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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越來越攪成了一團亂麻

  玉璧怎麼跟蕭慶之說的,蕭楨不知道,他就知道等他晚上在自個小搖床裡揉眼睛打瞌睡的時候,一個陰影忽然罩過來,一雙眼睛跟看妖怪似地看著他。蕭楨一點兒也不怕,從本質上來說,他才是最像他爹的人,至於他那哥……算了吧,跟他媽一樣抽風勁的。

  父子倆對望良久,蕭楨實在扛不住他這小身板,孩子愛瞌睡這點真沒治:「爹,我睏。」

  看著兒子小嘴一扁,眼睛都快揉紅了,蕭慶之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只是想起玉璧說的那些,他又無法靜下神來:「沒有我……你娘親過得很艱難嗎?」

  「那倒不至於,弘川叔叔很尊敬娘親的,不過,娘親心裡很苦,沒有一天不掉淚的。我和哥都很乖、很聽話,可是娘親還是不開心,因為沒有爹在,所以我們怎麼做,娘親都不會開心的。」蕭楨打了個呵欠,眼眶裡忍不住冒出一點晶瑩的水光來,這真跟他說的話沒關係,他現在幸福著吶,爹媽都還是這麼不著調,哥哥也還是這麼沒心沒肺,成天傻樂。不過,蕭楨對他爹有點兒意見,做為一個這麼能耐的人,怎麼能半道上把他娘扔下,讓他娘傷心大半輩子。

  蕭楨小朋友的理論是,就算你是我爹,不管怎麼樣,你讓我娘哭就是錯了。

  可蕭慶之看著兒子盈盈的眼睛,再聽著兒子這兩句話,心頭卻像是被重錘砸了一樣:「為什麼不再嫁!」

  白了他親親爹爹一眼,蕭楨捏起自己的小拳頭看了看,歎口氣放下,這麼小的小粉拳一點兒威脅作用都啟不到,光能賣萌:「爹把娘親寵成這樣,娘親還能再嫁給誰,而且,娘親身份這麼特殊,誰敢娶。還有。娘親是那麼死心踏地的一個人,爹覺得娘親會再嫁嗎?」

  不過,蕭楨有一點很佩服他爹,說起再嫁這句話,一點拈酸吃醋的意思都沒有。反倒瞪著他,像是在怪他為什麼不安排他娘再嫁似的。真是二十四孝好丈夫,怪不得他娘掛念一輩子,死都不肯二嫁。

  「你今天睏了,先睡吧,明天我在家歇一天。你把事兒跟我說說。」蕭慶之說完,瞇起眼睛掐了把兒子的臉蛋,陰森森地笑道:「你既然不是小孩子。就少招你娘生氣,下回你娘要動家法,我可不攔著!」

  ……

  心情很惆悵的蕭楨揉著被捏疼的小嫩臉,淚眼盈盈地想道:「我真傻,早就該知道,爹不是什麼好人。娘親,您放心,這回要再是老路子。您就是再不肯,我也把您嫁給崔叔叔!」

  最後半句,蕭楨忍不住喊出口了,蕭慶之一愣,重新走回到小搖床邊,露出一口慘白慘白的牙,笑得讓蕭楨心悸:「崔自安?」

  點點頭,蕭楨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被掐了一把臉,還掐同一邊!

  「放心,爹不會讓你有機會找後爹的!」蕭慶之說完大步流星走出蕭楨屋裡,回自個兒屋和自家小玉璧親親愛愛聯絡感情去。

  雖然蕭慶之在蕭楨那表現得沒什麼,但他的心裡卻翻湧著千萬種念頭,想想小玉璧以後會過以淚洗面的日子,再看看她現在成天傻樂的樣子,蕭慶之心頭壓力頓增。不管蕭楨所言,是真是假,長個心眼總沒有錯。

  「弘寧,不要揮霍我對你的愧疚,因為那是很有限的。」蕭慶之說完走進屋裡,玉璧正在銅鏡前拆頭髮,烏溜溜的頭髮在燭光裡彷如上好的緞子,流瀉著瑩瑩光澤。蕭慶之上前接過桑兒手裡的梳子,揮的讓桑兒下去,他則替玉璧梳順著微有些亂的長髮。

  感覺到頭髮上的力道不同,玉璧原本半瞇著的眼睛睜開來,回頭一看:「你幹嘛這麼看著我呀,我最近一直挺老實的,沒胡思亂想,也沒扒誰家的牆,別看得這麼磣人好不好。」

  在她有點不明所以的目光裡,蕭慶之迎著倍加柔和溫容的一笑,低下頭,在玉璧的眼角輕輕一觸,說道:「玉璧,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

  「弘寧殿下嗎?」玉璧以為說的是不讓顧弘寧成功地打敗倆個小BOSS,然後被大BOSS掀翻在地。

  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蕭慶之把她的臉轉過去,一點點梳順手中長長的青絲:「是我輕看了他,倒沒想到他有那麼大的能耐,現在有了防備,楨兒所說的就不會成為現實。一直以為,他只是想一消胸中塊壘,卻沒想到他有更大的圖謀。」

  感受著髮絲上蕭慶之的手,比桑兒還要輕柔,也更加滾燙。玉璧只覺得有點想哭,這場景溫馨得能讓人涕淚交加:「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的,為什麼還要去爭,明知贏了也得不到,為什麼還要拿命去拼。不管怎麼樣,你和殿下都是陛下最鍾愛的,他害了你和殿下,就沒想到陛下饒不了他嗎?能把你們倆都算計了去,怎麼都不是傻子,既然知道最終贏了也是個輸字,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我能猜到一點,但具體怎麼樣要聽楨兒說過才能明白,這件事,你不用多想,最好不要知道太多。」蕭慶之是覺得吧,小玉璧心裡滿是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和想法,成天就愛扒人家的最不能為人知的秘密,還是少讓她知道一些為好。

  「你不跟我說沒事,但你記住,你要真沒命了,我一定讓你兒子管別人叫爹!」玉璧哼哼道。

  蕭慶之卻回她滿臉溫柔寵愛的笑,說:「好。」

  ……

  如墜迷霧裡的玉璧糊裡糊塗地被拐進了羅帳裡,又糊裡糊塗被吃乾抹淨,直到第二天醒來,都對那個「好」字耿耿於懷。後來自我開解,心想:「大概是在答應我,努力保住性命,嗯,就是這樣。」

  打這天起,玉璧對顧弘承臉色就好多了,照蕭楨的話來看,顧弘承可能真沒對蕭家上下動手,連帶後來的顧弘川都對他們家不錯,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蕭楨跟蕭慶之說了什麼,玉璧也只揀重要的問幾句,問完記在心上也就是了。

  蕭楨周歲宴一過,宮裡頭又來了信兒,讓她回御茶房當差,這回不用她管著御茶房了,只負責淳慶帝的茶水就成。至於身後由小太監領著的蕭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一回來宮裡,居然滿臉新奇的樣子,一雙大眼睛四處瞄,雖然沒開口說話,但一雙滴溜溜的眼睛也很招人。

  等到蕭楨見到淳慶帝時,蕭楨明顯僵在了那裡,玉璧也沒顧得上,只端著茶到了淳慶帝跟前敬上。淳慶帝先端了茶才去看蕭楨,見那小孩子如明光照雪一般站在那裡,神色卻有些怔愣:「是楨兒吧。」

  「回陛下,正是。婢子本想留他在御茶房,又想著陛下還沒見過楨兒,這才順便帶了來。」玉璧知道淳慶帝想看,不過又不好明著給蕭慶之太大的榮寵,長子也就算了,次子不該得太過的榮耀。

  衝蕭楨招招手,蕭楨就被小太監領著到了御案前,蕭楨的心理是個成年人,但在淳慶帝面前卻有些放不開手腳。這跟蕭桓那見誰都抱大腿賣萌的小子,完全不像同一爹媽生出來的:「還是聽不見嗎?」

  「陛下,坊間也有到兩三歲開外才開口的孩子,婢子相信,楨兒只是遲一些罷了,並不是不能聞不能言的。」玉璧恭敬地又添上茶水,退開幾步,見兒子那束手束腳的樣,實在有些不忍心。但轉念一想,你都是成人了,怎麼還會在淳慶帝面前這樣兒,不就是淳慶帝嘛,有這麼可怕!

  「嗯,多得一些總要付出一些,莫急。」淳慶帝莫名地多看了蕭楨了眼,只覺得這孩子的眼睛特別亮,和蕭桓那種純淨澄澈不同,蕭楨的眼亮得彷彿洞徹人心。

  在淳慶帝所有的兒媳婦裡,淳慶帝大概也就能這麼溫溫淡淡地對玉璧,一來玉璧合他心意,二來又連連給他生了倆孫子,個頂個的聰明靈慧不說,還健健康康的。蕭楨也是此時才感覺到,後來已經坐上皇位的顧弘川回憶起這個時候來,總是感慨:「父皇最喜歡的兒子是誰,朕至今都猜不準,但父皇最喜歡的兒媳婦肯定是大嫂。」

  從御書房出來,蕭楨拉著玉璧的手,扮小孩兒扮得毫無壓力。玉璧偶爾瞅他一眼,都覺得心裡磣得慌,幸虧她沒給小兒子餵過奶,否則會有心裡障礙的:「楨兒,你怕陛下?」

  摟著自家小兒子,玉璧小聲地問了這麼一句,問完就發現在她懷裡的小兒子整個人又是一僵,這下玉璧能確定了。雖然蕭楨始終沒有說這件事裡最大的幕後黑手是誰,但是這一刻,玉璧猜出來了:「因為是陛下嗎?」

  蕭楨自然不會開口,表情也還是那一號,但僵在她懷裡的小身子讓玉璧清楚分明地弄明白了。那麼,是淳慶帝放任了顧弘寧嗎,是淳慶帝在後邊攛掇著想要收了顧弘寧,卻反害了最喜歡的兩個兒子嗎?

  雖然玉璧心裡有種種猜測,但是她沒有再往下說,這件事且先看蕭慶之怎麼處理吧。

  怎麼……越來越攪成了一團亂麻呢?

  陛下,你到要怎麼擺弄你的這些兒子。





第二百章 老子,兒子,孫子

  蕭慶之倒是什麼都想明白了,可是他也有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事實,淳慶帝並不是像玉璧想的那樣要收拾顧弘寧,他直接就是作局要讓顧弘寧死無葬身之地。雖然能想像得到淳慶帝的心思,但蕭慶之想不到淳慶帝對顧弘寧有那麼深的憎惡與厭棄。

  走在鍾山書院後山的林間,蕭慶之細細地回想著自己近兩年的做過的事,似乎一直在鍾山書院轉,連宮裡都去得少了。一來是要避嫌,二來是不希望引起更大的誤會。

  林間的陽光緩緩照在身上,蕭慶之長歎了一聲,看著身後模仿著他踱著小步子一點點跟著的蕭桓,再想想蕭楨所說的:「性情大變,終生未娶。」

  回轉身抱起正頂著笑臉,燦若白雪一般的長子,蕭慶之無論如何想像不到蕭桓性情大變後是什麼樣子:「桓兒,爹不會讓你們過那樣的日子。」

  「爹?」蕭桓不明所以,他現在啥也不懂,兼吃貨與萌物於一身。

  「走,和爹一塊進宮給陛下請安去。」既然在幕後的是淳慶帝,那也不為難,蕭慶之最不擔心的就是和淳慶帝鬥法。從十幾歲到現在,他們才是世上最熟知彼此的對手。

  到宮裡時,玉璧正在御茶房裡曬著桂圓乾和枸杞,桂圓乾去了先烘去大半水份,然後再到大太陽底下曝曬,這樣才能保持偏於金黃的色澤。玉璧翻到一半,看到蕭慶之領著蕭桓進來:「你們怎麼來了?」

  「上午沒我的課,便來瞧你,這些事讓旁人去做就成了,你……蕭楨,你是小孩子嗎,剛燒出來的桂圓乾太燥,別往嘴裡擱。」蕭慶之看著一邊「偷吃」淳慶帝御用桂圓乾的破孩子,打那天說完話。他就不拿蕭楨當小孩子看了,可這會兒一看,眼不眨表情不變,順溜地往嘴裡扔桂圓乾,太……詭異了!

  他看著詭異,別人還覺得詫異呢。什麼叫「你是小孩子嗎」,人家才一歲多點,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蕭楨看他爹一眼,嘴裡的桂圓乾沒了甜味兒後就吐了出來,小孩子沒力氣咬不動這東西。桂圓乾糖份高,他辛苦好一會兒才吃四五粒,結果還得被教訓。

  「沒事兒,他才能吃幾顆。那牙口咬都咬不動,給他一把他能吃到下個月去。」玉璧說完又看向蕭楨:「別吃了,要是長一嘴蟲牙,看將來有沒有小姑娘願意嫁你。」

  ……

  「我去御書房拜見陛下,桓兒放你這裡吧。」本來是想帶著蕭桓去見淳慶帝,但是蕭慶之想想又決定不帶過去了,孩子再小,有些話也可能聽得懂,他不想讓蕭桓過早失去童年。

  「行,我們等你一起回家。」玉璧也不攔著,遲早蕭慶之會和淳慶帝之間會有這麼一場對話。早點了結了也好。

  玉璧以為蕭慶之是去像淳慶帝坦誠地說自己的身世,然後請淳慶帝不要再把他往圈裡套,真誠並誠摯地表達出他的意願。盼著淳慶帝能成全他們一家子。但是,玉璧太低估了這父子倆,蕭慶之和淳慶帝談的跟她想的差了得有十萬八千里。

  御書房裡,淳慶帝也挺新鮮,喲,這躲著他的兒子總算又蹦到跟前來了:「有事兒?」

  「回陛下,是。」

  看一眼左右,淳慶帝推開手頭的折子,站起身說:「去花園裡走走罷,怎麼不見帶桓兒來?」

  「在茶水房,玉璧看著呢。」蕭慶之笑吟吟地,看著態度愈發恭敬謙卑起來。

  他這態度,淳慶帝只看一眼就掠過,他雖然不清楚這兒子耍什麼夭蛾子,但兒子既然來了,肯定有知道的時候,也不細問,只向蘇德盛說了一句:「叫玉璧來沏茶,順道把蕭桓帶來。」

  「是,陛下。」蘇德盛隱約間知道了些什麼,但是絕對不會往深裡猜,也不會往深裡想。淳慶帝不避諱他,但他跟著淳慶帝於微時,自然知道該怎麼閉緊嘴巴、管好腦子。

  蘇德盛一走,淳慶帝就和蕭慶之一前一後進了花園,此時正值夏季最後一個月,滿園的紫薇花開得正盛,或紅或紫或粉,風一吹來紛紛揚揚的花瓣落滿鋪著石子的通幽小徑。景致是極美的,但父子倆心頭都在琢磨著什麼,倒沒注意到景色好不好。

  「子雲,說吧。」

  「微臣想問,您累嗎?」如果對面的僅僅只是生父,蕭慶之早跳起腳來罵了,為了算計死一個對淳慶帝來說是污點,是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的「兒子」,他不惜一切。從他進宮的那天開始,他就旁觀著淳慶帝的種種算計,不管是對朝臣還是對內宮,又或者是對他身邊每一個親近的人。

  一個這樣窮於算計的人,居然到現在還活蹦亂跳,沒一點早衰的徵兆,蕭慶之真懷疑這位天生就是為算計別人而生的。

  「嗯?」淳慶帝不解的是蕭慶之問的是哪個方面,是純粹來關心生父了,還是因為某些事情而不忿。

  保持著臉上平和無害的笑容,蕭慶之聲音如溫風一般說道:「陛下,微臣自從十歲那年離開雲州,如今斷斷續續在京城已經待了十年,見過的事看過的東西也不算少,但微臣始終有一事不解。」

  看一眼微微躬身跟在一側行走著的蕭慶之,淳慶帝點點頭說:「嗯,說來聽聽。」

  「微臣始終不解,人到底要追求到什麼樣的境界,才能停下腳步歇一歇,不再算計不再謀劃,能真真正正地為自己活一活,為家人操心一下柴米油鹽,起居進退。」蕭慶之這就是在問淳慶帝,陛下您老算計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劃下道來,我接著!

  淳慶帝聽完抬頭看,正逢一陣微風把幾株紫薇花吹得飄飄搖搖,粉紫輕紅的花瓣四散飄飛。晴空之下,淳慶帝眼都不帶眨,心裡更沒有任何變化:「或許,到死。」

  左右看看,雖然太監宮女們都離得老遠,但蕭慶之放下了心裡那念頭,他是真的很想給淳慶帝後腦勺來那麼一下,不求拍暈,只求把人抽明白過來:「陛下,你不能怪他心越來越大,是您把他的膽子越養越肥,如果早些年不放縱,如今又哪會有這樣難收拾的局面。陛下,這世上最不難的就是要一個人的性命,您不能眼睜睜痛下狠心,便要看著我們──兄弟相殘嗎?」

  回頭和蕭慶之臉對臉,淳慶帝說:「直起腰來看著朕。」

  蕭慶之抬頭,雙眼毫無遮擋地看向淳慶帝:「陛下。」

  眼神略冷地看著這個他最喜歡的兒子,淳慶帝心頭泛著薄怒:「你是這樣揣測朕用心的?」

  「不,是陛下這樣去做了,微臣只是把話捅明白罷了。」蕭慶之又低下頭,心底有了答案,現在的淳慶帝還沒到想要顧弘寧命的這一刻,或許只是想撈了顧弘寧的底,然後像垃圾一樣扔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就算他的身份有疑點,朕也從不曾這樣做過,如果朕要這麼做,首先要針對不是他,而是你。」淳慶帝能不怒嗎,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居然認為他是個連自己兒子都要弄死,卻又不想髒了自己的手,非招得兒子們自相殘殺的。

  他……沒有這麼不是東西!

  一時間倆父子無言相對,一個兩個都是微瞇著眼睛看向對方,眼神一點也不見退讓。最後,還是蕭慶之先低頭認了輸:「陛下,微臣縱死不悔,但這世間已有了微臣不能死的原由,所以微臣捨不得死。」

  「你……」

  「桓公子,慢些走,慢些,陛下在園子裡呢,可不趕往水塘邊去。」蘇德盛老胳膊老腿,還得追著蕭桓,真是一把辛酸淚呀。

  蕭桓果斷不等人,老遠瞅見自家爹和陛下爺爺,堅定地邁著小手小腳跑過去抱大腿蹭小臉兒:「陛下爺爺。」

  露出半邊小臉兒,又看向他爹喊道:「爹……」

  淳慶帝和蕭慶之臉色皆一變,都柔和了許多,淳慶帝伸手拍拍蕭桓的頭頂,笑道:「桓兒啊,你又不聽話了。」

  凝重的氣氛,以及淳慶帝剛要撒的怒氣,一下子煙消雲散,蕭慶之真想衝兒子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自家兒子,那麼體貼。

  抱了蕭桓去小亭中坐下,不多會兒玉璧就端了水來沏茶,蕭楨也遠遠地被人抱著在一旁玩。這合家團圓的氣氛,讓玉璧心肝兒都顫抖了,這什麼情況呀,早知道就不該讓蕭楨跟著來,這小破孩兒鬼精鬼精的:「陛下,請用茶。」

  有茶有兒媳婦有孫子,淳慶帝也就懶得跟蕭慶之計較了,就當這孩子最近氣不順兒,讓他撒撒也就是了:「嗯,荷葉露吧,味兒不錯,清淡妙然。」

  茶沏好,玉璧就趕緊消失,順便還把蕭桓和蕭楨帶走了,火已滅好,請繼續!

  蕭慶之卻沒再撩撥,適可而止嘛:「陛下,崔鄭兩家請微臣前去定州辦學,臣思量許久,想著還是去一趟,禮樂教化既不分貧貴,有人來請自然不好推辭,還請陛下准允。」

  只見淳慶帝看他一眼,連話都懶得說,端起茶喝一口,擺明了答案就倆字──不許!

  蕭慶之灌下大半盞茶後起身笑瞇瞇地躬身道:「陛下,微臣已上表請辭,吏部已然批復准允。」

  ……

  蕭慶之肩上只扛著個六品學正的閒散官職,壓根不需要淳慶帝點頭,他上吏部走一圈,找幾個臉熟的,當天就把事兒辦了!

  吏部至今還以為,蕭慶之辭官是因為將要有更大的官職在向他招手……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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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什麼的

  去定州?由頭而已,蕭慶之可不會把自家小玉璧往崔自安跟前領,哪怕真有一天沒自個兒什麼事了,他覺得崔自安是個不錯的下家,可現在不行。

  頂著淳慶帝沉沉如水的面色,蕭慶之歡快地領著妻子兒子回家,玉璧見他高興忍不住打擊他:「這才第一步,這點進步你就得意了,在和陛下的對弈裡,你才贏那麼一小步。楨兒,跟你爹好好嘮嘮嗑,省得他得意。」

  「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說完,蕭楨小臉一扭,埋進自家媽的臂彎裡,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感受著母親身上傳來的淡淡茶香氣,蕭楨感動得一塌糊塗,然後再看一眼他爹,忽然覺得……其實光有媽也挺好,至少沒爹跟他搶媽。而且,爹媽處一塊兒簡直就是一化學反應,挺靠譜的倆人,捱一塊兒就得奔不著調去。

  看著兒子那不屑一顧的小表情,玉璧萌得滿眼冒紅心,摟著蕭楨又揉又親,蕭楨抵擋無果,只能被他娘親得滿臉通紅。雖然心裡有點別扭,可蕭楨心頭溢滿柔暖,可是這樣的美好場景,蕭慶之只用一句話就破壞掉了:「每每一想到一三十幾歲的人,還歪在娘親懷裡要糖吃,我就覺得老蕭家的臉兒沒地擺了。」

  ……

  「咳咳咳……」玉璧看一眼蕭楨,再看一眼蕭慶之,蕭楨的面目和蕭慶之很相似,玉璧再想想蕭慶之蹭自己懷裡要糖吃的場景,就再也抱不住了。

  蕭楨本來就不好意思,現在更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地坐起來,捱著正抱著塊麥芽糖賣傻賣天真的哥哥,很順手地從哥哥懷裡掏出一塊糖來跟著一塊賣傻賣天真:「哥,西街清塘橋外有家鋪子賣的糖果很好吃,下回我們去買吧。」

  「好,弟弟一起。」自認為是哥哥的蕭桓同學,拿出帕子來,給蕭楨擦了擦他臉上的污漬,完全忽略掉了自己的帕子比弟弟的臉還髒。蕭楨倒不嫌棄,由著他擦,擦成了花貓他也無所謂,當然他也看不到。

  看著哥倆相處的樣子,蕭慶之又會心一笑。揉了揉兒子的腦袋說:「楨兒啊,哪怕你覺得自己比爹年紀還大,也必須接受自己現在才一歲多點的事實。不要一邊讓我們像對待大人一樣對待你,一邊又裝作小孩子討糖吃!」

  舔著麥芽糖,心中正吐槽著的蕭楨聽了這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個半死:「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娘親,爹真的是個壞蛋。」

  玉璧掏出帕子來,給蕭楨擦去臉上的污漬,看著兒子重新呈現雪團子一般乾淨潔白的小臉兒,她差點又忍不住要抱著親親摸摸了:「嗯,你就是那小壞蛋嘛!壞蛋爹能生出什麼好兒子不成,老話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原來,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娘親是這樣子的。這麼的爽朗風趣!蕭楨差點就想埋胸了,可一看自家爹虎視眈眈,摸摸鼻子,繼續舔麥芽糖:「爹,你覺得這樣你就走得掉了嗎?」

  戳戳蕭楨因為舔糖而鼓起的雙頰,蕭慶之半點壓力也沒有:「當然……走不掉。不過這只是第一步,別以為你多比我看幾年世事,就以為自己老練到哪裡去了,跟著你娘親長大,你的腦子估計好不到哪去,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誒,你們倆要互相攻擊,我一點意見都沒有,不要捎上我。」玉璧說完笑瞇瞇地湊到蕭慶之面前,特溫柔地說:「蕭慶之,你是不是覺得你那點心思能瞞得過我,你是不是覺得你做的事我通通不明白其中來龍去脈,不好意思,只要我想知道我都能弄清楚。我就是覺得,身為一家之主,有些事就應該放開了手讓你去做,我的任務是不拖你後腿,再偶爾給你添點柴火。」

  「嗯,娘親是大『志』若愚!」蕭楨才不會戳破自家親親好娘親的肥皂泡泡,娘親知道的,是爹覺得可以讓她知道的,娘親添的柴火,也是爹覺得可以讓她參與的。娘親,你放心,我會保護好爹的!

  發下宏願的蕭楨一點也不認為他爹有逃脫開這一切的可能,所以他會盡一切努力去幫蕭慶之,但是他和蕭慶之相處的日子確實不多,還沒完全明白他爹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像蕭慶之所說的那樣,他長於宮廷,玩這些東西,蕭楨再重活幾次都未必能趕得上他。

  失敗,那是因為始終心存著一些美好不切實際的期望,現在不會再有了。

  弘寧殿下,你真以為,那點愧疚能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難以割捨嗎:?能比護妻兒一世周全更重要嗎?弘寧殿下,如果,非是你死我活的局,那就只能是你死……我活了!

  玉璧不知道蕭慶之的心境如何變化,陳家最近有喜事,她那個說終身不娶的哥哥陳玉琢同志,終於要成親了。娶的是一位知府嫡次女,是個爽利的人兒,也讀書識字,卻不是那些個在閨中日日花啊月啊的千金小姐。陳玉琢看中的就是這一點,也不如何美貌出眾,也不如何才華橫溢,只是合脾胃,與家中氣場相合。

  寵愛妹妹的哥哥始終認為,只要是自家妹妹說好的女子,那就是好女子,值得去珍惜:「哥,這樣看著我,我磣得慌。」

  「小妹,明日你就要和妹夫一道去下聘禮了……好快啊,記得那年你哭著上馬車,我跟你說一定給你掙個好出身。後來,還不等我給你掙什麼出身,你自己就尋了妹夫這麼好一樁姻緣。現在,我也要成親了……」陳玉琢感慨良多,疼愛地看著妹妹,又寵愛地拍著在他懷裡裝乖寶寶的蕭楨。

  蕭楨眼神動了動,張開嘴又閉上,閉上又張開,似乎想說什麼,但到底還是忍住了。玉璧見狀,想著兒子可能是有話要說,就找個由頭把陳玉琢打發到一邊感慨去,她拎著兒子,在屋裡小聲耳語:「楨兒,怎麼回事,舅舅這樁婚事有什麼不妥嗎?」

  「娘親,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十三歲那年舅媽就過世了,只留下表姐一個,後來舅舅沒有再娶,再後來舅舅外放為官,表姐回陳州沒多久就病故了。舅舅在陳州狠狠發作了一番,但表姐沒了就是沒了,後來我問過,舅舅也只提過一句『世人趨利』。」現在想想,蕭楨都想給自己一巴掌,當時為什麼不哭著喊著把表姐留下,就算當時娘親照顧他們都已經很辛苦了,但是想想表姐走後,娘親抱著舅舅哭的樣子,還不如當初辛苦一點呢。

  對於陳州,玉璧已經沒有太多印象了,只記得那是個不算很繁華的地方,但民風尚算淳樸,陳家也大多是像陳氏二老那樣的老實人。她倒沒想到,老實人為謀起利之一字來,也能把人往死路上逼:「你舅媽為什麼會那麼早過身?」

  「生表姐後奔波勞碌沒養好身子,勉強撐了幾年就去了。」蕭楨說完歎了口氣。

  見兒子小模小樣兒地歎氣,玉璧忍不住捏了把他的小臉兒說:「那這回就不讓你舅媽奔波勞碌了,我準備好幾名醫官,再備上幾名有經驗的產婆,如果你舅舅要外放,娘親怎麼也要攔下。」

  聞言,蕭楨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心裡有點苦,有一句話到底沒說出口,轉悠一圈後憋回了心底:「娘親,那時候,爹已經過世了,舅舅就是不想讓你勞心勞力,才帶著舅媽赴任的,當時舅媽已經八個月的身孕了。」

  希望,這一回他們真的能逆轉乾坤吧!

  「兒子,不要天天皺著小臉兒,小心……少白頭。」調侃完蕭楨,玉璧心裡其實是有些沉重的,但是她不能老讓蕭楨把什麼事兒都扛在肩上,這孩子太累了。讓丫頭抱了蕭楨去二老那裡賣乖,玉璧則去尋了陳玉琢來。

  「怎麼了,小妹,你臉色怎麼一下兒就不好看了,誰招你了?」陳玉琢特想問,是不是我妹夫欺負你了,趕緊告訴哥,哥給你報仇去。

  瞧自家哥哥那搓著手蠢蠢欲動的樣,玉璧輕飄飄地白他一眼說:「別亂猜,我是忽然想起慶之現在的處境來了,看著挺好,其實到處都是坑,一不小心就要一腳踩進深坑裡。哥,不管慶之有什麼事,你記住,千萬不要摻和進去,那是陛下的忌諱。哥,慶之和兩個孩子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但是爹娘和哥哥,是我最珍惜的人,所以你們要好好的。」

  皺眉思索片刻,陳玉琢點了點頭道:「好了,挺喜慶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麼。」

  「哥,還有一件事,我聽人說嫂子她身體不是很好,你可要精心地給她調養身子,要是找不著合適的醫官,我給你介紹幾個。」防患於未然,玉璧很珍惜這麼個哥哥,還有那雙淳樸的爹媽,所以她得守護好這一家子人呀。

  「還是你想得周到,行,那你替哥找合適的醫官,哥聽你的。喬琳那裡,回頭我會解釋,不會讓她以為咱家對她身子不好有什麼看法的。」陳玉琢連玉璧生產那樣的坎都經歷過了,對女子的身體,已經有了一定的認知。平時生龍活虎,到關口上,雷劈了好幾輪似的險。

  「哥,我們都會好好的。」

  側臉看了眼蕭楨,瞇瞇笑眼,心道:「楨兒,謝謝你的到來,讓我能守護好他們,也讓你爹有機會守護好他自己和咱們的家。」

  就算前面的路上全是激流險灘,也將悍然無畏。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夫綱不振,父綱不振啊!

  下聘的事兒進行的很順利,玉璧和蕭慶之把帖子和禮單遞上,姚知府和夫人一道接下,玉璧還到後堂見了她未來的嫂嫂,是個言行舉止都爽快利落的人兒。玉璧看了越來越喜歡,一想到蕭楨的話,更堅定了要好好守護著他們的想法。

  而蕭慶之辭官的事兒,也以他最終辭去所有職務告終。不過淳慶帝心情十分不好,不好到了什麼程度,只要看吏部尚書被淳慶帝叫到御書房單獨聊了幾句貼心話後,吏部尚書看到蕭慶之就迎風淚兩行就知道了。

  「子雲吶,你這孩子怎麼也有這麼老不厚道的時候啊!想當初,多好的孩子,怎麼現在就變成這樣了!」吏部尚書真心是躺著也中槍,誰知道老實孩子忽然擺了他們一道。

  蕭慶之連連賠罪,吏部尚書倒也不責怪他,都是老狐狸,誰比誰少修煉幾千年了:「尚書大人,近來天好,玉璧若得閒了,上靜廬請您喝茶。吳江的龍井又送了一包來,除卻陛下那裡,玉璧也留了些,上別處還真喝不著。」

  吏部尚書一聽,嗯,有補償,不錯,就這麼放過蕭慶之了:「成啊,誒,自從陳尚令只司御前茶水後,我就沒怎麼喝過陳尚令的茶了。陛下也是,占著獨一份不撒手,鬧得我們想喝杯茶,都得上趕著去沾陛下的光才成。這不,今天還以為能沾著光,結果被陛下噴了滿頭茶湯,所以子雲吶,你得好好讓陳尚令給我沏幾天茶安撫安撫我這個老人家。」

  典型的給根桿兒就往上爬,蕭慶之倒挺樂呵,有人喜歡玉璧的茶,那是好事兒:「您喜歡就好,玉璧還老我念叨,現在都沒人老上她面前討茶喝,連帶著我,也沒那工夫陪她飲茶。尚書大人不妨邀上二三友人,玉璧肯定得樂意與諸位分享茶中趣味。」

  受傷的心靈得到安撫後,吏部尚書摸摸鬍鬚,一邊琢磨喊哪幾個人去喝茶,一邊邁著方步往外踱。

  沒過幾天,吏部尚書就坐不住了,逮著玉璧就順嘴問了一句,蕭慶之卻忘了跟玉璧提這事兒。玉璧還奇怪呢,怎麼像自己欠了這位似的,不過有人追她後頭求茶喝,她千百分地樂意:「成。後天我假,我設下茶桌在靜廬等候幾位大人到來。卻不知諸位大人有什麼喜好,可有偏好的茶點?可有嗜好的茶品?」

  吏部尚書樂麼秧兒地跟玉璧一一說明,一轉身就去發帖子給自己幾位好友,飲茶清談,這是名士們愛幹的。結果鍾山書院一干大儒不幹了,幹嘛院長夫人設茶桌,卻把我們扔下,這是斷斷不行的。

  於是,玉璧清早起去靜廬。才剛一進門呢就被弄暈乎了:「梁大人、張大人、于大人……方先生?程先生……」

  奇怪,今天怎麼人來得這麼齊整。書院名氣大一點的、年紀大一點的、資格老一點的全來了。吏部尚書那邊,大概把自己數得上號的好友都請了來,這就是蕭慶之昨天滿懷歉意跟她說的「二三好友」?去你的二三好友,分明是二三十好友好不好!

  看著這麼多老成精的老狐狸齊聚一堂,玉璧胸中豪氣頓發,有這麼多老狐狸,她就不信沒有眼光雪亮的。顧弘寧,不是我非要拿你怎麼著……我只是順手而已,真的。

  「諸位大人、諸位先生,沒想到你們這麼捧場,放心,既然來了都請上坐,喝綠茶的有龍井,喝烏龍的有正山茶,愛紅茶的是清飲是加檸檬都能滿足。不過,諸位大人、諸位先生,喝了我的茶可不能白喝。」玉璧看著這麼多老狐狸,腦子裡就一個想法了──抱大腿,小蝦米求罩。

  諸位大儒頭點得十分痛快,反正他們早就被蕭慶之撈到鍾山書院了,玉璧要請他們幫忙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但諸位老狐狸有些遲疑,不過人家小姑娘,能求什麼,想想蕭慶之那麼大倆尊靠山,老狐狸們也點頭了:「行行,不白喝你的茶。」

  玉璧一邊安排人上茶點燒水,一邊坐到正中央的茶桌上,笑瞇瞇地說道:「諸位先生喝了我的茶,日後桓兒和楨兒便勞煩你們多多教導,不求學問多麼多麼好,只求明心見性,能有個安穩身心。」

  大儒們紛紛點頭,這小姑娘怪不得能嫁蕭慶之呢,看來真是配得不錯,是個明理又大氣的小姑娘:「小事一樁,三歲一滿就領書院來吧。學問三分資質,七分教導,品性也是如此。」

  見玉璧跟大儒們提了條件,老狐狸們就看著玉璧,等著看她跟他們提什麼條件:「諸位大人都是朝之基石,日夜不停為天下計,也不敢求太麻煩的事兒,只求諸位大人得閒時指點慶之一二,那也就足夠了。」

  老狐狸們面面相覷好半天,現任內閣大學士的汪靜增起身,代老狐狸們應下來:「多大點事,就是不擺茶桌,捎帶提一句我們也不會推辭啊!子雲是我等的晚輩,提攜一二本就是應當的。」

  基調算是定下來了,怎麼籠絡就看接下來的茶宴怎麼個請法。不過是投其所好而已,在御茶房蹲點了這麼多年,要是連諸位大人對茶的喜好都記不住,她這些年的日子就純粹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奉承不是送多金貴的禮品,而是投其所好,最大的交情不是酒友詩朋,而是共鳴。

  「秦大人,天下綠茶,貴的、有名的多了去了,連山白露能殺出一條血路來,不是平白無故揀來的名聲。連山上滿山遍野除了茶樹就是茉莉花,沏出來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茉莉花香才是真正的因由。要說茉莉花,兩廣的茉莉花茶多大的名氣,可茉莉花茶的趣味,真得品過連山白露才又多了一分理解。」秦大人是兩廣出身的官員,連山白露是秦大人的心頭好,不過秦大人還真沒往外明說過,玉璧這麼一說,真正是說到他心坎裡去了。

  「真要喝過連山白露才更解茉莉花茶?」另一位胡大人也是兩廣出身,遂問了這麼一句。

  玉璧轉身又沏了茶連山白露來,遞到胡大人面前說道:「茉莉花入茶。香氣撲鼻,若窨得不好,茶的香氣就體現不出來了,可窨得好的市面上難得找到。連山白露雖然稀罕,可只要到連山去了,總能買著好的。最妙的是,嚥下一口茶湯。一呼吸那絲茉莉花的香氣夾著茶香,曼妙無比。」

  於是胡大人和秦大人成了知音……

  不過,胡大人和秦大人也同時把玉璧引為茶中知音了,但這倆位都知道,玉璧是茶裡知音,他們是連山白露的知音人。老狐狸們還是很喜歡玉璧這小丫頭的,頂著張乾乾淨淨的笑臉,讓老狐狸們不得不誇一句。人就算請人幫忙,也是大大方方的。而且,求的也就那麼點兒事,不算什麼。

  再老的老狐狸也不至於把事兒想到皇室傾輒上去,畢竟,誰也不可能想到,已故文宣公的嫡長子會是陛下的私生子。

  一場茶宴擺下來,大儒們滿載而歸。老狐狸們也提溜著幾包精心製作的茶點歸去。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玉璧時不時就在靜廬擺茶桌,願來的都可以來,。淳慶帝對玉璧這做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偶爾上朝時看著他的左膀右臂們怎麼都不順眼。

  天子長媳的茶也是那麼好喝的!

  「最近挺沒事兒找事兒的,誰又招陛下不快了。」

  「我看是子雲。陛下培養他那麼些年,正要當未來的文臣領袖用呢,他輕飄飄地辭官,不說陛下還把吏部單獨叫去談了談嘛。」

  「子雲這個孩子呀,太任性了,回頭得說說他,陛下不快他還能好。」

  「怎麼會不好,官兒也辭了,陛下還能拿他怎麼著。」

  「再起用唄。」

  「老朱,你忘了,子雲在儒林裡有聲望,陛下下旨起用,他可以拒而不就。那些個清流名士,不就是拒而不就,才聲望越來越高的。」

  「誒,怪不得陳尚令要請咱們喝茶呢,敢情這指點一二也不是易事。」

  「說得是。」

  「那咱們更得多訛她幾頓。」

  玉璧哭笑不得地看著來得越來越勤的諸位大人,只能好好接待,她除了要接待諸位大人,還得幫著操持陳玉琢的婚事。陳氏二老的理由是,你身份大,我們沒見過多大世面,未來媳婦又是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出了錯漏會讓人沒臉。

  說起來,姚知府和姚清甫還有那麼點親戚關係,姚知府是姚清甫的族侄,姚清甫是正房長子長孫,姚知府是旁支。聽起來關係很近,其實差著十萬八千里,但血緣還是有那麼一點的。所以姚家派了人來督辦婚禮過程。

  玉璧一看人家這陣仗,直接開門放蕭慶之,蕭家也是大族,蕭慶之對這些熟門熟路,什麼事兒到他手裡總能三下五除二。

  陳玉琢的婚禮後不久就接到了吏部的通知,外放徐州為刺史,正六品官員,看著降了等,其實還是升了,從衙下官變成了堂上官,就好比農奴翻身做主了。

  「楨兒,你確定要一年多嗎?你舅舅舅媽才新婚,我要留你舅媽,姚家的人非得以為你外公外婆留難你舅媽不可。如果還有一年多,就等明年你舅舅回京述職時讓他把你舅媽留在京裡。」玉璧現在和蕭楨算是有商有量了,做為穿越黨,她比蕭慶之接受起來快多了。

  「是,不過為防有變數,得事先做好準備。」

  「你們倆就不打算問問我的意見?」蕭慶之在一邊鬱悶得很,這一大一小當他不存在嗎?

  夫綱不振,父綱不振啊!

  玉璧和蕭楨相視一眼,理都不理蕭慶之,最後還是玉璧可憐他這鬱悶的樣兒,打發了他一句話:「嫂嫂懷孕的事兒你確定你要插手。」

  ……

  蕭慶之聞言暗暗握了握拳頭,他決定了……

  回頭就收拾蕭楨,敢跟他搶小玉璧,膽夠肥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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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齊國公家的夫人

  不等蕭慶之去收拾蕭楨,蕭楨就主動找到書房,關起門來把玉璧撇開,說起一些玉璧肯定不願聽,更不會答應的事兒來。

  男人,總是比女人更狠一些,尤其是經歷過生死,以及有生死威脅的男人。

  所以,蕭楨說「崔老太太留不得了」時,蕭慶之眉眼淡若春山頂上那抹輕雲,一絲兒波瀾也不曾起。蕭楨就知道,自家爹比娘靠譜一點,他親親娘親呀,就算是知道後來的事,也會礙著謝叔叔而對崔老太太的事下不去手。

  「你娘說得對,小小年紀,別心思那麼複雜。」蕭慶之自有打算,只不過對於兒子隻言片語間就要人性命有些不喜,但同時又有些不忍。

  蕭楨經歷過什麼,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連他這做父親的他都瞞著,只說著一家人的遭遇。但是,從一家人的遭遇裡,也能看出蕭楨經歷過的種種來,蕭慶之一面心疼著長子,一面又憐惜著幼子,到底還是沒忍心責備。

  抱著兒子摸了摸他漸漸濃密的頭髮,看著蕭楨那別扭勁,蕭慶之忍不住笑道:「是不是覺得很別扭。」

  蕭楨點點頭,尷尬得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了,在他爹面前,他段數還是低了點。

  「既然這麼別扭,以後少往你娘懷裡鑽!」

  ……

  蕭楨無語望天淚流滿面,自從把事情說破之後,他爹就越來越難以琢磨了,他是招架不住了,還是留著讓親親好娘親收拾去吧!

  嗯,蕭楨順道還做了一個決定:「哼,我才不告訴爹再過幾個月就該有妹妹的消息了呢!」

  不過,想到妹妹,蕭楨心裡又一陣發疼,雖然顧弘川後來一直很關照他們,妹妹嫁了個不錯的人家。但是親家太太看不上妹妹。因為親家太太覺得妹妹是個沒福氣的人,這是個父母雙全才叫有福之人的時候,妹妹出嫁時沒有爹娘一塊送出門,以至於後來妹妹在婆家一直抬不起頭來。

  這一回,怎麼都要護著妹妹,再也不能讓妹妹嫁給那家人。

  雖然蕭楨沒跟蕭慶之說。但他是不會瞞他的親親好娘親滴,他重生後要說要做的事太多,所以也只能想起什麼是什麼。第二天一大早,蕭慶之去了鍾山書院,蕭楨就磨著休假的玉璧帶他一道去靜廬,順便就把這事兒給說了出來:「娘親,您認識齊國公家的夫人嗎?」

  「齊國公,國公夫人是姓劉吧。我記得,賞花會上見過幾次,只記得是個挺和善的,待人也親切。不過,我看著這人有那些趨炎附勢,見了比她低的倒不會怎麼樣,只是見了份位高的,多少笑得有些諂媚。」在玉璧記憶裡齊劉氏除了這個缺點。別的倒還好,再加上又不是太相干的人,也就沒什麼喜惡可言。

  見娘親不甚在意地說齊劉氏,蕭楨這才鬆了口氣,看來這時候,娘親和齊劉氏關係還不是很密切:「娘親。明年我就會有個妹妹,皇爺爺給取了個梧字。妹妹很乖,也很聰明,但是嫁人後過得很不好。成婚好些年沒有身子……娘親能想得到的,國公府那樣的人家,又是嫡長子正室,多年沒有身子會是個什麼樣的境地。齊景軒可沒有爹對娘那麼情深不悔,妹妹並沒有得著他多少照顧。」

  聽完蕭楨的話,玉璧很久都沒有說話,她能想像得到自己有了女兒後,會把女兒怎麼樣捧在手裡像眼珠子一樣呵護著。蕭慶之早就念叨著想要個女兒,女兒肯定是他的心頭肉,他們夫妻倆這麼疼愛的女兒,竟會有那樣的將來……

  想到齊劉氏平日的嘴臉,本來殊無喜惡的玉璧立馬就厭惡上了,面色一冷便輕聲道:「放心,嫁給誰家也不嫁他家去,咱們家的女兒最是貴重,日後我和你爹必定為她選一門好姻緣。」

  「我記得是指腹為婚的,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齊國公夫人上門遞了庚帖來,又定下了指腹為婚的約定。娘親若生兒子,就從齊國公府選個嫡出的姑娘嫁過來,若是女兒,就嫁給齊景軒做正室夫人。」蕭楨說到這個拳頭握得緊緊的,小臉也繃得緊緊的。

  玉璧揉開了兒子的眉頭,輕聲道:「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而且……這也不像是我幹得出來的事兒啊,我應該會主張讓你們長大了自己作主的。」

  聽他娘這麼一說,蕭楨轉念一想,也是啊,那為什麼娘親會答應所謂的指腹為婚。娘親其實應該是沒答應的吧,蕭梧出生的時候他還太小,所以有些事記得不清不楚也是很正常的:「不管怎麼樣,娘親懷身子的時候不去賞花會就對了,管他什麼會,只說懷著身子不方便通通推掉。」

  點點頭,玉璧也是這麼想的:「好了,幾位大人馬上就要過來飲茶了,去找桑兒領著你四處走走。」

  「我不走,我能幫娘親的!」蕭楨現在比別人提前知道二十幾年,當然知道哪些人將來能有大前途,可以幫襯到自家,哪些人又是要避著點的。

  「你忘了你在外邊不能開口了嗎?」玉璧問道。

  「娘親,我總不能一輩子裝聾作啞,要是猛地說溜話,不是太奇怪了嗎,總得一點點來是不是。」蕭楨早就為自己一步一步打算好了。

  「你還小,一邊玩兒去,我請諸位大人喝茶,也不過是希望留個印象,到關口上希望他們提點一二,真要說幫忙,你覺得他們能幫多大的忙。他們是臣,天子家的事,他們敢摻和嗎?」玉璧說完十分強硬地把兒子推到桑兒懷裡,桑兒如今梳著婦人頭,氣色比沒嫁時好看多了。雖說嫁給了外門子,但還是留在了玉璧身邊,那外門子,蕭慶之也正商量著去要過來,這樣才好讓桑兒安心當差。

  眼見著自己不能留下來,蕭楨也不覺得喪氣,想想倒覺得他娘親有時候想得真的很透徹,倒是他鑽進死胡同裡去了。小手一甩,蕭楨就繼續扮小孩兒去了。

  玉璧沒想到的是,下午回家就接到了齊家送來的帖子,說是詩會。玉璧向來就不愛去,加上又要去宮裡當差,所以通常是推拒掉的。但是蕭楨卻看了眼帖子,說道:「娘親,帶我一起去吧,齊景軒也會去的,為了不讓他有機會打妹妹的主意,我決定替他在詩會上挑一個順眼的!」

  所謂的詩會花會什麼的,其實就是有孩子的人家相未來女婿媳婦的,孩子小也不妨事,從小看到大才更能感覺出品性來。玉璧想了想,決定帶著蕭桓和蕭楨一塊去。

  齊國公府的詩宴邀了不少閨中才女來,齊國公的三弟正當婚齡,齊劉氏就邀了些家中有適齡閨女的人家來。至於送帖子給玉璧,那卻是為她的兒子齊景軒著想,誰不知道蕭桓得宮中貴人青眼,誰不知道蕭慶之前程似錦,能讓兒子從小跟蕭桓處成哥倆,日後得有多大的好處。

  齊劉氏以為玉璧沒工夫來,所以聽到門房高喊「陳尚令到」她還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拉著齊景軒上前去迎:「陳妹妹,這就是蕭桓和蕭楨兩位小公子吧,真正是如皎月明珠一般的人兒。景軒,快些給你陳姨見禮。」

  齊景軒上前行禮時,蕭楨眸子閃了閃笑瞇瞇地充滿算計,玉璧則輕輕柔柔地拉過齊景軒誇了幾句:「齊小公子和我家楨兒同歲呢,可真是伶俐,我家楨兒可是遠遠不及了。」

  不消說,齊景軒確實生得好看,看那雙眼睛就知道是個聰明的,蕭楨說他日後才學上乘,現在就可以看出幾分端倪來。

  「孩子都還小,日子還長著呢,兩位蕭小公子前途不可限量,景軒又怎麼比得。」齊劉氏心知,齊國公雖然是公爵,但比起出身侯府的蕭慶之有前途,所以對陳玉璧向來熱切。

  大人有大人的宴,小孩兒們則由丫頭婆子帶著在院子裡或玩或吃些小點心,今天的重頭戲不是他們。玉璧則被齊劉氏拉著去相看齊三爺的未來夫人,齊劉氏嫁過來就當家做了主母,如今又生下嫡子,最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眼界也不是一般的高,幾位勳貴家的小姐居然都入不了她的眼。齊劉氏不是嫌這個太弱質,就是嫌那個太強勢。

  再說那邊一群小朋友湊一塊,蕭桓有吃有喝就夠了,其實大部分小朋友都這樣,都是些十歲以下的小孩兒,有幾個藏著大心思的。獨獨蕭楨眼珠子直溜溜,蕭桓塞到他手裡的吃食,他也是有一口沒一口往嘴裡放。

  「嗯……這是景郡王的大女兒?和十幾年後那彪悍模樣完全不是一個人嘛,嗯,小妹被逼出家後就是她做了齊景軒的繼室,收拾得齊家上下服服貼貼。」蕭楨跟他爹鬥智鬥通老落下風沒錯,但是要算計這群小破孩兒綽綽有餘。

  一場吃喝下來,景郡王家大女兒就在齊景軒心裡有了深刻印象,齊景軒還在蕭楨的設計下,把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給了景郡王家大女兒。期間,蕭楨連口都沒開,只是不著痕跡地引導著。

  等玉璧和齊劉氏出來時,蕭楨就撲向玉璧,玉璧抱起他來,卻被他示意去看景郡王家大女兒,還劃拉了一下玉璧腰間的佩玉。玉璧向景郡王家大女兒身上一看,差點輕聲喊出來,剛才齊劉氏還說那塊玉佩是齊老公爺賜下的重寶呢,現在就到景郡王家大女兒腰間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們這叫虐待幼子

  齊家詩宴過後沒多久,就聽說齊家有意和景郡王家訂婚約,玉璧開始還有些不安,畢竟是一個小姑娘的終生幸福。但是蕭楨一說景郡王的大女兒後來就是嫁給了齊景軒,心裡也就沒什麼不安的了,不過她一聽女兒被逼得出家,心裡又是一陣難受。

  對齊劉氏也就代表性疏遠起來,那些個賞花會、詩會什麼的就更是不愛去了,萬一沒有齊景軒還有劉景軒王景軒怎麼辦,她的女兒當然不能嫁得憋憋屈屈。

  等到顧瑞滿周歲的時候,忽然從吳州傳來消息,說崔老太太病倒了,謝春江讓人送了信來京城,是想讓蕭慶之幫忙請幾位名醫去吳州。蕭慶之接了信,認認真真地請了幾位名醫過去,但這幾位名醫去了吳州後都束手無策。崔老太太的病不要命,只是意識不清,天天吃點東西下去都得仔細哄著才成。

  雖然有些勞累了謝春江,也讓崔老太太受了折騰,但是蕭慶之就像這事兒不是他幹的一樣。他已經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留住崔老太太了,等這些難關過去,他並不介意再讓崔老太太好起來。

  「爹,你這叫作婦人之仁。」蕭楨皺著眉頭說道。

  蕭慶之抽了他小臉一下,說道:「那是謝叔叔的生母,如果我和你謝叔叔來往並不密切,一條人命而已,我真會下不去手麼。但你謝叔叔至孝,與我又是手足兄弟,我不願讓他有一天恨我。」

  老顧家的種,有幾個糊塗蛋,蕭慶之不覺得自己要了崔老太太的命,謝春江會一點察覺不出來。但,下藥就不同了,崔老太太自從出獄後身子一直不大好,謝春江現在光顧著侍疾就足夠了,哪裡還會想其他。

  「爹。謝叔叔身邊是不是有爹安排的人手?」蕭楨問道,他琢磨著要真有他爹安排的人手,那事情就好辦了。就算崔老太太活著,那也沒關係,一旦有異動,隨時可以牽制住。

  「他身邊的人都是我安排的。」蕭慶之早就做了安排。起先倒不是為了防崔老太太,而是想護著自己這血脈相連的手足,這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楨兒,你就不準備把你在齊國公府做的那點事跟我說清楚因由?」

  呃,蕭楨左看看、右看看,不怎麼打算跟他爹說這事。因為說這件事就必定要說出蕭梧來,他才不打算讓他爹高興得太早呢:「娘親……」

  果然還是自家親親好娘親最疼他了。有需要的時候絕對會在現場,在自家爹恨恨不滿的眼神裡,蕭楨邁著小短腿撲進玉璧懷裡。

  「怎麼,你又招惹你爹了,跟你說多少回了,不許欺負你爹,更不許在欺負完你爹後找我當擋箭牌,我可沒這義務替你擋眼刀子。」玉璧抱起蕭楨來。在蕭楨巴巴的目光裡把蕭楨放回了蕭慶之懷裡。

  看著蕭慶之的黑臉,蕭楨就知道自己要糟了……

  「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和你娘親都忙得很,日後你就把家裡的帳管起來吧。玉璧,回頭你把帳本交了給他,這麼大個人了,也不能成天遊手好閒是不是。」蕭慶之面帶春風地衝兒子一笑。

  「嗯,就是,正好我看著那些就煩。你說你哥日後不管事,我肯定也沒管,那就是你管嘍,楨兒呀,以後咱們家就靠你了。」玉璧巴不得有個人分憂,這會兒真切地感受到了,有個重生的兒子是個多麼美好的事兒。

  因為他們一家子經常要這樣談話,侍候的人就更少了。儉書令武本來就不能在內院長待,桑兒和徐媽晚上都在二門外,這才使得一家人說話時不用太顧忌。

  蕭楨捧著帳本,一把辛酸淚地出門拐到蕭桓屋裡,淚眼汪汪地看著蕭桓吐槽:「哥,爹和娘親太不著調了。」

  蕭桓不明白弟弟在說什麼,說了聲「弟弟早點睡」,然後就滾進被屋裡繼續睡覺去了。蕭楨苦哈哈地抱著帳本,到另一側自己屋裡去,在燈燭下翻看了兩眼後,把帳本一扔:「你們這叫虐待幼子。」

  雖然蕭楨滿懷不樂意,當事情還是辦得很漂亮的,當然,現在蕭家本來就沒多少產業,帳本三月一清,蕭楨一天做一點,很快就把帳理順了。有錢的家好當,家裡現在算是金山銀山堆著,鍾山書院那樣的掙錢機器如今也還姓蕭,不至於像日後那樣,連蕭梧出嫁都全賴宮裡賜下嫁妝。

  「楨兒,你抱著帳本傻樂什麼呢?」玉璧雖然經常看帳本,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帳本抱著有什麼值得可樂的。

  「娘,我跟你說……」蕭楨就把自家日後窘迫的日子說了一遍,他光顧自己說了,卻沒顧上觀察他娘親的臉色。

  玉璧越聽越覺得不對,像她這麼熱衷於攢小錢錢的人,日後怎麼可能讓家裡過成那樣:「怎麼可能,咱家光在雲州的產業,也是吃幾輩子都吃不窮的。更別說還有吳州杏花樓,就算沒了鍾山書院,那也不應該那麼窘迫。」

  聽完玉璧的話,蕭楨沉默了片刻後,道:「娘親,我從來不知道咱家在雲州有產業,更不知道吳州的杏花樓也是家裡的。鍾山書院後來成了皇家書院,每年還會有些紅利,但咱們這樣的人家花銷大,那點紅利根本不夠開銷。」

  「雲州和杏花樓現在打理產業的都是從蕭家本家選出來的人,看來日後是這些人動了歪心思。不行,我得跟你爹商量一下,另尋人去打理雲州和杏花樓的這兩處營生。只是,合適的人選實在不多,你爹現在被你一說,都不怎麼敢相信身邊的人了。」玉璧歎了口氣,想想自己娘家也是不靠譜的,陳氏後來能那樣對自家外甥女,就說明也不可靠。可惜她只有一個哥哥,又是官身,也不能替他去打理。

  思來想去,玉璧沒了主意,跟蕭慶之一商量,蕭慶之也沒合適的人選。滿腦袋不懷好意的蕭楨同學,悍不畏死地給他爹娘提供了一個主意:「不如請崔叔叔幫忙。」

  「崔叔叔,哪個崔叔叔,你哪兒來的崔叔叔?」玉璧一時間也記不起崔愈來,這位自打和鄭盈成婚後,已經淡出玉璧的視線了。

  被自家爹眼刀子快扎成篩子的蕭楨不怕死地提醒道:「就是崔愈叔叔,娘親不記得了嗎?」

  說起崔愈,玉璧就想起傅定逢來了,略微有那麼點惆悵地歎了口氣,感慨道:「原來你說的是崔公子。」

  蕭楨看完他娘親的神情就去看他爹的反應,那叫一個精彩呀,有爹真好:「對呀,崔叔叔家的生意遍布天下,他肯定願意幫娘親的。」

  「怎麼可能,還不如找鄭盈呢,我跟鄭盈關係倒是不錯。崔愈,其實不算太熟,不過他倒是真的很像一個熟人。」玉璧托腮,莫名地懷念起傅定逢做的一道菜來,今天在宮裡就吃了那道菜,那味道跟傅定逢做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都不止。

  「咳……」蕭慶之重重咳了幾聲,蕭楨忍不住偷著樂。

  「你感冒了嗎?」玉璧收回給蕭慶之倒茶的手,殷殷地說:「感冒了不好喝茶的,早點歇著才是正經的,我去給你煮薑湯好不好。」

  ……

  笑瞇瞇,蕭楨嘿嘿然地轉身,接下來估計會有比較少兒不宜的場景,他還是撤退吧!走到門口時,蕭楨回望了一眼,彎彎地笑入眉眼:「爹,娘親,你們一定要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這樣才能守護好小妹,這樣哥才能像一直像現在這樣歡快。」

  雖然有些遺憾於自己沒有了童年,但是能看到這樣的場景,比什麼都更讓他感到踏實。

  「啊……你幹什麼,我又說錯什麼了!」

  「你在我懷裡還想著別人。」蕭慶之頗有些幽怨。

  玉璧這才回過神來,噢,這位吃醋了。嬌滴滴地摟著蕭慶之的脖子,玉璧老不厚道地說:「你說為什麼楨兒會和崔愈這麼熟呢……」

  「陳玉璧,你給爺老實著點。」蕭慶之這叫一個氣呀,兒子氣他,娘子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

  「唔……不行,按楨兒的說法,我現在可能已經懷上了,所以,你才應該老實點。」玉璧見蕭慶之醋吃得有點狠了,就不再刺激他,而是把好消息拋出來,省得把自己想拆吃入腹。

  蕭慶之頓住身子,停下動作,道:「真的?」

  點點頭,輕輕地蕭慶之懷裡不懷好意地呵著氣,看著蕭慶之的耳根子染上潮紅,玉璧才眉眼嬌怯地開口說道:「是女兒呢。」

  算算日子,應該有一個多月了,也是該告訴蕭慶之了,就算不說,等過一段時間也得被醫官診出脈象來。

  等了半晌,玉璧都沒見蕭慶之有什麼反應,略略退開一看,蕭慶之臉上平靜無波,玉璧就奇怪了:「你不高嗎?你不是說喜歡女兒嗎,你現在不想要了?」

  只見蕭慶之聽完,臉色有點古怪地說:「我有點擔心是個和楨兒一樣的。」

  「你想太多了。」哪有那麼好重生,哪有那麼好穿越,穿越重生都湊齊了,玉璧忽然覺得蕭慶之可能是上輩子沒燒好香。

  「嗯,不管怎麼樣,都是我們的女兒。」蕭慶之忽然瞇起眼睛,他得去問問蕭楨,女兒後來怎麼樣了,若有人欺負過他的女兒……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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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信咱們倆拾掇不了他一個

  仲秋節前,淳慶帝召了蕭慶之去談了談,具體說了什麼,只有當事的兩個人知道,之後蕭慶之就像卸下了一座大山那樣輕鬆舒坦。回到知趣園裡,玉璧問他,他只說:「能安穩一陣子了,陛下答應了我的請求。」

  玉璧聽完就不再問了,蕭慶之最近一直在做幕後推手,推動著顧弘寧加快步伐,處處給予便利。起初,玉璧覺得蕭慶之肯定會有些於心不忍,但是她恰恰就在這樣的時候看到了蕭慶之的另一面。

  狠厲、淡漠、近乎無情。看著蕭慶之躺在床榻裡閉目揉著額角,玉璧又心疼又驚疑不定。她倒不是覺得蕭慶之這樣做有錯,只是她是一個現代城市裡的普通姑娘,遇上的人和事都簡單平凡,沒有那麼多爭鬥。這種兄弟間你死我活的事,怎麼都會讓她有點不舒服。

  說白了,有點衝擊她的價值觀。

  她目前略有些複雜地看向蕭慶之,不會因此而疏離,只是她很想把蕭慶之看得清楚透徹。被她一直盯著的蕭慶之,緩緩的在她視線裡睜開眼睛來,只一眼,他就看到了玉璧眼裡的那點東西:「怕了?」

  搖搖頭,玉璧不覺得怕:「不是怕,我知道這樣的地方,容不下憐憫與同情。我只是忽然看到了人心複雜的一面,覺得有些不太安穩,為什麼會有父子相猜、兄弟相殘呢,明明該是世上最親密無間的血親呀。」

  「我也願這世間父子兄弟都如同你家的父母兄長一般,但是玉璧,這才是真實的世界,權利場裡父子、兄弟恰恰是最不牢固的存在。」蕭慶之說完親歎一聲,張開雙手示意玉璧靠過來。

  輕輕偎進他懷裡,依舊炙熱的懷抱讓她安下心來:「我知道你心裡其實很渴望陛下明明白白地親口承認你是他的兒子,不必張榜布告天下,也不必告知臣工,你只想用兒子身份叫他一聲父親。慶之,你不要傷心了,不要在我面前把自己藏起來,這樣會更累的,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呢。」

  她的話,讓蕭慶之整個人僵在那裡,原本炙熱溫軟的懷抱也變得堅硬起來。許久之後才重新柔軟下來。他輕輕拍著玉璧的背,聲音有些嘶啞地說:「我渴望,不代表我真的會那樣做,玉璧,就算陛下要承認,我也不能答應,一旦說破很多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以後,不要再說了。」

  蕭慶之打從心裡渴望著來自家庭的溫情,就算他現在有嬌妻愛子,有一個人人都羨慕的圓滿家庭,但是有一些遺憾,不是嬌妻愛子就能夠補足的。

  「我懂,你睡會兒,我去看看楨兒和桓兒在做什麼,晚飯好了再叫你。」玉璧說完給蕭慶之蓋上被子,轉身到隔壁蕭桓的房間裡,哥倆都在那兒。蕭桓正啃著玉璧給他做的水果糖,蕭楨嘴裡也含著一塊,哥倆在搭積木。

  「哥,會倒的,這裡要多加一塊。」蕭楨雖然很不想參與這麼幼稚的遊戲,但想想他哥對他多好,他還是決定陪著他哥感受一下幼年的娛樂時光。

  話才說完,蕭桓壘起的高塔就倒掉了,蕭桓怔怔看了一會兒,全部扒開繼續一點一點開始蓋。從這上面來看,蕭桓是個十分有耐心而且不怕受挫折和失敗的。玉璧看了會兒,更加不能理解,為什麼後來蕭桓會性情大變,這應該是個愈挫愈勇的孩子呀!

  「桓兒、楨兒。」

  「娘親……」蕭桓一聽起身就向玉璧奔去,腳一撩就把剛蓋好的那一點又撞倒了,他只看一眼就繼續撲向玉璧,抱大腿蹭小臉。

  一旁的蕭楨翻白眼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惹得玉璧本來有些沉的心情一下子就開闊起來:「楨兒,你爹在你印象裡是怎麼樣一個人?」

  忽然被問到這個問題,蕭楨愣了愣,很快開口:「好人,笨蛋。」

  ……

  幸好蕭慶之不在,否則被爹傷了還得被兒子貼這麼倆標籤,不得鬱悶死:「你始終不肯說你爹是在哪一年出事的,但我能想得到,是你很小的時候對不對。所以你才會這麼迫不及待地開口說話,又急著改變一切。楨兒,我現在問你個問題,你一定要認真回答,而且,我希望答案是真實的。」

  看著他娘這麼嚴肅,蕭楨也嚴肅起來,點點頭說:「嗯,娘親問吧。」

  「很慘嗎?」如果連蕭楨談起來都渾身發抖,那麼肯定在他年幼的心裡留下了很深的陰影,所以玉璧才能夠這麼肯定。

  她一說,蕭楨果然又輕輕顫了顫身子,低下頭去歎了口氣,喃喃道:「很慘,所以……娘親,不能再發生那樣的事。雖然有些事已經不同了,但是只要弘寧叔叔和弘承叔叔還繼續下去,只要皇爺爺不收手,一切都可能重演。」

  玉璧點點頭,把蕭楨和蕭桓都摟進懷裡,她不能讓蕭慶之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扛著。她是長在人事簡單的社會環境裡,但不意味著她就經不起風雨摧折:「好,娘親不會讓你記憶裡發生過的事情再一次成為現實,你們兄妹幾個一定會有一個完整溫暖的家。娘親答應你,不讓任何人來破壞這份完整。」

  默默地點點頭,蕭楨伸手短小的手回抱他娘,同時還拽住了他哥的手,心溫暖得快要融化掉了:「娘親,我們一起守護它。」

  「所以,告訴我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玉璧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家小兒子,她從來就不覺得蕭楨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哪怕是跟蕭慶之,肯定也隱瞞了某些事。不是出於不信任,基於是不願意蕭慶之摻和進去。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哪怕再大幾十歲,她也能看出來。

  嗯啊了幾聲,蕭楨倒從不知道他娘居然這麼靈光,從前他真沒看出他娘除了每天笑著對他們,背著抹淚之外還有什麼建樹。現在看來,他娘也不簡單,他爹就更不簡單了:「皇爺爺要廢太子,起初是朝中大臣上表,說弘承叔叔難堪大任,德道敗壞、福緣刻薄。一部分臣子則上奏折說弘承叔叔是大統,向來沒有大過錯,不應該廢太子。這件事爹是支持不該廢太子的,但皇爺爺心裡早就對弘承叔叔有不滿了,所以皇爺爺是真的想要廢太子。在這件事上,爹和皇爺爺對著幹,皇爺爺……很生氣,認為父親和弘承叔叔結黨有私。」

  廢太子,玉璧沒想到是這件事,不過現在蕭慶之都沒官身了,也站不了隊了:「這事你爹現在不是管不了了嗎,他不需要上朝,也沒官職在身,只要讓他不主動過問這件事就行了吧。」

  搖搖頭,蕭楨說:「如果我沒猜錯,今天爹和皇爺爺交換了條件,皇爺爺伸手來收拾弘寧叔叔,爹要重歸朝堂。雖然和以前有些出入,但估計還會是這樣的。」

  皺眉想了想,玉璧挑挑眉,忽然有了主意:「你說……咱們讓你爹稱病怎麼樣,你爹要是不肯,咱們聯手對付他,不信咱們倆拾掇不了他一個。」

  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娘,他娘親果然是不抽風會死星人:「娘親,咱們倆再勝十倍,也不是爹一個人的對手好不好。從前我以為爹在這場角逐裡失敗,肯定不怎麼滴,可現在我懂了,不是爹不怎麼滴,是他們都太怎麼滴了!」

  「好吧,下藥怎麼樣。」

  ……

  托腮考慮良久,蕭楨在心裡默念了許多次「爹,這是娘親說的,跟我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之後,蕭楨露出大大的笑臉,說道:「娘親,我給你提供藥方,明天娘親就去準備,一點點加在飯菜裡,爹不會發現的。雖然給爹下藥是不好的,但我們也是為爹好嘛!」

  一大一小湊一塊商量藥方,玉璧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第二天一早玉璧就多走了幾家藥店悄悄配齊了藥。把藥磨成粉加在蕭慶之特別鍾愛的菜餚裡,每天做好看著蕭慶之吃光光,不出一個月蕭慶之就開始走路都睜不開眼睛來,精神頭也不如從前好。不過吃得香,睡得好,就是老犯睏。

  「慶之,你這反應,怎麼跟我懷桓兒楨兒的時候一樣……要不讓醫官看看,正好醫官今天來給我診脈來了。」玉璧一臉「我是為你好」的表情,那小模樣,無辜得跟這事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似的。

  蕭慶之不置可否,醫官拿了脈枕過來時,他就順著玉璧的意把手擱在了脈枕上,醫官細細地瞇著眼睛診脈,好半天也沒縮回出去。蕭慶之倒也不急,半睡半醒似地支著額頭犯睏,直到醫官一聲驚歎,他才睜開眼睛來:「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脈虛無,舌苔淡,神疲體倦,乃心氣虛之症狀。蕭大人最近是否經常頭暈,且氣短多汗,稍作勞作便覺得力有不逮。」醫官皺眉,誰不知道蕭慶之是文武雙全,一身的好武藝,這樣的人怎麼也不像會得氣虛症的,而且症狀還這麼嚴重。

  氣虛這樣的病,可大可小,尤其不能再多耗費心力,否則死在這上邊都有可能。

  「是,嚴重嗎?」蕭慶之神色間有些憂慮。

  醫官斟酌了會兒言語,才開口道:「宜靜養,不能再耗損元神,書院的講學蕭大人最好不要再去了,我開幾帖藥給蕭大人先飲著。蕭大人年輕,又向來習武,應當不會有大礙。」

  「只是犯睏,也這般嚴重麼?」揉著眉心,蕭慶之神色間的倦色更濃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兒子就是拿來反覆利用的!

  幾天後,淳慶帝偶然聽到了這件事,就把醫官傳到御前問了這個事兒,醫官把事兒一說,淳慶帝也問了同樣的問題:「無非春睏秋乏,也這麼嚴重?」

  在蕭慶之面前,醫官總要顧慮一下病人的情緒問題,所以不會把心底的擔憂說出來。但是面對淳慶帝,醫官沒有這樣的顧慮,而是把心裡想的都如實說出來:「回陛下,蕭公子並非是只是秋乏,而是心神耗損太重導致心氣虛迷。氣虛之症只宜細細調養,但微臣觀來,蕭公子心思太重,件件樁樁都耗費心力,故此連服了幾日湯藥也不見改善。」

  「那就讓他好好歇著。」淳慶帝也知道他這兒子為什麼耗損了心力,想想有些於心不忍,有些事他不能去辦,就想著讓兒子幫幫忙,沒想到為了這些事,竟然耗損得這麼厲害。

  「微臣囑了蕭公子,讓蕭公子不要再卻去書院講學,蕭公子倒是沒再去,只是靜養和湯藥似乎都沒起效。據陳尚令所說,蕭公子這幾日醒著的時候少,不省人事的時候多,下官已請了院判去再行診治,院判施了針也不見有起色。」醫官小心地答道。

  叮囑醫官小心診治,淳慶帝便揮退了身邊的人,空空的大殿裡,淳慶帝輕歎了一聲:「子雲吶,是朕逼你逼得太緊了嗎?」

  東宮裡,顧弘承也聽聞了,派人送了一大堆補元益氣的藥材去,第二天又揣著一匣子上好的東珠親自趕赴知趣園。本來顧弘承還以為沒什麼大事,只是小病小痛而已,但是看到蕭慶之那形容不振、精神不濟的樣子,顧弘承就知道,這回看來是病來如山倒了:「子雲,你這是怎麼了,前些日子看著都還好,這才月餘不見。怎麼就成了這樣子。」

  「殿下,我不礙事,只是犯睏罷了,是他們愛往嚴重了說,這才好拘著讓我歇著。」蕭慶之一副怎麼也不覺得自己有毛病的樣子,看著就是強打起精神招呼顧弘承。

  見狀,顧弘承也不多跟他說,讓人扶了蕭慶之去休息,又看玉璧問道:「子雲這是怎麼了,我還以為沒大礙,怎麼看起來這般嚴重。」

  「損了心神,哪裡是這樣好補回來的,殿下也知道,他就是這勞心勞神的命,哪有一天不費思量。唉……不知道最近他遇上什麼事,又不肯跟我說,總是一個人憋著,這樣下去又怎麼好得起來。」玉璧長吁短歎著,那傷心難過的樣子,連蕭楨在一邊都忍不住想掬一把傷心淚。

  顧弘承當然知道蕭慶之為什麼勞心勞神,只得輕歎一聲說:「都說珍珠安神,這些個的年頭的珠子你收著,看看能怎麼用。我回頭看看京裡還有什麼名醫,也一道請來給子雲瞧瞧。」

  「謝殿下,這段日子已請了不少醫官過來,卻都是一個說法,開的湯藥也都沒多大區別。若真能求得名醫,為慶之診治調養,想必慶之也能早日好起來。」玉璧當然知道這時候不能拒絕,拒絕了就代表心虛,她現在做足了為夫憂心的妻子模樣。

  看著玉璧這憂心忡忡的樣子,顧弘承就算心頭有那麼一絲疑問,也都煙消雲散了。在顧弘承心裡,玉璧不是那種能演戲能遮掩的人,所以他一點也不懷疑地相信了,這就是平時攢人品的好處:「你也別太擔心,會好起來的。」

  送走顧弘承,又來了幾撥人來看病,不是書院的大儒就是朝中的大臣,餘下的人都被擋了,只說蕭慶之需要靜養,不方便接待外客。醫官每天來診一次脈,每一次神色都更那肅然一些。

  最後連蕭張氏都知道了,蕭張氏倒是沒想過要去管,但蕭應之不一樣,蕭應之覺得就算不是親哥,那也是自己從小叫到大,而且一直照顧自己的兄長,怎麼能不去看一看。蕭家這邊也覺得應該派人慰問一下,畢竟上的是蕭家的族譜。

  所以,盡管蕭張氏不太願意來,但還是進了知趣園的門:「娘和應之來了,貞娘,你也來了,快些請坐,桑兒去沏茶來。」

  「長嫂,兄長他真的很嚴重嗎?」蕭應之也不拐彎,直接就問出來了。

  本著做戲做全套的原則,玉璧一點口風也不見轉,繼續一副憂心傷心的樣子:「唉,剛喝完藥沒多久又睡過去了,精神頭愈發不如從前,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京裡京外和宮裡的醫官們都請來看過了,湯藥開了不知道多少,也扎了很多針,就是不見好轉。娘,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看著玉璧將臉埋在手裡哽咽,蕭張氏就是再不樂意來,也得開口安慰幾句:「他身子向來好,這回也不會有大事,你不是又有身子了嗎,注意著點,別到時候他好了你反倒倒了。」

  「是,娘。」

  蕭應之說要去看蕭慶之,玉璧就讓桑兒領著蕭應之去時邊看,蕭桓和蕭楨被徐媽領著守在蕭慶之身邊。蕭楨是假傷心,蕭桓是真難過,看見蕭應之來,小眼淚掉得那叫一個見著流淚聞者傷心:「桓兒,莫哭莫哭,你爹會好起來的。」

  「叔,爹總是睡,都不和我們說話了。」蕭桓真情流露的難過到底更打動人一些,不過蕭楨年紀更小,按理沒那麼懂事嘛,所以一大一小倆孩子的反應屬正常範圍。

  安慰了一會兒兩個孩子,蕭應之才去看躺在床榻上的兄長,面色比從前要蒼白一些,看著就是一臉的疲倦,蕭應之多少有些於心不忍,在床榻邊歎了好一會兒氣,才抱著兩個孩子到廂堂裡。徐貞娘感情實在太過豐富,見了倆小的,一把抱在懷裡眼淚就落下來了,她在為這倆孩子擔心著呢。

  外邊把蕭慶之的病傳得很嚴重,就像隨時可能會死一樣,徐貞娘想著,孩子才這麼大,長嫂肚子裡又還有一個,要是這時候蕭慶之走了,孤兒寡母怎麼撐得下去:「長嫂,你要是忙不過來,兩個小侄子就我幫你領著,反正林兒森兒也是看,再多桓兒楨兒也沒什麼。我那邊人手又多,會好好照顧著他們倆的。」

  蕭張氏對倆孩子卻沒什麼意見,主要是蕭桓太會賣萌了,小淚眼一眨巴,再冷硬的人都得軟下心腸來:「嗯,你要忙不過來就讓你弟妹幫襯著領領孩子。」

  淒淒然一笑,玉璧搖頭道:「慶之醒著的時候有他們倆在也會好一點,桓兒和楨兒都很懂事,向來不哭不鬧的,我也沒事,只是擔心慶之罷了。」

  玉璧這段時間不怎麼出門,所以也不知道外面已經蕭慶之的病情傳得那麼重了,所以等她送蕭張氏他們出門時,徐貞娘隱晦地說一句有消息就派人送到晉城侯府去時,玉璧終於意識到了:「楨兒,看來外面傳得很恐怖了,咱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點兒?」

  毫無壓力地蕭楨小朋友雙手一攤,笑瞇瞇地說:「沒事兒,越嚴重越好,醫官們又沒誇張,只要皇爺爺那裡的消息是真的就行。再說,娘親又沒說很嚴重,是他們傳得越來越嚴重好不好。」

  一想也是,玉璧就沒再多管,到最後淳慶帝聽了外邊的傳言,都差點以為醫官們是在瞞著不報憂。淳慶帝悄悄到知趣園看了一眼,氣短心脈無力,淳慶帝差點沒暈過去:「子雲啊,你還是好好歇著吧。」

  淳慶帝避開了玉璧,卻沒避開蕭楨,蕭楨一臉傻呼呼的樣子,任由淳慶帝在那兒傷感,他在一邊暗爽,巴不得淳慶帝再傷感一點才好。

  「楨兒,好孩子,好好看著你爹,讓他好好的懂嗎?」淳慶帝悄悄來匆匆去,心頭布滿憂慮。

  蕭楨看著打開又關上的大門,聞著屋裡淡淡的沉香味兒,很無良地咧開嘴笑得紅口白牙無比可恥:「這就對了嘛,別對我爹抱太高的期望,看看您把我爹折騰成什麼樣兒了,以後別老指著我爹給您辦事兒,他也是血肉之軀,又不是鐵打的,怎麼經得起您這麼……」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腦袋一歪就看見他爹那雙眼睛正清亮無比地盯著他看,訕訕地、弱弱地咳了一聲,蕭楨小聲而諂媚,半點不覺得臉紅地撲進蕭慶之懷裡:「爹,你醒了。」

  「嗯?」蕭慶之雙目清淡地看著蕭楨。

  嘿嘿乾笑兩聲,蕭楨終於確定,他爹什麼都知道:「我……是娘親的主意,我只是幫娘親的忙。」

  「嗯?」蕭慶之語氣更冷淡了一些。

  「呵呵……我是好孩子,真的。」蕭楨苦逼地扮小朋友,可憐他三十好幾的人,居然在他才不到三十的爹面前氣場這麼弱,怪不得人家能當爹,他重活都得當人兒子呢。

  微微用力捏了捏蕭楨的臉蛋,蕭慶之神清氣爽地起身來,一點也不見疲倦和虛浮。倒了杯水喝下去後,蕭慶之回頭看向還在床榻上裝幼兒的蕭楨一眼說:「過來。」

  「娘親,你再不來解救我,我就死定了!」蕭楨心裡一陣尖叫,但還是邁著小短腿蹭到了蕭慶之身邊,可乖可乖地眨巴眼睛,希望能騙得他爹從輕發落。只是……明明是娘親的主意,為什麼受罪的是他:「爹……」

  「楨兒,有道是能者多勞……」

  他就知道,不能和娘親合謀,因為他爹捨不得懲治娘親,但很捨得懲罰他好不好。

  老顧家的傳統──兒子就是拿來反覆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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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京郊遇伏

  有鑒於玉璧懷著身子,蕭慶之決定暫且放過她,繼續裝著他的病。要不是玉璧知道自己給他下了藥,玉璧都會認為他真的病得十分嚴重。可憐蕭楨小朋友一邊做牛做馬,一邊還得幫著他爹在他娘面前遮掩,讓他娘以為他爹真是被下藥藥倒了。

  兒子做到這份上,蕭楨覺得他爹娘應該覺得圓滿了。

  因為蕭慶之裝病裝得真像快死了,這一年的宴席一律謝絕,宮裡的宴席也只是派人來說了說,但並不要求夫妻二人赴宴。蕭慶之難得的和妻子兒子過了個簡簡單單的團圓年,和兒子一塊點焰火放炮仗,蕭慶之像是要把他自己的童年補回來似的,玩得那叫一個瘋。

  一瘋起來,倒忘了自己還要繼續裝病,玉璧可沒有因為過年就不給他下藥。結果玉璧覺得不對勁了,琢磨半天把蕭楨喊過來一問,光那表情就已經能說明一切了。玉璧捧著臉,那叫一個憂傷,原來早就被識破了,她還洋洋得意地想蕭慶之那麼牛逼又怎麼樣,還不是被她放倒了。

  結果,哪兒跟哪兒呀,原來是自個兒上趕著給人遞台階,還覺得自己特能耐。

  「娘親,爹太壞了。」蕭楨心有戚戚地說道。

  玉璧覺得兒子和她就是一對兒患難母子,同是天涯淪落人:「對,他太壞了,我們不理他。最近你這麼忙,也是因為你爹吧,連玩兒的時候都沒有,他也太不厚道了,到底你身子還小哪經得起折騰,真是不拿你當親生兒子。」

  ……

  輕咳一聲,為免讓他爹聽到以為是他告狀,蕭楨趕緊轉移話題:「娘親,舅舅沒有回京述職,等春暖花開了就去接舅媽回來吧,我記得表妹只比妹妹小六個月呢。」

  「嗯。夏初去接吧,你舅舅應該會來書信的,等你舅舅送了書信來才算。」玉璧是擔心沒懷上,反而把人給接了回來,那可就沒意思了。

  「出了正月鍾山書院開學,哥是不是就要去書院了?娘親,我也跟哥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證只旁聽,絕對不開口,我這麼小,先生們也肯定不會考我的。」蕭楨就是覺得娘親身子越來越沉,等小妹出世又要照顧小妹,娘親不愛用太多丫頭婆子侍候,自己還是主動一點找個去處。給他娘親省省心。

  對玉璧來說,蕭楨是到了上幼兒園的時候了,等過完年差不多就兩歲了,就當提前去幼兒園。她倒沒什麼捨不得的,放到鍾山書院去,誰還敢讓自家倆兒子吃虧不成:「好,你自己注意著些就是了,你們還小也就是去感受一下書院的學習氛圍、去體驗大家在一起玩樂的生活,也別想著學太多東西。」

  等一大一小放完了炮仗回來,玉璧就把蕭楨說的事跟蕭慶之提了提。蕭慶之點頭道:「行,這事讓儉書去打個招呼就行,也別上蒙學院。我看著桓兒也是機靈的,楨兒也不用啟蒙,讓他們直接隨堂旁聽大課。」

  可憐的小蕭桓同學還不知道自己被剝奪了美好的少兒時光,等他滿懷高興想去蒙學結交一群小伙伴時,卻發現自己和弟弟被帶到了大課堂裡,跟著一群比爹媽也小不了多少的人一塊上大課。那心情,就跟大冬天吃二斤冰坨子似的。

  放學後,蕭桓還想向玉璧訴訴苦,讓玉璧幫他回蒙學,可是一看到自家爹在娘身邊,笑瞇瞇地看著他,他就一點想法都沒有了。蕭楨就知道會是這樣,他才不勸著自家兄長呢,有些挫折……不能他一個承受,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哥倆第一天上學,玉璧指揮著廚房做了一堆他們愛吃的,蕭桓一見好吃的,哪還記得鬱悶。他那副要吃不要命的樣,讓蕭慶之看了都忍不住罵一句「吃貨」。這邊一家人吃得正歡,令武卻在院門外不知道該不該上前來打破這溫馨的一幕。

  最後,還是桑兒遠遠見他在外邊就說道:「令武兄弟怎麼不進去,夫人這會兒身邊有人侍候,不必忌諱的。」

  令武點點頭邁步進去,行了禮,令武歉然地看了眼自家夫人,一側身便伏在蕭慶之耳邊說:「爺,太子殿下在京郊遇伏,情況十分危險,宮門和九門都送不去信兒,只怕……只怕那位動手了。」

  「什麼……快快備馬,殿下現在在哪裡?」蕭慶之說完一邊聽令武回話,一邊跟玉璧叮囑了幾句,也顧不上吃到一半的飯,只來得及跟玉璧說一句:「關好門窗,別出門,這裡我會讓人看著。」

  看著蕭慶之麻溜地翻身上馬,玉璧就知道今天肯定出了大事,也不攔著他不讓走,只說道:「量力而行,顧好自己的性命。」

  「好,不宜久站,快進去吧。」說完蕭慶之就打馬飛馳而去。

  看著蕭慶之飛快從眼前消失的背影,玉璧站了好一會兒,沒覺得心頭有什麼不安,而且蕭楨說蕭慶之是權謀爭鬥的犧牲品,並不是在暗殺與刀劍中殞命的。她雖然擔心,但倒不至於亂了陣腳。

  「現在天也晚了,我都進不去宮裡,看來只能等了。」玉璧說是不擔心,但到底還是睡不著覺。

  一夜都沒合眼,聽著外邊的動靜倒不像有什麼大事,儉書和令武也一晚上沒回來,玉璧派了管家出去打聽消息。沒過多久就見管家神色慌張地進來,好半天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夫……夫人,太子殿下在京郊遇伏,說是……說是性命垂危。」

  「怎麼可能!」蕭楨說過,顧弘承雖然日子過得慘點兒,但人安安生生的。連原本安生的顧弘承都說性命垂危了,那蕭慶之怎麼樣。

  玉璧一時間慌了神,在屋裡走來走去,幾次想要拿著宮牌進宮去,但自己大著肚子,天又冷,這要是有個萬一,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再出去打聽,找有門路的使些銀錢,一定要把昨夜的事問出個大概了,最好問清楚現在慶之怎麼樣了。」

  管家支了銀錢出去繼續打聽,別說,撒下銀錢去果然比上市井裡聽流言要更穩妥,等到管家再跟玉璧稟報時,臉色已經好多了:「夫人,爺沒事,只是多少受了點傷,眼下正在宮裡。至於殿下,大約真的要不好了,說是傷得很重,性命倒是無厚,只是……只是日後怕就殘了呀。」

  天家也是要講體面威信的,斷然不會讓一個殘疾登基做天子,所以經過昨天晚上這一場伏擊,蕭慶之倒沒什麼,但顧弘承卻失去了對他來說比什麼都更重要的東西。

  「傷得重嗎?殿下這麼嚴重,慶之又能好到哪裡去,不行……我要進宮去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了。」玉璧說著就要進裡屋去換衣裳,但是卻被桑兒和徐媽攔住了。

  「夫人,經過昨夜,外邊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昨天爺走的時候吩咐了,讓夫人關好門窗,不要出去,還是等爺回來吧。到現在宮裡都還沒送信兒來,想必爺還是好好的。」徐媽趕緊把人勸住,處處天寒地凍還頂著個大個肚子還亂跑,回頭蕭慶之準得拾掇她們。

  徐媽和桑兒你勸一句我勸一句,好歹是把玉璧給勸住了,玉璧心裡不安,把人都請到了院門外去聽消息,自己抱著兒子在屋裡:「楨兒,你爹不會有事兒吧,你不是說太子會好好的嗎,怎麼……怎麼現在聽傳聞……」

  蕭楨嚴肅地想了好一會兒,認真地說道:「娘親,我就說過事情會有改變的,這……要不是爹裝病,今天弘承叔叔肯定會邀爹一塊去獵鹿,如果爹去了的話,爹肯定會奮顧身的,但是爹稱病沒去,雖然後來趕過去還是受了傷,但爹我沒落下殘疾,這就是說爹以後會一點點好起來。只是沒想到弘承叔叔會……弘承叔叔和那麼多人一塊去的,同行的還有那麼多侍衛,居然沒有人挺身而出嗎?看來,也就爹這麼一個實心眼,看看,爹沒去,受傷的就成了弘承叔叔。」

  玉璧聽完臉色稍緩,雖然有那麼點點為顧弘承擔心,但更多的絕對是慶幸,幸好不是蕭慶之出事了,幸好他還好好的。玉璧忽然臉色一滯,表情立刻變得陰沉起來:「你爹從前是不是就是因為昨天晚上這件事而……」

  只見蕭楨輕輕點了點頭:「傷了根本,加上落了殘,身心都受了極大的損傷,在榻上躺了幾年就……就沒了。」

  聞言,玉璧長出了一口氣,這才知道為什麼兒子非攛掇著她下藥,她卻忘了這是自己想出來的主意。雖然招兒臭點,但至少有效,這就行了。

  「現在還是要等你爹回來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居然有人敢伏擊殿下,這些人是不要命……楨兒,是弘寧殿下嗎?」玉璧帶著幾分不敢置信地問道。

  卻見蕭楨又點頭又搖頭:「有弘寧殿下的事兒在裡邊,但還有兩位也功不可沒,娘親,你就別細問了,現在還不到該說的時候。」

  蕭楨是怕他娘親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從前不知道,現在可算是了解他娘親有多碎嘴了,而且還不怎麼能藏住情緒,一切等他爹回來再說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能當皇帝的,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蕭慶之是被抬回來的,其實他的傷真的不算很嚴重,不過就是怕扯裂了剛包紮好的傷口。沒想到他一被抬到知趣園裡,一家大小都嚇得撲到他身上來哭,鬧得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了。尤其是玉璧和蕭楨,娘倆都以為蕭慶之還是按既定的命運走了,娘倆哭得真是昏天黑地,連蕭慶之聽著都覺得心裡疼得慌。

  看著蕭慶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玉璧捂著胸口,想想蕭楨說的那些,她現在才能明白後來自己為什麼會消沉:「蕭慶之,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的……」

  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拍了拍玉璧,蕭慶之略有些尷尬,其實他真沒傷到要讓一家上下為他哭得要死要活:「我沒事,真的,就是身上傷口比較深,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不能再扯裂傷口,醫官才讓抬回來的。」

  看著院子裡滿是人,蕭楨不好開口,急急地拉了拉他娘親的袖子,示意趕緊把人抬屋裡去。玉璧低頭看了兒子一眼,這才省悟過來,大冬天的人還在外邊兒呢:「先進屋裡去吧。」

  抬進屋裡安置好,把人都安排到二門外去,玉璧這才細細地察看,見蕭慶之胳膊腿上包紮得都不是很恐怖,這才安下心來。蕭楨則撲到蕭慶之腿上看了好多遍,又用手戳了個夠才說道:「爹,你這裡沒被刀砍到吧?」

  蕭慶之搖頭說:「沒有,一刀砍在背上,據醫官說刀口很深,所幸我用劍鞘擋了擋,這才沒傷筋動骨。只是我去得太晚了,殿下他……比我嚴重得多,現在還沒清醒過來,醫官們束手無策,只怕是……嗯,腿?楨兒,你是不是有什麼沒跟我說的!」

  大感安心的蕭楨癱倒在蕭慶之旁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才說道:「嗯,如果爹沒『病』,弘承叔叔一定會找爹一起去的,那爹會比現在嚴重得多。」

  聽著兒子留了一半的話。蕭慶之也能猜出個大概了,因為自己稱病沒有去,所以就算後來他趕去,也因為時間上有錯開,他才沒有因為為顧弘承擋刀子而落下殘病。同樣的。顧弘承因為沒有了他擋刀子,而成了現在這樣。

  拍拍躺在一邊的兒子,蕭慶之喟歎片刻後看了眼蕭楨說:「蓋被子,別著涼了。」

  聞言,玉璧心裡也總算是安穩了下來,至於太子的傷……咳,請容許他們忽略了吧!給蕭楨蓋上被子,玉璧又細細地問了蕭慶之當時發生的事,這才知道昨夜有多麼驚險:「同去的勳貴子弟都傷得這麼嚴重的話,就算陛下不想徹查,勳貴們也會要求徹查的吧。這樣一來。陛下是不是就有理由收拾弘寧殿下了,陛下不是就想要個光明正大的理由麼。」

  點點頭,蕭慶之譏諷地輕笑一聲。眸光隨之轉黯淡:「是啊,陛下行事,向來如此。哪怕是要犧牲自己的兒子,也要求個光明正大,不給史官留話柄。」

  做為兒子,淳慶帝這樣做,確實讓蕭慶之感到很寒心,至於傷心,蕭慶之還來不及感受到這樣的情緒。

  等蕭慶之睡下後,玉璧就開始琢磨著放什麼樣的消息出去,反正蕭慶之本來就病得很「嚴重」了,眼下受了傷更好傳。使勁擠出眼睛來,伸手把眼睛揉得通紅,玉璧決定扮一扮傷心欲絕。

  蕭慶之睡眼惺松間還叮囑了一句:「別瞎折騰啊!」

  結果他剛叮囑完,玉璧就在外邊哽咽成一副蕭慶之就快不行了的模樣,嚇得桑兒和儉書都快跟著她哭出來了。

  「怎會傷得這般重,令武也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怎麼樣了。」儉書才真是那個急得團團轉的,一邊要憂心傷病,一邊還要去處理鍾山書院的日常事務,何況還有個下落不明的令武。

  「明明病得那麼厲害了,聽到太子遇伏,連坐都坐不住……」玉璧說完又嚎了幾嗓子,桑兒和徐媽不敢讓她太傷心,連連勸了好一會兒才扶著她進屋裡去歇下。儉書見狀轉身離去,他還要去書院安排一下,回頭肯定會有人上門探病,也得他來接待。

  黃昏時分,蕭慶之醒來的時候,哭笑不得地聽蕭楨跟他說裡裡外外的情況,差點沒把玉璧叫來抽一頓:「你娘真是個不著調的,我還叮囑了一聲別瞎折騰,她就是不聽。」

  只見蕭楨支著小臉,嫩生生地說:「娘親要是能聽,那就不是娘親了。不過,爹,你不覺得這樣挺好的嗎,這樣皇爺爺才會真正動怒,就衝弘承叔叔和爹的傷,皇爺爺也不會放過弘寧叔叔。」

  「那倒是,那我就繼續裝著吧。」蕭慶之現在也看開了,顧弘承已經傷了,他也不會去扭怩悔恨個什麼。他可沒那種寧可自己受傷損命,也要去救太子的偉大情懷,雖然太子受傷,他覺得很憤怒難過。

  至於淳慶帝,就像蕭楨想的那樣,很憤怒,因為一個兒子搭進去倆兒子,而且其中一個還是讓他一直覺得有些愧疚的,另一個怎麼說也是他的太子,寄予著承繼江山的厚望。聽著醫官一遍一遍來報,太子傷情如何,又聽著宮外的消息,說蕭慶之也傷了根本。想想之前蕭慶之就病得很重,淳慶帝有種要同時失去倆兒子的痛楚。

  「東宮那邊如何了?」

  蘇德盛躬身道:「回陛下,殿下還沒有醒過來。」

  「知趣園呢?」

  「蕭大人已經醒過來了,不過傳來的消息不大好,傷得很重,醫官去換了藥回來,說傷口沒有好轉。」蘇德盛心肝兒一陣一陣發顫,今兒這事,蘇德盛就算不知道是誰做的,也能猜到是什麼身份的人做的。

  連蘇德盛都能猜到,朝中有數的幾個老狐狸誰能猜不到,於是乎舊疾復發的舊疾復發,上折子說身體不適,閉門調養的閉門調養去了。淳慶帝哪能不明白,好在也就那麼幾個人能號準脈,否則不得全亂了套。

  蕭慶之在知趣園裡倒是挺樂呵,天天好吃好喝供著,玉璧換著花樣給他燉補血癒傷的湯水,如果不是形勢需要,傷口不能好得這麼快,他身上的傷估計早開始癒合了:「玉璧,不能再這樣吃下去了,傷口總不好,得顯得消瘦吧,你這樣湯湯水水讓我喝下去,怎麼也得長幾斤肥肉出來。」

  「就是,娘親,你好好歇著,別忘了小妹還在你肚子裡呢。」蕭楨就擔心他娘因為太忙碌,而損了自家親親小妹,要知道因為上一回他爹早早那啥,他娘又整日裡傷懷,小妹是他和他哥一手一腳帶大的。

  「放心,梧兒不會有事的,再說我在廚房現在也就能動動嘴,就是想動手,桑兒也不能讓。」玉璧說著頓了頓,又說道:「慶之,要不我進宮去看看殿下吧,殿下那邊似乎還是不太好,到現在還沒醒呢。」

  「嗯,你去看看吧,我現在……也確實動不了。楨兒,你給配的什麼藥,居然讓傷口這麼難癒合。」蕭慶之琢磨了很久,都沒琢磨明白,自家兒子日後難道是個醫官,可醫官沒把人往反了治的吧。

  看著蕭楨湊到蕭慶之耳邊笑瞇瞇不說話的樣子,玉璧覺得老顧家混蛋越來越多了!

  下午玉璧拿了牌子進宮去,到東宮一看,雖然井然有序,但仍然能看得出來,一股沉鬱之氣籠罩著整個東宮。太子妃周氏主持大局,但雙眼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飛揚:「娘娘,保重。」

  周氏強忍住眼淚,拍拍玉璧的手背說:「你也是,虧了子雲於敵人包圍中把殿下救出來,否則現在……不說這些喪氣話,子雲可好些了?」

  這下輪到玉璧強忍眼淚了:「還是沒有起色,原本就虧了身子,傷口天天換藥也不見癒合,醫官已經換了方子,只盼著太子殿下和慶之都能早早好起來才好。」

  跟周氏說了會兒話,周氏眼神裡已見了絕望,顧弘承能不能治好且在一邊,那條腿落下殘疾是肯定的。所以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周氏也知道自己這太子妃做不長了,曾經以為終有一天將母儀天下,如今……

  從東宮出來,玉璧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暖閣一趟,怎麼也要見一見淳慶帝,然後刺激刺激這位。玉璧在暖閣外見到曲公公,曲公公連忙進去稟報,蘇德盛出來接她,小聲問道:「子雲有起色嗎?」

  玉璧搖搖頭,唉聲歎氣地說:「沒有。」

  「別這副樣子見陛下,陛下已經很傷心了,你打精神來。」蘇德盛說完領著玉璧進暖閣裡去。

  行了禮,淳慶帝就問道:「子雲怎麼樣?」

  連著被問了好幾遍,玉璧現在的傷心模樣裝都不用再裝,揣了一路了,一搖頭,眼淚就落下來了,她嘴裡卻說:「陛下不用憂心,慶之會好起來的,倒是東宮殿下那邊……子雲若是能再去得早一些,殿下也不至如此。」

  「胡話,都是朕的……愛子良臣,損了誰朕也不好受。」淳慶帝聽著玉璧的話,又看著她的模樣,就知道蕭慶之還是沒好起來,心頭又是一陣發疼。

  玉璧覺得不夠,又「傷心欲絕」地強忍著眼淚安慰了淳慶帝好一通,才面帶「悲傷」地告辭。

  出了宮門,玉璧回頭看了一眼,心道:陛下,我就不信,這回理由還不充分。快點動手吧,難道陛下非要倆兒子都死徹底了才覺得能光明正大要另一個兒子死嗎?

  能當皇帝的,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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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老顧家遺傳真不好

  因為蕭慶之覺得蕭楨還有太多秘密,他又覺得兒子很有可能不會向他吐露,所以蕭慶之悄悄跟玉璧說了,讓玉璧問他去。蕭慶之是覺得,既然已經開始有改變了,就不要再讓蕭楨因為原來的結局而憂心忡忡,不管蕭楨內心的年齡有多大,對於蕭慶之來說都是兒子,他不希望兒子在應該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溫馨時總是不能真正高興起來。

  蕭慶之認為,這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責任,而不應該全部讓一個孩子來承擔。

  被委以重任的玉璧擺了一桌子點心,看著蕭桓這吃貨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蕭楨卻只是每一樣嘗一嘗,滿懷歡喜地稱贊。看著這樣的對比,玉璧總算是明白為什麼蕭慶之非讓她來盤問兒子了,太鮮明了嘛!

  「楨兒,人不能總是活在回憶裡對不對,其實你不說,娘親也知道你心底對娘親和爹是有怨懟的。從你不多的言語裡我能想像得到,在你的記憶裡,我沒有很好地承擔起母親的職責,而是一味的傷心憂思。你怨你爹走得太早,怨娘親不爭氣,只知道抱著回憶不肯放下。這樣既然是不對的,你為什麼不能放下,我不能保證什麼,但是一切都會不同的。」玉璧怎麼可能看不出蕭楨眼裡偶爾浮現的幽怨,不多,只有那麼一點點,更多的是對她和蕭慶之的孺慕之情。

  是高興的,但並不代表心中全然沒有怨,老顧家遺傳真不好!

  她這麼一說,蕭楨就僵在那裡,是啊,他是怨的,甚至可以說是憤世嫉俗。經歷過那樣的人生之後,怎麼能不怨,怎麼能不恨。重新回到父母健在,且都平安喜樂的時候。他可以放下恨,但怨念又怎麼可能輕易放下:「因為仍然對那樣的結局存有畏懼,所以,我無法放下心中怨念。娘親,我曾經眼睜睜地看著你們一個一個離開我,我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家。像孤魂野鬼一樣活著,活著和死了沒有區別。」

  面對玉璧,蕭楨還是能把心裡話說出來的,至於面對蕭慶之時為什麼不能說出來,那只能說他跟他這爹真的不是很熟。就算是眼睜睜看著蕭慶之那麼疼愛他。那麼鮮活地在這個家裡,他還是有種已經失去了的感覺,並沒有重新找回來的欣喜。

  輕輕揉著兒子的頭髮。玉璧心裡酸酸的:「本來,你爹是讓我來問你,你後來到底做了些什麼,但是,楨兒,我更希望你放開它忘記它。」

  「我拜了一位師傅學習醫術,但沒用到正途上,而是用醫術為禍,害了許多人。皇爺爺……皇爺爺也是我下的手,因為我恨他,正是因為他爹他們才會死。咱家才會變成那樣。」蕭楨終於把心裡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如果說他有秘密,這是唯一他不願意說給任何人聽的。

  張大嘴巴半天沒合上。玉璧驚訝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眼前像雪團子一樣的兒子,居然最後弄死了最大的BOSS。老顧家的血統真是強大,果然都是些有仇必報十分,不留半點兒的主。歎口氣,看著兒子躲閃著不敢看她的目光,她除了心疼就是埋怨自己:「不怪你,是我沒照顧好你們,不要再記著這件事,你只要記住,它不會再發生就對了。如果上一回你是用醫術禍,這一回,你可以用你的醫術去救天下人,也許這就是上天讓你重新回到現在的意義。」

  點點頭,有些事還是要慢慢想,蕭楨能說出來,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其實他本來打算打死也不說的,可是面對他娘親,他還是想把心底的所有苦楚都一一傾訴。

  母子倆談了很久,蕭桓吃飽了消完食都已經睡著了,玉璧才讓哥倆都躺下睡覺。蕭楨說了這麼多話,情緒波動也太大,疲倦得歪在了羅漢榻上。摸摸兒子的額頭,玉璧輕歎一聲說:「楨兒,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了,向穿越大嬸兒保證!」

  關上房門,玉璧看著深深的夜色站了許久,直到廊下的一盞燈籠因為蠟燭燒盡而熄滅,她才轉身回房去。蕭慶之躺在搖椅上看書,見她神色不對地走進來,知道肯定問出什麼非常不妙的事來了:「很嚴重?」

  「嚴重到你聽了,可能會想打他個半死。」他兒子殺了他老子,這樣的事兒怎麼都很難以接受吧。玉璧說著坐下來,倒了杯水給蕭慶之,又說道:「楨兒後來拜了師學醫術,但他的醫術沒用正途上。」

  這一點,蕭慶之已經猜了個七八成,所以不覺得意外:「想到了,咱家的兒子,做壞蛋那絕對得是個招許多人恨的大壞蛋。」

  聞言,玉璧很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捶了一下蕭慶之的肩道:「你就不能正經點兒,說正事兒呢。」

  就是不想看她那表情,蕭慶之才這麼說的,見她笑了,他才問道:「如果只是這麼件事,他不應該會瞞著我們,應該還有別的事,說吧。」

  伏低身子,玉璧湊在蕭慶之耳邊低聲道:「楨兒認為這一切都是陛下的錯,所以他動手了。」

  震驚地瞪大眼睛,這件事蕭慶之確實很難相信,簡直就是萬里無雲的晴天裡閃現一個大霹靂:「當真?」

  不待玉璧回答,蕭慶之就相信了,換個位置來想一下,他的兒子他了解,沒那能耐就算了,有那能耐絕對會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絕對不會就此沉寂。不過,自己的兒子弄死了自己的父親,這樣的事真的很難消化下來。

  看著蕭慶之這半天緩不過勁來的樣子,玉璧只是等在一邊,讓他慢慢消化這個消息。其實玉璧也挺難接受的,畢竟就從蕭楨的話裡也能聽出來,這孩子後來不是弄死一個兩個人,死手上的人絕對不少。

  「楨兒可能是怕我們責怪他,所以一直不跟我們說,真是傻孩子。」雖然難以接受,但是自己的兒子,經歷過那樣的巨變,做父母的沒盡到責任又怎麼可能怪孩子。不過,玉璧想了想,要是自己幹了那樣的事,可能也不敢向爸媽坦誠,怕爸媽像看殺人魔王一樣看她。

  「嗯,我會開解他。」淳慶帝的事確立很難消化,但是手上有許多人命這樣的事,並不難消化。蕭慶之這樣在宮廷裡生存下來,在戰場上得勝歸來的人,並不畏懼於雙手沾滿血腥。

  一夜無言,蕭慶之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蕭楨叫到身邊,蕭楨有些不大敢看蕭慶之,畢竟他覺得自己對他爹來說就是個「殺父凶手」。蕭楨就算沒怎麼見過蕭慶之和淳慶帝相處,也明白,蕭慶之對淳慶帝是有情義的。「爹。」

  「如果我是你,可能會做得更過分。我也曾功成名就、鮮衣怒馬,那樣的人生,都是鮮花白骨和鮮血之上。楨兒,你並沒有做錯,是我們為人父母,沒有承擔應該承擔的,反而把一切都壓在你肩上。」淳慶帝的事,蕭慶之也不覺得兒子是錯的,只是路到底走得有些歪了。

  這幾句話聽完,蕭楨猛地抬起頭來:「爹……不覺得很髒嗎?」

  只聽這話蕭慶之就知道,兒子本質是淳厚,只是被仇恨帶到歪路上去了:「因為你知道學習醫術是用來治病救人的,所以你才會覺得很髒,你心裡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自我厭惡憎恨。楨兒,現在你有機會重新選擇,不要錯過它,也不要再沉溺於自我憎恨的過去,把不好的都放下,去做你認為好的。」

  蕭楨低下頭思考了很久,蕭慶之也不出聲打擾,許久之後,蕭楨才重新抬起頭來:「我師傅是梁廣舒,十幾年後才會到京城來,來京城以前也歷經過家破人亡的事,父親幫我找到師傅吧!這一回,我希望能不帶任何歪心思,好好跟師傅再學一回醫術,也希望師傅家中的事能得到解決。」

  聞言,蕭慶之頷首:「哪裡人?」

  「青州。」

  「好,我記住了。嗯?青州!」蕭慶之心說真巧,又是青州,崔家也在青州。

  「跟崔叔叔沒關係,師傅流落到京城來,我見師傅落魄就留下了他。」蕭楨趕緊擺手,生怕他爹不幫他去找師傅,師傅一家能不能繼續團團圓圓過下去,還得靠他爹幫忙呢。

  這件事一說開,蕭楨才算是解開了心裡最大的結,他娘親說得對,上回為了仇恨害人,這回什麼都不為,一心用醫術治病救人,因為這是學醫之人的根本。

  蕭慶之這一傷,在京城的市井傳聞裡就沒再好起來過,至四月間,陳玉琢來書信,說是姚三娘已經懷上了。玉璧回書信時,讓他把姚三娘送回京裡來調養,並一道把陳家二老送回京來,省得跟著他在任上顛沛。

  本來陳家二老還想跟著兒子在任上,但一聽說兒子可能到時候要調職,調職的地方路遠難行,二老想著怕媳婦不好安胎,就和姚三娘一道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四月還發生了一件事,一直養在玉觀園的弘寧殿下下了大獄,罪名十分繁複。不可能明明白白公告天下說弒兄,顧家丟不起這個人,羅織一堆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罪名就夠顧弘寧喝上好幾壺的。




第二百一十章 真是太難伺候了!

  顧弘寧還在大理寺走程序,坐幾十年牢不大可能,看淳慶帝的手段,八成得是賜藥。當然如果淳慶帝心軟一點,圈禁也是可能的,但那跟玉觀山那種療養式的就完全不同了。

  五月初,蕭楨就不再給蕭慶之抹藥了,任由醫官一點點把蕭慶之給治好了,顧弘承也早已傷癒醒來,確實是落下了殘疾。但據蕭楨說,比起挨在蕭慶之身上結果要更好許多,顧弘承還能自如行走,只是有些不良於行。

  待到完全好起來,蕭慶之遞了帖子進宮,與淳慶帝相對無言地在御書房裡對視許久後,淳慶帝說:「若是想離開,朕不留你。」

  「微臣叩謝陛下隆恩。」蕭慶之必須得承認,他這句話裡充滿了種種不滿的情緒。

  淳慶帝自然也聽得出來,卻只是揮揮手沒有多說什麼:「去看看弘承吧,這孩子……」

  其實,淳慶帝心裡還是有些悔意的,顧弘承是他一手為承繼江山天下而教養出來的太子,怎麼可能不曾寄予厚望。同時,淳慶帝又有些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另選他人。他對顧弘承的不滿意由來已久,所以現在可以重新選擇,淳慶帝滿意這個結果。

  雖然,為了這幾個兒子的安然,他所能選擇的範圍十分小,但總算是可以另行選擇了。可能是因為從小就見過民間疾苦,又長年在鍾山書院隱姓埋名讀書的緣故,嫡次子顧弘川顯露出來的種種特質都更令淳慶帝滿意和放心。

  非雄才大略開疆擴土之主,卻是治國安民開太平世之君。

  東宮裡,顧弘承在雨幕之外幽幽的天光下躺著,有些消沉,但莫名地又有些釋然:「殿下。」

  「子雲來了,設個座,咱們哥倆好好坐坐。」顧弘承衝蕭慶之一笑,現在看到蕭慶之。他覺得很放鬆,不再是防備,也不再是縝於計算。可以放下心防,好好地跟蕭慶之談一談,對他來說是禍後的福分。

  端了茶坐下,蕭慶之看了眼顧弘承的腳。他有那麼點不是滋味:「殿下的傷全好了嗎?」

  看一眼桌上的茶,顧弘承道:「不好他們不會給我上茶,停藥已經一個多月了,倒是子雲,你的傷怎麼也到現在才好。傷口都長好嗎?」

  點頭應是,蕭慶之忽然笑了一聲:「殿下,我們現在算是真正的難兄難弟了。自病後身體大不如前,如今一變天便覺得身子乏。年輕輕落一身傷病,咱們日後可以在一起談談養生心得,說說病中的體會。」

  聞言,顧弘承也是一笑:「可不是麼,難兄難弟,咱們都被人陰了啊!不過,子雲原本可以不必來的。我如今這樣與死又有何異,倒是連累了子雲。」

  「既為兄弟,就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殿下,有機會放下未嘗是禍事,不必如此消沉。不失去一些,如何能得到另一些。是非輕重,總有一天會有定論。」蕭慶之想著,在自家兒子所說的後來裡,顧弘承也沒能繼位,能早早放下,而又不心存怨懟,自然是件好事。

  「嗯。」顧弘承其實也很寒心,蕭慶之都能迅速到場,他的父皇卻始終沒有出現,他相信比起蕭慶之,淳慶帝更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他的父皇袖手旁觀。他怎麼忘記了呢,天家每一個人的血都是冷的,他們都信奉一條──如果你不能自己活下來,我救你你也遲早要死的。

  「什麼時候。」蕭慶之問道。

  顧弘承清楚蕭慶之在問什麼,淡淡地掃了一眼東宮的花園,輕聲道:「父皇是不會開口的,我們的陛下就是這樣脾性,大約還是得我主動去辭。過段時日我再去吧,這段時間就算去,父皇也不會答應。」

  說的自然是辭太子之位,顧弘承還真猜對了,淳慶帝就打算讓顧弘承一直在太子位上待著,等到他快不成的時候,直接讓顧弘川繼位。

  「莊王府也不錯。」顧弘承在還不是太子前就是莊王,日後也是皇帝的嫡親兄長,富貴榮華不會少,只是權柄再也沒有了而已。

  「那是自然,風水上佳之地。」

  和顧弘承談了許久,從話裡話外能聽得出來,顧弘承放下了。只是遺憾有,怨念有,但更多的是放下的輕鬆。終於不用再醒也計算,夢也計算,當然能一派輕鬆。

  緩緩步行著,由御茶房外的夾道向外走,一路上,太監宮女們臉上都鮮少有笑意,一個個生怕露出半點笑意讓上頭那幾位不快。蕭慶之搖搖頭,終於也覺得肩頭的山散了幾座,不過還不到可以完全放下的時候。

  「殿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早早放下的,正是世間最令人厭憎的東西。」蕭慶之說完大步走出宮門,翻身上馬時,雨季裡布滿濃雲的天空始現晴光,一縷金芒照徹天地。蕭慶之忽然覺得心情大好,回頭跟儉書說了一句:「去書院接桓兒和楨兒回來,鏡湖的堤岸應該綠了,下午沒有雨,是賞柳遊湖的好時節。」

  「是。」儉書領命而去。

  蕭慶之則騎著馬,緩緩行馳回知趣園,卻見知趣園外有馬車,卻不像是岳家的馬車,看樣子是有外客上門。開門的是管家,問是誰來,管家說:「回大人,是齊國公夫人過府來了。」

  「齊國公。」蕭慶之有些莫名其妙,他和齊國公府的交情不深,頂多算是點頭之交。據他所知,玉璧和各府的夫人哪個也沒什麼深交,所以他才會覺得莫名:「知道是什麼事嗎?」

  「聽著像是齊國公夫人想與夫人訂個娃娃親。」管家說著都覺得有些離譜,和齊國公夫來往又不密切,管家差點就認為齊國公夫人腦子有毛病。

  管家一說,蕭慶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齊國府現在就一位小公子,跟夫人訂什麼娃娃親。」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

  快步走到正廳外,蕭慶之讓桑兒進去稟報,玉璧一聽蕭慶之回來了,可算是找著救星了。也不知道齊劉氏發什麼神經。居然要跟她訂娃娃親,如果蕭楨沒說過後來蕭梧的遭遇,玉璧可能捱不過,開玩笑似的就鬆口了。但是蕭楨說得那麼明白,這齊劉氏又是個捧高踩低的,她怎麼可能同意:「慶之回來了。桑兒去把煮好的祛濕茶端來。」

  齊劉氏和蕭慶之各施平禮,蕭慶之又問候了一句,齊劉氏倒沒半天不受歡迎的自覺,又把訂娃娃親的意思跟蕭慶之說了一遍。這時代訂娃娃親的屢見不鮮,所以齊劉氏說得很自然而然:「……咱們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文宣公與我家老公爺也是故交,我愛尊家詩書門第,也覺得家中門風也算上佳。你我兩家若能結親家,自是再好不過。」

  門風上佳,蕭慶之在腦子裡想了想,齊老公爺在的時候,齊國公家確實算門風上佳,但齊國公這一代,門風……實在不怎麼佳。細細尋思一番,蕭慶之算是明白為什麼了。齊國公傳到這一代就要降等了。每傳三代降一等,齊國公府這是想抱他的大腿:「兒女親事,說是父母做主。但我蕭家歷來講求尊重兒女的意見,還是等孩子們長大了再行打算。以令公子的天資,想必將來是翩翩少年郎。若我有女兒,將來必定要求到府上去。」

  齊劉氏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玉璧的話就封住了齊劉氏的口:「尊家門第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若女兒,所求只有一條,須像慶之一般沒有妾室通房,我對自己的兒子也會這樣要求,自然希望女婿也能做到。尊家三代單傳,還是再細細思量一番吧。」

  這會兒,齊劉氏要是再不明白蕭家不願意結親,那就是傻子。但也清楚,不是因為門第,而是因為不准女婿納妾。不過齊劉氏又動了心思,老齊家兒子不多,女兒多啊,到時候把女兒嫁到蕭家,那多享福。齊劉氏沒再說什麼,告辭了出門,盤算著趕緊生個女兒。

  「玉璧,按你那胡思亂想的腦子,不該高高興興地同意嗎?」蕭慶之以為這樣的事,玉璧光就衝著熱鬧有趣倆字也得答應下來。娃娃親本來就沒有成定,玩笑似地應著,並沒有大礙。

  「哼,我跟你說……」看來這事蕭楨沒跟蕭慶之說過,玉璧就湊在蕭慶之耳邊把蕭梧嫁到齊家後的遭遇說了一遍。

  聽完這事兒,蕭慶之臉都黑了:「哼,好大的膽子,連我的女兒也敢輕忽,以後齊國公家就不要來往了。齊國公家想和我們結親家,也無非是因著齊景軒這一代要降等為侯,想從我這搭上宮裡這條線。」

  「怪不得後來那樣,他們還踐諾了,原來是為這個。」玉璧現在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還太好了點。

  不多久,蕭桓和蕭楨被儉書接了回來,哥倆投進玉璧的懷抱,卻把當爹的晾在了一邊:「我說,你們倆就看不到爹嗎?還是爹讓儉書去接你們回來玩的,居然全奔娘親懷裡去了。」

  蕭楨邁著小短腿,捧著臉擱到蕭慶之大腿上,裝嫩裝得特行雲流水:「爹,剛才我看到齊國公府的馬車了,是到咱們家來了嗎?」

  「哼,以後不要提他們家。」

  蕭楨一聽這個,就知道自家小妹以後絕對不會和齊國公家有任何瓜葛了,長舒一口氣,捧起小臉兒,蕭楨裝嫩裝得越來越歡快。

  「你這樣子挺磣人的,你哥要這麼笑我看著心軟,你這麼笑,我只想抽你一頓。」蕭慶之瞇著眼睛道。

  「咳……不笑就不笑,以後別怪沒讓你們倆找到做父母的成就感。」

  什麼爹媽,按心理年齡來,他們覺得自己沒童年,按生理年齡來,他們又想抽他,真是太難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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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若敢納妾,我就敢寫休書

  自從蕭慶之從宮裡回來後,著實領著玉璧和倆小的四處遊玩了一番,肩頭少了幾座大山,蕭慶之日子也就輕快起來。玉璧身子越來越沉,心情卻要好得多了,加上陳氏夫婦和姚三娘也回來了,倆準媽媽在一塊兒有說不完的話。

  沒料想,姚三娘也說要結兒女親家,玉璧咳半天說:「嫂子也不是外人,我也不跟嫂子繞彎兒,表親血緣太近了,你看那些表親成婚的人家,孩子多多少少有那麼些兒不周全的。這世上哪有比娘家親的地方,咱們就不用再親上加親了。」

  其實姚三娘也就是看中了蕭家門風好,看看蕭慶之連個妾都沒有,府裡人口簡簡單單。但玉璧這麼說,姚三娘也認同:「我也只是太喜歡桓兒和楨兒了,這哥倆兒一個賽一個地招人喜歡。」

  招人喜歡,得了吧!自家兒子自家知,招麻煩的本事大大的。

  「不說這些個,嫂子現在覺得怎麼樣,身子可還好。」玉璧特地問明了蕭楨,姚三娘生孩子的時候是怎麼樣一個情形。結果蕭楨也說不上來,只知道是生產不順,她現在比擔心自己還要擔心姚三娘。

  「挺好,醫官三天就請一回脈,爹和娘見天噓寒問暖再妥貼不過,哪裡會有不好的。」姚三娘說著滿臉是笑,起先也覺得陳家門第低了一點,比起姚家來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但現在嘗出滋味來了,比起嫁入士族閥門,陳家這才叫過日子呢。

  看看人家婆婆為難媳婦、小姑子刁難嫂子,在陳家婆婆和氣、小姑子落落大方,也沒那三妻四妾的煩惱,比起來,現在給姚三娘做天家媳婦也不換。

  而且,小姑子還幫著給公婆遞話,說看嫂子愛吃辣,頭胎許是個女兒。乍一聽她還有些埋怨小姑子,哪有不盼著長子出世的人家,可偏偏小姑子幾句話就哄得公婆盼孫女了,連帶著夫君都直道女兒好。有這些話墊在那兒,姚三娘徹底放下心來,女兒都喜歡,自然沒有不喜歡兒子的道理,這樣就沒有一舉得男的壓力了。

  兩家人越過越和睦,這也使得不少知情人都誇贊蕭陳兩家好門風。一時間,還真有不少上門來求親的。

  「有沒有搞錯,大的不足三歲,小的也才兩歲,訂什麼親啊,他們就不怕長歪了。」玉璧看了哭笑不得,只得一一推拒了,哪家的帖子也不接,既省心,也免得得罪了人。

  「有好的自然人人搶著訂下來,真等長大了,怕落人後添遺憾。」蕭慶之樂得沒眼,自家兒女將來不愁嫁娶,當然是好事兒了。

  這邊玉璧正待著產。蕭家那邊忽然又出了夭蛾子,蕭家族裡挑了幾名姻親家的庶女來,說是來伺候蕭慶之和玉璧。但不用想都明白,這是送來給蕭慶之做妾室的。蕭家族裡忽然給蕭慶之來這麼一招,蕭慶之都有些莫名其妙,玉璧更是又氣又惱。

  蕭慶之和族裡向來並不太親近,尤其是這幾年官職越來越小,又沒承繼爵位,來往自然更失了密切。猛地送來這麼幾位青青嫩嫩的小姑娘,蕭慶之犯了暈:「他們這是胡鬧些什麼,打的什麼主意?」

  瞥他一眼,見他臉上確實沒有應下的意思,也沒露半點歡喜的味道,玉璧這才把心放回胸口:「你問我,我怎麼知道。不過,我倒覺得跟娘沒什麼關係,娘要想往你屋裡塞人,早塞了,不用等到現在。看來蕭家那些個族親,必然是有求於你了,回頭你去看看,人麼……你看著辦吧。」

  輕咳一聲,蕭慶之知道自家小玉璧最是愛拈酸吃醋的,這事兒要不辦得乾淨利落,日後少不得要被玉璧小冷眼凍死:「我下午走一趟,幾位表妹就讓她們各自回家去,我……我也隨不起這樣的福分,當初不就說過麼,我這輩子就任你折騰了。」

  「哼,算你明白,你若敢納妾,我就敢寫休書給你,休了你不說,還得把孩子帶走,省得將來被後娘欺負。」玉璧可不會給一點苗頭,有些東西,就算是自己的,不言不語也會生誤會,她可不是什麼大度的人。

  「又胡說了,放心吧,就衝你這句話我也不敢。」蕭慶之說完讓玉璧跟徐媽招呼一聲,讓徐媽去院子裡把那些姑娘們一一打發回去。玉璧還讓徐媽給每位姑娘送些小東西,布料各色絲線之類的物件,橫豎知趣園裡不缺這樣的小玩意兒。

  下午蕭慶之本來想和玉璧一道去蕭家,也是想讓玉璧有個安心,但玉璧可不傻,她才不去呢!到時候被蕭家那些個長輩一壓,硬塞來幾個怎麼辦,她還是待在家裡養胎比較好,反正她就快要生了,不去再光明正大不過了。

  蕭慶之遂抱了今日在家裡歇假的蕭桓和蕭楨去,也省得這倆小的在家裡吵著玉璧:「爹,你拿我們擋箭就擋箭,別用這麼冠冕堂皇的藉口,我都替你臊得慌。」

  瞬間,蕭慶之就有種權威被挑戰的感覺,不善地瞄兒子一眼:「看來你不樂意了。」

  被自家爹眼神一掃,蕭楨不屑的神色立馬變成了諂媚狗腿,一點也不害臊地撲過去抱著他爹大腿:「沒有沒有,兒子為爹做什麼都樂意,刀山火海都不帶皺眉的。」

  ……

  這孩子絕對是像玉璧,蕭慶之可不認為自己有這麼狗腿的時候,不過蕭桓也不像他啊,那貪吃貪喝、賣傻賣萌的樣兒。琢磨了會兒,蕭慶之覺得自己還是期待女兒吧,兒像娘,女像爹,這才是常事兒嘛!

  蕭府門外,族長蕭沾的長子出來接的,蕭度之對蕭慶之心情十分複雜,再看看人家那倆兒子,一個賽一個的御前紅人:「兩個侄兒又長高了些,倒是愈發如菩薩坐下童子一般了。」

  「長兄過獎了,前些日子聽聞長兄要替侄子開蒙,可是已經請好了先生?」蕭慶之雖然和族裡沒太多來往,但見了又知道人家有這麼件事,自己又能幫忙,自然還是要提起來的。這對他來說,本來就是舉手之勞,鍾山書院的先生大把大把的。

  蕭度之一聽,這是有意介紹開蒙的先生,臉色立時就好看了一些:「尚未定下,有幾位先生在訪著,卻還沒拿定主意。都說讀書重在開蒙,蒙學教得好,日後事半功倍,與家父商量了好些時日,卻始終定不下來。」

  沉吟片刻,蕭慶之說:「長兄要是不嫌棄,鍾山書院的蒙學也是極好的,書院的蒙學並不收費用,都是由書院裡頂頂拔尖的學子授課。長兄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

  其實,蕭度之早就聽說蕭桓和蕭楨去了鍾山書院,不過鍾山書院太貴了些,開蒙的先生請最好的一年也不過千兩。不過現在一聽蒙學不收費,蕭度之還是很動心的:「那改日便去瞧瞧,日後說不得還要請子雲多照顧照顧揚兒。」

  說話間到了正堂,蕭沾和幾位族中的宗老正在那裡飲茶,蕭慶之領著兩個孩子上前去見了禮,也不繞彎,直接就說開來:「……諸位長輩體恤,我這做小輩兒的心裡領會得,只是我與玉璧乃陛下賜婚,也曾應她不納偏房妾室、不立通房。且,玉璧自嫁入門牆以來不僅為蕭家開枝散葉,又上孝下慈治家得當,不敢說有賢名,卻也是行容有度、舉止得體,能得妻如此又復何求。」

  一個賜婚壓下來,份量就已經夠重了,再加上那些個誇獎玉璧的話,蕭沾也沒什麼話說了。本來這孩子就不是自家的血脈,是一門心思想拉攏,沒想到倒成了一群長輩想破壞他們小夫妻的情感似的,顯得他們這群長輩多不會做人做事呀。

  「子雲有這樣的心思自然是好的,我蕭家門風就當如此。」除了這話,在場的也找不到別的話來說了,壓著把人抬進門是不可能的,萬一蕭慶之跟他們翻臉,得不償失。只是家中姻親裡還真有死心踏地非要自己求著做蕭慶之身邊人的,這卻比什麼都更讓在場的幾位不好開口。

  想想,還是回去約束自家姻親的孩子為妙,要真是惹了這位……沒人會忘記,蕭慶之流著天家的血。依蕭慶之的能耐,只怕早就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了,只是沒認回去而已,畢竟私生子三個字著實不好聽。

  「你媳婦快生了吧,倒是個好生養的。」要是個不好生養的,還能硬塞上一塞,真能把蕭慶之攏著,犧牲個把姻親家的女兒算什麼。可偏偏是個好生養的,連生倆兒子不說,肚子裡又有一個,而且一個賽一個得天家青睞。

  「回叔公,是,不是六月底,便是七月初,到時候必定擺下酒席請諸位長輩去熱鬧熱鬧。」一想到將要出世的女兒,蕭慶之就覺得心是軟綿綿的,像是被初春的柳枝拂過胸口似的,癢癢柔柔的叫人歡喜。

  蕭慶之也想好了,生完女兒就不要再折騰了,有兒有女也就足夠了,每次看著玉璧生產,比打一場硬仗還要更耗精氣神。說完這話,蕭慶之就告辭了,他本來就只是來給個話,解釋什麼的完全不成立,他沒必要跟這幾位解釋,又不是他親爹媽,親爹媽才有這個權力。

  至於自家後院這些多出來的手手腳腳,不收回去自然有一隻算一隻,通通剁掉。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是不是裝啞巴裝得太久了

  都說早兒遲女,生蕭梧的時候產房預備好了幾天,就是不見這孩子出來。等到大家都覺得這孩子還待不夠的時候,她小人家倒急哄哄地往出趕。是個下著微雨的夏末午後,不時有陣陣帶著草木香氣的微風拂過,使人倍覺涼爽。

  說來也巧了,產房外就有一株梧桐樹,蔭蔭成蓋地立在院子裡,花褪去之後樹上結著一柄一柄小勺子,梧桐子就藏在那小勺子裡。蕭梧十分體諒蕭慶之這做爹的心,一點也沒折騰玉璧,順順利利地產下來,一拍就扯開嗓子可勁哭,哭得蕭慶之心都揉成了一團。

  哭聲才起,雨便停了,天邊見了晴光,聽著身邊倆小子喊著要進去看妹妹,蕭慶之倒是不看蕭桓,只看蕭楨,那眼神意思多明白:「你幾歲了你,好意思跟著起鬨嗎?」

  只見蕭楨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蕭慶之以為他不會鬧了,結果他聲音愈發拔尖地喊起來:「啊啊啊……」

  ……

  湊到蕭楨耳邊,蕭慶之說:「楨兒,你是不是裝啞巴裝得太久了!」

  嗯?嚴肅地摸摸下巴,蕭楨不用掐指都算得出來,他現在已經兩歲多了,好像是不應該再裝下去了,要不然真以為他是個啞巴怎麼整。點點小腦袋,蕭楨決定得找個時機,慢慢開口。

  「妹妹,妹妹,爹,我們去看妹妹。」蕭桓在一邊嚎著,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揉揉被吵得發疼的額頭,蕭慶之喊來徐媽和桑兒把這倆給弄出去,可這倆死活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妹妹再說。沒辦法,趁產婆把女兒抱出來的時候,蕭慶之抱著女兒蹲下來給倆當哥哥的看了個足夠,倆小哥哥才頗有不捨地跟著徐媽桑兒去外邊歇著。

  蕭慶之雖說是第三回當爹了,可頭回有女兒,這回的感覺和哪回都不一樣。生蕭桓的時候是後怕,生蕭楨的時候情況又太複雜,這一回他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為人父的喜悅,不帶一絲雜質的喜悅:「爹的小梧兒……」

  女兒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似的,小小軟軟的身子在他懷裡跟條小毛毛蟲似的,一水的粉紅色兒。跟兒子出生時毛猴子的樣兒還真有一點不一樣。陳氏夫婦見這爹是捨不得撒手了,也不跟他搶,讓他抱個足去。

  「岳父岳母也來抱抱梧兒。」蕭慶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把女兒抱到了她的外公外婆那兒。見陳氏夫婦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跟捧著珠寶一樣滿臉笑開花。蕭慶之才安心地進屋裡去看玉璧。

  玉璧躺床榻上,精神頭不錯,見蕭慶之進來卻沒見他抱著女兒有些奇怪:「梧兒呢?」

  蕭慶之坐在床榻前。手指拂過玉璧有些汗濕的鬢髮,眉梢眼底遮不著地笑道:「岳父岳母抱著呢,到底女兒更貼心,這回沒怎麼折騰你。給梧兒請的奶娘在外邊候著,等梧兒醒了餵了奶再抱進來給你瞧。」

  「有兒有女,我這人生也算圓滿了。」玉璧心說,現代可不讓這麼生。

  「我們都圓滿了,父皇那邊已經答應我不再涉及朝廷的事,日後不會再有麻煩。只是我現在還離不得京城,鍾山書院若是不能托付個能安心的人,怎麼也不好離開。」蕭慶之私心底還有一願,蕭楨說過淳慶帝也沒多少年了,這最後的一段兒,他想就近待在京城陪著他那位父親好好走完餘生。

  「嗯。只要不扯上爭位奪嫡這樣的事兒,其實離不離京都不要緊。慶之,你答應我,千萬不要扯進這樁大事兒裡去,日後我們家的子子孫孫都不能牽扯進爭位奪嫡中去,這一條一定要嚴令。歷朝歷代,一旦扯進這樣的事裡去,要麼榮華富貴無窮盡,要麼家破人亡。咱們一家兒何愁沒有富貴榮華,還是保闔家平安更重要。」玉璧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她也向蕭桓和蕭楨說過,但這樣的事,只有定成家規才能真正被子孫們遵守。

  如果她只是一個人,無兒無女,這天下怎麼著都不關她的事,可是有兒有女了,她必須為子孫計較。

  肅然地點頭,蕭慶之道:「好,我記住了,日後必會嚴命他們不得參與。你也該累了,我去看看梧兒醒了沒有,醒了就抱進來,你看了早些歇著。」

  抱給玉璧看了女兒,看著玉璧昏昏然睡過去,蕭慶之才起身想著把女兒抱還給奶娘照顧。可臨了有點捨不得了,只叫人把嬰兒的小搖床送了進來,他自己看護著女兒睡,這才覺得既安心又滿足。

  第二天一大早,蕭慶之還沒睜眼呢,就聽見倆聲音在耳邊聒噪:「弟弟,這就是我們的妹妹嗎?」

  「嗯,小妹,小梧妹妹。」蕭楨輕輕戳著妹妹的小臉蛋兒,真真沒想到妹妹還有這麼粉嫩的時候。想想上一回,妹妹是在怎樣風雨飄搖的家中長大的,長成了怎樣一個豆蔻少女,又怎樣嫁進齊國公府後如花一般凋謝。蕭楨小小的心難免疼痛,這一回,他一定不讓任何人傷害他親親愛愛的小梧妹妹。

  「好醜……」蕭桓倒不是嫌棄,只是說實話而已,蕭慶之覺得好看,那是因為自家女兒再不好看都美死了。蕭楨是知道日後自家小梧妹妹會長成怎麼樣花一般的女孩兒,只有蕭桓,徹底的小朋友,當然脫口而出。

  結果,已經醒了的蕭梧小嘴一扁,眼看著就要哭,蕭楨趕緊伸著小手安慰妹妹:「小妹不哭,你就當哥哥是睜眼瞎……哥,你怎麼能這麼說小妹。」

  蕭桓也傻眼了,自家的妹妹他怎麼會不喜歡,見妹妹要哭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妹妹不哭,我很喜歡妹妹的。」

  其實,蕭梧哭跟蕭桓一點關係都沒有,全怪蕭楨,老拿他的小嫩手戳妹妹的小臉蛋,本來人家睡得好好的,蕭楨把人都戳得醒了過來。毛毛蟲一樣的小丫頭,被打擾了好覺,怎麼可能不變臉。

  「哇哇哇……」蕭梧用亮堂的嗓音控訴著她的遭遇。

  偏偏真正的禍害卻在指責別人是個禍害,蕭慶之聽了哭聲趕緊起身,他都是三個孩子的爹了,抱孩子哄孩子這種事兒早已經練熟了手。輕輕托著女兒的後腦勺抱在懷裡,女兒的眸光柔軟得像朝陽穿過晨霧,清新如墜滿露珠的花朵:「小梧兒不哭,待會兒爹就教訓他們,是不是餓了,桓兒去叫桑桑姨進來。」

  「我也要抱小妹!」蕭楨心說您盼女兒才盼懷胎的這些個年月,可我盼了十幾年的時光,你怎麼也不能跟我搶啊,哪怕你是我爹也不成。

  蕭慶之蹲下來把女兒抱給蕭楨看,卻不給他抱,只瞥一眼他那小身子說:「你才幾歲,不怕把小梧兒摔著。」

  委屈地看看自己的身子和手,蕭楨滿懷辛酸,都怪他爹,總說「你多大的人了」來迷惑他,害得他老覺得自己年紀不小了,結果現在又給他來一句「你才幾歲」點破事實真相,讓他心裡空落落的。

  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家爹得意的模樣,蕭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總會長大,爹總會老的!」

  「安心啊,抱你妹妹長大的年月還是有的。」蕭慶之必須承認,他就愛看兒子吃癟。三十幾歲的靈魂不到三歲的身體,多麼悲劇得催人淚下的事實真相呀:「我給你出個主意吧,你趕緊長大,自己生一個。」

  ……

  腦袋一甩,蕭楨決定不理他這壞蛋爹,至少吃早飯之前不打算理會了。

  蕭桓邁著小短腿拽了奶娘進來,奶娘抱了要哭不哭的蕭梧去餵奶,不消片刻又送了回來退出去了。蕭慶之看著打著小呵欠,看起來又要睡覺的女兒,真想把女兒弄醒繼續玩兒,不捨了好一會兒才又給放回搖床上:「不許吵妹妹,妹妹現在是小毛毛,最愛睡了,吵了她她會哭的。」

  「慶之,人呢?」玉璧醒了一睜眼,沒見身邊有人,有些奇怪,這傢伙通常沒什麼特殊情況的話,再早醒都要賴被窩裡把她弄醒然後一塊兒起。

  一聽到玉璧的聲音,蕭桓和蕭楨一塊兒撲了過去,倒是比蕭慶之還快些:「娘親,妹妹妹妹……好好看呀!」

  剛才還說「好醜」的小鬼已經徹底變節了。

  蕭慶之站在倆兒子身後,目光輕且柔地罩著玉璧:「廚房裡備了早飯,你起來用一些,你們倆也趕緊用早飯。用完早飯,我得帶他們一塊進宮去,雖說早已賜過字了,但還是要抱孩子進宮去給瞧一趟的。」

  蕭梧和蕭楨又有不一樣,畢竟蕭楨出生在敏感時期,蕭梧不一樣,既是女兒,現在又風平浪靜,當然得抱去給淳慶帝瞧上一眼。

  「非要去嗎,我一刻都不想讓他們離開我身邊。」玉璧其實對淳慶帝愛給孩子取名字這一點挺不滿的,自己辛苦懷胎生下來的孩子,連命名權都沒有,全被淳慶帝占了去不說,盡給取些意義非常的名字。

  「怎麼了,想什麼呢?」

  「我不想讓陛下給取名字,憑什麼我辛苦生下來,連取名字的權利都沒有。」玉璧鬱悶地道。

  聞言,蕭慶之忍不住樂道:「你要想取你就取著,楨兒就沒用陛下取的字,陛下不也沒說什麼嘛。」

  「楨兒的名字不是陛下取的嗎?」玉璧問道。

  「陛下取的樞字,太大不好用,我給取的楨字。」蕭慶之說完,蕭楨就暈了……

  難道顧樞也是他,這個名字他在某個自己不願意回想起來的地方看到過!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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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弟弟的腹黑無恥

  夜裡下著雨,蕭楨腦子裡一片空白地趴在窗前,窗外的雨打在屋子裡的紫薇花上,燈燭裡的花和雨顯得分外嬌豔動人,彷彿是小姑娘沾著花粉按成的一瓣瓣。蕭楨確實已經把心裡很多東西都說出來了,但有些,似乎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比如現在這件事,他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爹媽,他要怎麼告訴他那不著調的爹媽,他在太儀殿裡看到的詔書上,寫的是「禪位於嫡皇孫顧樞」。皇位是很誘人,但是那關他什麼事,在那樣的生活裡他對榮華富貴是抱有欲望,但從不曾想過那張椅子。

  「六叔,你怎麼肯呢?皇爺爺讓你繼承大統的唯一條件就是讓你將來禪位給我,這樣的事,你怎麼肯呢?」蕭楨忽然想起,他的那位六叔,好像在他重生之前都沒有兒女,內宮中嬪妃也不多,難道六叔有什麼隱疾,又或者為了遵守這個承諾。

  想了許久,蕭楨都沒有答案,頭疼得怎麼都睡不著,腦子裡一團亂麻。最終他決定,還是向他爹坦白了吧,這種事跟他娘說是不靠譜的。

  第二天一大早,蕭楨就堵在了他爹媽門口,趁著他娘現在還十分愛睏,早早地把他爹指出來。父子倆站到廊下,有幾片梧桐葉被雨打落在地,蕭楨蹲下把葉子拾了起來輕輕揚了揚。蕭慶之看著兒子的舉動,就能看出來兒子有多麼疼愛女兒,連同名的葉子都以珍而重之的目光看著呢。

  「說吧,大清早過來,總該有什麼要告訴我的,昨晚你神色就不對。」對這個兒子,蕭慶之很是花了心思去觀察,一不小心可能就會錯過些什麼,

  把梧桐樹葉夾在窗格與窗紗之間,碧綠的梧桐樹葉襯著淡青窗紗。倒分外漂亮。蕭楨仰著脖子看了會兒,才又走回到蕭慶之身邊:「爹,我那時候只是好奇,所以打開那看了都該瞎眼的東西,上面有顧樞兩個字。」

  看了都該瞎眼的東西,蕭慶之琢磨半天才想明白。指了指皇宮的方向拿眼神問蕭楨,見蕭楨點頭,蕭慶之差點都站不住了:「你是說……最後,你才是大贏家?」

  搖搖頭,蕭楨眨著明晃晃的眼睛。彷若白雪一般看著他爹:「我要是大贏家,怎麼會回來找爹娘呢,所以我不是。爹也不要亂想。沒人想要我的命,也沒誰對我下陰手,我可是師傅的得意門生。」

  「那是為什麼?」

  「因為你們都離開了,覺得……生無可戀。」蕭楨輕摸描淡寫地說著「生無可戀」四個字,他的死完全是小病不治拖成了大病,又沒有任何求生的願望,所以就那麼病倒了。想想,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時六叔那麼著急。為什麼六叔重罰了幾個醫官。六叔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是遵守承諾赤子,還是滿懷機謀的陰謀家。

  蕭慶之看著兒子那張涼薄清冷的小臉兒。蹲下來輕輕揉了揉:「楨兒,下面的話你隨意聽一聽,不要當指責,只當是歉意。」

  睜大眼睛看著他爹,蕭楨有些疑惑:「好,爹你說。」

  微微舒展開皺著的眉頭,蕭慶之和聲道:「你始終無法從心底接納我們做為你的父母,縱使你心裡明白我們確實骨肉相親,但是你怨了三十幾年,不可能輕易放下對我和你娘的怨懟。就算你總覺得現在很好,什麼都沒有失去,我和你娘也盡心待你,但血脈如此,愛與恨都來得刻骨銘心無法忘卻,就算心裡說服自己可以放下,其實也很難真正放下。」

  有嗎?蕭楨在心裡問自己,他不覺得自己心裡有對父母的怨懟,但是好像被他爹這麼一說,心底有很多不甘與委屈的情緒湧出來:「好像真是這樣。」

  拍拍兒子稚嫩的肩膀,蕭慶之有點不是滋味,現在大概能感受得到每每當自己充滿怨念地面對淳慶帝時,淳慶帝會是怎樣的感想:「楨兒,不要用你自己來懲罰我們,這不值得。我也曾經怨過,所以不會跟你說放下它們,但是楨兒,你總該給我們機會彌補是不是。」

  蕭楨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父親,哪怕才短短的兩年多,最了解他的人只有面前這個對他來說,其實不怎麼熟悉的人。感慨了好半天,蕭楨忽然眉眼微動,說道:「嗯?天天拿我當牛做馬使,這就是爹和彌補?」

  ……

  「呃,能者多勞嘛,再說你不是也沒拒絕嘛!難道你更願和左鄰右舍的小孩子一起玩泥巴,你要是真願意,那你就去,小孩子本身就應該擁有玩樂的幼年時光嘛。」蕭慶之說完,大掌滾燙地拍在兒子頭頂,表情無比歡快,他就不信了,蕭楨這別扭的小孩兒能拉下臉來去和那些個臉上拖著鼻涕的小孩兒玩泥巴。

  說白了,一脈相承的要臉,不好意思和人一塊兒玩泥巴去,不是怕別人笑話,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這關。蕭楨心裡那點怨念也是一樣,不是不敬愛他們,只是心裡的結輕易解不開。

  果然,蕭慶之話音落下,蕭楨的臉色變了好幾回,才唉聲歎氣的一臉認命樣兒:「算了吧,爹,你還不是看準了我不會去,爹果然是個大壞蛋!我去看小妹,爹,千萬千萬不能讓你的身份被公開啊,一旦真的公開了,真讓我去那地方,我寧可再死一次。現在我好歹生有可戀了,不要再讓我覺得生無可戀啊!」

  笑瞇瞇地拍拍兒子的小腦袋,蕭慶之說:「去吧,我去看看廚房早飯做得怎麼樣了,叫你哥哥趕緊起來洗漱。」

  看著兒子邁著小短腿兒撲進屋裡去,蕭慶之臉上彌漫著笑意,這孩子說是有怨,但其實對於家人的執念遠比怨念要大得多,否則不會那麼在意。看蕭楨對兄長和妹妹的態度就知道,說起來,蕭楨心中真正怨念著的,可能只有他,因為他太早的離去,留下他們守著玉璧面對這世間種種。

  「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發生,安心,楨兒。」蕭慶之說完邁步去廚房。

  做為一個徹底淪落為只關心柴米油鹽的「病弱男」,蕭慶之日子過得無比歡快,比起陰謀爭鬥來,粗茶淡飯的日子如此可愛。

  約略估算著時間,早朝結束之後,蕭慶之才開始領著兒子女兒上馬車,叮囑了玉璧在家裡好好歇著,蕭慶之踏上了搶女兒「註名權」的旅程。淳慶帝想當然,覺得這小丫頭得叫蕭梧,這可是他取給孫女的名字,沒道理不按這個來。

  結果蕭慶之一上來就說:「謝陛下隆恩,這是小民夫婦二人心心念念的女兒,自是倍加珍愛,選了好些個字都不甚滿意,如此還盼陛下寬限些時日,才好把名字取出來回稟於陛下。」

  這……這是不按他取的名字來,淳慶帝沉吟許久,才在某個小屁孩子抱大腿賣萌的笑臉中軟和下來:「嗯,又是玉璧這丫頭吧!也罷,就如她所願。」

  結果等蕭慶之回家問玉璧女兒叫什麼名字,玉璧「嗯啊」一會兒都沒想出來:「我還沒想好呢,就是覺得自己的女兒當然不能讓陛下取名字了,要不你給取個唄,楨兒名字就取得不錯嘛。」

  早知道還不如就叫蕭梧呢,蕭慶之歎了口氣,他怎麼就忘了玉璧有多不靠譜:「染、柔、楚、楠,你選一個吧。」

  「叫蕭楠吧,南有喬木,將來女兒的小字可以叫喬木,多好聽呀。」其實玉璧覺得叫蕭楚也不錯,楚楚兩個字真的很動聽的,不過蕭楚很容易讓人取不怎麼好聽的外號,還是叫蕭楠保險。

  好麼,一重生連妹妹的名字都改掉了,蕭楨在一邊托著下巴,覺得自己可能思慮太多了。看看,連妹妹的名字都不一樣了,那是不是說明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過,畢竟爹好好的,娘就不會再整日悲傷:「我喜歡這個名字,小楠妹妹。」

  旁邊的蕭桓一聽,撲到蕭楠小搖床旁邊,扯著小嗓子嫩生生地改口:「小楠妹妹小楠妹妹,我是桓哥哥,要乖喲!」

  ……

  看著那賣萌的吃貨,蕭楨堅決不要承認這就是日後他那雖然消沉,但如日光月華耀眼奪目、文張武馳的能人兄長。

  而蕭慶之則側臉看著蕭楨,他在看這個兒子身上有什麼地方吸引了淳慶帝,以至於在傳位給顧弘川的秘詔上擬了這麼一條。就因為出生時有祥瑞,怎麼都不可能,出生時刻意造祥瑞的不是一家兩家,當然真正的祥瑞造不出來。

  「哇哇哇……」蕭楠小朋友又被某個無良的哥哥給戳臉蛋了。

  蕭楨很淡定地收回手,十分不要臉地看向蕭桓說:「哥,你又把小妹弄哭了。」

  蕭桓眨巴眼,就算他再年幼無知也該清楚了,分明不是他把小楠妹妹弄哭的,為什麼每次都怪到他頭上。從這一刻起,蕭桓對弟弟的腹黑無恥有了很深厚的認知,以至於他決定從現在開始修煉,做為哥哥,怎麼也不能比弟弟差是不是。

  「楨兒,不要老欺負你哥行不行,仗著自己一把年紀,欺負個小孩兒,你羞也不羞。」玉璧覺得這孩子徹底沒治了,越活越幼稚,還三十幾歲呢,分明就三歲。

  「隨他去吧,桓兒又不傻。」蕭慶之一臉縱容地說道。

  嗯?玉璧瞇起眼睛,心裡有數了,肯定這倆父子又密談過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淚眼盈盈少年郎

  知趣園秋初的午後來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六皇子顧弘川,開門的是玉璧,她剛出月子,整日裡就在院中繞來繞去想著把身上的肉甩開去。正好走到屋院門邊聽得有人叫門,她一開門看到的竟是眼裡盈盈有淚光的顧弘川。

  這孩子從小灑脫奔放,兼之是在鍾山書院裡長大的,多少有些市井氣,但那點雍貴氣從沒消退過半分。一見到玉璧看著就像是要撲過來,玉璧倒沒讓,不過顧弘川自己頓住了,有點不好意思地站在玉璧面前,微紅著臉眼睛裡淚珠子閃閃地喊道:「嫂子。」

  「殿下,怎麼不多帶幾個人,外著小雨的天兒也不打傘,快些進來,我給殿下沏茶。」玉璧拉著顧弘川往裡走,回頭卻瞥見跟著顧弘川來的侍衛太監都沒有進來,只向四周散開布防,卻沒一個有進知趣園陪著的意思。

  進了二門,丫頭婆子們上前見禮,顧弘川擺擺手,玉璧也把手放在身側揮了揮,丫頭婆子們也就沒跟著侍候。蕭桓和蕭楨都上書院去了,蕭慶之倒是在書房,玉璧就問了一句:「殿下可是來找慶之,他在書房呢,我引殿下過去吧。」

  顧弘川卻揉了揉眼睛,眼眶泛著點紅地道:「不用了嫂子,我是……心裡有些事不知道該和誰說,悶著難受就隨意走走,沒想就走到這裡來了,便想來看看小侄女。」

  看著少年郎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玉璧就主動開口問他:「要是殿下不嫌棄,我倒願意側耳傾聽。」

  進了廳堂裡坐下,玉璧把爐子打開坐上水,又問了顧弘川喝什麼茶。

  顧弘川看著玉璧有條不紊地沏茶,手上動作緩緩地,屋子裡也安安靜靜的,除了院子裡細微的雨聲和幾句鳥鳴外,一片靜謚舒緩。顧弘川也慢慢的不再那麼激動。等玉璧的茶沏好,他接過來道了聲謝,才品飲起來。

  茶沏到第三道時,顧弘川終於是把話題從茶上轉到了他的心事上:「嫂子,有一樣人人都想要的寶貝,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要,可是他們非要給我。我從前只想和蕭大哥一樣,做好學問、習好武藝,將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可是……可是,父皇他,他說太子哥哥不好,非要讓我、讓我……」

  話雖然說不下去了,但顧弘川眼睛直直地看著玉璧,他明白他嫂子已經清楚他的意思了。

  「啊……這事兒,要不還是找慶之來跟殿下談吧,這可是朝中的大事兒,哪有跟我這樣的婦道人家談的。」玉璧這時候感謝自己是個「婦道人家」,她還真不想跟顧弘川談這種要命的事兒。

  不過,老顧家難得有個不愛江山愛自由的。真稀罕。

  「嫂子,我知道你是有大智慧的,這事兒跟蕭大哥談不得,我也只能跟你說了。嫂子,年幼時你曾教我們知農事、通民間疾苦,告訴我們百姓想要過怎麼樣的生活,現在也必然能告訴我該怎麼去做。」顧弘川要是能跟蕭慶之說,就不會滿京城走一圈下來還是到了知趣園,滿京城沒幾個人能聽他說心事。等閒的人,他敢說別人都不敢聽。

  她有大智慧?玉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腳腳,莫名其妙得很,她有個毛線的大智慧:「殿下過獎了,我哪有什麼大智慧。唉,也罷,殿下若是沒個人可以談,那我就隨意說說,今天不管殿下說了什麼,我說了什麼,咱們都左耳進右耳出,全當沒這回事兒。」

  顧弘川聞言連連點頭,眼裡盈盈的淚光終於收起一點來了:「好,我聽嫂子的。」

  屋裡,叔嫂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玉璧是想到什麼說什麼,顧弘川是聽到覺得對的就記著,覺得不著調的就只當他嫂子沒說過。屋外,蕭慶之聽了幾句後,就轉身回了書房,顧弘川一進門,令武就來報過,他本以為有什麼大事兒,結果只是個迷途的孩子。

  但是,聽顧弘川這幾句話後,蕭慶之大約能理解了,為什麼遺詔上會有「禪位於嫡後孫顧樞」這樣的字眼,原來是顧弘川無心皇位。連這一條,大約都是顧弘川上請淳慶帝加上去的吧,太子那一支扶不起了。在淳慶帝心裡,蕭瑜才是他正兒八經的元配,雖不曾為后,但到底是心中元配,元配生的自然是正室嫡出。

  只是選的為什麼是蕭楨,蕭慶之心想著:「桓兒才是正兒八經的嫡長孫,為什麼選的是楨兒。」

  「爺。」

  「看著正屋,殿下他們不出來,就不要放人過去,我去宮裡一趟。」蕭慶之琢磨好半天,想想還是去宮裡走一趟,倒不覺得淳慶帝逼一逼顧弘川有什麼不對,只是憑著他對淳慶帝的了解,如果不到要緊的時候,淳慶帝不會逼顧弘川。

  淳慶帝今年五十出頭,看起來身子還很硬朗,很少生病,精神也向來很好。但是年齡擺在那兒,年輕時南征北戰怎麼會沒點舊疾,這幾年每況愈下,雖然不至於倒下,但到底不是年輕輕的身子了。

  蕭慶之到御書房外時,淳慶帝剛喝過養生的湯藥,才湧上來點睏意,就聽得外邊小太監稟報:「蕭公子求見陛下。」

  聽著這句蕭公子,淳慶帝睏意頓時就醒了一半,皺眉暗道:「什麼蕭公子,這孩子也該給他個出身了,成日裡進宮都不方便,難怪他不愛來。」

  「宣。」

  御書房的門打開一線,烏雲低垂的雨幕間,一點青灰的光滲進來,蕭慶之拜倒殿中央:「小民拜見陛下。」

  「起來坐著,你媳婦不在,茶就免了吧。」淳慶帝這絕對是在控訴,有你這麼當兒子的,想用你媳婦在御前沏茶,你這幾年盡是隔一年就生一胎,連茶都不讓喝了。

  聽著這話,蕭慶之莫名想笑,但到底把笑掩了去:「是,陛下。」

  說是不奉茶,下邊侍候的又怎麼敢少這位的茶水,平民布衣哪有隔三岔王來朝見天子的。茶奉上來,蕭慶之嘗了覺得確實不如玉璧的手藝。淳慶帝在御案上把他的表情看著正著,笑道:「現在知道了吧,朕還是天子呢,喝個茶都喝不著順口的。你媳婦要是身子好了,趕緊進宮來,領著月錢不當差,宮裡也就她這麼一個了。」

  「是,陛下。」

  聽著一口一個「是,陛下」,淳慶帝那叫一個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兒子怎麼越看越不順眼了。淳慶帝思量了片刻,揭過這茬,擱下茶碗說道:「朕琢磨著,憑著你早些年的功績,不該少了你的封賞。都說封侯拜相,晉城侯之位你沒承襲是對的,那該是子和的……便封廣毅候吧。你媳婦兒本就是一品之身,便不加封賞了。」

  想了想,蕭慶之本來想推拒,但打眼一看,見淳慶帝神色間有濃重的疲老之態,拒絕的話就這麼嚥了下去,只拜倒高聲謝恩:「謝陛下隆恩。」

  「這麼著,日後就不必再稱小民了,免得朕聽了覺得虧欠了你。」光憑蕭慶之在西北那幾年的軍功,再封高點也是可以的,不過淳慶帝得留點餘地給他的繼承人,直接封了公爵,日後新帝登基還怎麼加封賞。

  「是,微臣明白。」蕭慶之深深的覺得,淳慶帝非要在這時候封他侯爵,多半的原因是不想聽他一口一個「小民」地自稱。

  「子雲來,是因為小六吧,不要管他,他能明白便明白,不能明白,朕難道還要向他解釋麼。」淳慶帝這話不僅僅是因為顧弘川這事兒說的,也同時是跟蕭慶之說,他怎麼做你蕭慶之明白就明白,不明白他也不用向誰解釋什麼。

  蕭慶之應聲稱「是」,就不再說這個話題。

  次日朝會上,淳慶帝當廷宣讀了封賞蕭慶之的聖旨,好些年沒出現在朝堂上的蕭侯爺又重新站到了金殿上領旨謝恩。朝會散後,諸位大臣紛紛向蕭慶之道喜,偏蕭慶之臉上笑容是有,歡喜卻很是欠缺。

  「陛下什麼意思?」有大臣不怎麼能理解這個旨意。

  「什麼什麼意思,廣毅侯早些年功績擺在那兒,要我說早該封賞了,只是他家中本就有爵位可承襲,再封賞就聖恩就太過了。結果,誰料想他家次子襲爵,這事兒就一直擱著,現如今封下來也是該他的。」

  「誰問這個,我是問廣毅侯這名銜。」

  「嗯,這是公爵的名銜,看來陛下已經為蕭侯爺定了調,將來哪位殿下登基加個封賞不就是廣毅公了。到底是從小養在身邊兒的,陛下真真是用心為他打算了。」

  「憑子雲現在的態度,不過問政事、不參軍事,說破天也只是個清貴的出身罷了。要我說,這麼一員儒將,還是放到西北去才是地方,做學問體現不出子雲的能耐來。」

  朝中大臣們私底下說的這些個閒話,蕭慶之心裡也有數,聽到「廣毅」倆字,他就明白,淳慶帝明著不能賜給他一座王府,於是用了公爵裡最高的幾個名銜之一來封他。

  「廣毅侯,我們用搬侯府嗎?」玉璧喜歡知趣園,侯府在一堆兒勳貴們聚居的地方,出門抬頭低頭都是公侯伯子男,你要光是個官身兒都不好意思出門。

  「不用,就住著這兒吧,廣毅侯府邸那邊修繕好了放著就是。」

  蕭慶之不搬去有他不搬去的原因,那邊家家侍衛林立,有多少隱在暗出的眼線,哪如知趣園這邊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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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喲,潛在的情敵

  京中秋意漸濃,滿城金黃時,東宮太子顧弘承主動上了請辭太子之位的折子,倒沒有以自己身體殘疾為理由,只說自己當太子這二十幾年毫無建樹,難堪大任。大臣們明白顧弘承已經沒有可能了,都只是淡淡寬慰幾句,卻沒有人勸顧弘承打消這個念頭。淳慶帝也很爽快,沒再跟這個兒子兜圈子,直接准允了顧弘承的奏請,並封了莊親王。

  玉璧站在蕭慶之身邊,親眼看著顧弘承搬出東宮,入住莊親王府。顧弘承或許是真的想開了,一點不顯得落寞,反而有種終於解脫了的輕鬆。同時,他們夫婦二人還看到了薛甘霖,錯身一過,六目相接,薛甘霖頭輕輕一點便跟在周氏身後進了後院。

  待看不見薛甘霖的背影了,玉璧才去看蕭慶之,卻見他一直微微頷首站在那裡,似乎什麼都沒有瞧見一樣。玉璧彎了手肘,輕輕蹭了蹭蕭慶之說:「你真就連看都不看一眼了?」

  「因為錯過了身,如今看一眼都是過錯,玉璧啊,別胡思亂想,你這腦子裡能不能想點光明正大的東西。」蕭慶之說完拍了拍玉璧的腦袋,感慨著自家小玉璧永遠是這麼熱衷於把身邊的人藏得深的東西都扒出來。

  顧弘承安置好後,請兩人留在莊親王府用了午飯,從莊親王府出來時,玉璧走在一邊琢磨,蕭慶之則抱著女兒伸出手指逗弄著。這時蕭慶之已經打消了那個不靠譜的念頭,女兒絕對是正常的:「怎麼半天沒言語,又在想些什麼?」

  低頭腦袋,玉璧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沒想什麼,就是有些唏噓,好像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似的。弘承殿下這樣子,看著讓人覺得世事變幻多端,誰也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樣的。」

  聞言,蕭慶之一聲輕笑。騰出手來拍拍玉璧的肩,道:「我們都會好好的,不要想太多。」

  從莊親王府到知趣園約要走兩刻鐘,玉璧和蕭慶之也沒什麼事,就抱著女兒穿行於京城的大街上。御街兩邊的旗招子迎著秋風在一片金黃的樹葉裡分外惹眼,一家三口這般走著。倒是分外溫馨。

  「子雲。」

  聽見有人喊,蕭慶之就回了頭,一看……喲,潛在的情敵:「自安,許久不見,一向可好?」

  崔愈也沒想到在街面上能見著蕭慶之和玉璧,本來是想下帖子拜訪的,倒巧在街面上就遇著了:「陳尚令。」

  不待玉璧答腔。旁邊就飛奔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乍乍呼呼地撲到玉璧身上,蕭慶之都來不及伸手擋。等人站定了一看,才看出來是鄭盈:「玉璧姐姐,我好想你,他要來京城還不帶我,要不是我苦苦央求,還見不著玉璧姐姐呢。呀,蕭侯爺,這是令千金麼,我真有眼福。看起來好可愛呀,我可不可抱一抱!」

  看著鄭盈這眼饞的樣兒,崔愈輕咳了一聲,鄭盈回頭去瞪他,他又把咳嗽聲嚥了回去。玉璧在一旁看了直樂,連原本捨不得女兒的蕭慶之都憋著笑把蕭楠抱給鄭盈:「手托著點後腦勺,小楠還太小,骨頭還是軟的。」

  卻見鄭盈熟練地抱著孩子,看樣子也是當媽的人了,玉璧就問了一句:「盈兒,你成婚也好些年了,可是已經有孩子了。」

  抱著蕭楠的鄭盈樂得沒邊兒,只顧得上逗蕭楠,哪裡有閒心回答玉璧的問題,倒是崔愈答了她的話:「拓兒是前年春生的。」

  看來是個男孩兒,怪不得鄭盈要眼饞女兒呢。蕭慶之見鄭盈捨不得撒手,心裡也有了認知,倒不再去看女兒,只看著崔愈道:「自安這回來京城,所為何事?」

  「不是要找梁廣舒嗎,我來京中辦差,順便把人給你帶來了。雲州和吳州的產業托給了希和順手照顧,這不,也讓我把帳本給你們捎來了。」歷經多年,崔愈再去看眼前這個撥動了他心弦的女子,似乎還如初見時一般,卻更添了幾分皎潔生輝之感。

  只有一點不同,如今,他的內心已經平靜下來,所餘下的不過是淡淡一抹記掛,盼她能安好。

  說到梁廣舒,蕭慶之不免皺起了眉頭,拉著崔愈一道走,由著鄭盈抱著蕭楠和玉璧走在後邊:「梁廣舒是青州行醫多年,想來自安也有耳聞,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

  有些消息蕭慶之也派人去查過,但沒親眼見過聽旁人轉述多少有些不盡不實。想到梁廣舒曾經教過蕭楨,而且還把蕭楨教到了歪道上,蕭慶之怎麼都對梁廣舒有些不放心。

  「梁醫官醫術在青州定州都是出了名的,所學博雜,為人德行上佳,只有一點不好,這個人骨頭太硬。你讓人送來書信後我便差人去找他,他當時在定州,惹了鄭家門下一支的子弟,差點被人活活打死,要不是希和去得快,梁醫官全家上下只怕都要出事。」崔愈有些不解,梁廣舒雖是個有名的醫官,但京中是個名醫匯聚的地方,為什麼蕭慶之偏要找梁廣舒。雖然有不解,但崔愈卻沒說什麼,無非是個醫官罷了,還不值得細細計較。

  「來得及就好。」蕭慶之還是決定自己先去見見梁廣舒,這是給兒子尋的師傅,哪怕是兒子現在早已養成了品性。

  說完梁廣舒的事,崔愈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不知我七姑母現在身在何處?總是我崔家的姑太太,我們做小輩的,總還是要過問一番的。」

  說起崔莠,蕭慶之面上半點不露,一點愧疚之情也沒有地道:「在吳州謝家養著,聽聞久病臥床,性命無礙,只是身子不好罷了。」

  挑挑眉,崔愈算是知道其中一點事兒的,話到這也就沒再問下去,謝春江是陛下私生子這件事,崔家也就他和他爹知道:「人活著便好,梁醫官便擅長調理痼疾,難不成子雲便是為我七姑母訪名醫?」

  就算是吧,蕭慶之不置可否地一笑,又說道:「這回來京城,可帶了令公子來。」

  「拓兒在宅子裡歇著,令府兩位公子與拓兒年齡相仿,改日定要請來一起聚一聚。聽聞令府兩位公子如今都在鍾山書院就讀,不知可有成效。」崔愈這回帶兒子來,還有一件事就是為了讓兒子入蒙學。青州不是沒有好的蒙學,但和鍾山書院這樣名士大儒堆出來的到底不一樣。

  「這個……不好說。」蕭慶之這絕對是良心話,玉璧讓那倆去書院,哪裡是去學習的,分明是去賣萌的。他們倆都上大課堂,別的學子都是十歲往上二十來歲往下,蕭桓和蕭楨去了,不是賣萌就是被人逗著玩,加上這倆生得好又聰明,誰見了都要逗上一逗才舒坦。

  「怎麼不好說了,蕭侯爺,我可是聽說兩位公子聰穎天成,想必在鍾山書院學得很出色吧。」鄭盈一聽他們說的是書院的事,就免不了要上前去插句嘴。

  蕭慶之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看向玉璧,玉璧嘿嘿然乾笑兩聲,說道:「不怕你們笑話,讓他們倆去書院,只是去感受書院的氛圍罷了,真要說學到了什麼,還真是什麼都沒學到。一個兩歲多點,一個不到四歲,就算天天泡在書院裡聽大儒們講經作學問,就是學到了也睡一覺起來就忘了。」

  鄭盈和崔愈也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麼,反正鍾山書院門敞開在那兒,跟蕭慶之說還不如到書院去看一眼。兩人領著蕭慶之和玉璧去崔家在京中的宅子裡接了梁廣舒,梁廣舒眼下就一個人來的,身上還有些淡淡的傷痕,見了玉璧和蕭慶之二話不說就行禮,感謝他們及時施以援手。

  接了梁廣舒,玉璧和蕭慶之就往家趕,這時令武已經去把蕭桓和蕭楨接回來了。蕭桓在屋裡聽到外邊有響聲就開始邁腿兒,蕭楨雖然覺得這很幼稚,但還是翻著白眼跟在哥哥後邊往門口走。

  「爹、娘親、小楠妹妹。」蕭桓見人就是抱大腿蹭臉,那萌賣得真叫一個毫無賣弄痕跡,完全就像是純天然的萌物一枚。

  蕭楨跟在後頭,多少有那麼點酷酷的味道:「爹,娘親,小……師……」

  人沒喊完,蕭楨就愣在了那裡,這時候的梁廣舒比他記憶裡的要年輕得多,要有神采得多,雖然身上有傷痕,但精氣神都十分好,倒和他記憶裡那灰敗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入。

  「楨兒,你不是說要學醫麼,爹和娘親為你尋了一位名醫,梁醫官,這便是犬子蕭楨。等梁醫官在京城安頓好,我便領著犬子上門拜師,還請梁醫官不要嫌棄犬子年幼稚氣。」在路上蕭慶之已經把藉口找好了,這時梁廣舒倒也不懷疑蕭楨學習醫術的熱情,再說又是救命恩人,當然會認真教導傾囊相授。

  「小公子小小年紀便知要行醫為善,下官不才,定盡心教授醫術。」梁廣舒其實挺敬佩蕭慶之的,不盼著兒子封公拜侯,卻由著兒子的主意讓他學醫。

  蕭楨終於回過神來,先是施了一禮,然後撲向梁廣舒,嘴裡喊著「師傅,師傅」。

  為免蕭楨摔倒,梁廣舒莫名其妙地蹲下來把蕭楨抱在懷裡,似乎覺得這小孩兒這麼喊他不止是激動,還有真真切切的孺慕之情。

  沒人能體會到蕭楨現在有多麼激動與歡喜,看到師傅現在還好好的,他就知道,上一回人生裡的大部分遺憾,如今都已經被補足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又是一番風雨來

  剛過完兩歲生日沒多久的蕭楨學習醫術的恆心要比梁廣舒想像的要更大,梁廣舒很快在京城安頓好,開了間醫館,又把家裡人都接到了京城來。自醫館開張後,蕭楨天天風雨無阻地來學習醫術,上午在醫館,下午去鍾山書院。

  其實對他來說,這些知識他通通都一清二楚,他其實只是想多陪陪師傅和兄長而已。

  不得不說,梁廣舒的醫術當真很好,醫館沒開張多久,在京城就薄有名氣了。加上蕭楨這道風景,很是讓人傳揚了一陣,到最後宮裡頭淳慶帝都聽說了一些。

  「楨兒能開口說話了?」淳慶帝朝會後召來蕭慶之問道。

  「回陛下,早就能說了,只是或許開口開得遲,在外人面前總是不大好意思。」蕭慶之輕舒一口氣,為這兒子真是操心個足夠。

  看著在一側就坐的蕭慶之,淳慶帝想起了蕭楨出生時那片金光燦燦的雲彩,多少人家的孩子出生都帶著祥瑞,只有蕭楨出生時那片雲彩才是實打實沒一點水份的。再想著現在蕭楨小小年紀就立志學醫濟世,淳慶帝便覺得那孩子是個可造之材:「多帶進宮來瞧瞧,小小年紀便有這等襟懷,是個好的。」

  聞言,蕭慶之皺眉,很快又舒展開,說道:「陛下,小小年紀哪裡是講什麼襟懷,只不過是玉璧哄他學醫好,他便嚷著要學醫。玉璧便是這樣,學了什麼就不肯他們半道上撒手。」

  把事兒往玉璧腦門上一推,給玉璧樹立了一個出色的良母形象。淳慶帝聽罷,更加對玉璧滿意了。本來淳慶帝還想把玉璧召回宮來御前當差,想想這兒媳婦有仨孩子需要教養,淳慶帝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叮囑蕭慶之要囑咐玉璧好好教導孩子。

  這時候,蕭慶之和淳慶帝除了沒挑明,彼此都已經心照不宣了。只是最後這層窗戶紙。雙方誰也不會去挑破而已,這樣就很好了,挑破了反而會有一大堆麻煩事兒。蕭慶之最最擔心的,無非就是蕭楨說他看到過的那一句──讓位於嫡皇子顧樞。

  這天玉璧送蕭楨去醫館跟梁廣舒學醫,回來的路上到臨街的點心鋪子裡買了幾提點心,正要回去的時候,因為口渴,就到路邊茶館要了杯茶喝。還沒開始張嘴灌茶水呢,就聽見隔壁桌小聲地說道:「聽說了沒,那位……年輕時曾經在江南留下了龍種。」

  「呸,小聲點。也不怕拉你出去砍頭。」

  「怕什麼,咱們湊一塊瞎說兩句而已,上邊那群貴人可是傳得有板有眼了。」

  「怎麼個有板有眼法?」

  「聽說過謝家嗎。謝家就一根獨苗,聽他們傳,謝家這根獨苗就不是謝家的種,是那位在江南夜夜風流時留下的。」

  「我知道那位,是梁執中的女婿是吧,當時還鬧得挺大,謝公子和梁三娘的婚禮是陛下和前太子主婚證婚的,看來這事兒還真有門。」

  玉璧還沒聽完就傻了。心神一亂也沒再聽下去,扔了幾個銅板在桌上,逃也似地跑回知趣園。一進園子裡就奔書房去。蕭慶之正在書房裡看著一本閒書,慵慵懶懶地躺在搖椅上,那叫一個悠然自得。

  見他這副神態。玉璧都不好意思打擾了他難得的平靜舒適,但這事兒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她實在憋不住:「慶之,慶之……街上的傳聞你聽說了沒有?」

  她急成這樣,蕭慶之卻只是把書微微移開一點,看了眼玉璧著急慌忙的臉色,清清淡淡地「嗯」了一聲說:「早就聽說過了,這事兒陛下也聽說了,你倒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那,那會不會扯到你身上來?」玉璧擔心謝春江做什麼,謝春江就是認回去也就那大事兒,蕭慶之不一樣啊,蕭慶之要是爆出是淳慶帝血脈這事兒來,肯定還要興起一番腥風血雨的。

  把書擱在小几上,蕭慶之衝玉璧招招手說:「過來。」

  玉璧又驚又急地湊上前,蕭慶之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伸出手指挑了她一縷髮絲。玉璧重重地拍開他的手,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閒心思。」

  不怕死地繼續伸出手騷擾玉璧,指腹順勢攀上玉璧光潔的臉頰,這麼些年了觸感還是這麼細膩柔軟,蕭慶之輕歎一聲笑道:「傻玉璧呀,要是這事會牽扯上我,我還能安安穩穩地待在這裡看書嗎?這事兒,極有可能是弘承殿下做的,伸手打陛下的臉呢,這是對陛下心中有怨,而且是很大的怨。」

  「弘承殿下?」玉璧想破腦袋都沒想到會是顧弘承,一想到顧弘承其實什麼都知道,玉璧就更坐不住了:「你確定弘承殿下不會把你一道招出去嗎,你確定弘承殿下不會把火燒到你身上!」

  「他不會,也不敢。倒不是篤定他對我的情誼有多麼山高海深,只是他還要為弘川殿下打算,畢竟那是他一終同胞的弟弟。如果他真把我推到前台來水深火熱,我又是好相與的嗎?真逼急了我,就不怕我順勢而為,他賭不起這個。」蕭慶之的手十分不老實地沿著玉璧微微開散的襟口,小指輕輕一勾,那片雪一般的肌膚就愈發灼眼起來。

  狠狠掐在蕭慶之手背上,玉璧瞪他道:「大白天的,你老實點。我看,你最好悠著點,老顧家的人一旦沾上仇怨,都是些瘋子。前有弘寧殿下,誰又保證後邊不會有別的殿下,你別太自信了。」

  略略頓了頓手,蕭慶之沉吟片刻道:「嗯,我讓人注意著點。」

  「不能只是讓人注意著點,得一刻也不能停地關注著。慶之,你別忘了楨兒的話,你難道還想讓我們娘幾個經歷那樣的悲歡離合,慶之,我們都經受不起再失去一次,尤其是楨兒,不要再讓這孩子經歷那樣的痛楚。」玉璧對三個孩子都是一樣的疼寵,但對蕭楨總是多一分憐惜,如果再讓蕭楨歷經曾經經歷過的一切,玉璧覺得他肯定會瘋掉。

  「好,我知道了,這就去安排。」蕭慶之也肅然起來,雖然他心中早有計較,安排得也十分縝密,但是小心無大錯,他不介意再將所以關關卡卡再仔細過一遍。

  蕭楨卻因為最近一直很忙,沒功夫去聽京中的流言,要不是上午梁廣舒領著他上外邊吃點心,他可能都不知道京裡已經開始有了這樣的流言。上一回,不是從謝春江開始的,而是從他爹那裡開始傳的,不管從哪裡開始傳,傳到後來這根線上的都會被扯出來。

  忐忑不安的蕭楨神魂失守,梁廣舒以為蕭楨身體不舒服,給他號了脈又沒看出什麼來,只好讓小廝駕了馬車送他回知趣園。蕭楨回了知趣園都沒法從那個流言裡醒過味兒來,只木木怔怔地往裡走,直到快一腳踏進小水塘裡被令武一手拎起來,他才意識到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小公子,你這是……」令武話沒說完呢,手裡拎著的蕭楨就用力掙扎起來。

  一邊掙扎,蕭楨還一邊哭著鬧著喊「爹、娘親」。令武就奇怪了,蕭楨長這麼大,幾乎就沒見他哭鬧過,今天這孩子魔怔了不成。令武疑惑中,拎著蕭楨往書房去,蕭楨哭鬧了一路。玉璧和蕭慶之從書房裡出來,見哭鬧的是蕭楨,夫妻倆都恨不能瞪一地眼珠子。

  從令武手裡接過蕭楨,蕭慶之問明了令武,才把蕭楨抱進書房,又吩咐令武看著別讓人過來,這才問蕭楨道:「楨兒,你這是做什麼,出事兒了?」

  只見蕭楨小手一抹,眼淚止都止不住,一邊哭一邊哽咽著小聲說道:「爹,娘親,謝叔叔的事都被傳得人人皆知了。爹,我們快點離開好不好,我們只有離得遠遠的才安全。」

  「你是說京裡在傳潮生的事對麼,這件事爹知道,你不要擔心,爹已經布置好了,不會有大事的。」蕭慶之見娘倆都是來說這事兒的,原來安穩的心都莫名有些不穩了。

  「爹,你不知道,上回就是這樣,先傳出一個來,接著就把另一個也順籐摸瓜似地摸出來了。爹,事情不會這樣善了的,我們趕緊走,現在就走,一天也不要再多留了。再留下去,只怕是我們想走,都不會機會讓我們走了。」蕭楨其實也不想哭,他三十好幾的人了,有什麼好哭的,可眼淚壓根不受他控制。

  從來沒見過蕭楨眼淚的夫婦二人因為蕭楨的眼淚,實在安不下心神來,玉璧看著蕭慶之問道:「慶之,怎麼辦,你拿主意。」

  本來蕭慶之安排得挺穩妥周密了,要不他不可能在書房裡悠然自得地看閒書,結果娘倆一前一後,一個賽一個的害怕。他心裡再肯定,也被自己的妻子兒子給攪得心裡有些浮動,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後,蕭慶之走出門去高聲衝外邊喊道:「令武,去接桓兒,把儉書也喊回來。」

  說完,蕭慶之就在書房裡研墨,結結實實地寫了好幾封書信,有先發出去的,有留在手裡捏著掐準時機再送出去的。幾年前蕭慶之就安排了出海的大船,只是這些年越來越好,尤其是蕭楨出現好,事情都有了轉機,這才沒有動用。

  現在看來,是到用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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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陛下,您玩好,微臣不奉陪了

  直到玉璧和蕭慶之搭著崔家的順風車到青州,再轉坐上去海州的船時,玉璧都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不是說她不相信蕭慶之真的帶著自己離京出海,而是蕭慶之居然給淳慶帝寫了那麼一句話──陛下,您玩好,微臣不奉陪了!

  「你傻了,說要出海的是你,現在又成天不言不語的還是你,你到底想怎麼樣。」蕭慶之被玉璧的眼神給看得心裡直發毛,頗有點著惱地回看著玉璧。

  玉璧連忙奉上燦爛的笑臉,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當然不是了,我老早就想出海了。」

  這幾年海上來往的商船越來越多,安全性也比從前要好得多了,所以玉璧也不怎麼擔心海上的安全。加上這時代海盜也是很稀罕的,玉璧也不擔心遇上打劫的。每每一想到能乘著船周遊世界,玉璧就覺得人生溜圓溜圓的了。

  每個人小時候都曾經有過一個環遊世界的夢想,想像自己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遍看這塵世的風俗與景致。等到真的快要達成這個願望了,玉璧又覺得很不真實,小說電視上都不帶這樣結局的!

  其實,如果沒有蕭楨,可能蕭慶之到這一步還是會留在京城,淳慶帝就這麼幾年光景了,按說是不該離開的。但他不能讓妻子孩子重蹈覆轍,如此就算只是為了安一安妻子兒子的心,他也不會冒這個險。

  等坐船到了海州,一刻都沒有多停留,一家人就到了大船上,船上載滿了各類貨物,還有一支極其彪悍的衛隊。蕭楨一直站在船頭看到起錨離岸越來越遠,直到看不到陸地了,才像是全身沒了骨頭一樣癱在甲板上。

  「現在可相信一切不會重演了?」蕭慶之走過來蹲在蕭楨面前,有些憐惜地抱起了兒子,向著朝陽初升的海面望去:「楨兒,一切都不同了。」

  「是,我明白了,爹,我們去哪裡?」沒有了重重危險,蕭楨開始關心未來的去向。他在想曾經他親親娘親跟他說過的那些地方,真的有黃頭髮藍眼睛的人。真的有那樣光怪陸離的國度存在。既然都出海了,是不是應該去看一看那樣的地方。

  這幾年來,偶爾也有遠歸的商船帶著一些異族來朝,但蕭楨還真是沒見過,所以他很好奇。

  「你娘親說,哪裡的話她能聽懂就去哪裡。」蕭慶之對這個答案也十分無語,他家小玉璧敢不敢再不靠譜一點。他見過一次來自海外的那些捲頭髮外族人,語言完全聽不懂。多半時候都是靠比劃來弄明白大致意思,偶爾也會遇上有能通那些語言的本朝人,但那實在太少了。

  偏偏玉璧有一回還有鼻子有眼兒地跟人嘰哩咕嚕了半天,那外族人滿意而歸,玉璧也興奮得好幾天都沒睡好。

  抱著他爹的脖子,蕭楨微微仰著脖子衝天空翻了個白眼,他娘真是不靠譜得很:「爹啊,你要小心哇。我以前聽娘說過的,外族人很……很不講究的。他們那裡,不但男人可以在外邊養小妾,女人也可以在外邊養男寵的!」

  ……

  「楨兒,你真是長進了。還挑撥起爹和娘親來了。」蕭慶之抽了兒子的後腦勺一下,忽然又想起件事來,湊在兒子耳邊低聲問道:「楨兒,你不動手的話,陛下他是不是能多活些年?」

  父子倆猛地都被這話題給弄懵了,蕭楨和蕭慶之這倆自問都是人精裡的人精,但是到現在才想起這事兒來。蕭楨撓著腦袋,可無辜可無辜地咬著嘴唇,時常靈光閃閃的眼睛,這會兒也是一片呆滯:「爹,你別揍我,如果我不動手,多活個十年八年應該不成問題。」

  揍,看著兒子糾結的小臉兒,蕭慶之仰天大笑好一會兒,才長長舒出一口氣說:「不揍你,還得謝謝你給爹這麼個好消息。那咱們就在海上多待幾年,或者就到你娘語言通通的國度去,聽你娘親說他們的教學與我們完全不同,我倒想看看有什麼不同的。」

  玉璧憑著她還沒完全還給老師的地理知識,半猜半摸地讓她摸到了大西洋帝國,有點像文藝復興時期過後的英國。玉璧所期待的教學體系都已經很完善了,而且這時西方沒什麼太大的戰亂,大西洋帝國又是大國,周邊的小國偶爾作作亂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玉璧一看這簡直就是天堂,當然不走了。而且船也該修繕了,在海上停停走走一年多,蕭桓他們幾個都能說簡單的英語了。

  蕭慶之更是讓玉璧刮目相看,這傢伙,簡直妖孽了,英語學起來快得讓人妒忌。

  「聽聞您是來自東方的侯爵,我們公爵大人特地設宴款待您以及您的家人,您的隨從也將受到良好的安置。」玉璧和蕭慶之才在溫斯頓這座小鎮上沒待多久,就接到了帖子,用漂亮的花式手寫體寫來的漂亮請帖。

  在蕭慶之看來,那格式十分有趣,請帖來自於一位「斯特林十一世」公爵:「玉璧,這位公爵是什麼意思?」

  看了眼帖子,玉璧琢磨了片刻說:「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就像陛下召見過幾位來自外族的貴族一樣,你是侯爵,不管是基於禮儀還是基於熱情好客,這位斯特林公爵都會邀請你去參加宴會的。呃,我是不是該給補一補宴會禮儀,估計也不用,你規矩夠好了。」

  玉璧不無邪惡念頭,她就在猜想一件事,萬一蕭慶之看到那些「紳士們」親吻她的手背,蕭慶之會不會把眼珠子瞪出來呢。好吧,她很不厚道地開始期待了。

  宴會在三天之後舉行,玉璧特地請來了一位專門教導貴族禮儀的,來給孩子們粗略地講解一下交際禮儀和用餐禮儀,蕭慶之則在旁邊偶爾聽幾句。教導孩子們禮儀的女士叫艾米莉,只上了半天的課,艾米莉就對蕭桓和蕭楨的表現大加贊揚:「侯爵夫人,兩位少爺的禮儀已經相當出色了,他們雖然年齡很小,但言談用餐都很有禮貌。夫人,您和您的先生以及三個孩子是我見過禮儀最出色的貴族之一。」

  不管出自真心還是習慣於誇獎,玉璧都按照她僅有的那點可憐的交際禮儀用餐禮儀來觀察了一遍,事實證明,玉璧真是太小心了。玉璧吧,始終有種小民意識,完全沒想到蕭家上上下下除了她,都出身世家名門,被蕭慶之言傳身教著,能差到哪裡去。

  艾米莉除了贊美這一家子的禮儀外,還對他們的服飾大加贊賞,這時天氣熱,身著輕紗大袖說不出的飄逸儒雅。艾米莉還細心地觀察到,這一家連僕從都是極為講究禮儀的,艾米莉堅定地認為,這一家子是出身於有著悠久傳統和良好教養的貴族家庭。

  所以,當斯特林公爵請艾米莉過去詢問時,艾米莉大大地贊賞了這一家子的教養和出身,並用十分誇張地語氣說道:「公爵先生,最值得稱贊的是蕭侯爵和他夫人準備的午餐,那簡直令人驚歎。」

  其實斯特林公爵是聽港口的人說這一家子坐著大船來的,光看吃水的深淺就能看得出來,這船上肯定有不少的精美貨物。來自東方的禮物,斯特林公爵都為這些貨物想好了賣點,只等著來自東方的蕭侯爵快點轉手賣給他。

  「玉璧,這大西洋帝國朝見天子也不用跪拜?」蕭慶之對這一點持疑。

  此時一家人都已經坐在了馬車上,玉璧穿著一件淡綠對襟和一件淡杏黃剪花紗裙子,外邊罩著一件繡著玉蘭花的窄袖水煙羅褙子,刻意拾掇得光鮮一點,玉璧覺得自己不能丟國人的臉面,這可能是第一次正式亮相西方,就算不掙臉,也別丟人。

  「不用,僕人也不用行跪拜禮,嗯,吻手禮,待會兒你記得,風俗不同相互體諒。」

  蕭慶之輕瞟玉璧一眼,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肯定不能接受。」

  咳……玉璧輕咳一聲,然後乾笑兩聲,恰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車夫打開了門彎著腰請他們下來。玉璧很感激地衝人笑,真是好人吶:「謝謝。」

  說起來,蕭慶之對西方禮儀的接受度真的很高,看到斯特林公爵親吻玉璧的手背,蕭慶之也很從容自若,既不失禮又顯得儒雅溫文,輕輕地在斯特林公爵夫人的手背下一觸既開,然後便和公爵互相致禮,並向公爵和公爵夫人介紹三個孩子。

  公爵夫人看到蕭桓,簡直捨不得放開手,蕭楠要不是年紀小,不能走太遠的路,公爵夫人肯定也會牽在手裡。至於蕭楨,早落落大方地和公爵家幾個孩子聊到一起了,只有蕭桓那個吃貨惦記著大西洋帝國的美食,才會任由公爵夫人拉著他的手去吃好吃的。

  一場宴會下來,斯特林公爵肯定了艾米莉的說法,這是一個有著出色教養的貴族家庭。

  第二天,斯特林公爵就上門跟蕭慶之談生意,正好玉璧也有事兒想請斯特林公爵幫忙,兩家人一拍既合。壓艙的東西早就到了該出手的時候了,那些個絲綢、瓷器和茶葉很是讓斯特林公爵開了眼,對於蕭慶之說幾個孩子的入學問題,斯特林公爵稱完全不是問題。

  後來玉璧和蕭慶之才知道,斯特林公爵和大西洋帝國的國王陛下是表兄弟,他自誇能推薦三個孩子上大西洋帝國最好的學校一點也沒有誇張的成份在裡面。

  只是可憐了仨孩子,等待他們的將是慘無人道的學習生涯。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這叫自己挖坑埋自己

  大西洋帝國的首都意譯的話是西蘭花,音譯是蕭慶之給安的──布魯克林。有斯特林公爵的介紹和推薦,蕭桓、蕭楨都進了當地的教會小學,蕭楠也進了幼兒園。蕭慶之閒得發慌,開始還天天跟玉璧四處閒逛,後來沒意思了,就問玉璧有沒有什麼事兒是他能幹的。

  正好斯特林公爵來慶祝他表兄三十七歲生日,蕭慶之在屋裡畫水墨畫來著,可這位現在一抬頭看著自家買下的歐式城堡,一點畫畫的感覺都沒有,哪似家中一園一景都如水墨丹青。勉強在紙上畫了一叢薔薇花,愣是覺得不倫不類。

  「蕭,聽說你在畫畫……噢,我的上帝啊,蕭,你是位藝術家,這太美了。」斯特林公爵的話有他習慣性的誇張成分,但蕭慶之的功底確實非同一般,二十幾年的練習擺在那兒呢。

  「斯特林,不要說畫了,我在信上詢問你的事,你在信上還沒有給我答覆。」蕭慶之寫信問斯特林的也沒別的事,就是問問關於他的職業問題。

  開始斯特林建議他經商,不過蕭慶之跟他說在東方貴族不允許經商後,斯特林就很知趣的沒有再提起。這時斯特林又聽蕭慶之說起這事事,滿臉笑容地道:「親愛的蕭,我已經想到了你最好的去處。你不是曾經說過,在你的國家,你曾經創辦過一所學院,想必你能勝任大學教師的工作。蕭,你的繪畫技藝是那麼的出色,教美術嗎?」

  蕭慶之可是見識過大西洋帝國的油畫和素描了,跟他完全不是一個體系的,他可教不了美術:「還有其他的建議嗎?」

  自覺已經很熟了的斯特林公爵攬著蕭慶之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當然有,蕭,陛下對你的博學稱贊有加,你寫的詩篇讓人驚歎於文字的驚人魅力與美好。如果你願意的話。去教文學吧,陛下甚至建議你開立一門專門的東方文學課程,陛下一定很樂意為你提供便利。」

  就這麼著,蕭慶之用一封來自國王陛下的推薦信叩開了布魯克林皇家學院的大門,順利地成為了東方文學課的教授。至於玉璧,她可算是找著事兒幹了。開了個烹飪教室,專門教貴族夫人們做中式菜餚,在這也缺那也缺的情況下,她努力地為傳播美食文化而作著貢獻。

  等到十年後,蕭桓和蕭楨上皇家學院的時候。蕭慶之已經成為了布魯克林文學院的副院長,他開設的東方文學課也成為了最受歡迎的課程之一。玉璧開的烹飪教室也很成功,連王后和王妃們都時常光顧。

  「哥,你打算選哪個學院?」蕭楨見他哥看了半天皇家學院的簡章,都沒拿定主意,就出聲問他哥。

  蕭桓捧著簡章,猶豫不決地反問:「你選哪個學院?」

  對蕭楨來說,這壓根就不是什麼難題:「當然是醫學院,師傅在醫學院學了四年,走的時候跟我說一定要上醫學院。」

  聽弟弟說醫學院,蕭桓點點頭。他弟愛學醫這個他早就知道了,不過他真的沒想好學什麼:「二弟,你說我去美學院學建築設計怎麼樣。」

  本來對這事兒不置可否的玉璧連忙阻止:「千萬別學這個啊。這是一條不歸路,真的。」

  想想自己學城市規劃,捎帶學了點建築設計,頂什麼用。不管是大西洋帝國還是萬里之外的家鄉,做為一個貴族,都不能操持這活計,學了也白學,盡浪費時間。

  「媽,我要上音樂學院。」蕭楠嘀咕道,她要明年下半年才能進皇家學院學習,現在只能說說而已。

  「嗯。」只要不學建築設計和城市規劃之類的就行,玉璧完全不干涉兒女們的選擇。至於蕭慶之,捧著一本書看得正入迷,這位安安心心地做了這麼些年學問之後,愈發顯得沉穩儒雅起來,渾身的書卷氣不用看,幾公里外都能聞得出來。加上保養得好,這十年的歲月在他臉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玉璧都快妒忌死了。

  一家人正等著蕭桓做選擇的時候,令武走了進來:「爺。」

  蕭慶之這才從書裡抬起頭來,看著令武說:「來了,家裡怎麼樣?」

  「回爺,一切都好,梁醫官現在是太醫院的院判,在陛下身邊盡心侍候著,陛下身子也一直很舒泰。陛下還讓小的給您捎來了書信,估計是問你預備什麼時候回去。」令武其實也挺樂意待在這個大西洋帝國的,主要是這裡那種平等的氛圍讓令武很喜歡。儉書現在也在布魯克林學院教書,東方文學的教授。令武則不時來回奔走,眼界越來越開闊了。

  抽出信箋來,蕭慶之只看一眼就笑了:「玉璧,你看看。」

  「非要老子死你才肯回來看老子一眼嗎?」玉璧心說陛下真是越來越幽默了:「不是跟陛下說了等桓兒和楨兒他們大學畢業我們再回去,還有四年呢,等過了這四年就行了。」

  「陛下還是希望你們早點回去,大概就是這幾年,陛下打算禪位了。」令武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可思議,誰都以為陛下是不想放權的,沒想到都說起禪位的事兒來了。

  「這事不重要,等他們幾個畢業了再說吧。」蕭慶之不得不承認,在這樣的教育體制下長大,三個孩子眼界都十分開闊,不是一味做文章寫詞賦,而是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這些年雖然沒有刻意去教導什麼,但是他們幾個都長得很好。

  尤其是女兒,大西洋帝國的國王陛下不止一回稱贊蕭楠是最耀眼的明珠,如果不是蕭慶之說不與外族通婚,只怕女兒早就被人給惦記走了。蕭楠也很爭氣,不是那眼根子淺,被幾句花言巧語就能哄騙走的。

  見父母在說家鄉的事兒,蕭楨忍不住插了句話:「我這幾年醫學院怎麼都要學的,如果不是爹和娘親說我們一定要回國去,我都想修八年的課程。爹,娘親,我是真的很想學好醫術,你們看能不能這樣,大學畢業後我們回去一趟,然後我再來繼續修剩下的課程。」

  「我也喜歡這裡,爹,娘親,這裡的兒郎只能娶一位妻子呢,法律是保護我們的。而且,女子在這裡更有地位,我不是不喜歡自己的國家,只是我更熱愛男女平等的地位。」蕭楠不愧是在大西洋帝國長大的,受了這裡的教育影響,加上她身嬌肉貴,誰見了都是彬彬有禮的。

  「不是真的不允許你嫁給大西洋帝國的男孩兒,只是你不能在這裡定居,你喜歡的人只要能經得起我和你娘親的考驗,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可以。但我們有一條要求,必須跟我們回國去。」這是蕭慶之的底限,其他的都可以接受,他獨獨不能接受最喜歡的女兒要遠離自己身邊。

  蕭楠也知道她爹平時什麼都順著來,但到了節骨眼上卻很堅持,好在這也是她能接受的,所以她很高興地摟著蕭慶之的脖子,在她爹臉上獻上香吻,嬌笑道:「謝謝爹,爹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

  「爹是說,我也可以娶大西洋帝國的女孩兒嗎?」蕭桓嘴賤地問道。

  只見蕭慶之輕飄飄地看他一眼說:「你試試看。」

  看著笑瞇瞇的爹,蕭桓揉了揉鼻子道:「看到了吧,小楠妹妹,爹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才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

  一旁的蕭楨一邊點頭一邊笑:「知足吧,你站在羅蘭小姐窗前拿著玫瑰花唱歌示愛的時候,爹沒打斷你的腿對你來說就已經是全世界最好了。」

  ……

  掃視一圈,蕭桓歎口氣低下頭,作苦臉說:「我果然是家裡最沒有地位的存在,娘親啊,我一定是你撿來的對不對,要不然為什麼我要受盡欺負。我決定了,我要學哲學,不是使人滅亡就是自我瘋狂!」

  「兒子,你考慮清楚呀。」玉璧一想到哲學倆字,心肝兒就顫起來了,哲學學完,不是瘋子傻子就是大聖大賢,玉璧一直這麼認為。

  「你確定?」蕭慶之問道,哲學是個什麼大概範疇,蕭慶之很明白,兒子要真學,他倒也不會阻攔,不過學哲學真不是什麼好選擇。

  「我考慮清楚了,真的。爹,《君國論》的作者就是學哲學出身的,《神行》的作者也是學哲學出身的,《創世紀》的作者還是學哲學的,哲學有一部分來自於政治、文學、神學、歷史,所以我覺得它真的很有用。」蕭桓被爹媽一說,愈發表現得認真起來,心裡卻樂開了花。他只是隨口一說,沒真想學哲學。

  「好像真的是這樣,慶之,你怎麼看?」玉璧把決定權扔給蕭慶之,她可不拿這麻煩的主意。

  本來蕭桓只是開玩笑,結果蕭慶之認真一考慮,說:「行,那你就學哲學吧。」

  蕭桓腦袋瓜子很明亮,在學習上蕭楨這個重生人士都落他大半截,所以蕭慶之認為蕭桓這腦子,不學哲學都浪費了。

  這叫自己挖坑埋自己,可憐的蕭桓同學,就此被釘在了哲學的十字架上,從此走上了一條「新學」大家之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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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顧弘川的到來

  大西洋帝國1762年,麥爾斯十六世因病去世,麥爾斯的大兒子繼承了王位,但這位實在太過荒淫無道。一年半後,麥爾斯的第三個兒子發動政變,在斯特林公爵的幫助下,麥爾斯十七世成功加冕成為大西洋帝國第三十一位國王。

  在這場政治風波裡,蕭慶之扮演著幕後大推手的角色,他一手促成了斯特林公爵和麥爾斯十七世結盟,麥爾斯十七世是蕭慶之在布魯克林皇家學院的學生,因為斯特林公爵和麥子斯十六世的緣故,和蕭慶之一家走得很近。

  出於對這個學生的了解,蕭慶之在麥爾斯十七世抱怨兄長的不作為時,不著半點痕跡地鼓動了麥爾斯十七世發動政變。並利用貴族之間的利益鏈,把斯特林公爵推到前台,使貴族和麥爾斯十七世形成了良好的互動。

  政變只持續短短的三個月,麥爾斯十七世的大哥就被逼退位。雖然這一切都看似是斯特林公爵的功勞,但麥爾斯十七世心裡清楚,他的老師蕭才是真正的功臣。於是,在麥爾斯十七世上台之後,麥爾斯在王宮裡為蕭慶之舉行儀式,冊封蕭慶之為公爵。

  穿著西式禮服從王宮出來,蕭慶之十分不滿地跟玉璧說:「你非讓我做這什麼公爵,遲早我們都要回去的,受這罪做什麼。」

  玉璧才不告訴他,她就是為了過一把穿公主裙的癮呢,儀式的排演加上正式的儀式,她著實滿足了少女時代曾經有過的公主夢。穿著及地的紗裙,行走在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城堡裡,跳交誼舞,和貴婦人們吃點心喝下午茶:「就當是為了孩子唄,也是為自己找一條退路,我們不來,楨兒是肯定願意來的。到時候把爵位傳給他,他也不至於在這裡孤立無援嘛。」

  一想也是這麼回事,蕭慶之就沒有再說什麼,側著臉看向馬車上正向外看的兒子女兒:「桓兒,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羅蘭小姐?」

  正看著車窗外景色的蕭桓疑惑地「啊」一聲,然後恍然大悟。笑得頗為開懷:「爹,你說什麼呢,羅蘭小姐都已經訂婚了,我要是真的喜歡她,怎麼會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只是幾年前。很喜歡羅蘭小姐,舞跳得好歌唱得好,但是我已經明白了。我所期待共度一生的女孩兒不是這樣子的。」

  玉璧頓時間八卦了,湊到蕭桓身邊問道:「兒子,在家鄉,你這樣的年紀已經可以結婚了。不如,我們來商量商量,到底應該為你娶什麼樣的女孩兒。」

  這事兒,蕭桓一點也不害羞,當年好意思在人家窗外拿著玫瑰花唱歌。現在就好意思說出自己心目中理想對象的樣子:「有健康的身體和良好的教養,能陪我去遊遍千山萬水,也能和我一起秉燭夜談,我們要有共同的理想和愛好。最好,像娘親一樣,能做一手好菜。嗯,這一點最重要。」

  「楨兒呢?」玉璧忽然想到,蕭楨重生前三十多歲了,肯定是有家有室的,只是不知道他上輩子的婚姻是否幸福,他是不是還願意娶他曾經娶過的女子。

  「我的事不急,等哥定下來了再說。」蕭楨並不想在這件事上談下去,他有自己的顧慮和過去,他也正在思考這件事。

  說半天,都沒有問蕭楠,蕭楠像百靈鳥一樣笑起來,捧著花兒一樣的臉蛋說:「我要嫁給像爹一樣的人,娘親,告訴我怎麼樣才可以遇上像爹一樣的人吧。」

  果然,女兒是爹前世的情人,這小情人兒這會兒就來討教來了。蕭慶之聽罷無比舒心,把女兒攬在懷裡,特得意地挑眉看著玉璧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心中充滿自豪的同時,蕭慶之又感激玉璧帶著他們到了大西洋帝國,要知道如果不出海,在家中父女之間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親吻擁抱。

  「噢,那很簡單嘛,你只要站在原地,看著哪個傢伙無聲無息地就把你占為己有,用的還是極為光明正大,又無可推托的手段。那時你就會知道,就是他了,憋著滿肚子壞水兒的就把你給關進他的小黑屋裡了。」玉璧說完也挑眉看向蕭慶之,心道,當初你丫就是這麼幹的!

  蕭慶之湊到玉璧臉頰上啄了一下,看著兒女們滿臉笑意地,又有些微羞地眼神,他十分可恥地笑道:「那又怎麼樣,只要能達到最終目的,我不介意再多冒一點壞水。」

  「爹,曬幸福是很不道德的行為,尤其是在我們幾個尚未成年的兒女面前。而且,爹,再過兩年我們就要回去了,你要是不收斂一點,御史言官們會把你摻成篩子。」蕭楨涼嗖嗖的話效果十分出色,蕭慶之立馬收回手手腳腳,道貌岸然地坐好。

  關於婚姻這件事,蕭桓和蕭楨及小楠妹妹私底下都已經達成了共識,娶大西洋帝國的女子是不行的,這裡的女孩兒太過奔放豪邁,但嫁大西洋帝國的男子是可以的。不是說大西洋帝國的男孩兒有多麼出色,一夫一妻受法律保護,連國王都只能有一位王后,至於在外邊養情婦這種事,那就看小楠妹妹的眼光和能力了。

  蕭桓在人文學院的哲學系已經提前一年半修滿了學分,蕭楨的學分其實本來也該早修夠了,不過醫學院的實習過程很長,實習過程沒有結束之前這一部分學分是拿不到的。蕭桓現在在準備畢業論文,蕭桓的選擇是《政治應有道德與政治無道德》,玉璧看了一小段,果斷放棄。蕭慶之看完後一句話沒說,但幾天後蕭慶之和蕭桓在書房裡談了整整三個小時,出來後,蕭桓果斷放棄了原有的論文選題,而是選擇了《東西方人文文化的異與同》。

  「你為什麼不讓桓兒寫他原有的選題,在這裡應該沒有這樣的顧慮啊!」玉璧雖然看不懂,可是他覺得蕭桓寫得很好,某些方面講可以媲美那本巨著《君主論》了。

  「玉璧,要回去了,有一些觀念應該轉變過來,我們身份太特殊,有些事不是我們的身份所能去議論的。如果桓兒願意定居在大西洋帝國,我會支持他寫原來的選題,但是他想回國去,就不能寫原有的選題。」蕭慶之可不相信這裡的事會一點傳不回國內,如果想要回國,就必須謹慎一些。

  「好吧,我能理解,不過這樣對他們來說是不是很壓抑。」玉璧心生憐惜,在這樣自由奔放的教育環境下長大,最終卻要回到那樣嚴格的君主集權制環境裡去,必須小心翼翼地約束自己的言行舉止。

  蕭慶之看著玉璧滿懷憂慮,玻璃窗外的春光在她的側臉上烙下一層淡淡清輝,他的小玉璧還是清新美好的像一朵帶著露珠的山茶花:「這是他們的選擇,我並不要求他們一起回去,玉璧,他們其實什麼都懂,不要總把他們當成小孩子。在大西洋帝國他們是未成年人,但是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京城,他們可能都已經成家立業了。」

  說到成家立業,玉璧不得不說起儉書來:「儉書和萊文是真的決定在這裡定居不回去了嗎?令武呢,令武也應該不打算回去了吧,令武現在是男爵呢,大小也是個貴族了。」

  這個問題蕭慶之略略想了想,道:「他們在這裡過得好,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在這個地方,他們可以不再做僕人,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做主,這樣也很好。我並不希望他們跟著我回去,他們已經放眼丈量過這世界了,我倒不願意他們再回去受到種種束縛。」

  春假結束後,蕭桓的論文得到充分肯定,並順利通過論文答辯,拿到了他的哲學學士學位。同一時間,布魯克林學院向蕭桓發出邀請,希望他能夠留校任教,蕭桓向校方說明了他將要回國的事,並婉拒了留校任教的邀請。

  這天,蕭桓一個人在家裡,僕人端上點心和下午茶的同時,帶來了訪客上門的消息,蕭桓讓僕人把人請進來,一看卻是個有些陌生,又莫名熟悉的人。蕭桓起身行禮,問候道:「您好,請問您是來找家父的嗎?」

  「桓兒?」

  「是,您認識我,不知道是哪位長輩?」蕭桓有些奇怪,在大西洋帝國待了這麼多年,他們從來沒有接待過來自家鄉的客人。

  「顧弘川,叫我六叔吧。」顧弘川是受淳慶帝所托,來把這一家子帶回去的,淳慶帝雖然身體還像從前一樣好,但卻越來越想念遠在萬里之外的長子一家,顧弘川自然也已經知道了全部的事情。

  「啊,我記得六叔,六叔快請坐。安德魯,快點給我叔叔上茶,再準備一份水果和點心。」蕭桓吩咐完才和顧弘川一起坐下,不免有些好奇地打量著自家這位六叔。

  雖然顧弘川有點不適應蕭桓的衣著,但是還是能感受得出來那份熟悉感,血緣到底割捨不斷:「你爹和娘呢,怎麼都不在家?」

  蕭桓遂向顧弘川說起自家爹媽的事業,等講解完,蕭慶之他們也快要回來了。先回來的卻是穿著騎馬裝,一身服貼利落打扮的蕭楠和蕭楨,下午學校裡有馬術課,這兩位估計是騎著馬回來的。

  大約是看蕭桓的裝扮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身著馬褲和白襯衫,曲線盡現的侄女,顧弘川已經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這是自然,如果連服飾都難以接受,又怎麼能接受這樣一個平民都可以很容易見到國王陛下的大西洋帝國。




第二百二十章 嫂子,你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蕭慶之回來時,馬車上不僅有玉璧,還有麥爾斯十七世及其王后。麥爾斯一點也不覺得無恥的蹭飯行為,可以追溯到他還是蕭慶之心愛弟子的時候,一頓飯吃得麥爾斯驚為天人,打那以後這位在蹭飯這一項上就沒臉沒皮了,哪怕他已經成為國王,也絲毫不妨礙他的厚臉皮。

  城堡前的草皮上種滿了來自「中國」的各種植物,有可以吃的蔬菜和用來觀賞的各類植物,最讓麥爾斯十七世著迷的是竹子和蓮藕,那麼美麗迷人的植物,居然還同時兼具食用價值。這讓麥爾斯無限度地開始對中國著迷起來,甚至想著要找個機會進行一下他親愛的師母所說的友好國事訪問。

  下了馬車,麥爾斯恭敬地略略落後於蕭慶之,出於對老師的尊敬,麥爾斯在蕭慶之面前總是恭敬地禮讓著請老師先行:「老師家中的花園還是這麼美味!」

  瞥一眼他的學生,蕭慶之早已經把麥爾斯和蕭桓都歸到一個大類裡了:「亞瑟,西南行省的賑災進行得怎麼樣了,你現在有時間來蹭飯,是不是說明問題已經得到解決了。」

  亞瑟是麥爾斯十七世的名,簡名是亞瑟。麥爾斯,全名十分之長,蕭慶之到現在都還不能完整準確地拼出來。

  「噢,我親愛的老師,您要相信您的學生,我雖然做不到先天下憂,後天下樂,但也是一個合格的國王。舅舅已經前往發往糧食和救災物資了,舅舅做事老師應該放心。」麥爾斯對蕭慶之一直懷有敬畏之心,因為不論什麼時候,他這位老師永遠以百姓為重,就像關心他一樣關心著他的子民。

  「亞瑟。」蕭楨先看到了麥爾斯十七世,起身點頭致意並喊了一聲。

  蕭楠卻小步跑到麥爾斯十七世面前,笑瞇瞇地說道:「亞瑟,我今天通過馬術三項測試,你說過我通過馬術三項測試就獎勵禮物。那麼,我的禮物呢?」

  「噢,NO!楠,你讓我沒有絲毫準備,這樣吧,明天我再把禮物送給你。」亞瑟很喜歡這蕭楠這個妹妹。大部分時候比蕭桓和蕭楨還要縱容蕭楠,按蕭楨的話來說,這就是個以寵壞蕭楠為目的的傢伙。

  「爹、娘親,六叔來了。」還是蕭楨先說明情況,要不然顧弘川會很沒存在感地在一旁看著。蕭楨說完又轉身從屋裡把顧弘川帶到爹媽面前,同時向亞瑟和王後介紹顧弘川。

  蕭慶之還沒什麼反應前,亞瑟就先上前給顧弘川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歡迎你,來自東方的王子。如果在來之前得知王子的到來,我一定會在王宮給您舉行盛大的宴會,為此我感到很抱歉。這樣吧,明天晚上我在王宮為王子舉行歡迎宴會,請王子一定要賞光。」

  亞瑟跟蕭慶之學了中文,而且學得不錯,亞瑟的語言天賦比不上蕭慶之,但幾年下來。日常的對話已經不成問題了。所以顧弘川雖然被抱了個尷尬臉紅,但還是很合乎規矩風度地完成了他的禮儀:「謝謝,我很期待。」

  「貴國的王子真是太讓人喜歡了。老師,你們國家的王子都是這樣英俊而又高雅嗎?」王后還以為蕭慶之是特例,可一看人家的王子也是這樣出色。雖然初來乍到不懂大西洋帝國的禮儀,但是舉止從容有禮,讓人看了覺得很舒心。

  「老師?」顧弘川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國家的國王在蕭慶之面前這樣親切隨和,而且明顯是恭敬有禮地陪在蕭慶之身後。顧弘川等一干皇子們也是很尊敬授課恩師的,但他們不可能做到這份上。

  「是啊,蕭是我的老師,你們的國家有句話,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的父親已經去世了,現在蕭就是我的父親。不僅如此,老師還是我指路的明燈,是我見過最睿智的人,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智慧。」亞瑟說完自來熟的挽著顧弘川的手臂,他對顧弘川可是很感興趣的。

  因為他聽蕭楨說過一些關於中國的事情,所以對那裡的局勢還算了解,他知道眼前這個比他大一點的人將很快成為那個國家的君王。做為一個有意進行國事訪問的國王,亞瑟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跟顧弘川親近親近。

  當然,亞瑟像他的老師一樣,有一些事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他難道要告訴另一個國家的君主,他是為對方國家的美食而傾倒,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進行國事訪問嗎?玉璧總是跟他說各種美食,但因為食材的限制,很多美食都無法在大西洋帝國吃到,所以亞瑟對中國的嚮往由來已久。

  等亞瑟和王后吃完飯離去時,亞瑟和顧弘川簡直就像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一樣,熱情地擁抱道別。

  「弘川,你是來找我回去的?」喝著茶,蕭慶之問道。

  雖然有些不太適應眼前的兄長,但顧弘川並不覺得有什麼隔閡:「是,父皇派我來請你回去,父皇希望在我繼位的時候,看到哥在朝堂上。」

  看來是真的要進行權力交接了,蕭慶之這些年都幫過學生玩政變,對於皇權,倒也不再那麼談之色變,但敬畏之心從來沒有少過一分一毫:「我們要明年才能回去,楨兒和小楠的學業要明年上半年才能完成。」

  「我知道,父皇讓我來,不僅是找哥回去,也想讓我來看看這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令武帶回去的消息有一些很令人吃驚,有一些則讓人很受啟發。哥,你了解我的,我並不熱衷於那張椅子,但是我是最好的選擇,只有我去坐那張椅子,你們才都能平平安安的過下去。」顧弘川這時候已經和淳慶帝共同擬好了那紙詔書的內容,但還沒有寫下具體的人選,畢竟蕭桓和蕭楨這十幾年來都在海外,淳慶帝並不能確定誰才是合適的人選。

  蕭慶之半晌沒說話,只是拍拍顧弘川的肩說:「弘川,不要為這件事而耿耿於懷,如果你不想做,不要讓任何人勉強你。如果擔心我們會不平安,至多在這裡定居。你也看到了,在這裡我很安全。」

  當然看到了,不但安全,而且受人尊重,連君王和王后都能來蹭飯,並且那麼恭敬有禮:「哥,我相信你在這裡能過得很好,但是人心思故土,我不希望因為那點事讓你們背井離鄉。這裡當然很好,但是又怎麼比得上在家,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嫂子說的話我還記得呢。」

  瞇眼一笑,蕭慶之很欣喜地看到,雖然顧弘川什麼具體的事都沒說,但他的身上已經具備了一國君主的責任感和氣魄。

  第二天晚上,蕭慶之和玉璧領著一家子陪顧弘川參加亞瑟在王宮舉行的晚宴,參加宴會的人都對這位來自東方的王子表示出極大的熱情和好感。這來自於亞瑟對蕭慶之的尊敬,也來自於蕭慶之會做人,當然也因為顧弘川是一位王子,一位將要繼承一個大國的王子。

  「親愛的顧,你們國家的美食和絲綢瓷器太吸引人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去飄洋過海去看一看你們的國家,當然能帶回更多的絲綢和瓷器就更美妙了。斯特林公爵這個無恥的傢伙,壟斷了絲綢和瓷器的買賣,掙起錢來和搶沒有任何區別。」王室貴族們對顧弘川更大的善意來自於利益,顧弘川現在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個會移動的金庫,渾身上下散發著寶石的光芒。

  因為大西洋帝國離「中國」太遠,一船只做近海域國家交易的商船都在亞州徘徊,還沒來得及開拓更遠的商貿區域。所以,大西洋帝國的王室和貴族,千萬分地想要跟顧弘川打好交道,因為蕭說了,在中國,通商是需要國王陛下准許的,能跨這麼遠的海洋來到大西洋帝國的也只有這位國王陛下的商船。

  在宴席上,沒有人提到關於交易的事,只是一個勁地贊美著他們去都沒去過的那個國家。自然,顧弘川也看到了他想看的一些東西。

  第二天,亞瑟就派了商務大臣來和顧弘川帶來的一位外交省官員進行洽談,商談關於兩國貿易往來的一些詳細條款。因為直接用金子進行結算,外交省的官員十分滿意,這樣就不存在貨幣結算的問題了。

  「老師,你們這位王子好像對帝國的制度很感興趣,如果不是他,我都快忘了我們兩國之間在制度上還有不同。提醒老師一句,王子對君主立憲制和議會了解得十分詳細,我派去的大臣解釋得也很詳盡,只是我不知道,老師是不是希望我這樣做。」亞瑟挺無所謂的,顧弘川又不干涉什麼,只是了解得很詳盡,看在他將帶來的商機和他本身的身份上,下面的大臣對顧弘川十分熱情周到。

  立憲制和議會……蕭慶之忽然有點懵,難道顧弘川想在他有生之年將國家帶入虛君共和時代?

  玉璧比蕭慶之還懵呢,她真沒想到老顧家這有這樣的主兒,真是魄力十足。

  他們都不知道,顧弘川現在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就算他完成不了這個過渡,他也將盡全力為他的繼任者鋪平道路,他現在已經打算寫信讓一部分年輕官員飄洋過海來接觸西方的文化。

  玉璧聽完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她對虛君共和制一點也不了解。

  但顧弘川很堅定:「嫂子,你曾經說過的讓市井百姓有選擇的權利,其實就是自由與民主對不對,嫂子,你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不關我的事!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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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回歸

  在蕭楨和蕭楠進行他們最後一年的大學課程同時,顧弘川拖著玉璧一起走遍了大西洋帝國以及周邊幾個國家,越看得多,顧弘川的眼界就越開闊。做為一個即將要君臨天下的成年人,顧弘川比任何人都更能知道這一年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他站在比旁人更高的地方來看待大西洋帝國和自己國家的區別。

  至於玉璧,權當旅行,蕭慶之這傢伙就知道專心做學問,哪有工夫陪她旅行。

  「嫂子,你說以後我們能不能平穩地走到這一步,如果君主集權必須要走向虛君共和,怎麼才能在這個過程中避免戰爭的發生。」顧弘川隱約間知道怎麼去避免,但想法還不是很成熟,所以他向他認為有「大智慧」的玉璧發出詰問。

  抱著一小筐熟透的漿果,玉璧不時往嘴裡塞幾顆,對於顧弘川的話題,她一點也沒往心上去,全副心神都放在台上的話劇上。至於顧弘川的問題,她不過是隨口答了一句:「殿下,你不覺得議會和內閣其實起著同樣的做用嗎?如果想平穩過渡,慢慢的把權力下放給內閣就可以了。至於內閣,殿下只需要在將來擔負監督內閣就可以了,理論上來說,內閣的所有奏疏還是需要經過您,但您只需要寫個已閱就行了。」

  如果玉璧認認真真跟顧弘川說這個話題,她八成說不出來,因為她對這個真的不熟。她所說的其實就是明朝的內閣首輔制,她雖然知道得不清不楚,但是她只是啟一個引導作用。如果她不是全副心神都在話劇上,絕對不會這麼隨意地回答,因為這是要決定一個時代走向的重大決策,她怕擔責任。

  就是這幾句話,讓顧弘川更堅信他的嫂子是有「大智慧」的,本朝在世宗時期有了內閣,現在顧弘川想想覺得內閣和議會還真的是很相似。不過現在的內閣完全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嫂子的意思是,可以把決策權交給內閣,皇帝仍然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但大部分時候。只需要看著就行了。」

  「嗯,這樣說就差不多了。慢慢的進行,幾代下來估計就不用看了,但在政務上還要保留一定的提議權。以後就可以用參議院、眾議院、國會等來相互掣肘,做皇帝的隔岸觀火就可以了。」玉璧說完往嘴裡塞了一把漿果。舞台上的話劇已經進行到了高潮的結尾──貴族女孩兒與心儀的平民男孩兒私奔,在女孩兒家裡的圍追堵截下,他們還是被抓了。

  但結局卻是這樣的:女孩兒家中的家長感慨於他們之間的感情之深,終於同意了他們在一起,從此以後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狗屁,這什麼結局嘛,娶則為妻奔為妾懂不懂。好吧,就算這是大西洋帝國,姑娘你沒腦子嗎?你不覺得自己被小白臉兒占走了便宜嗎?那小白臉兒會什麼,會畫幾筆破畫。會寫幾首酸詩,就愛慕他的才華……那跟慶之私奔的都能從這兒排回京城去了。都說夫榮妻貴,他這是藉攀高枝。藉著你踏上青雲路呢!」玉璧開始還真覺得這樣的故事挺好的,可賴不住看得太多了,大西洋帝國的話劇基本上全是這個套路,看多了就覺得虛假了。

  再說,寫那幾句破詩,那幾幅破畫就叫有才,鍾山書院裡早私奔扎堆兒了!

  看著他嫂子彪悍的樣子,顧弘川好半天沒言語,好不容易找回聲音時,卻弱弱地說了一句:「嫂子,涵養涵養。」

  玉璧本來期待個不一樣的結局,結果還是這樣,她還涵養個鬼啊。瞥了顧弘川一眼,她把裝著漿果的小筐子一放,湊上去氣場空前地說道:「殿下,大西洋帝國什麼都可以學,就是這破戲文不能學,這破風氣更不能學。我一想到自家女兒將來可能跟個傻小子私奔,我就想把寫劇本的全吊起來抽死。」

  ……

  陪著笑臉,顧弘川遞了杯水給玉璧,說道:「嫂子,小楠不是那眼根子淺的,再說不是還有哥和嫂子看著嘛。」

  可能真是有女兒的原因,玉璧從前看這類題材的戲劇真沒什麼感覺,在現代莎翁的話劇她真的很喜歡的。但是現在,這類似莎翁戲劇的話劇她完全受不了:「嗯,接下來咱們還去哪兒,如果你不急著回去,我們可以繼續去下一個國家。」

  顧弘川搖頭,看著台上正在謝幕的賞,他覺得自己的周遊列國之旅也可以圓滿謝幕了。既然想要找的答案已經找到了,又何必再四處奔波下去,最關鍵的是,把嫂子拐走這麼久,他怕回布魯克林之後他哥得提刀來剁他:「不用了,嫂子,我們回布魯克林去。準備準備,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要啟程回去了。」

  「嗯,我陪著你走這麼多地方,你不能白白讓我陪你對不對。殿下,我記得你文章不錯的,寫篇戲劇怎麼樣,不要這種私奔題材的,要反私奔題材的劇本。」玉璧決定就算要走了,也不能白白助漲這樣的風氣,當然她也確實是看膩味兒了。

  「啊……嫂子,這個真不是我擅長的,要不請哥給你寫一個。」顧弘川一想到要寫兒女情事這點東西,就覺得頭皮發麻,這種哄女人的東西,還是留給他偉大的兄長去寫吧。

  「也行,反正《西遊記》他都寫了,難道就不能再給我寫個劇本。」玉璧一想到這裡,就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回布魯克林去。

  一回到布魯克林的城堡裡,玉璧就和蕭慶之膩在一塊兒,大半年不見了,這倆真沒分開過這麼久,這會兒一見恨不得天天臉對臉對好。結果,等玉璧一說寫劇本的事,蕭慶之就不幹了,天天跑得比脫韁的野馬還順溜,只要玉璧一說這個,他就沒影兒了。

  某天早上,玉璧看著騎著馬飛奔去學院上班兒的蕭慶之,捂著胸口恨恨地道:「蕭慶之,有膽兒你別回來!」

  「娘親啊,你說的那種故事,爹怎麼可能寫嘛,《西遊記》倒還罷了,這種閨閣戲劇爹不可能動筆的。」蕭楠在準備畢業論文,所以休息在了家裡,對於父母之間你追我趕的戲碼,她真是看足了。

  聽見蕭楠的聲音,玉璧忽然兩眼放光,湊到女兒身邊遞上一個香吻:「楠楠呀,我記得音樂學院也有舞台劇的相關內容是不是,楠楠,要不你來寫這個故事好不好。」

  本來就是用來給女兒看的,如果這個故事能由女兒來執筆,那再好不過。

  對於她娘親的熱情,蕭楠有點扛不住,連連告饒道:「好好好,娘親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橫豎不找我你還得跟爹天天叨叨,做為女兒,我就替爹分一回憂吧。不過,娘親,我的文章可比不得爹,沒有預期那麼好你可不要怪我。」

  摟著女兒修長潔白的脖子,玉璧笑瞇瞇地道:「只要是楠楠寫的,那就是最好的。」

  幾個月後,蕭楠寫的話劇《野薔薇城堡》在皇家大劇院開幕,上演之後,很是引起了一番討論。因為是反私奔的題材,最後有位貴族小姐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如果真有那麼才華橫溢,為何不在功成名就後光明正大來求娶,而是在窮困潦倒時教唆私奔。」

  「這才是真諦。」玉璧現在總算放心了,蕭楠能寫出這樣的劇本來,又引起了大西洋帝國上上下下的討論,不但蕭楠不會再被小白臉騙走,還同時挽救了許多無知少女呀。

  《野薔薇城堡》上映得最火熱的時候,蕭慶之和玉璧已經帶著一家子踏上了歸程。十五年的時光過去,蕭慶之和玉璧都在想,當他們回到京城時,會是什麼樣的一番光景。問顧弘川時,顧弘川始終是但笑不語,只讓他們回去親自看。

  在離開大西洋帝國時,顧弘川和亞瑟商議好了兩國之間的訪問時間,將由亞瑟和王後帶領一支隊伍訪問「中國」。顧弘川直到上船後,才想起問玉璧:「嫂子,為什麼他們都稱我朝為中國?」

  「位於世界中心的國度,你覺得這個解釋怎麼樣。」玉璧總不好說,她一出國,就下意識覺得自己是中國人,所以當亞瑟問起她所在的國家叫什麼名字時,她毫不猶豫地說「中國」。後來蕭慶之也默許了,他們就一直這麼稱呼了下來。

  顧弘川以為是大西洋帝國對當朝的尊稱,所以也沒放在心上,解釋也不錯,顧弘川咂著嘴說:「那就叫中國吧,不過大西洋文裡,為什麼用china這個詞,這個詞不是瓷器嗎?為什麼為是tea,為什麼為是silk。」

  「這個……我也不清楚耶。」玉璧才不會說這是從她嘴裡流傳出去的呢,反正抵死不承認就對了。

  蕭慶之也不揭穿她,只是笑吟吟地看著她,這樣的問題他也曾問過,不過玉璧完全是搪塞過去的。蕭桓和蕭楠則很興奮地描繪著故鄉的樣子,他們都很好奇,自己出生的國度是怎麼樣的景致與風俗,在那裡他們又會遇上什麼。

  只有蕭楨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歸來朝天子

  在海上走了三個多月,除了偶爾停靠補充水和食物之外,大家都在船上生活。某天早晨,玉璧還在睡夢裡,就聽到了耳邊響起一陣歡呼,有人在喊著「看到陸地了」,也有人在問「那就是海州的港口嗎」。

  玉璧揉了揉眼睛,一看蕭慶之早就起床出去了,她梳洗了一下換了衣服走到甲板上,果然看到了地平線,而且正在越來越近:「能看到海州了?」

  「嗯,先去吃早飯吧,起碼還得再走幾個時辰。」蕭慶之看著玉璧揉眼睛的樣子,忍不住就想低頭啄一下她的臉,卻被蕭楨輕咳一聲阻止了。

  蕭慶之看著蕭楨十分不滿,蕭楨攤手很無辜地說:「爹,這裡已經不是大西洋帝國了,注意言行舉止。」

  聞言,蕭慶之不免覺得有些鬱悶,歎了口氣,摟著玉璧往船艙裡走,到底忍住了親吻自家小玉璧的衝動,卻禁不住有些悶悶地看著玉璧,聲音沉沉地說:「早知道還不如不回來呢,至少在大西洋帝國,我在學院門口親你,也沒人會覺得不可以。」

  捂著嘴眉開眼笑,玉璧說:「可是,這裡才是家。慶之,不要告訴我你真的不想回來,其實你心裡早就想回來了,只是桓兒他們幾個的學業沒完成,這才絆住了你。如果我沒有安排他們幾個去上學,你啊,早就會喊著回來了。」

  那倒是真的,不過蕭慶之不後悔這十四年在大西洋帝國的日子,舒心平靜得像一首十四行詩:「但是我不後悔,從出海到現在十五年過去了,這十五年,是我們最生活得最沒有憂慮的十五年。而且,桓兒他們真的學得很出色,如果我們沒有出海,他們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幸福快樂、自信大方。」

  「嗯,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其實。玉璧每每想到要回京再重新面對那裡的一切,就覺得挺壓抑的。不過她也清楚,她那點壓抑,跟蕭慶之肩頭的壓力比起來,壓根不算什麼。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站在蕭慶之身邊,支持他、幫助他。

  從海州到京城十幾天的車程,蕭慶之、玉璧和顧弘川、蕭楨倒還好,蕭桓和蕭楠卻整天嘰嘰喳喳個不停。這裡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實在太新鮮了,等到京城時。兩小的已經完全被迷住了。與大西洋帝國完全不同的建築和衣著,那寬袍大袖行走在中式建築裡的情形讓他們驚豔不已。

  「哇,哥。這裡太美了,我現在知道為什麼爹總說布魯克林就是個光禿禿的石頭城了。哥看街上的蔭蔭垂柳,看那些陡角飛簷和燕子,看盛開的花朵和衣衫飄裾的行人,美得就像一幅畫卷。」蕭楠一路走來,早就被這樣的景致折服了,就算她是在大西洋帝國長大的,但是自從雙腳踏上祖國這一刻,她就被她迷住了。

  「舅舅。」蕭楨忽然喊起來。

  「舅舅,哥,是娘親的哥哥嗎?」蕭楠問道。

  蕭楨衝她點點頭。蕭楠就先於玉璧撲了過去,好在她清楚這裡的禮儀和規矩,很是守禮地躬身行了個晚輩禮:「見過舅舅。我是蕭楠。」

  本來還想責備小妹幾句的陳玉琢一看到蕭楠,哪裡還顧得上,這亭亭玉立的小丫頭像照滿城池的溫暖陽光一樣:「都怪小妹,怎麼能一聲不吭在外這麼多年,看看都錯過了什麼。一回來你們都這麼大了,都沒機會讓舅舅好好照拂過你們兄妹三個。」

  等和幾個小的打了招呼,陳玉琢就站到玉璧面前看著她,玉璧嘿嘿乾笑道:「哥,你看我都一把年紀了,你總得在孩子面前給我留點面子是不是。」

  見自家小妹看起來和離開時幾乎沒有太大區別,陳玉琢知道她過得很好,也就完全放下這顆心來。也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不過小妹這模樣可真看不出年齡來,看著怎麼也就二十幾不到三十的模樣:「行了,你們先去洗漱了,待會兒隨殿下進宮去拜見陛下。等拜見過了陛下再到西街來見爹娘,好在爹娘身體好,你這丫頭真是一點也沒把爹娘放心上。」

  「我錯了,哥先回去吧,我們明天去見爹娘。」玉璧說完和蕭慶之一道向知趣園去,顧弘川也跟著他們去了知趣園,看樣子是要全程把他們送到淳慶帝跟前才安心。

  洗漱更衣後,一家子坐上馬車去宮裡,碧瓦朱牆次第呈現在他們的眼前,對蕭慶之和玉璧來說這是熟悉的地方,倒沒什麼新鮮的。但對蕭桓和蕭楠來說,皇宮是足可以震撼住他們的建築。

  「它真美,以前我覺得布魯克林王宮也不錯啊,現在才知道建築的美還可以呈現完全不同的風格,厚重恢宏又雍容華貴。曲徑通幽,花影重重,現在總算知道爹寫的那些句子從哪兒來了,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寫出這樣的句子來。」蕭楠回來之前有種種猜測,現在成了滿心歡喜,她還想過如果不喜歡這裡,或者不習慣,就回大西洋帝國去,反正在大西洋帝國她也是貴族小姐,不會吃虧的。現在,蕭楠決定以後還是要定居在這裡,家鄉的美才能溫暖心靈呀。

  宮人把蕭慶之和玉璧他們幾個引到廣和殿去,淳慶帝正在廣和殿裡等著他們的歸來,其實淳慶帝心裡也有些打鼓,這一去都十五年,也不知道兒子媳婦和那幾個小的長成什麼樣了。小的不會長歪吧,大的不會變得太多吧。

  「陛下,廣毅侯、陳尚令求見。」

  「宣。」

  十五年風風雨雨過去,蕭慶之和玉璧再次站到了淳慶帝面前,行過大禮之後,一家子站起來,本來預想過淳慶帝可能白髮蒼蒼垂垂老矣,渾身滿是沉沉暮氣。抬起頭來一看才知道,淳慶帝現在頭髮花白,倒是黑髮多,精神頭也很好。

  「跑得挺遠,朕要不讓小六去請你,你還不打算回來是不是。」最初的歡喜褪去後,淳慶帝心頭就有怒意湧起,這小子太不拿他當爹看了,這麼些年居然連句問侯的話都沒有。大部分時候,蕭慶之的書信都是給陳氏夫婦及太子、蕭家的,獨獨沒有給他的,這讓淳慶帝心裡不忿極了。

  「陛下,微臣早就想回來了,只是一直為兒女的學業所絆,這不他們學業一完成,微臣就領著他們回來拜見陛下。」蕭慶之趕緊撇清,要不然還不知道淳慶帝得怎麼收拾他。

  淳慶帝這才微微收起怒意,移開視線去看三個孩子:「這是桓兒吧,眼神還是那麼清亮。」

  蕭桓趕緊上前拜倒謝過,輪到蕭楨時蕭楨也上前拜倒稱謝,等誇到蕭楠了,蕭楠卻忍不住說了一句,她覺得是贊美來著:「陛下,您是我見過最有威儀氣度的君王。」

  嗯?這話猛一聽真像誇獎,再細琢磨,敢情君王還能論堆的。淳慶帝搖搖頭,蕭慶之連忙上前告罪:「陛下,小女像玉璧年輕的時候,一樣的口沒遮攔。」

  「弘川的書信上提了,朕記得,在你們說的歐洲,還有許許多多的國家,這話倒也沒什麼。」淳慶帝到底愛烏及屋了,看著蕭楠這模樣,打從心眼裡覺得歡喜,哪裡還會怪她。

  彼此間敘了會兒親情後,淳慶帝就把玉璧打發走,讓她領著蕭楠去給皇后請安。玉璧知道這父子爺孫幾個有話要談,她帶著蕭楠跟著宮人繞過花園走進鳳藻宮。其實皇后也不是多麼想見她們母女倆,謝春江封了王,蕭慶之的身份也肯定沒遮掩住。正室見私生子的媳婦兒,不要指著皇后有多熱情,玉璧也懂味兒,只見了禮就出來了。

  「娘親,那我們現在去哪裡,到廣和殿外去等爹和哥哥他們嗎?」蕭楠問道。

  太后這會兒已經過世了,要不然還能去壽寧宮坐會兒,玉璧想了想,領著女兒去御茶房唄。不管怎麼著,御茶房裡肯定有她的熟人,去那兒坐也說得過去。御茶房現在是當初的小喜子,如今的何公公掌管著,熟人一見相談甚歡,不過身份到底不一樣了,客氣恭敬多過熟悉親近。

  直到擺午膳的時候,玉璧和蕭楠才重新見到蕭慶之他們,倒像是談得不錯,從臉色氣氛上看得出來,沒鬧開也沒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

  午後從宮裡出來,玉璧才問蕭慶之,蕭慶之說:「陛下說殿下登基後便賜王府,我拒絕了,其他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說了禪位的事,再有就是幫著殿下講述虛君共和制。中間也說了一些我們在大西洋帝國的生活瑣事,大致上,陛下是同意內閣輔政的,但對內閣輔政陛下也還有些顧慮,還得慢慢計劃……不過為什麼殿下說這是你的主意!」

  睜圓眼睛,玉璧懵了,她怎麼都記不起來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怎麼什麼都往我頭上推,我就一路陪吃陪喝陪玩,根本沒發表過意見好不好。你覺得這像是我能提出來的主意嗎,我覺得倒像是六殿下藉著我的名頭來說的,跟我真沒關係。」玉璧大喊冤枉。

  卻見蕭慶之和幾個小的都點點頭,蕭楨說:「娘親,我覺得這絕對是你能提得出來的主意。」

  真的不關她的事,玉璧苦著臉試圖讓大家相信她是無辜的,但是他們都很有默契的忽略了她無辜的表情和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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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禪位

  拜會過陳氏夫婦後,玉璧和蕭慶之去拜會了曾經的太子,如今的莊親王顧弘承,見到蕭慶之回來,如今已做了十幾年悠閒自得親王的顧弘承多少有些歉疚。他心裡明白,如果不是蕭慶之遠渡重洋,謝春江的事情勢必會牽連到他,自己當初太過想當然,好在蕭慶之溜得頂快。

  「抱歉,是我當年太激進。」顧弘承早些年為這事受過罰,那時候其實心裡還是有不平的,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安閒的親王生涯讓他體會到了更多的東西,又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呢。

  「殿下,是非對錯都已過去,我們如今唯一應當做的就是珍惜我們剩下的時光,和親人相聚,與朋友相見。」十五年不見,蕭慶之心中真的是什麼都已經消散去了,做了十幾年的大學教授,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學子,他的心已廣闊得如同海洋能容納一切。

  用午飯前,顧弘承特地去請來了謝春江,謝春江如今是吳王,屬地正是吳州。難兄難弟相見,惺惺相惜,謝春江不待蕭慶之起身就把他按在了椅子上:「你要是敢給我來一句拜見殿下,看我跟不跟你翻臉。我說哥,你能耐啊,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一直瞞著我,真是大大的不該。」

  「潮生,這麼些年不見,你脾氣倒變壞了。」蕭慶之還是站了起來,不過卻只是攬著謝春江和顧弘承的肩,哥仨兒一點隔閡也沒有地在園子裡相顧而笑。

  經年風雨終相見,每個人都比當初要成熟,都有家有業有妻有子的人了,什麼樣的過去都是可以束之高閣任其去蒙塵的。

  整整一個月,蕭慶之都在大大小小的宴席裡輾轉,有不少人開始打聽幾個孩子的婚嫁問題。卻被蕭慶之一句話就堵了回去,蕭慶之說:「他們是在大西洋帝國長大的,在那裡婚姻由他們自己作主,我們蕭家也歷來是以兒女的意願為先的。當然最終還是需要長輩的許可。」

  這句「我們蕭家」讓當時在場的蕭家人心肝兒都疼了,您老人家身份都大白於天下了,怎麼還能張嘴就來一句「我們蕭家」。不過蕭家人還是覺得臉上有光的,就因為蕭慶之這一句話,蕭家未婚的少年少女們也心懷感激。

  當宴席終於不再那麼頻繁時,玉璧避開一家子。單獨找到了蕭楨:「楨兒,你不想說我是不會逼你的,但是如果心裡有什麼事,為什麼不跟我說說,或許我們一起商量著能解決呢。」

  其實蕭楨也想說。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娘親,上一回我娶的是淮南侯的長女。」

  「怎麼,看你的臉色。似乎有內情。」玉璧當然很關心兒子,關心兒子的同時能聽得八卦緋聞就更美妙了。

  「我曾經辜負了她,應該是要還報的,只是我和她從來不曾對彼此心存任何情意。像娘親和爹那樣的相處相對,我們可能再過三生三世都做不到,我和宣安縣主之間,彼此都很冷淡,我們的婚姻也只是源於六叔的賜婚。」蕭楨和宣安縣主的過往。真的十分複雜,宣安縣主是個很張揚的女子,愛憎分明且真性情。所以在對他的時候從不曾遮掩她對自己的毫無情義可言。

  玉璧覺得這肯定是個很複雜的故事,也不多問,免得給兒子傷口上撒鹽:「那麼。你現在想怎麼辦呢?」

  輕歎一口氣,蕭楨說:「這一回,我和宣安縣主還是不要互相耽誤了吧,我曾聽聞,她在閨中曾有過心儀之人,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看得出來用情很深。娘親,如果可以,替兒子幫她這個忙,成全她和她的心上人。」

  她倒沒想到,兒子居然有這麼聖母的時候,不過,相看兩不喜不如各自再尋找新的配對兒。因此,玉璧點點頭,答應了兒子的求助:「好,下個月淮南侯也會進京觀禮,宣安縣主才十四,應該還沒有訂親,我私下問問她,如果真有心上人,我會幫她得償所願。」

  暫時放下心中的負擔,蕭楨見左右無人,投進玉璧懷裡,汲取著來自母親身上的溫暖氣息:「娘親,這一回能看到你們都好,我就知足了,其他的,不強求。」

  「幸福也不是強求能得來的,楨兒,不管你宣安縣主還能不能走到一起,你都要相信自己能幸福圓滿。」玉璧說完拍拍兒子的背,母子倆這才又分開,看著眉眼漸漸豐朗的兒子,玉璧心中越來越覺得該給孩子們訂親了。

  蕭慶之一進屋就看到母子倆抱在一起,看樣子,蕭楨又糾結於他的「前事」了。蕭慶之放下簾子,衝母子倆說:「明天芙蓉園有宴會,玉璧你帶三個孩子過去看看,有合眼的不妨相看相看。」

  這就是夫妻默契,她才想到,蕭慶之就提出來了:「行,明天我帶他們三個去。」

  八月,各路王侯親貴和在外的二品以上大員都回京,所為的只有一件事,淳慶帝禪位六皇子顧弘川。對於這個禪位,朝中內外的臣子們都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幾年顧弘川的能力,眾大臣看在眼裡,滿意在心裡,自然是十分贊同的。

  定年號時,翰林院擬了三個讓淳慶帝選,淳慶帝倒好,看都不看一眼推給了顧弘川,顧弘川最後選了「熙和」為自己登基後的年號。禪位後,淳慶帝與皇后退居壽安宮,尊太上皇和太后,太妃們則是有兒女的可以隨兒女,無兒女的榮養在壽寧宮中。

  當王公大臣們俯首伏拜成一片黑鴉鴉的腦袋時,顧弘川終於有了初登天子之位的感覺,不是天下在手的權高位重之感,而是壓力。偌大的天下,現在就在他手中,是興是亡只在他一人一己之念中。

  「眾卿平身。」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同時加封了一批老臣,蕭慶之加了一階爵位,如今是廣毅公。到底是蕭慶之拒絕了,所以沒有封王,這事兒臣子們心裡有數。

  顧弘川登基之初並沒有對現有的制度進行改變,而是兢兢業業地按著淳慶帝的步伐去熟悉一切,只有徹底從帝王的角度熟悉這一切。才能更有把握改換制度。於是乎,蕭慶之成了顧弘川身邊必不可少的人,但是蕭慶之很煩吶,他又不是二十幾的小年青兒了,天天光盼著陪陪妻子兒女就覺得心滿意足,哪有功夫天天跟你玩這些。

  於是。蕭慶之大袖一揮,把蕭桓扔到顧弘川身邊做牛做馬,比起蕭楨這個作弊的重生者來,蕭桓對虛君共和制的理解要高得多。也是蕭楨跑得快,他一回來就著手布置開醫院,現在全心撲在那上面,都不怎麼著家。

  「盛安,既然照搬大西洋帝國的憲法不合乎國情。那麼我們應該怎樣逐步建立合乎國情的立法。」顧弘川問完,同時在場的淳慶帝和他一起看向蕭桓。

  做為一個專業學哲學,專門研究過東西方體制差異的哲學家,蕭桓在這上面可以不加思索地侃侃而談。而且他心中保留了他對皇權的敬畏,並不會說太逾矩的話:「陛下,我們現在要面對的是,在這裡只有針對平民百姓的法律,而沒有針對特權階層的立法。但是一旦要把權力放開。那就必須有約束他們的條款,所以現有的法律條款並不是不可以繼續沿用,只不過那是《民法》。我們現在要立的憲法是約束決策執行者,使他們時刻牢記,他們的權利是陛下所賦予的。他們一旦違反了憲法,那麼陛下不但會收回他們的權力,還會有相應的條款來嚴厲地懲處他們。」

  蕭桓接著還說了很多,顧弘川倒是能聽懂一半,淳慶帝只聽得懂五分之一。最後蕭桓一看,不對,還是用簡單一點的話來總結一下吧:「最終我們需要達到的目的只有一個,讓他們明白,陛下給於他們刀劍,而憲法就是懸在他們頭頂上的刀劍,一旦他們違反,來自憲法的刀劍就會落下來。至於國會議會,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我們現在暫時還不需要他們。」

  「我大概明白了,刑部和司法廳就是警察廳和法院,憲法刀劍掌握在他們手中,但我保留一定的豁免權。三省六部都受轄於內閣,內閣受受轄於我,然後慢慢轉變,讓內閣受制於憲法,而憲法有專門的執行者,最後我就什麼都不用幹了。」顧弘川想到美好的前景,忍不住高聲笑出來。

  淳慶帝冷眼一瞟,顧弘川又息了聲:「桓兒,需要多少年?」

  「大西洋帝國以及其他周邊過家,從集權制到共和制從十年到一百年不等,低於二十年的基本受益於戰亂。但是我們現在坐在這裡,就是為了避免戰爭的發生,所以不會少於二十年,鑒於風俗民俗和人文環境的因素,我覺得我們至少需要五十年來慢慢施行。」蕭桓又不是傻子,才不會急著來辦這件事,萬一辦砸了他就是千古罪人,他可不想將來自己成了一塊墓碑時,被來自百姓的口水給淹沒。

  ……

  「我就知道,父皇您不安好心呀!」顧弘川掐算,自己得活到八十歲,勉強能看到共和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得到實現。怪不得,淳慶帝在他說將來自己不用管事後去周遊列國時,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陛下,有位自稱來大西洋帝國的外交官員求見,是經蕭大人之手薦來的。」

  「他自己為什麼不來!」淳慶帝怒了,明擺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自己的兒子了,居然躲得連宮門邊兒都不摸了。

  顧弘川見狀,趕緊揭過這茬和去:「宣大西洋外交使節到永和殿。」

  「我也去看看,到底是一群什麼人把你給蠱惑了!」淳慶帝現在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兒大不但不由娘,也不由爹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來自大西洋帝國的友好訪問

  大西洋帝國的外交官員不是別人,正是斯特林公爵已經承襲了爵位的長子,當然還是斯特林公爵,不過顧弘川跟這位還挺熟,見了面互相問侯,也不稱爵位,只稱名字。

  當然,斯特林公爵還是很知趣的,他來之前已經了解了這裡的風俗和制度,所以沒跟顧弘川勾肩搭背哥倆好,而是恭敬地行禮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您好,我為您帶來了敝國國王陛下,亞瑟•斯麥爾十七世的真摯問候。自從布魯克林一別後,聽聞您登基為帝,陛下惜兩國有萬里之遙,不能親自來向您道賀,特派在下奉上禮,並轉交信件。」

  淳慶帝在一邊見人還算有規矩,雖說沒跪,但其實當朝也不興跪禮,除罪犯之外,只有在重大的儀式上才需要跪拜。斯特林公爵又說得一口地道的漢語,雖然多少有點味兒,但這讓淳慶帝很舒心。

  當著斯特林公爵的面,顧弘川打開了信件並接受了賀禮,賀禮是一面素銀雕花水銀鏡,大概三米高一米寬,不奢華但很震撼人心。當朝沒有水銀鏡,這面用純銀裝飾的水銀鏡一出現就足夠奪目:「尊敬的皇帝陛下,貴國的公爵蕭大人曾經說過一句話,清如水,明如鏡。敝國國王陛下真誠地預祝您治理的國度如同這面水銀鏡一樣,乾坤朗朗清明處處。」

  跟在蕭慶之身邊長大的斯特林公爵說起這樣的話來毫無壓力,或許老斯特林公爵正是知道總有一天,不是自己就是自己的繼承人將會踏上這片土地,所以老斯特林公爵和如今的斯特林公爵都努力地學習漢語。

  「是個明白人。」淳慶帝輕聲說道。

  蕭桓在一邊直樂,要是老斯特林公爵,那馬屁拍起來才叫行雲流水呢。

  「請代我感謝斯麥爾十七世,伊文,也同時感謝你的到來,你不僅帶來了友誼。也同時帶來了亞瑟即將到訪的消息。相信很快,我們這些老朋友又能在這裡相聚,我在你們的國家看到無數美麗的風景,也希望你們在我們的國家領略到。」顧弘川說完,又想起是不是該設宴款待一下伊文,畢竟自己到大西洋帝國可是參加了一路的晚宴。從港口直到布魯克林王宮。

  但是兩國風俗不同,所以顧弘川解釋了幾句後,決定讓蕭慶之設宴款待伊文,相信伊文也只有在蕭慶之那裡才會正正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在伊文到來的一個多月後,偉大的吃貨陛下終於到了海州。一下船就被鮮美無比的滿桌子海鮮給迷倒了,差點就不想走了。王后差點都想直接忽略掉亞瑟,陳說得對,吃貨是扶不上牆的!

  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處,吃貨陛下都有種自己應該是這個國家的人的感覺。如果不是自己身為一國國王,死都要賴在這裡,再也不回那個食物匱乏得可憐的國家了。

  等到吃貨陛下終於到達京城時,已經是十一月底了,因為來的是另一個大國的君主,顧弘川在京城外率眾臣相迎,並設下酒案。吃貨陛下終於感受到了這個國家恐怖的一面,那三碗醇美的酒喝下去像是點著了火一樣,如果不是顧及國家的顏面,吃貨陛下肯定會暈倒當場。

  顧弘川順手扶了吃貨陛下一把,省得他在兩國君臣面前丟臉:「亞瑟,我說過,一旦你到我們的國家來,我會讓你深切地感受到,什麼才叫酒會!」

  吃貨陛下沒被三碗酒弄暈,差點就被顧弘川這句話嚇暈了:「噢,NO,顧,這是不對的。朋友來了,當然應該好酒好菜,可把朋友灌暈是不合乎禮儀的。」

  看著吃貨陛下極力忍住想跑的扭曲表情,顧弘川心情大好:「噢……很抱歉呀,亞瑟,我忘了告訴你,在我們這,把遠道而來的朋友灌暈才是真正的好客。」

  「我能不能要求現在就啟程回去!」天啊,這個國家的人太可怕了,看他們剛才喝酒眼都不眨的樣子,就能想到這個國家全是酒鬼。怪不得蕭在他們國家從來沒有醉過,在這麼一群人裡長大,輕易是不可能被灌醉的。

  「當然不行……眾位愛卿,遠來是客,愛卿們可要好好招待,千萬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怠慢。美味佳餚不能少,醇香美酒更是不能少,如此眾卿可明白。」唔,顧弘川心底想,逗一國君主果然比逗其他人更好玩一點。

  「臣等遵命。」國人的傳統是,灌醉遠道而來的客人,不僅是好客,還是面子!可憐的大西洋訪問團,不知道會不會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

  得益於蕭慶之在布魯克林十幾年的東方文化教學,來的貴族和外交使節裡大部分人都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甚至有幾個一嘴兒地道的京片子。這樣一來語言障礙沒了,更好交流。

  一進城門,看著御街兩側的各種鋪子,貴族們雙眼放光,茶葉、絲綢、瓷器,柔軟潔白的紙張和各種各樣的貨物,如果不是保持著貴族應有的禮儀,他們早就撲上去開搶了。這些帶著大把金銀遠道而來的客人們,此時早已經充滿了對這個國家發自內心的熱愛。

  這簡直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而吃貨陛下則看著那些酒樓飯館暗暗掉口水,心中發下宏願:「一定要吃遍這裡所有的館子。」

  因為這個時代還沒有所謂的「作秀」之說,訪問團來之前,只是要求進行打掃,而沒有其他的刻意安排,所以街道上呈現的一切都和平常是一樣的。只不過多了些好奇的眼神偶爾瞟一眼,不過天顏是不容褻瀆的,所以百姓們看得很不著痕跡。

  現在京城的百姓也都是吃過見過的主兒,這些年來的黃頭髮藍眼睛外族人還少了,不過是這回人多,看個熱鬧罷了。該吆喝的照吆喝,該砍價的照樣砍價,總之平時幹嘛今兒還幹嘛。

  「誒,新鮮出爐的上湯大肉包勒,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嘗一嘗試一試,不好吃不要錢……」

  那香氣兒順著小風飄過來,吃貨陛下看了一眼,很是怨念地扭過頭不去看,這一路上誘惑實在太多了。各種冒著熱氣的食物不時隨風飄來,在寒冬裡實在太過明顯。顧弘川見狀,看了一眼一側的侍衛暗暗指了指亞瑟和路邊的鋪子,侍衛會意。

  等到吃貨陛下進宮,看到眼前擺滿了他剛才見過的所有美味,眉開眼笑得恨不能簽下一大堆喪權辱國的條約:「親愛的顧,你要的人我都給你帶來了,要怎麼用你看著辦。薪水還是由我們支,你們管吃管住就行了。」

  對於吃貨陛下來說,管吃就夠了,其他的什麼都可以忽略。

  蕭慶之看著他的「得意門生」恨不能上大嘴巴子抽他,真是丟人敗興,再看看朝臣們含笑不語不時看看亞瑟,又看看他的眼神,蕭慶之恨不得趕緊回家去:「國王陛下,午宴將在稍後進行。」

  吃得已經把禮儀暫時放在一邊的亞瑟猛然間站起來,做為蕭慶之的學生,他明白這是蕭慶之在提醒他,你失禮了,他臉嗆得通紅地向蕭慶之行禮道:「是,老師。」

  然後吃貨陛下正襟危坐,開始向眾人介紹起自己的王后和隨行的幾位重要大臣,顧弘川則命臣子們介紹自己。一時間,氣氛終於從吃吃喝喝中變成了官方外交場合,亞瑟完全不為自己剛才的失禮而覺得尷尬,反而熱情地和朝臣相互問侯。

  這樣的場合其實就是熱鬧熱鬧,談談兩國之間日後的國事往來,至商務往來和學術交流這要的事,帶過一兩句就行了,這樣的事將由戶部、翰林院和大西洋帝國的商貿團及布魯克林皇家學院去溝通。

  等到擺屬於本朝的皇家午宴,亞瑟終於確定他是真的不想回去了,這些美食看著像藝術,吃起來更是美味至極。反正具體的事務有下邊的人去處理,他就每天讓他親愛的老師和師母帶領著嘗遍美食就好了。

  「我只有一個要求,一定要引進更多的食材,看看我們國家匱乏的食物吧,再看看中國的食物吧。我們的百姓比起他們的百姓來,簡直像是生活在遠古時代,我們要讓我們的百姓像他們的百姓一樣享受豐富而美味的食物。」吃貨陛下深諳一個道理──能吃飽飯又沒有生命危險的話,大部分人是不會去鬧革命的!

  「陛下,我發現他們這裡的主食追根究底只有兩種,但是他們有無數種做法。這裡的蔬菜和肉類多種多樣,烹飪手法更是數之不盡。所以我們不但要引進食物,更重要的是引進更多的烹飪人才,這樣我們不僅能解決大部分平民的食物問題,還能促進我們兩國之間的往來。」

  「陛下,我們兩國間的文化已經交融在了一起,我建議,與中國結盟,雖然我們隔著遙遠的海洋,但也正是因為我們隔著遙遠的海洋,所以我們可以成為彼此最強大的後盾。遠交進攻,蕭大人說的正是如此,有什麼比兩個大國之間的結盟更互惠互利。我們已經熟悉了他們的文字語言和風俗,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熟悉我們的,並開始歡迎我們的到來,就如同我們歡迎他們到我們國家去一樣。」

  其實,吃貨陛下最想拐走的,是中國所有的廚子。

  為了好吃與吃好這偉大的理想,結盟吧!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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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結盟與結親

  兩個大國之間的結盟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需要簽定盟約國條款,每一個條款都需要仔細推敲。比起翰林院和律法司的逐字逐句推敲來,大西洋帝國的商務大臣和外交大臣則要相對來說輕省得多。

  《中西結盟書》最終敲定後,吃貨陛下很歡快地和顧弘川舉行了盛大的簽字儀式,在京城百姓的熱情圍觀下,完成了這一史詩般的場面。把字一簽,吃貨陛下就徹底放心了,先是拜托顧弘川搜集各類蔬菜水果種子和苗木,然後又收集各類可以引進的水產,最後又請顧弘川准許他廣天下招廚子去大西洋帝國。

  「這事兒簡單,舉辦個什麼擂台賽,各郡先選著,選上來最後到京城來打擂台。按亞瑟對吃的熱情來看,估計能到京城來的廚子他都願意帶回大西洋帝國,一定要事先說明,一旦進京,就意味著必須到大西洋帝國待上幾年。當然,亞瑟肯定願意花大筆金錢來當薪資。」當顧弘川問起選廚子的事兒時,玉璧雙手一拍,又有熱鬧看了。

  正好,廣毅公府也該選幾個廚子,她現在也不能成天圍著灶台轉悠了,不是她不愛做飯,主要是不太像樣兒。

  廚神擂台賽定下章程,開春後舉行,吃貨陛下一來就正好趕上臘月過年,他深切並深入地領略了一番中國的美食文化。過年的各種麵點,各種飲食風俗都讓吃貨陛下著迷不已。至於來的貴族們,眼下正在請鍾山書院幫忙造船,他們要很多很多船,要載很多很多貨物回大西洋帝國。

  「顧,這太慢了,老師開辦的書院幾個月才能造一艘船。你們的造船工藝如此先進,為什麼不開辦造船廠,顧,我相信我們的海上貿易通道開通以後。將會有無數的商機。噢,在我的國家,造一艘船真是太貴了,在你的國家造一艘船要便宜三分之一,而且是那麼結實耐用又美觀。」吃貨陛下偶爾還是要幹點正事的,做為一個國王。也不能成天除了吃就是吃呀。

  而顧弘川現在已經適應了吃貨陛下聽風就來雨的脾氣,所以亞瑟說造船廠,他一點沒放在心上。還是跟蕭慶之一起進宮的玉璧在旁邊聽了,忍不住插嘴:「我覺得這事兒可行,陛下。造船廠不但可以讓很多人有活幹,還能帶動手工業的發展。陛下,人一旦有了活幹,就會覺得生活有奔頭,才會想更多的主意讓自己生活得更好。陛下要治不世之盛世,便應當自下而上都煥發著盎然生機。」

  雖然玉璧近現代歷史學得很渣,不管東方西方都很渣,但是她清楚一條,手工業式的小作坊想朝工業文明邁進,就必須從現在開始。從造船廠開始,慢慢引導進入蒸氣機時代。有中山書院和布魯克林皇家書院合作,將來遲早有一天會從這群人裡出現屬於這個時空的偉大發明家。

  玉璧的三言兩語如今已經輕易左右不了顧弘川了,但備不住旁邊有個吃貨陛下,一開口就是幾百條船。吃貨陛下也在打自己的小算盤,這幾百條船從海上飄回去,賣給周邊的國家也好。自己用來民用或軍用也好,反正不會虧本。

  「那便著工部去辦,我讓內閣議一議,造船想來還是開在沿海合適,讓內閣在今年封印前把章程定下來。另外,亞瑟,你是不是讓你帶來的人收一收手,我可不希望京城周邊的百姓今年連過年的貨物都買不著,別再讓你帶來的人揣著金子四收搜刮了。」以前賣不出去的貨積壓下來,做君王的得操心一下百姓生計,現在倒好,不操心賣不出去貨,還得擔心這群人如蝗蟲過境一般的搜刮。

  說到這個話題,玉璧也忍不住樂,大西洋帝國來的貴族老爺們什麼都缺就是不差錢,經常一進某個鋪子,直接上來就是一句:「這店裡的東西我全包了!」

  豪邁無比的且不講價的行為讓京城及周邊的商戶們很是發了一筆橫財,想到這裡,玉璧又說道:「亞瑟,你不能只搜刮而不貢獻,我記得你們帶來的船上也有不少貨物,為什麼不拿出來賣?」

  亞瑟確實帶了好幾船東西來,但帶來的東西能賣出去的早賣光了,沒賣出去的估計也沒人要了。如咖啡豆已經被梁廣舒認定為是某種藥材,除了玉璧,連蕭楠都不習慣這玩藝兒,而且玉璧也不是很喜歡。所以咖啡豆就擺在那兒長毛去了。

  「只剩下咖啡豆了。」亞瑟現在自己都不愛咖啡了,看看人家中國,多少好喝的。光就個早飯都能換許多種花樣,更別說平時閒著沒事兒喝的各種飲品。

  「那就沒辦法,咖啡豆真沒人要,你一煮出來給人喝,人還以為你沒事請他們喝藥呢。」玉璧其實也想趁這東風掙點錢,可現在廣毅公府的財富已經挺驚人了,這些年鄭家幫忙打理著各處的產業,光鍾山書院這十幾年來就掙了個盆滿缽滿。

  「對了,嫂子,桓兒和楨兒、小楠他們三個的婚事你怎麼看,可有主意了?」其實顧弘川壓根不想摻和這事兒,他在大西洋帝國待了一年,知道這三個侄子侄女是什麼樣的思想。但備不住淳慶帝天天壓他上頭,讓他操心操心這事兒,這不,因為三個孩子的婚事,蕭慶之都被淳慶帝拎去訓話去了。

  婚事,玉璧說起這個就想望天,蕭楨說蕭桓終身未娶,而蕭楨那位宣安縣主確實心有所屬,沒有蕭楨橫插一槓子,估計婚事也快了。至於說蕭楠,玉璧怎麼也不可能把她嫁到齊家去:「沒主意,我要有主意就替他們做主了,桓兒和楨兒還好,小楠我是真的用了心去相看,可看著哪家都不滿意。」

  原本在一邊跟亞瑟的事務官小聲探討學術問題的蕭桓一聽,連連擺手,淡淡然地說:「娘親,不用管我,我有主意了。」

  嗯?玉璧斜著眼睛看向蕭桓,蕭桓自認臉皮厚的,都被他娘親的眼神給看得紅了臉:「說說看,正好趁著陛下在,給你做了這主。」

  顧弘川聞言笑瞇瞇地點頭:「是啊,盛安快些講來。」

  亞瑟卻在一邊作傷感狀地說:「噢,桓,你的消息傳回布魯克林的話,滿城的女孩兒都會為此而傷心流淚的。」

  被這些無良的長輩一鬧,蕭桓咳了幾聲,臉愈發紅起來:「娘親……」

  「翰林院張學士的長女。」蕭楨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張嘴就把他哥給賣了。

  「張若瑜?桓兒,你眼光很奇特嘛,都快趕上你爹了。」張若瑜是張學士與髮妻所生,如今張家是繼母當家,張若瑜這姑娘在夾縫裡長大的,不怎麼受重視,連張學士都不甚愛護。那姑娘性子很……怎麼說呢,溫溫從從的,但絕對不是個好欺負的,像塊抱著棉花的水晶,倒沒想到蕭桓居然瞧上張若瑜了。張家和廣毅公府僅有一條巷子之隔,倒是抬頭不見低頭見,能看進眼裡倒也不稀奇。

  「娘親,哥說過要能一起走千山萬水,又能一起秉燭夜談,最重要的是還得做一手好菜。這三條,張小姐都符合,不但符合,還和咱們家小楠妹妹交情不錯。哥說了,小楠妹妹有水晶心肝兒,她能親近的人錯不了。」蕭楨打趣著自家兄長。

  得,原來這倆小子把蕭楠當識金石了,張若瑜倒也不錯,蕭桓又不傻,他能喜歡的必然是入了眼又能入心的:「既然你喜歡,明兒娘親就托人去問問,如果張家也有這意思,那娘親就替你做主了。」

  「太好了,桓,真希望我也能參加你的婚禮,所以一定要趕緊舉辦。」亞瑟果然是個唯恐沒好戲看的,怪不得能和玉璧臭味相投。

  結果,玉璧托人去張家問消息,從張家返還回來的消息卻讓玉璧和蕭慶之都莫名其妙:「玉璧,你沒說清楚嗎?明明是去說張家長女張若瑜,怎麼這會兒成了張若玫?」

  玉璧還奇怪呢,誰喜歡那張若玫了,她大兒子的有那麼眼根子淺嗎?張若玫生得很漂亮,而且薄有才名,要說從外邊人來看,張若玫怎麼都比張若瑜好,但兩家離得太近,張若玫平日在府裡怎麼個作派自家一清二楚:「當然說清楚了,怕是張夫人更樂意自己的親生女兒嫁過來,這是覺得咱家桓兒有出息,怕長女攀高枝,次女將來要低一頭。」

  「再差人去說說吧,張二小姐,實非良配。」

  「先讓小楠去問問張小姐的意思,如果張小姐也願意,讓桓兒自己去請旨賜婚。」

  「那位宣安郡主呢?」

  「我讓楠兒去跟人搭了搭交情,確實是有心上人,兩家已經初步溝通過了,兩家都點了頭,只等過了年再托良媒。」玉璧現在最頭疼的就是蕭楨,蕭楠只需要頭疼個對象,蕭楨卻要頭疼這孩子兩輩子為人,靈魂蒼老到憂傷,找個什麼樣的相配才好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為兒女計長遠

  沒過幾天,蕭楠就把張若瑜的意思問回來了,人家張姑娘是肯定願意的,雖然有些羞澀,但蕭桓這廝很愛自己的,對他沒意思,讓他單相思,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他是不會幹的。所以,玉璧就讓蕭桓自己去顧弘川那裡求旨意,也就是開個口而已,顧弘川肯定得樂意。

  顧弘川當然樂意了,淳慶帝那邊總算能有個交待了,不至於他一去請安問禮,就被淳慶帝叨叨。不過,這邊賜婚的旨意剛發出去沒幾天,那邊張府就傳來張若瑜病重的消息,張學士對這個女兒本來就不怎麼關心,又被張夫人一攛掇,頭腦發熱就到顧弘川面前請求,用次女代替長女出嫁。

  對這個,顧弘川倒無所謂,但他也沒答應,畢竟這又不是他的事,他要敢做蕭桓的主,他嫂子能直接給他來一大嘴巴子,他嫂子脾氣上來的時候,壓根就不管他是不是已經登基做皇帝了好不好。

  招來蕭桓一問,蕭桓立馬臉色就不好看了:「陛下,這又不是一樁買賣,看中的不好,就拿倉庫裡的來換。不就是病重麼,陛下把梁師傅借我一用,不管多重的病,臣相信以梁師傅的醫術都能治好。」

  本來蕭桓都想讓蕭楨去,可一想小叔子去看嫂子,就算他弟弟和自己都不覺得不妥,但在京城這樣還是要惹風言風語的。把梁廣舒借了出來,梁廣舒一聽是自個兒徒弟未來的嫂子,當即就打雞血了。

  結果蕭桓回廣毅公府把事情跟玉璧一說,玉璧就冷笑,這些年她雖然沒玩過後宅鬥爭,也不擅長,但不代表她沒長眼睛,不知道這裡邊的門道。分明是張夫人嫌張若瑜礙事,要弄死她,頂上張夫人嫡嫡親親的女兒:「桓兒,若瑜我是喜歡的,只是她家中的事確實太過複雜了一些,你要考慮清楚。不是說娘親就不願意她做兒媳婦了,只是你要考慮到,將來你可能為她娘家這些破事兒買單。」

  「娘親,我知道該怎麼做。是我要娶的人,我會關照得妥妥帖帖,娘親不用擔心。」蕭桓雖不敢說自己是像他爹那樣滿肚子壞水的,但按他娘親的說法,學哲學的沒幾個好東西。他自然也不是好相與的。

  蕭慶之也明裡敲打了張學士幾句,怎賴張學士是個作學問作木了腦筋的,說是女兒婚事由內宅婦人做主,又說不能讓多病多災的大女兒污了世子。蕭慶之當時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好險嚥下去,再也不跟張學士說什麼了,讓兒子自己去解決吧。

  好在梁廣舒的醫術那是相當可靠,沒過幾天張若瑜的病就好了,梁廣舒說只是嚴重一些的風寒,幾帖藥下去哪裡能不好。加是蕭楠天天過去看著張若瑜喝藥,沒人在藥裡動手腳。張若瑜就自然而然好起來。

  不過蕭楠也忙,成天得去赴各類貴族女孩兒之間的宴會,所以也不能天天在張若瑜身邊兒待著。這天參加宴會完回來。就見府裡個個臉色都不對,便拽了正往屋裡走的桑兒問道:「桑桑姨,這是怎麼了。我怎麼瞧著不對勁啊!」

  四下瞅一眼,桑兒把蕭楠拽到一邊說:「張小姐中毒了,二公子已經過去了,眼下就看能不能救得轉來,但願不要再生波折了。可憐的張小姐,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對狠心的爹娘,還有個這麼不省心的繼妹。」

  「是張若玫?」下毒這樣的蠢事,也就張若玫能做得出來,張夫人再蠢,自從風寒一事過後,也不敢再為難張若瑜。張夫人從蕭楠身上,已經感受到了蕭家對張若瑜的看重,獨獨張若玫是個蠢的。

  只見桑兒點點頭,不再說話,而是把蕭楠往屋裡引,臉上帶笑得道:「爺,夫人,大公子,姑娘回來了。」

  蕭楠進屋一看,她爹娘倒還好,她大哥卻陰著一張臉,看了都讓人覺得森森冷冷的:「爹、娘親、大哥。」

  「快些來坐下,外頭冷得慌,過來暖暖手。」玉璧拉過女兒把暖手爐塞進她懷裡,又看了眼兒子的表情,有些擔心兒子遷怒到女兒身上。畢竟,蕭桓關照了讓蕭楠多看著點,偏偏女兒一去赴宴就出了這樣的事。

  擱蕭楠,也覺得有些對不起自家大哥,從小大哥怎麼照顧自己的,自己卻連未來的嫂嫂都看不好:「大哥,大嫂沒進門前,我不出去了,不會再讓大嫂出事的,對不起啊!」

  蕭桓怎麼可能因為張若玫發蠢,而怪責自己寵愛了十幾年的親親好妹妹,輕輕伸手順了順她披滿肩頭的青絲,一如既往地和風細雨:「傻話,怎麼能怪你,該參加的宴席還得參加,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朋友,又不像在大西洋帝國,可以和我們天天上外邊玩去。」

  兒女間沒有因為這件事而生什麼隔閡,玉璧也就安下心來,暗暗怪自己瞎想。蕭桓和蕭楨這倆寵妹妹的哥哥,加上蕭慶之這麼個寵女兒的模範父親,這一家子怪誰也不會怪到蕭楠頭上:「好了,你們嫡親兄妹,不要為他人的錯誤在這瞎計較。桑兒,去門前看著,楨兒回來了就讓廚房擺飯。」

  蕭楨頂著滿身寒氣撲進暖閣裡來時,大傢伙兒的眼神都在他身上,蕭楨也不等他們開口問,直接說道:「確實是毒,來勢很凶,但並不難解。就是費了點工夫配藥,這不看著張小姐喝下藥醒過來我才回。從醫官裡抽調了個小醫女給張小姐,日後不會再出同樣的事了,大哥也別陰著臉,你別嚇著咱家小楠妹妹。」

  就這樣,屋子裡氣氛才好點,玉璧心裡也有了計較,也不要再等春節過了,明兒就讓蕭慶之去禮部找人商議,再托了官媒,把三書六禮先給訂下。張家要是再出夭蛾子,也別怪蕭家拿權勢壓人,這事兒她還真沒嘗試過呢,正好藉機會試試。

  第二天蕭慶之就去禮部找相應的官員商議了,把良辰吉日一選,就托了官媒,備下一應禮制儀程。官媒去過之後,玉璧領了蕭楠一起過府去,明明白白地跟張夫人說明白了:「親家母,如今大禮初成,若瑜就是我兒媳婦了。我也沒別的想頭,只盼著若瑜她在娘家所剩無多的閨閣時光能過得舒心開懷。現在我只盼著來年他們能給蕭家添個長孫,眼下有小醫女給調養著身子,相信這不是什麼難事兒,親母說是也不是。」

  張夫人本來就已經蔫了,是她嫡親女兒心裡不甘:「夫人說得是,若瑜身子調養好了,自然能安安穩穩為蕭家添丁增口。」

  結果是一波初平,另一波又起,張若玫偏生就要跟蕭家過不去了。這回倒不是蕭桓和張若瑜,而是衝蕭楨去的。張若玫可是聽人說了,蕭楨出生時是有祥瑞的,而且滿京城的人誰不誇蕭楨一句施醫贈藥上善人品。比起來,蕭桓相對要默默無聞一些,所以張若玫念頭一轉,認為蕭楨比他兄長還要更出色一些。

  而且,嫁到一個府裡,日後想怎麼拿捏,還不是看她的手段。

  蕭楨一聽張家的意思,只差沒想坐船趕緊去大西洋帝國再也不回來了,他倒也迅速,沒隔幾日也求下一道聖旨來,讓玉璧和蕭慶之跌落了一地眼珠子:「兒子,你不是說跟宣安縣主沒什麼,怎麼求娶的還是宣安縣主。」

  「那位……嗯,另聘晉王長女了。月初的時候,她家丫頭來醫館裡求醫,我一聽是她病了,就想著去看一眼,沒想到還聽著了這樣的事。她病情有些反覆,這不,一來二去的就哪啥了……」蕭楨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任憑他自覺一張老臉,這時候也尷尬不已。

  噢,攀高枝了,晉王是新貴,年底下打了大勝仗,顧弘川一高興把晉王長女封了公主。公主和一縣主比,那差距遠了去了,想想宣安縣主還真是挺倒霉的:「她能願意?」

  聞言,蕭楨被羞辱了一般梗著脖子,面紅耳赤地道:「娘親,你也太小看我了,難道我想追求個姑娘家,還求不不成。爹當年既然能把娘親拐坑裡,我自然也有法子把娘親未來的兒媳婦拐坑裡!」

  或許是重生一世,蕭楨看著自己的小妻子,一邊為負心郎心生黯然,一邊又看著精神飽滿地處理淮南侯府的事,把上上下下打理得有條不紊。淮南侯夫人懷著身孕,沒有一同進京,她一個小姑娘家家打理一大家子的事,就像從前他一心復仇時,她獨自撐著整個王府一樣。

  不經意的,竟有些心疼她。只這一心疼,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上一回,不是不喜歡,只是心中充滿了仇恨,哪裡還會去想其他。

  玉璧琢磨了一下,合掌道:「要不,你們哥倆一塊成婚,一來成就一段佳話,二來熱鬧,三來省事兒!」

  ……

  蕭桓和蕭楨齊齊看向他們的親親好娘親,又齊齊又瞇起眼睛來,蕭楨涼嗖嗖地開口道:「娘親,第三條才是最重要的對不對。」

  滾,熱鬧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如果不是蕭楠還沒影兒,她巴不得前腳女兒出門,後腳媳婦兒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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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當你有伴,遺世無憾(大結局)

  玉璧到底沒能達成她熱鬧的心願,公侯府第的婚事,哪如娶學士府的女兒簡單。宗室的禮儀還是要顧一顧的,亞瑟如願以償地和王后一道全程參與了蕭桓的婚禮,那十里紅妝,幾百抬嫁妝的儀仗,讓亞瑟和一同前來觀禮的貴族們深深地覺得,娶中國的貴族千金是十分合算的事兒啊!

  但是沒人敢把主意打到蕭楠身上去,蕭姐兒多彪悍一姑娘呀,不是說脾氣,而是說能耐。蕭姐兒從小,不管幹什麼都是前幾名,這也就算了,她爹還是人文學院的副院長,好多如今的貴族子弟都吃過蕭慶之的收拾。被收拾得久了,對這位的畏懼之心已經深種,誰還敢打蕭楠的主意,不要命也得想想婚後被丈人拾掇得生不如死的悲慘生活。

  加上蕭楠自己不著急,這事兒就一直擱著,直到亞瑟他們開始定啟程回大西洋帝國時,蕭楠的婚事兒都是霧中花水中月。玉璧想著女兒今天也才十六歲多點兒,暫時還能留幾年,貴族千金二十之前出嫁都是合乎情理的。

  其實蕭楠心中一直有著自己的主意,她也有喜歡的人,而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玉璧和蕭慶之以及蕭桓蕭楨都被蒙在鼓裡了,那個不要命的傢伙名叫──伊文•斯特林。

  「伊文,你要就這樣看著我,一輩子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嗎?」蕭楠笑瞇瞇地問著話,看起來像是心情很愉悅的樣子。

  伊文卻心肝兒都抖成了一片渣子,他知道蕭楠越是生氣的時候,越看起來像笑面娃娃:「楠,我不能這麼怎麼,你還這麼小,可是我已經老了。楠,會有比更好的人與你相伴一生,相信我,你值得最好的。」

  「可是,除了你,我不要跟任何人相伴一生。」蕭楠恨恨,她十二歲的時候,眼睜睜看著伊文舉行婚禮,當時心裡就酸酸澀澀的。那時候她還不太明白這是什麼,但現在她明白了。而伊文的妻子在兩年前病故,蕭楠沒辦法不慶幸地想,或許這是上天在成全她。

  伊文怎麼可能感受不到小女孩兒的情意,從小護她到大,心中又怎麼會沒有絲毫情義。被女孩兒滾燙炙熱的心愛著。他就算是塊石頭,也早被捂化了:「楠,你會長大的。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什麼樣的選擇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只見蕭楠一笑,愈發春風裡開遍枝椏的滿樹繁花,潔白中一片清香:「伊文,如果,你不能伴我一生,我將何等孤獨,你忍心看著我一生淒冷孤苦嗎?是。我可以選擇更好的,可他們的更好,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都不是你啊!」

  感謝親愛的娘親大人,如果不是她娘親讓她寫劇本,她估計現在還說不出這些話來。蕭楠就不相信,自己弱也示了、強也表了,軟硬兼施之下,伊文還會咬牙堅持。明明是喜歡自己的,明明心裡也願意跟自己共渡一生,偏偏為他所謂的理由和原因怎麼也不肯開口,更別說向爹媽求親了。

  伊文的抵抗力實在太廢柴,被小姑娘似喜還悲的幾句話,立馬所有抵抗力都化為零,然後迅速減少為負數。礙於中國的禮儀風俗,他不能上前抱著心愛的女孩兒安撫她,只能伸手在半空中輕輕劃了一下:「楠,這都是我的錯,我立即啟程回大西洋帝國,時間會讓你忘記一切,你會遇到更適合你的人。」

  ……

  嘶,這個冥頑不靈的傢伙!蕭楠真的想拿腳邊的湖石把伊文的腦子砸開,看看裡邊裝的是不是全是石塊兒:「好,你走,你走了我立刻嫁人,嫁給誰都好。但伊文,你記住,如果我不幸福,全都是因為你。」

  怔怔愣愣地看著蕭楠,蕭楠偶爾露出的霸道讓伊文連渣都不剩了,骨頭都輕得只剩下了幾兩,這傢伙就是這樣。蕭楠溫軟的時候他心軟,蕭楠硬氣的時候他化成渣,早被蕭姑娘捏在手裡跟麵團一樣想怎麼揉就怎麼揉了,偏偏還咬牙堅持著:「不,楠,你一定要幸福。」

  蕭楠跟變天兒似的,眼眶一紅,淚水迅速聚成盈盈一片,卻怎麼也不肯流出半滴來。伊文這心肝兒啊,別挺多疼得慌了,蕭楠還不忘給他壓上最後一根稻草:「伊文,你若遠去,叫我如何幸福。」

  玉璧和蕭慶之在一邊,兩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快落滿一地了,本來不想聽的,怎奈何他們夫妻倆在小山亭上賞春雨,這倆小的就在小山亭邊的廊下說話。丫頭們遠遠看著,倒不會出什麼禮儀上的差池,不過,這倆是不是也太肉麻了。

  「慶之,我們是該成全他們倆呢,還是立馬去揍伊文這小子一頓,再把他扔回去讓老斯特林拿他餵魚。」玉璧挺喜歡伊文的,這孩子乾淨,跟著蕭慶之長大,早被蕭慶之收拾得不敢不乾淨了。伊文和亞瑟是他一手教養的,敢長歪,收拾不死他們就不是蕭慶之了。

  「當然是揍一頓!」蕭慶之說完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再成全他們倆。」

  比起亞瑟這個吃貨來,伊文更有擔當,就是這孩子命不好,結婚沒幾年妻子就病故了,這孩子也就沒有再娶的意思。還以為是心裡放著亡妻,沒想到是被女兒給揣圓在手掌心裡了。蕭慶之看女兒和弟子這情形,只怕他這弟子還在糊裡糊塗中,不知道他已經被自家女兒種種手段給收翻了。

  可憐的伊文啊!蕭慶之把三孩子一個教得比一個「一肚子壞水」,亞瑟也教得腹中黑黑,只有伊文你怎麼教他他怎麼聽,等到做的時候,還是按自己的脾性去做。

  「我還以為你不會成全他們呢,伊文也不錯了,就是軸了點、傻了點。他估計還滿心心疼著咱家閨女,卻沒想到自己早鑽了閨女的套兒,可憐的孩子呀!」玉璧心說,老顧家一脈相承的骨子裡冒壞水兒,蕭楠要是連伊文這樣的傻孩子都收拾不了,那才叫奇怪了。

  雖然,伊文比蕭楠大十歲,但其實玉璧和蕭慶之都沒太把年齡當回事。至於結過一次婚,想想這二位在大西洋帝國生活了十幾年,又是倆本來就豁達的,還有什麼無法接受的。在寵女兒的家長眼裡,女兒願意,伊文又不糟糕,那就夠了。

  沒隔幾日,可憐的伊文就又心疼又悲傷,兼具著幾分大無畏地站到蕭慶之和玉璧面前,單膝跪地求娶。亞瑟不知死活在一邊保媒拉線,蕭慶之瞪他一眼,他立馬不敢再多吐一個字,而是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伊文,覺得伊文求娶小師妹的道路肯定充滿了坎坷與荊棘。

  本來蕭慶之還想威脅幾句,放幾句狠話,一看伊文這孩子悲劇得催人淚下的苦逼樣兒,蕭慶之都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了。女兒這樣的主兒,玉璧說得沒錯,教女兒一肚子壞水,到時候禍害的就是別人一家子:「起來吧,我同意了。」

  「嗯?」伊文傻了,亞瑟也合不攏嘴地看著他的老師,連蕭桓和蕭楨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爹。」

  「別嚷了,威脅他有什麼用,要是心裡看重,不用威脅也會一輩子待小楠好。要是心裡不看重,威脅也沒什麼益處。」蕭慶之剛才一轉念間就不屑於放狠話了,只是看著亞瑟說:「我想把在大西洋的爵位傳給小楠,你回去就把這事辦了,小楠也是你妹妹,他要是過得不好,你看著辦。」

  亞瑟才苦逼呢,老師您倒是不威脅伊文了,您威脅我!

  本來蕭慶之想讓女兒留在國內的,但就衝女兒跟伊文的那一席話,蕭慶之覺得還是讓她去大西洋帝國吧,在這裡禮法太過約束於她。比起蕭桓和蕭楨,女兒在京城生活,將要承受更多的東西。

  糊裡糊塗的伊文就這麼被拐進蕭楠坑裡了,蕭楠面色平靜,心底卻是歡喜不已的,從眼睛裡的光芒就能看得出來。玉璧斜眼看向女兒,輕聲笑著湊在女兒耳邊道:「你也別欺負他欺負得太狠了,本來就傻,要老欺負他,會更傻的。」

  蕭桓和蕭楨也明白過來了,自家小楠妹妹笑得跟偷了一養雞場的小狐狸一樣,可憐的伊文呀。

  看著屋裡的人都成雙成對,人文學院畢業的亞瑟同學終於發出一句感慨:「當你有伴,遺世無憾。」

  蕭慶之看一眼玉璧,見她露出會心的笑,這是玉璧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當時他問她,此生你還有什麼遺憾想去完成,玉璧眉梢眼角布滿笑意,看著滿園盛開的薔薇花和在花園裡玩耍的三個孩子,說了這句在他心裡將永遠不能忘卻的話──當你有伴,遺世無憾。

  既無憾,且有伴,便是圓滿。

  此時,不但他們有伴,他們的兒女也都各自有了他們的侶伴,如此,足矣。

  接下來的幾十年,在蕭桓的暗裡推動,顧弘川的主導下,內閣制成型。顧弘川近五十歲時卻得一子,險險的,蕭桓和蕭楨都不用再擔心這差事要落到他們腦門上。蕭楨也用他這重活的一世,嬌寵妻子,愛護兒子,周全父母兄妹,以及施醫贈藥來償了他心中的夙願。

  願我們都有所伴,沒有遺憾,能成圓滿。





番外:蕭楨

  在他記憶中,家一直是灰調的,當他終於完成了自己所謂的復仇時,他心中空缺的地方好像更大了。淳慶帝走後,母親沒隔兩年也沒了,家中只剩下了他一個,這樣一座王府,這樣的榮華富貴,真如烈火烹油,燒著燒著,就燒乾了。

  他有些怨父親,不管從誰嘴裡聽到關於父親的描述,都能觀想得出來,那是怎麼樣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卻就這樣捨下他們離去。他怎麼可以在捧他們於掌心之後,又重重地把他們摔在泥裡。

  他也有些怨母親,如果母親不是那麼悲傷,能稍稍遺忘那麼一點點,他們一家子是不是就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

  但,事實上,他憎惡的只有自己,師傅說,醫者當有德,應懸壺濟世、扶危濟困。同樣是被世事誤了身家性命,但師傅還是那樣執著地秉承著行醫者的醫德,從不曾行差踏錯半分。

  「起露了,還是早些歇了吧。」宣安郡主看著佇立在窗前的夫君,喊了一句,卻興不起念頭去勸慰什麼。自從母親走後,夫君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彷彿所有心魂都隨著母親的死消散了一般。

  「你歇吧,我再待會兒。」蕭楨看向妻子,她雖然嫁給了他,但他們之間,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做著妻子該做的一切,除了兩人互相都不能溫暖彼此的心之外,他們可稱夫妻典範。

  當初,六叔拿了待嫁閨中的貴族千金名帖給他選,他便隨手選了她,沒有任何原因,只是隨手一指罷了。娶進府來後許久才知道,她有心儀之人,他想:這樣也好,他並沒有太多心力去談什麼兒女情長。

  他們在一起二十年了,像所有的夫妻一樣生活。但是他不想有孩子,他怕孩子一個人留在世上太過孤獨,所以自己喝了藥。她竟也不問,就這樣過著……

  夜裡迷迷糊糊過去,蕭楨彷彿聽到一陣喧嘩,又似乎依稀聽到宣安縣主在他耳邊喊著:「盛直、盛直……」

  「朱砂……」朱砂是她的小名,曾聽岳父這麼叫過,他從沒叫出口過。這時才覺得,相伴二十年,縱使沒感情。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在意的。

  只是……只是一切怎麼這麼熟悉,雖然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氣息是熟悉的。他聽到了中年婦人喜悅地聲音。婦人說話時,模糊糊地一團金光籠罩著他,在他恍然間,他被婦人抱進了另一個懷抱裡。他聽見了那個人的聲音,那麼熟悉,熟悉得像是在夢裡聽到過一般

  過了好久,又聽到了另一個更加熟悉的聲音略帶著些疲憊地問道:「那祥瑞怎麼回事?」

  「一塊偌大的雲彩,顏色稀罕點罷了,金芒閃閃的。沒事,我派人去打點一下,這祥瑞的事不讓亂傳也就是了。」

  這回聲音一落下,他又被抱進了另一個懷抱裡。暖暖地帶著母親身上獨有的香氣。他動都不敢動,生怕把自己的夢給驚醒了。接下來的幾個月,他的視線漸漸清晰,看到了父親,看到了母親,還看到了哥哥。

  父親年輕而英武,身上自然流露著一股儒雅,光風霽月得和記憶中的父親判若兩人。母親也一樣,與記憶中終日以淚洗面的樣子完全不一樣,那麼爽朗,看一眼、聽一耳朵都讓人滿心高興,這才是母親應該有的樣子呀。

  再看看哥哥,眼睛彷若清澈無塵的湖水倒映著無一絲雲彩的碧藍天空,那纖塵也無的乾淨,讓他心神都快醉了。這期間,他聽著娘親讓他閉嘴不說話,他聽著爹擔憂自己將來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又看著哥哥把好吃的好玩的全捧到自己面前來,他終於確定,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清楚得記得,自己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是「糕」。就這一個字,讓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娘親,我會保護你和爹的」,然後就被他親親娘親午睡起來之後給詐出來了。

  如今,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那顆冷寂許久的心似乎也重新活了過來。他知道,此時此刻,他是幸福的。所以他不願意那一切再次發生,拼著被父母當成妖孽,他也把一切說出來了。

  幸好,娘親是那麼的想像力豐富,而且經歷也非常人,不但娘親接受了他,爹也接受了他的說辭。這樣他才放心大膽地說出了一部分事情,但有一些,他始終不敢透露,只敢藏在心裡,把最重要,最急著要辦的事說了出來。

  ……

  然後,他爹成天欺負他!

  可是,被欺負得好幸福,心中始終充滿暖意。

  當然,偶爾他也要欺負回去,有時候,他覺得爹真是太可惡了,不但跟他搶娘親的關愛,還要欺壓他。要用他的時候把他當大人,不要用他的時候又讓他裝小孩兒,按他娘親的話說,徹底精分了。

  好在,一切都終於改變了,爹沒有落下殘病,娘親沒有失去爹,便始終是那麼沒心沒肺。小妹和表妹也都安好,至後來出海,一家人平平安安再回歸,再看到宣安縣主徐丹青,才最終確定一切是真真正正地改變了。

  「我們家小姐病了,還請醫官您費神出診一趟。」那小丫頭是這麼說的。

  他認得這小丫頭,朱砂陪嫁的丫頭紅藥。其實他是不出診的,也輕易不坐堂,但是他看著紅藥,心念微動說:「好,稍待。」

  進了淮南侯府他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她心儀的人與梁城公主訂下婚約,他莫名地有些暗暗竊喜。看著她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黯色,卻撐著瘦削的身子打理侯府內外事務,他心中掠過一抹微疼……

  活了兩回,怎麼會不清楚心中這抹微疼意味著什麼。頓時間,心中久久缺失的那一塊被補齊了。

  朱砂,此生我們好好相守,再也不要有遺憾,就如同娘親說的那句話:「當你有伴,遺世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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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別後事(上)

  自從小葉妹妹離開後,傅定逢就經常想起小葉妹妹經常說的話,這世上,除了他親爹外,也就只有小葉妹妹會嫌他做的菜不好吃,經常挑東挑西,倒也不一定說是真的不好吃,她總是習慣性的嗆聲。

  小葉妹妹脾氣不太好,性子有些急,傅定逢當初教她做菜,就是為了磨磨她的急脾氣。只是他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再也找不回那個在廚房裡給他帶來災難的丫頭。

  靜靜地看著乾淨得不帶一絲塵埃的廚房,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繡了幾枝歪歪扭扭慘不忍睹漿果的白袍,傅定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那個叫「流光」的姑娘。她不溫柔,也不漂亮,甚至不那麼招人喜歡,總是一句話就能把人給氣個半死,但這才是他的姑娘啊!

  「流光,你怎麼捨得呢?」傅定逢輕輕喟歎一聲,抄起冰箱裡一碗剩飯,記起了小葉妹妹最喜歡吃的松茸炒飯。小葉妹妹對蛋炒飯後天厭惡,因為小時候吃得太多,後來他就給他做了松茸炒飯,記得她第一次吃,歡喜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少許豬油下鍋,中小火加一點鹽將米飯慢慢炒散,當米飯的香氣與豬油的香氣徹底整合並彌漫出來時,把米飯盛出來。然後轉小火,下一點兒牛油煸香切成小粒的松茸,香氣出來後倒下米飯翻勻,每碗米飯淋半勺傅家私家釀造老抽,撒上香蔥顛幾下出鍋。

  醬香與松茸、米飯的香味交織在一起,最後香蔥將香氣和味道升華。小葉妹妹每每吃松茸炒飯,就會感慨一次:「傅大廚,你可要長命百歲啊,你要英年早逝,我還上哪找你這麼一廚子去!」

  看著擺在台子上冒著熱氣的松茸炒飯,傅定逢越不想吃了,這時才懂得,那些或瘋狂或溫馨的時光裡。不再是小葉妹妹離不開他,而是他已經不能再少了小葉妹妹這麼個人。除了她,誰還會吃著他做的飯菜,還可著勁兒地氣他:「流光,你都沒有跟我道別。」

  「這位……師傅,這裡就是傅家老館對不對。真像流光說的那樣,連個明顯的招牌都沒有。師傅,我想吃紅燒肉,你們今天還做不做?」喬西湊到半開放式廚房的高台邊坐下,眼一瞥就看到了松茸炒飯。縮縮鼻子聞了聞香氣,眼睛大亮地把臉捧到松茸炒飯前:「師傅,這個炒飯。可不可以也來一份,好香好香好香呀!」

  「流光?」傅定逢說出這兩個字來。

  喬西「嗯」了一聲,疑惑地把視線稍稍從松茸炒飯上移開了那麼一點點,然後「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了,你就是流光說的傅大廚是不是,流光她……她從前總跟我說起你。說你給她做的那些美味佳餚,說你帶她去泡茶館賽車聽戲,還有大街小巷尋找美食。我和流光是一起長大的。從來沒見她這樣說起過一個人呢,每當說起你的時候,流光的聲音都是甜的。」

  輕輕歎一聲。喬西每每想到自己少了個閨蜜,少了個什麼都可以分享的人,就覺得難受。哪怕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喬西還是心裡悶悶的。那麼好的葉流光,那麼年青的葉流光,就這麼陰陽兩隔,再不能相見了。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重,傅定逢卻輕笑一聲把松茸炒飯推到喬西面前說:「吃吧,剛做出來的,至於紅燒肉,小陸,過來給這位……」

  「我叫喬西。」

  「給這位喬小姐點菜。」傅定逢說完轉身離開,他沒法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在他心裡,小葉妹妹就是他的獨家記憶,那些美好不願分享,那些心酸也不必分薄,哪怕是小葉妹妹最好的朋友,他也無法接受。

  喬西一邊扒著米飯,一邊看著傅定逢離開,心裡明白,傅定逢是真的很喜歡葉流光。小陸過來給喬西點菜,喬西點了紅燒肉、煎豆腐和醋溜大白菜。點好菜,小陸又確定了一遍,喬西看了眼盤子裡中扒完了的松茸米飯,問道:「這碗炒飯多少錢?」

  小陸看了一眼,搖頭說:「傅哥沒說收錢,那就是不用收的。小葉妹妹離開後,傅哥已經很久沒做菜了,除非推不開的人情,否則,傅哥連廚房都不願意進。小葉妹妹多好啊,可惜了。」

  吃了完飯,喬西從正門往外走,她的車停在街道另一邊的停車場裡。正要下出巷子時,看到巷口一株有年頭的榕樹下,傅定逢正在和一個老人家下棋。一人手裡一個大大的玻璃杯,綠色的茶葉在玻璃杯裡飛舞著,黃昏的陽光把這場景襯托得分外美好。

  喬西看著有些移不開眼睛,心裡暗歎:「流光,你看你捨下了什麼,這樣把一個人勾兌得無法忘記人,又輕易離開,你還是這麼不負責任啊!」

  棋沒下完,有人來喊老人回去吃飯,傅定逢幫著收了棋就朝巷口走。喬西搖了搖頭,向停車場走去。倒沒想到,在停車場還能遇上傅定逢,喬西搖下車窗招呼了一聲,傅定逢點點頭,兩人各自開車回家。

  再次見到傅定逢,是在公墓,兩人一前一後放下金魚草,花店裡賣的鮮切花只有這個葉流光最喜歡的。喬西看向傅定逢,傅定逢看了一眼她又很快移開視線,石碑上的照片裡,葉流光笑得像一枝盛放在陽光下的純白金魚草。

  「傅先生,我了解流光的,她會希望你忘記她,去找尋你此生的歸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念念不忘,這樣……會讓流光很困擾的。」喬西到底沒忍住開解了一句,說完她就轉身走了,兩個人之間的事,她多說無益,還是交給時間去解決吧。

  葉流光,你看看你留下的這攤破事兒!





番外:別後事(下)

  喬西走進傅定逢視線裡時,用的是和小葉妹妹完全不同的方式,小葉妹妹脾氣時冷時熱,上一秒還像東家長西家短的居委會大媽,下一秒可以立馬變身文藝女青年。小葉妹妹在棋盤前,永遠如同一枚清澈乾淨的玉石棋子,雅致溫婉且纖塵不染,離了棋盤,靠譜的時候如同淑女,不靠譜的時候就癲狂燦爛、毒舌而不自知。

  而喬西呢,比起喬西,小葉妹妹永遠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帶著不自覺的青澀稚嫩。喬西穩重成熟獨立,不管是直髮披肩還是捲髮,都透著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大女人氣場。小葉妹妹時不時愛撒個嬌,撒得行雲流水,喬西則不然,喬西就是個撒嬌是命令式的,有點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天,喬西帶著父母到傅家老館吃飯,傅定逢不經意瞥了一眼,看到喬西跟父母撒嬌,喬爸喬媽都是一臉見鬼的表情。傅定逢忍不住笑,便在他那半開式的廚房裡給這一家子做了道菜,是喬西念念不忘的紅燒肉。

  端上桌時,喬西跟小陸說:「我沒點紅燒肉啊!」

  小陸往廚房側了側臉,示意道:「是傅哥做的,喬小姐惦記了這麼多回,嘗一嘗是不是小葉妹妹說的滋味和口感。」

  喬西也看了眼廚房,傅定逢正在清理著台面,側著身子一束光打下來,絲毫不讓人覺得他是在廚房,反倒像是在書房裡揮毫潑墨:「請代為謝過傅先生。」

  小陸點點頭離開,喬西拿勺子各舀了一塊給父母,喬爸喬媽吃了連連感慨:「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紅燒肉,軟糯香滑,醬汁掛得漂亮極了,這醬油能嘗出原醬的鮮甜味兒來。西西啊,你真找了個好地方,怪不得非讓我跟你爸來呢。」

  放一塊紅燒肉進嘴裡,肥肉不膩。瘦肉軟爛生香,嚼在嘴裡唇齒生香,醬料柔潤的口感就像流光說的那樣,紅燒肉醬湯最不能浪費,一定要拌飯吃,吃不完都得打包:「嗯。那當然,長了張好吃愛吃的嘴,當然得有聞得到美味的鼻子,找得到佳餚的眼睛。爸媽喜歡,以後我們常來。不過這紅燒肉可不常能吃到,得看廚師順不順心。」

  在傅家老館,葉流光也請父母來吃過。葉流光嬌滴滴地偎在葉媽媽身邊,葉爸爸葉媽媽不時給她布菜,她除了付帳單之外,唯一做的就是撒嬌賣乖。喬西卻把父母照顧得妥妥帖帖,一會兒叮囑喬爸要多吃蔬菜,一會兒給母親舀湯,跟服務員說話時,聲音溫和有禮。小葉妹妹自來熟。跟店裡的服務員,稱兄道弟打成一片,三五天就能把人祖宗八輩兒的逸事緋聞都弄個清楚。

  這些,倒不是傅定逢觀察到的,而是服務員們觀察到的,偶爾要拿出來說一說。那兩年裡。他們都習慣了葉流光每天來報到,跟他們胡天胡地聊各種八卦,也習慣了葉流光在傅定逢身邊嬌滴滴討好吃好喝的樣子。他們也知道,當初葉流光來傅家老館,完全是因為喬西的原因,所以對喬西的關注相對要多一點,而且總是不住地把葉流光拿來和喬西比。

  初夏的午後,傅定逢接了幾個熟客的小聚,應邀做三五道菜。做完後,卻看見喬西端端正正地坐在高台邊,眼神清亮地看著他。傅定逢擦乾淨手,衝喬西點頭微笑:「喬小姐,有事嗎?」

  「傅先生,我們一起吃個便飯吧!」喬西率先伸出橄欖枝,她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到這裡吃飯,偶爾交談三言兩語,卻讓喬西抹不開眼了。喬西在國外生活了許多年,既然有好感,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去追求。

  傅定逢雙手支在大理石台面上,微微皺眉道:「喬小姐,看到你,很容易讓人想到流光,她本來就不好遺忘,所以……抱歉,喬小姐。」

  喬西愣了愣,長歎一聲道:「流光她總是這麼好命,我很羨慕她,傅先生,希望你早點走出來。」

  看著喬西轉身離開的背影,傅定逢又深陷在了回憶裡,彷彿覺得眼前的這個背影,只要一回頭就是流光明朗燦爛的笑臉,或甜美,或嬌豔,或搞怪。所以,傅定逢知道,喬西是不可以的,因為喬西雖然脾氣性格完全不像流光,但他能從喬西身上感覺到熟悉的,屬於流光的氣息。

  不可以,但還是越來越熟,喬西在傅家老館越來越熟練,進門時總是溫溫和和地與每一個人打招呼微笑。店裡的人都喜歡喬西,這種喜歡和喜歡葉流光那種小妹妹式的寵溺疼愛不同,這種喜歡帶著些欽佩與欣賞。

  學業出色、工作體面、家世好收入高,她倒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事,都是從她帶來的客人嘴裡聽說的。這樣的一個都市女性,傅定逢見過太多,所以反倒是葉流光這樣的異類讓他捨不下放不開。

  只是,當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弱點的喬西在雨裡痛哭流淚時,傅定逢沒法當做陌生人轉身離開。他撐傘下車,站到喬西身旁,問道:「來吧,我送你回家。」

  「不要……我不想讓爸媽為我操心,麻煩你捎我去酒店……謝謝你,傅先生。」喬西其實不想哭的,更不想在雨裡哭得這麼淒慘,但她就是忍不住,到底壓抑太久了,要不然哪裡會像現在這樣。

  傅定逢也不問她為什麼,上車後遞了毛巾給她,然後就沉默地把她送到了附近一家不錯的酒店。本來送到就該離開,但喬西一進門就把自己鎖在浴室裡哭,哭聲聽著都讓人覺得肝腸寸斷。

  他站在門口想出言安慰,卻又無從安慰起,正當他想打電話問問能不能找到喬家父母的號碼時,喬西猛地抽開門,淚眼通紅地問他:「為了不用仗著家世出身,辛辛苦苦把自己武裝成精英,結果還是要接受潛規則,還是要向現實低頭。你說,一個女人想單純靠自己的能耐做事,是不是很傻很天真?」

  這時,傅定逢才注意到,出身良好、教養出色,向來儀容整潔的喬西有些零亂,這樣的喬西相比平時來說可以用狼狽不堪來形容:「規則既然稱之為規則,不管是明的還是暗的,都很難被改變,這個對男女都適用。如果你不願意接受你不能接受的規則,要麼讓他們低頭,要麼你自己低頭。」

  「到頭來還是要拼爹唄。」喬西一抹眼睛把眼淚收起來,微啞著嗓子道謝,又說道:「能否有請傅先生幫個忙,再捎我去買身衣服。」

  喬西身上這件衣服算是毀了,只能乾洗的小西服外套和長褲,這會兒早被雨淋得不像樣子了,濕濕地披在身上怎麼看都不舒服。傅定逢點點頭,又載上喬西到附近的商場買了衣服,且從容容地在內衣店外等喬西挑了內衣,然後再把喬西送回酒店。

  喬西很不好意思地又是道歉又是道謝,傅定逢擺擺手說:「小事兒……喬小姐,有時候,未必是我們要拿背景去逼別人低頭,只是不想讓委屈自己去向別人低頭。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這樣的事,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謝謝。」

  後來傅定逢才知道喬西今天哭的原因,她差點被「潛」了,至於潛的內容不言自明。沒過幾天,喬西就請了她們單位的領導和喬爸喬媽吃飯,那位領導見到喬爸喬媽立時慌了神,看樣子以後不敢再把潛規則用在喬西身上了。

  過了一段時間,喬西沒事兒人一樣地在他眼前不時晃來晃去,意思表達得無比明顯──我要追求你,你想躲都躲不掉,你可以拒絕我,但是你不能不讓我追求你!

  所以,親愛的傅大廚,你還是認命地快到碗裡來吧!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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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傅大廚與小葉妹妹不得不說的往事(1)

  「像現在這麼厲害,很不容易吧!」

  葉流光是傅定逢一位老熟客帶來的,當時他們在旁邊看著他做菜。眾人各種各樣的眼神中,她充滿了「你的童年肯定很可憐」的幸災樂禍,像是在茫茫人海裡,找到了另一個和她童年一樣淒慘的「淪落人」。

  這些,是後來才知道的。

  當時,熟客笑哈哈的說:「光切菜就切了六年,當然不容易。」

  他微笑,表情平和,年少時的辛勞似乎已成為此刻的褒獎。但心中明白,可以稱為「慘無人道」的童年與少年時光裡,任誰也覺得生活處處充滿黑暗與不公正。當人人用驚豔的眼神看待他時,總會感慨於他的天賦,人們總是不喜歡去看一切美好後面存在的真相,因為那實在太過於殘酷。

  但是,葉流光的話卻讓他有片刻失神:「沒有惹是生非被勒令找家長的童年,才真正不容易好不好。」

  「看來我們小流光對童年依舊充滿了深深的怨念啊!」熟客拍拍葉流光的腦袋,露出了然的表情。

  「更怨念的事,同樣沒有童年,為什麼他可以這麼厲害,我就一事無成。」葉流光支著下巴深思著這個問題。

  吃飯的時候,他才知道,葉流光所謂的沒有童年是被圍棋給毀了。葉流光的父母都是圈裡人,父親甚至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職業六段,母親棋力雖不高,但在女棋手圈裡也是很有名的美人。

  這樣的家庭出生,葉流光在三歲的時候就開始學棋,她被父母師長寄予厚望。但是,直到十六歲那年,葉家人才不得不承認,作為獨生女的葉流光沒能繼承父母出色的職業天賦,只是可憐了葉流光從小學到大,十六年的時光都空耗在了圍棋上。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葉流光經常到他家店裡吃飯,偶爾他在的時候,也多少會親自下廚做一兩個菜請她品嘗。她通常抱以贊美,但用詞很匱乏,應該不是對美食抱有執著的吃貨。

  某天晚飯後,葉流光捧著手機在餐桌邊打電話,他正好從旁邊經過,通話的內容多少讓他有些氣結:「……怎麼辦,我還是沒有嘗出到底哪裡好吃來。就說紅燒肉吧,也沒覺得跟我家小區門外的館子有什麼不同,最多就是沒那麼膩……唉呀,別饞了,等你回來了自己來吃不就行了。好好的中國人跑到國外去裝什麼西方人,活該你吃不著好的喝不著好的,掉口水都把你掉成肉乾。」

  「還好啦還好啦,不都拍給你看了嗎,你還是繼續去吃你的牛排沙拉吧……沒覺得哪個菜特別好吃,都不錯啊!」葉流光的語氣有點不堪其擾的意思,大概是在國外的朋友打來的電話,中國人的胃就算離家十萬光年,也會很固執地思念著家鄉。胃總是比人本身更容易馴服,這是一個廚子在職業生涯中得到的唯一真理。

  「小葉妹妹,請不要用這麼乏善可陳的詞語,乾巴巴地點品一個廚師用心做出來的菜餚,因為這會讓廚師倍感受傷。」傅定逢覺得,是時候好好跟葉流光溝通溝通,免得自己費心費力做出來的菜餚全餵了一個餵不熟的胃。

  顯然,葉流光很驚訝,眨著撲閃撲閃,如一圈兒湖水泛著星光般動人的眼神看著他,好半天才「啊」出一聲來。

  「這一盤紅燒肉,從去菜市場選材料開始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知道哪裡的五花肉才會被選作紅燒肉的原料嗎,只有豬後臀尖那一小塊……」接下來傅定逢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徹底把葉流光給侃暈了。

  最後,有點可憐的葉流光放下手機,縮縮鼻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四周,大概這會她覺得自己有點罪大惡極。

  但是,她沒有沉默,反而伸高小手,像小學生回答老師的問題一樣輕聲說:「可是,我覺得,不管再奢華精致的菜餚,到最後品評的最高標準都只有一個,好不好吃。你說這麼多,也只是證明,為了讓食物從原材料變成美食有多麼艱辛。可是,做為一個廚師,這不就是你的工作,任何人的工作都不容易啊,誰工作不艱辛了。」

  ……

  這下輪到傅定逢愕然,店裡的員工看著他們的眼神活像見了鬼一樣,大概都在想,這位笑起來甜甜,又能記人愛叫人的小葉妹妹可能會被他列為本店不受歡迎顧客。

  他卻覺得這小丫頭有意思起來,其實她說得未嘗沒道理,中國人幾千年的訴求不就是在能吃飽的基礎上追求吃好和好吃。本來就是很質樸簡單的東西,但不知不覺他開始覺得崇高,卻忘了最根本。

  「小葉妹妹,我記得你叫葉流光對不對?」

  葉流光點點頭,然後嘿嘿然衝他笑:「傅大師,你不會把我掃地出門,以後都不准我上門了吧!」

  「以後,我叫你流光,手機給我。」傅定逢接過葉流光傻傻遞過來的手機,撥通了自己的手機,然後把名字存在了她的聯絡人第一位裡:「明天下班後我給你打電話,帶你吃好的。」

  這時他還沒多想什麼,只是覺得有必要挽救一下這個吃了好都嘗不出好的小葉妹妹來,至於叫流光,這個名字他很喜歡。或許有人會嫌這名字不吉利,但是傅定逢記得一句詩「山中春到晚,一夜醉流光」,多麼好聽的名字。

  第二天,打電話給葉流光,葉流光好一會兒才接,接通電話後他笑:「是不是就算已經接到電話還是覺得很意外。」

  捧著電話的葉流光沉默了片刻才說:「我以為你開玩笑的。」

  「下樓,以後你就跟我混了。」

  ……

  這孩子挺乖,沒讓他殺到樓上去,很老實地下樓來,只是到他車門前時,拿對待「怪叔叔」一樣的眼神戒備地看著他:「放心,我沒這麼饑不擇食,當然,將來的事我不打保票,畢竟,小姑娘也總會長成大姑娘的。」

  於是,就這樣,她被他拐走了……





番外:傅大廚與小葉妹妹不得不說的往事(2)

  在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裡,傅定逢展示了他身為高級技師的職業素養,不管帶葉流光去吃什麼,哪怕就是一小碗很平常的素麵,那也絕對是能夠讓她真切地感受到什麼是平常人的美食享受。

  玉林路的小湯包、思賢路的炒麵、老街的正宗土菜,隨便在哪一條街、哪一條小巷子裡,傅定逢都能精準地找到美食。當小葉妹妹用無比仰慕的眼神看著他,讓他覺得自己在小葉妹妹內心的形象正無比高大時,小葉妹妹說:「你的鼻子怎麼長的,跟狗似的!」

  瞬間傅定逢臉就黑了,看著小葉妹妹閃閃發光的眼睛,他恨鐵不成鋼地說:「視角和別人總是不同確實值得贊賞,但是說話不懂得好好說就是討打。」

  「我錯了,今天吃什麼。最近我在天涯寫的美食帖得到紅臉了,昨天你帶我去吃的那個什麼二十幾味藥材煨的小母雞,讓好多人大半夜睡不著跟在後邊掉口水。」葉流光說的是昨天晚上在老街一家小店裡吃的藥膳,其實沒有二十幾味藥材,那是店家的噱頭,不過就是九味普通藥材和鄉下收來的散養雞。

  做法也不難,不過對小葉妹妹來說,是很麻煩的菜,因為要費點工夫才能做好。選配伍合時的藥材備兩份,這樣的到各大藥房就能買到配好的,雖然不如獨家配製的好,但味道不會差到哪裡去。兩份藥材備好後,一份藥材洗淨打成粉末,視雞的大小加五至八克鹽內外塗抹,冰箱冷藏十二小時後,迅速沖去藥材鋪到瓦盆上,另一份藥材做就在這時候放。

  最後,加水沒過雞肉,不再用任何調料,燉到雞熟湯乾而不焦,在快出鍋時撒幾顆枸杞點綴一下就可以了。

  「最近一段時間吃了各種不同做法的雞肉,今天回傅園,讓你領會雞肉的根本。」傅定逢對小葉妹妹一段時間內養出來的狗腿性子很是滿意,現在的小葉妹妹,不用他多召喚,每天按時按點到他這裡來報道,小葉妹妹對美食的誇獎也不再那麼乏善可陳。

  葉流光聽著他的話眼光大亮,睜著一雙雪亮雪亮的眼睛,彷若一隻乖巧可愛的小動物看見食物一般充滿光彩:「那是什麼,聽起來很神奇。」

  「雞湯有清湯和濃湯之說,老街的館子白公館以清湯見長,上個禮拜你吃的瓦罐蟲草雞就是清湯,上膳齋則以濃湯見長,上膳雞湯是上膳齋的看家菜。今天我給你做清湯,清湯小油菜。」傅定逢把小葉妹妹拎到傅園展示用的爐灶前,讓她坐著,穿上廚師白袍,一絲不苟地戴上帽子,然後才動手。

  雞處理好拿碗裝上,不蓋蓋不加水,上鍋隔水蒸,只取蒸出來的那一小碗雞湯用,小油菜只取嫩芯,坐火用雞湯焯熟。最後,取來白瓷小碗,用一點雞肉絲墊底,再鋪上小油菜,然後把蒸出來的那一小碗雞湯澆上,最後淋一小勺熟雞油。

  做好,遞到小葉妹妹面前,小葉妹妹臉上大有失望的神色,似乎對這碗湯好不好喝很懷疑。

  「給你做你還嫌棄,你要嫌棄,給別人喝。」傅定逢深感不滿,小葉妹妹這是對他職業水準的污辱與詆毀!

  看著葉流光拿起湯匙小小抿一口,眼光大亮望著他滿是驚喜與驚豔的表情,他才覺得受傷的自尊心好過了那麼一點點。

  「做起來這麼簡單,可是為什麼可以有這麼好的味道,看起來很乾淨,喝起來味道也很乾淨,但是鮮美極了,配上小油菜芯,再也沒有比這更鮮嫩甘甜的味道了。」葉流光最後嘗到的是雞絲,因為雞肉內外事先抹了鹽,雞絲除了雞肉本身的味道,還有一點點讓肉口感和質感都有提升的淡淡鹹味。從清至淡再到鹹鮮的雞絲,味道一點點遞增,口感也越來越趨豐富,眼前就彷彿有一個詞在不斷飄過──漸入佳境。

  「再嘗嘗雞絲,用神秘醬料拌出來的。」傅定逢把剛才沒用的小油菜葉也過了雞湯切成絲,和雞絲一塊用調配好的醬料拌出來,白白綠綠微帶一絲醬色。一張紫背綠面兒的紫蘇葉墊在最下邊,上邊是尖如塔的雞絲拌小油菜,最頂端有一點用蔥剪出來的細絲兒,大大的白盤上還放了一朵用紅椒剪成五瓣做出來的花。

  小葉妹妹就是一個視覺為上的,所以傅定逢把中式的菜餚做出西餐那種精巧細致的擺盤效果來,引得小葉妹妹從懷裡掏出手機連連拍了好幾張才動筷子。

  「好吃嗎?」

  「好吃。」葉流光用力點頭,然後看著他,都不用細想,他就知道小葉妹妹肯定又有什麼不太靠譜的想法。果然,他還沒問,小葉妹妹就伸手了:「能不能來碗米飯,這個很下飯耶,不拌飯吃太可惜了。還有還有,你的神秘醬料到底是什麼,告訴我吧,我保證不外洩。」

  傅定逢歎口氣,衝旁邊的助手招招手,讓他去給葉流光盛飯:「就是告訴你你也調配不出來,再說,既然是神秘醬料,當然不能外傳,這可是獨門秘笈,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

  ……

  看著小葉妹妹暈暈乎乎扒飯的樣子,傅定逢不由得輕笑。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小葉妹妹以為美食之旅可以天長地久時,傅定逢卻展示著他不務正業的那一面。

  跟攝影師一起玩攝影,和職業棋手下圍棋,到最好的茶館自斟自飲,爬山、旅行、戶外運動,甚至還有書法國畫,還有──賽車。

  從賽車上下來,小葉妹妹心裡絕對在詛咒他,小葉妹妹臉色有點白地說:「傅定逢,我就沒見過你這麼不務正業的廚子,我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了,難道真是不想當詩人的廚子不是好司機!」

  「什麼破話,以後不許說了。」傅定逢啼笑皆非,輕拍小葉妹妹的背,有那麼一點點愧疚,不過下回要還有這樣的機會,他還帶小葉妹妹來。有個人陪著天上地下一起發瘋的日子,似乎才是圓滿的人生。

  不好意思,小葉妹妹,你這輩子大概是逃不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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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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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書,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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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大分享這麼棒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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