鬆起來,成天擺弄擺弄書本、寫寫畫畫,和玉璧不時飲茶散步,這樣的日子真是給個神仙都不換:「玉璧,你最近好像不怎麼喝茶了,怎麼了?」

  咳……真捧著白開水的玉璧被嗆個正著,臉微紅,她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畢竟,有些她也不能確定,算算日子推遲二十多天了,她隱約間覺得自己可能是懷上了,當然不敢再喝茶。不但不敢喝茶,還每天換著花樣的吃蔬菜水果,如果懷上了,當然要生個健健康的孩子。

  見她微紅著臉,蕭慶之有點不明究裡:「到底怎麼了?」

  「那個,最近不能喝茶。」其實經期也需要忌口,最好不要喝茶,不過玉璧現在離不得這口了,哪裡管得住自己的嘴,幸虧蕭慶之不知道經期不能喝茶,否則還不定怎麼管著她。

  不能喝茶,有什麼事兒是不能喝茶的,蕭慶之琢磨道:「是身不適在喝藥。」

  茶解藥性,但蕭慶之也沒見她服藥啊!

  為了避免蕭慶之越猜越不靠譜,玉璧低下頭,很小聲很小聲地從嘴裡蹦出一句話來:「慶之,我好像有了。」

  她的聲音實在有點小,蕭慶之聽得不真切:「好像什麼?」

  玉璧把腦袋埋得越低了,聲音倒是提高了一些:「好像……懷上了。」

  一時間,蕭慶之居然作不出反應來,自從玉璧說年紀太小不適合生產後,他也就很長時間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所以,他沒能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聽到的是什麼樣的消息,只瞠目結舌地看著玉璧。

  「喂,你這是高興啊,還是不高興啊!」玉璧當然知道他盼著孩子,可這表情怎麼像被雷劈了狗血淋了似的。

  「當……當然是高興,不成,桑兒桑兒……」蕭慶之扶著她坐下,然後衝門邊走了幾步,高聲喊道。

  桑兒不解地推門進來,施禮道:「爺,夫人。」

  「快拿我的帖子去聖公巷請肖太醫來。」肖太醫是專門為內宮后妃們診治的醫官,這時候,蕭慶之就相信最好的,其他的完全不予考慮。

  「是,婢子這就去。」桑兒倒不知道肖太醫擅長診治什麼,只管快馬加鞭把肖太醫請了來。

  肖太醫接了帖子,笑呵呵地摸著花白地鬍子,對家人說:「看來,八成是子雲這孩子有好消息了,否則,不會大半夜來叫我。」

  一到莊王府,蕭慶之就迫不及待地把肖太醫請進去,又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把脈的這段時間,對他來說簡直是千年萬年一樣長,可是肖太醫卻閉著眼,不急不緩的,好一會兒都沒個結論。

  玉璧也有點激動,也有點緊張,通天徹地頭一遭有可能要成為孩子他媽,她怎麼能不激動緊張:「肖太醫,到底怎麼樣了?」

  肖大醫睜開眼睛,收回手說:「換一隻手我再看看。」

  依言伸手擱在脈枕上,這回肖太醫沒讓他們等太久,蕭慶之見肖太醫收回了手,臉色無比凝重而小心:「肖太醫?」

  「恭喜二位,是喜脈,血氣充盈,陳尚令底子好,養得不錯,不必刻意服安胎藥。只是頭三個月胎不穩,還是應該靜養休息,重活累活就不要做了,也別長時間走動站立。吃食上,也不用特別忌口,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肖太醫一連叮囑了一大串,他經驗豐富,知道生頭胎的爹媽應該叮囑些什麼。

  等肖太醫叮囑完,兩人像小學生一樣聽完,桑兒就去送肖太醫,臨出門時遞了個紅包給肖太醫,肖太醫樂呵呵地收下。這小夫妻倆,大概是樂得什麼都顧不上了。

  兩人結婚已經快七年了,夫妻倆就這麼過著,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現在猛地得了好消息,兩個人都懵得很:「蕭慶之,我剛在聽到的是真的嗎?」

  「我也不知道……」

  瞧瞧這倆準爹媽多不靠譜!




第一百六十章 謝家的人命官司

  玉璧有了身子,蕭慶之心裡的高興那是不用說,睡著了都能笑得跟撿了金元寶一樣。但同時,做為既將成為父親的男人,他心裡有又那麼一點點擔憂。

  在他的人生裡,父親其實一直是個很模糊的存在,就算是在雲州時,蕭梁和他相處更多的像是平輩朋友,就算他再小凡事也有商有量,什麼事都尊重他的意見和想法。就算他那時候年紀小小,但也很能體會到,自家的父親和別人家的不一樣,小時候當然竊喜過自己的幸運。

  那或許也是一種做父親的方式,但是現在自己將要成為父親了,他不免有些小小的憂慮:「玉璧,你說以後我們該怎麼對待孩子呢?」

  還有六七個月的事兒,現在蕭慶之就開始想著怎麼為人父,玉璧也是好笑,提醒道:「還有兩百天左右呢,你可以慢慢想。對了,你可以想想你希望孩子怎樣成長,也可以想想自己小時候希望有怎麼樣的生活,這樣就知道該怎麼對待孩子了。」

  他小時候?在雲州時沒心沒肺得能趕上玉璧,在宮廷時又步步為營審慎小心,哪有工夫想自己要怎麼樣的生活:「大概,會希望他健康快樂。」

  「這樣你就可以開始設想,怎麼樣孩子才能健康快樂。」看著這位大清早把她從被窩裡挖出來,非談談怎麼為人父母,怎麼教養孩子這樣的話題,玉璧如果不是看他這會兒心神不守,早抽他了,哪有這樣對待孕婦的。

  「嗯。我會認真思索的。」蕭慶之十分嚴肅認真,態度謹慎地像是要交出人生中最重要的答卷。

  宮裡頭,淳慶帝知道這個消息後,才恍然發覺這小夫妻倆都成婚好些年了,居然現在才懷上。淳慶帝就覺得玉璧肚子裡的孩子和他有緣份,甚至這還是他的長孫呢。宮裡頭有醫官們看著,皇子們不到歲數是不會讓誕下孩子的。顧弘承也是這兩年才放開了造人,可卻是一直沒動靜,玉璧肚子裡可是正兒八經的長子長孫。

  如果……如果當年沒有那樣的誤會,這就是嫡長子嫡長孫,身份金貴得是個人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禮致意。這本來應該是個在種種光環下長大的孩子,這麼一想,淳慶帝就覺得自己對這個孩子有虧欠。

  搜刮了一堆好東西,讓蘇德盛去送,蘇德盛多少年沒做過出宮賞賜的事兒了,這也是份殊榮。身後跟著幾抬大箱子往宮門走,在夾巷邊上遇到了顧弘承,顧弘承看這披紅掛綠的。問道:「蘇公公,這是給哪家的賞賜?」

  「殿下,是送到莊王府去的,今兒大早,肖太醫就傳來了好消息,陳尚令有喜了。這不,陛下高興得緊,讓老奴去莊王府看賞吶。」蘇德盛也是滿面喜色,蕭慶之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眼看著要當爹了,他也跟著高興。

  「噢,這可是大喜事,蘇公公快先別走。小春子,快些去我庫房裡取些合用的來,我和蘇公公一道去給子雲賀喜去。倒讓他趕在前頭了,這回子雲還不定怎麼樂呢。」顧弘承說完就差身邊的人去備賀禮,無非就是珠玉綢緞補品一類。

  等到小春子取了來,顧弘承就和蘇德盛一道去莊王府,顧弘承甚至在琢磨著:「難道莊王府風水好,子雲才回來多久,陳尚令就有喜了。不成,我可不能落得太后邊,也得領上周氏他們幾個一道上王府裡小住些時日。當初我還和子雲約定了娃娃親呢,要沒個眉目,這事兒可就沒譜了。」

  顧弘承是想著親上加親,讓這個跟自己一塊長大的兄弟能穩坐富貴榮華,他和蕭慶之約定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莊王府裡,蕭慶之謝完賞賜,顧弘承就很適時地提起了當年的約定。這下蕭慶之可不淡定了,本來孩子怎麼教養就讓他很煩心了,現在還有個上趕著要跟他踐諾的:「殿下,這只不過是酒醉後的戲言。」

  「看來子雲是不打算認帳了,得,不用你認。待到將來,讓他們從小一道長大,就不信處不出感情來。」顧弘承只當是蕭慶之初為人父,一時興奮,從現在開始就捨不得了。

  「殿下,孩子的事,還是將來讓孩子自己決定吧!」就為這件事,蕭慶之也得趕緊溜遠一點,省得將來鬧出什麼人倫慘劇來,那可就大為不妙了。

  顧弘承高高興興地來,歡歡喜喜地琢磨著努力造人而去,蕭慶之回轉身把事跟玉璧一說,玉璧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有沒有搞錯,你們可是……這可不行,我們還是期待都生女兒,或者都生兒子吧。」

  「總會互有兒女,殿下這念頭很執著啊!」蕭慶之想想這事的可能性,就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他就想,自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去跟淳慶帝說明是不是做錯了。將來要真出了這樣的慘劇,他就是罪人呀。

  「誒,到時候隨便編個理由唄,什麼八字不合啊,兩個孩子沒這緣份了。或者咱們從小給灌輸,大家就是兄弟姐妹,就像自家的兄弟姐妹一樣,久而久之他們自然就沒想法了。」玉璧想想,反正從前自家那麼多表姐弟妹,也沒對自家表兄有過什麼想法,那自然而然的就是自己的哥哥,跟親哥沒什麼區別。

  為這事兒,蕭慶之可操心壞了,最後還是決定採納玉璧的建議,現在他才意識到,托家帶口的男人是多麼不容易了。

  懷孕滿兩個月後,玉璧就莫名地吃什麼吐什麼,折騰得她想死的心都有,連帶蕭慶之也一樣吃什麼都不對胃口,兩人在短短一個多月裡瘦了一大圈。玉璧還好一點,畢竟蕭慶之會盯著她補充營養,他自己就不行了,瘦得比玉璧還狠。

  好在到第五個月就全好了,醫官說這時可以進食補,兩人湯湯水水吃得足足的,這才把身子養回來。

  因為玉璧懷著身子不宜搬動,所以他們還是暫時住在莊王府裡,這天玉璧飯後在花園裡散步,正犯睏的時候,桑兒湊到她耳邊說了句:「夫人,謝大人來了,正在門外等著會見爺和夫人。」

  「謝大人?」玉璧認識的姓謝的很有限,所以很快就想起謝春江來:「是潮生嗎,快點請他進來。」

  那還不就是謝春江,只是謝春江像是遭受了什麼打擊,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看著樣子都挺淒慘:「玉璧,你……你這是有喜了!」

  「嗯,已經四個多月了,這幾年倒沒怎麼聽說你的消息,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事,有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只要我們能幫得上。」玉璧覺得謝春江這模樣登門,肯定是有事相求。

  果然,謝春江真遇著事了:「文宣公去世那年底,家父家母相繼過世,玉璧,我也才剛從孝期出來。」

  原來是失去了父母才這副樣子,玉璧鬆了口氣請他坐下,又讓人上了茶:「那你現在是想要怎麼樣呢?」

  謝春江左右看了一眼,玉璧明了地讓大傢伙兒都退到大院外去,附近不許留人,謝春江說話的聲音也小得多了。這裡畢竟是王府,說話應該謹慎一些,這點城府兩人都有:「父母親大人過世之後,有一段時間想過要來京中問一問,為何明明知道有我的存在,卻從不曾盡過一天為人父的責任,但是這兩年來也想明白了。」

  「這跟你來京城有什麼關係嗎?」玉璧有些不解,謝家二老都是六十出頭的人了,過身了她也沒往別處去想,只當是年紀到了。

  「玉璧,家父家母是為朝中權貴所害,有人瞧上了我家那點不入流的營生,步步緊逼。父親母親等同是被他們活生生逼到絕路上的。那些營生,我從不曾看在眼裡,但那卻是父母的東西,我不能讓它落入其他人手裡。」謝家最大的財富是土地,給宮中做頭面首飾,在各地開的十幾家大銀樓,對謝家來說其實不過是添頭。所以謝春江從來沒看在眼裡,也不覺得那生意有和沒有會區別開來。

  但是被人奪去的,和自己放開的不一樣,而且因此還鬧出人命來了,就更加不同。謝春江去了江南省部告狀,但是省部姚清甫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件事就是他也接不了。

  誰家這麼不開眼,謝家的生意說大不大,說小當然也絕對不算小,不過那家長眼沒長眼,謝家這麼多年的根基,怎麼連個後台都沒有呢?雖然心裡有疑問,但玉璧沒有說出來,而是問道:「你知道是誰家嗎?」

  謝春江卻搖搖頭:「派出來的人並不是正主,後台大得連江南道台都說接不了,那就只能是京中權貴,所以我來京城求個明白清楚。子雲現在是在鍾山書院嗎,他幾時回來?」

  「要等到晚膳前才會回來,只是,潮生,你沒想過請……那位幫忙嗎?」玉璧心想,這樣的事,淳慶帝動動嘴,立馬那位權貴就要灰飛煙滅,何必這麼麻煩。

  玉璧哪能理解謝春江的糾結,就像有時候她了不能理解蕭慶之複雜的心情一樣。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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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臣子,兒子!

  夏末秋初的天最是悶熱,滿園子的蟲鳴鳥語,夾雜著一絲被熱浪烘出來的花香,極容易令人覺得胸中憂悶。玉璧連連給謝春江添了幾道茶,謝春江都沒有說他有沒有想過請淳慶帝幫忙,只是看著園子中間一架山葡萄下,十幾隻雛鳥出來覓食的野雀兒,大雀兒站在木樁上,不時警戒地朝園子裡的人看一眼。

  這樣的場景擱玉璧,她就一想法,趕緊找人拿筐來逮雀兒,晚上拿來燉湯也好,紅燒也好,反正是道美味佳餚。但是,她能大致明白像謝春江和蕭慶之這樣身世敏感,胸懷裡又儲著不少墨水兒的人八成會生感慨。

  「我不恨、不怨,並不代表我就能接受他做我的父親。血緣是天生不可割斷的,但玉璧,我不能利用這這一層關係。雖然朝中種種爭鬥我不曾涉足,但也知道,一旦我去利用了,便會成為萬劫不復的開端。雖然這世間已經沒有多少需要我去牽的人和事物了,但是我仍然愛惜自己的性命。」謝春江在惜命這一點上,真的和蕭慶之一樣,老顧家的人都信奉好死不如賴活著這一條。

  所以,老顧家的逍遙王爺是很多的,冷不丁到哪個州去,就能遇著個二流子一般踢寡婦門、挖絕戶墳、幹盡缺德事兒的王爺。但老顧家的人深知一點,壞事做盡都不是問題,但千萬不能做要命的事。

  蕭慶之和謝春江不約而同選擇不恨不認,這就足夠說明遺傳基因其實很強大,外表特質可以完全不一樣,但骨子裡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需要慶之幫你嗎?」既然當爹的幫不了,那就只能讓當長兄的來幫忙了,長兄如父,真的不能推辭啊!

  但是謝春江卻搖頭了。只是忽然抬頭看向玉璧,眼睛裡有淚光,眼圈也帶著幾分通紅:「玉璧,你跟我說實話,他……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和身世了?」

  這讓她怎麼回答,玉璧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從看到你手上那串佛珠起,大概就起疑了,後來許是派人去查過,這才最終確認。」

  有這一點就夠了。有這一點,謝春江就能最大限度的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淳慶帝肯定對他有愧疚之心吧,至少從幾次三番特例升官就看得出來,淳慶帝還讓姚清甫多關照他一二。否則,他不可能安安穩穩地一路到京城來。

  所以。謝春江沒有再說這個話題了,因為他知道該怎麼去做了:「你說四個多月了,那就該是年節前後生,回頭讓孩子認我做乾爹吧。我這輩子啊,在男歡女愛上,算是大徹大悟了,既不想去負人,也不願被負,就讓我占你們個便宜。」

  「行。以後逢年過節記得給零花錢就成,我倒不介意孩子多幾個給錢花的。」

  說著話天兒就不早了,玉璧留謝春江吃飯,她是想讓蕭慶之再跟謝春江說說,畢竟這些事蕭慶之更知道其中利害關係,讓蕭慶之給出幾個靠譜的主意。省得謝春江走道岔道上去。

  好賴謝春江還拿蕭慶之當偶像,雖然這幾年經歷的事兒很多,但謝春江比起蕭慶之那性子來,愣就是要明朗得多,事一說完,謝春江立馬就是滿臉和和氣氣的笑意。甚至還跟玉璧打趣要給孩子取什麼名字,按蕭家的字輩兒,這一代是取帶木字的字做名字。

  名字的事,蕭慶之還沒來得及操心,玉璧則是取名無能星人,聽著謝春江給出主意,她還真挺來勁:「男孩子還好說,松柏森林都好,要是姑娘怎麼辦,我把字典翻透了,也沒找著幾個適合姑娘家用字。」

  「桃李梅杏,楊柳桐榕,怎麼會沒有適合姑娘家用的字。」

  這些字不是不符合玉璧的期待嘛,女孩子得有一個漂亮的名字,謝春江說的這八個字,對玉璧來說,哪個字都不夠好,不夠讓人一聽著就覺得是個嬌滴滴的可愛小丫頭:「不夠可愛啊!」

  ……

  謝春江被這「不夠可愛」四個字打敗了,想了想又給她出了個主意:「可以叫蕭朵,朵朵夠可愛了吧。」

  「潮生,你覺得我缺心眼嗎,這個叫小名可以,叫大名太不正經了。」所以玉璧很糾結,又要可愛,又有含義不錯的,當人爹媽果然不是件輕鬆的事兒。

  「要不梧或者梒,這倆字都不錯。」做為乾爹,謝春江覺得,怎麼也不能讓他這可能出生的乾閨女有個太離譜的名字,還是給出出主意為好。

  「還是讓蕭慶之去操心吧,我才不管了。」玉璧想想現代,自家爸媽給取的名字——葉流光。起初覺得多美多美多美呀,結果到後來一問,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她媽很不好意思的說生產的時候,護士放給她聽的歌就是《流光飛舞》。本來想叫葉飛舞的,她爹嫌俗氣,結果叫了葉流光,然後二十幾年就沒一天不缺錢花的。

  綜上所述,他們家都不擅長取名字,還是歇菜吧。

  不多久,蕭慶之挾著幾本書回來,看到謝春江明顯一愣:「潮生幾時來的?」

  「今天剛到,正和玉璧說起,子雲兄吶,你一定要趕緊想好名字啊,千萬不能讓玉璧來取。」有鑒於玉璧剛才提過蕭樟蕭柿之類的恐怖名字,謝春江覺得應該提醒一下,而且謝春江這會兒特感謝自己姓謝,姓蕭真的不好取名字。

  「嗯?」蕭慶之心說我兒子誰取名字跟你關係不大吧!

  謝春江說:「如果你不想讓你兒子叫蕭柿或蕭樟的話,早做打算吧。」

  一聽,蕭慶之果然認同了,蕭柿……也就玉璧能想得出來:「胡鬧什麼,宮裡八成會賜下名字來,你別操心了。潮生,我聽說了令尊和令堂的事,你這回來是有什麼打算嗎?」

  聽著蕭慶之這句話,謝春江莫名的心裡一陣黯然。想想,自己叫什麼姓什麼,跟親生父親一點關係沒有,反觀蕭慶之,名字和字都是淳慶帝取的,連孩子的名字將來都會由淳慶帝來取。親兒子不如親近的臣子,謝春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要回該屬於謝家的東西,傳給真正的謝家人。」

  謝春江還有叔伯兄弟,所以他才有這麼一說。

  「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說。」蕭慶之看著謝春江,這簡直是世上的另一個自己,只是年少時的際遇略有不同而已。

  「沒什麼,該怎麼做我有想法了。」

  到第二天快吃午飯的時候,玉璧和蕭慶之才知道謝春江所謂的有想法了是怎麼樣一個想法,他居然直叩宮門,上表喊冤。這可是接了狀子先挨幾十板子,不論生死,再行開審「御前聽審」。

  除非有不世的冤屈,否則沒人會這麼幹,當朝已有近百年,也沒見有誰直接叩宮門去喊冤。打死了算誰的?打個半死不活算誰的?打殘了打傷了又算誰的?全算自個兒的!當然,謝春江事先就打好了算盤,他算死了淳慶帝不會看著他就這麼被打嚥氣了,親生兒子讓自家侍衛打死,這樣的事淳慶帝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陛下,有位從吳州來的謝舉人叩朱門上表喊冤,宮門外的侍衛正在請刑罰。」蘇德盛把謝春江寫的「血」書呈到御案前,所謂的血書只是種說法,多半是紅顏料,不會真的這麼血腥。御筆才能朱批,上表喊冤用染料顏料,和朱砂的顏色是有區別的。

  謝?淳慶帝接過冤狀一看,差點沒氣出毛病來:「快,快去宮門外讓他們別下板子。」

  「陛下,這……」

  叩朱門不下板子是絕對不可能的事,特例一開以後就不好管了,淳慶帝心裡明白,又說道:「不能把人打傷了,這是……是子雲的摯交好友,才學極好。」

  其實,如果謝春江能事先跟蕭慶之說,蕭慶之肯定會讓他一下都不用挨,直接拎著狀紙告到御前,哪用得著叩朱門。一旦到了御前,不是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謝春江想做什麼啊,他傻了嗎,那打下去還有活頭。慶之,你能不能跟他們商量商量,別把人打壞了。」玉璧心說,要是真打死打殘了,倒霉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但是,蕭慶之卻看著正在挨板子的謝春江,忽然明白了謝春江的意思,這是在用他滿身傷痕,告訴宮裡的陛下,打我捱了,罪我受了,生恩還清,就別再想著認親這樣的美事:「不會,蘇公公出來了,板子的聲兒比剛才還響,但潮生喊疼的聲音卻小多了。」

  「這還能放水的。」

  「你昨天是不是跟潮生說了,他的身世已早已經被撞破了。」蕭慶之想著只有這一個可能。

  玉璧點點頭,這下才明白,昨天謝春江來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他這是來跟她求定心丸。翩翩書生,濁世佳公子,就這麼墮落了,果然他們老顧家的人骨子裡都冒著黑水兒:「他到底想幹什麼?」

  「告訴陛下,您的臣子,正在用種種方法迫害您的子民,而您的子民裡,正有像潮生這樣隨時能被人玩死的親兒子!」蕭慶之拍拍玉璧的肩說:「走吧,我們也進去瞧瞧熱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仇不報非君子,憋到內傷是傻子

  謝春江到底不是蕭慶之,要是蕭慶之挨這幾十下板子,立地就能生龍活虎地繼續跟淳慶帝掐架。但謝春江是個純粹的文弱書生,手無二兩力,怎麼經得起幾十下板子,何況開始那幾下板子打得結結實實。

  被扶進偏殿裡去時,謝春江臉色白得跟紙一樣,玉璧和蕭慶之一進來,蘇德盛就記起淳慶帝的話來。連忙也把人一塊讓到偏殿去,傳來了醫官給謝春江診治,醫官卻不怎麼樂觀地說:「這書生底子不成,估計怎麼也得養兩三個月才能好轉,蘇公公,陛下現在就要問話嗎?」

  「誒,可不是,還是想想辦法吧。」蘇德盛滿腦門子汗,這要是把人打壞了,依著陛下愛才惜才的程度,免不得又要好幾天吃不下睡不好。

  「我盡力,至於問話,也請陛下簡短一些,否則這書生也撐不住。」醫官說完施了針,沒過多久謝春江悠悠轉醒。

  「潮生。」玉璧和蕭慶之一起站他跟前喊。

  謝春江面無血色地看著二人,明顯沒說話的力氣,只是眨了眨眼睛。醫官見狀,伸手塞了蔘片在謝春江舌根下,就這樣謝春江才稍稍及過頸來。因為這位現在不好移動,蘇德盛見狀,就去淳慶帝面前回話:「陛下,那謝書生傷得不輕,這會兒正拿蔘片提著氣,眼下行動不便,陛下看是不是日後再安排。」

  本來就有點坐不住,淳慶帝還沒聽完,手裡的奏章就一推。邁著大步往外走:「不是說別傷了他,怎麼都到了拿蔘片提氣的地步。」

  「陛下,老奴到宮門的時候,謝書生已經挨了十幾板子了。到底是個書生,哪禁受得起。」蘇德盛見淳慶帝著急上火的樣,有些奇怪。就算今天打的是蕭慶之,陛下也不應該像現在這麼急驚風似的。

  蘇大公公可沒想到,如果打的是蕭慶之,只怕淳慶帝就要調集軍隊跟人拼命去。蕭慶之現在可是淳慶帝心目中的「嫡長子」,是他最出息最喜歡的兒子,更重要的是,還是最鍾愛之人的兒子。地府這時要敢收蕭慶之的命。淳慶帝都能集結兵力打進地府去把蕭慶之搶回來。

  「潮生啊,你怎麼……這冤紙你交給誰來遞不是遞,玉璧和子雲哪個不可以,怎麼非要叩宮門上表喊冤。」淳慶帝看著謝春江的模樣,那叫一個滿心愧疚和憤怒。自家的侍衛把自家兒子給打了,他這叫一個有火氣都沒處發呀。

  此時此刻,淳慶帝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兒子何等弱小,誰都可以揉圓搓扁。如果今天謝春江傷得很輕,淳慶帝可能對謝家二老的遭遇還不會這麼憤怒,但謝春江這只剩下半口氣的樣子,讓淳慶帝立馬就把這事兒的禍根給恨上了。

  老子的兒子你們也敢動,還有沒有王法天理。淳慶帝壓根不管有沒有人知道謝春江的身份。

  「陛下,小民要的是一個可昭天日的公道,而不是心照不宣的懲處。對於已經逝去的人來說,不管是懲處還是公道,都無關緊要。但是對活著的陛下的子民來說,一個可昭天日的公道可以避免他們再免受侵害。小民不才,願以微軀諫君王,只願您能替天下子民主持公道。」謝春江雖然就剩下這麼一點點氣力了,但是腦子裡預先想好的一點也沒亂,說得漂亮而讓人不得不震撼。

  玉璧在一邊不免要偷瞧了一下父子三人,然後心裡感慨:「這父子三,看著脾氣誰也不像誰,溫潤的、霸道的、文弱堅毅的,但一玩起心眼來,是一模一樣的正氣凜然。拿大義掩蓋自己的私心小節,用家國天下,來遮掩自己微小的目的。」

  這一番漂亮話說出來,淳慶帝原本應該聽得出來的,可是自家的兒子怎麼都是好的,尤其是這個只剩下一口氣,還大義凜然的兒子,真不可能再去相疑:「朕看到了,必嚴辦,你好好養傷,日後還有重任交給你去辦。方太醫,好好給他治傷,別落下病根。」

  「是,陛下。」

  「小民,拜謝陛下,陛下隆恩……」謝春江一副勉力要爬起來謝恩的舉止,淳慶帝怎麼會讓他起來,連忙伸手按住了他。

  看著眼前聲息極弱的兒子,淳慶帝這叫一個心疼,按著他重新躺下後,滿眼慈和地道:「這段時間便在宮裡養傷吧,朕在西三所給你安排間殿堂暫住。」

  「陛下,這不合禮法,成年皇子且不得無事夜宿宮中,更何況是外臣。」蕭慶之義正辭嚴地道。

  淳慶帝本來要開口教訓的,可一看是蕭慶之又把話嚥了回去:「沒什麼不可的,現在他不好動彈,蘇德盛,你去安排一下。」

  「陛下若是真心為潮生著想,就該讓他出宮養傷,他才二十出頭,將來必有前程,陛下總不至將他毀於這樁小事上。」蕭慶之捏著這點不鬆口,開什麼玩笑,西三所如今除了未成年的皇子,還有東宮太子和太子妃,雖說隔得挺遠,但真要有心構陷,將來就是隨時可以抄家掉腦袋的罪名。

  怎麼著也是自己的弟弟,蕭慶之不至於由著淳慶帝一時腦熱,就給謝春江埋下個禍根,蕭慶之內心的獨白是:「我是長兄,長兄也如父,當爹的不靠譜,我要再不靠譜,潮生就真的毀了!」

  由此可見,蕭慶之絕對是被玉璧帶壞的。

  被蕭慶之這麼一勸,淳慶帝也沒好再留,只好殷殷地看著蕭慶之,反正你明白我也明白:「那便交給子雲了,好生照料他。」

  而淳慶帝的內心獨白是:「朕知道你知道,你不知道朕知道,朕還知道你能擔得起長兄的責任,子雲你果然是朕的好兒子,他們的好兄長。」

  幸虧蕭慶之不知道淳慶帝內心在獨白著什麼,否則當即就能把手裡捧著的藥箱掀在淳慶帝臉面上,把藥箱還給方太醫後,蕭慶之帶著謝春江走人。淳慶帝不免要感慨,蕭慶之行事果然最為大氣,辦什麼事都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就算是……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由來是這般從容自若,甚至不願朕為他憂心。

  好兒子啊!可現在的問題是,好兒子確實是自家的了,但相認十分艱難,而且好兒子自個兒也不想認回自家來。

  「德盛啊,多好的孩子啊!」

  蘇德盛不知道底細,以為是陛下愛才,跟著點頭說:「確實是好孩子。」

  淳慶帝惆悵地歎了口氣,踱回御書房繼續批奏章,心中暗生悔恨,當年自己怎麼會幹出這麼愚蠢的事情來。不僅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子,還失去了最好的兒子。

  一夜雨落,第二天謝春江忽然發起燒來,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讓吃就吃,讓喝就喝,但說不出清楚話來。方太醫急得把太醫院的一群醫官全請了來會診,結果是一堆玉璧不怎麼能聽明白的診斷結果:「方太醫是說潮生心力交瘁,加上重傷,才導致了發熱?」

  「正是,陳尚令,你懷著身子,好生歇著就是,別近前來。」方太醫可不敢一個沒治好,又染病了另一個,他可不想招不痛快。

  「我好著呢,方太醫,潮生幾時能退熱,不能一直這麼滾燙吧。」

  「自是不能,喝了湯藥,捂上一捂,發出汗來就好了。」幾個醫官熬好湯藥來,喝下湯藥去捂上,果然不一會兒就發汗了。玉璧在旁邊只能感歎樹根草皮的強大,西藥退燒都不帶這麼快的。

  「退熱了就好了,接下來飲湯藥即可,傷處每天換一次藥就可以了。如果不再反覆,十五日開外便可下地,然後再慢慢將養著,進些補中益氣活血的湯藥就行了。」中醫治病並不慢,慢的是調養身子,細水長流如抽絲剝繭一般。

  晚上蕭慶之回來時,謝春江就醒了,不過還是那麼副要死不活的樣,蕭慶之看著他道:「潮生,你想說的想做的,並不一定要拼著自己的身體不要去說去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將自己置身險境,怎麼對得起已經故去的令堂和令尊。」

  謝潮生慘慘地看著玉璧和蕭慶之,露出個倍加文弱蒼白的笑來:「有些怨氣不想埋在心裡,沒丟命還活著,已經足夠了。」

  ……

  看著謝春江良久,蕭慶之叮囑了一句「好好歇著」,就拉著玉璧轉身離去。

  帶著青草和泥土味兒的雨氣裡,蕭慶之面色沉沉,一言不發。玉璧看在眼裡,倒也不急,只喊了他一句:「慶之。」

  「什麼?」

  「潮生這樣的好好先生都心中有怨氣要發出來,你可不是好好先生,又打算怎麼發你心中的怨氣。」

  「我……還沒想好。」沒脾氣的謝春江都要發發脾氣,蕭慶之怎麼可能把心裡那點怨一直留著,他才不是那種會給自己留下心結的人。

  果然,玉璧就知道,老顧家從上到下個個都是信奉有仇不報非君子,有怨屈憋到內傷是傻子的主兒。讓他不發是不可能的,玉璧只能捏著嗓子特溫柔地道:「不管你怎麼做,都要為孩子想想,你也是要為人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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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君子,君王的私生子

  是啊,蕭慶之想想,自己也就快要成為一個孩子的爹了。人人都覺得上天厚愛他,卻不想想,對比起謝潮生來,上天對他給得更加苛刻。在他還沒有一逞心中那點怨時,上天就給他一孩子,讓他體會著為人父的感覺,關鍵是那孩子還沒出生,這就讓他更不由得想自己要做什麼樣一個父親,而一個孩子又需要怎麼樣一位父親。

  追根究底,這個孩子來得太是時候,不怪淳慶帝這麼歡喜。

  謝春江的身體漸漸好起來後,宮裡派了人來召謝春江進宮,這案子最終還是得問他。當淳慶帝看到瘦了一圈的謝春江,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氣又漲起來:「潮生啊,坐得嗎?」

  「陛下,潮生乃一介小民,陛下御前怎敢言坐。」謝春江才不坐,繼續保持著讓自己這位「生父」好好傷感一下才是正經的。這輩子,也就這一次,謝春江覺得有理由放縱一下。

  果然,淳慶帝心生不忍,和聲道:「你的事情,朕已大體知道了,朕只想問問你,這事你想怎麼辦。」

  從淳慶帝的這句話裡,謝春江聽出來了,淳慶帝不想辦在這件事背後的人,不管是留著還有用,還是利益牽扯太大不能動,總之淳慶帝能給的交待大概都不能讓他太過滿意:「陛下,小民幼受庭訓,少年時拜在晉東先生門下讀書,學的是禮樂文章,恆信這世上有公平公理。這事不是小民想怎麼辦,而是如何才公平,如何才能彰顯公理。」

  謝春江又不傻。他怎麼會說該怎麼去做,只是抬出道德教化、公平公理這樣的大道義來。

  淳慶帝聽完,先是一怔,然後看著謝春江皺眉:「公平公理!」

  這世上,總是不怕說明白的,就怕不明不白的。淳慶帝又惱火了。這回惱火的對象是謝春江,這孩子太搓火了,這分明是要求嚴懲幕後真凶,壓根不肯放過。要是淳慶帝想辦,還用等謝春江來,早把幕後的人拎菜市口卡嚓掉了。

  所以,謝春江這個兒子。到底還不如蕭慶之讓淳慶帝舒心,蕭慶之辦事,從來都是先考慮大局,然後才考慮他自己:「潮生……」

  「陛下,公平公理是大道所求,而小民所所求的不過是謝家的東西重歸於謝家。」謝春江覺得心中的怨念發得差不多了,也不至真迂腐酸儒到非要幕後真凶立地伏法。反正該上的眼藥已經上了,那人日後討不著好去,謝春江不擔心那人能逍遙一輩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唯小人報仇才從早到晚,謝春江自認自己勉強算個君子。

  嗯,正兒八經的君王私生子。

  進退之間,謝春江就把淳慶帝將來認他的路給堵上了。這樣一個理想化的兒子,這樣一個對世間公理正義還有期待的兒子,一旦認了,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會被當成炮灰犧牲掉。淳慶帝心裡有愧疚,所以不會拼著犧牲掉他,還要去認他。

  這種事,某一天,大家心知肚明了就好,說破了,就會變味兒。

  眼見要到仲秋,宮中按例有宴席,淳慶帝看著謝春江,想了想說:「潮生啊,過幾日宮中有仲秋筵席,若是無事便與子雲他們一道來。」

  「是,陛下。」

  退出宮來,謝潮生覺得自己此行算是圓滿了,只要淳慶帝不說,這世上也就只有蕭慶之和陳玉璧以及自家二老知道。蕭慶之和玉璧他當然相信,所以他對自己的安全完全放下心來。

  哼著小調回了莊王府,玉璧就上前問他:「潮生,事情怎麼樣了?」

  「圓滿落下帷幕,陛下留我幾天後去仲秋筵席,想來是要讓我見見諸位殿下,然後我就能回吳州了。陛下要我繼續入仕,我已經推拒了,吳州物富民豐,比京城好了不知道多少,當京宮得多虧心,還要時時提防著。」謝潮生現在無比輕鬆,哪怕身子還沒好全,精神頭好得多了。

  瞧瞧,同樣是私生子,謝潮生輕鬆卸下一切,蕭慶之卻還得扛著。

  如果說謝潮生是他自己不想認,玉璧認為,淳慶帝那裡,就算知道蕭慶之是他的血脈,也不會認,因為蕭慶之做為一個臣子的用處比兒子的用處要大得多。如果是兒子,不當皇帝的,就只能一輩子遊山玩水、吃喝玩樂,淳慶帝用心栽培了這麼多年,把這麼好的臣子送去做閒人,他肯定得牙疼得慌。

  「能這樣就好,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強。」玉璧看著自己漸漸顯懷的肚子,心頭不免有些惆悵,希望蕭慶之能快些把事情想明白做清楚才好,她希望孩子出生時,蕭慶之能滿心盡歡喜,而不是心懷各種微妙的情緒。

  「玉璧,鍾山書院在哪裡,找個人套上車載我去吧。在吳州就聽說鍾山書院如今怎麼怎麼樣不凡,不是能裝幾千人的大船下水了,就是同時紡幾十枚梭子的紡紗機對外開售,可真是好地方。」謝春江要不是不好留在京城,說不定也會想著留在鍾山書院,教書也好,不能教書當個學生也很好。

  「要不我們一塊兒去,正好中午給慶之送點飯菜去,最近他胃口不好,書院的菜色雖然不錯,但估計他現在吃著不能爽口。」玉璧說著就要去準備飯菜,加了金黃小米煮出來色澤誘人的米飯先上灶。

  玉璧雖然幾個月的肚子了,但是做起活來一點不礙事,何況配菜的活不用她管,只需要掌個勺就成。謝春江這還真是頭回碰上玉璧下廚,飯一蒸上他就雙眼大亮,今天果然是幸運日,事情圓滿辦成不說,還有美食招呼。

  「苦瓜啊……這東西可不好吃,子雲兄愛吃?」老顧家的好傳統,都不愛吃帶苦味的菜。謝春江也一樣。

  「他原先是不愛吃的,不過現在什麼愛吃,這個拿油過到軟和了,再做豆豉汁燴一燴。哪還有苦味,鹹香可口說得這是這個。」而且還不需要太高深的廚藝,這可是入門級別的素菜。想當初。傅大廚為了教她做菜,那是絞盡腦汁,一系列的豉汁菜就是傅大廚給她選的入門熱菜。

  對於苦瓜能沒苦味兒,謝春江深表懷疑,所以他略過苦瓜不看,看別的材料去了。魚有刺兒,這位也不愛。不免嘀咕一句:「鰱魚刺最多,麻煩,吃著最不雅觀,書院裡吃這個不好看吧。」

  「打成泥做成清湯魚丸,湯裡下豆腐粒和青菜。做出來清爽甘甜,別提多好鮮美了。」做這個菜有訣竅,豆腐得先拿鹽水焯去豆腥氣,順便讓豆腐更結實,不容易散。做成小爛的魚丸加少量蔥薑水和黃酒打上勁,然後小火養熟。這倆主料備好後,大鍋下油生薑熗鍋,下魚骨翻幾下加水煮成雪白的魚湯,然後下豆腐魚丸調味。出鍋時加青菜撒上蔥花齊活兒。

  其實,按傅大廚的私房菜譜,豆腐要切成細絲的,青菜也要拿菜葉切成和豆腐一樣的細絲,魚則把肉切成菊花狀加調料醃漬,那傢伙光看都是種享受。不過玉璧刀功太渣,莊王府的廚子也做不到這麼高級,所以只能將就簡單版的。

  等到幾道菜一做出來,謝春江徹底服了,他差點就要淚流滿面:「子雲兄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有玉璧這麼個媳婦兒,是子雲兄好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至於嘛,不就幾道菜,這沒節操的傢伙。

  「別為幾道菜就把我捧上神壇,準備了你的份,一塊到書院吃去。」玉璧也沒覺得淳慶帝和太子愛吃呀,怎麼謝春江是這麼個吃貨,蕭慶之雖然愛好美食,可那也是她勾起來的。

  拎著讓謝春江垂涎欲滴的食盒,玉璧坐著馬車,謝春江騎著馬,倆人一道到了鍾山書院。話說玉璧回京,今兒也是頭一天到鍾山書院來,沒想到鍾山下如今已經像一個熱鬧的集市,各類店鋪一應俱全,客棧酒樓茶館哪個也不少。

  「我才多久沒來,就成這樣了!」再往山上走,越近鍾山書院就越清幽安寧下來,只是鍾山書院本身,也比玉璧當年離京時看到的要大上很多。四周蓋起了一片新校舍,不時能看到捧著書本的學員和教員匆匆穿行,據玉璧觀察,鍾山書院已經有了「校服」:「怪不得前段時間慶之跟我說鍾山書院現在每月能餘幾千兩,得有幾千學員了吧。」

  雲州太偏遠消息傳不到,但吳州卻不時能聽到,所以謝春江比玉璧清楚:「除去蒙學,有近三千名學員。」

  三千,這都要趕上孔子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不知道將來鍾山書院能不能到這地步。

  馬車直接從偏門駛到後邊教員們起居的院子,三五成群的教員們正相邀一塊去吃飯,這些新來的先生大多不認得玉璧,只以為是誰家女眷,也沒有多看就過去了。直到有位元老級別的大儒與人說說笑笑走過玉璧身邊,猛地一回頭覺得不對勁了,這丫頭愣是眼熟:「陳尚令?」

  「是。」不管認不認得,人家既然認出她來了,趁早回頭行禮就對了。

  「誒,還是這麼個不記人的腦子……」

  後進來的謝春江把人認出來了,趕緊深深一施禮:「晚生謝春江見梁先生。」

  梁先生,鍾山書院裡可不止一個梁先生,玉璧可不敢亂喊。「梁先生」看了不免歎氣,指著自己鼻子說:「梁師言。」

  「噢,是梁老呀,瞧我這破記性。我還記得您喜歡吃玉米麵窩頭,正好有新下的玉米麵,回頭給您做一籠。」玉璧就是以各人的飲食喜好來區分人的,相貌言行反而記得不深刻。

  「有好吃,那可不能忘了我啊,小丫頭。」

  一時之間,幾位「元老級」的大儒們都出來了,一個個看著玉璧就像見著了親人一樣!

  不是大儒們嘴饞,而是玉璧從前經常做,老吃都吃習慣了,吃不著了真叫人鬧心,要是玉璧再不來,大儒們都準備跟蕭慶之來個強烈要求。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又不明真相地被坑了!

  好不容易跟大儒們許下無數好吃好喝,這才順利到後邊院子裡見到蕭慶之,蕭慶之正端著個湯碗在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湯,那送飯來的大嬸看著禁不住認為是她做的湯太難喝。廚房裡的大嬸正要說什麼,就見玉璧闖進來,那大嬸就瞪眼。

  玉璧心說您瞪我做什麼,她還沒開口呢,那大嬸就先聲奪人:「哪來的小娘子,怎麼什麼地方都敢闖,也不看看是誰在這裡。」

  聞聲,蕭慶之抬頭看了一眼,玉璧連忙衝他笑,蕭慶之這才意識到是她來了:「楊嬸兒,這是拙荊陳玉璧,你先下去吧。玉璧你也是,有什麼事讓儉書和令武來傳就是了,再不濟還有桑兒,潮生你也不勸著點玉璧,怎麼能讓她頂著個大肚子過來。」

  那楊大嬸仔仔細細地看了幾眼,神色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玉璧也沒大理會,只讓潮生把食盒裡的湯湯水水擺出來。謝春江一邊往桌上擺,一邊衝蕭慶之說:「子雲兄真是好口福,我可是捧著饞了一路了。」

  米飯先擺出來,雪白併著金黃,在陽光下顯得極為誘人。再把蕭慶之愛吃的那幾樣菜擺上了,他哪裡還顧得上想心裡那點事,把湯碗往旁邊一擱,立馬就撲到玉璧做的飯菜裡去了:「誒,你慢點,潮生,你也慢點,吃完了這頓還有下頓,難道非要把晚飯一塊吃足了不成。」

  謝春江舀了勺魚湯下嘴後,忍不住感慨:「玉璧,你有沒有妹妹,像你手藝這麼好的!」

  本來蕭慶之吃飯的時候不說話的,可聽謝春江一句,實在沒能留住話,說道:「怎麼。你前兩天不是還說男男女女悲悲喜喜沒意思,打算終生不娶嗎?」

  「那不是一時一時的麼,看著子雲兄和玉璧和美如此,我要還說終生不娶,那不是傻子。」謝春江其實也是有遺憾的,謝家二老生前就一直盼著他早早成婚,可他一直沒動過念想。這時二老都走了,他雖然前些時候確實有那麼點看破紅塵的意思,但可從沒想過出家去,再一看這夫妻倆一塊日子過得多好,幹嘛終生不娶啊。

  「這就對了,回頭我給你看看哪家的姑娘合適,你也早該到成婚的年紀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清楚,尋常人家的姑娘那位也不會肯,門第高了姑娘家也不會下嫁,這且得費一番功夫。」蕭慶之這會兒就真的長兄上了,他倒也不自覺自個兒的語氣裡有什麼。

  但是謝春江聽著很不對味兒好不好,這事兒他覺得連淳慶帝都管不上,當然得娶個自己滿意合眼的,就算是偶像也不能給他做主:「我娶自己樂意娶的,幹嘛讓你看去。」

  一時間,蕭慶之說不出話來,還是玉璧臉皮夠厚:「怎麼,吃我的喝我的,還管慶之叫著哥,我們就管不了你了。」

  這會兒不正吃著她的喝著她的,謝春江一看,沒話說了。他跟蕭慶之能接話,可玉璧這頂著肚子的孕婦,還是別費口舌。萬一有個好歹,就算他是至高神佛的私生子,蕭慶之也能拆了他骨頭:「行行行,您管您管,您二位看著辦。」

  ……

  三個人吃完飯,蕭慶之看了一眼謝春江說:「收拾收拾。」

  「怎麼又是我!」謝春江真覺得自己冤枉死了。

  蕭慶之指指玉璧的肚子說:「難道你要看著玉璧收拾。」

  不敢點頭,謝春江只敢說:「可我是客人,不指著玉璧收拾也不能指使我吧。」

  「你還有求於我的吧。」

  聞言,謝春江蔫蔫地收拾碗盤,還老老實實地擦乾淨桌子奉上熱茶。玉璧看了直想笑,這大概就是蕭慶之的兄長模樣,不聽話的鎮壓掉,聽話的也要鎮壓,好可愛呀。

  他們哥倆剛端著茶喝上,院門外就響起個嬌滴滴的聲音:「蕭大人。」

  「是楊姑娘啊,有什麼事嗎?」蕭慶之正無比舒坦地喝著弟弟奉上的茶,心裡正美著,沒太注意到玉璧的臉色。

  瞧這姑娘倆眼放光,一副狼見了肉的表情,玉璧就知道自己果然任重道遠。打發走了公主,又送遠了薛甘霖,結果還不算完,這還有等著她的。

  「想著蕭大人應該用好飯了,我沏了茶來……這位姐姐是蕭夫人麼,小女有禮了。」楊燕芳托著盤子施禮,身段極為好看,眉眼間自有一股風流姿態,是個漂亮的人兒。

  但漂亮和風姿態對蕭慶之來說,完全跟空氣一樣,要論漂亮,大公主跟牡丹花兒似的,薛甘霖跟白玉蘭一樣。所以樣貌只要不是太不入眼,在他眼裡就是浮雲:「已經喝著了,楊姑娘有心。」

  伸長脖子,楊燕芳看了一眼他們手裡端著的茶,看著實在不怎麼樣。謝春江這廝,雖然開過茶館,讓他說起來頭頭是道,可沏茶真不怎麼樣。要不是蕭慶之心裡美,這茶直接能噴謝春江一臉:「這茶怎麼能入口,蕭大人快些嘗嘗,小女這裡有新下的秋茶,香氣最是高妙。」

  當我不存在呢吧!玉璧冷眼旁觀,她一邊拈酸,想著蕭慶之這個招蜂引蝶的傢伙,一邊又挺八卦,想看看蕭慶之遇上倒追的怎麼應對。

  這茶是謝春江沏的,自然不用蕭慶之來說什麼,他就先開口了。被玉璧和偶像鎮壓就算了,沒道理今兒還得被個不認識的小丫頭嫌棄:「怎麼,這茶哪裡不好嗎,我喝著不錯。」

  其實蕭慶之心裡也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自家弟弟沏的茶,他這做兄長的,玉璧這做嫂子的都沒說什麼,外人怎麼能隨意置喙。這楊姑娘平時看起來也是個知道進退的,今兒卻不知禮了:「這茶挺好,楊姑娘這沒什麼需要整理的,你出去吧。」

  見狀,玉璧在一邊恨不能捶地大笑三聲。她不是輕易被蕭慶之搞定了麼,所以就認為這人特靈敏,身邊的人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全能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結果居然是眼前這場景。蕭慶之這塊木頭,不,應該是石頭,壓根不明白人家姑娘心裡在想什麼。

  雖然蕭慶之說了出去,但是楊燕芳還是沒挪步子,玉璧看了,嘴角帶上點笑意。她可不會光看看熱鬧就覺得足夠了,敢覬覦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爹,她難道就由著人這麼圓潤地滾出去:「楊姑娘,我記得這院裡是有規矩的,非諸位先生家中正室不得入內,便是諸位先生家的姑娘,那也需避諱著,畢竟先生們有不少年輕輕沒成婚的。」

  這條大部分書院都有,楊燕芳聽完又驚又怒,端著茶的手都抖起來。玉璧這話是在說她不檢點,話雖然沒點透,但是意思很明白。楊燕芳看向蕭慶之,卻見蕭慶之在皺眉,這位好像才忽然想起這麼一樁來似的:「是啊,楊姑娘未嫁吧,以後還是不要來了,於楊姑娘名聲有礙,傳出去對先生們和書院也不妥。」

  看吧,玉璧就知道蕭慶之是石頭,還八成和小龍女家那張千年寒玉床質地相當。話說,當初她是怎麼被蕭慶之哄上的,被這麼塊石頭哄上了,她真覺得自己很吃虧呀。

  「我……」

  謝春江剛開始也有點稀裡糊塗,但他很快明白過來,而且很肯定楊燕芳姑娘要糟糕了。低下頭默默喝茶,讓她說自己茶沏得不好,哪有直接就這麼來一句的,說得委婉點他難道聽不懂。

  結果,楊燕芳一跺腳,捧著茶水含著淚珠兒轉身跑出去了。玉璧看著楊燕芳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側著臉看向蕭慶之,蕭慶之一臉莫名其妙:「你瞪著我做什麼?」

  「你就沒感覺出來嗎?」玉璧問道。

  「感覺出什麼來?」蕭慶之完全不理解地回問。

  「楊姑娘想自薦枕席唄。」玉璧說得十分乾脆直接,她才不想因為繞彎子費腦子。

  只見蕭慶之和謝春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齊齊看向玉璧,倆人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有嗎?」

  玉璧笑笑不再說話,兄弟二人長出一口氣,要說楊燕芳的心思這倆人精不明白,那才叫有鬼了。蕭慶之是裝傻,一來打發走了楊燕芳,二來免得玉璧惱火。謝春江是充愣,這畢竟是偶像的家事,他不好過摻和的。

  所以,玉璧完全不理角的情況下,蕭慶之就完美地解釋了他為什麼能把玉璧哄上手的原因。

  陳尚令,您又不明真相地被坑了!

  等到玉璧去後邊解決人有三急這個問題時,謝春江和蕭慶之相視一笑,兩人心照不宣:「子雲兄好本事。」

  「彼此彼此。」蕭慶之心說:咱們誰跟誰,老顧家一脈相承的滿肚子壞水,骨子裡冒黑氣兒,大哥別說二哥,咱們都一路貨色:「上午不是進宮了嗎,事兒怎麼樣了?」

  「就像子雲兄說的那樣解決唄,還是子雲兄看得入骨,陛下仲秋讓我一塊參加筵席,我打算筵席過了就回吳江。」謝春江說完不免歎了口氣。

  「這樣也好,能脫身就是件好事。」哪裡像他,已經牽太深,想脫身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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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潮生的婚事,楊姑娘的不死心

  本來謝春江打算仲秋過後回吳江,但是玉璧卻留下她,說是你做乾爹的,得趕著孩子出生準備好禮物迎接。其實是蕭慶之想留謝春江,再怎麼著是自家兄弟,一起留著過個年吧,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

  莊王裡在仲秋時節也分外忙,一邊要接著宮裡的賞賜,一邊還要準備宴會招待到時候會到這裡來飲宴的皇子們。玉璧大著肚子只能動動嘴,好在有謝春江在,這位也當了幾年家了,人情事物禮上往來,已經有了一定的見解。

  等到仲秋這天,百官休沐,上午蕭慶之要去赴仲秋詩會,順便也把謝春江拎了去。玉璧一孕婦,哪兒也甭想去,老實待著不能動彈。好在幾位公主找上門來湊趣,一口一個嫂子的叫著,她們不像皇子們,叫嫂子還要忌諱一下,公主們完全不必。

  下午的時候,女眷們的活動就是到船上遊湖,等傍晚時分再與兒郎們會合一道入宮參加筵席。這筵席是三品以上官員和王公親貴們才參加的,當然蕭慶之不在這裡邊,他是天子近臣嘛,沒得話說。

  游湖的時候,玉璧可算見識到了鍾山書院的大船是什麼個光影,光憑著木頭和簡單的工具把這麼大條船做出來,可真真是讓她覺得自己長了見識:「這真是鍾山書院做出來的?」

  「可不是麼,嫂子,三哥、四哥、五哥為這艘船也忙幾年呢。三哥現在還想著要造更結實更大的船,三哥說將來要駕著船出海呢。」說話的是順嬪的女兒顧白荷,小姑娘快到出嫁的年紀了,如今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小模樣。

  玉璧聽了立馬就想到了海上戰爭,不過這時代倒還沒聽說過外國是什麼樣的景象,玉璧覺得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是嘛,那到時候可得讓三殿下叫上我們一塊才好。不過這船結實嗎,要載滿了人不會出問題吧。」

  現代人,對木質結構真沒什麼太大信心。他們對鋼結構還不放心呢。其實那些古建築群落,哪個不是木質結構,比鋼筋水泥又差了哪裡。

  「結實,我還上去玩過呢。鍾山書院有艘船已經出過海了,這艘船是專門留在京城的,到時候也好給來朝的邊夷諸國看看,這樣他們就不敢打我們的主意了。」小姑娘們說話都比較痛快。

  小姑娘們一聽,都想上去瞧瞧熱鬧,都是各王公大臣的女眷,上去看看也不費事兒。等大家都參觀完了,也就到該進宮的時候了。宮門口,男人們也正在趕來。然後各自和自家夫人或妹子進宮去。

  「慶之,我們剛才去鍾山書院那艘大船上看過了,真是驚人。將來我們也開船出海去周遊列國看盡世間風景好不好,這世上可不止一朝一國,世界大著呢。」玉璧一直堅信自己還在地球來著,只是時間和空間的問題。

  「周遊列國。」這個對蕭慶之倒是個不小的誘惑:「也好,總要出去看一看。」

  宮裡的筵席無非就是歌舞和美酒佳餚,這時天氣熱還好一點,要是過年時的菜和酒,一上桌就能凍成冰塊兒。蕭慶之一邊跟人飲酒,一邊還得盯著玉璧,這樣不讓吃,那不讓碰,而且他還得順便給謝春江作媒:「潮生,走。我和你一道給諸位大人敬酒去,玉璧你老實點,別什麼東西都往嘴裡擱,你現在懷著身子不能瞎來。」

  擺擺手,玉璧像哄蒼蠅似的把蕭慶之轟走了:「知道了,你去吧。」

  除了三品大員,王侯公卿家的姑娘也來了不少,謝春江賣相好,也算是科舉入士文采風流,還真是頗有市場。一圈兒下來,確實有姑娘暗許芳心,不過他老人家愣是一副水火不進的樣兒。其實,也不是完全沒看上眼,是人家謝春江沒蕭慶之那麼厚臉皮,這位羞澀了。

  「問你看上哪家姑娘而已,又不是問你爬了誰家的院牆,你紅臉做什麼。慶之,快些說說,到底他見過誰家的姑娘後才變成這樣的,還說什麼終身不娶,那還不是沒人把你的心弦撥弄得癢癢的。現在打起主意來了吧,不說管什麼用,只有說出來我和慶之才能幫你呀。你可別忘了,事兒是要慶之給你出頭,但到時候真正出面跟人家夫人、姑娘談的是我,你可不能得罪了我。」玉璧特想知道誰讓這麼悶騷的主給看上了。

  只見謝春江面紅得跟臉上抹了朱紅胭脂一樣,就快滴出血來了,最後他也沒能吐出個名字來,還是蕭慶之笑哈哈地說:「是梁執中家的三姑娘,潮生真是個能挑會選的,梁執中家的姑娘論樣貌不是最好的,但性情品行無一不是上佳。而且有一點潮生肯定樂意,梁家老太太常年身子不適,一直是梁姑娘侍候著,從吃喝到起居都是梁姑娘操辦,所以梁姑娘做得一手好菜。」

  聽了這話,謝春江面露欣喜,道:「真的嗎?」

  老顧家的人大部分眼神兒都毒辣,尤基是在婚姻大事上,那是半點也不肯含糊的。就說太子妃周氏吧,雖然為人處事多少有點瞎眼的感覺,但對太子那是沒得說。

  「當然是真的,以前去梁府聚過,梁三娘做的點心,吃了讓人恨不能把舌頭吞下去,潮生你真是好福緣啊!不過,慶之,梁家門第不錯,梁家那邊兒對這事怎麼看。」這才是要緊的,他們總不能拎著謝春江到梁家說,這是陛下的私生子,趕緊像撿大便宜似的把女兒嫁了吧。

  「不成問題,梁執中與我私交也不錯,再說這樣的事,陛下多誇獎幾句,梁家怎麼會不樂意。再說,謝家累世皇商,出身也不能說低,有財有勢又讀過書的女婿,梁執中哪能不滿意。」其實這事有蕭慶之出面,梁執中就老樂意了,蕭慶之保媒就是天大的面子,誰能不樂意。

  當兄長的和謝春江本人都挺滿意,但是蕭慶之隱約到淳慶帝那裡去提時,淳慶帝不滿意了。梁家門第是不錯,但梁執中只是個五品官,梁執中能來那也是靠他夫人永嘉郡主,這位郡主小時候在宮裡養過一段時間,比較得帝后歡心,所以年節的宴會都有份。

  而且,梁三娘沒有什麼賢名才名,淳慶帝總覺得自家兒子這麼好,好歹得娶個才德兼備的。蕭慶之聽著淳慶帝的意思,越來越覺得淳慶帝在處理家事上不靠譜了,處理朝政淳慶帝著實能耐,但家事……蕭慶之覺得還是自己多擔待著點為好:「陛下,就是梁三娘,按潮生的身份,那也得算高門娶婦的。微臣明白,潮生的出身不低,但這事也不能說破不是。再說潮生自己樂意,他們夫妻二人過日子,彼此樂意了才是最好的,門第高低、出身好壞、才德與否都不重要,關鍵是他們心裡彼此互相敬慕著。」

  「等朕看看再說吧。」本來淳慶帝還想找個大家長房嫡出讓謝春江娶,再不濟也得是三品以上大員的嫡女,可現在一看,一五品小官的女兒,實在是落差有點大。

  見淳慶帝這樣,蕭慶之真想說一句:「我想娶玉璧的時候,玉璧他哥都還沒官職呢,您怎麼就沒攔著。」

  當然,他不是嫌玉璧出身,而是不免覺得淳慶帝真是偏頗,是自己的兒子了給珠給玉都嫌不足,不是自己的兒子,隨便是誰都不要緊,還可以拿來當廢物利用一樣使著。

  梁三娘是個不錯的姑娘,淳慶帝仔細看過後,也沒再反對,只是私底下給蕭慶之塞了不少東西,讓蕭慶之好好給謝春江辦婚禮。如果不是謝春江沒什麼資歷,淳慶帝八成會給個不重要的爵位好讓謝春江娶得風風光光。

  顧弘承跟謝春江也挺對胃口,骨血裡帶出來的東西,有時候確實奇特,喝一碗酒說幾句話,就彼此像認識了幾輩子似的熱絡起來。

  仲秋宴過後,莊王府就開始籌備謝春江的婚事,三書六禮一樣也不能少,還得置辦各種物件。蕭慶之又把本來修繕好自家要住的屋子給謝春江,讓他在那裡舉行婚禮,謝春江感激得跟什麼似的,不明就裡地就裡就開始叫上「大哥」了。

  「這禮服不成,繼續讓他們送別的樣子來,你們那裡要是沒好料子,拿幾匹過去,這可是要送到梁家去的吉服。」玉璧是擔心梁家也有眼高手低的人,送過去的東西差了一點都不妥,她好歹是大嫂,不能讓謝春江的婚禮留著遺憾。

  「是,過幾日小的裁好片再同送繡樣一起送來。」

  謝春江在一邊不敢吭氣,他真的覺得夠好了,不過他不敢吱聲,他早已經被鎮壓了,哪裡敢反抗。

  「中午不是要去鍾山書院送飯菜嗎,咱們早點去吧。」省得被擺在這裡當木偶,不時不時地往他身上貼一塊通紅的繡片,跟個擺設似的。

  書院麼,那是肯定要去的,聽說某個姑娘還有點不死心呢!

  據玉璧了解,在這個時代,有條律法是專門用來保護孕產期正室太太的,男人制定的法律對男人倒不至於多嚴厲,而是對那敢於勾搭正室在孕產期男子的女子,那可是聽由正室發落,打死打殘都不用負責任的。

  打死打殘,玉璧下不去手,但是把人嚇個半死,她難道會下不去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女大王在上

  被蕭慶之坑得多了,玉璧也就有了抗性,雖然說現在蕭慶之要坑她她還得認坑,但那是蕭慶之段位太高,等閒的人早坑不著她,反而要被她坑了,好比謝春江這樣的老實被鎮壓的可憐娃子。

  而且,玉璧知道,自己不能冷不丁的就把人家姑娘給坑了,先明刀明槍地跟蕭慶之把盤口擺出來。這樣的話說明白再做明白,比不陰不陽地冷嘲熱諷要強上一千倍,這樣最多讓蕭慶之笑她拈酸吃醋是一把好手,卻不會說她小家子氣。

  倒也不是說蕭慶之就是這麼小心眼的人,玉璧始終相信著,夫妻倆過日子,講究的也是一個陽謀,你要玩陰的了那整個家裡都是一股子陰風,她可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長在陰風慘慘的家裡邊兒。一到書院,擺開飯菜吃完了,玉璧朝謝春江瞅一眼,謝春江二話不說收碗筷,極主動地洗碗去了。

  「你這長嫂作派呀,你小心潮生將來跟他媳婦告狀說你欺負他。」蕭慶之這段時間心情好得多了,主要是在淳慶帝面前贏了幾籌,加上孩子出生的日子越來越近,自個兒弟弟又在他一手操持下要成婚了,這成就感別提了,哪還有功夫去玩什麼憂傷。

  「他要敢這麼說,我就敢派你收拾他。」長嫂收拾小叔子還有錯了,蕭慶之這廝也真是,明明挺樂呵地看著她鎮壓謝春江,嘴上又老潑她涼水。本來想好好先說說謝春江聘禮的事兒,再過幾天就要送過去,梁執中雖然不怎麼樣,可梁家是高門,不能辦低了讓梁三姑娘沒臉兒。

  可這話還沒開始講呢,那楊燕芳就進來了。這回端的不是茶了,而是水果和些小零嘴,大約也是打聽到蕭慶之平時沒事兒喜歡閒嗑,看書的時候手邊也少不得吃食,所以上趕著來送。玉璧就在一邊瞧著。蕭慶之不自在了。玉璧要是擠兌他他還不擔心,可玉璧悠悠然地不開口。他心裡直發毛:「楊姑娘,有勞你了,儉書,接了給諸位先生們當飯後點心,務必讓先生們都遍愛楊姑娘一番心意。」

  楊燕芳的心計,估計比玉璧也高明不到哪裡去,當即就開口了:「蕭大人,這是小女為您準備的……」

  只見蕭慶之呵呵笑,那笑容真慈祥:「心意領受了,但一個人吃著哪如千百人吃著香甜可口。」

  宮裡發下來的水果蕭慶之都不怎麼愛吃。主要是因為蕭家自家有果園,愛吃的都是新新鮮鮮從樹上摘下來水靈靈的水果。這一點也是受玉璧影響。

  這會兒,桌上就擺著幾個早上剛摘下來的橙,宮裡頭早早從果園裡採摘下來,按例分發到了固定的那些人家。蕭慶之喜歡柑桔類水果,吃完了果皮都留著,玉璧喜歡在屋子裡,冬天就放取暖的爐子上用水煮著冒熱氣,香氣好還能預防感冒。

  「楊姑娘,你識字嗎?」玉璧忽然開口,她覺得這倆要是說下去,估計又是以楊燕芳轉身而去告終,以後還會來。

  楊燕芳當然識字,也就是憑著識字這一點,院子裡的先生們才對她優容一些。這一問,讓楊燕芳胸脯挺得高高的,腰立得直直得,立馬就底氣足起來:「當然識得。」

  「識字就好,今兒不用幹別的,去律例院看看《姻緣律》,看仔細了再說說話。楊姑娘,我再多勸一句,心氣高是好事兒,但太高了就是禍事,知足者才能常樂。」玉璧難得氣勢足足地說一句話,這會兒自己都覺得跟平時不一樣。

  瞅她一眼,蕭慶之心滿意足,很知足地吃橙去了,金黃的果內香氣撲鼻而來,玉璧瞪他一眼,他連忙奉上一塊,玉璧滿意地點點頭,他才繼續吃,這場景讓楊燕芳好生崩潰。這位小楊姑娘一直以為,蕭大人是個頂天立地、英雄豪氣的兒郎,可眼前這番景象,簡直讓楊燕芳懷疑,是不是換了個人在這表演。

  沒有再說,楊燕芳又是一個跺腳走人了,然後玉璧就改盯著蕭慶之看,冷冰冰的眼刀子正一點點削著蕭慶之的皮肉。蕭慶之哪裡還吃得下,放下了橙討好地笑,玉璧輕哼一聲說:「你倒繼續演啊!」

  「我這是全力配合夫人,以求減輕罪過。」蕭慶之就是故意的,不用懷疑,剛才那樣的表情再讓他來一次,他估計都做不出來。

  「嘁,鬼扯。」玉璧不跟他說這個,只把自己預備不大不小坑一坑楊燕芳,讓她不再來糾纏的事兒說了,然後又來一句:「當然,你要是心裡偷著樂,當著我的面兒又不好意思,那你就明說,咱們家也不缺這副碗筷。」

  蕭慶之一看,哪兒敢,自家女大王正在發威呢:「哪兒能,我這輩子有玉璧就足夠了。」

  「真心的嗎?我怎麼聽著不對勁呢!」

  「真的不能再真了。」

  ……

  謝春江也差點崩潰了,這還是他的偶像嗎?自己淪為洗碗工就算了,自家偶像居然也在玉璧的淫威下灰飛煙滅。自此,謝春江就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那就是——別欺負女人,尤其是明媒正娶來的女人,更別玩什麼曖昧不清,否則一準倒霉,沒見他偶像都倒霉了嘛。

  「咳,玉璧,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書院該要開堂了。」謝春江看一眼蕭慶之,心說:偶像,我也就能為您老人家做到這地步了,您自自為之。

  「不成,還有時間,正好說說你的聘禮。陛下暗地裡送來一些,但那些東西都得給你留著,當然,陛下賞下的銀錢就不留給你了。我和慶之商量了一下,慶之早些年有些存貨,再加上這些日子新添置的,一併給你添作聘禮了,你也別推辭,咱們倆家誰家也不缺這點兒。」玉璧說的這點其實一點也不少,好在淳慶帝給了不少金銀,否則玉璧才不給置辦,要傾家蕩產的。

  「是,在這事兒上,我絕對聽你們二位的。」說到這件事,謝春江挺感激他們倆的,偶像就是偶像,不但給作媒還給置辦婚禮,甚至還提供宅院讓他成婚。這婚禮,他基本上就沒操什麼太多心,比有高堂在還要輕鬆一些。

  玉璧說著,從袖袋裡掏出禮單來放到桌上:「你們倆看看,如果有什麼缺失的,就再補補。」

  準備的聘禮大概二三十車的樣子,其實這些到最後也是要和嫁妝一道再送回給他們小夫妻倆,所以也不用擔心因為娶個親傾家蕩產。蕭慶之還好一點,畢竟是娶過親的了,謝春江暈了,看著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真想哭,這簡直就是打劫:「要這麼多嗎?」

  「當然要,按他們這些個高門的規矩,聘禮他們會留下一部分,但女方要加倍賠嫁妝的,下多少聘禮照加上雙倍再你送回來,你不樂意?」玉璧就沒見過不樂意的。

  「呃,梁家也不寬裕吧。」瞧瞧,這就開始替自家媳婦操心了。

  玉璧白他一眼說:「你真是個糊塗的,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女兒一出生就開始攢嫁妝,再不寬裕,女兒的賠嫁一分都不會少,你的聘禮要是少了,且等著你的岳父岳母和大舅哥小舅子數落你吧。」

  蕭慶之合上禮單說:「得這樣,不過金貴的東西還得再湊一些進去,要實在找不出好的,我那裡再找幾件。」

  聞言,謝春江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反正還有些日子,我讓人去吳州取,不能再讓你們倆破費了。家中也有些好物件,本來就是父母準備著給我娶親用的,只是我不孝順,二老在世時我沒能如他們的願。」

  「喜日子不說這些,你趕緊讓人去準備著,梁家要留下一部分聘禮,留的那部分一定要準備得漂亮一些。」玉璧把禮單一收,看了眼蕭慶之說:「時候不早了,我和潮生先回去,至於你,老實點,別再給我招人了,讓一孕婦全你擋花花葉葉,你能安心嘛你。」

  聽著這話,蕭慶之面色微紅,咳嗽兩聲就起身送他們倆到門口。

  第二天中午,玉璧照舊來送飯,她今天是特地來接收成果的,看看那小楊姑娘是不是看明白了《姻緣律》。這要是沒看懂,她不介意親自講解講解,讓小楊姑娘真真切切地明白什麼叫《姻緣律》。

  《姻緣律》是前朝一位太后定下的,據說是因為某位嫡長公主才起的意,卻惠澤了多少後來的婦道人家。

  「別看了,楊姑娘今兒沒來。」

  「嗯,你打聽得很清楚嘛。」玉璧笑瞇瞇地看著蕭慶之。

  「《姻緣律》一抬出來,我都怕,何況是她。我現在反正不敢得罪你,聽說修良要調任到律法司,要敢做什麼有有犯律法的事,不定就得送到大舅子手底下,大舅子那麼疼你,在他手下還能我什麼好不成。」蕭慶之一副我怕得很的樣子,眼裡卻溢滿笑意和溫柔之色。

  說到陳玉琢,這位幾年都任外職,陳家二老也跟著在外,到現在都還沒能見上一面,能調回京裡在律法司任職也是好事兒。這事一定下來,玉璧就讓人去收拾陳府的宅院,也是幾年沒回,髒亂得不成樣子,收拾了好些天才算能住人。

  待到幾場雨落下後,天涼起來,陳玉琢的消息沒傳來,謝春江讓人去吳江取的聘禮卻先到京了,聘禮備齊接下來自然得去下聘。就算玉璧頂著個大肚子,就算蕭慶之忙著作學問,那也得作為「男方家長」陪同著一道去。

  這事兒蕭慶之和玉璧這邊一直以為梁家是樂見其成的,卻沒料,下聘禮還能下出一肚子氣來。偏偏,蕭慶之、謝春江都不是能忍氣的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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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啊!

  梁執中府上和晉城侯府是一條巷子,蕭慶之對這一塊自然很熟,本來蕭慶之這樣的「大人物」是不用來的。可謝春江在京城沒個親戚朋友,只請了吳州謝家的一些近親來,謝家的近親對一應禮制都不怎麼熟悉,而且也明白眼下的禮儀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掌控,所以謝家的長輩都很殷勤熱切地把事兒托付給蕭慶之。

  蕭慶之也不客氣,他弟弟的婚禮,養父母不在了,生父又不好出面,當然由他這做長兄的來全權辦理。玉璧給準備的禮單子很漂亮,蕭慶之已經先遞進宮裡去,暗地給淳慶帝看過,淳慶帝也大覺滿意,還誇了玉璧幾句。

  有了淳慶旁的首肯,蕭慶之才拿了聘禮單子,和謝春江一塊領著人抬著聘禮洋洋灑灑地來到梁府。梁府這時倒是披紅掛彩很是熱鬧,看著倒像是十分歡迎謝春江來下聘禮,起先一切也都還好。

  先是梁執中的嫡長子出來,接了未來妹夫,鞭炮劈哩啪啦地響過一陣後,梁大郎一把拽住謝春江的胳膊,挺高興地笑著把人往裡請:「子雲兄,潮生,快些進來。父母親早就盼著你們來了,族裡的長輩們也都在了,只等你們來下聘禮。」

  話一說出來,謝春江還挺樂呵,畢竟梁家把這事當個喜事來辦,大家都到場,那就說明是很重視的。再說,雙方都已經首肯到下聘這一步了,那就自然不可能再生枝節,謝春江是這麼認為的:「路上到底還是耽擱了,大兄不要見怪才是。」

  「正趕上吉時,沒早沒晚。」梁大郎說著把人往大堂引。

  而蕭慶之卻心裡咯登一下,總覺得梁大郎熱情得有點過頭了,他聽人說過。梁三娘在梁家並不怎麼招待見,好在是嫡女,也沒受過什麼欺負,但梁大郎太過於熱情,熱情得有些假了:「最好是別使什麼花招,今天順順利利地過了便好。要是過不得這坎,只看著陛下怎麼惱你們吧。」

  進了大堂,謝春江一一向在坐的長輩行禮。一圈兒下來,禮儀上謝春江挑不出一點錯處。這時蕭慶之就上前,做為證婚人和男方的主婚人遞上禮單。禮單連淳慶帝都滿意。蕭慶之也不認為梁家人能在聘禮上挑出什麼錯來:「呈諸位尊長細觀……」

  報過了聘禮中大概的物件,蕭慶之越報越生冷笑,梁家門第高,但這張聘禮單子。連到宮裡聘公主都夠了。梁家這般不知足,怕是這樁婚事又出了什麼岔子。

  此時。謝春江就算心裡頭高興,那也明白過來了,一盆涼水就這麼潑腦門上了,滿懷熱情頓時間化作了青煙:「哥啊,我看著他們臉色不對。」

  「不礙事,凡事有我在。」蕭慶之冷笑不止,心裡想著,今天順利就算了,要不順利,他也不是吃素長大的。按玉璧的說法,人不犯我我還要去犯犯人呢,何況人犯我,怎麼也不能傻扛著。

  果然,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梁家的長輩開始對聘禮橫挑鼻子豎挑眼,雖然辭兒挺漂亮,但無一不是在說這禮不周到:「諸位長輩請了,這份聘禮是參照兩年前淮安公主出嫁時,許氏宗門的嫡子給宮中下的聘禮單子。只減了些金銀寶石與不合規制的物件,其餘的只多不少。至於東西是好是壞,不怕諸位長輩笑話,這些物件裡,多半是陛下憐潮生父母已逝,賜下來的賞。」

  這時不適合破口大罵,要真往大了鬧,對誰也不好。

  蕭慶之說完話向儉書看了一眼,儉書會意離去。梁家長輩一齊坐在這裡,連梁執中夫婦都沒有開口的餘地,這就說明不是梁執中夫婦二人要悔這門親,而是梁家長輩為了某種利益,打算犧牲梁三姑娘,打算悔這門親。

  從大門出來,儉書繞了幾繞,找了附近一戶人家。晉城侯府原來就在這一帶,想要找個把熟人打聽點事,對儉書來說一點也不難:「你是說,太子妃周氏這幾年無所出,宮裡有了選妃的意思?」

  「可不是,梁家現在適齡的也就這麼一個閨女,梁家這幾年在朝中大不如前,這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把梁三娘送到太子身邊去。想著太子妃周氏八成無所出,如果梁三娘送過去生下了孩子,憑著梁三娘的出身,還怕將來太子殿下得繼大統時不給大封。」所謂的大封就是皇后、貴妃,這是宮中份位最高的存在了。如果周氏真的不能生,而梁三娘又生了兒子,那八成是板上釘釘的皇后胚子。

  一聽梁家打這主意,儉書就覺得這事兒荒唐,但一仔細想,梁家現在這樣的局面,把梁三娘送到太子那邊去,確實是條出路。但是,先答應了謝春江這邊,現在又來反悔,哪有這樣的便宜事:「梁家的長輩是糊塗了嗎?也不想想爺和東宮情誼多深厚,憑著爺去說,就算梁三娘真是天仙兒,那也斷了進宮的根兒,而且日後名聲就壞了,還有誰家敢要。」

  「誰說不是,現在大傢伙兒就在背地裡說梁家人良心長歪了,梁執中也是個可憐的,就算郡主也壓不長梁家長輩。要我說,郡主一狀告到宮裡去,誰還敢動不成。」

  這其中門道就多了,郡主總歸是梁家的媳婦了,真要敢告到宮裡,日後郡主在梁家的日子就要不好過了。

  得了答案後,儉書趕緊折返回梁府,趁著從人七嘴八舌的時候,儉書把事囫圇地說了一遍。蕭慶之也就只需要聽個大概就成了,一聽說是要送到東宮給太子,蕭慶之的冷笑就化作特燦爛,特溫暖柔和的笑容。儉書看了心直發抖,趕緊退幾步躲開點,免得被殃及。

  「諸位長輩請聽晚輩一言,若是嫌這份聘禮輕了少了,晚輩做為主婚人和證婚人,二話沒說,就是諸位長輩喜歡陛下案頭哪件物事兒,憑著晚輩的微薄臉面,也敢去陛下跟前求來。諸位長輩想必也聽說過,晚輩在陛下面前有幾分恩寵,在東宮太子那兒也有幾分情誼在,諸位長輩要是嫌晚輩不夠份量,也不礙事,為了我這好兄弟,晚輩便去請陛下主婚,殿下證婚也無不可。」蕭慶之平時絕對不這樣說話,在淳慶帝和顧弘承那裡的情面,他從來不和人提及。但這時候說出來,他一點也沒心理壓力,回頭要去宮裡一說,他且占著理呢。

  一時間,梁家的長輩都靜悄悄的沒開聲,梁執中和郡主卻面帶著點喜色,誰愛把好好的親閨女送到宮裡做庶室,就算算自家有四個女兒,那也不願意把閨女送去做小。宮裡來求,那他們沒辦法,梁家長輩要逼,他們也沒辦法,但是如果男方要做什麼來挽回臉面,那他們也將會照樣「沒辦法」。

  「子雲賢侄,多大點事,聘禮輕是輕了點,先抬回頭,過幾天補齊了,再請位德高望重的做男方主婚人,至於證婚人,子雲賢侄擔著,我看完全是可以的嘛。」這哪裡像是答應,分明就是再次推拒,過幾天補齊,誰知道這幾天會發生什麼。

  其實,蕭慶之要還是侯爺,梁家可能會有點束手束腳,但蕭慶之現在近乎是個白身,梁家這些個老頭子誰也不怵他。

  「聘禮輕了麼,那倒也不用費事,何必過幾天補齊,立馬晚輩就給補齊了。只是聘禮下得高高的,到時候嫁妝也不能低一分一毫。至於主婚人,這個好說,您指個名姓,直接告訴晚輩希望誰來主婚,只要是在京城的,晚輩總能想法子把人請來。」蕭慶之挺惱火的,這輩子頭回當主婚人證婚人,居然就給他來就麼一齣,還是在他的弟弟面前拆他的台子,他要還客客氣氣的,那就是泥捏的。

  「這……」

  梁家的長輩們互相看了看,當然想反主婚人往難了說,至於聘禮,蕭慶之只要開口,他們還是相信蕭慶之能弄得到的。不過嫁妝又不用他們再給貼一倍進去,他們也不擔心,張口就敢隨便喊。什麼海珠數斗、珊瑚寶樹十盆之類的,至於說到主婚人:「子雲賢侄方才不是說能請來陛下麼,便去請陛下如何。」

  這是要將蕭慶之的軍,梁家長輩誰也不信,淳慶帝為謝春江主婚,開什麼玩笑,那樣的恩寵,淳慶帝怎麼會給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子。

  「諸位長輩有方,晚輩不敢辭,還請稍待,晚輩立馬吩咐左右去準備聘禮,至於陛下主婚,也不用麻煩。令武,你快馬進宮去,拿著我腰牌求見陛下,請陛下前來主婚。」下聘禮主婚人是要到場的,蕭慶之不怕淳慶帝不來,他倒要看看梁家人接得住接不住。

  令武一聽,翻身上馬,儉書則回莊王府去準備梁家長輩求下的聘禮。海珠珊瑚這樣的東西,蕭慶之確實沒有,但是那可是莊王府,太子在莊王府有庫房,加上淳慶帝這賞下的,要辦齊也不難。儉書順便讓令武和太子說一聲,借太子庫房裡的幾件東西一用。

  東宮裡,顧弘承接到信兒,差點笑出來:「子雲如今也有辦不妥的事兒了,行,讓他們取去,無非就是些珠玉罷了,也別說借不借的。我和潮生一見如故,便送給他做婚禮賀儀……對了,子雲現在臉色如何,是黑的還是紅的。」

  「又黑又紅。」

  「嗯,那我得去看看。」太子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啊!

  這下可有大熱鬧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好媳婦啊,這就是好媳婦

  再去說令武把信送到御書房外,曲公公接了他的話,又把話傳給蘇德盛,蘇德盛聽完,又找令武再問了一遍。等蘇德盛問清楚了,才轉身到裡邊去跟淳慶帝稟話。

  本來淳慶帝心情挺不錯,他那好兒子就要成婚了,正準備給兒子好好準備點東西,沒想到蘇德盛帶進來這麼一破消息。立刻,淳慶帝的臉色也「又黑又紅」:「想送到東宮?」

  「據老奴所聞,不是郡主和梁執中的意思。梁家這幾年每況愈下,據蕭大人傳來的話,梁家族中長輩打這主意也是因為想再抬一抬梁家。」蘇德盛只是轉達原話,一點也沒添油加醋。

  這裡邊,是蕭慶之在往火上澆油,話倒沒有多離譜,都是事實。但是蕭慶之是誰,打小長在淳慶帝身邊,怎麼可能不明白怎麼說話才能更讓淳慶帝怒火高漲。

  「抬梁家,朕抬誰家也不抬梁家,這般喜高踩低……」淳慶帝語一滯,都是他的兒子,誰低過誰了。太子尊貴,那也是他兒子,在為人父的心裡,沒有誰高誰低之分,更何況他還自覺虧欠了謝春江。

  蘇德盛見淳慶帝氣樂了,趕緊埋頭,卻不知自家皇帝陛下的怒火從哪裡來的。再愛惜謝春江的人才,也不至於為謝春江生這麼大氣,難道……陛下真預備為這麼件小事,去替謝春江主婚,這樣的恩寵,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請朕去主婚,這怎麼夠,傳話下去。朕與太后一道前去,至於證婚人了也不要讓子雲擔當了,叫上太子一道去。」現任君王主婚,下任君王證婚。梁家要是還敢有什麼話,淳慶帝就滅了他梁家。

  其實,這事兒如果是蕭慶之碰上。淳慶帝會礙著蕭慶之在朝中的境遇而溫和一些,但謝春江不在朝中,而且下半輩子似乎都不打算涉及朝堂,他要回吳州做富家翁。這樣淳慶帝反而無所顧忌,所以才會乾脆玩大的。

  這時,淳慶帝更加感慨了,看看自家嫡長子多省心省事。娶親的時候一點是非沒鬧出來,娘家兄弟還是個踏實能幹的,怎麼都讓人舒心。

  蘇德盛有些雲遮霧罩地去請了太后來,太后過來一問,聽說謝春江是個大孝子,又聽淳慶帝說了謝春江的「身世」,那還能不同意一道去:「和子雲一樣,都是好孩子。」

  淳慶帝也沒把謝春江的身世說明白,只說了說謝家二老而已,太后向來喜歡蕭慶之,而且對太后來說,只有蕭慶之才是可以肆無忌憚去寵愛的孩子。親孫子誰給多了誰給少了,要鬧意見,也容易讓皇子們自個兒生間隙,寵愛蕭慶之就好說多了。

  當然,當時太后的寵愛既沒少給蕭慶之招禍,也沒少替他消災。

  「父皇,這是不是有些過了,還是讓兒臣去吧,這事兒有兒臣也能行。而且這事兒不還是落在兒臣頭上麼。父皇和皇祖母去,給的臉面就太大了,日後反而讓潮生無法在朝廷內外立足。」顧弘承不能理解淳慶帝現在的心思,當然,如果他知道謝春江的真實身份,也能夠很淡定地接受。

  私身子這樣的身份,對顧弘承來說,其實沒有一天威脅。

  「指著朕讓朕去了,朕怎麼能不如他們的願,朕不是為子雲和潮生去的,朕是為了殺一殺這股歪風。這踩低捧高的風氣斷不可漲,否則豈不是亂了天理綱常。」淳慶帝一頂大帽子壓下來,顧弘承沒話說了。

  對顧弘承來說,他挺無所謂的,你們愛怎麼玩怎麼玩,反正他就是去看看熱鬧,以後留著調侃蕭慶之和謝春江:「皇祖母,那孫兒扶著您。」

  祖孫仨,一個半抱著看熱鬧去的,半個抱著疼愛晚輩的心去的,還剩下一個是為自家兒子。

  且說在梁家,因為去請太后耽擱了些時辰,梁家人就坐不住了,這就要拿話把蕭慶之擠兌走。蕭慶之哪裡是輕易擠兌得走的,想想這位長在宮廷,血雨腥風都過來了,眼前這坎要邁不過去那才叫見鬼了。

  這時玉璧也聽說了,本來她好好在屋裡等著自家兄長回來,也巧,今兒陳玉琢和陳氏夫婦二人回京,說是要到莊王府看她。結果爹媽兄長沒等來,倒先看見儉書回來搬東西,一問她真是又幸災樂禍,又氣惱著梁家。

  蕭慶之也是,這事其實多好解決,偏要折騰得這麼大:「看來,他預備把怨順便也撒了,也好,對陛下的怨撒乾淨了,日後才能更安安穩穩的。」

  於是,玉璧就和儉書一道去,明晃晃扛著過街市的海珠,顆顆溜圓,一株株珊瑚寶樹上結滿寶石果子,葉子則是玉琢磨而成,那真正是珊瑚寶樹……一件件稀世珍藏大張旗鼓過市實在不好,回頭梁執中要為難的:「桑兒,去絞幾塊紅布來蓋上,這要蓋也不蓋扛著過去了,梁三娘和潮生的婚事就徹底不用談了。」

  「只怕,已經不用談了,爺執意去請陛下,陛下來了還能有梁家的好,陛下最見不得跟紅頂白的事兒,梁家只怕要糟。」儉書說道。

  玉璧卻覺得,只要謝春江說要娶,淳慶帝就是再不喜歡梁家,也八成會捂著種種不喜點頭答應。這不是光明正大的兒子,可以由淳慶帝發話,這是私生子,只能順著點意,否則鬧僵了,那一點點心照不宣都沒有了。

  抬著蓋了紅布的珍珠、珊瑚寶樹和一應物件到梁府,一進門,蕭慶之就看到了玉璧:「叮囑你在家待著,你就是這麼不安穩,總要瞎轉悠。」

  「你就當我順道來走走,這婚事我還插手了呢,怎麼能不來看看,要是不看著,日後潮生不得埋怨我呀。」玉璧就是來看熱鬧的,可這話不能說出口,她的話倒招來謝春江滿臉感激。

  這時候,說喜歡不喜歡,娶不娶的先放一邊,先把這口氣出了。梁家的長輩實在欺人太甚,不就是看在謝、蕭兩家都沒有長輩出面,這才欺到他們頭上來。行啊,不就欺負沒長輩嘛,他們轉個背就把天底下最尊貴的長輩請來做靠山。

  雖然有點孩子氣,耍橫耍賴的味道,但是這樣的事,不鬧得熱鬧一點,大一點,不鬧到梁家長輩騎虎難下,日後謝春江和梁三娘之間,只怕還要被梁家長輩指手劃腳。就是不娶了,那也不能白白受這一頓。

  淳慶帝來的時候,先看到的也是玉璧,實在是她站在一堆堆珊瑚寶樹中間,那幾斗珍珠映得她滿臉生輝,再加上那大肚子,想忽略好先去看別人都不行:「丫頭,怎麼哪哪兒都有你。」

  很明顯,玉璧愛看熱鬧這點趣味淳慶帝也知道了。

  「我不來行嘛,我不來,他們可就要被人欺負了去。」

  「嗯,你來了他們就能不被欺負?」淳慶帝問道。

  玉璧下巴一抬,特驕傲地說:「不能,但我能和他們哥倆一起同進退,就算是長輩,也不能欺負我懷著身子吧。」

  好媳婦啊,這就是好媳婦,什麼時候都想著自家爺們。淳慶帝點點頭,太后也點點頭,衝玉璧招招手說:「丫頭,過來,到我身邊來,看誰還敢欺負你。」

  太后就是那半個看熱鬧,半個疼愛晚輩的。顧弘承一看,今兒都怎麼了,皇祖母是性子使然且不說,父皇這是為哪般?

  梁家人原本以為就算是蕭慶之面子大,淳慶帝也不會為這麼件小事來梁府,可是現在不但淳慶帝來了,太子也來了,太后居然也來了。這……一時之間,梁家的長輩們都發了怔。永嘉郡主卻反就了過來,先是一喜,然後立馬換了受盡委屈的面目上前行禮:「太后娘娘……」

  「先不忙行禮,從前你在宮裡也不是個嫌貧愛富的啊,怎麼現在成這樣了,找個女婿聘禮比公主都趕上公主出嫁了。」在身邊養過的,當然知道什麼心思,太后很配合……為了看熱鬧。

  永嘉郡主苦著一張臉說:「太后娘娘,在這事兒上,我向來是沒主意的,三娘要怎麼樣就怎麼樣。」

  「那現在是三娘要悔婚?」

  「我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三娘心裡可樂意著呢,怎麼能不願意。」永嘉郡主不會上趕著說是自家長輩要犧牲她的好閨女,只說自家都樂意,自家都樂意了,不樂意的當然另有其人。

  永嘉郡主心裡明白得很,今天這陣仗,如果不把自家擇清了,以後還不知道多招這幾尊大佛收拾呢。要收拾收拾這些老朽去,跟他們家老梁真沒什麼關係,跟閨女就更沒關係了。

  然後太后就不說話了,看向淳慶帝,淳慶帝看了一眼場中早已經躬身行禮作一團的人,擺擺手示意他們禮畢,又看了眼顧弘承。顧弘承明白,自家父皇這是只能站個街,其他的事兒還得他來。

  當即邁出一步,顧弘承掃了一圈場中眾人,說道:「潮生與孤一見如故,聽說子雲邀孤為潮生證婚,孤心中甚為高興,特命人備禮添作賀儀。」

  說完,顧弘承瞟了瞟場院裡那些珠子和珊瑚寶樹,那全是從莊王府庫房裡提出來的,有他的也有從前宮裡賞給蕭慶之的,意思就是那些東西他不預備收回了。

  「潮生才德兼備,為人品性上善,為其父母敢叩宮門上冤表,這樣的好兒郎,父皇也甚為喜歡。為表其孝心與才能,孩兒替潮生上請父皇為潮生主婚。」

  這一番話說罷,顧弘承就覺得自己吃虧了,壞人他做,便宜全讓謝春江給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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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呀!

  有句話說得好哇,花花轎子人人抬,順水的人情誰不愛做。太子顧弘承腦子裡有的是家天下的想法,將來怎麼都是自家的子民,遞個順風順水的梯子,多簡單的事兒,又不費什麼功夫。說是覺得自己吃了虧,但吃虧就是占便宜,今兒在這吃的虧,將來總能在別的地方占回便宜來。

  而對梁家族裡的老輩兒來說,顧弘承給的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他還覺得吃虧,那梁家人的冤情上哪裡說去。梁家當家的族長並沒有來,這樣的場合,老梁覺得自己跟著摻和就掉份了,而且老梁身為族長,還是應該自持公正嚴明。

  「孤瞧著永嘉姑姑也是高興的,不知姑父心裡可願意。」顧弘承把球踢到了人家做爸媽的腳底下,當著顧家這祖孫仨的面兒,顧弘承就不信,他這位永嘉姑姑還能把大好的局面讓到別人手裡去。

  一來二去,永嘉郡主可高興壞了,本來女兒嫁給謝春江,她心裡多少有那麼點覺得女兒嫁虧了,憑謝家的門第,怎麼著都是下嫁。現在有皇帝兄長主婚,有太子侄兒證婚,連太后都在,那還有什麼吃虧的,這尊榮討都討不來。不過永嘉郡主多少還得給梁家長輩點臉兒,畢竟她是梁家的媳婦:「此事,全憑陛下與殿下作主,至於願意不願意,小兒女的婚事,小兒女樂意了,我們做爹媽的心裡哪還有什麼意見。」

  話裡話外,全是女兒一門心思要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永嘉郡主心裡雖然多少有私心,不希望自己將來在梁家的處境更難,但一顆為女兒著想的心卻是不假的。現在永嘉郡主也看明白了,自家的三女婿門路廣著呢。

  搭上了蕭慶之這頭,就等於是一腳站到衛東宮,還怕將來沒榮華富貴。

  永嘉郡主的想法,太后看一眼就門清。雖然不免嫌永嘉郡主沒擔當,當人家媽的都已經到這份上,連句硬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但到底還向著女兒,這就夠了,要是連著當這群老朽一塊欺自家女兒,太后能二話不說就抽臉:「行了,那就去叫三娘出來。我聽著這婚事本就落定了,是他們小兒女之間兩心情願的。我記得三娘可不是貪慕虛榮的姑娘,怎麼會為點子聘禮而生波折。」

  本來梁三娘都做抵抗的準備了,沒想到,還沒想出主意來。就看到她那小丫頭滿臉喜色地跑進來:「三姐兒,您快到前廳去吧,太后她老人家來了,陛下也來了,太子殿下也在呢。太后娘娘說是要請您去,看樣子是要給三姐做主,看這下誰還敢逼著把三姐兒送到東宮去。太子殿下都來了,殿下說個不字,他們就是想送也送不上。」

  一聽這話。梁三娘滿臉愁容終於轉了顏色:「快,快些走,再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先是陳尚令來了,接著太后娘娘和陛下、太子殿下一道來了,是蕭大人相請,請陛下為三姐兒主婚。請太子殿下為三姐證婚。這麼一來,還有誰敢說把三姐兒送出去的話。」小丫頭看著自家姑娘愁眉苦臉了好些天,心裡也憤憤不平著呢。

  「是蕭大人和陳尚令,潮生他……我這是遇貴人相助。」梁三娘一顆不安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到得大廳裡,梁三娘言規行矩的請安問禮,大大方方地給在場每個梁家長輩都見了禮,太后衝她招手,她就到太后面前躬著腰拜著:「太后娘娘。」

  「三姐兒都長成大姑娘了,這裡的事兒想必也不用再跟你說了,你且來說說,你怎麼想的。」太后也不想繞彎子,誰見過伸手打人臉還繞幾重山幾重水去打的,那不是沒事找事嘛。

  「回太后娘娘,說句沒羞沒臊的話,三書六禮過半,按古禮青藹已經是謝家的人了。」梁三娘一句話就定了調,她也不想再生枝節,三書六禮到最後只剩下聘禮婚禮。要不是前幾天宮裡傳出為太子選親的意思,只怕現在父母已經和蕭慶之謝春江商量婚禮細節了。

  輕輕拍拍梁三娘的手背,太后一團和氣地說:「嗯,你這麼想就對了,我還道三書六禮過了大半,你才嫌棄起謝家門戶低來。這世上啊,最可人氣的就是只論出身不論人品德行的,得誤多少好閨女。」

  說完,太后看了一眼梁家的那些個長輩,倒也沒再說什麼,但就這樣已經讓梁家的長輩們臊得沒臉了。這一鬧,梁三娘要還能送進東宮那就有鬼了,說起來,要怪就得怪蕭慶之。

  一個沒了爵位的「小人物」,按他們的想法,不應該掀起什麼風浪來。他們可是想把梁三娘送到東宮,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不該插手,偏偏蕭慶之不但插手了,還把局面攪得這麼大,大得讓梁家都不知道怎麼接手了。

  到目前來看,只是梁家吃癟,玉璧一邊看了半天,也沒看出蕭慶之哪裡撒了怨氣。她正想和和稀泥,趕緊讓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省得再鬧出其他的事情來:「慶之,是不是……」

  話沒說話,蕭慶之就上前一步說:「一旦出身低微,便連個選擇都沒有,潮生啊,幸好今日有太后娘娘與陛下、殿下為你作主,否則我現在連個得宜的身份都沒有,也幫不到你什麼忙。」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句話打臉!

  看看蕭慶之那百般愧疚、千般歉意、萬分不好意思,再加上那僅有的一分委屈,這句話就能打到淳慶帝臉生疼。

  玉璧挑挑眉,伸手拉了拉蕭慶之衣袖示意他不要太過了,到這裡就算了,再打下去,萬一淳慶帝真張嘴要認你,那不就成了羊肉沒吃著,反惹一身騷。

  謝春江這時候且有點反應不過來呢,雖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可這身份不能大白於天下,所以他已經做好了種種可能的準備,但沒想到一下子三尊大佛降在這,什麼事兒都沒了。蕭慶之一說話,他就順著蕭慶之的話接了:「是啊,原來這世上,出身和身份地位這麼重要,重要到差一點今兒就只能打道回府。」

  也是蕭慶之時候掐得好,火候也掐得好,淳慶帝心裡是又氣又惱又憐啊!而且這種種情緒跟梁家還沒什麼大關係,他算是看出來了,蕭慶之擺出這麼大局面來不過就想專門擠兌擠兌他。好半晌,淳慶帝也看著蕭慶之沒說說話,末了,輕歎一聲說:「子雲吶,朕是不想封你的,原想著將來讓太子封你。你們倆一塊長大,不說一等王公、公卿之位不會少你的,看樣子朕得為你早做打算,否則在這宮牆根下走路都得被人攔著。」

  梁家人一聽更不自在了,他們就是那攔了蕭慶之走路的。

  「陛下,微臣已經榮寵至極,公卿之位斷然不敢受。」蕭慶之趕緊躬身深施一禮,開玩笑,今天就是打著拒絕的想法來的,要真讓淳慶帝賜了爵位,他就真要牽扯得越來越深了。

  「那你想要什麼。」淳慶帝問得很明白,你想要什麼樣的補償。

  蕭慶之倒沒聽出淳慶帝心裡的意思來,只答道:「微臣並無所求。」

  「子雲,你今兒有點古怪啊。」待眾人散去後,顧弘承這麼說了一句。

  「朕看是心裡有古怪。」淳慶帝有點不忿地說道,哪有這麼做兒子的,盡想著給生父找不痛快。看著自個兒倆兒子,差點因為小小一個梁家娶不著的娶不著,受委屈的受委屈,當爹的心裡能好受。

  如果不是不能說破,淳慶帝早大巴掌抽過去了,瞟了蕭慶之一個冷眼,淳慶帝扶著太后上御輦,懶得再搭理這個別扭的孩子。

  而蕭慶之則是一笑,看向顧弘承說:「沒事,就是想起父親了,若是從前父親在,哪怕是不在京中,也有人給我做靠山吶。」

  這話讓顧弘承聽得很唏噓,感慨好半會兒後說:「沒事兒,以後你就拿我和父皇做你的靠山。」

  ……

  得,今天這一群人都傻了,蕭慶之這麼說那是這丫故意的,太子這麼說就有點不著調了。老顧家的人,骨子裡有抽風的傳統,冷不丁地就冒出來抽這麼一下,讓人簡直措手不及。

  「潮生,你沒事吧?」玉璧低聲問道,前邊那倆老顧家的種,一個光顧著撒氣,一個光顧著感慨,留下後邊這個臉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玉璧,我將來也是要為人父的,假如有一天,我的孩子遇到今天這樣的局面,我如果沒個合適的身份,是不是就要忍氣吞聲。」這就是謝春江臉色沉沉的原因,今天這事對他自身來說並不是個檻,但是這事在他心理影響不可謂不大。

  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呀。

  玉璧眼珠子溜溜一轉,說:「那也是梁執中……就是你未來岳丈和岳母為人溫從,不願與人交惡。你想想,如果梁執中和永嘉郡主站出來,咬死了不肯,那些人還敢放縱嗎?說到底,是自己硬氣不硬氣的問題,關出身什麼事兒,剛才子雲完全是在替你鳴不平呢。」

  話這麼說也對,可謝春江愣覺得哪裡不得勁,到底他哪裡又被玉璧給坑了?




第一百七十章 嘿,有人要倒霉了!

  好不容易下聘禮的事兒到此結束,婚禮看也來能順順當當舉行了,玉璧抱著大肚子和哥倆回莊王府,馬車才到巷口上,就聽到一陣吵吵聲。

  玉璧沒忍住,把腦袋探出轎簾外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了自家父母和兄長。再仔細一看,怎麼自家爸媽臉紅脖子粗,被氣得不輕的樣子。陳家二老都是老實人,平時跟鄰居就算有鬥嘴的時候,那多半也是別人罵三句,他們才能蹦出倆字來,還多半是語氣詞。

  現在一看,自家爸媽氣成這樣,她立馬就坐不住了,她當然也是那種罵人最多罵句「畜生」、「混蛋」的主兒,不過這不妨礙她去給爸媽助陣:「令武,停車,是我阿爹、阿娘和哥哥。」

  「岳父岳母?不是說了去王府裡嗎,怎麼在街上,你出來時沒叮囑他們一聲嗎?」蕭慶之聽說是陳家二老也上了心,和玉璧一道下馬車走過去。

  穿過人群才來到陳家二老身邊,還沒近著陳家二老面前,就見有個婦人,正帶著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又哭又罵,罵得很難聽。內容總結一下,就是負心漢、薄情郎、無情無義小人、不配當官、丟天下讀書人的臉之類的話。但是罵得十分之精彩,如果罵得不是自家人,玉璧都想誇幾句,這絕對是一個罵人幾天幾夜不停嘴不用重複的主。

  「大嬸兒,這是怎麼回事啊?」玉璧拉了旁邊一個正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婦人問道。

  那婦人見她剛來,特高興地拉著她的手,把她圍觀到的八卦跟玉璧分享:「還能是什麼事,這婆娘說她女兒被那陳小官人占了便宜,陳小官人面紅耳赤躲得得遠遠的。這陳氏夫婦倆又是個不能說不能道的,起先還辯白幾句,等這婆娘罵順嘴了,就只有聽著的份了。這婆娘的姑娘,好像是個什麼並州人,在路上落水。被陳小官人救起了,夏日裡裳子薄,那小娘子身上雪白肉都露出來了,那還能不被看了去碰了去。聽說,先前沒什麼事,後來這婆娘聽說陳小官人是官身,還是個進士,就賴上了陳家。」

  旁邊有人湊來一句:「這婆娘是要壞陳小官人名聲,陳小官人要是還想留著好名聲升官晉爵,就只能先忍著。」

  跟玉璧說話的婦人眼睛一瞪道:「開什麼玩笑,今天忍一個,明天忍一個,那日子怎麼過。要我看,拼著壞了現在的名聲,也不能開這口子。」

  「我覺得這事也不難,事兒說到哪裡去都沒道理,就看陳小官人家怎麼做。不過我看這陳小官人家裡沒個能話事的,你看看這陳氏夫婦,老實八交得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擱我啊,早拿菜刀上街口剁她去了。反正,這種事兒,吃虧的是那婆娘的閨女,陳小官人大不了這幾年不升職加官罷了,那閨女這輩子就壞了。」

  「這話不對,那陳小官人萬一將來瞧上的是門風嚴實的人家,這事一提起就要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說給玉璧聽,玉璧聽完冷笑一聲,越過人群走到陳氏夫婦和那對母女所在的小茶攤。蕭慶之見狀,趕緊擋著點人群,一邊又看了眼謝春江:「叫人來幫忙,不能看著玉璧頂著個大肚子管這事。」

  請人幫忙,請誰幫忙,這種事總不能再去請淳慶帝和太子來。謝春江想半天,沒想到可以叫誰來幫忙,最後一咬牙,咱們乾脆報官去。當朝男女大防本來就沒那麼恐怖,要為救個人而被賴上了,那就叫……就叫什麼?

  謝春江反正沒想明白,但哪家衙門管這樣的事兒他明白——律法司,說也巧了,陳玉琢未來的同事。這樣的事,律法司隨便派兩個人來就行了,但是到律法司後,謝春江一說,律法司一聽,再聯想到今兒才發生的事,律法司杜侍郎就決定還是親自動一趟。

  「只盼著還來得及,別再驚動宮裡了,這位小爺,如今倒像是活回十六七歲了似的,比從前還要不講道理。」杜侍郎再有一年就能卸任了,當然得盼著太太平平到老,別臨了臨了還來一齣。

  杜侍郎只喊了兩個親近的人,沒大張旗鼓,畢竟這也不算什麼好聽的事兒。

  再說小茶攤裡,玉璧一走近,陳氏夫婦一看到她,就連連擺手,陳氏夫婦看著她這大肚子哪裡願意她近前來。陳氏夫婦本來就擔心女兒懷孩子的事,現在七八年了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萬一有個好歹,蕭家不得跟自家拼命啊!

  玉璧卻不管,過了前三月她就不再擔心了,醫官每隔三五天就來診脈,天天誇她身體好:「阿爹、阿娘,到爐火前坐著吧。我哥呢,哥,你也出來,避著像個什麼事,是你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是你怕了。」

  陳玉琢一見自家妹妹,本來就忍不住,這一下哪裡還站得住,立馬就從店裡出來:「玉璧,我……」

  「哥,不用多說,我是你妹妹,你的人品我還不清楚麼,十里八鄉出名的正人君子。可是哥啊,這麼幾年各地為官下來,你怎麼還是這麼個『君子可以欺之以其方』的清風明月襟懷,還是這麼不知變通。」玉璧也不看那母女倆,而是請店家拿了水和茶葉來,不急不緩,特沉得住氣地給父母和兄長沏了茶,又給蕭慶之沏上一盞。

  蕭慶之向二老施禮問安後扶著玉璧坐下:「岳父岳母,二老回來我和玉璧也沒能接應,要不也不能出這樣的事,二老見諒,是小婿的罪過。」

  陳老爺子看著女婿特溫厚地搓手說:「不妨事,閨女身子好不好,這麼冷的天,還是回去吧,這裡沒什麼大事。」

  「阿爹啊,有句話說得好,兒子教得不好,毀自己一家老小;女兒教得不好,毀別人一家老小,您看看這事要再鬧大一點,我哥連著咱家就都要毀了。」玉璧從沒想到,自己還有用這句話的時候,當初看著可樂,現在想想真是戲劇來源於生活啊!

  「這……」陳家二老對自家兒子,那是千萬分的自豪與驕傲,如果只是自身,可能受點氣就算了,但是兒子不能讓人潑半點髒水。

  「岳父,不需要擔心,自有解決的辦法。」蕭慶之安慰道。

  那母女倆一看,這一家人坐下後,連眼都不帶抬一下,看都不看她們一眼,活像她們母女倆是空氣一樣。而且說的話,哪一句都讓母女倆聽不過耳,當即那婆娘就要扯開嗓子喊,卻沒想玉璧先開口了:「哥啊,你也是,說話就是要去律法司當職的人了,怎麼連個道理都說不清。唉,當然了,有時候道理是說不清的,但說不清,總能做得明白吧。」

  陳玉琢有點糊塗,自家妹子才多久不見,怎麼忽然就像一深得看不見底的坑了。別有深意地看一眼蕭慶之,陳玉琢覺得自家妹妹是被蕭慶之帶壞了:「玉璧,這事……」

  「你不用說了,我都聽明白了,你隨便去找個人問問,看看大家是笑話你呢,還是覺得你太好欺負。方才我可是聽了,人人都說咱們家都是些幾個悶棍下去也吐不出一個字的,都咱家覺得吃虧呢。你要真是怕有損名聲,就該站出來把事說明白,你有清風明月襟懷坦蕩了,才能顯得你法理人倫、道義德行都站得住腳是不是。」玉璧真沒想到,她這位哥哥到現在還是這麼樣方方正正的,這幾年怎麼越爬越高的,居然還這麼順風順水,真是該感謝老天爺厚愛癡人。

  「誒,你這小娘子話怎麼說的,合著占了便宜你們還有道理了,還成正人君子了是吧……」說完,那婆娘又是口沫橫飛一通罵。

  玉璧繼續不看那婆娘,她坐著,要去看就只能仰起頭來,她才不費這勁:「我可沒這麼說,不過我得勸著點我哥,下回有人掉水裡,但凡是個女的就別伸手,免得被賴上。這要是妙齡女子美貌如花還好說,萬一是個三五十的,那不是給自己又救個媽。我家還有媽呢,用不著再往家裡救一尊。」

  其實玉璧挺想說下回就算是隻母狗掉下去都別救,這樣雖然不留口德,可罵著痛快。但是大街上,她不顧著自己的形象,也得顧著蕭慶之和陳玉琢的臉面。

  她這話,引來周圍人哄笑,那母女二人臉面上立馬就不好看了,那婆娘跑過來就要動手,令武都不等蕭慶之就搶先把人攔住了。蕭慶之看了那婆娘一眼,說道:「別自取其辱了,還是速速散去罷,儉書,取一百兩銀錢給她們當路費,讓她們回鄉去。以後,別再這麼污誣賴好人,否則下回令嬡落水就真沒人救了。」

  蕭慶之的話說完,那婆娘怔了怔,但是很快就坐在地上撒起潑來,嘴裡一句句一聲聲罵著極難聽的話,甚至到最後還開始問候起蕭慶之爹媽來。本來蕭慶之還沒怎麼,這一下徹底動怒了,厲聲喝道:「住嘴,家父家母豈能容你相辱,人呢,還不趕緊的……」

  杜侍郎猶豫著要不要在這時候出現,這家子的事兒真夠亂的,但蕭慶之這一聲喊,他又不能不出現,這可是連文宣公都罵上了。文宣公可是陛下惦記的人,讓這麼個無知婦孺罵得這麼難聽還不上去管,陛下的臉面往哪裡擺。

  如果杜侍郎知道已經把淳慶帝都給罵上了,估計早揮著大刀子剁人了……

  嘿,有人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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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杜侍郎穿著官服一出現,圍觀的群眾就稍稍把圈子讓得大了一些,這時代老百姓不怵當官的,但還保有著比較高的尊敬。眾人三言兩語低聲說,都認為那婆娘是要倒大霉了。

  那杜侍郎先和蕭慶之打了聲招呼,又跟玉璧招呼了一句,這才看向陳氏夫婦和陳玉琢,陳玉琢一看見人就明白了。杜侍郎他本來就見過幾回,此刻一見自然是站起來行禮:「下官拜見大人。」

  「多禮了,明年就要在一個衙門當差,日後常相見,不用拘著禮了。」杜侍郎說完又和陳氏夫婦互相致意,然後杜侍郎才轉身看向那母女倆:「哪人兒?路引呢?戶籍憑書呢?」

  那婆娘站在頭前,看著像是個見過幾分世面的,張嘴就說:「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看我們的路引和戶籍憑書,我們既然能進城門,那就不是流民逃犯。少穿著一身兒綠皮來嚇唬我們小老百姓,真要惹急了我,我就去大衙門告你為官不良。」

  這個時代,民告官還真是屢見不鮮,而且一旦告了,官員總要比老百姓更吃虧一點。所以大部分官員都不願意牽這些事,杜侍郎卻看著那母婆娘笑得分外和善:「噢,要到大衙門告我啊!好啊,那我們就一道去大理寺過堂,正好,今兒還有事得去大理寺一趟,還順道了。」

  站在婆娘後邊的姑娘拽了拽她娘的袖子,那婆娘卻一拽手臂,瞪了姑娘一眼,又回轉頭來繼續看著杜侍郎:「不就是要路引和戶籍憑書,給你就是了,不過今日這事。你若是要徇私枉法,我便是叩宮門也不能讓你好過。」

  本來吧,叩宮門這三個字也就是個嚇唬人的,但是謝春江前不久叩過了,讓人知道這東西不僅僅是傳說中嚇唬人的玩藝。而是真真正正能把一干官員拉下馬的存在。杜侍郎看了那婆娘幾眼。對這話倒是不怕,他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麼,只是這婆娘確是個不好打發的。

  「還沒說事兒呢,就先扣一頂徇私枉法的大帽子,是不是徇私枉法你說了算嗎。大理寺和刑部、律法司是你家開的?是不是不如你意就叫徇私枉法?是不是我哥不認這賴就叫偏袒?這位大嬸,勸您一句,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話說。做人做事講講良心。」玉璧記得自己曾經看過一則這樣的故事,有個已經出嫁的女子落水。一個陌生男子救了她,結果那女子竟然尋死輕生。

  玉璧看完就覺得,這簡直荒唐。現在看著不是很荒唐了,眼前這裡不就有個被救了就要賴上自家哥哥的。

  偏頭看了一眼玉璧,杜侍郎暗暗抹把冷汗,心想這事還是得小心處理,有些人不是你收拾不了她,而是沾上身了能噁心人:「大傢伙兒都別走,乾脆做個見證,這本來就是得請大家做個評判的事。」

  像這種事兒,都不算是官司,所以歸律法司管,律法司做的就是做做調解,刑部大理寺和各衙門提供法律上的種種依據,並監督律法的執行。但凡是不守法不尊法的事,都可以請律法司出面,到了要坐牢流放砍頭這樣的罪,那就得協同刑部或大理寺。

  京城百姓,巴不得天天有這樣的熱鬧看,那還有人會走,想都別想。占著好位置地早就開始津津有味地跟人談論了,沒占著好位置的,也發了瘋一樣想擠個好地方看熱鬧。

  「這事前因後果,還請雙方各做陳述,請諸位鄉親父老一同作評判。」杜侍郎說完就讓陳家和那母女倆各自陳述事情的經過。

  玉璧這會兒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律法寺,有點兒像律師事務所,管調解管訴訟,還管監督法律條文的施行。她跟蕭慶之小聲討教的時候,那婆娘正在說著女兒落水時候,陳玉琢怎麼「占便宜」、「吃豆腐」的事實,從那婆娘的敘述角度來看,這事兒真是香豔至極。真不知道這婆娘是在討公道,還是在毀自己的女兒,今天這番話說完,要是陳玉琢拍拍屁股沒事兒人一樣的走人,這姑娘這輩子就不用再想著嫁人的事了,直接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吧。

  等到雙方都把事情講完,杜侍郎站出來,衝著人群招招手,示意圍觀群眾們安靜一下。群眾們無比配合,大家齊齊看向杜侍郎,等著杜侍郎接下來的話:「事情已經說清楚了,雖然雙方各執一辭,但是雙方都說明了一點,那就是江姑娘落水,陳大郎路過施以援手。雙方爭執的事是,江氏堅持陳大郎要負責任,而陳大郎則堅持自己只是救人,現在請大傢伙兒做個評判。」

  「我能說句話嗎?」玉璧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但是關於律師的電視劇看過幾部,對這樣的場面還是有點想法的。

  「陳尚令請。」

  「諸位鄉親,大家都是有兒有女或為人兒女的人,倘若你們的女兒或姐妹遇上危機,你們是寧可讓父們的女兒姐妹深陷險境,還是願意有人施以援手。再說得明白了一些,一個姑娘家落了水,我們是該顧忌著男女之防眼睜睜看著她溺死在水裡,還是事急從權,跳下去救人。還請大家仔細想想清楚,因為,這關係到以後我該教兒子救人,還是教兒子,假如看到有姑娘家落水,就算死也別去救。同樣的,這還關係到我該怎麼跟自己的女兒說。」玉璧說完坐下,不看眾人的眼神和表情。

  她一坐下,蕭慶之臉就黑黑地衝著她:「有你這麼咒兒子女兒的嗎?」

  「我這不是為了讓大家往自己身上去想嘛,我不說自己,我還能說誰。」玉璧說完拍拍他的手說:「安心了,我們的孩子福大命大,而且就為今天這話,不管兒子女兒,都得給我好好學會泅水。」

  ……

  蕭慶之搖搖頭,自家玉璧絕對是個腦子裡裝滿稀奇古怪念頭,隨時等著讓人哭笑不得的丫頭。

  夫妻倆剛說完話,圍觀群眾們開始漸漸有了聲音:「大人,我覺得應該救,男女之間是有大防,可再大大不過命去。」

  「萬一以後嫁到婆家,婆家嫌棄怎麼辦?」有人小聲地問道。

  「有女兒還有個婆家可嫌棄,可是女兒都沒了,上哪兒找嫌棄去。再說了,真有個姑娘在水裡,你能忍心看著她活活淹死啊,我反正看不得。」

  「這事不能怪陳小官人,他是一片好心救人,救人沒錯。」

  「可是碰了人家姑娘,這總不合禮法吧。」

  「男女大防是禮,救人時免不了要碰觸,這是事急從權,要是顧忌著男女大防不救人,那連禽獸都不如。」

  「對,禽獸都不如。」

  救人是禽獸,不救人禽獸都不如,玉璧聽完就這麼一總結。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不是你們家的女兒當然可以說風涼話,但真是你們家裡的女兒被人摸了、揉了、吃盡豆腐,你們不會想盡辦法把女兒嫁出去嗎?」那婆娘跺著腳跳起來罵。

  玉璧見狀想了想,朝蕭慶之耳語了幾句,又衝陳玉琢招手讓他湊過耳朵來:「你咬著牙不要答應,蕭慶之去跟杜侍郎說,讓他把你抓起來關上。就說你不樂意娶,衙門要治你的罪,要砍你腦袋。如果這真是個有情有義,連你要砍腦袋了都非嫁你不可的……那你就認了吧。」

  話一說完,陳玉琢臉上直抽搐,他現在真的是想剁手啊!當時他為什麼要手賤下去救人,可是這樣的事遇上,讓他不跳下去救人也不太可能,如果還有下次,他可能還是會不帶半點猶豫地跳下去。

  過了不多會兒,杜侍郎在民意的可與不可之間,大手一揮:「來啊,把陳家大郎綁了下大獄,既然是他光天化日非禮良家女又不肯負責,那就不要怪本官不念同朝為官的情面。」

  「大人,晚生並沒有做錯什麼,晚生救人乃義舉,至於男女大防,禮義本就並重,難道要捨義而獨尊禮嗎?晚生不服,晚生無錯!」陳玉琢很應景地演起來。

  這會兒玉璧才發現,其實他哥不是不圓滑的人,可能這事兒頭回遇上,才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杜侍郎迅速讓人把陳玉琢綁了扔進牢裡去,然後又殷殷地跟江氏母女說:「三日後來聽審,如果陳大郎還是不肯負責,本官替你們作主……砍了他腦袋,以證江姑娘清白。」

  ……

  這話一說完,圍觀群眾都沒聲音了,江氏母女也傻了。好一會兒後,圍觀群眾中才有人喊起來:「大人,這是不是太過了,罰一罰也就是了。」

  「就是,大人,陳大郎又不是為禍鄉里,就算做錯了,也是好心辦壞事,不至於要砍腦袋吧!」

  「這要是為了救人而被砍腦袋,以後誰還敢隨便救人啊,指不定就要被砍腦袋呢。」

  群眾們還是挺同情陳玉琢的,你說好好的救個人,怎麼攤上這麼一對不知感恩,還把救命恩人送到斷頭台上去的,陳大郎真是倒霉催的啊!

  玉璧聽著,臉上不禁有了笑意,果然,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唔,要不要讓蕭慶之再添把柴火,讓這熱鬧燒得更火一點……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古代生孩子是拿命拼的

  如果,玉璧是想著如果,這對母女能表現出有情有義來,她就不認為她們是貪富貴了。那說不定會耐著性子好好勸勸,但是很明顯,這對母女一點都經不起考驗。

  杜侍郎不愧是個玩律法的主兒,腦子轉得那叫一個快,走出幾步去他居然又折回來:「不是說是一家人了嗎?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一起走吧!」

  陳氏二老憂心忡忡,但有女婿安慰著,有強大的女婿當靠山,他們還是相信蕭慶之能把陳玉琢安安全全再帶出來的。玉璧一邊安撫著二老,一邊看向江氏母女,只見那江姑娘愣了愣沒說話,江氏臉色一頓,立馬就破口大罵:「你個挨千刀的綠皮龜,想要我女兒跟著去送死嗎?老娘養她一天福沒享,反倒要送她去和一個將死鬼去斷頭台,你做夢。」

  聽完,杜侍郎笑笑,看向圍觀的鄉里鄉親說:「大家看,這事還用過堂嗎?」

  「這還過堂呢,大人,要我看,應該把這惡婦抓起來下大牢才對。看著陳小官人是個好的就想扒著,看著陳小官人要不好了就逃得遠遠的,哪有這樣的婆娘,真沒良心。」

  七大姑八大姨們的嘴,本身就是死的都能說活,就算自個兒平時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性子,但是人家要是這樣,到她們嘴裡,那就得成為十惡不赦的原罪。一時間,在場的市井鄉民都憤憤地譴責著這對母女,不過卻也是說江氏的多,說江姑娘的少,畢竟是個姑娘家,口下要留點德,萬一真嫁不出去。那就是罪過了。

  「原來你們在誆我,狗官,好狗膽,竟敢誆我……」江氏乍著一雙手上前,眼看著就要撕到杜侍郎跟前去了。也不知道是誰伸了一腳。把江氏給絆倒了。江氏倒在地上,又是抖腿又是抖手。嘴裡嚷著:「不讓人活了,不讓人活了……」

  眾人心裡愈發鄙夷起來,如果說剛才還有人有那麼一點點惻隱心。現在就是一點點都沒有了。這樣的悍婦,誰攤上都得倒大霉。

  「噢,路引和戶籍憑書還給你。江氏,老實回鄉去吧,別讓本官當著大傢伙兒的面揭穿你的過往。這樣對你和你女兒都不好。」杜侍郎也就隨口一說,他只是憑著敏銳的感官,認為這江氏從前肯定有什麼不可見人的過往。這樣的女人,一天都能惹一件事,幾十歲的人了,惹下的事還少了。

  那江氏一聽,臉上就有些忌憚了,看著杜侍郎連退了幾步,震驚地看了四周一眼,一貓腰就扯著她女兒走了。

  連蕭慶之都忍不住問一句:「杜大人,這怎麼回事?」

  「詐她一詐罷了,惹出這麼多事來,總要讓她有點忌憚。回頭我派人去查查,這婆娘很是難纏,若沒有個讓她忌憚的,日後怕還要鬧出事來。」杜侍郎參與了這件事,那就會杜絕後患,萬一燒到自個兒身上了。而且,這也順便賣了蕭慶之個好,還給了陳玉琢人情,這樣的好處不順手收割就太吃虧了。

  杜侍郎讓人放了陳玉琢,又叮囑了他幾句日後要懂得變通啊,過完年早點來律法司當差啊之類的話。

  等到事兒忙完,陳玉琢才真正有工夫跟自家妹妹拉家常了,再一看妹妹的肚子,那叫一個眉開眼笑:「我要做舅舅了?」

  「那是,你不是早知道了嘛,恭喜你了,孩子他舅舅。」玉璧沒好氣地瞪一眼,她這哥哥,真是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嘿嘿,同喜同喜。」

  謝春江算是看出來了,陳家人真是一脈相承的「有趣」。蕭慶之也不免撇開腦袋去,他這大舅子賣起傻來,一點也不比自家玉璧遜色:「行了,都回吧,這麼冷的天兒,回去暖和暖和。等明天歇好了怎麼說話不成,二老也辛苦了,今天先歇王府裡,省得再奔波了。」

  「好好好,子雲啊,你們家也沒個長輩在,我看不如讓玉璧回娘家生產,也省得你們都是些老爺們,不懂女人家生孩子的事。」女兒生頭胎,陳氏高興得不行,也有些擔心,她生頭胎的時候就很險,她娘生頭胎也險,就怕這事又傳到了玉璧身這兒。

  陳氏生陳玉琢的時候可謂是九死一生,陳氏她娘更是生下她後不久就過身了,一想到這個,陳氏心裡就怕。女兒從小就跟她貼著心,要是有個好歹,陳氏覺得自己也不想活了。

  這隱憂,陳氏沒說出來,玉璧現在歡快無比地被丈夫和兄長小心扶著,倒沒仔細看陳氏神色。而蕭慶之聽著,也只是扶著玉璧往王府走,沒看到岳母滿懷擔憂:「也好,岳母願意替小婿照料,小婿再樂意不過。倒也不必搬來搬去,都住在莊王府裡便好,回頭我去跟殿下說一聲等玉璧生產完再搬,殿下不會介意。」

  「也好。」陳氏低著頭,沒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眼裡的擔憂。

  但謝春江這沒什麼事兒幹的,非要在一旁頂破:「老太太,您擔心什麼。擔心玉璧生女兒,還是擔心玉璧將來不會當媽。」

  ……

  陳氏聽了真恨不得拿針線把這沒眼色孩子的嘴巴縫起來,最好以後都別說話了:「哪有的事。」

  蕭慶之一聽,謝春江這個胡說八道的:「岳母,你別聽潮生瞎說,若是個女兒才高興呢,小婿一定疼她疼得像眼珠子似的。」

  「誒,不聽這孩子胡說,子雲哪裡是這樣重兒輕女的。」陳氏衝蕭慶之笑了笑,眼裡的憂色卻沒退。

  這一下,蕭慶之也看出來了,確實是在擔心,但肯定不是為生兒生女的事擔心。而且,他對自己在陳氏夫婦心裡的口碑有信心,不至於為這麼點事擔心成這樣:「岳母可是有什麼憂慮,不妨說出來,小婿一定想方設法解決。」

  陳氏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想了想歎口氣說:「回屋裡再說吧,外邊冷得慌,妮兒現在不能受寒。」

  「阿娘,你擔心什麼嘛。你放心,慶之如果對我不好對您外孫女不好,不用您出手,我就把他給收拾了。」玉璧說完瞟一眼蕭慶之,蕭慶之立馬做乖順聽話狀。

  越是這樣,陳氏越擔心,這小夫妻倆多好啊,可要是玉璧有個……那讓這孩子以後怎麼過日子。她爹就是這樣,打她娘過身,就沒正正經經過一天安穩日子,等她一出嫁,就這麼隨她娘走了。

  越想,陳氏就越覺得不能瞞著,自家女婿有能耐,能請來好醫官,說不定女兒能過這檻。要是不說,他們沒準備,倒是容易出事。回了屋裡,一家大小坐下,謝春江覺得你們商量家事,我不好聽就想走來著,但卻被蕭慶之按住了。

  「幹嘛,這是你們一家人商量家事,按著我聽算什麼事兒啊!」謝春江小聲地抱怨。

  「你的家事我都摻和了,你就不能替我在這裡站站。」蕭慶之也覺得心裡不安,直覺不是什麼好事,畢竟陳氏滿臉擔憂作不了假。

  好吧,謝春江聽完安穩坐著,他只帶耳朵不帶嘴就是了。

  圍著爐火,一人捧著一杯茶,陳氏沒有喝茶的心情,勉強喝了幾口誇了句茶好喝,就看著玉璧掉眼淚:「妮兒啊,你外婆生我的時候不順,沒多少日子就過身了。我生你大哥的時候,也差點就沒了。我記得你外婆說,你太外婆也是這樣的。妮兒啊,咱家的女人怎麼就這麼難啊……」

  玉璧一聽傻了,還有這事,蕭慶之也傻了,一屋子的男人都不說話了,齊齊看著玉璧的肚子。本來是喜氣洋洋的事兒,結果陳氏一說,大家心裡都蒙上了一層陰影。真要是幾代都這樣,那玉璧就有個八成也得難產。

  難產,死?玉璧抖了一下,她可不要啊,好不容易心安穩下來,好不容易有蕭慶之這麼一個人和她相守一輩子,她不要這麼快就跟這一切說永別呀。

  「玉璧……」蕭慶之聲音乾澀地喊了一句。

  「沒事兒,大不了把宮裡所有的醫官都請來,再說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十幾歲的時候生孩子有危險,我都二十出頭了,沒這麼險的。」玉璧想的是,現在就是說不生出也來不及了,孩子都快要出世了,這時才來說難產已經晚了。

  「我這就去請!」

  「天晚了,宮門都該落鎖了,再說不還有時間嘛,慢慢來,不要著急,也不要太擔心了,越擔心才越容易出問題呢。」玉璧這靈魂好歹也不小了,連穿越這樣的事兒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麼不能淡定的。一想開了,就安穩下來,因為現在就是擔心也沒用,還不如放鬆心情來得好呢。

  等真到了生產這一天,王府裡提前半個月就長駐著一批醫官,只等著玉璧生產。結果還真就是不順了,從中午一直到黃昏,孩子一直沒出來,蕭慶之被人按在外邊,心裡冰涼冰涼的,渾身上下直冒冷汗,和水井裡提出來的也沒什麼區別了。

  至於玉璧,現在真希望自己是在現代,橫豎就是挨一刀,總比現在這樣耗盡了力氣,還生不下來強。

  喊到沒勁兒的時候,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可能就要這麼去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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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丫頭,你若敢不好

  從前玉璧看古代小說,看古裝電視劇,總覺得這些女人怎麼這麼弱啊!生個孩子就掛了,要麼就是生完孩子落下病根,臥幾年床就走了,要麼就是打這以後再也不怎麼好。現在玉璧舌根子底下含著片薄薄的百年老蔘,那東西一股子生衝衝的味道,她就是想昏睡過去,也被這片薄薄的東西激得沒辦法睡過去。腦子裡涼涼的,倒覺得自己這會兒比什麼時候都清醒。

  疼倒也不是那麼疼了,已經疼得木了,隔著重重簾子醫官們不斷問產婆情況怎麼樣。產婆一遍遍報,醫官們臉色就越來越凝重:「都三個時辰了,諸位看是用針還是用藥?」

  「拿藥催的總是不好,再緩緩,再等一個時辰,要還是不好,再行針。」老成持重的太醫院院使發了話,又讓人往玉璧嘴裡灌了碗熱湯水,給她補點力氣,好讓她待會兒還能有生產的勁兒。

  玉璧現在連嚎叫的力氣都沒有了,疼得小腹以下都失去了知覺似的,產婆的手不停在她肚子上揉了揉去,又不時按著她周身的穴位:「嬤嬤,我是不是要不好了。」

  這弱聲弱氣的一句話,差點讓產婆跳起腳來罵她,但想想這位身份到底是不錯的,罵人的話就收了回來:「陳尚令,這喪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生一天一夜的都有,陳尚令這才幾個時辰,怎麼就開始說這樣的話。可不興再說了,要是蕭大人聽了,不定怎麼傷心呢。」

  外頭的醫官也不是沒眼色的,雖然有人想去跟蕭慶之提一句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但這話大家都一致決定爛在肚子裡,能全保下來最好。如果不能當然是能保大的保大的,能保小的保小的。

  「埃,開了開了。」產婆揉弄了好一會兒,又捏著玉璧,給她不停鼓勁這才有了點好消息。

  蕭慶之在外邊,聽了這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一個大老爺們哪懂得這些,又是頭回當爹,還以為要有什麼不好了。他現在也是忙慌的,連這話裡的語氣是喜是憂都沒聽出來心中一緊就走到窗邊:「丫頭,你若敢不好,窮極碧落黃泉我也要把你逮回來。」

  這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玉璧腦子清醒得很,這是在跟她說同生共死呢。這世上居然有人願意跟她同生共死了。好吧,就是為了你這句話,我也得拼盡全力活下來,再生幾個健康可愛的孩子。

  產婆本來聽著這句,想出去敲打這位蕭大人一頓,這時候說這些有什麼這不是給產婦洩氣嘛。這話裡就透著悲觀勁,產婆正要轉身卻忽然一瞟,滿臉大喜:「好了好了,陳尚令,你攢著點勁,喊使勁你再使勁,別費力氣叫喊,要是疼了只管擰在我身上。」

  胡亂點點頭,玉璧知道,這是要生了。剛開始還沒什麼感覺,可猛地就感覺一陣很有規律的疼痛。那產婆見她皺眉,又用勁掐著她手臂,就問:「可是一陣陣的疼起來了?」

  玉璧咬著下唇滿頭大汗地點頭,那產婆居然給她一臉眉開眼笑,疼得玉璧當即就想問候人全家:「現在聽著,一疼就憋著氣兒用勁。」

  一邊按著產婆喊的用勁,幾個產婆分工合作著,沒多會兒就有人高喊:「無誤,是正胎位,瞧見腦袋了……」

  這會兒幾個醫官倒不急了,長舒一口氣開始喝茶,生孩子的事有產婆就夠了,他們只管著處理生產不便,這時順順當當了當然什麼都好。不得不說這幾個醫官彪悍,屋子裡那股子味兒,玉璧聞了都想吐,他們居然還能悠哉悠哉地喝起茶來。

  等到玉璧感覺一陣輕鬆時,她先想到的不是看孩子,而是動動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感慨的不是自己有孩子了,而是:「總算卸貨了,再也不用頂著這幾十斤了。」

  產婆「噗嗤」一聲笑,抱了孩子來給玉璧瞧:「恭喜陳尚令,是個兒子,眉眼可真溧亮。」

  孩子被抱到玉璧面前,玉璧看了一眼,真不覺得自家孩子有多溧亮,跟一小毛桃似的,還是顆皺皺的小毛桃。不過那眉眼,確實好看,自家的孩子怎麼都是好的,被那三春湖水一樣的暖的眼睛瞧上一眼,心裡就是一片柔軟。

  「埃,寶寶啊,我是媽媽。」玉璧想伸手戳戳兒子的小臉蛋,可自己實在沒力氣,產婆就把著讓母子倆臉對臉蹭了蹭。孩子小眼睛瞇了瞇,像是很舒泰一樣,看得玉璧心裡熱乎乎軟綿綿的。

  早有產婆出去的報了喜,但孩子總要收拾乾淨才能出去見人,醫官們這時正在院子裡給蕭慶之和陳家上下道喜。儉書送上準備好的喜銀一封,然後便把醫官送走了,產婆還得留一段時間,照料這一大一小。

  蕭慶之早按捺不住想進產房了,可產婆往門口一站,蕭慶之愣是二話沒說,自己就乖乖回到院子裡和大舅哥站在一塊兒。謝春江見了直樂,拍拍蕭慶之的肩說:「哥,恭喜啊!」

  「嗯,你要也趕早。」蕭慶之現在當然很高興,可是沒見到孩子之前,心裡還是不踏實的。雖然產婆說母子平安,而且玉璧因為又是湯水又是蔘片的,生完孩子反倒精神了,正在屋裡頭「肉肉寶寶」地叫著自家兒子。

  因為還沒取名字,只能這麼叫著,蕭慶之知道,這事兒淳慶帝早打著主意了。他雖然心裡不痛快,但也不會掠了淳慶帝的美意,有淳慶帝賜名,對孩子來說也是福氣,就讓陛下藉著孩子的光,盡一回祖父的職責。

  等到裡邊收拾好,已經是深夜了,陳氏夫婦和陳玉琢、謝春江都不肯離開,非要看到孩子不可。蕭慶之就更不可能走了,只等著屋子裡收拾乾淨了,那擋門口的產婆早點放他進去看媳婦兒子。

  這時,門簾掀開,產婆從燈燭下閃身出來,從燈籠裡投下一道柔和暈黃的燈光落在孩子的小臉兒上,隔得不遠,大傢伙兒都看得真真的。

  孩子的眼睛,真的很溧亮,乾淨得像雪山頂上的湖水映照藍天,清澈見底,看著就讓人能忘記一切,再長的等待,再辛苦的過程,在見到孩子的這一刻,都值得了。

  雖然憂心玉璧,但見到孩子,蕭慶之就先鬆了一口氣」孩子足月產下來的,看著就健康:「欸,蕭大人喂,趕緊來抱一手吧。打今兒起,您就是當爹的人了。」

  這場院裡當然誰也不會跟他搶,不過他看著這麼小點的東西,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看著自己長年習武粗手粗腳,生怕會蹭壞了。產婆是見慣了的,小心地把孩子抱到蕭慶之懷裡,厚厚的襁褓裹著,哪有什麼太大技巧,產婆教了幾句蕭慶之就上手了:「兒子……」

  只叫這倆字,蕭慶之就覺得這輩子圓滿了」再瞅瞅兒子那眼睛,真想到了玉璧吃到好吃的之後,後句經常被他罵的話:「我這輩子就是立馬嚥氣,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一院子的人這時候才真正放下心來,陳氏夫婦二人倒也不跟這位新晉當爹的搶外孫子抱,只碰了碰,又按鄉俗給孩子手上拴了紅繩,然後就心滿意足地安置去了。倒是謝春江和陳玉琢一個趕一個的雙眼放光,謝春江不時拿手輕輕戳戳襁褓,特稀罕地說:「不虧是我乾兒子,我怎麼看著就這麼歡喜呢。哎呀,乾兒子,我是你乾爹。」

  「一邊去,我這親舅舅都還沒認,幹嘛要先認你。」陳玉琢多想摸摸孩子的小臉兒,但生怕碰壞了。都是還沒有家室沒當爹的人,猛地見著個新生的小生命,真的是稀罕得不行。

  謝春江和陳玉琢是怎麼看都覺得看不足啊,可產婆出來說:「蕭大人,裡邊已經收拾好了,您進去看陳尚令吧。」

  這時產婆們就可以去歇著了,奶媽也從側屋裡出來,本是想接過孩子抱著。但蕭慶之哪裡捨得撤手,只讓她在一邊候著,等到孩子要進食了再傳她:「修良、潮生,你們也早些安置,時候不早了,孩子在這以後見天都能看得著,不要耽誤晚上歇息。」把依依不捨的「乾爹」和舅舅打發走後,蕭慶之才邁進了屋子裡。玉璧已經擦了身子,一應物件都換了新的,屋子裡散發著淡淡的柑橘皮清香。倒沒了一點剛才的血腥氣,聞著讓蕭慶之大感安心。

  「玉璧,你還好嗎?」蕭慶之問這話時,察覺到自己有些顫抖。

  玉璧露出個特精神飽滿的笑,說道:「好得不能再好了,咱兒子好看吧,那雙眼一掃,跟北城的陳年果酒一樣甜美醉人。」

  直到蕭慶之坐到玉璧身邊,玉璧才察覺他有多害怕,倒沒了賣乖賣嬌的心思,只伸手去摸他的臉。蕭慶之見她夠不著,俯下臉來湊近了她:「別怕,我好好的,真的。而且,我娘說頭胎才會這樣,生第二胎就沒事了。」

  蕭慶之聽完連連搖頭:「有他就足夠了,這幾個時辰在外邊我真怕你們………」

  搖頭阻止蕭慶之說下去,她還想要個女兒呢,不過蕭慶之這麼擔憂與體貼,她這時候就不說了,這會兒最重要的當然是跟自家兒子培養感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淳慶帝賜名,蕭家的族譜

  夜裡,奶媽給孩子餵了回奶,然後就歇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玉璧伸手想碰孩子的時候,孩子眨著柔柔亮亮布滿清輝的眼睛,張嘴就衝她的手指去了,玉璧一看也沒讓人去喊奶媽,想著自個兒這親媽的奶有什麼不能讓孩子喝的,自己的孩子當然是自己奶著更好。

  不過,據說陳氏沒什麼奶水,她瞅瞅自己雖然日漸偉岸的胸襟,估摸著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奶媽當然得留著,自己的奶也得讓孩子喝。

  她記得母乳餵養不僅可以促進母子間的感情,對孩子也好,對母親也好,這樣的好何樂而不為。

  撩起衣裳來,側著身子把孩子放在臂彎裡讓他去啜吮,人類的本能果然是強大的。

  蕭慶之起身時就看到這麼一幕,只覺得這場景是閃著七彩光芒的,溫和而柔軟:「玉璧,怎麼不叫奶媽進來餵。」

  「懶得起,再說我兒子喝我的奶,天經地義。」玉璧笑吟吟地戳了戳兒子露出的一邊小肉臉,滿足得心都要化掉了。

  看著這場面許久,蕭慶之起床去洗漱時,腦子裡都不斷是剛才這個畫面,這時才感覺到什麼叫有子萬事足。不過這孩子今兒還得抱到宮裡去給淳慶帝看,這事也沒什麼不合規矩的,誰不知道淳慶帝一直拿他當晚輩看待。

  成新時是賜婚,這時再抱孩子去讓淳慶帝賜個名,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恩寵,得臉一點的人家,都能得著這樣的恩澤。玉璧有些捨不得孩子離開自己身邊,可這一遭是必然要走的,只能千萬分不捨地左叮嚀右囑咐。

  蕭慶之抱著孩子進宮,謝春江有那麼一點點失落,臣子都可以光明正大抱著兒子進宮,讓淳慶帝賜名求福澤,他這兒子只怕將來沒有這樣的機會:「罷了,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你又怎麼了。」玉璧起身喝粥,小暖閣裡地龍燒得極舒服,陳氏一邊給玉璧添湯水,一邊看著女兒直樂。

  「沒事兒,看你們都有兒子了,感慨唄。」謝春江把念頭一拋立馬又樂呵起來。

  一家子人坐在一起,當然還是說到孩子唄,陳氏就問了一句:「你們給孩子取好名字了沒?」玉璧搖頭說:「沒呢,陛下會有恩典,這名字我們取了都不算。」陳氏夫婦和陳玉琢本來都想提供幾個建議,結果一家人心思落了空,只能等著宮裡賜名了。

  再說宮裡頭,淳慶帝一下朝,蘇德盛就滿臉樂呵勁地報喜:「陛下,蕭大人領著兒子在暖閣裡候著了。」

  昨天夜裡就聽說了是兒子,淳慶帝這叫一個高興啊,這就有嫡長孫了。雖說名不正言不順,但他自己心裡明白就行了:「噢,可瞧見了,生得怎麼樣,可是像子雲?」

  「陛下,老奴瞧著,這孩子和蕭大人陳尚令倒不怎麼像,只是那雙眼睛,漂亮得讓人看一眼就心生歡喜。這孩子是個有福的,趕著年前兒出來,巴巴盼著陛下給壓歲銀呢。」蘇德盛湊趣說了幾句,再想想蕭慶之懷裡那孩子的眼睛,真真是好看,雖然明白這時候孩子還瞧不見什麼,但看著就叫人想對這孩子掏心掏肺。

  「走,去瞧瞧。」大孫子,淳慶帝現在只要想到孫子一類的詞,心裡就高興。再想想,蕭慶之這孩子真是個有好福氣的,趕在太子前邊了,這就是長孫,意味不同的。就算是庶長孫,按序齒嫡長嫡長,先嫡後長,所以庶長同樣有優先繼承權的。

  這麼一想,淳慶帝就覺得有點對不住這大孫子了,多好的出身,怪自己年少糊塗,否則多好的嫡長子,多好的嫡長孫。

  一到暖閣裡,蕭慶之剛要拜倒,淳慶帝就把他給扶了起來,沒跟蕭慶之廢話,低頭就去看孩子。果然像蘇德盛說的那樣,有雙好看的眼睛,像一泓靜靜湖水,布滿柔柔的光輝。只這一眼,淳慶帝就像是看到了某個多年前消失在人少裡的女子。

  那女子,也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如同高山上的聖湖,清澈盈盈:「蘇德盛說得沒錯,生得一雙好看的眼睛。」君臣二人坐下,蕭慶之心知肚明自己為什麼大清早趕著帶孩子來,到底還是心裡裝著這位生父。父親走了,沒能讓父親看上自己的兒子,總要讓生父看一看的。蕭慶之卻不知道,對於他的心思,淳慶帝一清二楚。

  說了一番話,淳慶帝滿心柔軟,更加覺得自己虧待了兒子孫子,但淳慶帝可不會讓自己總心懷愧疚,話題一轉,說道:「朕記得你們蕭家的排輩兒,選了兩個字。」接過宣紙一看,上邊是兩個朱筆題下的字,一個是「桓」一個是「梧」。不得不說,淳慶帝這兩個字挑得很有講究「桓」字可以解釋為「大」、「威武」。讓蕭慶之皺眉的是,這兩個字是朱筆御題,什麼是桓,立在宮殿外做為皇權標識的就是桓,是天子家的標誌。

  至於梧,是給女孩取的,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醒泉不飲,鳳凰唄。

  蕭慶之瞬間明白了一件事,父子就是父子,壓根不用說破,只把這倆字扔出來,他們父子間的溝通就算水到渠成了。猛地抬頭看淳慶帝,只見淳慶帝笑吟吟地看著他,絕對是在肯定他的猜測:「陛下已經知道了,而且還知道我知道……」頓時間,蕭慶之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只是有些怔愣地僂在那裡,直到新鮮出爐的蕭桓小朋友有些不耐煩地扭了扭,他才緩過神來:「微臣代桓兒謝陛下恩澤。」

  「這孩子生得是時候,日後必有大福緣。」淳慶帝見蕭慶之沒有過於激動,片刻失神後就恢復冷靜穩重,對這個兒子愈發欣賞起來。可惜,淳慶帝歎了口氣,自己能給他的,實在不多。

  等蕭慶之抱著蕭桓出宮後,淳慶帝就在琢磨,自己怎麼也得給這孩子點榮寵,光取個名字,公卿們都能求到的恩寵算什麼恩寵。當然還是得格外照顧一下,賞賜這種東西就不要提了,再多也不嫌多,但賞賜也見不出榮寵了。

  想了想,淳慶帝有了主意,督促太子快點生孩子,然後讓這倆孩子一塊長大,日後就能像蕭慶之和顧弘承之間一樣。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往往很打臉呀!

  莊王府裡,一家子盼著孩子回來,等蕭慶之抱著孩子一出現,一家子全圍了上去,玉璧只顧著抱孩子了,倒沒打聽孩子的名字。謝春江和陳玉琢沒忍住,連陳氏夫婦也一臉渴盼,就想聽聽陛下給自家這娃取了什麼樣的好名字。

  「哥啊,別再吊著我們胃口了。」

  「是啊,妹夫,趕緊說吧,陛下給賜了什麼名兒?」淳慶帝熟讀經典,陳玉琢就覺得肯定是個不錯的名兒。

  「桓,取自桓撥之世。」蕭慶之沒什麼興頭,現在就想關起門來,跟玉璧好好說說剛才在宮裡的事兒。但這一家子人都在興頭上,蕭慶之也不掃大傢伙兒的興。

  「是什麼個講究?」陳氏夫婦不識得多少字,所以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謝春江做為乾爹,很盡責地講解起來:「是大治的意思,盛世的意思,陛下對他寄望很高啊!、,比起這個全心只顧高興的乾爹,陳玉琢有點兒不太能理解了,怎麼取這個字呢。要知道桓字,意思很大,怎麼能給一普通官員家子弟用。尋常人家取名字,都會注意著點避諱的,這樣意義太大的字一般不會去取:「意義是不是也太大了點?」

  「不礙事,陛下喜歡這孩子,無非是希望他將來能國之桓表,朝之柱石。」蕭慶之趕緊把話轉回來,可不能讓大舅哥瞎想,這位大舅哥和玉璧一樣擅長聯想。

  孩子的名字就這麼定下來了,雖然淳慶帝有點兒肉疼要按蕭家的來排輩兒,按淳慶帝的想法,千分萬分地想給孩子取個意義更好更大的名兒。可他能說明白不願意讓孩子按蕭家排輩,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蕭桓滿月前幾天,蕭慶之就抱著蕭桓到蕭家大宅去,要給蕭桓上族譜。這上族譜也不是隨便上的,關鍵是蕭桓真的很會找時機生,他出生之後的第三天中午,蕭家長房就誕下了這一輩兒第二個孩子。

  長孫的名頭,蕭桓在哪頭都坐實了,在蕭氏一族,長孫哪怕不是長房出來的,那也是有頭很高的地位的。更何況蕭慶之在朝堂上有影響力,蕭氏長輩看這孩子就更重視了。

  「蕭桓,陛下對這孩子寄予厚望啊,子雲,你可要好好教養。」

  長輩們殷殷交行,至於上族譜,這事兒得請蕭張氏到京裡,長孫上族譜,祖母不在場是不行的。

  「是,遵曾祖命。」

  蕭家的另一個孩子,是滿月後才抱到宮裡去求賜名的,畢竟不是誰都跟蕭慶之似地跟淳慶帝那麼親厚。

  本來想著,淳慶帝也得賜個不錯的名字,結果淳慶帝竟然做得出來,指著門前一株楊樹說:「就叫蕭楊吧。」本來也是個不錯的字,可淳慶帝這隨意勁,和給蕭桓取名字時的慎重鄭重是完全不同的。這讓蕭氏長房長子很有些不滿,連帶著蕭桓上族譜的事兒,也就這麼生出波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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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為兒子打算

  一直以來,蕭氏長房和蕭梁一支之間就有不小的矛盾,但終歸是一家人,蕭梁為人強勢,在淳慶帝面前得臉不說,朝中也多是仰仗他的人。而蕭慶之總是笑語溫和,看著就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溫良態度,這一點倒是和淳慶帝極為相似。

  在蕭梁過世之後,蕭氏族中就有人暗暗打了蕭慶之的主意,倒不是要占家產之類的,而是巴望著能通過蕭慶之和頭頂上那邊天搭上關係。可蕭慶之這人看著溫和,實際上卻是個油鹽不進的傢伙,自打從雲州回來,不管蕭氏一族中人誰上門來要求,他總是三言兩語輕飄飄地就把話題給繞開了。

  一來二去,積壓的矛盾就重新擺到了枱面上,蕭氏長房中已經有不少人對蕭慶之心存意見,蕭氏長房長子意見更是大:「父親,待過些年我就是一族之長,指著族中子弟們相扶相幫,這些年來叔伯兄弟們都很願幫忙,但蕭子雲卻從來沒應下什麼。就是鍾山書院,對蕭氏一族的子弟也沒有額外優待,去了學費一文錢不少不說,該打的照樣打該罰的照樣罰,一點也不見如何關照」

  對於蕭慶之來說,他現在的身份太尷尬,如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當然會做能做的,在朝中替蕭氏一族布布局。但是他現在是淳慶帝的私生子,要遠離朝局以策安全,怎麼可能再去四處安排。至於鍾山書院,他也就掛個名授幾節課,具體的事務有專門的人負責,其他的他一概不過問。

  但是,蕭氏子弟在鍾山書院是受到了厚待的,畢竟上上下下都明白,自家書院姓蕭,所以開小灶請大儒指點這樣的事可沒少。但是大儒是有脾氣的,就是蕭慶之犯了錯,他們也能當面鑼對面鼓地指出來。

  「上族譜還得母親來主持局面嗎?」玉璧覺得這事兒可不妙,其實她也不在乎能不能上族譜。但蕭慶之看著很在意似的。

  「是,母親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為難我的,這些年待我就算不親熱,但在外還是會維護我的。」蕭慶之抱著蕭桓,正在想著那個「抱孫不抱子」的說法,可一看著自家兒子,他又捨不得放手。

  看這小小的人兒,才這麼大點兒,雙眼中就一派清如月皎若雪的光輝。小人兒是感覺不到自己雙眼如何動人的,他現在跟爹媽熟了,只要倆人來抱,那絕對是漂亮可愛的眼睛清輝閃閃地看著。

  也哭也鬧,但哭鬧完眼睛一眨,又是月朗天青,如冰似雪的雙眸。

  「別總抱著他,會寵壞他的,放到小榻上去讓他自個兒睡。」玉璧可不敢寵出個紈絝來,兒子教不好毀自個兒家,她才不冒這樣的風險。唔,如果有個女兒麼,她倒不介意寵愛一點。

  戳戳兒子的小臉蛋,玉璧皺著鼻子感慨,為什麼不是女兒呢!她都想好了,如果是個女兒要怎麼打扮,怎麼教養,結果十月懷胎鑽出來的是個兒子,讓她好是一陣失落。當然,兒子也是自己的兒子,滿心裡全是喜歡。

  「別總皺眉,桓兒會以為你不喜歡他。」蕭慶之把孩子抱到小榻上蓋了小被才回頭跟她說道。

  玉璧不無遺憾地說:「怎麼可能不喜歡,就是如果是個女兒,我會比現在更喜歡。慶之啊……我們一定要再生個女兒啊!」

  瞥她一眼,蕭慶之嘴角的笑瞬間有了花香氣:「嗯,你在邀請我麼?」

  「色狼!」玉璧嬌嗔地拍了蕭慶之一掌。

  「看來,是真的在發出邀請。」蕭慶之笑盈盈的眼裡如同開了桃花一樣,正待再說點什麼,儉書忽然在外邊喊起來,蕭慶之沒法只能喊道:「進來。」

  儉書帶來的是蕭張氏已經到了蕭氏大宅的消息:「那頭來人,說是請爺下午過去。」

  「沒有說別的嗎?」

  見儉書搖頭,這下蕭慶之和玉璧都覺得不對勁了,眼看著到午飯時分了,接風宴怎麼也要喊他們過去才對。蕭氏是講規矩的人家,再怎麼著也不應該失了這樣的禮數,當即蕭慶之臉色就不對了。

  不過,他沒說什麼,玉璧見他這樣也沒開口,只讓儉書去備禮。這麼久沒見蕭張氏,該備上些禮物去瞧的。中午,兩人吃完了飯,又讓奶媽餵了蕭桓,這才抱著孩子一塊去蕭氏大宅。在大堂裡,見到的人並不多,只有蕭家長房的幾位,蕭應之見了蕭慶之倒是很熱情,老遠就迎上來。

  一一見禮後,蕭應之湊向蕭慶之說:「大哥,快讓我看看小侄兒……」

  見到蕭應之,蕭慶之心裡還是蠻高興的,他們兄弟之間,自從把事兒說破後,倒沒生間隙,還和從前多:「是桓兒……這是林兒吧,快些過來大伯看看。」

  一旁的徐貞娘趕緊讓奶媽把孩子抱上來,徐貞娘生的也是兒子,就是出孝期後不久懷上的那個孩子,現在都快兩歲了:「林兒,叫大伯。」

  蕭林看著身子骨不是很結實,不過生得很俊秀,蕭慶之抱了他,他就軟糯糯地喊「大伯」,然後又看向一旁衝他笑的玉璧,甜甜地也回一個笑臉:「是大伯母嗎?」

  「是,知道林兒會來,給林兒準備了新年賀禮。」玉璧說著又拉了徐貞娘左顧右看,妯娌二人見了面倒都挺高興:「沒趕上林兒周歲,你別介意,這是給林兒的長命鎖,你收著回頭給林兒壓床角。」

  長命鎖是玉質的,上邊雕了靈芝瑞草,下邊墜的沒用金鈴,卻用的是上好的東珠。東西接到手裡,徐貞娘喜歡得很,也知道是用心準備的貴重物件兒,連連衝玉璧道謝:「你們在雲州的時候,林兒身子不妥,所以也沒帶出去給你們瞧。滿月宴和周歲宴都沒辦,林兒生來體弱,怕辦了分薄福氣。」

  「我瞧著林兒現在很好……」玉璧預備誇幾句來著,可蕭張氏一幾名女眷看著她都有些面色不善,玉璧心底咯登一下,今兒擺什麼局呢:「母親,久不見您了,媳婦兒給您準備了不少合用的。都一年沒見到母親了,做下多少好吃好喝的,都沒個人欣賞,真真是讓媳婦難受的緊。媳婦瞧著這天底下,最解我這食中味的,也就只有母親了。」

  雖然,蕭張氏說過不要再叫母親之類的話,但是玉璧特順溜。她一點也不怕蕭張氏打她的臉,有好吃好喝的,還有人願意做小媳婦,蕭張氏要不樂意那就有鬼了。

  「……你有心了。」蕭張氏還能說什麼,當著丫頭婆子的面,這又是在京城蕭氏大宅裡,人多嘴雜的地方,蕭張氐可不會說出來「我不是你婆婆」的話。

  「母親,您也看看桓兒,都說五官有幾分像父親呢。」滿月的時候蕭氏長輩來看,都說有幾分像蕭梁小時候,她姑且就這麼信著。

  蕭張氏可就別扭了,她拿自己這名義上的長媳向來沒什麼抵抗力,瞪了她一眼,卻還是接過了孩子。這時候蕭桓閉著眼在睡夢裡,被轉了個懷抱也沒醒,只是小手動了動,蕭張氏仔細看了幾眼,眉眼間倒還真有幾分像:「這眉毛倒是一樣。」

  說完,蕭張氏就要把蕭桓抱回給玉璧,玉璧還沒伸手接呢,蕭桓眼睛睜開了,眨巴眨巴間,蕭張氏竟又往回抱。這雙眼睛……和當年初見蕭梁時,她所看到的一模一樣啊!蕭張氏此時完全忘記了,蕭瑜和蕭梁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眼睛。

  「唉呀,這孩子眼睛可真好看。」就算幾名女眷各有心思,一時間也忍不住誇贊起來。

  蕭桓可能是聞著味道不對,懷抱的柔軟度和舒適度也不對,扁扁嘴看樣子就是要哭了。玉璧看了趕緊接過來,免得自家小祖宗當場鬧起來:「母親,這孩子折騰,醒了就指著媳婦和慶之抱呢。」

  看著蕭桓被抱走了,蕭張氏還頗悵然,但是很快又回過神來。她這回來,可不是為主持大局來的,一是為給蕭林和蕭森上族譜,二是來為蕭林正名。如果蕭桓上了族譜,那蕭桓才是這一支的長房長子,蕭林就要變成二房了,相對的份位就要低一些。

  蕭張氏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不知道誰家血脈的孩子,光明正大的做了這一代的長孫。

  女眷們這邊沒說什麼,男人們這邊卻關起門來在說著蕭慶之不是蕭家血脈這件事。但是蕭慶之很鎮定,並沒有因為自己不是蕭梁的親生兒子而弱了聲勢,只說道:「就算我不是父親的血脈,誰又能說我不是蕭氏血脈,我查過了蕭氏的族譜,母親正是蕭成公那一支的長房長女。蕭氏也不是沒有上門女婿,如此算來,桓兒也是蕭氏血脈,如何上不得蕭氏族譜。」

  這時代,有族譜沒族譜就代表著有沒有出身,蕭慶之不可能不為兒子打算。

  他這麼一說,族長蕭沾沉吟片刻,說道:「你可有證據證明你母親的身份。」

  「自然有,母親的遺物中有玉牌一枚。」那是族中各支長房才有的物件,足夠證明蕭瑜的出身了。至於當年蕭瑜怎麼和蕭梁走得近,他們現在就無從得知了。

  蕭應之倒是高興,不過蕭張氏收到丫鬟聽來的壁角,手上的茶盞立馬摔成了幾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嫂子,你真是我親嫂子

  蕭張氏從來就只知道蕭慶之是某個蕭氏女的兒子,當然,她懷疑過蕭梁,不過蕭梁對蕭慶之向來也是淡淡的,雖然疼愛,但絕對不是對蕭應之那樣的嚴父。所以,當蕭張氏聽到蕭瑜兩個字時,心肝兒就顫抖了起來。

  這幾個妯娌或許不清楚,但她卻對蕭瑜的過往清清楚楚,蕭氏在雲州的附近還有一支,就是這蕭成公。蕭成公謚封成公,雖然跟蕭梁死後的榮封比不得,但卻是蕭氏中很顯赫的一支,如今也十分顯赫。

  而蕭張氏之所以印象深刻,卻全是因為當年……當年傳出的消息是,蕭成公這一支的長房長女是內定的皇后人選。那時候,最熱門的繼承人選還不是如今的淳慶帝,只不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這內定的皇后人選沒抬到東宮嫁給當時的太子,反而無聲無息地就這麼沒了聲兒。

  那女子,蕭張氏是見過一眼的,群山之間一襲黃衫子,就像是隨時要踏雲霞歸去仙鄉一般,當時蕭張氏以為傾世之姿講的就是蕭瑜這樣的女子。

  「竟……竟是她。」蕭張氏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對於蕭瑜的過去,蕭慶之和玉璧都不清楚,也沒想過要去四處打聽,蕭慶之也只是查明了出身就收手了,也沒跟蕭成公那邊的人接觸過。所以他們壓根不知道,蕭瑜有什麼樣的過往。

  「弟妹怎麼了,什麼是她?」

  擺擺手,蕭張氏沒有再說下去,但是蕭張氏心裡自有她的憂心。蕭瑜的兒子,蕭瑜後來聽說和幾個皇族子弟牽很深,難道蕭慶之竟是顧家的血脈?蕭張氏不會往淳慶帝身上去想,但對於蕭慶之是顧家的種這件事還是有了一定把握的。

  揮退開丫頭婆子,蕭張氏看向玉璧:「是蕭瑜?」

  玉璧見狀卻裝傻,有什麼事讓男人們商量去,她才不扒這八卦,萬一她扒得起勁了,扒出淳慶帝這個終極大OSS來怎麼辦:「母親說什麼,誰是蕭瑜,是哪一支的?」

  見她滿頭霧水拎不清的樣子,蕭張氏就沒再問下去,蕭張氏被玉璧蒙蔽得不輕,向來認為她這個不怎麼著調的媳婦不會繞彎,是個直來直去的:「沒什麼。」

  沒什麼才怪!

  男人們那邊,蕭瑜的名字一出來,幾位長輩就怔了,蕭慶之再把玉牌拿出來,長輩們就齊齊沉默了。連同一直叫囂的長房長子蕭度之都沉默了,這位能耐的姑姑,蕭度之也聽說過她的光輝事蹟。把那些個光輝事蹟一聯想起來,不難想到蕭慶之真正的出身。

  倒不是說因為蕭慶之是顧家的種就怎麼怎麼分外對待,但蕭成公那一支,在朝中根基頗深。就算蕭慶之不把蕭桓安在蕭梁這一支的名下,那也得給人上蕭桓族譜,總不能因為上族譜這件小事,把蕭成公那邊的人給招來。

  「子雲吶,這事就這麼定了吧,過幾天開祠堂,給幾個孩子一道上族譜。」蕭沾一琢磨,這事兒就這麼著吧,蕭應之都給幫腔,說明蕭應之對「長孫」這名份看得不重。至於蕭張氏,那個婆娘在蕭沾眼裡向來是不成器的,他哪會存什麼顧慮。

  「是,多謝大伯公。」蕭慶之也是不得已,否則不會抬出蕭瑜來,他也怕被有心人串起來聯繫到淳慶帝身上去。

  不過他去查過,當年在吳州一帶的事,似乎沒人知道一樣。按說如果真有這樣的風流韻事,會被編成各種版本的故事被人口口相傳,畢竟淳慶帝現在是一國之君。但是風流韻事不少,卻沒有一樁是和蕭瑜對上號的。

  蕭沾發了話,長房幾位長輩也沒意見了,蕭慶之見蕭林一直望著他,就笑著抱著蕭林和蕭應這一塊出了大堂:「子和,這孩子是不是太瘦弱了些,回頭請宮裡的醫官看看,開幾個方子給調養調養。」

  蕭應之卻沒答話,直到見到蕭張氏、徐貞娘和玉璧後,他才飄飄然地輕聲問道:「真的是瑜姑姑?」

  點點頭,蕭慶之問道:「怎麼了?」

  搖頭,蕭應之沒說話,他巴不得自己今天沒來才好,這會兒真恨不得自己就是個瞎子聾子。還能是什麼,蕭應之就是這個唯一能把蕭瑜和淳慶帝聯繫上的人,蕭慶之接到淳慶帝身邊養後,蕭應之在蕭梁偶爾喝酒歎氣的時候,說起過一點點,可能是因為當時年紀小,蕭梁才當著他的面兒講的。

  別的事不記得了,蕭應之還記得一句話:「若非陛下,六妹怎麼出家,又怎麼會留下子雲這苦命的孩子……」

  雖然只是六七歲的年紀,但蕭應之向來記性不錯,所以這話記得分外清明。當時他還奇怪過,父親怎麼把哥哥和遠在宮中的陛下以及出家、六妹這幾個詞聯繫起來。沒有長在蕭氏大宅這樣的環境裡,蕭應之當時還挺單純,問了一句很天真的話:「哥哥為什麼苦命呢?」

  「因為爹娘都不認他。」

  那時候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還懵懵懂懂地犯糊塗,現在想想,蕭應之真覺得像是被無數雷電輪番劈了似的。自家長兄……自家長兄是陛下的兒子啊,這個認知才冒上來,蕭應之就確定自己得把這事兒藏一輩子不提。如果被母親知道了,還不定會怎麼樣了,他就願意蕭慶之做他的長兄,什麼長孫不長孫的,哪裡重要了。

  「哥,這孩子是陛下賜的名字吧!」蕭應之忽然驚覺後,又加問了這麼一句。

  「是啊。」

  瞬間,蕭應之就不敢再開口了,他怕自己說露嘴,他覺得陛下可能已經知道了。再看看自家長兄,這會兒蕭應之真替自家長兄掬一把同情淚。為了不讓自家長兄成為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長孫的名頭他得勸著點母親,千萬別爭了:「桓兒的名字取得真好,可惜當時我們在雲州守孝,沒能請陛下為林兒賜名。」

  不過,蕭應之想想蕭楊,和自家的蕭林、蕭森又有什麼區別。但這件事,蕭應之並不能完全確定,也許陛下只是期待著蕭桓成為基石梁柱啊!

  回了莊王府,宮裡派來的醫官正在給謝春江複診,這廝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每回都要唉喲唉喲幾聲,也不知道這位是真的還疼呢,還是沒有斷了讓淳慶帝心裡不舒坦的想法:「子雲,你們回來了,事情可還順利?」

  「還成,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蕭慶之明顯是故意的。

  謝春江心說你拆我台幹嘛,還不許我裝一裝了,明明知道為什麼:「最近天氣冷,感覺有點酸脹,下雪的天兒尤其明顯。」

  醫官一聽,默默地開了幾副藥,然後回宮裡去。淳慶帝問起,只答「還需將養著」。淳慶帝倒來不及為謝春江心疼什麼,反倒關注起蕭家給蕭桓上族譜這件事來,聽說蕭氏族裡有不同意的聲音,淳慶帝也不知道是該樂意呢還是該跳起來罵這群人。

  上了族譜,就算蕭桓是他的長孫,那也跟他沒什麼關係了。雖然事兒往根上說,從蕭慶之這裡起就跟他沒什麼關係了,但蕭桓沒上族譜時,心裡總存著一點小念頭。

  而太子顧弘承年節底下,居然用很荒唐地藉口跑出宮去躲懶了,他的藉口是——「父皇,兒臣看莊王府風水不錯,子雲住進去沒多久就有蕭桓了,兒臣預備領著周氏去住一段時日,爭取明年讓父皇給壓歲銀。」

  ……

  趕蒼蠅似地把顧弘承趕走了,太子有時候真的很不著調。

  顧弘承哪顧得上想著調不著調的事,謝春江和蕭慶之都在莊王府,他早就想天天和這倆一塊談論談論。正好年關底下宮裡已經封了印,這時不趕過來一起早晚相對論天文地理,還等什麼時候。

  「潮生啊,聽醫官說你的傷有反覆啊!我帶了醫官來,日後早晚都給你瞧,讓他們小心給你調理著。」顧弘承殷殷地道,淳慶帝這會兒都許他培養自己的班底了,他雖然沒明著培養,但是已經把謝春江列進名單裡去了。

  接下來幾天,看著又苦又恐怖的「補藥」湯汁,謝春江真想死啊,這就叫挖坑埋自己。

  「活該,誰讓你裝,惡人自有惡人磨。今兒就你和殿下在王府裡,只怕殿下又要親眼盯著你喝湯藥了,自求多福吧,潮生!我和慶之這就要出門去蕭氏大宅,你就別拽著我袖子不鬆開了,否則我可要喊讓你哥收拾你了。」玉璧幸災樂禍地道。

  「嫂子,你真是我親嫂子!」

  「那是,你哥也是你親哥。」玉璧替蕭慶之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就抱上兒子和蕭慶之一塊兒上馬車,把謝春江一個人留在這對他來說猶如地獄一般的王府裡獨自面對「修羅殿下」。

  謝春江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呢,自個兒在院前小聲嘀咕:「什麼叫做你哥也是你親哥啊,難不成……呸,沒這樣的事兒。」

  謝春江真沒想到,自己下意識順著話一嘀咕,還真嘀咕對了!

  而且,他這嘀咕,很快就要被不少人嘀咕起來,雖然猜想的標的有那麼點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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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如其來的驚人消息

  到蕭家大宅裡坐下,今天人到得分外齊整,不管是在長在幼的,都盯著蕭慶之懷裡那個小娃娃看。蕭桓是睡著了沒瞧見,否則肯定得被這群冒綠光的長輩給嚇著,蕭家上下都在猜這是蕭瑜和顧家哪位王爺的種,倒真沒誰會猜到淳慶帝腦門上。

  畢竟,當年蕭瑜拒絕了后位,大傢伙兒就想著,那就應該不是皇上,這時蕭家人倒沒誰想起,那時候蕭瑜接的位子是未來的后位。頗為曖昧地看著蕭慶之的眉眼,這個猜成王、那個猜魯王,猜來猜去又覺得誰都不像。

  蕭張氏這會兒也歇了心,但長房長子的名頭卻不願意出讓,最後,蕭沾出面,看了蕭張氏一眼說:「日後桓兒他們幾兄弟,族裡會一視同仁,弟妹就不要再言語了。」

  把天家血脈安在自個兒家,蕭沾覺得對蕭氏將來會有一定的助力。蕭沾冥冥中有種感應,總覺得蕭慶之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是誰,看樣子不是一般的王公親貴,要麼是掌大權的,要麼就是陛下那幾個親兄弟。要真讓他們猜到淳慶帝頭上,估計這些人就不好出現了,個個都會避著點兒,生父是王爺還是皇帝,待遇完全不一樣。

  有族長這句話,蕭張氏就算是心裡不樂意,臉面上還是要應著的。她現在是看出來了,這件事算是她自己搬起石頭來砸在自己腳面兒上,現在她如果再去說不讓蕭桓上蕭氏族譜,在場的人就算心裡認同她,嘴上也要應下來:「是,他大伯這麼說就這麼辦吧。只是日後,可莫怠慢了我的子和。」

  就算是現在知道蕭慶之是蕭瑜的女兒,是那個她認為有傾世之姿的女子的兒子,她也對蕭慶之沒好感。一個未婚生下的私生子,居然堂堂正正地站到蕭家,還占了這一代長孫的名頭,這讓蕭張氏很不舒服。

  「母親,您看看,桓兒他睜開眼正看著您呢。這孩子記性好,只要抱過他一次,就一準認得,您看這是認出您身上的氣味來了,要您抱吶。」玉璧見蕭桓醒來,揉著眼睛往蕭張氏那邊瞅,就十分爽快地說出這兩句瞎話來。

  一看這樣,蕭張氏也不免意動,說實話,蕭慶之她不喜歡,蕭林和蕭森她也不見得多麼滿意。但蕭桓……真是個冤家,跟玉璧一樣,讓蕭張氏覺得無法招架:「誒,來,你也太不會抱孩子了,哪有這樣抱著孩子的,怪不得他不舒服。」

  在祠堂外等著前邊擺桌案,蕭慶之本來要去幫忙,但蕭沾說今天他們幾個當爹的都大,看著孩子就行了。所以蕭慶之眼睜睜看著自家兒子討了自家歡心,不免反思:「我是不是太不招人待見了,明明都不是親生骨血……母親抱起桓兒來又這麼順手。」

  他小聲跟玉璧說,玉璧就白了他一眼:「你沒忘你小時候母親對你也不錯吧,你要一直長在母親身邊,說不定就算臉面上的,母親也會親近你幾分。又不是自個兒親生的,又十幾年不在身邊,還有個親的承歡膝下,母親當然會疏遠你了。」

  一想也是,蕭慶之就徹底把心裡這結給放開了,比起淳慶帝來,真不該對蕭張氏抱怨:「母親,兒子記得冬日裡您容易咳嗽,這幾日宮裡的醫官見天在王府裡轉悠,要不明天兒子領著醫官去給您瞧瞧,也好給您調理調理身子。兒子看著弟妹和林兒也可以好好調養調養,京城不比雲州一年四季都暖和,落雪化雪的天冷得人骨頭都是冰的。」

  瞥蕭慶之一眼,蕭張氏對他,仍然還是不冷不淡的:「不用了。」

  蕭張氏一說不用,蕭慶之就看了看玉璧,示意她勸兩句。蕭慶之現在也想開了,母親不吃他這碟菜,但卻推不開玉璧這碟,以後母親這邊的事讓玉璧去辦。玉璧心領神會,熱熱情情地跟蕭張氏拉家長:「母親,您看媳婦生桓兒,生的時候多不容易,連醫官們都擔心得不行,但醫官們調養得當,現在身子比從前還要好吶。明兒我領醫官過去,您可別出門啊,我記得母親喜歡蓮蓉餅,正好得了宮裡賜的蓮子,明兒我一併做了給你送過去。」

  「你剛生產完,別瞎忙和,女人家生完孩子大傷元氣,落了病根可不好。」蕭張氏既是承了玉璧的情,又是不想玉璧落下病根,將來萬一怪到她腦門上,這官司可就打不清了。

  「都快兩個月了,還有什麼傷元氣的,您可不知道,月子裡那些湯湯水水,喝得媳婦兒都想哭。慶之還一個勁四處搜羅補氣血養元氣的補藥,媳婦現在只要看到補和藥這倆字,就覺得日子沒法過了。」玉璧忍不住吐槽,想想自己在月子裡怎麼過來的,按她的認知,坐月子當然重要,但是哪裡是要進補,是要趁機會瘦身好不好。

  結果,身沒瘦身,腰上那圈肉,她自己洗澡的時候看著都覺得無比憂傷。

  蕭應之和徐貞娘在一邊樂,蕭慶之看著玉璧滿臉縱容,蕭張氏看著她忍不住歎氣,她怎麼就能吃不住這麼個乍乍呼呼的丫頭呢,真讓人氣悶:「為你好你還覺得是錯不成,就不該搭理你,讓你自生自滅。」

  「母親,也就長嫂才能把您氣成這樣兒,不氣了不氣了,明天長嫂來,媳婦替您好好招待長嫂,長嫂不愛吃什麼咱們就給她做什麼。」徐貞娘這些日子想明白了,幹嘛要跟蕭張氏走到對立面去,能順著的就順著,不能順著的往委婉了說,往溫和了做。實在不行,抬出蕭應之也能過關。

  婆媳三個拌著嘴,不多會兒祠堂裡就擺好了香案,女人們在外間拜,男人們進去拜。一套程序下來半個時辰過去了,蕭桓上族譜時做為長孫排在了第一位,紅通通的名字看著就讓人心裡踏實。只要蕭桓坐定了蕭家長孫這個名頭,就算是淳慶帝,那也不能隨便相認。

  上完族譜用午飯,大傢伙兒在一塊其樂融融,蕭桓更是受盡了歡迎,睡著的時候不顯,現在一睜開眼打量周圍的人了,就招了不少懷抱。

  第二天,玉璧就抱著孩子上晉城侯府,帶著醫官給蕭家上上下下都看了看身子,蕭張氏要養肝養肺、徐貞娘是血氣有虧得補,至於蕭林,這孩子月份稍有不足身子有些弱,卻不好進補,醫官只交行多動彈多吃多喝。

  送走了醫官,蕭張氏也不怎麼願意跟玉璧坐一塊,她怕自己被氣個半死。所以只留下蕭應之、徐貞娘和蕭林陪著她,蕭應之嘀咕半晌,愣是沒忍住問出了心裡的疑惑:「長嫂,長兄他……到底是哪家的血脈?」

  玉璧聞言,雙手一攤答道:「不就是你們猜的那樣,咱們不興說破的,心知肚明就行了,說破了要犯忌諱的。」

  「是不是……」蕭應之指了指天空。

  但是玉璧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著蕭應之笑道:「可別亂猜了,你心裡明白的是什麼就是什麼,至於到底真不真,你覺得誰能真正十成十地確定,連你哥也不過是憑著一些線索去揣測當年的真相。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和姑姑都已經過身了,我們沒地兒知道事實去。」

  「也是這麼個說法,罷了,也是我多想了。不管長兄是誰家血脈,那都是我長兄,這一點總不會錯。」蕭應之說完就招呼著小廝要去莊王府找蕭慶之,他們妯娌倆要說私房話,他留在這裡也不合適,乾脆去莊王府找長兄去。

  讓蕭應之沒想到的是,他正趕上莊王府上演一台「親兄弟」相認的戲碼,跟蕭慶之沒關係,跟謝春江有關係!

  本來三個人說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麼的就說到謝春江的出身上去了,起先顧弘承沒想這麼多。但是謝春江的身份背景讓他覺得十分耳熟,宮裡的事,當年查謝春江的事,淳慶帝做得不是很隱密。別人不知道,顧弘承是知道的,畢竟他手裡掌握的那些人手都是淳慶帝給他的,歸檔的東西他也可以去查看,別人沒資格,他卻暢通無阻。

  「吳州謝家,是那個做宮中一應頭面的謝家嗎?」當時顧弘承看了一眼,當奇聞趣事兒看的。查到謝春江是謝家抱養來的,而謝春江的生母是個跟人私相授受,結果被關在家廟一輩子青燈古佛的世家女子。

  當時這件事影響挺大,所以查起來不難。不過顧弘承好奇了一句,為什麼要去查,然後抽絲剝繭的就知道了點兒真相。當然,他也不會去說破,畢竟誰年少時沒點兒風流韻事,而且私生子對他的威脅一點兒也不大,他也沒想過要拿人怎麼怎麼著。

  「是,殿下。」

  「內廷有你的卷宗啊!你知道你生母是誰嗎?」顧弘承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生母?謝春江忽然整個人身形一震,是啊,他還有母親,怎麼他從來沒有想起過。下意識地,他以為自己的生母已經過世了,但卻沒想到生母可能還活著:「殿下,您……您知道嗎?」

  「怪不得跟潮生一見如故,原來還有這麼些事兒。」顧弘承笑瞇瞇地,心裡當然也有些打算,不過太過陰暗的心眼兒沒有,但只要可能存在隱患,他就會出手拆除:「令堂姓崔,是慎裕侯一支的二房嫡女,如今還在崔家,伴青燈古佛多年,潮生現在去崔家,想必能見到令堂。」。

  「我……我還有母親。」謝春江來不及震驚於顧弘承什麼都知道,先被這個消息打懵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家小戶勝在溫馨

  結果,不等顧弘承再繼續說,也不等進來的蕭應之正要跟他們打招呼,這位二話不說衝進屋裡拎起幾件東西就要走。蕭慶之見狀,瞪了顧弘承一眼,顧弘承心裡的小九九他清楚,但顧弘承這弟弟做得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一些,怎麼能拿這個消息來刺激謝春江。

  起身攔了謝春江,蕭慶之道:「潮生,現在去青州的路都被大雪封住了,除非你長了翅膀才能飛過去。別激動,等明年開春了,帶上你媳婦一塊兒去看令堂不是更好一些嘛!」

  但是,謝春江哪裡等得:「不,我現在就想見到母親。」

  失去雙親的可憐孩子,比起父親來,他更需要來自母親的溫柔而溫暖的情懷。所以一聽到自己生母還在世,謝春江就不能在這乾等下去了。

  「殿下,你惹的,你勸勸他。」蕭慶之看了眼顧弘承。

  顧弘承也沒遲疑,站起來攬著謝春江的肩一塊坐下,又衝蕭應之招呼了一聲:「子和,一塊來坐……潮生啊,你別衝動,現在大雪封山,你現在去還沒出京城地界,就要被雪給擋回來。聽子雲的,等明年開春暖和了,領上梁三娘一起去,讓令堂既見著了多年沒見的兒子,又同時見上了媳婦。」

  「是啊,你明年去,我還能替你先鋪鋪路,說不定可以把令堂接出來,也省得令堂一個人青燈古佛清清寂寂。」蕭慶之是想起蕭瑜來了,松間禪院比家廟要好一點吧,至少出入自由,至少不是被逼迫著出家,而是發乎意願。

  「這……這也好,我聽你們的。只是……只是殿下,為什麼……」謝春江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顧弘承端著茶盞遞給他,笑道:「閒得無事看卷宗,覺得有些不清不楚就讓人去查了查,沒想到能順著籐摸到瓜。起先還真不知道你就是那個謝家的,要不是你剛才說,只怕我也說不明白。」

  對於自己的身世,蕭慶之都查了個半明不白,所以也沒想過去細細查謝春江的身世,反正淳慶帝會去確定。結果就是,他到現在才知道謝春江的母親是青州崔氏的姑娘。蕭應之一來就聽他們說這個話題,一點也不明白前因後果,很糊塗地看看三人問道:「幾位兄長在說什麼?」

  「潮生的事,你就不要問得太明白了,剛才聽過的已經夠多了。」蕭慶之說完又問道:「你怎麼來了,玉璧不是去看母親和貞娘了嗎?」

  「是啊,長嫂和貞娘在說話,我也不好在旁邊搭話,就想著來找長兄。」蕭應之本來想問一問的,但是糊裡糊塗間,彷彿聽到了一些東西。雖然跟自家兄長沒關係,但是看起來也不是談這個話題的時候,這麼多人,太子都在,總不能瞎問話吧。

  幾個人都很有默契地沒在再提起身世之類的話題,只是心裡都有各自的計較。

  年關越近,天氣越冷,一場大雪過後就是三十兒,顧弘承得去宮裡團圓。蕭慶之和謝春江卻不能去,哪怕淳慶帝想招他們,但是宮裡今天的家宴是正宗的家宴,宮外的王爺們都不能參加。

  謝春江就只能和蕭慶之、玉璧湊合著過,不過陳氏夫婦和陳玉琢給都在,莊王府裡還是很熱鬧的。第二天去拜年,拜完年有新年賜宴,結果在宴席上,太子妃周氏驗出身孕來了,一干女眷們趕緊差人去頭前報喜。

  淳慶帝心裡這叫一個高興,自家長孫果然是福星,他一出來,下頭的孩子就跟著來了。太子顧弘承則徹底迷信了,他現在堅信莊王府是個風水寶地,他和周氏才去住多久,不足一個月就驗出來了。

  他倒沒想到,這種子卻是在宮裡播種下去的。

   這個年,大傢伙兒都過得喜氣洋洋,十五一過,鍾山書院的新修的幾條大船要經由運河入海,然後下水試帆。在關於誰開拔四海這個事上,有人欣然願往,有人打死不想去。蕭慶之屬於前者,但淳慶帝沒把他排到名單裡:「這倒好,我的書院造出來的東西,我都用不上。」

   「誒,你明兒去說,讓他們給你修一艘,方便日後我們一家子出海去遊歷天下。」玉璧也很想去,可現在就去太不現實,首次出帆遠洋,淳慶帝放心,她還不放心自個兒小命呢。

  大船下海的時候,淳慶帝和太子親自到海邊觀看,看著能坐幾千人的船漸行漸遠到消失在眼前。淳慶帝多少有些不踏實,那三條船上經玉璧指點,帶了不少上好的絲綢、瓷器和茶葉等東西,那些東西造價加起來,比這三艘船隻只貴不便宜。

   玉璧還十分不厚道地瞎咧咧:「海上風浪大,一次別出太多船,萬一風浪來了把船打翻了,十幾艘派出去,一年的國帑就要於一旦。」

  被她這麼一嚇,淳慶帝就不再說十幾艘了,湊足了三艘就開始試水。結果這三艘船一去就是七個多月,淳慶帝差點就信了玉璧的說法,這幾艘船遇上風浪回不來了。結果人不但回來了,還捎回了各種奇特的東西,各種手工精巧的物件,各種代表先進生產力的機械設備:「陛下,微臣不辱使命,每到一處,必買各種書籍。而且微臣看到,幾乎在每一處,都有能通我朝子民之人,他們幫了微臣不少忙,許多書籍,也是他們幫忙譯文的。」

  淳慶帝真是個……目光毒辣的,居然不搜羅金銀回來,而是搜羅各個國家的書籍。

  幾船絲綢瓷器茶葉出去,整整三船艙書回來,還掙了大筆金銀珠寶。讓淳慶帝都差點想直接派人去海上通商,但是這一行的困難,一行人也講得很清楚,淳慶帝到底壓下了這個想法。不過,此時此刻,淳慶帝就在心裡埋了一顆征服海洋的種子。

  「唔……潮生該回了吧。」淳慶帝揮退大臣,沉思許久後看了眼正在沏茶的玉璧問道。

  謝春江五月成婚,婚後十幾天就啟程去了青州,淳慶帝當然知道謝春江去做什麼,倒也不管不問只隨著他們去。

  「回陛下,是快要回來了,昨兒下午慶之收到了來信,潮生說明日到。陛下,潮生……潮生還寫了,說是連著那位老太太一道回,潮生花了許大的功夫才把老太太請得一塊回呢。」玉璧早就想扒了,剛才臣子們站了一屋子,她不好開口,現在淳慶帝主動詢問,她立馬歡歡喜喜開扒。

  「莠娘。」淳慶帝低低地吐出倆字來,倒沒什麼太多的想法,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如果是蕭瑜那說不準,但崔莠娘真的不曾在淳慶帝年少風流的心裡留下太深的印記。他只記得是個嬌縱漂亮的姑娘,喜歡穿紅衣裳,性情熱烈如一團火焰。

  二十餘年青燈古佛,淳慶帝心裡還是有愧疚的,但若要說多麼深,完全不存在這樣的說法。他對兒子的愧疚深多了,對在年少時光裡才留下一抹淡淡印記的女子,倒不會惦念太深,畢竟他有更加刻骨的思念。

  「陛下,潮生信上還寫了,老太太身子骨不是太硬朗,潮生本來想直接接回吳州去調養。但慶之勸潮生先回京中一趟,讓潮生從京中領醫官去吳州,說是吳州的醫官比不得京城那麼老道。」其實,蕭慶之真正的想法,絕對是想膈應膈應淳慶帝。

  「噢,嗯,朕知道了。」淳慶帝說完就不答腔了,淳慶帝算挺了解玉璧了,這興沖沖滿臉的模樣,那就是在探聽熱鬧呢:「丫頭,你不是該去看看蕭桓了麼,朕額外開恩讓你帶著孩子當差,可不是讓宮裡嬤嬤給你當免費婆子的。」

  呃,打聽過頭了,玉璧默默退下。可惜蕭瑜過身了呀,否則這熱鬧才真正好看呢,蕭慶之也不至於一比起來這麼凄慘。謝春江好歹還有一親媽,可蕭慶之只有個親兒子,人跟人沒法比!

  午後領著蕭桓回府,他們四月就搬了宅子,住在城西香彬胡同裡,比不得莊王府高屋闊院,小家小戶勝在溫馨……嗯,好打掃:「潮生,是你嗎?」

  前邊馬車上跳下個人來,遠遠看著就像是謝春江,玉璧走近了一看,果然是謝春江:「你不是說明天才到,怎麼這麼快?」

  「這時節路好走,加上母親身子見好,所以路上沒耽擱多少時間。子雲呢,對了,你們搬過來了?」謝春江一邊側著身子往車上扶人下來,一邊說道。

  先下來的是梁三娘,最後下車的才是一中年婦人,眉目清融,看起來如同煙雨罩空山,透著那麼的空幽清淡:「我們搬過來了,慶之把隔壁給買下來了,我們安置在那兒,你還住原來的院子。這是老太太吧,我是玉璧,給您見好了。」

  剛剛還在好奇,和淳慶帝有露水姻緣,生下謝春江這麼個兒子的是什麼樣的人,現在看到了,年輕時光論長相絕對比蕭瑜還好看。

  不知道,淳慶帝會拿什麼樣的態度對「老情人」呢,玉璧好奇得撓心撓肺呀!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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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對勁啊不對勁

  歷經二十餘載,再次來到有淳慶帝的地方,崔莠的心裡正如火一般燃燒著,不是愛,而是歲月積累起來的恨與痛。甚至,對於自己的兒子,崔莠的心裡也並不歡喜,而是憎惡,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的存在,她不會有這二十幾年的青燈古佛生涯。

  年少的時候,她就像是開在最高枝頭的一株紅玫瑰,嬌豔熱烈,愛憎分明。如果是十年前謝春江去見她,她一樣會憎惡,但區別是,她會很明白地表達她的憎惡。但這是二十多年的時光,這十年她被恨吞噬盡了一切關於自己此生的期望,餘下的只有青燈古佛一般的外表,以及內心從來沒有放下過的憎恨。

  玉璧沒能看出來,只覺得老太太真好看,雅致而溫和,怪不得當年淳慶帝能和人家有一段風流往事呢。

  「是陳尚令吧,潮生這一路上總是說起你和子雲。」如今的崔莠,周身一片清寧,縱然心中被恨占滿了,但卻絲毫不流露在外。

  「是,老太太這一路上可安穩。」玉璧上前去行禮。

  崔莠看著玉璧,也沒什麼針對她的念頭,她是憎恨謝春江父子,但還不至於憎恨全世界,而且她也恨不過來:「潮生在京城多勞你和子雲照顧,日後要常來常往才好。」

  點點頭,玉璧這才和桑兒一起進屋,又叮囑謝春江過幾天找個時間一塊吃飯。謝春江答應了,她才掩上門,莫名地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桑兒,我覺得哪裡不對。」

  「夫人,能有哪裡有不對,再說這是人家的家事,夫人也不要多想。」桑兒雖然奇怪於謝春江忽然又從哪裡找回個媽來,但這是謝家家事,她一個做丫頭的怎麼會多嘴多舌。

  家事,天子無家事。雖然崔莠處處表現得像一個很正常的中年婦人,但是玉璧總感覺有點兒不對頭。對比一下吧,蕭瑜見到她和蕭慶之的時候,雖說也是淡淡的,但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喜悅來,但崔莠不是,就剛才那一小會兒,就看出來她對謝春江很淡,是漠然的淡,一點喜悅也感覺不到。

  回到屋裡,玉璧一邊逗蕭桓玩,一邊琢磨,要是自個兒有個二十幾年不見的兒子,會怎麼樣。看著小崔桓亂蹦噠著學走路,玉璧就覺得自己得高興得發瘋,別說二十幾年不見,就是二十幾年時辰不見後再見到,她都得見著又親又啃又抱。

  「桑兒,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對於八卦,她永遠有一顆孜孜以求的心:「你不覺得,崔老太太沒有一絲高興的模樣嗎,要是我二十幾年不見桓兒,再見的時候啊肯定得樂的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兒子回來了。二十幾年抄經頌佛,也不該改變一個人表達喜悅的行為,嗯,就好像……」

  八卦黨太厲害,桑兒抵抗力太弱,一下兒就被玉璧拐溝裡了,猶豫地咬著下唇,桑兒不太確定地說:「夫人,你難道是在說崔老太太不是謝公子的親娘嗎?」

  搖搖頭,玉璧說:「光憑那眉眼就能確定了,再說,太子殿下那邊的消息不能有假。再說,後來慶之又幫著打聽了一下,親娘是不會錯的,不過這娘見了親兒子沒點兒高興勁,那就不對了。」

  這番話說得在理,桑兒一邊護著崔桓學走路,一邊說道:「那依夫人看,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妥的嗎?也許崔老太太是個不擅長喜形於色的,再加上這不相認好些日子了,看不出來高興勁也在理吧。」

  繼續搖頭,玉璧攔了把蕭桓,這小子不樂意了,玉璧衝他皺皺眉,他很有眼色地衝玉璧賣萌,然後可萌人可萌人地喊出一聲「姆媽」來。就算叫得很模糊不清,但還是基本聽得出來聲調的,這一下可把玉璧樂壞了,恨不能嘴巴咧到後腦勺上去,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桓兒,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姆媽。」

  可是小傢伙不給面子,愣是吱吱呀呀好半天,就是不再叫了。見逗弄無果,玉璧歇了心,桑兒卻恍然大悟:「夫人,婢子知道為什麼不對勁了。你看剛才公子不怎麼清楚地喊你一聲,你都能高興成這樣,何況崔老太太是認回了幾十不見的兒子,那得多高興啊!可是崔老太太沒有高興,夫人,你說崔老太太會不會心裡還有什麼想法呀?」

  「是啊,如果不喜歡不高興,還偏跟著到京城來了,那肯定得有什麼念想啊!」話一說完,玉璧就想起淳慶帝來了,這傢伙肯定是奔淳慶帝來的啊!看來,這是一齣癡情女子再見負心漢的戲碼,不過到底是來鴛夢重溫呢,還是女王歸來要復仇,這個可有點拿不準了。

  「能有什麼念想?」桑兒不明白。

  玉璧嘿嘿然,她倒是明白,不過跟淳慶帝有關的事兒還是別瞎扒,要不然會扒出悲劇來的:「隨他們去吧,總是別人家的事,咱們不要去多說。」

  一時間,桑兒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剛才要說的是自家夫人,現在不讓說的還是自家夫人,夫人果然是越來越高深了呀!

  蕭慶之回來時,玉璧把崔老太太已經到了的事跟他一說,他就說應該去登門拜訪,畢竟也算是自家長輩。玉璧卻一把拽住了他想著別讓他去,不過很快又鬆了手:「你不得拎點東西上門呀,就這麼空手去你也好意思,桑兒去把點心備一匣子,再備上一匣子燕盞。」

  她這一拽,蕭慶之真沒多想,拎上東西就到隔壁去了。玉璧本來拉住他,是想讓他別摻和渾水,但她轉念一想,蕭慶之段數得有多高啊,誰能坑得住他呀。還不如讓蕭慶之去看看,早點看出些眉目來好早做打算。是避著點還是順水推舟又或者攔著點,全看蕭慶之的反應了,她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對。

  結果,蕭慶之回來,玉璧一問:「怎麼樣,崔老太太安頓下來了沒有,潮生和三娘也挺好的吧。」

  她這麼問,當然居心叵測得很了,蕭慶之聽出來了,瞪她一眼:「敢情你也看出來了,能耐見漲啊!」

  「要是我沒當媽,可能我看不出來,可我現在有這麼招人一兒子,想不看出來都難。桓兒,你說是不是,對了……桓兒剛才叫我姆媽了,不過再逗他,他怎麼不肯叫。慶之,你教教他嘛,再讓他開口叫一聲。」玉璧戳著兒子的小臉蛋,十分不滿足於那短短一聲不清不楚的「姆媽」。

  可她忘了,眼前這位是當爹的,一聽立馬把小不點兒抱過去,極力誘惑著道:「桓兒,來,叫爹,爹帶你去騎馬,爹還給你做木頭小劍,你要叫爹一聲,爹馬上就給你。」

  ……

  「蕭慶之!」

  有子萬事足的蕭慶之連眼皮子都不抬,繼續勾引著小不點兒:「來,叫爹啊,桓兒,叫了爹你想要什麼爹都給你。」

  小蕭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也不知道是不是蕭慶之那個「爹」字重複了太多遍,他小人家眼一眨,小嘴一張,嫩生生地吐出一個字來:「爹。」

  蕭慶之這顆心喲,在這一聲裡就直接化掉了,就像一枚在陽光下融化的奶油冰淇淋,那叫一個甜美動人:「誒,咱家兒子真……玉璧……」

  「憑什麼,我天天連當差都帶著在身邊,你撿個現成的他還先叫你,有沒有天理了。蕭桓,你就和你爹一起合起伙來欺負你媽我吧,哼,以後別喝想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了,倒掉也不給你們倆,太討厭了!」玉璧這叫一個氣,自個兒天天幾乎是不捨得離手,結果倒好,一小白眼兒狼,居然背叛她先叫蕭慶之。

  輕咳一聲,蕭慶之把蕭桓抱回給玉璧,繼續哄道:「桓兒,快點叫娘,再不叫咱們以後可沒好吃的了。叫娘啊,娘才會做好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美食勾引了,小蕭桓同學在審時奪勢之後,特柔柔嫩嫩地出聲道:「涼……」

  好吧,雖然音不準,但好歹也算叫了,玉璧立馬眉開眼笑,摟著小蕭桓又是親又是揉捏的。這時,玉璧又忽然想起個人來:「對了,飯桶呢,被他外祖家接去好幾年了,難道打算養在他外祖家嗎?我還是覺得,那孩子跟我挺親的,而且桓兒要是有個哥哥帶著玩,多好啊!那孩子還叫我一聲娘呢,按說,比桓兒先做我兒子,你看看能不能去他外祖家接回來。」

  飯桶小朋友在蕭梁過世後就被他外祖家接去了,玉璧算算,都四五年沒見這孩子。現在有了自家親娃,倒是又記起那個萌壞萌壞的小人兒來。想想也該十三了,她都二十三了呢,嗯?二十三!

  「暫時還是不必了,泛通在他外祖家過得不錯,郭家詩書門第、禮樂傳承,對泛通是有好處的。我們現在在京中起伏不平,怕累了孩子。」蕭慶之當然也惦記著飯桶小朋友,只不過飯桶小朋友現在正是進學修習的時候,待在郭家長長學問禮儀也好,等到他這邊穩定了再去接。

  「也是,過段日子再說吧。」

  「嗯,崔老太太那邊,不要多來往,怕是還要生波折。只是怕誤了潮生,滿心高興去接母親來孝敬,卻想不到崔老太太那兒裡有什麼心思。」蕭慶之長歎一聲。

  這哪裡是找個媽回來孝敬,簡直就是找個冤孽來禍害自己。

  雖然這麼說崔老太太不厚道,但這很快就會成為事實。




第一百八十章 痛快與不痛快

  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都是人尖子,謝春江在吳州府的任期裡,也做得可謂風生水起左右逢源,所以謝春江不是什麼好唬弄的人。但是人往往是這樣,先入為主,在他眼裡崔莠是他親娘,當娘的沒有不為兒子好的吧!

  不說別的,謝家二老對他的好,親兒子也就那麼回事了。再說淳慶帝,不管怎麼樣,還是表現了一些為人父的慈和情懷來,所以謝春江很容易地認為,崔莠就算有些別扭,日後也會是一片慈母情懷。

  在京城待了兩三天後,淳慶帝也沒提起要見崔莠的事,他也不想見這位,當年種種牽扯,要不是崔莠,他和蕭瑜也不至於鬧成現在這樣的局面。私心底,淳慶帝是不想見崔莠的,不僅僅因為蕭瑜,也因為在這樣的時機下,能不相認對謝春江來說才是最好的。

  太子知道以為自己知道了全部事實,正在那兒樂呵,那也得淳慶帝願意讓他知道。但,如果要光明正大相認,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崔家勢力太大,對太子來說壓力太大。如果將來朝局動亂,崔家要打著謝春江身上天家血脈的大旗來說事,到頭來會是整個顧家天下的禍事。

  「太子太急了,擔心崔家也不用這麼急。」淳慶帝說完歎了口氣。

  玉璧在一邊權當什麼都沒聽懂,淳慶帝的聲音很輕,她要裝沒聽著,淳慶帝也拿她沒主意。思來想去,越覺得蕭慶之讓人安心了,有時候,媽死得早,外祖家沒有太大勢力也是件幸事。

  「丫頭,上前來。」淳慶帝衝躲得老遠的玉璧招招手。

  「陛下,您有什麼事兒只管吩咐,婢子聽著呢。」玉璧端茶上前,心裡琢磨著怎麼拒絕聽不該聽的東西。

  「見過潮生的母親了嗎?」淳慶帝問完見玉璧點頭,又問道:「依你來看,是個什麼樣的人。」

  啊!問這個,她哪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幾天也就那天在巷子裡見過一面,猶豫片刻,玉璧答道:「回陛下,婢子見過了,可婢子眼根子淺,讓婢子說到底是個什麼人,婢子拿不準。不過,有一點婢子能看出來,崔老太太年輕是必定是個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

  看在人家美人遲暮的份上,趕緊去見見人家吧,就不好奇當年的青春少女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嗎?她如果不是不好開口,早勸著淳慶帝見崔莠去了,這樣的八卦場面怎麼可以錯過。

  美人胚子?在淳慶帝曾經年少的心裡,只有蕭瑜才是美人,何謂傾世,心裡眼裡最好的才叫傾城,否則再美的美人也不過是紅顏白骨。至於崔莠,世上有鮮花千萬種,她從不是淳慶帝心裡盛開的那枝:「潮生近來如何?」

  「回陛下,潮生鎮日裡陪同著崔老太太在四九城裡轉悠,老太太頗喜歡閒逛,許是在佛堂裡待得久了,倒是不怎麼愛說話。」玉璧覺得提醒是要提醒的,提醒到這裡就夠了,至於不愛說話,光憑剛見那會兒,玉璧不覺得那是個不愛說話的。

  但,她很肯定,自己這句「不愛說話」會讓淳慶帝滿懷疑問。因為她打聽過了,崔莠年輕的時候火一樣的人兒,現在變成冰水混合休,肯定不是什麼好現象。

  不過,這回玉璧錯了,對淳慶帝來說,這個人太不重要了,問一問就算了。淳慶帝可不會去想,親母子倆之間還有什麼不妥當的,難道親媽還會給親兒子挖坑,這怎麼可能。所以淳慶帝問完就不掛心了,反倒問起蕭桓來:「小蕭桓最近可好,趁著朕有工夫,讓人領來瞧瞧。」

  ……要看長孫呢,玉璧怎麼能不給瞧,趕緊出門跟曲公公一說,曲公公就讓小太監去不遠處的小花園裡喊人。這會兒成嬤嬤正領著一個小宮女帶著蕭桓,這孩子十分的可人疼,不黏人不認生,見誰都往甜死人了笑,不哭不鬧跟一吉祥物似的。

  成嬤嬤把蕭桓小朋友抱進來,小朋友可狗腿地先向淳慶帝邁出小短腿兒,小眼睛一眨一眨像小星星似的:「陛下爺爺。」

  這才開始學叫人多久,就麻溜地叫上「陛下爺爺」了,怪不得淳慶帝喜歡呢,那萌死個人的小嗓音一喊上,石頭都得化了,何況是一直盼孫子不得的淳慶帝:「誒,來,跟朕說說都上哪兒玩了,玩得這一身草屑子。」

  「花……園,菊花……」

  看著兒子那滿臉歡快無比地說菊花,玉璧滿臉抽抽:「兒子啊,咱賞點兒別的花行不行,菊花……菊花實在有點那啥,聯想起來不太好。」

  「嗯,喜歡菊花啊,朕讓人賞幾盆給你擺著。」看著大孫子在自個兒膝邊捧著小臉跟捧著月亮似地,淳慶帝心裡軟和得跟什麼似的,更加想起蕭瑜來。淳慶帝的循環是,看到蕭桓想起蕭瑜,想到蕭瑜就更喜歡蕭桓,越喜歡蕭桓就願意蕭桓在他身邊多待,越多待就越……

  這個死循環讓淳慶帝十分糾結,可又甘之如飴。

  賞什麼不好,非賞幾盆菊花,玉璧領著蕭桓去挑菊花時,真想對兒子說:「以後別瞎嚷,不能喜歡的東西別瞎喜歡,喜歡個金銀珠寶多痛快,偏偏喜歡這不能吃不能喝還特別YD的存在。」

  蕭桓小朋友完全不知道玉璧的內心在想什麼,歡歡喜喜地挑了幾盆菊花後,小臉一扭脆生生地喊道:「太子叔叔。」

  聽聽這些稱呼吧,光就「陛下爺爺」和「太子叔叔」這二位喊下來,這孩子長大後不變成個紈絝子弟都對不起這二位。

  「玉璧拜見殿下。」

  「桓兒呀,挑菊花呢,多挑幾盆。」顧弘承心情良好,主要是周氏這幾天內就要生產了,眼看著要當爹能心情不好。

  得,又是個提菊花這事兒的:「已經挑了好些盆了,殿下,太子妃娘娘這幾日就要生產了,身子可還好。」

  「煩你惦記,都好,就是這幾天身子重得厲害,不願動彈。聽你說要多走動才好生產,這不,天天看著她讓她多動動呢。這會兒就在後頭賞花,你領著桓兒去跟她說說話,也安安她的心,這幾天她操心著呢,怕東怕西的。我去父皇那邊有事兒,你過去吧。」顧弘承說完轉身走了。

  玉璧抱著蕭桓往後邊園子裡去,太子妃周氏正在不怎麼樂意地穿梭在花園裡,見到玉璧來就跟她吐槽:「玉璧,可見著你了,正要讓人找你去。誒,看看小桓兒多好看呀,看到小桓兒,我才覺得生孩子是件幸福的事兒。」

  周氏私底下問過經驗豐富的產婆,她娘家帶來的人隱晦地提過,是個女兒,一想到是女兒,周氏的心就沉了。現在東宮裡已經放開了,只等著看她這胎,如果是個女兒,那就很有可能趕不上嫡長子這個趟了,所以周氏才會憂心忡忡。

  被玉璧放開的蕭桓可能被告誡過在太子妃身邊時要輕手輕腳,抱著他挨近周氏時,他手腳都不帶亂動的,只眨巴著眼睛看著周氏隆起的肚子說:「娘娘……弟弟……」

  聞言,周氏神色有些微黯然,然後很快就笑起來,輕輕拍了拍蕭桓的腦袋說:「嗯,過幾天就會出來和你玩了,小桓兒要好好照顧她噢。」

  「好。」

  這天蕭桓白天才說完是弟弟,晚上周氏就開始有反應,第二天一大早進了產房,沒半個時辰就傳出了一聲啼哭。看看人家生孩子,再看看自己,別人像順便,她那叫要命。

  再一問,是個兒子,淳慶帝高興得立馬就賜了名字,總算有個可以光明正大姓顧的孫子了:「顧琮。」

  琮者,玉也,大器,形八方,禮厚土。

  玉璧聽完解釋,真想問問以後顧琮小朋友的表字是叫「大器」還是叫「厚土」。

  太子顧弘承初為人父,當然高興,但最高興的是周氏,沒有人比她更驚喜、更意外。抱著顧琮,周氏覺得像是在做夢,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生的是兒子,回過神來直覺得跟蕭桓有關:「那孩子,果然是個靈慧的,都說有那樣一雙眼睛,一定是得天地福緣,看來真是個有大福緣的。」

  周氏覺得,得趕緊跟顧弘承說說,要讓蕭桓日後和她的兒了一塊讀書成長,就像蕭慶之和顧弘承那樣兒。私心底,周氏一直覺得顧弘承要不是太子,比不得蕭慶之,那才是塊好料子。

  而顧弘承則是理所當然,我和蕭慶之一塊長大,蕭桓又這麼聰明招人喜歡,當然要讓他和顧琮一塊長大。淳慶帝則是想許蕭慶之一門富貴,所以也想著應該這麼做。

  但是,對於這樁事,蕭慶之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當淳慶帝透露出這個意思時,蕭慶之甚至顧不上自己不想說破。很乾脆、很利落地站起身來一禮,說道:「陛下,微臣本應避嫌,但卻早已經深陷,所以不願桓兒也深陷其中。」

  也幸虧左右無人,否則,蕭慶之也拒絕不得這麼痛快。

  他倒是痛快了,淳慶帝十分不痛快。

  蕭慶之是想,要是從現在就開始培養感情,日後只怕離不得,這要是翻起臉來,對自家兒子來說該多傷感啊,這樣的事絕對不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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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她們是不同的

  淳慶帝還沒想著怎麼讓蕭慶之扭轉心意,崔莠就開始出招,她對自己的兒子確實充滿厭惡,但是不妨礙崔家人對謝春江有寄望。崔家這樣累世的人家,什麼都不缺,朝中也不缺人,久而久之,就自然而然地有了些野望。

  謝春江不是有血統嗎,崔家也不去幹那推翻顧家天下的事兒,只需要把自家姑娘肚子裡出來的天家血脈推到大位上就足夠了。憑著謝春江這樣的純孝之人,怎麼也少不了外祖家的好處和照顧。至於崔莠,她唯一想要的無非是報復淳慶帝,你瞧不上我,那我就捧著自己兒子坐那張椅子,將來做了太后,她就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不缺少淳慶帝那麼個后位。

  如果是蕭瑜在后位上,崔莠沒話說,畢竟那位比她更名正言順,但不是蕭瑜,那她心裡的想法就更多了。

  「誒,聽說了沒,梁郡馬的女婿是那位在外頭的兒子。」

  「難道那個消息是真的,連你都聽說了,看來這消息傳得夠廣的。」

  玉璧難得休一天,抱著蕭桓上街逛逛,沒走兩條街就聽了滿耳朵八卦:「大嬸兒,你們在說什麼呢?我深居簡出的,還沒聽說過呢,快些說來一塊聽聽,我請大嬸兒大姐們喝茶。」

  扔出一角碎銀子去,街邊的茶攤主趕緊給上了茶,那幾個圍坐在一塊或納鞋底或縫補衣裳的婦人們樂呵呵地看著她坐下,南角上納鞋底的婦人小聲地開口:「梁郡馬的女婿知道吧。

  「知道啊?去年鬧得那麼大,哪能不知道。」玉璧心說自個兒就在現場,要不知道就是瞎子聾子。

  納鞋底的婦人又道:「陛下主婚、殿下證婚,這榮耀足足的。頭前還以為是看著蕭大人的面子,現在看來,跟蕭大人還真沒干係。」

  嗯?一下子又說到蕭慶之那裡去了,好在是說跟蕭慶之沒關係:「那跟什麼有關係?」

  正往衣服上縫護領的婦人抬頭湊了句話:「跟蕭大人沒關係,也不是看永嘉郡主的面兒?那就只有謝公子了唄。」

  「關謝公子什麼事兒?」玉璧雖然是知情人,可被這群人繞糊塗了,壓根也沒想到京城裡開始傳起真相來這種可能。

  「誒,一看你就是個不常出門的,帶孩子折騰得吧。現在京中私底下都傳開了,謝公子是……那位在外頭的兒子,而且還在長呢。」說「那位」的時候,縫護領的婦人伸手指了指天,眉眼間一陣隱晦。

  我的神啊!怎麼這就傳開了,這消息誰傳出去的?怎麼這麼沒心沒肺:「這……這可能嗎?」

  玉璧心思動了又動,轉了又轉,心跳得越來越快。謝春江是淳慶帝私生子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宮裡頭那兩尊,就是他們夫婦倆,然後就是當事人和一個崔莠。他們夫妻倆要傳緋聞早傳了不會等到現在,太子和淳慶帝也一樣,謝春江也同理,那麼唯一新加入知道這個消息的就是崔莠。

  這是親媽呀?比後媽還後媽呢。

  「有什麼不可能的,都傳開了,又不是我們在這言語。你四下裡聽聽去?現在誰不是閒著沒事兒就嚼話兩句。那位年輕的時候本就是個風流的主兒,有這樣的事兒一點也不稀奇,指不定那位在外頭還有,只不過沒認上前來。」

  真是太勁爆了!

  動了動心念,玉璧不認為蕭慶之天天兩點一線做學問做傻了,這件事蕭慶之肯定也有耳聞。但是居然沒有告訴她,大概是怕她去湊熱鬮:「桑兒,你去讓他們準備馬車?我去書院看看。」

  桑兒領命離去?但是很快桑兒又轉了回來,桑兒身後還跟著謝春江和梁三娘。見到這倆,玉璧衝他們招招手,然後一行人去了靜廬?找了間安靜的雅間坐下。玉璧這才顧得上打量謝春江的面色,看著就跟霜打了一樣,蔫了吧嘰的:「潮生?」

  謝春江這時候滿面痛苦之色,這事是誰傳出去的,哪裡還用多想。崔家也就兩個人知道,另一個崔家人還是崔莠主動告知的。這事,崔莠脫不開干係,所以謝春江才覺得痛苦:「玉璧,我該怎麼辦?該怎麼去面對呢?」

  看梁三娘一眼,玉璧輕咳一聲說:「確定了嗎?」

  只見謝春江點頭說:「是,如果不確定,不會來找你。子雲在書院,我不想擾他,現在只能找你問問主意。」

  「為什麼,做這件事總要有目的吧。」玉璧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想不出崔莠的目的是什麼。

  「玉璧姐姐,還是我來說吧,崔家大概有了不該有念頭。現在想來,母親大約是憎恨的。」梁三娘說得很簡單,但是話已經到底了,畢竟是做人媳婦的,不好背著說不是。梁三娘更沒想到,自己嫁一個普普通通的舉子,居然還能蒙著個天家血脈,雖說是私生子,但那也是淳慶帝的私生子啊!

  本來以為是個好事,現在想想,是天大的禍事。

  「憎恨。」恨能讓人瘋狂,尤其是像崔莠這樣二十幾年青燈古佛過來的女人,要麼徹悟,要麼變態,現在看來蕭瑜是前者,崔莠現在是後者。崔老太太這是要報復淳慶帝呢,要把淳慶帝拉下馬,然後扶自己兒子上去。

  知道這是親媽,這親媽比狼還狠,謝春江避之唯恐不及的,她卻上趕著把親兒子往坑裡填。

  「潮生啊,你怕嗎?」玉璧問道。

  「怕,怎麼不怕,王權傾輒,非死既榮。但是,我不想死,也無需榮華。玉璧,你……你離陛下近一些,這京裡的事逃不過陛下耳目,我想求你幫個忙,替我帶幾句話給陛下。」現在蕭慶之都無宣召不得進宮,畢竟官職不到,只有玉璧只要不休假,就得去宮裡給淳慶帝沏茶,所以謝春江才會找上玉璧。

  給淳慶帝帶話,這……玉璧有點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行,你說,我不能保證一字不漏地帶給陛下,但找著合適的時機,一定向陛下說明白。」

  謝春江點頭,然後臉肅然地說道:「求陛下留家母一命,我願以己身換家母下半生安平,沒有我在,母親也不會再有什麼倚仗,請陛下成全。」

  震驚地看著謝春江,梁三娘喊了一聲:「潮生,你……」

  「三娘,你放心。」謝春江笑了笑,安慰自家娘子。

  「潮生啊,我找個時間請陛下出宮一趟吧,至於能不能成,全看陛下如何。」玉璧可不敢說準,也不敢做主,至於帶話,有些話她真沒膽帶。

  蕭慶之從書院回來,聽了她的話,也不置可否,第二天早上玉璧要進宮去的時候,他才說:「你不要說,我去說吧,今兒正好沒我的課,我遞個話進去,看陛下見不見吧。這節骨眼上,陛下未必能見我。」

  「慶之,你知道這是崔……」

  「別說,心裡明白就行了,快點上馬車去吧,要不然該誤了時辰。」蕭慶之說完自顧自地在屋子裡換衣服,沒過多久,宮裡頭就來人宣蕭慶之御書房面聖。

  御書房裡一進,玉璧倒不在,蕭慶之四顧了一圈兒,淳慶帝看著他衝左邊一指,蕭慶之明白了,左邊是花園,上花園裡去了,八成是帶著自家兒子在後邊呢:「陛下。」

  「朕知道你為什麼來的,先坐著,朕把這折子批完再跟你說。」淳慶帝擰著眉頭,當然知道大兒子是為二兒子來的。批完手頭的折子,淳慶帝才看向蕭慶之:「潮生的事,朕自有計較,你去告訴他,能顧惜自會顧惜,無法姑息時自然不會姑息。至於性命,朕誰的命也不要,砍誰腦袋的事,朕沒興致。但崔家一眾,不在此列。」

  顧惜,姑息,這倆字很像似,但意思完全不同。蕭慶之聽完,起身施禮,道:「陛下,依微臣所見,還是見一面吧。」

  淳慶帝忽然笑出聲來:「見,子雲吶,有些人見了會知進退,有些人永遠不會知道進退為何物。在這件事上,你想當然了,她們是不同的。」

  「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見一見潮生,也好讓他安心。慌亂中怕他出錯,反倒會讓他陷入萬劫不復。」雖然一開始蕭慶之就是為謝春江來的,崔老太太在他眼裡也是個不應該姑息的。但是到底際遇相同,這很容易讓他想起蕭瑜來,如果蕭瑜也要這麼做,是不是淳慶帝也會像現在這樣對待。

  這麼一想,就頗不是滋味兒。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淳慶帝揮退了蕭慶之,蕭慶之走到門邊時,淳慶帝又加了一句話:「子雲,她們是不同的。」

  蕭慶之回身一禮,面帶微笑,溫燦一如同向著陽光開的花朵:「微臣,明白。」

  淳慶帝略皺眉,沒有再說。

  蕭慶之拐到左邊花園裡找到玉璧,玉璧正在逗著蕭桓玩,蕭桓正一口一聲叫著「涼,涼……」

  「爹。」

  「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玉璧說完看了看御書房那邊,大概明白是從御書房出來的,只是不知道淳慶帝說了什麼。而且,剛才淳慶帝提前把她支出來,是特意不讓她在旁邊聽的。

  「沒什麼,我跟陛下請了假,咱們一塊兒出宮走走。」

  「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場非死既生的考驗

  仲秋已過,京郊處處一邊濃濃秋意,風吹來空氣裡布滿乾燥的草木氣息。玉璧牽著蕭桓在前邊兒跑,蕭慶之在後邊跟著,看著這一大一小撒瘋,蕭慶之滿面笑意,與出宮時臉上擺的笑不一樣,此時的笑是發自於內心的,眼底也是一片柔和。

  等一大一小撒瘋累了,跟倦鳥歸巢一樣回到他身邊,他掏出帕子替這個擦擦汗,給那個搧搧涼。小蕭桓湊上小臉,一雙眼睛烏丟丟撲閃撲閃地看著他,嫩生生地說:「爹,擦……」

  「好,一腦門子的汗,讓跑慢點都不聽。你也是,孩子還小,你也還小嗎?」蕭慶之輕拍了玉璧一下,見她也滿臉是汗,又給她擦了擦。

  玉璧也湊上臉去,笑嘻嘻地看著他說:「現在可以說了吧,叫我出來什麼事兒?」

  收回手帕,蕭慶之抱起蕭桓,聲音有點悶地說:「玉璧,你先去海州成不成?」

  海州,是河南道轄下,如果玉璧沒記錯是個靠海的地方。瞇起眼睛,玉璧覺得蕭慶之已經在尋求退路了:「你打定主意了嗎,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搖搖頭,蕭慶之說:「早些打算為好,你們不在,我才敢放開手腳。」

  「哼,不信你,我和桓兒要是走了,你才更沒有顧忌,萬一做出什麼思慮不周的事情來,到時候我和桓兒還能等到你不。我和桓兒是不會走的,留下你才有顧忌,才不會放縱著自己張肆意去做。慶之,你聽我一句話,他畢竟是陛下。平時,我也敢在陛下跟前沒個正形,可大是大非,不要去試探陛下的底限,那不是有危險,而是要丟性命的。」玉璧承認平時不怎麼把淳慶帝這個皇權執掌者當回事,可真到節骨眼上,她不敢,那可是掌握生殺大權的主。

  雖然,玉璧不太明白蕭慶之要做的是什麼,但她能肯定,那是要冒著殺身的危機捨命去做。

  「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乖啊,玉璧,早早去海州我才能安心。」蕭慶之這會兒才發現,自己對玉璧是真沒輒。

  抱著蕭桓,玉璧小臉一揚說:「別勸了,你知道我比牛還牛,我打定了主意不走,那就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長歎一聲,蕭慶之忍不住伸手敲了她一記:「你看來是非要跟爺同生共死了。」

  「對一半,讓我跟你同生可以,共死就免了。當然,要是牽連到我了,那也不怨誰。不過,你不能讓這事牽連到我娘家人。」玉璧覺得占了陳玉璧這身子就算了,絕不能因為自己再毀了陳氏一家。

  ……

  「沒這麼嚴重,只是不想讓你操心,你也知道你這脾氣,丁點大的事你也如臨大敵。」蕭慶之說完就沒再繼續往下說,而是領著玉璧坐上馬車回府裡去。

  剛一下馬車,就接到消息,隔壁謝春江一家下下都被大理寺拿了去,罪名是造謠傳謠,污君辱聖。這樣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是萬死莫恕,往小斥責兩句就能放出去。了解完消息,蕭慶之知道,淳慶帝還是回護了的。

  抱著懷裡睡著的蕭桓,蕭慶之心頭不免有些淡淡的悲涼。他悲涼的不是別的,因為……這樁事根本就不是衝謝春江去的,這個他沒有告訴玉璧。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衝他,太子到底知道了他的身世。

  太子在害怕,淳慶帝太過看重他,他的身份太大,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是長子,更何況蕭瑜是曾經可能成為皇后的人。這就是打小一起長大,對著你臉時說我們共患難同富貴的兄弟:「玉璧,你抱桓兒進去安置,我去看看潮生。」

  「這麼晚了,還要去嗎?要不你等等,我做東西,你給潮生送過去,大理寺總不會像當時招待你似地招待他。」玉璧記得清楚,蕭慶之那時有爵位在身,而且又是寵臣近臣,當然待遇不同。謝潮生不一樣,就是個舉子沒有官身,進去了那還能有什麼好招待。

  「也好,我來抱桓兒,你去準備一下。」蕭慶之抱過已經熟睡的兒子,走入屋裡放下,看著兒子在榻上滾了滾把臉埋在小米兒縫成的枕頭上,心頭冷熱交替:「桓兒,你叔叔不安了,在猶豫著要不要我的性命呢。」

  畢竟有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情誼,又有多年的相知,顧弘承向來心地較軟,這時正處於從大統上叫要讓他死,從情誼上講又想放了他的關鍵時候。此時用得好,以後天下無處不可去,此時要是走錯一步,菜市口就算現在不是他的歸宿,以後也會是。

  玉璧做好東西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蕭慶之輕點著兒子的小臉蛋在那兒發呆,臉上晴一陣陰一陣:「慶之,東西都準備好了,你提上早去早回……不要生事端。」

  衝玉璧一笑,蕭慶之道:「沒什麼大事,你放心,我去去就回。難道大理寺現在還能押下我不成,守好院子等著我,除非是這院裡的人,否則不要放人進出。」

  「我知道,你小心。」玉璧說完,上前整了整他的衣襟,難得露出特小兒女溫情脈脈的一面來:「不管多晚,我等你。」

  「好。」

  蕭慶之轉身出院子,大理寺離院子一刻鐘的路,大理寺日日都是燈火通明。老遠台階上站著的侍衛看到蕭慶之來了,連忙迎上來行禮:「蕭大人,這麼晚可是有事兒吩咐?」

  不著痕跡地一張銀票攥在手裡,行雲流水地塞進侍衛袖籠中,蕭慶之臉上跟沒這回事一樣,一如往常溫平中正地笑滿臉:「一位故人在大理寺,我來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本來侍衛以為是個沒油水撈的,不敢跟這位要不是,可人家有眼色先遞上來,還塞得跟沒事人一樣。侍衛心裡就先高興了幾分,臉面上自是更加恭敬:「不知道蕭大人是來看哪位?」

  「吳州謝春江。」

  侍衛臉色一滯,略有些為難地說:「這位上頭發下話來,是不請允許去探的……不過誰讓您是蕭大人,小的麻著膽也得讓您和謝舉人見上一面。時間不多,蕭大人緊著點。」

  衝侍衛點點頭,蕭慶之轉身入內,大理寺是有收監牢的。跟他上回待的肯定不是一個地方,蕭慶之轉了幾個彎由人領著見到了謝春江,謝春江頹然地坐在一張長條凳上,睜著眼睛雙目無神地挺著背,看起來頗是淒涼:「潮生。」

  「子……子雲。」謝春江微愣,沒想到這麼快蕭慶之就會來看他,他一直崇敬的人果然不負他的崇敬。只是,謝春江寧可他不來,他怕自己連累了蕭慶之。

  「別愣了,玉璧做了些吃的,你先墊著,我托了人照顧你,至少得讓你吃好。其他的,不要多想,這坎對你來說不是什麼難關。」因為這個難關是他的,蕭慶之放下食盒,又撒出去不少銀票。女監那邊,蕭慶之就沒進去,只「關照」一番然後就退出來了。

  蕭慶之走後,謝春江是安心了,吃吃喝喝睡去。

  而從大理寺出來的蕭慶之卻不再能安穩,遠遠地看向宮禁處,長長歎了一口氣:「陛下,其實您也在逼我,我懂。您是要看看我有沒有這份野心,殿下是想看看該不該現在就收拾了我。陛下,殿下的心意我懂,您的心思我不懂。陛下,您是希望我有野心呢,還是希望我沒有野心。

  「知道您對母親念念不忘,但是您的念念不忘,可曾想過並非是母親所盼的。如此,何必再看我有沒有野心,您知道,我的志向從來不在朝堂。但是,如果您要逼我,我從不介意做些不符合志向,也有違意願的事情。

  「殿下,您也不該逼我,我們一起長大,您所懷疑的本是我所希望能信任的。殿下,您應該知道,我才真正是那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牛!」蕭慶之心裡默默說完,轉身回府,省得自家小玉璧擔心。

  宮裡,蕭慶之還沒回府,他去大理寺的消息就傳到了淳慶帝和顧弘承手中。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甚至他在大理寺門口向著禁宮站了多久都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朕知道你會埋怨朕,但是若要以後安平,朕只能在眼前看著你們一一化解,有朕在,至少性命無虞。」這是淳慶帝的想法,如果他不能看著了,就是太子再心軟,也不看著蕭慶之和謝春江在他眼前礙眼。

  在外的皇室血脈,只要有心願意被利用,是十分大的威脅。要是普通人就算了,像蕭慶之這樣的,絕對不能安心放過。所以謝春江被光明正大地算計進了大理寺,而蕭慶之則是暗中行事。

  因為,謝春江對太子來說沒有威脅,但蕭慶之讓太子感覺到了威脅。

  「子雲,我也不願意,若放在五年前,拱手相讓又休妨,放在三年前,我們也可以坦誠而待。但偏偏是現在,我已臨朝監國多年,這到手的天下,我如何能放開。」玩過了王權之後,有幾個人捨得放下,太子此時承認,自己只是個俗人。權勢地位,金錢美人,如同毒藥,而他已然成癮。

  太子也知道,這是淳慶帝給他的考驗,這場考驗,同時檢驗著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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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擅長激勵人心的好媳婦

  回了小院,滿院燈火映照之下,枝影橫斜花盡放,菊花的淡香在月色下浮動。臨窗投下一抹支著下巴的剪影,似乎是玉璧在那裡看著書,屋子裡還傳來蕭桓的聲音。花瓣一樣令人覺得微薰的噪音,柔軟地喊著「娘」。

  這孩子才十個月就已經能大致叫對人了,人人都誇一句聰慧天成,但蕭慶之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過聰明。站在院子裡,聽著屋裡頭玉璧說:「討打,小孩子不都該早點睡麼,你倒好,不但不肯睡,還越夜越精神。老話說得沒錯,孩子就是來討債的,我前世欠你的行了吧,祖宗。」

  「娘,親親!」

  「親你個頭……徐媽,你說他是不是太鬧了點兒。而且,我記得別人家的孩子也沒這麼早能走路的,他倒是好,像是早打算好了要早點學會走學會跳好氣我似的。」玉璧當媽確實當得有滋有味兒,可煩也是真煩,蕭桓太不讓人省心了。

  徐媽是蕭桓的奶媽,這會兒正蹲在地上護著小蕭桓,讓他學走步又不至於摔著:「夫人這話說得,咱們小公子天資聰穎,這難道不好。別人盼都不盼不來的福份,夫人多好的福氣,小公子看著就是個鍾天地靈秀的。」

  怎麼聽著都覺得這孩子長大了得是個投機取巧之輩,再看看蕭桓那好吃好動彈的性子,人說三歲看到老,她看不用三歲,現在就能看出來了。肯定是個能把人往死裡折騰的主兒,跟蕭慶之怎麼一點兒也不像:「誒,要不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我真得懷疑你是撿來的,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爹。」

  「胡說,哪有這麼說兒子的。」蕭慶之聽完邁步走進去,再讓玉璧說下去,估計又得瞎話一句句往外蹦。她的瞎話,他聽著沒事,外人聽了不免要胡思亂想:「我小時候,比他還能折騰,現在不也好好的,小孩子鬧一點沒事。」

  見蕭慶之回來了,桑兒和徐媽趕緊行禮退下,留下夫妻二人在屋裡大眼對小眼,並著一個小蕭桓在那吱吱呀呀揮著小肉胳膊跟蕭慶之的招呼。沒好氣瞪他一眼,玉璧說:「你最近好像挺欠收拾。」

  抱著兒子坐下,蕭慶之橫她一眼說:「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樣的話,更別當著下邊的人這麼說孩子,孩子會記住的。」

  呃,好吧,她錯了。痛痛快快認識到錯誤之後,玉璧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潮生怎麼樣了?」

  「還好,他不會有事,天家骨血,哪裡有那麼容易出事。陛下且顧惜著,只要宮裡沒下旨意,誰又能把他怎麼著。倒是你,最你告個病假,好好在家養著吧,別上宮裡去了。」蕭慶之是擔心玉璧聽到那些風言風語,開始胡亂擔心。小事兒她都能瞎操心、亂八卦,何況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一點也不小。

  見他滿面那肅然地跟自己說告病假,玉璧當然得問一句為什麼:「怎麼了?」

  從蕭桓嘴裡抽出被兒子口水洗禮的手指,蕭慶之看著那亮晶晶的指尖,無奈地擦在蕭桓肩上夾著的帕子上:「怕你去給潮生求情,也怕陛下因為潮生的事把你牽進去,聽話,我明天去替你遞條子,等到事情平息下來,再進宮當差……要不,宮裡的差事就這麼辭了吧,日後你想幹什麼也自在。」

  當她不想辭宮裡的差事嗎,她現在都是一孩子的媽了,當然更樂意於在家帶帶孩子,做做好吃的,結果孩子才三個月,宮裡就派了人來讓她在蕭桓百日之後進宮繼續當差:「我倒想辭,只要你能替我辭了,我巴不得呢。不過,你確定陛下肯放人……別這麼看著我,我倒不認為自己有這麼重要,主要是,陛下不是想天天見著咱家桓兒麼。」

  輕歎一聲,蕭慶之說:「我盡力為你辭了,不能也讓你多歇一段時日,至於岳父岳母和修良,我托了人幫忙,讓修良去江南道做律法司掌贊,岳父岳母隨修良上任。京城不太平,我騰不開手腳去照料,只能托姚道台關顧一二。」

  「你……你還說這件事不危險,又是讓我去海州,又是二老和哥哥離京赴任。慶之,你到底遇上什麼事了,到底你想幹什麼,你就不能跟我說明白嗎?難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難道我就這麼沒用,以至於你都不能把事情告訴我,讓我替你分擔。」玉璧說完覺得挺難受的,難道自己就真是表現得這麼不靠譜。她雖說處處表現得很不靠譜,可幾時見她出過事,她要真有這麼不靠譜,哪裡能活到現在天天上淳慶帝面前蹦達並八卦。

  她再不靠譜,也早就明白了淳慶帝的底限在哪裡,淳慶帝好惡的各是什麼。她再不靠譜,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維繫著蕭慶之和淳慶帝之間的那一點點血脈關聯,還得注意著讓淳慶帝的情感不要太過重。過疏遠不安心,太近太重又不安生,真當她是傻子!

  「好好好,別生氣,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藉這件事看能不能脫身,我一個人好脫身,帶上你們就太招眼了不是。潮生這件事一出,我就更想著早點離去了,這裡實在太險。」蕭慶之到底還是沒有把事實說出來,平時這麼些許小事,她都能滿懷謹慎地操心,現在這麼大一樁,跟她說了她怎麼也要露出點破綻來。

  玉璧能沒看出來嗎,蕭慶之這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真當她是死的。多看了他幾眼,玉璧卻沒有揭破他,算了,給他留點餘地:「這說什麼就什麼吧,明天去給我遞假條,正好秋末漸涼是打盹犯睏的好時候,我還喜得有這樣的自在。至於你的事,我知道你沒跟我說實話,你記要記住一條,我也只說這一遍,你要是死了,兒子要改姓的!」

  ……

  這可真是天大的威脅,蕭慶之張嘴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好半晌才伸手敲她一個不輕的腦瓜子:「你還真敢說,放心,就衝你這句話,我也不敢死。」

  有這樣的媳婦,他敢不把自己的命看好,真是擅長激勵人心的好媳婦啊!

  把孩子哄著,蕭慶之眼一挑說:「媳婦兒,良宵苦短,我們也早點就寢吧。」

  「嗯,記得今天什麼日子不?」

  「初七……」懂了,自家親親媳婦兒每個月都有的那麼幾天,鬱悶地一撩袍子,蕭大人很有眼色地沖紅糖水去了。

  看著某人自以為懂了地轉身去廚房,還沒忘問她一聲「紅糖在哪兒」,玉璧當場呆掉。這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對吧,她每個月確實是初五前後的月事,可上個月就沒來,自己就想跟蕭慶之說說她可能懷上了,結果這位居然那麼主動那麼主動地去沖紅糖水去了。

  可她記得孕婦,尤其是孕初期不宜喝紅糖水的。所以蕭慶之特有誠意地奉上紅糖水時,玉璧看著愣還是沒伸手:「怎麼不喝啊,剛好,不燙。」

  仰天長歎一聲,玉璧弱弱地說:「不能喝。」

  「你從前不是說,每個月這幾天要記得給你沏紅糖水嗎?怎麼現在又不能喝了,改醫囑了?」蕭慶之拿不準,女人果然很麻煩,他家小玉璧已經算不麻煩的了都這麼麻煩。

  誒,跟男人這麼說果然說不通的,玉璧繼續仰天長歎,然後眨巴著眼睛,嘗試著像自家兒子一樣瞅著蕭慶之。蕭慶之越迷糊了,都不懂她要做什麼,好半天才聽到玉璧幽幽一聲長長歎息,似嗔似怨地道:「去請醫官來吧。」

  什麼意思,蕭慶之仔細看了她幾眼:「哪不舒服,是染了風寒,還是頭疼了?」

  頭疼是玉璧產後才有的毛病,調養幾個月後已經不顯了,見蕭慶之滿面憂心,臉色都黯淡了幾分,玉璧感動得都不忍心賣關子了:「記不記得,上個月沒讓你給我泡紅糖水,記不記得這個月我也沒喊腰酸背疼?」

  點點頭,蕭慶之琢磨了片刻,還是沒明白。原諒他,他要再有幾個孩子可能就明白,可現在才一個,而且來得有點兒那麼糊裡糊塗,怎麼可能一下子就領悟:「倒是,不過,跟請醫官有干係嗎?」

  婦科病,月經不調也要請醫官,但蕭慶之可沒關係過。他和玉璧身子都好,壯實得很,就連蕭桓也是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玉璧這時才發現,自己還是別繞彎子了,要不到頭來氣壞的是自己的身體,和可能在肚子裡的孩子:「讓你去請醫官是因為……我可能又懷孕了!估計是兩個月出頭的樣子,上個月沒太在意,這個月還沒按時間來月事,剛才跟你一說我才記起,還是去請醫官來看看吧,別耽誤了。」

  她的話一說完,就發現蕭慶之整個人愣在那裡,表情不是喜悅,而是盯著她的肚子如臨大敵。蕭慶之是很喜歡孩子,對蕭桓也可謂是慈父加嚴父的終極版本,但是偶爾他會看著兒子感覺到害怕,因為伴隨著這個孩子而來的是玉璧差點失去性命。

  「慶之,你……你不高興嗎,你不喜歡我們有孩子嗎?」不是玉璧太敏感,而是蕭慶之表現得太明顯。那眼神明顯不是喜歡,可是蕭桓他不是很喜歡嗎,難道自己這麼快就人老珠黃,昨日黃花了?

  「蕭慶之,你還有沒有點……」

  話沒說完,但是玉璧忽然間看懂了,他的眼底布滿的是恐懼,很深的恐懼與不安。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自家孩子的到來與別人家孩子的離開

  因為太在乎,所以才會恐懼。

  生蕭桓那天,玉璧只知道自己的感受,雖然知道蕭慶之擔憂自己,但從來沒有想過,因為難產會讓蕭慶之打從心底裡恐懼不安。幽幽一歎,她伸手拂過蕭慶之的眉心,然後十分自然地印上溫軟的唇:「不要擔心,第一次才會這樣,阿娘生我哥的時候難產,生我的時候很順利。而且醫官把我的身體調理得很好,你又不是沒聽醫官說,我現在還是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捉鱉的好身板。」

  「隔三岔五頭疼,連冷風都吹不得,一變天就要犯暈這要叫好身板?玉璧,我們……」蕭慶之想說不要這個孩子,可孩子如果已經存在,他也狠不下這個心。這是他們的孩子啊,再多幾個都不嫌多,他怎麼會不喜歡孩子,只是想到玉璧要受那樣的折磨,他寧願只有蕭桓這麼一個兒子就好。

  如果玉璧早告訴他,他甚至寧願不要孩子,在這世上,如今陪在他身邊的還有誰呢,不只有玉璧這個溫暖的丫頭。如果她再離開,對他來說縱生也與死無異。

  也許,在這件事上,他是過於小兒女,過於溫情脈脈。但是一個人長時間獨自在這世間行走,忽然有個人站到身邊,堅定地挽著手說「我會跟你在一起,一輩子走下去,直到盡頭」。這之後,他身邊就再也不能缺少這個人,只有玉璧在他身邊,他才覺得人世是圓滿的,生活還是可以去追求的。

  輕輕柔柔地抱住蕭慶之,玉璧發現蕭慶之瘦了,本來就挺瘦削的身子,一摸下去幾乎全是骨頭。從前還可以說一句精悍,但現在卻是瘦得不成樣子了:「慶之,這幾個月你太忙了,心也太浮躁。我已經好了,醫官連藥都不讓我再喝了,頭疼已經很久都沒犯了,更別說犯暈。慶之,我們還有健健康康幾十年,不會就此止步的。」

  回抱著懷裡軟軟的身子,玉璧產後倒沒怎麼瘦下來,她從前瘦得一把排骨,現在身上有肉了,抱著像麵團子一般:「玉璧,我只有你和桓兒了,誰也不許少。」

  「那是,你不敢死,當我敢隨便死啊!我要死了,會有別的女人來住我的房子、睡我的男人、打我的兒子,這樣的事兒死都不能幹,不死就更不能幹了。」玉璧趕緊把這氛圍給扭轉來,否則倆人一塊抱團,反而會心情更低落。這時候,要鼓舞士氣,不管蕭慶之要去做什麼,他不能先弱了聲勢。

  被她一打岔,那點沉沉鬱鬱的氛圍就這麼被敲碎成粉末,蕭慶之拍拍她的背,悶聲笑道:「什麼破話,不許瞎說。」

  「爺,夫人,醫官已經到了。」桑兒在門外喊道。

  醫官請進來,玉璧手腕一抬放在脈枕上,蕭慶之站在旁邊,就算是被安撫過了,蕭慶之渾身上下還是繃得緊緊的。哪怕沒危險,只要一想起玉璧生蕭桓時的情形,蕭慶之就得死死忍住才能不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躁。

  燈燭之下,醫官問了幾句玉璧最近的生活習慣、飲食和起居。好半晌後,醫官才在蕭慶之幾欲暴走的狀態下,悠悠然地開口:「恭喜蕭大人、蕭夫人,快兩個月了。好好將養著,夫人上回難產,身子調養得已經很不錯了,安胎藥倒是不必用,靜養著吧。吃食上注意著些,胎不穩的時候多躺少動少操心。」

  這彷彿像是宣判了一樣,蕭慶之既歡喜又擔心,這回倒沒失了神,而是向醫官道謝,又給醫官遞了喜錢,然後才讓桑兒送醫官出門。倒是玉璧,雖然說有點準備,可醫官一確定了,她還有些糊裡糊塗:「真的又懷上了啊!」

  瞧這苦臉,剛才還歡歡喜喜說著孩子的事,這會兒就成這樣了:「怎麼了,剛才不還挺樂呵。」

  「我確實挺高興有孩子,可這節骨眼上,是不是不太是時候。」玉璧咬著下唇,一下沒注意,差點咬破了,低呼一聲揉了揉嘴唇,雙看向蕭慶之說道:「我要生女兒。」

  「行行行,你哪怕生塊石頭,也是我的掌上明珠。」蕭慶之心想,女兒好,蕭桓沒生前他就想過可能是女兒,結果生下來是個到如今活蹦亂跳愛折騰的兒子。

  「現在說有什麼用,又改不了,該是兒子就是兒子,該是女兒就是女兒。不過這倒不用請病假了,這孩子來得及時,休產假,暫時先定下休到孩子滿百日再說。」這孩子真是給爸媽省心來的,正要找藉口,這多麼光明正大一藉口。

  第二天,蕭慶之進宮去給玉璧遞假條子,淳慶帝就招他過去順嘴問了一句,遂喜道:「好事,這是好事,讓這丫頭好好歇著。」

  蕭慶之頷首,正待要告退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太監從外邊閃身進來,跪在御案行禮。淳慶帝揮手讓那小太監起身,看了眼道:「是東宮的吧。」

  那小太監恭敬地道:「回陛下,小的是東宮小立子。皇長孫殿下有恙,太醫院院判已領了諸位醫官前去東宮,太子殿下讓小的來稟報一聲。皇長孫殿下今兒一早起身身子就是燙的,召醫官診治,卻不料藥還沒煎得,皇長孫殿下病情有變……」

  不待小太監說完,淳慶帝就站起身來:「太醫院的醫官都過去了?」

  「回陛下,是。」

  淳慶帝只覺眼前一黑,能讓太醫院醫官都去,讓院判去坐鎮的,不會是小病症。淳慶帝擺手讓小太監不用再說了,只看了眼蕭慶之說:「子雲,與我一道去東宮瞧瞧。」

  「是,陛下。」蕭慶之知道皇長孫顧琮身子一直不太好,但天天一堆醫官看顧著,以為總能慢慢將養起來,沒想到會遇上坎。

  一路直奔東宮,淳慶帝腳下倒不緊不慢,只是看得出來,心裡是很憂急的。太子在子息上一直沒什麼動靜,要是這個孩子守不住,只怕多少會傳出太子福薄的風言風語來。淳慶帝還是很屬意太子的,所以不願太子在這件事上被詬病。

  到東宮外時,太子正在院子中央聽著太醫院院判說著兒子的情形:「……下官斗膽,請殿下定奪。」

  「定奪,怎麼定奪,你告訴孤該怎麼定奪!」太子幾乎是把話從唇齒間擠出來的,足見多麼憤怒與不捨。

  「怎麼回事。」

  「陛下……」

  「父皇,兒臣……」顧弘承揮手衝蕭慶之擺了擺,讓他別多理,然後才看向淳慶帝說:「父皇,琮兒他不好了,這群庸醫,竟讓兒臣拿主意。」

  「太子你先去靜靜神,子雲你陪著他。李院判,你來說。」淳慶帝看著兒子這狼狽邋遢的樣子,著實有些不忍,遂揮退了他。

  李院判可算是看著能拿主意的了,連忙上前道:「陛下,長孫殿下的病來得凶險,此時尋常藥物已經不頂事了,要麼下猛藥,要麼只能看長孫殿下的造化。」

  用猛藥,對一個丁點大的孩子用猛藥,後果可想而知,肯定會有影響。至於看造化,那就基本上是在說盡人事聽天命:「用猛藥如何?」

  果然是陛下,李院判面上一輕,說道:「陛下,若用猛藥,救下了身子也虧了,日後多半就離不開湯藥了。」

  意思是,顧琮這位皇長孫就這麼廢了,所謂的多半,所謂的大概,淳慶帝再明白不過:「去準備用藥,琮兒乃我天家血脈,必定福緣深種。」

  「父皇,這……」其實顧弘承也明白,眼下這情況,只能用猛藥,所謂的造化誰都知道是等死。可這猛藥一下,孩子就等同失去了繼承權,所謂的皇長孫尊榮也就成了一個笑話。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顧弘承跟眼珠子一樣疼愛,卻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弘承,會好的。」淳慶帝說完拍拍兒子的肩,宮裡不怕多個用藥材養著的皇孫,淳慶帝只是不想讓兒子留有遺憾。

  一劑湯藥下去,大約半個時辰,顧琮開始慢慢退燒,只是燒退得很緩慢。直到下午才算停當,這時醫官再一診脈,臉色大喜:「陛下,殿下,長孫殿下吉人天相,病情已經穩定了。」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淳慶帝和蕭慶之一直陪著顧弘承守到晚飯時分,顧琮幽幽轉醒,眾人大喜過望,互相安撫了幾句這才散開。蕭慶之出宮時,一身冷汗,不是因為顧琮的事,而是想到了蕭桓。

  從沒有一刻蕭慶之像現在這樣慶幸,蕭桓很健康,雖然太鬧了些,太能折騰了些,但只要孩子健康,他就再無所求。平時玉璧養蕭桓養得很糙,什麼都給吃,哪都給去,從不像別的婦人照顧得那麼精細。現在蕭慶之想想糙養是對的,不至於嬌貴到一點風吹草動都病倒:「唉,盼著長孫殿下能好,殿下早點再生養幾個,要不風言風語很難整治。」

  昨天晚上還在為兄弟鬩牆而內心充滿陰暗情緒,今天又為兄弟的子嗣擔憂,這叫什麼事兒。

  回到家,一把抱起在草地上爬著滾著的兒子,蕭慶之狠狠親了幾口。親得小蕭桓直樂,然後沾滿口水回親他,他才笑著把兒子往半空中拋得高高的:「桓兒,你一定要健康平安吶。」

  父母對子女最樸實的祝福就是健康平安,別無其他。

  皇長孫的病,以為到這裡就算結束了,以後宮裡要多出個抱著藥罐子不能撒手的皇孫。但是一個多月後,第一場雪落下來,顧琮還是走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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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當年風雨事留痕

  顧琮的夭折讓顧弘承很是難過了一段時間,甚至冥冥中不免要想,是不是他對蕭慶之做得太過分了,上天才帶走了他的兒子。這段時間,顧弘承相信蕭慶之已經了解了所有的布局,但是蕭慶之還依然是像從前一樣對待他。

  加之顧琮的死,蕭慶之也十分難過,那種難過並不作偽。蕭慶之這個人笑的表情可能是假的,但難過的表情絕對不假。顧弘承了解蕭慶之,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樣,就這麼著,顧弘承又開始猶豫,血緣不血緣先放一邊,這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著實有些下不去手了。

  等到顧弘承從顧琮夭折的事裡走出來,才得知玉璧又懷上身孕的消息:「真是有福氣的人啊!」

  是啊,太有福氣了,這讓顧弘承覺得是比蕭慶之本身能力手段更大威脅。如果子息薄,不用蕭慶之,他下邊幾個名正言順,正觀望著皇位的弟弟們就會撲上前來。二弟三弟府裡都開始傳來好消息了,他……似乎要加快步伐了。

  於是乎,太子窩在東宮裡,決定好好造人。但是這卻讓淳慶帝十分不喜,堂堂一個太子,該幹的事兒不幹,天天膩歪在脂粉堆裡像什麼話:「去東宮傳太子來。」

  太子沒到,蕭慶之和玉璧先到了,淳慶帝實在念叨玉璧的茶了,也想自己的長孫。皇長孫夭折了,淳慶帝心目中真正的嫡長孫還在呢,這時就更顯出重要性來了:「桓兒來了,怎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回陛下,這孩子晚上折騰著呢,是個白天不睡,晚上比白天還精神的。婢子是真不清楚,這小小孩子哪來那麼大精氣神,我看著都累了,他一天輪三撥人照顧,都能把人折騰得不成人形。」玉璧這絕對是在向淳慶帝吐槽,您看看您這孫子,您光帶著好玩了,我這當娘的可帶得吐血了。

  哪想,淳慶帝聽完十分高興,覺得這孩子真是健康啊,有精神頭啊!看著蕭桓,淳慶帝倒挺想伸手抱一抱,可惜當著宮裡人的面不好太熱切,只好轉向蕭慶之:「子雲吶,你去勸勸太子,別鎮日在東宮不幹正事,你們之間向來好說話,也省得朕費工夫去說他。」

  太子膩在東宮不幹正事,蕭慶之和玉璧相視看一眼,心裡都在想:不幹正事,那就是在幹不正經的事。齊齊一縮脖子,夫妻倆心頭一寒,蕭慶之說:「殿下到底還是傷心了,長孫殿下畢竟是殿下的第一個孩子,感傷也是人之常情。」

  御案後頭的淳慶帝都沒想替顧弘承遮掩,揮揮手說:「要是為琮兒傷心,那也便罷了,總是一番慈父心懷。他在東宮夜夜召寢,他的心思我朕也明白,無非是想快些再有喜訊傳出,但這事哪裡是急在一時的,如此不顧惜身子,怎麼扛得起家國天下。」

  這話就重了些,顧弘承在御書房外聽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什麼叫「怎麼扛得起家國天下」。難道這家國天下他扛不起,準備讓別人扛,再想想這都一個多月了,東宮那幾個女人沒一個肚子裡有信兒的,顧弘承心裡愈發著急起來。

  走進御書房,顧弘承行禮後,蕭慶之和玉璧又向顧弘承行禮。顧弘承看到蕭桓,眼神一閃,想起自己夭折的兒子來,心頭更是一陣鈍疼:「桓兒又長個了,越長越像子雲了,眼睛倒比子雲的還要好看一些。」

  蕭桓聽著有人提起他,小眼睛一眨,勉勉強強從抱著他的宮女懷裡掙脫出來,邁著十分不穩的步子撲到顧弘承身邊。顧弘承不免心軟,蹲下來扶住了蕭桓,蕭桓抬著小臉兒,明晃晃的眼睛如照雪光一般看進了顧弘承眼底:「哥……哥……」

  ……

  頓時間屋子裡的人都一怔愕然,這輩份就這麼亂了。顧弘承忍不住笑了一聲,抱起了蕭桓說道:「你這一句,我就平白小你爹一輩兒,記住了是叔叔,不是哥哥。」

  抹了把汗,玉璧上前幾步引導著蕭桓說:「桓兒,叫叔叔,叔叔……」

  天天被不同的人抱來抱去,蕭桓還是很有眼色的,扁扁嘴很快就改了口:「叔叔!」

  清脆響亮的一聲喊完,顧弘承笑容更盛:「乖,到後邊吃點心去,陛下爺爺和話要和叔叔說,回頭叔叔再找你玩去。」

  「好。」

  就這幾句話裡,顧弘承心思千回百轉,尤其是「哥哥」和「叔叔」這兩個稱謂。一者讓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一者讓他想起自己和蕭慶之兩人間的血緣糾葛。但,顧弘承臉上依舊滿是笑意:「父皇,可是江南西道的錢糧轉運事宜要與兒臣相商?」

  玉璧見狀,不等告退,自己就跟著蕭桓一道出去了,省得聽他們在那兒擺戲台子。如今太后大約也聽說了點什麼,聽他們帶著蕭桓進宮了,就讓人前來傳玉璧帶著蕭桓到壽和宮去。壽後宮只住著太后,餘下的太妃都住在壽安宮,一進宮行罷禮,太后就向蕭桓招手。

  這次玉璧倒想岔了,後。宮裡就是太后也沒得到消息,這事兒還真就只有淳慶帝和太子知道。太后也就是想見見孩子,自家曾孫夭折了,見見這不是曾孫勝似曾孫的小娃娃也好:「桓兒啊,你顧琮弟弟走了,還沒長大呢……」

  聽著太后這一聲,玉璧差點掉眼淚,淳慶帝和顧弘承的悲傷情緒或多或少都有點演技派的味道,只有太后這一聲是發自骨子裡的心疼。做了母親的人,總能或聽或看地找出區別來:「太后娘娘,您別難過,日後太子殿下自會為皇家開枝散葉,來年太后娘娘只有抱不過來的。」

  「借你這丫頭的好話,只盼著來年真能如願才好,還是你把孩子養得好,瞧瞧桓兒多可人疼。要是我那小曾孫有這麼好的身子骨就好嘍,我一把年紀了少活些年也願意的。聽說你懷上了,我替子雲高興,這孩子從小過得苦,也不愛跟人說,什麼都一個人扛著。現在有你有孩子,心底裡能好受些。」太后表現得像是因為失去孫子而滿心傷感,想要找人絮叨絮叨一樣。

  微微低頭,玉璧挺想扒一卦的,她真的很想知道蕭慶之小時候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以至於他的內心這麼不安。但是,太后這麼主動,她真要上桿子送上去麼:「是這樣啊,婢子一直以為慶之他一直活在蜜糖水裡呢。那日跟婢子訴苦,婢子還怨他不知好歹,生於富貴長於富貴,比吃不飽穿不暖得好多了吧。他只看著我搖頭歎氣,說婢子天真不解世事呢。」

  聽著她的話,太后露出了這段時間難得的笑臉人,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說:「你這丫頭才是真正掉進蜜糖水裡了,有子雲這麼疼著你,他呀,外邊風雨在大也能咬牙扛著不給你透一點。有子雲這麼個當家的,你和桓兒這輩子,比活在蜜糖還甜呢,解那些個世事做什麼。」

  我是蜜糖,甜到憂傷……想起這話,玉璧差點噴出一口茶來,趕緊把茶嚥下去,玉璧說道:「太后娘娘,您要不跟婢子說一說慶之在宮裡的趣事兒吧。」

  「行啊,上我這打聽來了,我還真就不告訴你了,想知道啊找子雲去吧。省得回頭,子雲到我這來埋怨,他那些個豐功偉績要告訴你,子雲現在這好風範就全毀了。」話是這麼說,太后卻還是跟玉璧說了說蕭慶之小時候的事。

  說到最後,太后雙目中精光一閃,不著痕跡地揮退了旁人,道:「丫頭啊,你是想問子雲在宮裡遭過什麼罪是麼?」

  玉璧略有些誠惶誠恐,伏拜道:「回太后娘娘,本不該打聽的,只是慶之近來總從噩夢中驚醒。有時候睡夢中還哼嘛著什麼,雖聽不太清楚,但婢子能聽出來,和少年在宮中遇到的事兒有干係。太后娘娘,慶之不招老太太歡心,婢子若再不體貼著他點,還有誰能來為他解心中的結呢,還請太后娘娘諒解了婢子這一番殷殷心意。」

  太后長歎一聲讓玉璧起來,又說道:「其實也是時過境遷的事了,如今也沒什麼說不得的了。」

  然後,太后就跟玉璧說了說當年的事,這件讓蕭慶之差點丟了性命的事,還關係到一樁當年宮裡的醜聞。如今相干的妃子早死了,那個血統不清的孩子瘋瘋癲癲長到現在也二十了,但卻不計入排輩兒裡,起因就是蕭慶之被人利用,撞破了這件事。

  那時候的蕭慶之心性純然,他明白這件事要是說破了,妃子和孩子都活不了,還會連累一大群人。蕭慶之雖然年紀小,但也明白,如果不說,混淆皇室血脈隱而不報,也是樁大罪過。幾相權衡,蕭慶之還是選擇了告訴淳慶帝……

  但他這麼說,淳慶帝也不是他說就信的,蕭慶之卻知道,自己只要說了,後邊的事當然有別人去做。蕭慶之被利用的最終作用就是讓淳慶帝起疑,等撞破的時候,就再不會懷疑,也不會把事情鬧得風風雨雨。

  那個妃子就這麼被撞破了所謂的「奸情」,那妃子當著蕭慶之的面被打死了,太后當時也在,她說:「誠妃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誰也說不清楚,誠妃臨死時,死死看著子雲說『是你害了我,蕭慶之,你要記住,你的手從這一刻開始就沾滿了鮮血,是我的命和我孩子的命』。這件事,就算再過很多年,子雲也就是打那時起才變的,了解了深宮險惡,也就開始懂得怎麼在宮裡存活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咱們相互利用著玩罷

  蕭慶之的噩夢確有其事,但和這樁往事沒有一點關係,但聽完後玉璧卻不禁要問一句:「太后娘娘,那位如今在哪裡呢?」

  「你是問那個孩子吧,在玉觀園裡養著,現如今還是瘋瘋癲癲的,大概日子也過得不怎麼好。誠妃戴著那樣的罪名死的,那孩子還能有好不成,能三災六病不死地長到現在,算是他的福氣了。」對於那個孩子,一直採取的就是自生自滅,不管是不是天家血脈,有個這樣的媽,也只能放任自流。

  玉觀園在玉山上,有溫泉,是個療養的好去處,玉山上有三處園子,其中有一處就是當年淳慶帝賞給蕭慶之的,那園子名作「玉漳園」。每年玉璧都要過問一下各園子的收入產出,因為玉漳園有溫泉,還是頗受歡迎的,秋末至冬初被人借住總能得一筆花銷。

  回府時,玉璧先是問了她走後,淳慶帝在御書房裡說了什麼,蕭慶之說:「還能是什麼,勸太子把心放到政務上來唄,倒是你,跟太后在壽和宮裡說了什麼。」

  「說你在宮裡的事,還說起了玉觀園裡那位,我……可不可問一問那位叫什麼名字?」玉璧可不覺得一個瘋瘋癲癲的孩子,三災六病不死長到現在,會是個真瘋癲的。本來就是扒一卦,結果倒好,她該知道啊,每回自己想扒點什麼,都會扒出一茶几來。

  她的話一說完,就盯著蕭慶之看卻見蕭慶之微歎一聲,倒沒露出沉痛的表情來:「弘寧,按排行是二殿下,不過殿下們序齒沒有算上他。這些年,我總托人照顧著他,好歹讓他安安穩穩活下來了,雖然每每想起總覺愧疚,但這事對我來說教訓比愧疚來得深遠得多。」

  是蕭慶之托人照顧了才好,要不那弘寧就得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一入冬書院要歇假。宮裡風風雨雨的,蕭慶之不說,玉璧也不去問。謝春江倒是放出來了,和蕭慶之站一塊,哥倆都一樣瘦得不成人形,蕭慶之好歹補回點來了,謝春江卻是形銷骨立,崔老太太似乎也明白了點什麼。

  「慶之,要不,我們玉山住一段兒,正好今年空出一段時間來了,去玉山歇一歇、泡泡溫泉,大家都養養。」玉璧必須得承認,她是想去看看這位弘寧殿下。

  「也好,你待著別動,我讓儉書和桑兒去準備。對了,還有件事跟你說,桑兒的婚事,儉書也辦好了,開春後出嫁。你要留她就留在身邊聽用,要是不想留,我再給你找個得宜的。」蕭慶之說完就吩咐儉書去準備。

  「留著吧,桑兒是個好姑娘。」玉璧喜歡身邊全是熟人,要來個生人,還得慢慢熟悉。

  蕭桓周歲一過,蕭慶之就領著全家上下,並著謝春江上下到玉漳園調養。玉璧是沒法泡溫泉了,只能乾看著過眼癮,蕭桓還小也不能泡,好在梁三娘懷孕了,倆孕婦正好一塊揣抱子,順便講講媽媽經。

  到玉漳園的第二天,天就開始陰沉沉的,直到第三天晚上才開始下雪。次日早上起來一看,雪都沒過了膝蓋。蕭桓興奮得在雪地裡打滾,蕭慶之怕他著涼,玉璧卻看一眼說:「讓他玩去,小孩子管這麼精細做什麼,我和我哥小時候還不是野地裡瘋玩著長大的,照樣身體倍棒。」

  結果她悲劇了,晚上蕭慶之就抱著蕭桓瞪她:「看吧,都流鼻血了。」

  「你要跟你解釋幾遍呢,流鼻血是因為……小孩子流鼻血是正常的,而且你也不看看你晚飯時給他吃的什麼,擱我要吃下去也得流鼻血。

  「小孩子家家的不能瞎補,會補壞身子的,幸虧我攔著沒讓他多吃,否則還不定得成什麼樣。」玉璧覺得自己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蕭慶之不放心,去玉觀園請來了醫官,因為顧弘寧在那裡,玉觀園常年有醫官在。醫官來把了脈,倆當爹媽的老沒心沒肺了,你說不該讓他補,我說不該讓他玩雪。醫官輕咳一聲,沒見過吵架都吵得這麼恩愛甜蜜的:「蕭大人、蕭夫人,既沒著風寒,也不曾補過了,兩位平日裡注意一下,別讓小公子揉鼻子,小孩子鼻子嫩,總去揉就容易流鼻血。不過……我規勸二位一句,雪地裡玩別太久,補身子也別趁這時候,孩子還太小,都受不住。」

  倆當爹媽的這叫一個羞愧難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然地一樂。蕭慶之謝過了醫官把人送出門去,走到門口時蕭慶之問道:「不知弘寧殿下近來身子如何?」

  「一切都好,還是那麼不認人,不管是殿下自己還是侍候的人說話,眨眼就能忘。近幾日著了風寒,在榻上歇著幾天都沒起了,蕭大人得工夫不妨去看看,殿下他……太寂寞了。我們是去侍候的下人臣子,不好多言語,也怕沾是非。」醫官年紀大了,照顧顧弘寧也有不少年了,對於這位命途多舛的殿下內心很是同情。

  「行,待天放晴了我就去瞧殿下,還勞煩醫官好生照料,有什麼需要的只管來跟我說。」

  送走醫官轉身回屋裡,玉璧正在給蕭桓喝水,蕭桓可能也知道是自己讓爹媽產生了意見分歧,這會兒正賣著萌呢:「看來你很得意嘛,我和你爹吵架你就這麼高興啊,行,以後天天吵給你看。」

  蕭慶之滿腦袋汗,這媳婦兒果然不能等閒視之:「別在孩子面前說瞎話,是我錯了我錯了,夫人您永遠是正確無比的。」

  「你終於肯承認了!」

  搖頭不語,吩咐桑兒鋪床,蕭慶之懶得跟自家小玉璧鬥嘴,這丫頭你要越跟她鬥嘴她越來勁,說不定以後真來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他可受不了。

  第二天天就放晴了,想起自己答應了醫官放晴就去看顧弘寧,蕭慶之就把事跟玉璧說了。玉璧心想:嘿,正好,想什麼來什麼。於是就不依不饒地非要跟著去,不帶她去就不讓蕭慶之出門:「你就不能消停點,我怎麼覺得你一離開京城那大門就開始不著調,要不咱化了雪就回去。」

  「我無所謂啊!」反正今天不讓她去玉觀園,那是絕對不信的,玉璧寸土不讓地堅定立場。

  揉了把太陽穴,蕭慶之終於明白蕭張氏面對玉璧是什麼樣的心情,咬不下嘴揮不出手:「行行行,讓你跟著,不過不許瞎說話,殿下染了風寒,臥床好幾日了,我才想著去瞧瞧。」

  玉璧連連答應,兩人到玉觀園外叫開門,園子裡的人對蕭慶之都挺熟,很快就請了他們進去。進去一看,玉觀園裡確實有些破舊了,蕭慶之每年都會送些銀錢物什來,但是玉觀園是皇家的園子,他有心也不敢翻動。

  見到顧弘寧時,顧弘寧趴在床榻上衝他們笑,笑得那叫一個陽春白雪燦爛無比:「子雲哥,你來了。他們說只要出太陽了,你就會來看我,今天早上出太陽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你真的來了,你都好久沒有來了……」

  然後顧弘寧就在那掐手指算蕭慶之有多久沒來看他,算完之後,連玉璧都替顧弘寧掬了一把傷心淚:「一年零七個月了,上一次是三年零三個月,這次是一年零七個月,子雲哥,下次能不能再少一點。」

  蕭慶之柔和地衝顧弘寧笑著點頭,又拉著玉璧一塊給顧弘寧行禮:「殿下,這是內子陳玉璧,今天特地帶了她來拜見殿下。」

  「玉璧拜見,殿下安好。」

  她一行完禮,顧弘寧就拿眼睛打量著她,然後在床榻上拍手叫好:「是子雲哥的夫人,那也就是我的嫂子。嫂子好,可是我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送給嫂子,嫂子,等下我去園子裡採花給你當禮物好不好。」

  二十的人了,像是六七歲似的,一邊拍手一邊傻樂著說話,玉璧看了都心酸。至於是不是裝的,玉璧也就不多想了,反正淳慶帝、蕭慶之、顧弘承哪個不是人精裡的人精,輪不上她操心:「好啊,你子雲哥都沒給嫂子送過花呢,能收到殿下的花,嫂子很開心呢。」

  看玉璧一眼,蕭慶之心想:我送你的東西還少了,非把眼睛黏在花上算什麼事兒。

  卻見顧弘寧拍手,這就要掀開被子起床去園子裡採花,宮女太監趕緊給勸住了。小太監要去幫忙採,顧弘寧還不讓,非發脾氣要自己去採不可。宮女太監們一陣手忙腳亂,這才給顧弘寧穿好了衣服,又燒了暖手爐讓顧弘寧揣在懷裡。

  在園子裡走了一小段就看到了臘梅花,顧弘寧折了一大把捧到玉璧懷裡,笑臉燦燦映著盛放的臘梅,簡直是異曲同工:「謝謝你啊,殿下。」

  顧弘寧又是拍手大笑,玉璧低頭整了整懷裡的花朵陪著笑,抬頭猛一看時,卻似在顧弘寧眼裡看到了什麼東西,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玉璧被顧家人逼得,現在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她就留心記住。

  就如同蕭慶之不說,她卻對他現在的處境一清二楚一樣,被逼得沒有退路了。太后一說起顧弘寧這個人,她就有了警覺,因為蕭慶之現在的處境,不只是淳慶帝和顧弘承在後邊做推手,還有其他人也介入了。

  瘋殿下,其實您一點也不瘋對不對,您一直在利用慶之的愧疚,連一絲一毫可以利用的機會都不會放過。這麼些年演過來,辛苦您了!

  但是,我不會讓您傷害蕭慶之這個傻子的,他被愧疚蒙了眼,我沒有。

  太后,您原本不用跟我提起顧弘寧的,可是您說了,您老利用著我呢,我也記在心上!

  別以為我是傻子,咱們相互利用著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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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雖然玉璧有些不大明白,為什麼太后非要跟她提起顧弘寧。但她不知道,並不意味著蕭慶之就不知道。顧弘寧很有可能也是太后心底的一根刺,這只是她的初步設想,具體的還得回去敲打敲打蕭慶之。

  女人有時候要敏感起來,神仙都別想從她們眼底下玩什麼花招,現在明顯是多事之秋,她當然是打起全副精神來,尤其面對的還是顧家這一窩老狐狸,更要拿出十二萬分的小心來。

  其實,冷眼旁觀著,蕭慶之也未必放下了全部心防,在皇宮這樣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高防高抗,不會輕易放下心防。這麼一想,玉璧就捧著臉兒在那兒琢磨:「當初我怎麼就輕易被他拐了,他怎麼就敢輕易對我放下心防了,難道我真有這麼招人喜歡?」

  咳,臉紅了那麼片刻後,抬眼繼續看顧弘寧,顧弘寧見她看他,衝著她露出倍傻倍天真的笑容來:「嫂子……」

  「乖,下回來還給你做好吃的,弘寧殿下喜歡吃什麼呢……對了,弘寧殿下送了花給我,做臘梅花糕給弘寧殿下吃好不好?」玉璧扮了這麼些年小蘿莉,要問扮傻扮天真,那功底真不是一般人能趕得上的。

  中午在玉觀園裡留飯,顧弘寧在餐桌上不吵不鬧,倒是很有規矩,也不裝傻賣癡了。吃完飯後說了會兒話,蕭慶之就和玉璧一道出了玉觀園,路上積雪堆在兩旁砌成了矮矮的牆,穿行其間倒像是走進了一片白雪城池。

  「慶之,其實,你心裡什麼都明白是不是,那麼是不是讓我也更明白一點。」玉璧不想把這話題留到屋裡頭去說,趁著在外邊左右無人說明白了不是更好,屋裡頭有孩子有丫頭婆子,打發起人來也挺麻煩的。

  「嗯,你問。」在這些事上,蕭慶之一直秉持著一個原則,那就是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也不編瞎話哄玉璧。

  「為什麼太后娘娘會特意跟我提起弘寧殿下,弘寧殿下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你要拿弘寧殿下怎麼辦……或者說,宮裡要怎麼對待弘寧殿下。」對顧弘寧,說不上喜與不喜,只不過一個能裝瘋賣傻十幾年的人,比越王勾踐可怕吧,比韓信能忍吧,這樣的人得小心提防。

  揚起手走在風吹來的那一側,撐開的袍子把寒風給擋住了大半,蕭慶之這會兒風雪映面,看起來頗有幾分冠面如玉的味道。不待蕭慶之開口,玉璧就看呆了,不由得發起花癡來。蕭慶之卻沒看到她這副花癡樣,只是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那些話,本來就不是說給你聽的,這是在提醒我,不要以為弘寧殿下沉寂了十幾年,誠妃的死就會煙消雲散。弘寧殿下記得很深刻,那時候殿下已經快十歲了。當年這件事,我只是撞破的人,但真正在幕後做推手的,誰都知道是什麼人。比起怨恨我來,幕後推手才是弘寧殿下真正憎恨的人。」

  想了想,玉璧記起一些宮中的傳言來了,當年太后很不喜歡誠妃,認為誠妃是來禍害顧家的妖女。說到底,這件事根源在太后身上吧,太后和皇后是姑侄倆,向來親近。這就意味著不止是太后,也有皇后:「如果僅僅是內宮那幾位摻和的,太后娘娘也沒必要這麼擔心吧。」

  看看顧弘寧,連玉觀園的門都出不了,怎麼去內宮報復那幾位?玉璧是這麼想的。

  但蕭慶之卻看著她直搖頭:「既然能推波助瀾,未必就沒有能力把手伸到內宮去,以前或許認為是真傻,或許認為是裝傻求苟活,如今看來是忍辱負重。忍辱負重這四個字帶來後果,內宮那幾位並不期待。」

  玉璧感覺自己有點被繞暈了,好半天後才明白過來:「弘寧殿下到底想讓你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無他,眾叛親離,他從沒想過要我的命,因為活受罪比死更能折磨人,這就是他的想法。」蕭慶之一攤手,心想這事兒多明擺著啊!一旦他的身份最終大白於天下,他的存在就會成為很多既得利益者的威脅。

  想想,蕭慶之把目光落在玉璧的肚子上說:「要是個女兒才好,這樣事情還不會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話玉璧能聽懂:「那只能怪他們不爭氣,有三位殿下都已經成年可以放開生養了,可到現在也就太子有喜信兒傳出來,結果長孫殿下還……弘寧殿下是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點點頭,蕭慶之長歎一聲,再無言語。他又何嘗不是滿懷惆悵,如果可以就此揮揮衣袖離去,他會毫不猶豫,可這個局他早已經深陷了就算現在揮揮衣袖離開,只要還在顧家江山的境地裡,他們就不會讓他得安寧。

  玉璧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一家子,都是些變態,也就蕭慶之看起來正常那麼一點點。

  沒過幾天,雪剛一化,就有人送了信兒到玉漳園來,展開信一看,蕭慶之差點沒罵人:「三個多月的身孕就這麼沒了,哪能自己都不知道,東宮的醫官腦子裡全是豆腐渣嗎?」

  這種事兒誰信,三個月身孕沒被發現,自己也沒發現,等發現的時候已經小產了,真是天雷狗血聚一堂。玉璧都有點恨自己為什麼非要到玉山來泡溫泉了:「內院傾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怪她懷得太不是時候,長孫殿下正好去了……」

  信上寫的那個小產的東宮小妾不是別人,正是薛甘霖,說是快四個月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薛甘霖大概是有苦說不出來,在東宮那樣一個被太子妃把持得死死的地方,她一個無依無靠又二嫁的哪有什麼說話的餘地。

  別說孩沒出生,就是出生了能不能長大都是個事兒。

  「誒,那樣的地方,她當年不該動心思。」蕭慶之面色一沉,到底還是有幾分憐惜之意,畢竟曾經在心上擱過。

  「現在怎麼辦?」玉璧傻傻地問,這是薛甘霖,她不好多說話。讓她主動提回去看看,她沒這麼大方,可她明白蕭慶之的心情,所以才這麼問了一句。

  見玉璧捧著張有些糾結的臉看著他,蕭慶之輕笑道:「不礙事,年前再回去吧,她如今是太子的人,我回去了也只是徒添煩擾。玉璧啊,你要不樂意我回去呢,就直接就明白,不用非拿這樣的眼神兒直勾勾地瞅著我,看著都讓人於心不忍。」

  眨巴眼,玉璧眉開眼笑地抵死不承認:「我哪有,我才沒有呢!」

  過了會兒,玉璧又說道:「你想好了沒有,玉觀園那位你打算怎麼應對?」

  聞言,蕭慶之湊到玉璧耳邊上,小聲說:「我昨天跟弘寧殿下耳語了一句,如果殿下非要把我往那張椅子邊上推,小心我順水推舟,殿下應該知道,我有那樣的能耐。」

  怪不得走的時候顧弘寧臉色有些不太對勁,蕭慶之也真敢說,就不怕淳慶帝立刻逮起他來扣一頂大帽子關他個萬萬年。

  玉璧太小看淳慶帝了,淳慶帝從不怕兒子有野心,哪怕是私生子。「弘寧這些年越來越大膽了,真當他那點心思朕沒看在眼裡嗎?這回是他自己跳出來的,也就別怪朕利用他。弘寧吶,你果然不像是顧家的種,不看看弘承他們哥幾個,除了弘承,都約束在府裡連門都不出嗎?弘承急,因為他是太子,他可以急一點,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近,但是你不能急,你離得太遠,要徐徐圖之。你覺得十幾年很長嗎,不,十幾年太短了,如果真想要這張椅子,幾十年都可以毫不猶豫地裝傻過去。」

  說完,淳慶帝瞇起眼睛看向暖閣外,天光有些暗沉,看起來又要下雪的樣子。

  想起在玉漳園避著的蕭慶之,淳慶帝眉眼微抬,又有了笑意:「這孩子倒是沒讓朕失望過,逼到了這樣的地步,輕飄飄地說走就走了,局面控制得也算上佳。福緣深厚又是個能耐的,子雲啊,你讓朕都有些動心了。」

  這麼好的繼承人,誰能不動心呢。但是,只要太子還能安安穩穩的,淳慶帝就不會動手,畢竟太子繼位才能真正不生動亂,平穩更迭時代。但如果太子不安穩,淳慶帝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

  「這幾年弘承做得不錯,就是心性上遜色了一些,福緣薄又如何。身為天子,捨我其誰的氣魄都沒有,為這麼一些小事而忐忑不安,心性也太軟了些。」這是淳慶帝不喜歡太子的地方,除了性子軟,能耐上也稍遜那麼一點。但能耐可以培養,太子處理政事進步很大,但性子沒一點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暖閣裡燈花「劈啪」一聲響,淳慶帝看著燈燭微微有些出神,不消片刻,外邊就有人喊起來:「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三場雪,再過十幾日又是年節到,淳慶帝看向窗外紛紛落下的雪,心頭微動,決定今年好好辦辦個年節宴。弘寧不是想蹦噠麼,也別潛在水面下了,乾脆拎到台面上來。

  「朕倒想看看,你們能攪出什麼亂局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久不見了,你吃了嗎?

  掐指一算,對這皇位目前露出競爭意願的其實也就只有太子和顧弘寧,一個是打出生起就有皇長子的名頭,不去競爭才不正常,另一個是身負「血海深仇」,競爭了才能真正擺脫他目前的境地。

  至於蕭慶之,在玉璧看來,他就是個打醬油的。結果這個打醬油的人太有本事,被主角配角給看在眼裡了,這就想讓他變成炮灰。但太有本事的醬油黨哪裡是這麼容易炮灰掉的,何況淳慶帝心中有愧,怎麼也不可能讓蕭慶之有性命之憂。

  所以,這一切,算是一個輕度被害妄想症患者、一個復仇者,以及一個無辜但相關的群眾演員之間詭異而混亂的局面。

  二十二日回城,崔莠好像又恢復了一絲生機,謝春江說他跟崔莠談過,等開春路好走了就回吳州去。梁三娘是個好女人,對於謝春江不追逐仕途很支持,崔莠瞧不上兒子也瞧不上媳婦,但被打擊得太深刻了,再瞧不上,也知道下半輩子得靠著兒子媳婦過日子,崔莠也算是認命了。

  京城這場局,已經和謝春江無關了,崔莠的到來本來就只是根導火索而已。

  回了院子裡,玉璧原本要布置府裡過年節的事宜,但是她懷著身孕,蕭慶之就一桿子全攬了過去。二十三小年夜,宮裡設家宴,蕭慶之也在邀請之列,本來這也沒什麼,但玉璧這個不安分的非要一塊去:「你就不能不去,頂著個肚子,有個萬一,誰賠我女兒。」

  「你就確定是女兒啊!」玉璧雖然也盼著女兒,但當媽的直覺告訴她,很有可能又是個兒子。別問為什麼,她冥冥中就是能確定。

  「兒子女兒都好,你剛三個月出頭,外邊天這麼冷,席上又是冷湯冷飯,吃了對身子不好。聽我的,好好在屋裡歇著,回頭我把宴席上的事跟你細說了還不行嗎?」蕭慶之真想拎著玉璧綁起來才好,可他要是敢綁,回頭玉璧就能收拾他。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醫官不是說過我好好的嗎,還交待了可以開始走動了呢,你要是讓我老躺著,到時候生產的時候要是又……」玉璧還沒說完,蕭慶之就把她的嘴給捂了,眼神狠狠地瞪著她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蕭慶之哪還攔得住她:「行了,你小心些。席上的吃食就著暖和時吃兩口,不許吃涼掉的。要是餓了,回來的時候我再給你做,別看見什麼都饞。」

  一聽能跟著去,管蕭慶之說什麼,只管答應了:「是是是,我聽您的。」

  趕到皇宮外下馬車,有一輛馬車正停在那兒撩開簾子。看來也是剛到的。玉璧和蕭慶之一落地,就聽到了那個陽光燦爛的聲音:「子雲哥、嫂子,嘿嘿……」

  玉璧這些年沒少參加宮宴,但從來沒有看到過顧弘寧,這回居然把他也接來了。這讓玉璧和蕭慶之都很意外。因為顧弘寧一直被懷疑著不是顧家的血脈,所以這樣的宴,人從來不帶他玩,他是污點嘛:「弘寧殿下,你也來了。」

  「嗯,父皇喊人叫我來的。」顧弘寧臉上布滿得意之色,這樣的表情能騙過的人其實不多,他的裝傻其實只是堵悠悠眾口而已,不過是一層遮羞布。

  唉,這孩子也不容易,難為他頂著這塊遮羞布那麼多年,玉璧歎了口氣沒說什麼,跟在蕭慶之身邊和顧弘寧一道進宮去。宴席設在太后宮裡邊,女眷們並著兒郎們濟濟一堂,玉璧和蕭慶之沒到前,透著那麼的熱鬧,他們三人一走進去,和往水裡摻油是差不多的效果。

  因為進來之前,太監就高喊了一句「弘寧殿下到,蕭大人到,陳尚令到……」

  眾人眼珠子都快滾滿地了,殿閣裡頭一絲兒聲都沒有,玉璧真想給加上一句:「真安靜,掉根針都聽得見。」

  顧弘寧不是得裝傻麼,只見這位衝眾人笑,然後拍手說:「好多人,好熱鬧啊!」

  沒一個人覺得他這話像是瘋傻之人能說出來的,這話冷得吹進了眾人心坎上,很快太后說了一句:「子雲和玉璧丫頭來了,還不快進來,勞人等最招恨,怪不得他們都要瞪著你們倆呢。」

  一時間,眾人回過神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著蕭慶之和玉璧夫妻倆,很自然而然地就把顧弘寧當空氣一樣給忽略了過去。顧弘寧也不多言,還是那很傻很天真的笑,跟在他們夫妻倆後邊,見人就上去跟人握手說:「你好啊,好久不見了,你吃了嗎?」

  凡是被他打過招呼的,無不是一臉見鬼的模樣,實在是關於這位的傳聞,太令人心中震驚了,這下見了真人更震驚。知道的心裡早熱鬧開了,不知道的也在打聽著熱鬧,現場氣氛很是熱烈。

  不消多會兒,淳慶帝到場了,身側是太子隨行,幾位王爺也在一邊嘻嘻哈哈地說著什麼。淳慶帝和顧弘承見到顧弘寧倒沒什麼,幾位王爺們卻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鴨一樣,光剩下「啊啊」聲了。

  人群裡偶爾能聽到「弘寧殿下」之類的,幾位王爺一瞅,心有戚戚焉,看來今天有熱鬧可瞧:「這是弘寧吧,好些年沒見了。」

  顧弘寧衝人遞個特白的笑臉,然後走到那位王爺跟前,拉著王爺的手上拽下翻,歡喜地真跟過年一樣:「是啊是啊,好久不見了,您挺好的吧,吃了嗎?」

  ……

  幾位王爺差點沒咳嗽到斷氣,最後還是淳慶帝挽救了他們:「都去坐著吧,該開席了。」

  顧弘承倒很有大哥氣度,挽著弘寧的手說:「弘寧別光問好,你吃了嗎?」

  要麼說人家怎麼是太子呢,瞧瞧一句話就把顧弘寧那開場辭給憋回去了,顧弘寧只能點頭又搖頭,搖頭復點頭:「中午吃了,現在餓著。」

  「我帶你去吃東西,你就跟我坐一起吧。」顧弘承說完又和行了禮的蕭慶之玉璧一點頭,招呼了一聲入席。

  落坐後,玉璧小聲湊到蕭慶之旁邊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端了酒盞遮住嘴,蕭慶之壓低聲音說:「用他的方式告訴眾人,欠他的,是時候還給他了。」

  得,不管是不是顧家的,都不是讓人省心的主。玉璧決定了,離顧弘寧遠一點,看看戲就好,不要摻和:「我覺得現在這場面是諸候各據一方,陛下想歸攏歸攏,弄成三足鼎立或者雙王爭霸賽什麼的。」

  「不要把我算進去,難道就他們會坐在後邊當幕後黑手,我就不會麼。既然陛下想唱大戲,我就陪陛下唱一齣,把弘寧殿下推上前去,我光是接著太子殿下的雷霆雨露皆是恩澤,就足夠了。」蕭慶之說完一口喝乾杯裡的酒,顯得那麼的胸有成竹。

  如果不是蕭慶之是自家男人,玉璧真想yy一齣「兄攻弟受,相愛相殺」的戲文來。

  「什麼眼神,不許瞎想。」蕭慶之見她那晶亮晶亮的眼睛,就知道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她是不知道,他現在算是怕了她了,她一胡思亂想,不知道又要扒出什麼事兒來。

  「我沒瞎想……」夫妻倆還沒開始鬥嘴,第一輪酒就開始了,先是顧弘承代表淳慶帝致詞,然後是眾人開始第一輪互相敬酒。玉璧一看,果斷溜號,這些人不至於欺負她這個孕婦,但是會拿她當藉口讓蕭慶之多喝一份酒,還是趕緊走人為上。

  到小殿閣裡一看,幾位女眷都在那兒坐著,見玉璧來也不怎麼熱情。畢竟蕭慶之是沾著光進來的,哪裡算得上什麼王公親貴,玉璧也不上去遞熱臉,在一旁喝了口宮女送上來的杏仁露。

  這時有宮女進來上茶水和熱帕子,玉璧捧著杏仁露正喝著,就見一熟臉兒飄進自己視線裡來了:「春妮?」

  春妮作妃嬪裝扮,如果玉璧沒看錯,應該是六品淑儀。玉璧記得多年前在金水橋看到的時候,春妮是八品昭儀,這麼些年升兩級在後宮應該是不怎麼得寵的,但也應該有恩澤。

  「陳尚令。」春妮兒淡淡冷冷的,一點也沒有見了熟人的喜悅。

  「呃……張淑儀。」接過熱巾子,玉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晃都這麼些年過去了,她不在內宮當差,也不知道春妮怎麼樣了。這會兒見了,當然也沒話可說。

  倒是春妮,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跟她說似的,看著比從前憔悴了許多。玉璧自己照鏡子還好意思臭美一句「嫩得跟蔥一樣」,可看著春妮,像是在宮裡受了不少磨難似的。

  「介意我坐這兒嗎?」春妮問道。

  「張淑儀隨意。」玉璧說完繼續捧著杏仁露喝,但怎麼都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她不知道春妮要跟她說什麼。春妮這個人,到現在如果她還不懂,那才真是傻子,她不會是來敘舊的,八成有什麼目的。

  「陳尚令倒是過得不錯,第二胎什麼時候生產呢?」春妮不鹹不淡地問道。

  玉璧客客氣氣一笑道:「初夏時節。」

  「陳尚令,蕭大人喝了一圈酒,正找您吶。」

  感謝蕭慶之,來得真是時候,也省得春妮跟她套話,衝春妮行個平禮:「不好意思,我該過去了。」

  說完也不等春妮反應,玉璧就出去了,倒是忽略了春妮那內容複雜的眼神……

  有些人,是你避而遠之,她還非要蹦到你跟前來讓你噁心一下的!從前的春妮不是這樣的人,但數年的內宮生涯,已經讓春妮變成了這樣的人。

  但憑一個六品淑儀能列席宴會,就足見春妮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了,這樣的人,光避著可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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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肝兒都醉了

  在春妮的心裡,陳玉璧屬於摔個跟頭都能撿金子的人,人家當宮女,她也當宮女,人家規規矩矩的熬資歷,她卻裝癡賣傻一轉身就進了御茶房那樣的好地方。當大部分小宮女都在後宮感受著這地方的陰森黑暗與奢華美麗並存時,她一不留神就拐了個有前途的好男人,雖說現在沒了爵位,但他是天子近臣,想要什麼樣的榮華富貴沒有。

  當春妮覺得自己踩著白骨與鮮血在宮禁裡開成富貴的花朵時,再回頭去看陳玉璧,在自由的原野上開成了一朵白山茶,被人專注地呵護著重視著。小年夜宴上看到陳玉璧,春妮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就算蕭慶之不是王公親貴,這樣的宴席也一定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春妮看到她時,覺得自己無比妒忌、千萬分的後悔:「當初你跟我說過,要明白自己的選擇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因為自己種下的因,最終不管苦果子甜果子都是自己要去摘下來吃的。可是……玉璧,已經這樣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想站得高一點,但現在這樣的高真的不是我希望的那樣。」

  妒忌後悔之外就是沮喪,她很努力了,但是再努力還是那麼卑微,彷彿低到深淵裡去了。

  臨出小殿閣時,玉璧回頭看了一眼春妮,輕輕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春妮複雜的眼神她看在眼裡了,等過幾天找人問問春妮在內宮是什麼樣的際遇吧。穿過種滿綠萼梅的園子,玉璧就看到了正站在廊下看梅花的顧弘寧。

  燈籠暈紅的光罩在他身上,顯得這個人愈發冷清孤獨:「弘寧殿下。」

  「嫂子,你看……它們多好看。」顧弘寧指著雪下紛紛的梅花骨朵,在燈燭映照下,和顧弘寧這個人倒有幾分相似。

  「弘寧殿下喜歡梅花,是因為它們跟你一樣寂寞開無主是嗎?」玉璧忍不住毒舌了,她不想破壞賞梅的氣氛,可是一想到顧弘寧要作局為難蕭慶之。她心裡就不痛快,心裡不痛快她就習慣性的在嘴上找回場子來。

  果然,她這句話讓顧弘寧有些不痛快,反覆地念了幾遍「寂寞開無主」。然後又是那麼爛漫地笑起來,像春天開滿野花的青草山坡:「是子雲哥對不住嫂子了嗎,嫂子說這樣的句子,好淒涼的。」

  瞟顧弘寧一眼,玉璧信心十足,氣勢大漲地掐了一枝半開的綠萼梅說:「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傷害我,他也不會辜負我,這一點做為當局者。我比誰都清楚。這樣一個,把我看比性命還重要的人,我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他。弘寧殿下可能不知道呢,女人一旦動起心思耍手段來會成為天底下最恐怖的存在。我不願意成為那樣恐怖的存在,可是誰讓我那麼鍾愛他呢,為了他,那怕是地獄十八重,我也毫不猶豫,因為我知道他也會這樣對待我。」

  說完,玉璧又嘻嘻一笑,就像剛才說的話只是小女兒家心裡的種種情思:「你可不要跟慶之說呀,這樣的話讓他聽到,他會驕傲的。驕傲使人退步,謙虛才能使人進步嘛,我可不是滿足於現狀的人。」

  而顧弘寧只是看著她取下頭上一枝玉簪,把那枝兩朵半開不開的綠萼梅別在髮梢。瞇瞇眼睛笑起來,笑得十分之歡快:「嗯,我就知道子雲哥是好人。」

  「嗯,這世上好人不多了,所以要珍惜喲。」玉璧說完一轉臉,聽著大殿裡傳來的歡聲笑語,朝顧弘寧招招手道:「弘寧殿下,我們進去吧,裡邊應該上果子點心了,殿下不是喜歡吃嘛。」

  一前一後在燈燭明滅的廊下繞到大殿正門,屋裡果然是一片祥和喜慶的氛圍。蕭慶之拎著酒壺,正在那裡不安好心地勸人喝酒,見玉璧和顧弘寧來,又趕緊收起那副妖裡妖氣的模樣走過來,柔聲道:「怎麼去了那麼久……在外邊待了嗎,下雪了,該注意點。院子裡的梅花是太后娘娘的心頭好,以後別再折了,讓太后娘娘見了,非跟你急眼不可。」

  說完,又看向顧弘寧:「弘寧殿下在外面看梅花吧,好看嗎,要是喜歡回頭我找人送幾株綠萼梅給你。」

  兩人接受著來自蕭慶之賓柔聲關照,心裡的感想是各不相同的。玉璧是笑盈盈滿心溫暖,聽得既順耳又舒心,至於顧弘寧,除了心中微微起了點波瀾又很快消散外,特想把玉璧剛才那番「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傷害我,他也不會辜負我」的長篇大論跟蕭慶之說一說。

  蕭慶之,真是好命得讓人妒忌。一個人願意拼性命保護另一個人算什麼,兩個人彼此願意為對方跟別人拼命才讓人妒忌:「子雲哥,嫂子真好。」

  聞言,蕭慶之挑眉看向玉璧,這丫頭剛才準又胡鬧了。也不點破,只輕輕挽了玉璧的手扶她坐下:「弘寧殿下,那是你沒看見我為她頭疼的時候。」

  顧弘寧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白雪無痕一般地笑,讓人看著覺得傻傻的。

  淳慶帝在高處看著這三人的互動,又看著小太監遞來的絹帛,上邊寫的正是玉璧和顧弘寧的對話。端起酒盞遮掩了一下,淳慶帝笑得十分「慈祥」:「子雲是個有福的,朕沒給他選錯人,不是個需要人擋風遮雨的。」

  同樣的東西,顧弘承手裡也有一份,淳慶帝這樣擺明車馬,讓顧弘承有些無所適從。看向坐在主座上,正剝著一瓣桔子遞給太后的父親,顧弘承有點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父皇,您到底想怎麼樣,您對我們到底作什麼樣的期待。您希望我對他們下狠手嗎,可那也是您的兒子我的手足,我若下狠手了,您轉過臉就能來收拾我,可我不下狠手,您又覺得我無能。」

  心裡叨叨完,太子心裡這叫一個難以取捨。

  此時,顧弘寧正在毫不遮掩地看向淳慶帝,他知道,普天之下瞞過誰去也瞞不過他這位「父皇」。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瞞得過,所以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試探,發現淳慶帝絲毫不阻攔時,他的膽子就越來越大:「父皇,您想做什麼呢?您就那麼期待看到手足相殘,上演一齣人倫大戲嗎?我倒是無所謂,只要您捨得……就像嫂子說的那樣,死後下地獄十八層,我也不在乎。」

  只有蕭慶之,他懶得揣測,拎著酒壺不過癮,見一撥一撥人來勸酒,他乾脆地從身後拖出一個大酒罈子,特豪邁的說:「看樣子,我多年不涉酒場,你們就忘了我當年如何橫掃六合,來來來……」

  ……

  蕭慶之這個樣子,玉璧還真是頭回見,他莫不是喝酒喝過頭了吧,要不然怎麼會這樣。腳都踩到小几上去了,那粗魯的樣子,簡直不堪入目……不過,挺爺們,看得出來在軍中是什麼樣的氣魄胸襟。

  「咳,諸位,你們該不會讓我懷著身子還得通宵照料他吧,求各位高抬貴手……」玉璧話沒說完,眾人一擁而上,更不打算放過蕭慶之了。玉璧可憐地在一邊眨巴眼睛,像是在控訴這群不近人情的壞蛋。

  蕭慶之卻藉著喝酒的功夫,看了玉璧一眼,心道:「丫頭,你越來越死機靈了。」

  知道他想謀一醉,玉璧當然給他立面旗子招風,真是知心好媳婦啊!

  在淳慶帝面前,還不能假醉,非得真醉不可,真醉又不能醉十分,得留半分清醒,因為有話得藉著醉了來說呢。

  見眾人把蕭慶之當目標了,玉璧就端著盤瓜子兒在一邊啃,自家的戲看起來果然更加熱鬧有趣一點:「誒,你們真不厚道,萬一慶之醉了,你們誰愛誰領回家去,我可不負責照顧啊!」

  「誒,我可不領回去,請殿下們留他借宿一晚唄,子雲打小在宮裡長大,又不是外人。」大家紛紛應和。

  「別再灌了,我真不負責照顧啊!」玉璧瓜子都放下了,雙目圓睜著,看起來是真較上勁了。這些是什麼人,是你越較勁,越不會放過蕭慶之的,這麼好的機會一雪當年被蕭慶之灌醉的恥辱,誰不想趁機雪恥誰就是傻子。

  「不用,殿下們不留子雲,大不了我順手拎回去,讓丫頭好生照料就是了,只要……陳尚令不介意。」

  一群無良的壞蛋,玉璧瞪一眼,端起瓜子繼續吃,恨恨地吃。

  之所以說這是群無良的壞蛋,是因為蕭慶之一醉倒,這群人就撤走了,一群人灌醉一個人,都有個八九分地離開,他們也好意思:「慶之,慶之……」

  蕭慶之迷迷糊糊看玉璧一眼,他確實醉得不輕了,起碼是九成九了。不過還有一段時間可以用來醒醒酒,所以還不算醉得太過分:「唔……」

  這醉成一灘爛泥的樣,到底是醉死了還是沒醉死啊!玉璧推了好幾下,都沒見蕭慶之有動靜,有點擔心他是真的醉得不行了,怕他說錯話:「要不我們回去吧,反正宴席也要散了,陛下正要起駕呢。」

  淳慶帝走過時看了一眼,側著腦袋說:「別折騰他了。」

  「陛下,您看,他們都是不負責任的,陛下還是給婢子找駕馬車來吧。再不濟,我也不能真不照顧他呀。」玉璧又推了蕭慶之幾下,蕭慶之看到玉璧那雙眼睛,哪怕是醉得只剩下百分之一的清明,那也特溫柔。

  咕噥著擠出一去溢滿酒氣,卻格外溫柔的話:「丫頭,別鬧。」

  這狀態,簡直溫柔得不設防呀,玉璧心肝兒都醉了。





第一百九十章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不多會兒,太后見了這邊的狀況派了宮女來說:「陳尚令,太后娘娘有命,婢子領二位去偏殿安置,天冷路遠,二位就不要來回奔波了。」

  夫妻倆住太后宮裡雖然有些不太合規矩,但也不至於出格,玉璧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太好,又推辭了讓人去找馬車來。她當然是在以退為進,要是一點兒不推辭,今天這酒就白喝了,回頭蕭慶之就得演不下去。

  結果麼,當然是不太情願,但又不得不為之地安置在了慈和宮的偏殿裡。

  太監們搭著蕭慶之把人扶下去,蕭慶之老大不樂意,還撒了點脾氣,太后看了直笑說:「和小時候還是一個脾氣,不喜歡別人碰他。」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啊。

  小太監們扶了蕭慶之進屋,又侍候著他洗漱乾淨了,這才把人安置到榻上去,玉璧則由宮女領著洗漱乾淨了才進屋裡來。她進來的時候,蕭慶之正在跟一個小太監較著勁,小太監要給他蓋被子,他死活不肯蓋,而且還堅持要穿鞋子睡覺。

  如果蕭慶之真醉了是這樣子,玉璧絕對要給他戒酒。不肯蓋被子,要穿鞋子睡覺就算了,他居然還問「我的黑熊呢,你們藏哪去了」,那語氣完美重現了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找不見自己心愛的玩具是什麼樣的語氣與態度。

  幾個小太監面面相覷,都是一樣的雲山霧罩,誰知道您的黑熊上哪去了!小太監們看向玉璧,玉璧攤手說:「我也不知道,從前沒見他提起過啊。」

  眾人都滿腦子門子汗,直到太后那邊派來位老嬤嬤,來問這邊安置得怎麼樣,老嬤嬤才忍著笑說:「是蕭大人剛到京城時帶在身邊的一隻布偶,離了它,蕭大人就不肯上榻歇息。蕭大人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看樣子是這會兒醉酒到了熟悉的地方,以為自己還在小時候呢。」

  玉璧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蕭慶之還有這麼賣萌的時候:「呃,嬤嬤,能找著布偶嗎?看他這樣子,沒布偶是真不肯睡覺了。不定得撒酒瘋撒到什麼時候去。真是的,別人喝酒他也喝,他喝醉了怎麼是這副德行啊!」

  這下,玉璧都不確定了,難道蕭慶之真的完完全全醉了,這麼幼齒的事都記了起來。

  「許還能找著,太后娘娘念舊,在慈和宮居住過的小輩兒的物件多半還留著。我去找找,要找不見了,就只能陳尚令好好哄著了。」老嬤嬤離去時掩著嘴直樂,看來真是想起蕭慶之小時候的糟心樣兒了。

  小太監和小宮女們都在外邊候著,玉璧一個人看著蕭慶之在那兒撒瘋,穿著鞋子在床上直嚷「黑熊黑熊……」玉璧真恨不得片自己手裡能有個相機,好把蕭慶之這時候的樣子拍下來,沒過多久太后居然來了。一看到蕭慶之這樣,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這孩子,酒喝上頭了竟是這樣子,真招人樂。」

  「太后娘娘,婢子是真不知道,他還能像現在這樣,跟個孩子似的發脾氣。」玉璧驚訝得好半天都張著嘴,這會兒才找回聲音來。

  「他小時候可樂的事兒多了,紅霞,他的黑熊你給他找來了沒有,再不找來,今兒就都不用安置了,他非得滿慈安宮的撒瘋不可。」太后看著真是感慨,她都快忘了這位文成武德的小輩兒小時候有多好玩。

  老嬤嬤應聲進門來,手上還真就拿著個布偶,所謂的布偶黑絨絨的,倒不是拿布做的,看來是拿動物皮毛做的,很軟很舒服。老嬤嬤遞給太后,太后把布偶往蕭慶之懷裡一塞,蕭慶之迷瞪著眼聞了聞,是熟悉的味道,整個人仰倒,一副「現在我可以任你們宰割了」的樣兒。

  老嬤嬤順手就給蕭慶之蓋了被子,太后說道:「行了,現在可以安置了,有了布偶,子雲不會再鬧了。」

  送太后一行人離開後,玉璧真是哭笑不得啊,看著那抱著黑熊的蕭慶之,怎麼看怎麼覺得難以置信,蕭慶之不會是和十歲的他換了魂兒吧!趴在床榻邊上看了很久,玉璧才轉身回自己榻上去歇著,這裡的床榻小了點兒,玉璧擔心他晚上手重腳重碰著她,所以到另一頭的小廂房裡躺下。

  這夜裡,蕭慶之撒沒撒成酒瘋,說沒說成話,玉璧一點也不知道,她就知道自己睜開眼睛時,天都大亮了,外邊宮女太監來來往往,不時有人小聲小聲地問一句:「可起了?」

  趿了鞋子去看蕭慶之,這位還抱著他的黑熊呼呼大睡呢。玉璧真想踹他一腳啊,站了站忍住了,衝外邊喊:「進來吧。」

  宮女太監們這才捧了洗漱用具進來,他們進來的時候,玉璧正拿根裝飾用的孔雀羽在那兒搔蕭慶之鼻子。蕭慶之不堪其擾,索性把臉埋進枕頭裡,玉璧見這樣不行,念頭一動就去拽他懷裡抱著的黑熊。

  這下蕭慶之有反應了,皺眉往懷裡抱得更緊,一副死都不給的樣子。宮女太監們齊齊沒聲兒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才好。玉璧也不管他們,繼續跟蕭慶之拔河,結果蕭慶之惱了,睜開眼就吼道:「誰這麼大膽,大清早活膩……玉璧?」

  ……

  「你從前居然是這樣子的!」玉璧驚奇地感歎著。

  看了眼懷裡的黑熊,蕭慶之有點不好意思了,輕咳一聲放開黑熊說:「再頂天立地的英雄也有童年,還不許人有點愛好了。」

  宮女太監們忍不住偷著樂,玉璧則橫他一眼說:「小樣兒,趕緊起來洗漱更衣,昨天沒回,桓兒早上醒來見不著我不知道得鬧成什麼樣,趕緊收拾好回家。」

  說完,玉璧又忍不住拎起黑熊,大笑出聲很不厚道地說:「這個帶回家送給兒子,是具有紀念意義的新年禮物。」

  洗漱完去給太后行禮告辭,太后又把蕭慶之笑了個臉紅,再去給淳慶帝行禮告辭,淳慶帝也沒放過他。然後這位就在眾人笑瞇瞇的眼神裡,略微臉紅地上了馬車,馬車的簾子一放下蕭慶之的臉色就恢復如常,雖然不免還留有些尷尬,那是因為玉璧眼神讓他不得不尷尬。

  「沒想到你小時候還有戀物癖,不抱著黑熊不肯睡,晚上睡覺還非要穿鞋子,居然還不喜歡讓別人碰你。嘖嘖嘖,要是昨晚,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多臭脾氣呢。」此時不調侃,更待何時,平時老是她被坑被忽悠,今兒算風水輪流轉了。

  蕭慶之輕哼一聲,撇開臉去。

  一直到回家了,蕭慶之抱著蕭桓哄好,他才算是從那尷尬裡緩過來了。蕭桓得了黑熊,歡喜得不得了,這也有遺傳,黑熊讓蕭桓捨不得撒手了。徐媽說蕭桓凌晨醒來找不見爹媽就一直鬧到現在,這會兒得了黑熊又見著了爹媽,沒過多久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這時,玉璧才能問蕭慶之一句:「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別瞞著我,你的心思我不能全猜中,猜個五六成不成問題,別忘了我們日日早晚相對,就算不想猜都能看出一點端倪來。你是老實交待呢,還是等我嚴刑拷問。」玉璧懶得跟他繞彎子,她也知道,要是不明明白白問,蕭慶之就能跟她胡說八道。

  「還好,該說的都說了,至於陛下怎麼想,那就是陛下的事了。」蕭慶之說完神色有些黯然,但很快又像是偷著了糖吃的孩子一樣,雙眼亮晶晶得和蕭桓有一比,湊到玉璧耳邊小聲說:「只說幾句話而已,多了也怕露餡。最後一句我說『弘寧,你已經很好了,比我好』,陛下跟我說了很多話,說著沒意思,反正你只要知道明年能好過一點就行了。」

  可憐的淳慶帝呀,不,應該說悲慘的一家人啊!老子算計兒子,兒子忽悠老子,兄弟之間互黑,真正的宮廷大戲,偏偏越看越為覺得陰森,反而覺得可樂起來。其實也是玉璧沒看到真正的腥風血雨,蕭慶之不告訴她,也就是不想讓玉璧看到那些陰暗的東西髒了眼睛。

  「我算是明白了,血緣真是微妙的東西,瞧瞧老顧家這些兒子,哪個不是九曲十八彎滿肚子算計的。聽說弘寧殿下昨晚也留宿了,不知道弘寧殿下那裡又有什麼樣的戲。」玉璧挺想知道,顧弘寧聽了她那一番話,還會不會繼續作局設計蕭慶之。

  顧弘寧如果真要讓蕭慶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真不介意內心流毒,顧弘寧在她看來就是個心眼長歪了的,不好好收拾收拾就會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好幾輩子的債。

  想到顧弘寧,玉璧又想起了春妮兒,就跟蕭慶之說了一句,讓他打聽打聽春妮遭遇了什麼事兒。蕭慶之答應下來,讓她不要擔心:「我聽聞了一點沒大在意,讓人去問問看吧,內宮的妃嬪估計也就那麼些事。可能只是想找你說說,也可能是有什麼想讓你幫她。」

  「幫她,我就算能幫,內宮的事兒斷然不會伸手。再說,當年她的手段可使得不漂亮,我還去幫她,那不是傻了麼。」玉璧撇嘴,內宮妃嬪能有什麼事兒,爭寵奪愛、勾心鬥角、愛憎榮辱,大抵如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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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陳尚令餘威猶存吶……

  沒過幾天,蕭慶之就把宮裡的消息給打聽回來了,對內宮裡來說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這樣的事兒哪年不出幾樁。但是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尤其是對一個內宮的嬪妃來說這就是一輩子的大事兒。

  約是玉璧知道自己懷上了的那會兒,春妮也就是張淑儀小產了,至於到底是陰謀還是意外,這就不得而知了。據說是個已經成形了的男孩兒,春妮為此整整幾個月關在偏殿裡足不出戶,後來就爭取到了小年夜慈和宮宴席的機會。

  也未必是專程來找玉璧幫忙的,只是想散散心,順便邀點寵。但是見到玉璧,確實是意外之喜,玉璧就算不搭上蕭慶之,在淳慶帝那裡也有幾分體面,所以春妮見到她後,確實動了請她幫忙的心思。

  幫什麼忙也彎彎繞繞地打聽出來了,淳慶帝喜歡蕭桓,內宮都知道淳慶帝說過蕭桓是個有福氣的,所以就想讓她把蕭桓抱到宮裡讓她養一段時間,以慰她剛剛失去孩子的傷懷。

  「她是不是想太多了,後宮這麼多位妃嬪,只見過抱女孩兒進宮養著的,哪見過有抱男孩兒進宮養的。當初你也是養在皇后和太后身邊的,別的妃嬪連留你住一宿都犯忌諱呢。」玉璧隱約聽蕭慶之提起過,這也就是從慈安宮回來後才問的。

  蕭慶之點頭說:「是啊,她逾矩了,不過如果你們真是那麼姐妹情深,桓兒又還小,領進宮養十個月八個月的倒也不算什麼。不過你和她沒到這份上,而且,桓兒對我們來說只是自家兒子,對張淑儀來說只是個棋子,但是在陛下那裡桓兒是不同的。就算你能同意,跟張淑儀情分很深,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看來是春妮自己失算了,淳慶帝心底拿蕭桓當嫡長孫看呢,怎麼可能允許一個份位居末等的妃嬪養蕭桓。別說養幾個月,養幾天都不行。

  這事說過後的幾天,宮裡就開始舉辦年節宴,御茶房那邊特地抬了暖轎來請玉璧進宮去商量年節禮單。這些東西,其實早就準備好了,玉璧去也不過給掌掌眼。舒公公這幾年眼神大不如前。不過玉璧的聲音,他一聽就聽出來了:「玉璧丫頭啊,別蹦別蹦啊,不是說你懷著身子嘛,注意著些。咱家可賠不起蕭大人的寶貝孩子。」

  「舒公公,你放心,昨兒醫官來看還誇我身子養得好。你也知道。上回生產不順,慶之嚇得夠嗆,這回懷著每三天就請醫官來看一回,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的就拿雙眼瞪得我一動都不敢動。要不是這樣,他今兒也不能答應我進宮來不是。」玉璧捱在舒公公身邊,遞上一個木匣子,裡邊裝的是些治眼疾的藥材,玉璧叮囑了舒公公身邊的小太監每天給舒公公沏著。

  舒公公聽了樂呵呵地。這才把準備好的單子給玉璧看:「我眼神不成,他們又是些識字識不全的,你來看看合宜不合宜。要成啊就這麼辦,要不成,你看看再添省些什麼。丫頭啊,明年我就準備告老了,這御茶房就得全落在你頭上,你這忙進忙出的又要帶孩子,還是早些找個趁手的總管才好。」

  這些年,玉璧說是御茶房管事兒的,但其實事兒都是舒公公統管著,這位年紀大了,也不爭什麼,加上玉璧又會做人,他就只等著告老了。

  此時一聽,玉璧還真有些操心,一邊看著單子一邊說道:「那可不好找,有誰能像舒公公這麼任勞任怨又與世無爭呢。我就一甩手掌櫃,還是舒公公提拔一個管事上來吧,等過段日子我去把差事辭了,以後就只領著陛下那裡的差事就是了。」

  「也好,你有你的份位在,也不怕人欺過你去。這宮裡,你也算是能橫著走不用看人眼色的了,咱家也不用再為你這丫頭操心了。」舒公公說完接過小太監遞上來的盞子,裡邊泡的就是玉璧剛才遞的藥茶。

  對御茶房裡管事的這幾位,玉璧心裡當真是滿懷感激,當然了,這其中蕭慶之也功不可沒,不是他處處打點,她也沒這麼順心的宮女生涯:「舒公公,這些年耐煩你一點點教我,道謝的話不多說,我心裡都記著。日後舒公公要是閒了不妨上雲州去,那是個好地方,又養人氣候又好。在那裡,我還留著一溜房,舒公公要是願意去,肯定會喜歡上那裡的。」

  點頭道了聲「好」,舒公公又問道:「怎麼樣,單子備得可好?」

  「好,今年的禮品類更多一些,倒顯得很喜氣。」玉璧說完就遞回去,她本來就是來看看的。

  舒公公接了單子,就遞給身邊的小太監讓他去照辦,說完又瞇著眼睛看向玉璧:「丫頭,近來多風雪不見晴,好自安之,莫憂莫急。」

  看來這宮裡是真沒有多少秘密的,玉璧聽了連忙應道:「是,舒公公,凡事有慶之,我就是想急啊,他也不讓我操心呢。」

  御茶房的單子看完,玉璧就起身,蕭慶之一塊進宮了,帶了蕭桓去見淳慶帝。這時早已經封筆等著過年了,淳慶帝在廣和殿的暖閣裡,與一眾小皇子們說著話。有說學問的,有說平時起居的,也有說聽來的笑話的,氣氛倒是很熱鬧。

  蕭慶之只去行了禮,把蕭桓領給眾人看一看,然後就很快退出來了。都是些十歲左右的孩子,他在那裡待著不太對味兒。抱著蕭桓從一側走向通往御茶房前夾道的長廊,蕭桓有些不老實,周歲剛過雖然沒擺宴席,那是因為這當朝不在滿周歲時擺,而是要選日子的,年節底下日子不是不好,就是太好,太好了孩子受不住,所以就選在了年後擺席面。

  「蕭大人。」穿過長廊,但凡有太監宮女走過,都會向蕭慶之行禮。

  也有新出小宮女所的宮女不知道這位是誰,向身邊人小聲打聽的說話聲:「姐姐,這位是誰呀,怎麼抱著孩子從廣和殿那邊出來?」

  「這位大人不認識不要緊,這位大人的夫人你們肯定聽說過。」

  「誰呀?」

  「陳尚令。」

  一時間小宮女們嘰嘰喳喳的,陳尚令早已經成為宮女們不可逃避的話題對象,不是因為她嫁得多高,而是因為她太幸運。安安穩穩地平步青雲,嫁了個出身高門的夫君,從前還是位侯爺呢,現在雖然沒爵位了,但人家前程似錦不消說。

  「那樣的人品樣貌才學,真讓人羨慕。」

  「可不是,怎麼就有人運氣這麼好呢。」宮女麼,和侍衛看對了眼也是可以的,只要那侍衛能光明正大去求娶,宮裡是很願意成全的。內宮的宮女和外宮的宮女追求是截然不同的,內宮的宮女隨時可能被臨幸,而外宮的宮女可以和人光明正大看對眼。

  所以,當初蕭慶之才那麼快把玉璧給坑了,玉璧那時候有很古老的思想哇,總覺得宮女那就是宮裡的女人,你一個外臣,怎麼能來占咱便宜。結果,她還就是被占走便宜了。

  一陣風雪捲積著吹來,蕭慶之拉了拉身上的氅子,把剛才還精神,現在就揉著眼睛犯睏的兒子全裹了起來,正轉彎的時候,忽然跟來人撞了個滿懷,那也是個小宮女,著八品宮衣,面容很圓潤,一雙眼睛因為撞了人,骨溜溜地看著,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似的:「大……大人,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擺擺手,蕭慶之幾時會為難個小宮女:「不礙事,你去吧,注意著點,別再撞著人了。」

  「是,謝謝大人。」小宮女見這位神色溫和,面容平靜,不由得心懷感激。這宮裡總是各形各色的人都有,但像眼前這位一樣不帶半點高高在上姿態的,著實少見,小宮女不由得有些怦然了。

  蕭桓被他用皮毛氅子遮了抱在懷裡,這會兒已經被他滾燙的體溫烘得睡著了,看起來只像是環抱於胸,倒真有些看不出來。蕭慶之哪顧得上個小丫頭在想什麼,只想著趕緊找個地方把自家兒子擺床榻上歇會兒,這小子越來越沉,抱著走這一路,他的手都有些酸了。

  拐兩個彎,蕭慶之也沒注意到那小宮女遠遠跟著,蕭慶之光注意到玉璧了:「玉璧,趕緊找個地方讓桓兒躺著。」

  迎上蕭慶之,玉璧撥弄了一下他的氅子,露出蕭桓的小臉兒來,見兒子睡得這麼香,玉璧就伸手碰了碰:「你也真是,哪能把他悶在氅子裡,也不注意著些。去御茶房歇會兒吧,那有地兒能安置,等醒了再出宮也不遲。」

  夫妻倆都沒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宮女站在廊柱後頭瞧著,有些失落又有些羨慕也有幾分遺憾:「這位應該就是陳尚令了吧,著一品服色的,戴珠玉頭花的也只有陳尚令了。那那位就是蕭大人,真是生得很好呢……」

  小宮女略有些臉紅,不由得遐想,要是站在蕭慶之面前的是自己這畫面該有多美,自己的心裡該有多滿足。小宮女咬咬牙,既然陳玉璧能從宮女到如今的一品尚令,蕭氏媳婦,為什麼她不能,總要試一試的。

  小宮女看了一眼兩人的背影,轉身離去,那小宮女轉身剛走,太子就從門洞裡走出來了:「正愁沒人可用,這就有人送上門了,倒是個好時機。」

  有能比女人更讓男人放鬆心防嗎?當然有,你屋裡枕邊的女人。

  「只是,陳尚令人不錯,而且,她知道了……會很凶的吧!」

  陳尚令餘威猶存吶……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手起刀落剁爪子

  其實,顧弘承真正的弱點不是心軟,是記好。只要你曾對他有一點一滴的好,他也會記在心頭,前提是他認為你的好是真心實意不帶任何目標的。算來算去,顧弘承很傷心地算不出幾個人來,而蕭慶之和玉璧都在其中,比起蕭慶之來,玉璧曾經待他們兄弟幾個的好,更是真實純粹得沒有一點心機。

  所以,不到逼不得已,顧弘承不想用這招,哪怕是他跟蕭慶之兩人間必須要有這麼一場局。他也試圖用不會傷害到根本的方式,他自信自己不是顧弘寧那樣的忘恩負義之徒,那樣的人是他不屑為之的。

  「先替那丫頭鋪鋪路,能不能成,就看她的造化了。能成就好好為我所用,不能成,也算是我替陳尚令烈火試真金了。」顧弘承這麼想著,不免有那麼一點點羞愧之色。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玉璧關於「盛世」的一番話,這樣一個可以以國士禮相待的女子,他不願去傷害。

  輕歎一聲,轉身,顧弘承沒有再任由自己深思下去。

  年節宴上,諸臣列席,顧弘承特地把那叫小桃的宮女配到蕭慶之那一桌去照料,至於小桃能到那一步,顧弘承不會主動安排,能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如果蕭慶之和淳慶帝知道,前者肯定會搖頭歎顧弘承太心軟,後者則會罵他太婦人之仁。

  玉璧由著身邊的小宮女布菜,不時抬頭衝人頷首而笑,起先倒沒什麼。但後來一個著八品宮衣不時上前來倒酒的小宮女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小宮女一瞧著蕭慶之就面色羞紅,玉璧要看不出來她就是個睜眼瞎。

  說起來,她向來知道蕭慶之是有市場的,畢竟比起侍衛,蕭慶之更有前途得多,賣相也相當不錯。所以很是受歡迎。不過還真沒見過敢當著她面明目張膽的,她也不點破,只是端著淋了蜂蜜果醬,點綴了堅果、果脯絲的奶酪盞子一邊拿小勺挖著往嘴裡送,一邊當看別人的熱鬧一樣看著。

  真不是她一副身不關己的八卦樣,實在是蕭慶之這塊木頭,壓根沒瞧出來好不好。人家遞盈盈秋波,他當人是空氣,人家溫柔的小手遞上散發著熱氣的巾子,他連看都沒看一眼,人家面色羞紅。他回頭瞪玉璧:「別老吃那涼冰冰的東西,對身子不好,待會有熱湯熱點。」

  「嗯,好。」玉璧說完放下,端起瓜子兒啃,繼續看熱鬧。

  正和鄰桌對飲的蕭慶之覺得不對勁了,又看她一眼:「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搖頭,玉璧才不會去提醒他,看的就是這份「脈脈此情誰訴」和「完全不解風情」。她越是搖頭,蕭慶之還越覺得不對勁。伸手快速碰了碰她額頭:「不舒服嗎,出汗了,去暖閣裡擦擦汗歇一會兒。待會兒湯和點心上來了,我讓人去叫你。」

  繼續搖頭,這麼關鍵的時候她能走嗎?關鍵是。這小宮女覬覦的可是她的男人,蕭慶之再不為所動,她也不會上趕著給可能發生的JQ騰地方:「不用,就是衣服穿的多了點,剛才一吃東西就流了點汗,沒事,我擦一擦就好了。」

  看著她那雙晶晶亮的眼睛,蕭慶之差點就被她唬弄過去:「隨你吧,要是不舒服就去暖閣歇著,知道嗎?」

  說完,蕭慶之繼續和鄰桌互相勸酒,但蕭慶之卻放了大半心神在玉璧身上。這樣自然會不經意地看到那滿臉通紅的小宮女,那雙眼睛盈盈地看著他,不消細想他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皺眉看向玉璧,玉璧居然還給他紅口白牙回以一笑:「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真是現世報來得快,瞪玉璧一眼,蕭慶之說:「你歇歇心行不行,每天不胡思亂想點事兒就不舒坦,老實待著,我敬酒去。」

  「是,蕭大人。」玉璧嬌軟無比地說道。

  這捏著嗓子嬌滴滴的勁,差點讓蕭慶之腳下一滑整個人仰倒在位子上,幸好他扶住了小几一角,將將沒倒下:「陳玉璧,你給爺小心著點,別忘了肚子裡還有孩子,鎮日裡想些污糟糟的東西,也不怕孩子將來學歪了去。」

  玉璧湊到蕭慶之耳朵邊上,回敬一句:「你也給我小心點,我可以想污糟糟的事,你卻是想都不能想。如果孩子將來學歪了,那也是因為你太招蜂引蝶。」

  見玉璧滿臉酸不溜秋的模樣,和那特別響亮加重了語氣的四個字,蕭慶之勾起不算大的眼睛笑得分外具有風情:「為夫豈敢。」

  「哼。」

  看著玉璧那小樣兒,蕭慶之特滿足,這丫頭越來越蹬鼻子上臉了,小性子使得行雲流水,醋喝得痛快淋漓,果真是長進了。拎著酒罈,蕭慶之又殺進酒場去了,看樣子今天又是要來個不醉不歸。

  結果,蕭慶之要回去的時候又醉了個合適,最後由太子出面送人,等到太子回轉身來時,蕭慶之和幾位醉得比較厲害的王公親貴都還在原地。顧弘承看了一眼,本意是想讓小桃服侍著蕭慶之下去洗漱一番再出宮,但最終看著玉璧扶著腰摸著微凸出的肚子,愣是沒下張這嘴:「玉璧,我讓小順子安排一下送你們出宮,御膳房已經備好了解酒湯,待會兒讓子雲喝了大約會好一些。」

  「是,多下殿下關懷。」玉璧沒有忽略顧弘承眼裡一閃而過的猶豫,明顯感覺得到,就在剛才顧弘承轉變了什麼念頭。如果說這個念頭是正常無害的,那麼另一個念頭就是非正常而且有害的。

  玉璧輕輕抖了抖身子,像是被殿外吹來的風吹涼了身子一樣,看來蕭慶之裝醉裝得很是時候。小年夜是真醉,這會兒是裝醉,看起來喝了很多,其實他喝了多少只有他自己心裡有數。

  御膳房呈上解酒湯來,在場醉得不省人事的王公親貴們一人灌了一碗,然後慢慢等著緩過神來。蕭慶之的解酒湯是小桃呈上來的,玉璧也不去接,由著小桃伸手就要上前去扶蕭慶之給他灌解酒湯。

  蕭慶之卻作迷糊睜眼狀,看了眼眼前的小丫頭,又左右動了動腦袋,看到玉璧後才露出笑臉來:「玉璧,我們回家……」

  這該死的混帳東西,以為酒氣醺醺,輕軟溫柔來一句賣乖的話就算了麼。就算不是他主動招蜂引蝶的,那也是他的錯!這是玉璧的陳式歪理,不過看在他不為所動的份上,暫且先原諒他那麼一點吧:「殿下已經讓小順子去備馬車了,馬車準備好了我們就回家。你頭疼嗎,要不要用解酒湯?」

  蕭慶之揉了揉前額,似乎不是很難受:「還……還好,就是有點昏昏沉沉的。宴席已經散了……嗯,備好馬車我們就回去。解酒湯……不,不用了,用不著,睡一覺就好了。」

  他這麼一說,小桃端著解酒湯放下也不是,遞給蕭慶之也不是。玉璧也不去看小桃什麼表情,只是拿起一側的氅子披在蕭慶之身上:「走吧,馬車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還得走到宮門外去呢。」

  「嗯。」在場的王公親貴們也一個個或由宮女或由太監搭了出去,蕭慶之卻衝小桃擺擺手,並沒有搭理小桃伸過來的手,只笑了一聲:「難道這麼些年不常入酒場,我連醉酒都要人扶了,還沒淪落到這地步。」

  說完,起身晃晃悠悠地牽著玉璧的小手,很溫柔很和緩地說:「玉璧,我們一塊回家。」

  他都表現得這麼好了,玉璧當然不會再嗔怪地瞪他,而是特甜蜜溫暖地衝他笑,給他繫上了大氅的繫帶,這才和他手拉著手往外走:「小心台階,慢些走,天冷路滑。」

  與站在殿門邊上囑咐著譚公公的顧弘承錯身而過時,玉璧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這小桃絕對不是初次看到就動了心思,肯定是曾經見過的。不管幾面,不管幾時,這宴席是太子一手辦的,所以這人也八成是太子安排過來的,這是想做什麼。

  玉璧笑了笑,也沒上前去質問,只是不免要輕「哼」一聲。顧弘承愕然地微微錯開玉璧的視線,頗有些不自在。

  這樣的事,玉璧能想到,蕭慶之也能想到,一上馬車,他就龍馬精神地跟立地滿狀態復活了一樣,睜著眼睛明晃晃地看著玉璧:「你也看出來了?」

  「嗯,能不看出來,太明顯了。」玉璧現在冷靜下來反倒不嗔怪了,只覺得太子這個不靠譜的傢伙需要狠狠敲打,居然把主意都打到後院來了。男人們在前邊鬥,她就不多說了,但誰敢把手伸到她的後院來,就算是淳慶帝的手,她照樣也要手起刀落剁爪子!

  「殿下真的太急了。」蕭慶之跟玉璧耳語著。

  是啊,太急了,緩緩安排,絕對不至於這麼明顯。看來有什麼事兒或者什麼人,逼得太子不得不加快步伐。

  「你或許沒聽著,我這幾日跟幾位女眷見了見面,恍惚間似乎在哪裡聽了一耳朵。說是太子本身福緣太薄,東宮那邊有一位娘娘小產了,這樣的傳聞只怕會越來越盛。殿下肯定是忌憚了,誰讓我們家桓兒身體這麼好,你看起來又是個有威脅的。」玉璧嘀咕著,心想這年真是越過越沒滋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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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她是不是傻了

  年節一過,蕭慶之就著手準備蕭桓的周歲宴。免不了也有個抓周的習俗,不過是細節上大同小異。除了那常見的幾樣兒,還可以由來賓添件兒,頭花也好,玉佩也罷,只圖個熱鬧。

  可耐不住蕭桓對這事兒不感興趣,滿桌子爬來爬去,瞅瞅這看看那兒,連手都不帶沾一沾的。末了,蕭慶之見左右的喜官都不好開口了,只好上前去逗著自家兒子,做為一個父親,在蕭慶之眼裡,兒子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孩子,所以他相信兒子能會意。

  挑起一樣又放下一樣,再挑起一樣又放下一樣,蕭慶之說:「桓兒,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哪怕你是拿盒胭脂,也好過讓大傢伙兒等著你啊,再等好吃的可就要涼了。」

  果然是自家兒子自家懂,一提到吃字,小蕭桓就皺起小眉頭,很嚴肅地瞪著他爹說:「爹爹壞!」

  眾人哄堂大笑,就連太子顧弘承,也忍不住抹了把眼角,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任他蕭慶之多能耐也得認蕭桓這坑:「桓兒啊,聽我一句,挑一件,然後我帶你吃杏仁果子湯去。」

  眨巴眼看著顧弘承,然後點點小腦袋很痛快利落地站起來走了幾步。眾人在一旁忍不住伸手,生怕他從桌上掉下來,他倒走得穩穩當當地,看半天最後皺著眉頭,像是很不滿意桌上的東西一樣:「不要,不好。」

  蕭慶之看向玉璧,示意她趕緊解圍,如果說這時候還有人能讓蕭桓聽話,也就只有玉璧了。玉璧歎口氣,還想繼續看會兒自家兒子的熱鬧呢,沒想到連這點兒權利都要剝奪她的:「桓兒,有喜歡的嗎,拿了待會兒放你的小櫃子裡好不好。」

  小蕭桓同學有個放零碎的小櫃子,那就是小蕭桓同學的百寶箱。百寶箱之於小蕭桓,就等同於哆啦A夢的口袋和小櫻的魔法書。一聽到小櫃子,本來還嫌東嫌西的小蕭桓開始認真打量了,雖然這滿桌子的東西看起來沒幾樣多好多好的,可如果能給他的百寶箱添點東西,他也不會嫌棄。

  眾人見小蕭桓終於有了動靜。紛紛看向玉璧:「怪不得人能降服蕭子雲呢,瞅瞅,一句話就解決了太子和他爹都不能解決的問題。」

  這時候小蕭桓已經看到了一件東西,也不知道小蕭桓是不是有龍的屬性,喜歡閃閃發亮的小東西。比如那鑲了寶石,正在陽光下發散著五彩光芒的髮簪就很讓小蕭桓動心。不過手還沒碰到髮簪呢,他就把手縮回來了,看了看玉璧:「娘,有,不要。」

  他眼睛倒是毒,這物件比玉璧匣子裡的東西,好不到哪裡去,自家媽有好多這樣的東西,幹嘛為這一件,放棄其他東西啊!小眼睛滴溜溜一轉。蕭桓終於找到非收進小櫃子裡不可的東西了──一枚晶瑩的印章,那是枚翡翠印章,難得的好料子。倒不是濃碧欲滴的綠,難得的是有在一絲濃如血色的紅,被巧妙地雕成了日出雲海。又利用到了料子上那一點點白霧。這好料子加上頂極的刀工,身價約計不是普通物件可以比擬的。

  眾人一瞅,這是枚閒章啊,本朝官印用的是銀銅鐵,御印除了一塊誥印是白玉製成外,璽印都是用金。其他的料子做章,一般是書畫章、閒章和藏書章一類的東西。

  「我沒記錯的話,是子雲書畫章,這可是個好物件兒,小小子好眼力,這就要接子雲的傳承了。」說話的是內閣退下來的一位學士,曾經教過蕭慶之一段時間書畫。

  「是,謝先生吉言。」在書畫章旁邊就是一枚金印,蕭慶之差點擔心死,他深知兒子喜歡閃閃發光,金光燦燦的東西,這回居然沒被那枚金印給迷惑住,居然選了他放上去的書畫章。

  「蕭小公子抓書畫章一枚,將來必定子承父業,書畫流芳。」

  喜官的話音一落下,眾人紛紛向蕭慶之道喜,也有幾個人暗暗替蕭慶之捏了一把汗。玉璧這會兒也長出了一口氣,她何嘗不怕兒子抓起金印往口袋裡塞,就算這個做不得準,也怕往太子那火上加油不是:「抱了桓兒下去,餵他喝些水和飯。」

  眼看著兒子又在研究身邊的東西,玉璧趕緊把人抱給徐媽,萬一再拿起那枚金印,今兒這場面就得亂了。入席時,玉璧問了問蕭慶之:「你抓周的時候抓的什麼?」

  「算盤,翡翠的呢,回頭給你瞧。」蕭慶之不無得意,那當然也是件上好的東西。

  玉璧瞪他一眼說:「有什麼用,要不是我給你出主意,你早喝西北風去了,還算盤呢!我看抓了什麼,可能什麼不成。」

  蕭慶之也不跟她爭,不多會兒宮裡的賞賜也下來了,一頓周歲宴倒是吃得比前段時間的年節宴舒服得多,至少大家沒這麼虛假。顧弘承抱著蕭桓逗了個開懷大笑回宮去了,只是這位心底到底怎麼想的,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年後,宮裡居然傳出來,內宮某位貴人想選個孩子養在身邊,最後一打聽,多大位貴人啊,不過六品淑儀。還是個宮女出身的淑儀,這輩子是封不上去了,好一點的人家誰肯送女兒進去。結果,傳出來想要抱蕭桓,京城各家也就當個笑話聽了,這宮女出身的和宮女出身的也有差別,看看陳尚令透著那麼的大氣端莊,再看看陛下內宮都是些什麼糊塗蛋啊!

  抹開蕭慶之不說,一個六品淑儀想抱一品尚令的兒子養,真當人蕭家攀不上高枝兒了!人家用攀高枝嘛,要真能替人蕭慶之養兒子,宮裡皇后都得願意,可人家也就這麼個兒子,人家當爹媽的都是御前紅人,用得著拿親生血脈去攀附誰嘛。

  府裡頭,玉璧也哭笑不得:「你說她是不是傻了,太后娘娘喜歡得不行,也不說領進宮去養的話。皇后娘娘也只讓常領進宮去瞧瞧,桓兒再受陛下喜歡,也沒見其他娘娘誰說過要養桓兒在身邊的話啊!」

  「這是覺得桓兒能給她帶來前程,她不能再往上走了,大概心有不甘。想著桓兒在身邊,既能讓陛下歡心,我們夫妻倆也會盡心盡力幫她。」如果不是淳慶帝內宮的女人,蕭慶之早破口大罵了,這叫什麼事兒,居然想養他的兒子,也不看看她有沒有這福氣。在他心裡,就算是淳慶帝開口,他也不會答應,自家兒子他自個兒都看不足,憑什麼給別人養。

  「她只是六品淑儀,確實不能養桓兒,可是這事兒她在心裡想想,或者私底下跟我們說都比現在要更好。現在這不上不下的不是讓旁人更添了笑料,她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慶之,我看這裡,少不了那幾雙手在推波助瀾。」玉璧覺得這事兒不是顧弘承就是顧弘寧,淳慶帝倒不至於,淳慶帝可以光明正在的這麼說。

  因為宮裡還有小皇子,所以養個孩子在宮裡預備將來做皇子的伴當也是合理的,要不然不會選顧家以外的孩子。但關鍵是這事兒跟張春妮張淑儀一絲兒干係都沒有,要選也該是皇子的生母或者淳慶帝來選,怎麼也辦輪不著張淑儀站出來說話。

  蕭慶之想了想,也不得不認同:「想拿桓兒來作要挾,做夢!」

  「這事我們不同意,陛下不同意,就鬧不起來。但是,慶之,你一定要事先跟陛下通通氣,乾脆擺明車馬,他們怎麼對大人都行,別打孩子的主意。孩子才多大點兒,做為長輩,怎麼也不能打小輩的主意,他們還有沒有點長輩的慈愛之心啊!」玉璧一想到兒子可能要在宮裡長大就想哭,那可是個吃人的地方,這麼點兒的孩子進去了那還能有得出來。

  「嗯,陛下不會同意,陛下要的是他們拿出真本事來,而不是走歪門邪道,如果他們一直這麼劍走偏鋒,陛下就要瞧不順眼了。」淳慶帝瞧不順眼了還能怎麼樣,一打一削,這二位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蕭慶之不期待他們永無出頭之日,他最近幾年才看得清楚一件事,本朝只有平穩地把政權交到太子手裡,才是上上策,才是最少流血最有益於家國天下的事。其他的,免不了自我耗損在爭權奪位的鬥爭裡,他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因為那意味著邊關將會有連綿不斷的戰事。

  這樣的事,淳慶帝當然心裡有數,但偏偏有數的人實在不多。蕭慶之遊歷邊關,從前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巡防,所以才能有這樣的認知。但太子不是,太子一直長在京中,長在宮中,很多事看得遠不如蕭慶之透徹。

  當然,也正因為看得不透徹,所以才會打破腦袋上趕著去爭去搶。

  蕭慶之一直就想送太子一句話:「殿下,您死死看著、死死盯著的那把椅子,對於微臣來說,是個很重的負累。如今朝政清明,那是陛下盛威之下四夷不敢來犯,打著小算盤的諸派系士族都不敢興風作浪。但是,殿下,停產的盛威,恰恰是您還沒來得及養出來的。」

  所以,淳慶帝一直在培養太子,但是太子離開竅,似乎永遠差這麼臨門一腳。




第一百九十四章 陛下,您別逼我!

  淳慶帝也很鬧心啊,顧弘承不能說不聰明,頂頂的聰明人,但好像腦子裡缺了點什麼似的,哪件事上都要犯點糊塗。一件事他就算有能力辦到九成九,到最後絕對也就九成三五,不是能力不到,不是計謀不成,而是腦子裡想的、心裡計算的到手上去實施時,就差那麼一點點。

  甚至,淳慶帝還把皇宮裡的一部分內衛交給了顧弘承,他居然辦個事拖泥帶水,留那麼一小截尾巴,讓人看得直覺撓心撓肺,恨不得伸腳踩一踩那截尾巴才好。

  「一堂啊,同樣都是朕的兒子,為什麼瑜兒的孩子就這般出色。你看看他,滿京城的風雨都聚在他身上,他一點也不擔心,連消帶打地讓弘寧和弘承都吃了點小虧,卻又不至於觸了誰的底限。甚至連朕這裡,他也討了好去,這孩子真是眼界寬手裡硬。可惜,可惜了……」淳慶帝不免時常要想,如果蕭瑜是他的皇后,如果蕭慶之是他的嫡長子,那該有多省心。他現在就能輕鬆卸下肩頭重膽,把一切交給自己最最滿意的兒子。

  本來,如果沒有蕭慶之作對比,不知道蕭慶之是自己的兒子,淳慶帝還沒有這麼執著。壞就壞在,淳慶帝現在知道了,越比越覺得不對勁,果然是貨比貨該扔。

  「陛下,今日周歲宴上,蕭桓小公子抓的是蕭大人曾用過的書畫章,就是當年陛下所賜的那件紅翡點頭章。」蘇德盛見淳慶帝出神,就挑了件喜慶的事兒來說,接著又繪聲繪色地講起蕭桓在抓周時的種種言行。

  原本蘇公公一片好心,沒想到淳慶帝聽了更陰沉了:「那是十年時,製淳和喜印餘下的一塊料子,原本不被看好,匠坊那邊有個巧手的,製成了這塊印章,後來子雲書畫大有長進。朕就把這枚印章給了子雲。」

  淳慶帝不僅記得這事兒,還記得上薄雕的那輪紅日,意指「日照河山,光在九州」。雖然只是書畫印章,印文也只是「獨坐湖山」,但是種種條件加在一起。就會讓淳慶帝忍不住想些有的沒有的,真的是太巧了。

  蘇德盛說當時桌還還有其他的印章,除了金銀的,還有一些其他玉石的,但是蕭桓什麼都沒看上。一拿一個準地把「獨坐湖山」揣起來了。獨坐湖山、獨坐湖山……聽著有隱逸山林的味道,但是更多的是一種捨我其誰的姿態。

  「莫非,這世間真有天賜福澤一說。」蕭桓的小臉兒從淳慶帝腦子裡一晃而過,那眼神回想起來都讓淳慶帝心頭微動,那是個好孩子,只是……他當年犯糊塗,給不了他們光明正大的身份。

  對著窗外長歎一聲,淳慶帝說:「蘇德盛,你請一請良先生。良先生這幾日若是有空,朕想與良先生談談養生之法。」

  蘇德盛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淳慶帝忽然抽風要見禪師,但還是很迅速地轉身去辦事。

  這位良先生是個能推算天文地理的主兒,按玉璧的說法,不是神棍就是大能。這位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一點也不誇張,這位推算的後五百年,玉璧聽了差點蹦起來,雖然只推測個大概,但也夠玉璧驚奇了。

  和中國歷史上由君權走向民主共和有點相似,所以玉璧對這位只聽說過沒見過的良先生很是抱著大大的好奇心與敬佩之情。當然,這位也有一套養生的好經驗,經常有王公親貴去討教,良先生不大接待,只由門下弟子去隨意應付著。

  淳慶帝本來就是想推算推算和蕭桓有關的,所以專程讓人叫玉璧領著小蕭桓進宮來,只說想飲茶水來。平日裡淳慶帝就常請良先生來講養生之法,所以良先生在宮裡出現倒不新奇,但是玉璧見這位就很新奇了。畢竟往日淳慶帝都是關起門來說的,今兒卻讓她在一邊侍候茶水。

  良先生是個很……怎麼說呢,很具有風骨的人,很瘦,瘦得可以用弱不勝衣四個字來概括,但是很精神,一雙眼睛清澈得讓人覺得像是看到了蕭桓的眼睛一樣。微微有一點笑,會讓人有些親近之感,卻不會顯得過分:「好茶,這些年總在陛下這裡能喝著這般好茶,如今見了沏茶的人,更覺甚妙。」

  「良先生過獎。」

  玉璧去準備茶水的時候,宮女把蕭桓抱到良先生眼前看了一眼,打發走玉璧後,淳慶帝又把生辰說了說。良先生沉默了許久,淳慶帝也不急,只靜靜品茶等候:「陛下,恕草民直言,這孩子福緣是不錯的,但沒有奪垣之象。方才觀陳尚令,陳尚令的面機也很是奇特,不像能長成年的,但卻邁過了坎,這面相就略有了變化,後福綿長。陳尚令懷裡的該又是個小子,算算時辰,命格命理與蕭桓應當大處無差,小處有異。」

  一聽又是個大孫子,淳慶帝面上就露了喜色,到底是個五十出頭的人了,總會盼著有子孫繼承大業。當然,姑娘也照樣喜歡,畢竟是自己鍾愛的人生的兒子的血脈,當然放在心坎裡:「沒有奪垣之象麼!罷了,倒是朕著相了。」

  良先生沒有多說,話都是真話,但有些話還是藏了起來的:「這些話不能說,會害了他們。只是陳尚令壽元不該有這麼長,如今面相倒真是變成福相了,至於那兩個孩子,本來不應該來到世上,卻偏偏五格俱全,是福澤深厚、聰穎具天資的命相。蕭子雲的生辰面相我也瞧過,大顯大貴大能大才,看來也會因為他的孩子和夫人有所轉變。」

  把這些說了要招來是非的話放在心裡,良先生並不打算告訴誰。但是玉璧和良先生出宮正好碰上了,玉璧也就隨口問了一句:「良先生,聽著您相術極精準,可否替我相相吉凶?」

  可憐玉璧原本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可她穿越了呀,想繼續崇拜唯物主義都不成了。

  她問了,良先生就止下步來仔細看著她,過了片刻才道:「陳尚令,你可曾得著什麼大造化?」

  嗯?什麼大造化,玉璧不太懂:「良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觀陳尚令非長壽的面相,但卻死裡逃生,平白添了幾十年的壽元和福祿,若非有大造化,實難企及。」良先生本來不想多干涉,但人家湊上來了,他總要給自己解解惑。

  這個麼,穿越算不算大造化,玉璧嘿嘿了兩聲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母親曾經說過,我四五歲的時候,差一點就淹死了,好在又救回來了。」

  「是誰救了你?」這一救改了天命,一般的人救不下的,當時救了,後來還是會殞命。良先生是很軸的,他可不知道有穿越這樣的終極大殺器存在。

  「聽我娘說,是個雲遊來歇腳的和尚,討了我家一碗水喝,出門時就在河邊救起了我。」這個是真是,被傳得都有幾分神話色彩了。據陳氏夫婦說,現如今陳州傳著她是被高人所救,又賜下厚福的,否則不可能嫁得這麼好。

  和尚?良先生沒再言語,上了馬車,琢磨半天覺得可能是哪位得道大能,也就這麼走了。

  留下玉璧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迅速趴進馬車裡,抱著蕭桓忍不住微微顫抖:「媽呀,天底下真有這樣的人存在啊!這……這都算得出來,桑兒,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呀!」

  桑兒見自家夫人這喳呼樣,本以為她嚇著了正要安慰,她這一喳呼,桑兒愣是把話嚥了回去,說道:「夫人,那是良先生,能算出來再自然不過。再說,夫人也沒必要嚇著不是,良先生不是說夫人平添了幾十年壽元福祿,這可是大大的好事兒。」

  話是這麼說,可玉璧覺得,良先生要真費工夫多琢磨她一段時間,八成要算出來,她就是來自來個「日新月異,天下無處不可去」的某個時空。

  「無功不受祿,你覺得我做什麼好事兒了,平白得幾十年的福祿壽。」

  「那肯定是夫人上輩子積德行善,上蒼才給夫人加了幾十年福祿壽。」桑兒是良先生忠實的粉絲之一。

  玉璧沒話說了,只得回家把事兒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也笑:「這是好事,你憂心忡忡地做什麼。」

  「總覺得是得了自己不該得的東西,說不定連你原本都不該是我的,孩子們也不……」玉璧話說到這兒趕緊捂嘴,讓她說自己可以,說自個兒孩子她捨不得。

  「別說瞎話啊,這後邊的話你嚥實在了,一個字不許往出吐。」蕭慶之哭笑不得,怎麼會有得了福祿壽還嫌不好的人啊!

  「我不是怕我沒那命享這麼好的福份嘛。」玉璧實在嘴快,不說孩子說自己時那叫一個沒遮攔。

  「你放心,你沒這麼好福份,把我的福份分多半走就是了,保你活到一百還蹦得跟隻猴似的,還能像現在一樣說瞎話氣我。」蕭慶之叩了一下她的腦門,心裡卻在犯嘀咕,陛下這是做什麼,想算算桓兒是否為「天命所歸」嗎?

  陛下,您別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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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群愚蠢的人類

  蕭桓生於初冬,玉璧和蕭慶之的第二個兒子生於初夏,這一胎倒真是平穩安然,蕭慶之在產房外還沒來得及著急上火,裡邊孩子就吭哧吭哧地生出來了。為此,蕭慶之抹了一把虛汗,正想著趕緊抱兒子的時候,忽然被身邊的人給拽了拽袖子。

  「子雲,你看。」大舅哥陳玉給指了指天空,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似的。

  蕭慶之想要說我沒工夫看天氣,但不經意地瞥一眼卻愣在當場,只見半天中飄著一抹染透了夕陽餘光的雲彩,卻呈金色光華,暖暖的金芒籠罩了整個院子。如果放在平時,可以輕飄飄的一句天有異象呈祥就可以打發過去,偏偏是在孩子出生的時候,這意味著會有許許多多的流言傳出來。

  如今屋院外有什麼人,不用細琢磨都知道,只怕這異象上一刻剛顯現,下一刻就會被送到天子案頭。蕭慶之皺眉收回視線,腦子裡也有些亂,這樣的異樣放在別人家是好事,放在自家卻未必是福,尤其是對兒子來說,更加不是福分,要是個女兒就好了……

  偏偏還是個兒子!

  「唉呀呀,這可怎麼說,恭喜蕭大人,天降祥瑞,小公子將來必定是天縱之姿,大福大貴。」產婆把孩子抱給蕭慶之,口中不住地說著好話,要說產婆也見過不少生孩子有祥瑞的,但絕沒見過這樣的金色雲彩,似乎空氣中還飄著如瑤花芝草般的香氣,令人聞之欲醉。

  抱著懷裡的小兒子,蕭慶之心裡既滿足又柔軟,自己的兒子哪能不喜歡,只是這「祥瑞」太招人眼了:「什麼祥瑞,近幾日天好,前幾天不是還有人見了七彩祥雲嘛,那才是祥瑞,這不過是一朵普通的雲彩罷了。莫說什麼祥瑞。孩子最是見不得這些,萬一是個福份不足的,隨了反而不妥。」

  產婆一怔,連忙道:「是是是,瞧我這張嘴,小公子出身擺在這兒,哪需要靠什麼祥瑞。」

  打發了銀錢把產婆和醫官送走,蕭慶之又從陳氏夫婦那兒把孩子抱了來,這才進屋去看玉璧。這回玉璧果然要比上回好得多,生產完氣色也是極好的,正歪在那兒喝著小米粥。見蕭慶之進來。她也不急著看孩子,只問了句:「那祥瑞怎麼回事?」

  「一塊偌大的雲彩,顏色稀罕點罷了。金芒閃閃的。沒事,我派人去打點一下,這祥瑞的事不讓亂傳也就是了。」蕭慶之剛才進來前就打發了儉書出去做安排,祥瑞放在誰家都行,絕對不能落在自家兒子身上。

  金光……玉璧沒說話,喝完小米粥接過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胎養得比較好的緣故,孩子看著個頭不大。可皮膚看起來十分光潔,比起蕭桓那個小毛桃子,這個看起來怎麼都要更乾淨一些:「祥瑞不祥瑞的不管它。守好門戶莫去管他們,東宮不是傳了消息說太子妃又有了身孕嗎,回頭會有更大的祥瑞的。」

  這種祥瑞,想造出來還不容易。玉璧到底是現代人,造個把祥瑞還真不難。天象她控制不了,但地裡長出些什麼,她還真有主意。只要對兒子有傷害的,她都會扼殺在搖籃裡。

  她這一提,蕭慶之也回過神來了,一笑道:「你就是主意多,行了,這事交給我,你好好養身子。」

  宮裡頭,淳慶帝接來呈報,半晌沒能回過神來,看了看用朱筆題了個字「樞」。題完字後,淳慶帝看著這個朱砂作墨寫成的「樞」字,好半晌才歎一聲說:「祥瑞不祥瑞的,朕從來不看重,但你若真是個得天獨厚的,就自己來爭取。爭來是命,爭不來還是命。」

  樞者,天樞,北斗第一星。

  這一回,淳慶帝沒有召蕭慶之來宮中覲見,而是讓人把這個字送到蕭慶之手裡,蕭慶之接到這個字,又是一聲苦笑。果然,淳慶帝還是被祥瑞給影響了,桓還好,畢竟只是梁柱,但樞字不同。

  「陛下,樞不僅可以指天樞,前朝時也曾作國家與天子之位的代稱。」蕭慶之歎了口氣,他決定大膽地作一回主,把這個字忽略過去。淳慶帝用蠟封的小竹筒裝來的絹帛,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或許也是要他來選擇用不用這個字,他當然不能用這個字給兒子作名字。

  總算覺得自己能做一回主的蕭慶之立馬研墨琢磨,最後用濃墨寫下一個風骨嶙峋的「楨」字:「蕭楨,楨者,良材也,可為梁柱。」

  最後選好了名字,再往宮裡一送,蕭慶之只當自己沒見過那個御筆題朱的「樞」字。名字確實是個好名字,可淳慶帝所賦予的涵義蕭慶之怕自己的兒子擔不起,他也不希望兒子去擔。

  淳慶帝和顧弘承看到最終選定的名字,心裡各自有計較,淳慶帝多少有點失望,但這也說明自己這個兒子是真的無心大位,而且對他所處的位置看得很清楚。顧弘承則有些羨慕又有些不是滋味:「北斗第一星還有不願,只取良材,子雲,你在表達你的不屑為之啊!現在外邊都傳,我福緣太刻,難成機樞,父皇把這個字寫給你,未嘗不是在提醒我,要把持住,否則將一敗塗地。」

  現在顧弘承只能盼著周氏生個健健康康的皇長孫出來,否則外邊的謠言只怕要止不住了。顧弘承知道淳慶帝向來不怎麼信這些,但天下的百姓相信,朝中的臣子相信,眾人成虎,如果這個謠言屢禁不止,他的東宮太子之位就要保不住了。

  蕭楨也好,蕭桓也好,都是梁柱之材,蕭慶之在用兩個兒子的名字稱臣。

  蕭慶之希望顧弘承和淳慶帝能趕緊略過他去,畢竟他是真的很名不正言不順:「難道你們真要逼得我挑明自己這個尷尬的身份。私生子啊!陛下,殿下,就算是天子的私生子,那也是私生子,如此不光彩的身份,你們難道非要我擔著麼。可別忘了,儒林中人最重道統,如果我有了這麼個身份,還怎麼能做儒林領範。」

  「如果非逼我捅破了,我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聲弄得再難聽一點,難聽到猶如過街老鼠一般了,你們大概也就不會寄望了。」蕭慶之對別人不客氣,對自己也挺狠,再說他也從沒在乎過所謂的「好名聲」。這好名聲,只是一層保障,如果保障變成了阻礙,他一點不介意乾脆撕破來。

  蕭楨雖然生在初夏,但比起生在初冬性子熱情似火的蕭桓,這位可酷了,成天不是睡就是睜著眼睛不怎麼理會人,架子大著呢。就是蕭慶之和玉璧去逗他,他也一副愛搭不理,眾生皆為螻蟻般的態度。

  因為沒做滿月,直接做了百日宴,結果他小人家愣是衝誰都沒笑一個,連眼神都不帶斜瞟一個的。對自家那不著調又熱情似火的哥哥視若無睹,任由旁邊的人怎麼逗,怎麼撩撥,他小人家不哭也不笑,任抱任逗表情都不帶變一個的。

  「這孩子也太難侍候了,怎麼逗都沒反應,誒,該不會是聽不見吧!」有人這麼隨口說了一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玉璧和蕭慶之對視一眼,都有些急了,眾人開始拿著有聲有響的東西在蕭楨耳邊弄出動靜來,但是蕭楨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還用類似「一群愚蠢的人類」的眼神看著眾人,讓人愈發地說不出話來:「不會是真的聽不見吧,慶之,怎麼辦?」

  蕭慶之湊在玉璧耳邊說:「不管是不是真的,這麼傳揚著倒也不錯,聽不見也不急,有的是法子。明兒找醫官瞧一瞧,許沒什麼,不過這麼傳著是好事。」

  然後夫妻倆就齊齊看著蕭楨作傷心難過狀,連蕭桓都安靜了下來,睜著又大又漂亮的眼睛看著又小又招人的弟弟。一時間賓客們也都沒了興致,眾人聽說了祥瑞,但沒想到祥瑞來得太過,這孩子居然是個耳不能聽的。

  有人小聲說:「十聾九啞,這孩子將來只怕難了。」

  「難什麼難,生得不錯,出身又好,還怕養活不起個富貴閒人。只要有蕭桓這麼個招人的長子在,蕭家就有人扛著。」

  很快賓客們散去,蕭楨聽不到聲音的傳聞也漸漸被傳開來,有人說這孩子出生時承受了不能承受的福澤,所以才會聽不見。

  第二天宮裡派了許多位醫官前來,天生耳聾本來就很難診斷,只能不停換著花樣試。結果就算拿大鼓在蕭楨耳邊敲,他也不為所動,偶爾動動胳膊腿淡然自若地讓人更加確信:「蕭大人,蕭小公子許是真聽不見,一般的孩子對聲音都會有反應,何況是這麼大的聲響動靜。」

  「是啊,三個多月也該能辨清父母的叫喊聲,蕭大人和陳尚令喚蕭小公子,蕭小公子也沒動靜。」

  最終,醫官們的結論是,有八成可能耳聾,剩下的兩成,不過是讓蕭慶之和玉璧這做父母的不要太傷心。醫官們到淳慶帝御前報的結果是,確實耳聾了,而且十聾九啞,這孩子恐怕很難開口說話。

  淳慶帝歎了口氣,顧弘承既有些為蕭慶之難過,也有那麼點長舒一口氣的感覺。

  而蕭慶之和玉璧則是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蕭楨,蕭楨躺在他的小床裡,眨巴著眼睛似乎一臉嫌棄地看著他爹媽。玉璧戳了戳他的小臉兒,很鬱悶地說:「兒子,你能不能給點反應,告訴娘,你是不是真的聽不見啊!」

  「玉璧,這孩子太反常了,你看他才多大點兒,這表情像不像是在嫌棄我們?」蕭慶之也鬱悶,怎麼自己的兒子還嫌棄自己,他哪裡差得都可以讓兒子嫌棄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所謂天才與凡人

  都說七坐八爬,蕭楨小朋友都提前了一個月,等到冬天的時候,他已經能滿地爬著和蕭桓玩了。蕭桓很喜歡這個弟弟,當人形玩具一樣天天研究著怎麼玩才好玩,一點也不吝嗇地捧出他所有的好玩好吃的來貢獻給弟弟。

  可是這個弟弟啊,千萬分不領情,那些能讓蕭桓高興上一整個月的東西,蕭楨不屑一顧,一點兒也不看在眼裡。沒討著弟弟歡心,蕭桓這個做哥哥的傷心了那麼一小會兒後,更卯足了勁討弟弟喜歡:「弟弟,弟弟,你看這是娘特意讓木匠給我做的積木,可以搭很多很多東西喲,我們一起玩吧!」

  蕭楨看一眼,不予理會,繼續在地毯上爬著自己的。至於自家娘滿臉討好地奉上牛奶蒸米粉糊糊,蕭楨小朋友嘗了幾勺後就不肯再吃了,最後全進了蕭桓的肚子裡:「娘親,弟弟不喜歡嗎?」

  對蕭桓來說,這東西多好吃啊,香香甜甜軟軟滑滑的,美味極了,還帶著水果的香氣。玉璧餵蕭桓吃了,給他擦了嘴才說:「可能楨兒覺得不合口味,明天我們試試蘋果味兒的好了。」

  煮熟的水果擠出汁來調在米粉糊裡,蕭桓到現在都還喜歡吃,但蕭楨卻極不賣面子。玉璧憂心忡忡地看著小兒子,覺得這孩子不好養活,她挖空心思做好吃的,可這孩子就是不賞臉。你說聽不見難道也吃不出味道來,小孩子有幾個不愛小零嘴的,偏偏這孩子什麼都不愛。

  「楨兒,你到底是不是我和你爹的兒子啊,我和你爹這麼愛吃愛喝,你哥哥看見好吃的連道都不會走了,到你這怎麼就變化了。」玉璧苦惱不已。

  「積木,也不愛。」蕭桓提醒道。

  「是啊,好玩的也不愛。你看哥哥存的那幾箱子玩具,他天天都要搬出來玩一遍才安心,你怎麼連看都不多看一眼。」玉璧心說人如果有上輩子,她家小兒子八成前世是得道高僧,無欲無求,對什麼都不看在眼裡。

  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難道你打算等楨兒長大了,送他出家去,還無欲無求得道高僧呢!別瞎想了,我倒覺得楨兒可能真是天縱之資,比起桓兒這個就能哄哄人、愛吃愛玩的主兒,咱們楨兒是生而有智。」

  玉璧華麗麗地想起了「穿越」倆字,她回想了自己小時候。真沒幹什麼出格的事,天天就跟著一群小屁孩兒該幹什麼幹什麼,樂此不彼地重複了一遍童年時光。趁蕭慶之不注意的時候,玉璧戳著小兒子的臉蛋滿臉陰森地說:「老實交待,你是重生的還是穿越的!」

  蕭楨難得地看了自家親媽一眼,那眼神就一個意思「你在說什麼」。

  「難道真有三歲能文,五歲能武,十歲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存在?」玉璧琢磨半天沒有結果。最後決定算了吧。就算真聽不見,她也認了,這是她的兒子。聽不見她也會想辦法讓他能開口說話的。

  這段時間蕭慶之也很著急,四下裡派人打聽了有沒有人能教耳聾孩子說話的,結果幾個月過去都沒影兒。鍾山書院上下知道了,都安慰蕭慶之。大家雖然對蕭楨的事抱有極大的同情,但是這種同情也很有限度,畢竟蕭慶之出身擺在那兒,那孩子就算不能說不能聽也能衣食無憂福貴榮華。

  冬至到了,冬至和年節一樣要備禮,玉璧讓蕭慶之把蕭桓帶到書院去,她最近要去宮裡頭看著御茶房備禮。舒公公告老了,御茶房裡新上來的何公公還不怎麼上手。本來是想留蕭桓在府裡讓徐媽看著就算了,但一想不如放到書院,感受下那種氛圍也是好的。

  「楨兒,第一次進宮喲,待會兒能見到很多生人,楨兒不要怕。」玉璧說完又笑,這孩子千層高塔倒在眼前只怕都不會多眨下眼,他還能怕什麼。

  一進宮,先去了御茶房指揮著御茶房眾人辦差,淳慶帝那邊曲公公親自過來了,說是淳慶帝想看看蕭楨。在宮裡也不怕丟孩子,玉璧就把蕭楨抱給了曲公公,曲公公抱著蕭楨到暖閣交給蘇德盛,淳慶帝看了幾眼低聲問道:「真的聽不見麼?」

  拿了小鈴在蕭楨耳邊晃了晃,蕭楨一點也不為所動,還是在那兒看著淳慶帝,蘇德盛歎道:「陛下,看來是真的。」

  「果真承受不住那樣大的祥瑞嗎?」淳慶帝低聲一歎,再沒有說什麼。比起蕭桓來,蕭楨似乎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不如蕭桓漂亮的眼睛,不比蕭桓聰慧,更不像蕭桓那樣看起來結實健壯。而且蕭楨看人的眼神一點也不熱切,哪像蕭桓那樣,被玉璧調教成了賣乖賣萌專業戶。

  揮退了蘇德盛,淳慶帝在內殿沉思著什麼沒有人清楚,蘇德盛抱著蕭楨從暖閣出來,低頭看了眼懷裡的蕭楨:「小蕭公子,咱家卻覺得是個有福份的,瞧這五官不顯山露水,仔細瞧著,卻極為開闊,氣象也非凡俗可比。哪怕真是聽不見,將來也會有一番大作為,小蕭公子,別氣餒,旁人不信你,也沒啥干係是也不是。」

  蕭楨繼續修煉著他的「我自不動如山」大法,什麼都視若浮雲。抱回玉璧懷裡是,還是那麼一號千年萬年都不會改的表情,有時候看著是真讓人覺得可樂:「楨兒啊,陛下跟你說什麼了,瞧你這小臉兒,陛下看了八成也得認為你是個耳朵聽不著聲響的。

  「可是……你再天縱奇才,我也是你媽,兒子,別唬弄人了,我知道你能聽得到。至於你是真正的妖孽還是跟媽一副德性,那就不說了,總之你小子給我聽清楚了,乖乖給我繼續裝下去,就算前知五千年,後知五萬年,也給我端著。」玉璧在蕭楨耳邊繼續叨叨道。

  其實,從蕭楨生下來起,玉璧就一直這麼說著。她對那祥瑞十分不安心,所以一直耳提面命。這祥瑞不是造出來的,現在玉璧繼續都能相信封建迷信了,為什麼不信這祥瑞之中生下來的兒子有不凡之處,所以她堅信自家兒子能聽懂。

  只不過,自家兒子用一臉不屑與你很愚蠢的表情看向所有人時,玉璧覺得自己有點矯枉過正了:「但是,兒子,你能不能改改眼神和表情,我怎麼覺得你這副小模樣老像在說一句話──顫抖吧,愚蠢的凡人!」

  蕭桓也就是聰明那麼一點點,說話早一點,但真要說顯露什麼天人資質,還真的沒有。到書院這幾個月也,他唯一讓先生們驚歎的就是他搗蛋的能耐。但,蕭楨的聰明,當真很有可能是天生。

  暗地裡讓蕭慶之送了生辰八字去良先生那裡測算,良先生說這孩子是樞垣降世,主權貴。結果繞來繞去,還是繞回到天樞上去了。

  「誒,兒子,你倒真的吸引走了許多火力,你叔叔也不針對你爹了,你爺爺也不再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念頭了。」這一年能過得這麼風平浪靜,全虧了蕭楨,至於顧弘寧和顧弘承之間有什麼,關她什麼事。

  眼看著周氏就要生產了,玉璧每天早晚三柱清香盼望著周氏能生下個健康得不行的大胖小子來,祥瑞方面,蕭慶之這傢伙安排了什麼也不肯告訴她。不過就快能見著了,她真的很期待呀!

  周氏生產那天,產房外一直異香陣陣,據說是孩子出生前一周,整個院子裡的花都開了,不管是春天開花的還是夏天開花的,齊齊開放了。與此同時,大東山頂上風雨雷鳴的夜裡,劈出一塊好像是象一般的石頭來。

  大東山的正東位,這祥瑞叫太平有相。

  比起君家的祥瑞來,籠罩在蕭家上空的那塊金雲算什麼,沒看滿園花開,沒見石象立出現在正東,多好的兆頭。玉璧私底下問蕭慶之怎麼弄出來的,蕭慶之居然敢跟她一臉意外地說:「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呢,你覺得我能號令百花開嗎,你覺得我能讓石象在風雨交加的夜裡被雷劈出來嗎,我又不是神仙。」

  這回淳慶帝不用多想了,直接賜了個字叫顧瑞,不是有祥瑞麼,乾脆就叫顧瑞得了。

  對於蕭慶之的無恥,玉璧也不點破,反正她相信,這事兒絕對是蕭慶之幹出來的,至於他怎麼能幹得無聲無息,又不留半點兒痕跡,那就是他的本事兒了。

  這個年倒是比頭一年過得好一點,至少沒有各種波濤暗湧,顧瑞很健康,那身子骨絕對是像得了祥瑞的。年後,快九個月的蕭楨小朋友終於在爹媽各種「幼稚」行為下,輕飄飄地「啊」了一聲掃了一眼,顯示他不是不會說,也不是不會聽。

  然後,用「無知的凡人」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家爹媽抱在一起激動得不得了,但是玉璧和蕭慶之沒有說出去,並且玉璧繼續叮囑,會說會聽也裝不會,繼續裝聾作啞。

  蕭楨很聽話,其實,那所謂「無知凡人」、「愚蠢的人類」這樣的內容,全是玉璧各種腦補出來的……人家小蕭楨,只是個認為大人很無聊的小屁娃而已!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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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答應,許你一世安樂平和

  自從顧瑞出生以後,玉璧每天就多了個事兒,那就是時不時上廟裡拜一拜,希望顧瑞健健康康地長大,並且長得英明神武可堪大任。然後心裡再補一句,一定要比他爹顧弘承強。

  裊裊香煙之中,一大兩小都默然不出聲,蕭桓學著他媽搞封建迷信,蕭楨被徐媽抱在懷裡,享受著他溫暖的抱抱。沒過多久,蕭桓就待不住了,扭了扭身子朝身邊看去:「阿嬤,我要尿尿。」

  桑兒連忙扶起蕭桓說:「阿嬤抱著二公子呢,婢子領二公子去可好?」

  對這個蕭桓倒不挑,自己的阿嬤抱著弟弟,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可吃味兒的:「好,桑桑姨姨,我們去吧。」

  見狀,大殿裡的一名小沙彌一道跟著去引路,桑兒在茅房外候著,小沙彌則領著進了茅房裡。不消片刻蕭桓就出來了,在茅房外見著個胖胖的大和尚,出於玉璧所教的「禮貌」,蕭桓很乖巧地衝人露出倍亮堂的笑臉來:「你好,裡邊沒人,快進去吧。」

  說完,蕭桓還側身擺擺手,作「您請」的動作。大和尚看了慈眉善目地一笑:「哪家的小公子,生得這般靈慧通透。」

  「我叫蕭桓,你呢,你叫什麼?」蕭桓眨巴著大眼睛的時候,絕對能秒殺所有人,大和尚也不例外。

  那大和尚笑瞇瞇地蹲下來,看著蕭桓說道:「我是慧參,蕭小施主,令尊可是蕭慶之?」

  「啊,對呀,你認識?」蕭桓點點頭說道。

  「我認識,蕭小施主來廟裡做什麼?」慧參禪師問道。

  蕭桓小朋友歪著脖子想了半天,這個問題他也問過他媽來著,他媽平時就是個不燒香拜佛的。猛地經常帶他來廟裡又是燒香又是添香油的,他也很好奇:「娘親說,給皇長孫殿下燒香,求菩薩保佑皇長孫殿下安好。娘親還說,皇長孫殿下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慧參禪師認識的達官貴人也不少,這位和良先生有得一比,常遊走於權貴之家。妙的是這位還經常被宣進宮去,淳慶帝好與他談佛法。聽得蕭桓說是為皇長孫殿下祈福來的,慧參也就沒再說什麼,只道:「蕭小施主快些回大殿去吧,要不然家裡人該著急了。」

  「好。慧參大和尚再見。」蕭桓被玉璧勾搭得,人家叫他小施主,他就叫人家大和尚。在他媽那叫反義詞,在他爹那兒叫對仗。

  看著邁著小腿走遠了的蕭桓,慧參禪師也禁不住笑開來。茅房外這一齣,玉璧不知道,蕭桓也不知道代表著什麼,等蕭桓回大殿的時候,玉璧已經添完了香油淺,只等蕭桓一道回去。

  沒過幾日逢休沐。淳慶帝出宮找慧參禪師品茗談佛法,慧參禪師無意中說起蕭桓來,這也是由蕭慶之引出來了。慧參禪師挺喜歡蕭桓這個孩子,就順道提了一句:「蕭施主當年便是個聰穎天成的,貧僧觀之,蕭小施主當得靈慧無雙二字。」

  「噢,禪師見過蕭桓了?」淳慶帝倒想聽聽到底怎麼一回事,讓慧參禪師誇起蕭桓來了。

  慧參禪師就把事情沒有任何增減地轉述了一遍,淳慶帝聽罷久久無言,看了眼跟著他一道來的太子顧弘承。顧弘承低頭,心中難免有些慚愧,畢竟人家一心一意盼著顧瑞好,還不時來燒香祈福,自己卻想著怎麼把他們一家子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但是,顧弘承誤會了,淳慶帝對顧弘承把蕭慶之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一點意見都沒有,淳慶帝是提醒顧弘承,凡事適可而止。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誰是真正的敵人,誰是可以拉攏的盟友:「弘承。」

  「是,父皇,兒臣在。」顧弘承陪同淳慶帝走在松間,風吹動著針葉微微作響,初春的陽光乾淨而清澈,讓人覺得恬靜。

  「你們之間如何,朕不管,也不認為需要管。但是,你心底始終要明白,分寸二字到底該如何拿捏,不要把他逼得太緊。」淳慶帝這話算是往明白了說,也等同於親口承認了蕭慶之是他的血脈。

  聞言,顧弘承微微點頭,道:「父皇,兒臣明白。」

  是了,顧弘承認為他明白了,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蕭慶之沒有那麼大的心氣兒,之所以要做這些事,一來是淳慶帝引導的,二來是他明白蕭慶之的能耐,如果蕭慶之要爭,他不覺得自己爭得過。所以,顧弘承才生出這麼多忌憚心來。

  顧弘承以為,淳慶帝讓他明白的是,蕭慶之那邊可以放一放,因為蕭慶之是有底限有原則的。但其實,淳慶帝是告訴顧弘承,你們爭爭鬥鬥的朕不管,但不能互相掐著脖子要對方的命,更不要拿妻兒來做文章,畢竟那也是朕的兒孫。

  從廟裡歸來,顧弘承果然放了放蕭慶之那邊的事兒,但他不可能完全放鬆,顧弘承想著等對付妥當了顧弘寧,蕭慶之這邊再來細細考慮,到底是該當親哥處,還是當敵手應對,這還真是個問題。

  這天從廟裡出來後,淳慶帝直接回宮去了,顧弘承則在街上溜了會兒彎,溜著溜著,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到了蕭慶之那間剛掛好匾沒多久的「知趣園」。不是正經居住的蕭府,當然不用掛蕭府倆大字。

  「知趣,知情識趣,子雲……哥啊,你這是在告訴我,你既知情也識趣嗎?」顧弘承上前叩門,沒多會兒,一個小腦袋探出來,還夾著一句「大公子,慢點」。

  蕭桓的腦袋一轉,看見了台階下站著的顧弘承,連忙撲上來,抱大腿蹭臉賣萌:「太子叔叔,你是知道娘親做了好吃的對不對,做好就來了呢!」

  彎腰抱起蕭桓,在桑兒地問候聲中踏進門去:「桓兒,你娘親又做什麼了?」

  「青團子,可好吃了,豆沙餡的。」蕭桓軟糯無比的聲音黏甜得跟青團子是一個感覺。

  玉璧聽說是顧弘承來了,不免有些奇怪,站在中門迎了迎,還沒拜下去顧弘承就揮手道:「不要多禮,桓兒說你做了好吃的,我聞著香味兒就來了。對了,外邊的匾什麼時候掛的,上回來還沒見過呢。」

  其實知趣倆字是玉璧給取的,也不是知情識趣的意思:「噢,您說知趣園那三個字啊,上個月底掛上的,我要取這名字慶之還不讓呢,其實挺不錯的對不對。有閒心知閒趣,多好的名字,慶之說這名字不像正經住的園子。」

  聽聞是玉璧給取的名字,顧弘承也沒再糾纏在「知趣」倆字上,而是和蕭桓一塊兒吃青團子,有豆沙餡、花餡和水果餡的,滋味相當不錯。吃著吃著,郁弘承不免想起了當初領著大大小小幾個和玉璧一道在鄉間莊子上渡過的日子。

  「殿下,您可是有什麼要說的?」玉璧看著顧弘承就是一副欲言又止,還擺得很明顯,分明讓她去問的神態。她也難得上道,就順著問了一句。

  顧弘承看了看左右,知趣園裡也就兩個丫頭和兩個婆子,顧弘承一看,四個人麻溜地退遠了,還十分體貼地站到門外顧弘承視線所能及,但聲音傳不了那麼遠的地方:「嫂子,人一旦見識過了這世間權勢後,是不是就難以放下。許多年前,你說過一些話,至今仍然有些話我記得很深刻,我認為嫂子愚中有智的,還請嫂子教我。」

  ……

  玉璧抱著蕭楨,半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位今天幹什麼來的,今天太陽是打從東邊升起來的呀,怎麼顧弘承今天這麼不正常:「咳,殿下,你出身極貴之中,你都看不透權勢二字,我又怎麼看得透。我們都俗人,愛著這紅塵俗世,喜歡吃喝玩樂,熱衷追求榮華富貴,這本是沒有錯的,只要光明正大地去追求,任何人也不能說不對倆字。關鍵還是在於,你能不能把持得住本心,如果能不迷失於吃喝玩樂榮華富貴裡,那遵從心聲去追求也沒什麼大礙。」

  小心翼翼地說完,玉璧在還沒明白前不敢亂說,只敢揀模稜兩可的話先搪塞著。

  「俗人俗世麼?」顧弘承點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玉璧說的這番話,並沒有起太大作用。但是先有淳慶帝的話打頭,後有玉璧的話墊底,顧弘承心裡還是會有些想法的:「嫂子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丫的,居然叫她嫂子,擺明著是來掏底兒的。玉璧心中惶惶然,咂了好一會兒嘴才道:「這樣問題,以前應該也說過,無非是一碗安樂茶飯,一生暖老溫平,一家人和和美美。」

  「謝謝嫂子教誨,我懂了。」

  顧弘承來得突如其來,離去得莫名其妙,送走顧弘承後,玉璧愣是沒弄明白顧弘承來的目的。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面色也挺詭異,最後只歎一聲說:「只盼他是真的懂了才好。」

  「到底什麼意思嘛,說明白行不行!」玉璧都快要瘋了,這群人就不能不打啞謎。

  「他這是答應你了。」

  自家小玉璧果然能耐,都能讓顧弘承作出承諾了,顧弘承那句「我懂了」,就等同在說「我答應,許你一世安樂平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安慰安慰我受傷的心靈吧

  蕭楨滿周歲的時候沒怎麼大辦,因為他在所有人印象裡都是不能聽不能說的孩子,扛著祥瑞出生,但受不起這樣的福氣,連帶著連周歲都只請了相熟的幾家人來家裡小聚。抓周的時候,蕭楨也不像他哥那麼鬧心,順順遂遂地抓起一本書來。

  而同樣承祥瑞出生的顧瑞則不同,身子好得很,最大的病症也就是小感冒,所以漸漸的關於太子福緣太刻的傳聞也就稍稍平息了下來。

  「玉璧,你不是說他能聽能說嗎,怎麼我看著他還是個不能聽也不能說的。」蕭慶之對這個兒子用的心要比蕭桓多一些,蕭桓是會哭會鬧從不缺糖吃的孩子,蕭楨卻是個既不哭也不鬧的。有時候,看看蕭楨,蕭慶之都覺得這孩子隨時有可能離他們而去。

  玉璧看了眼正由徐媽扶著走路的蕭楨,衝蕭楨揮揮手,蕭楨一抬眼就看到了,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是很快由徐媽扶著走了過來。玉璧一把抱起蕭楨放到羅漢床上,指著小几上的幾樣吃食說:「楨兒,想吃什麼。」

  雖然蕭楨小表情端得特嚴肅,但是小嫩手一伸,指著一盤百花糕說:「糕。」

  「聽見了吧,他就是不愛說話,要不是為了向你證明他能說能聽,他才不屑跟你多說一個字兒呢。這小破孩兒也不知道像誰,這麼酷,跟小冰山似的,將來也不知道誰才能融化他。」玉璧現在就開始操心了,得趕緊謀劃著給兒子預備對象,要不然就兒子這坨冰,誰稀罕去融化他啊,不嫌凍麼。

  蕭慶之激動得不行,沒顧得上玉璧的話,光看著蕭楨:「楨兒,你說什麼?」

  「糕。」蕭楨抬眼看著自家爹,那眼睛直讓人覺得像是在說「到底是誰被認為不能聽不能說啊」。

  把百花糕推到蕭楨面前。看著蕭楨拈起一塊,一點點往嘴裡抿,蕭慶之差點沒掉下眼淚來。在這之前他一直擔心著兒子不健康,現在心裡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幸好他不知道是玉璧教的,否則非抽玉璧一頓不可。

  午後,蕭桓由蕭慶之領著去鍾山書院,他也就是去感受一下氛圍而已。蕭楨則由玉璧帶著在家睡午覺,今天玉璧睡得很快,倒是蕭楨睡著一會兒後忽然驚醒了,麻利地爬起來看著身邊的玉璧。這時屋子裡一個丫頭婆子都沒有。玉璧不愛用人守著睡覺,所以屋裡屋外都是靜悄悄的。

  仲夏炙熱的陽光被擋在層層紗簾之外,蕭楨坐在床榻上觀望了一遍四周後,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玉璧身上:「娘親,我會保護你和爹的。」

  說完,蕭楨繼續躺下去午睡,至於腦子裡想些什麼,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現在的蕭楨小朋友,有一對不著調但很發自內心愛著他的爹娘,還有個願意把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無條件獻寶給他的哥哥,看著小臉兒上的表情,應該是滿足與欣慰的。

  午睡起來,玉璧帶著蕭楨上外邊小花園裡溜了溜。桑兒他們都在外邊忙活著,屋院中靜悄無人,玉璧坐下看著蕭楨說:「楨兒,你不打算跟我說點什麼嗎?一年了。我一直等你開口跟我說你的際遇,可是你一直不肯開口呢?楨兒,還有什麼是不跟娘說的,娘既然都把自己的際遇跟你說了,那麼你的又會離譜哪裡去,我不會像別人那樣無法接受的。楨兒,就算你整天面無表情,也不能遮掩你偶爾看慶之時,那麼點兒難過的表情。」

  看著玉璧,蕭楨卻閉口不言,只是抱著碗綠豆沙,有一勺沒一勺地往嘴裡舀。直到被玉璧的眼神逼視得無法再忽略下去,他才輕歎一聲說:「娘親,你為什麼要問得這麼明白呢?」

  一擊掌,玉璧嘿嘿笑道:「果然,我就知道你有來頭,趕緊交行,你是神仙還是妖怪,是穿越的還是重生的,是不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那樣的存在?」

  「您一直這麼想像力豐富嗎?」蕭楨撇開綠豆沙碗,小臉上滿是糾結。

  「說嘛說嘛。」

  「我不確定您想聽。」

  「誒,不想聽的才要聽,想聽的都是好事兒,不想聽的是不好的事兒,那得趕緊知道了好避開不是。」玉璧莫名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兒,難道最後蕭慶之做了負心漢,這個念頭讓玉璧頓時覺得一陣天打雷劈,立馬雙睛就瞇了起來,透著千百分的危險。

  見狀,蕭楨趕緊開口:「爹會輸的。」

  這個信息量很大啊,玉璧略微琢磨了片刻才謹慎地問道:「你是說這場局,你爹輸了?」

  點點頭,蕭楨又說道:「生死局。」

  ……

  「嗯,看來你是重生的……不過,眼下局面不是一片大好嗎?」玉璧感覺到蕭慶之近來很輕鬆啊,顧弘承針對他的勢頭已經減輕了許多。加上顧瑞的出身,和東宮幾位側室懷有身孕,顧弘承已經不怎麼把視線放在蕭慶之這邊了。

  「弘承叔叔他也輸了。」蕭楨不想把事情說得太明白,要一句兩句說得明白,他早跟自家爹說了,何必憋著:「娘親,可以有轉機的,別擔心。」

  玉璧這會兒在想,顧弘承輸了,那就說明贏的是顧弘寧:「最後是弘寧殿下嗎?」

  蕭楨搖搖頭說:「贏了,但沒獎品。」

  這意思是說顧弘寧是大贏家,但是沒有登上皇位:「好區折啊,那最後是誰呀?」

  「六叔。」

  「等會兒,就是那死愛吃的小不點兒?」玉璧這才恍然記起,現在顧弘川也不是小豆丁了,而是十五歲的少年郎了。

  「六叔是嫡子。」

  「好吧,現在我們應該幹些什麼。」玉璧接受得很快,自己都能是穿越黨,為什麼不許兒子重生,這也好嘛,穿越重生湊齊了。不過,她不能接受蕭慶之會死這個事實,所以她要努力改變這個結局。

  但是她想不到,蕭楨舔舔嘴唇。露出特稚嫩乾淨的一張笑臉來,玉璧差點被這笑臉晃暈了眼,這是蕭楨難得的笑臉呀:「娘親,有一個人一定得死。」

  「誰?」

  「崔老太太,謝叔叔和爹都是因為崔老太太揭露身份才更加艱難,最後謝叔叔和爹才落得那樣的結局。」說這話時。蕭楨臉上有那麼一絲絲狠厲。

  玉璧長長地吸氣呼氣好半天,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相信自己這麼點兒大的兒子就在跟她說殺人的事兒。而且,要殺的還是熟人,謝春江的生母:「他是你謝叔叔的生母。楨兒,我們跟爹說好不好,就算你多活一回,你也得承認這樣的局面太複雜,我們都很難找出妥當的方法。」

  卻見蕭楨搖頭說:「不行,爹不會許的,娘不肯,我去!」

  ……

  「你想去哪兒啊,給我老實待著,真不知道後來我怎麼教你的,把你教成這樣陰暗的性子。老實點兒啊,別逼你娘我給你上家法。難道就有這一條路啊,你遇到過這樣的事兒更應該惜命知福。我會處理這件事,你別瞎想了啊!」玉璧真想找到幾十年後的自己問一問,怎麼把兒子教成了這破德性。小小年紀殺啊殺的。

  方才一歲多點兒的蕭楨小朋友無奈地歎口氣,他就知道跟他娘說了會變成這樣,可是被逼得沒法不說,他還打算明年攢點錢找到那個從京城路過的頂尖刺客,結果……到時候再說吧,反正那個人留不得:「咱家有家法嗎?」

  玉璧又是一陣陰風惻惻的笑:「看來在你印象裡是沒有的,沒關係,以後就有了!桑兒,桑兒……」

  看著玉璧一邊往外走,一邊喊桑兒,蕭楨就想捂臉,他娘又要抽風了。等到他把自己那雙小嫩手放下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親愛的娘親大人正手執雞毛憚子,威風凜凜地站在自己面前:「娘親……」

  「看見沒,以後這就是家法,你要敢不聽,屁股打腫。」玉璧雖然也很怕,但是他更不願意自己的孩子變成只知道打殺的可怕存在。

  看了眼自己的小嫩手,再想想自己現在的屁股也是小嫩屁股,本著老顧家「不吃眼前虧」的優良基因,蕭楨小朋友捂著屁股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嚎道:「阿嬤,打……」

  看著自己手裡高高揚起,才來得及示威,都沒下得去手的雞毛憚子,玉璧咬牙切齒啊,這小子不愧是重生的,找起靠山來順溜得很嘛:「哼哼,徐媽這會兒聽不到,在後頭指揮著小蘭他們拔雜草呢,楨兒,你還是乖乖受了家法吧!」

  可是雖然徐媽聽不到,孩子他親爹聽到了,一看玉璧揚起雞毛憚子那可怕的樣子,蕭慶之還以為自家二兒子犯什麼錯了,趕緊上去攔了一手:「怎麼了,孩子還小,拿這打會把孩子打壞的,做錯了事兒糾正便是,別動手。」

  蕭慶之最不主張棍棒教育,所以絕對不會讓玉璧打下去的。蕭桓也上前來擋在蕭楨面前,眨兩下眼睛,眼淚就落下來了:「娘親,不打弟弟、不打弟弟……」

  ……

  玉璧一時間沒了脾氣,蕭楨在那邊一個勁地替蕭桓擦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眼淚:「哥,不哭。」

  「娘親,不打弟弟!」

  長歎一聲,向天一個白眼,玉璧歎道:「是是是,不打,桓兒不哭了。至於楨兒,你給我小心點。」

  見玉璧抱著蕭桓的時候滿臉溫柔,看向蕭楨時卻咬牙切齒,蕭慶之收了她手裡的雞毛憚子問道:「這到底怎麼了。」

  「你先安慰安慰我受傷的心靈吧,等安慰好了我再跟你說。」玉璧無語淚兩行,重生的兒子太彪悍,她收不翻,怎麼破!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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