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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妝容聖手》作者:草草(全書完)

第79章 獨立門戶

  打定了主意,徐曼青強自振作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該幹啥幹啥,只是在用過晚飯之後放了話讓兩個丫頭到自己房裡來一趟。

  項寡婦原本還有些好奇,徐曼青只是笑著說這兩丫頭雖然來項家也有一段時日了,但之前由於身份未定的原因,徐曼青也沒法給她們立規矩。如今既然身契都已經送到手上了,自然要好好敲打一番的。

  項寡婦想想也是,雖說可以撐門面的兒子項望山不在,但徐奮卻也勉強算是半個主子,若是這些丫頭不懂規矩,到時候弄出什麼事來壞了徐奮的名聲,那可萬萬使不得。自家兒媳婦是個有頭腦的,項寡婦倒不擔心她教不好兩個小丫頭,便也沒往深處想,點了點頭便回房去了。

  紅兒和小翠將項寡婦扶回房裡安頓好,這才戰戰兢兢地到了徐曼青的屋裡。

  徐曼青打了個眼色讓人把門關上,年歲大些的紅兒更機靈些,趕緊回過身去把門關嚴了。

  徐曼青朝她們兩人招了招手,紅兒和小翠趕緊湊上前去。徐曼青給她們兩人一人遞了一個荷包,裡面放著幾個銀錁子,拿起來沉甸甸的。

  小丫頭千恩萬謝地收下了,徐曼青隨後又從箱籠裡取了兩匹碎花棉布出來,一匹是白底粉色的,一匹是白底綠色的,花樣十分別致。

  「你們初來乍到的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賞給你們,這兩匹布就給你們做身新衣服。畢竟咱也是剛搬了新家,這裡裡外外都是新的才算應景不是。」

  小丫頭畢竟愛俏,這兩匹布比她們在珍顏閣裡穿的下僕服的質量還要好些,看徐曼青也是個不吝於打賞的主子,當下就覺得被分到這項家來也不算虧了。

  畢竟這項家上下就只得項寡婦和徐曼青兩個女人,徐奮十天半個月的才回來一次,人口簡單不說活計也少,這比她們在珍顏閣裡做著最下等的雜活,隨便是個人都可以指使的處境,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那兩個小丫頭畢竟年歲輕,有什麼情緒都容易寫在臉上,徐曼青要想拿捏還是容易的。

  「如今你們倆的身契在我手上,那便算是項家的下人了。你們只要安分守己盡心盡力,項家定不會虧待你們。」

  那兩小丫頭連連稱是。

  徐曼青道:「我不管你們之前跟著什麼主子聽過什麼吩咐,但既然踏進了我項家的大門,別的不說,要決定你們去留倒不是件難事。」

  「若以後讓我發現你們做點什麼吃裡扒外的事,跟外人說道些項家家長里短的閒話的話,打斷腿什麼的都還是輕的。」

  徐曼青放下手中的杯盞,「若是那種忘恩負義害了主家的賤僕,我反倒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買去做暗娼。」

  「知道暗娼是什麼麼?嘖嘖……」

  「那可是個專門接那些青樓楚館都不願意接的活計的地方,聽說進去不到十天半個月的就會染上髒病,治不好的就被丟到城北的破廟裡。要不我下次帶你們去看一眼?聽說那些得了髒病的娼婦由裡到外全都爛透了。唉,真是上輩子造孽喲!」

  徐曼青不急不緩地說完,還當沒事似的繼續喝茶,全然不看那兩個小丫頭被嚇得煞白的臉。

  最後還是紅兒機警,唰地一下就扯著小翠給徐曼青跪下了。

  「夫人,我們、我們知道怎麼做了,別的大道理紅兒不懂,但自個兒的命拿捏在誰手上,紅兒還是清楚的。」

  雖說她來項家時日不長,但這項家上下到底是誰說了算的事,她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正是眼前這個女子一手將破落的門戶撐了起來,不僅在這地價如金的咸安城裡置了這三進的宅子,之前還贏了珍顏閣的張妙手,若是不出意外,以後珍顏閣的首席妝師不就是她了麼?

  這麼年輕就爬上了那樣的位置,別說是這三進的宅子,就是四進五進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徐曼青難得眼看著十來歲的小姑娘跪倒在地也沒給扶起來,但這次既然要下藥,那就必須得下劑狠的,否則埋了隱患,以後害了自家人就得不償失了。

  「你們識得道理那便最好,我們項家人雖然心慈,但在有些事情上也死心眼得厲害,若是觸了我底線的,就是剁碎了拿去餵狗,我眼皮子也不帶眨一下的。」

  那兩個小丫頭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徐曼青看敲打得差不多了,便揮手讓她們起來說話。

  「你們好好做活,項家也不會虧待你,我現下也沒女兒,這手藝沒個傳人也可惜。若是我真覺著你們不錯,日後收兩個徒弟倒也是可以的。」

  紅兒小翠先是被嚇了個半死,可後頭又聽徐曼青說有收徒的打算,心裡有了奔頭,心思也就不會亂飛了。

  徐曼青訓話完畢就讓丫頭們出去了,不過她倒沒傻到覺著自己這般敲打了就一定能收到成效,畢竟她和尉遲恭比起來,那簡直就是胳膊拐不過大腿的關係,這兩人能不能信得過,還是得經過時間的考驗才行。

  待到第二日,徐曼青便讓紅兒帶了口信到珍顏閣去,說是要和尉遲恭約一下見面的時間。

  尉遲恭那邊回話倒是快,很快便將日子敲定下來了。

  待徐曼青赴約時,尉遲恭已經在雅間裡候著了,若是讓外人知道這堂堂的大東家反過來候著下邊的一個小妝師,又不知要跌破多少眼鏡了。

  「姐夫。」徐曼青照禮福了福身子,依舊是一副乖順的模樣。

  尉遲恭倒是有些吃驚,他早就看出徐曼青根本不是圓扁由人的乖娃娃,這小女子就像隻貓兒,平日裡看著挺無害,若真惹惱了她,指不定就撓你滿臉花的。

  前幾日那范嫂子還為了這事特意找上珍顏閣來,說徐曼青發了好大一通火,可今天看著這小女人倒一點火苗都沒有,估計火氣是全憋在心裡了。

  徐曼青不說,尉遲恭當然也不會主動提,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在此事上他只需虛以委蛇便好。

  「不知那日我與張妙手比試可有定論?」徐曼青問道。

  尉遲恭挑了挑眉:「雖未正式公榜,但那張公子已向開國縣公府下聘,輸贏早已不言自明。」

  徐曼青聽言趕緊撫著胸口道:「還好還好,未公榜那便好了。」

  「如何見得?」尉遲恭問道。

  徐曼青笑道:「若未公榜,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這幾日想了想,雖說最後張公子是與孫府定了親,可這也並不能說明我上的妝就一定能比張妙手的好。依我看來,這件事對外最好說成是平手。」

  「哦?」尉遲恭饒有興致地玩轉著手中的杯盞,「我這珍顏閣在你看來,難道就是這般的龍潭虎穴,你寧可委屈自己只戰個平手,也不願入閣?」

  之前徐曼青是推說要幫范嫂子照看生意所以一直拖著沒有入閣,可如今她和范嫂子也算是分道揚鑣了,這個藉口就不能再用了。

  徐曼青笑道:「哪的事,珍顏閣名聲在外,我能入閣絕對是三生有幸。只是姐夫對我有大恩,我就算再想入閣,也不能忘恩負義拖累姐夫才是。」

  「這又是從何說起?」

  徐曼青道:「姐夫也不想想,如今那玉芍還在宮裡,雖說這段時間太后似乎沒有要宣我的意思,但保不齊哪天太后她老人家碰著玉芍就又想起這茬事兒來,那可不就麻煩了?」

  「我若不入閣裡,姐夫多少還方便撇清自己,可我若是入了閣,到時候上邊真對我有什麼意見,那姐夫你不也得跟著我一起倒霉?」

  「這玉芍的事是我思慮不周犯下的,本就不該牽扯到姐夫,如今總不能為了我自己一人得好處,就把一竿子人都拉下水吧?」

  徐曼青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卻門兒清。

  雖說是她先淌的玉芍這趟渾水,但若不是尉遲恭為了迎合皇上要倒馮嗣侗的心意,他也不會把玉芍弄到宮裡去。

  說一千道一萬的,玉芍入宮這事其實全是出於尉遲恭的私心,而要隱瞞妝法的出處也是他一意孤行的結果,她徐曼青沒有反過來怪他便已經不錯了,誰知這尉遲恭還先斬後奏地買通了范嫂子,斷了自己的後路,真是讓聖人都覺著搓火。

  「再說了,我這次雖然僥倖贏了張妙手,但在這高手如雲的珍顏閣裡,沒有足夠的資歷,想必還是難以服眾。一想到一旦入閣壓力便這般大,我實在是,唉……」

  徐曼青說著還應景地抽出絲帕來按了按眼角。

  其實尉遲恭倒真沒想這麼快便讓徐曼青入閣,畢竟就像徐曼青說的太后那邊的事情還沒有定論,他與那范嫂子談攏了,也不過是想為日後鋪路而已,誰知徐曼青知道此事之後竟先他一步發作了。

  「那你待如何?」尉遲恭問。

  徐曼青道:「如今范嫂子那我是待不下去了,入閣又怕牽連姐夫,我思來想去的,都說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如此,還不如趁這個機會,獨立門戶算了。」

第80章 拼命三娘

  「獨立門戶?」尉遲恭又習慣性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杯子。

  徐曼青料想尉遲恭不會輕易鬆口,剛嚥了口唾沫想要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給說道出來,可誰知還沒等嘴邊蹦出個字來,就聽到尉遲恭不急不緩地說了一個「好」字。

  「呃?」徐曼青當即有些傻眼,這尉遲恭平日裡總是胡攪蠻纏的,這次怎麼會如此爽快就答應了她要獨立門戶這件事?

  相對於徐曼青的錯愕,尉遲恭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既然你願意將筆試定為平局,那便平局就好;若你不想入閣,那便獨立門戶。待我找時間安排一場和事宴,讓張妙手親自給你道謝便是。」

  看到尉遲恭正用一副寵溺的神色看著自己,徐曼青背後的寒毛都立起來了。

  「呃,我雖說是要獨立門戶,但若是珍顏閣那邊需要我搭把手的,可以盡管把活計交過來,這分紅依舊是閣裡占大頭……」

  尉遲恭喝了一口茶道,沒等徐曼青說完就把話頭給打斷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東西,你如今既然從范嫂子那邊脫了出來,這活計自然是閣裡給你攬。也不用計較什麼分紅不分紅了,錢你就自己收著便是。」

  徐曼青一聽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這怎麼行。」這樣一來就失去獨立門戶的意義了。

  「你不就是嫌閣裡人多口雜容易招惹是非麼?既然不想理會那些煩心事,獨立門戶也是挺好的,這樣你便可以專心接妝攢錢了。」尉遲恭笑道。

  「可是……」徐曼青被尉遲恭一番搶白堵得說不出話來。

  「當然,若是有其他活計找上你,你覺得不錯的也可以接下來。」尉遲恭說罷又讓步了一些。

  徐曼青見尉遲恭已經這般表態,知道不能給他下不來台,只得暫且應了下來。

  想了想,徐曼青又道:「如此這般真是多謝姐夫了,若不是因為姐夫惦記著姐姐,我哪裡能有現下的福分。」

  為了撇清自己,徐曼青只得在席間不斷地提起自己那苦命的姐姐鸞兒。

  尉遲恭聽徐曼青提起鸞兒,也笑道:「何必如此生分,那都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

  徐曼青見尉遲恭聽到鸞兒的名字後神色依舊溫和,覺著尉遲恭心裡還是惦記著姐姐的,心下便安了不少。

  可惜,徐曼青這個現代女人的思維邏輯是:提起姐姐鸞兒→尉遲恭掛念舊情→阻止移情作用發生;而尉遲恭這個封建男人的思維邏輯則是:提起鸞兒→鸞兒與徐曼青是親姐妹→照顧徐曼青=照顧鸞兒→喜歡鸞兒=喜歡徐曼青。

  腦回路不在一個層面上的神邏輯,實在是雞同鴨講,若是讓徐曼青知道她在此刻提起姐姐鸞兒非但沒能跟尉遲恭扯開距離,反而讓他更自以為是地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話,徐曼青真是一口血吐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無論如何,徐曼青想獨立門戶的想法還是實現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也陸續恢復了接妝送嫁的活計,宮裡頭一直偃旗息鼓的沒什麼動靜,徐曼青大大地鬆了口氣,日子也算是安安穩穩地熬到了年關。

  古代北方的冬天實在不好過,沒有暖氣的日子真是熬死個人。

  那地龍什麼的每日耗費的炭火極多,且極易引起火災,也就只有達官貴人家才能用得起這種奢侈玩意。加上古代房子的門窗密閉性很不好,就算蒙上一層棉被都覺得寒風會從各種縫隙裡兜進來。雖說新買的房裡有炕,但也就是睡覺的時候頂些用,只要一鑽出被窩,冷空氣保準能把你凍成冰矬子。

  出活的日子也是受罪,畢竟這送嫁免不了要陪著新嫁娘在室外走各種禮節程序。之前徐曼青給一個從四品的人家送嫁時走的三十六道大禮,差點沒把她和新娘都凍僵在屋外了。

  在不出活的日子裡,徐曼青整日就圍在炭盆邊烤火,可那炭盆畢竟只是那麼點大的熱源,時常是烤熱了手後背就涼了,受熱不均勻弄得反而更加難受。

  最要命的是這炭盆沒烤幾天,徐曼青就發現自己的皮膚開始有乾裂的痕跡了。

  北方的冬季又冷又乾,皮膚著實是受不了這樣的摧殘。

  徐曼青正思忖著要搗鼓出什麼護膚品來保養一下龜裂的手背,便被一道驚天大消息給砸暈了頭腦。

  「什、什麼?!太后她老人家要宣我入宮?」

  聽到大管事帶來的消息,徐曼青一時腳軟就給跌在椅背上了。

  離上次的事前後都過去快三個多月了,太后她老人家怎麼記性這麼好,這臨近大過年的就突然給折騰出這麼一件事兒來了呢?

  大管事見徐曼青臉色青白,心裡也是沒個底。這東家的眼線把事情傳過來的時候只是說了太后想要見見徐曼青,具體太后她老人家到底是怎麼忽然就記起這茬事來的,實在弄不清楚。

  如今這沒了上下文做語境,徐曼青也搞不懂究竟是福還是禍。這些天也怪她把精神鬆懈下來了,完全沒惦記著這件事,如今消息一傳過來難免措手不及,方寸大亂了。

  「有沒有說讓我什麼時候入宮去?」徐曼青扶著發痛的額頭問。

  大管事道:「聽說就是這兩三天懿旨便會下來,好在東家那邊收到消息還算是早的,嫂子您趕緊隨我到珍顏閣走一趟,東家已經請了彭國手過來教導你入宮禮儀了。」

  徐曼青穩了穩思緒,這才道:「管事稍等,容我跟婆婆交待一聲。」

  這事來得太突然,況且入宮那日怕是會有宮裡的人過來領人,怕是瞞不過項寡婦。如今想起之前從尉遲恭嘴裡聽來的太后說的那幾句話,徐曼青便覺著腳底生涼——若她這次入宮真有個好歹,項寡婦這邊也不能全無應對才是。

  待徐曼青入了內室跟項寡婦提了提了近日要入宮一趟的事,項寡婦驚得差點沒從床上跌下來。

  徐曼青堪堪過去扶了,只見項寡婦臉上又喜又憂的——喜的是這個兒媳婦太能幹,連宮裡的貴人都開始惦記上她的手藝了。可憂的是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雖說這高太后還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君」,可看她之前垂簾聽政的威勢,差得也八九不離十了。

  項寡婦拉著徐曼青的手一震猛搖:「青妞啊,你說這好端端的怎麼會被這樣的貴人給惦記上啊?」

  徐曼青苦笑道:「我也不知。或許是我之前給上過妝的哪家貴人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提到了我,讓她起了興趣罷。」

  項寡婦歎氣道:「如今木已成舟,這去得去不去也得去。只是這宮門深似海,你又是平頭百姓家的媳婦,沒個可依靠的,若是有個好歹,都沒人能幫你說句話喲!」

  這上妝的事全看被上妝的人的主觀喜惡,這徐曼青的妝若是上好了,那便是太后跟前的紅人,可若是上不好呢?

  項寡婦平日裡小門小戶的待習慣了,根本就養不出來什麼野心。現下不愁吃穿的,心底實打實地不願意自家兒媳婦去冒這種險。

  天家富貴這種東西平日看著是挺尊貴,但殊不知這背過身去又有多少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苦處?有多大的嘴吃多大口飯,她是從來沒想過徐曼青會碰上這種機緣的。

  別說項寡婦想不到,徐曼青自己也沒想到。

  她當初要做妝師這一行不過是為了改善一下生活質量罷了,誰知如今這雪球越滾越大,明顯已經超出可控範圍了。

  可就算心裡再慌,徐曼青在項寡婦面前只得強顏歡笑地安慰道:「娘,如今你媳婦見過的朝廷大員也不算少了,就差沒見著親王一級的人物了,這期間也沒見有出過岔子不是?這宮裡也不全是洪水猛獸,若是能讓太后她老人家看上,以後的富貴榮華還能少得了嗎?」

  項寡婦搖頭道:「我這老婆子活到這歲數,土都快埋到我的嗓子眼了,哪還會奢求什麼榮華富貴。只要望山能平安歸來,奮兒能學有所成,你能喜樂安康,那便足夠了。」

  徐曼青抹了抹眼角的淚,笑道:「娘,您是有福之人,這些願望定都會實現的。」

  好不容易才將項寡婦安慰好,徐曼青臨行前又事無巨細地交代了紅兒和小翠一番,這才跟著大管事到了珍顏閣。

  果然一進閣裡,尉遲恭便已經陪著彭國手候在那裡了。

  如今上意不明,尉遲恭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好在彭國手算是一劑定心丸,她之前曾有過伺候太后的經驗,雖說不是高太后欽點御用的妝師,但還算是少有的幾個跟太后打過交道的人了。

  現下時間緊急,宮中各種禮節繁瑣,況且還要涉及到太后平日裡喜歡的妝法、首飾和髮髻等等細節,籠籠統統地說道一遍,少不得也得花上三五天的時間,可現下卻只有短短兩天,要準備起來實在是太倉促了。

  徐曼青如今也顧不得掩飾自己識字的事了,幸好她家裡有個識字的婆婆,加上她寫的一手雞爬一般的毛筆字和缺筆少畫的簡體字,倒沒人懷疑她是個初學者的事實。

  這畢竟是一有差錯就會掉腦袋的大事,宮中講究甚多,就連斟茶的茶壺放在桌上的朝向都有規制,不用筆記下來回去惡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這兩天徐曼青就跟趕場似的大清早便出門,一直熬到晚上戌時過後才被送回項家。

  項寡婦看著自家兒媳婦熬得通紅的雙眼,也是覺得難過,燉好的補品一盅一盅地直往屋裡送。

  徐曼青心裡大歎,除了當年高考她曾經使過這樣的牛勁之外,之後的人生還真就沒那麼拼命過了。

  可如今不拼命就可能沒命,兩害相權,她還是乖乖拼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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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入宮

  待到第三天一早,果然就有一頂翠藍軟轎被抬進了這煙袋胡同裡來。

  徐曼青天才濛濛亮就已經起來梳洗打扮了,一直撐著腮幫子等到再度打盹,這門才終於被敲響了。

  身邊候著的兩個小丫頭聽到敲門聲直打了個激靈,連項寡婦也猛地回過頭來盯著門的方向看,恨不得將「害怕」二字刻在腦門上,弄得徐曼青本來就緊張得有點抽抽的胃又更疼了一些。

  「紅兒,應門去。」

  雖說徐曼青早就從尉遲恭那裡得了內線消息,但明面兒上卻只能裝作不知。沒有哪戶人家是主人家去應門的,徐曼青點了紅兒的名,紅兒打了個哆嗦便趕緊出去了。

  一開門,便看到一個年紀長些,身材也要胖些的公公立在門外,因為今日是來宣旨的,那公公穿的也是有品級的宮服,看那宮服上的補子就覺著嚇人。

  胖公公身後還跟著兩年紀輕些的小太監,但只穿著一身灰藍的素服,低眉順目地連眼神都沒敢四處亂瞟。其中一個看來是得力的,見有人來應門了便直接了當地問了一句:「這可是項門徐氏的住處?」

  太監的聲音又細又尖的,聽著就讓人覺著難受,但紅兒臉上不用裝便已經露出誠惶誠恐的模樣來了,趕緊給來人福了一下身子應了話。

  那胖公公徑直入了門來。

  「跟你家主子說宮裡來人了,讓徐氏速速出來接旨。」

  紅兒應了一聲便屁滾尿流地跑回內室去了,沒過多時,徐曼青攙著項寡婦一同出來接旨。

  那胖公公早就受過尉遲恭的打點,說是讓他在徐曼青入宮時多照應著些,想必這徐氏心裡有數,早早地就候著門了。

  不過在第一眼看到姿容俏麗的徐曼青時,那胖公公還是忍不住驚豔了一下。

  雖說徐曼青當下穿著的不過是尋常小康人家穿的常服,臉上雖然略施脂粉,但也不過是輕描淡寫了一番,但那眉眼、那身段卻是一等一的好,就連他這個在內宮中看慣了各色妃嬪的人都難免覺著眼前一亮。

  難怪駙馬爺會對這樣一個跟他沒什麼瓜葛的小媳婦子如此上心了,甚至還不惜冒風險托內線找到他打點。聽說這小媳婦子雖然許了人家,但連丈夫一面都沒見上,現下還守著望門寡。胖公公揣度了一下,覺著這小女子日後說不定會是駙馬爺的枕邊人,如此說來,他現下搭這麼一把手,日後尉遲恭也會記著他的好才是。

  「咱家姓沈。」

  徐曼青福了福身子:「沈公公萬安。」

  見徐曼青面容恭順禮節得當,沈公公很是滿意。

  「下跪接旨吧。」

  將懿旨宣完,一旁的小太監從沈公公手裡接過卷軸遞給徐曼青,徐曼青小心收下了,這才又攙著項寡婦起了身來。

  沈公公朝項寡婦道:「你兒媳婦是個有福的,連太后她老人家都想見見她,這可是天大的榮寵。」

  項寡婦連頭都不敢抬,只是哆哆嗦嗦地應了一聲是,看得沈公公直皺眉。

  讓這般姿色的女子待在這種門戶裡,還真是浪費了。

  「宮轎已經備好了,請。」

  徐曼青拍了拍項寡婦的手以作安慰,這才跟著沈公公走了。

  一路被關在轎子裡,徐曼青也不敢隨意往外偷看,畢竟轎子兩邊還跟著兩個小太監,這陣仗弄得押運犯人差不多了。

  也不知到底行進了多久,好不容易等到落轎,徐曼青總算是到了所謂的大內禁宮之中了。

  沈公公領著徐曼青進了一處偏殿的院落裡,即刻有幾個宮女模樣的人出了來。

  「你就在此處梳洗沐浴,你身上穿的戴的一律放在這凝芳閣中不許帶入內殿。衣服首飾已經另行給你備好,更衣束髮的事,這些宮女都清楚,你聽從安排便是了。」

  徐曼青趕緊應了。

  之前便聽尉遲恭提過這宮外的人要入這皇城內,若不是皇親國戚高官誥命,定要從頭到腳洗漱更衣,一來是為了防止身上有髒污衝撞了貴人,二來是怕宮外的人夾帶毒物,甚至是武器入內。這一道關卡有點類似於現代的安檢,不過程度比安檢還要更嚴格些。

  幾個宮女一言不發地給徐曼青梳洗打扮著,徐曼青也不敢開口亂問,畢竟這皇城之內隔牆有耳,還是少說少錯為好。

  直到穿上了備好的衣服坐在妝台前順髮的時候,其中一個宮女才開了口。

  「我自入宮以來,從來未曾聽說會從宮外招徠妝師的,如今你是破天荒的第一位,前無先例可考,只得照宮中御用妝師的份例準備了服飾。」

  徐曼青一聽,又低頭瞅了一眼身上沉朱色內外三套的層服,心裡也算有了個底。

  「多謝姑娘告知。」

  那宮女笑了笑,手上靈活地給徐曼青束好了髮。

  待一切打點妥當,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宮中的人訓練有素,每個步驟都是踩著點來的,徐曼青剛跟著領班的宮女到了凝芳閣的外室去,恰好看到沈公公進得門來。

  「好、好,這一打扮也算是賞心悅目。只是這國手的宮服從來沒有被這般年輕的女子穿過,這色澤倒是略沉了些。」

  徐曼青笑了笑沒有接話,這種近似於點評的話,沈公公說得,她卻是說不得的。

  「太后剛從玉佛閣誦經出來,方才歇了一會,現下過去正好。」沈公公道,「待會進去可是要行大禮的,你可省得?」

  「民女省得。」

  沈公公點了點頭,示意徐曼青跟在自己後邊走。

  因前方有人帶路,徐曼青一路踮著小碎步緊緊地跟在後頭,視線只能落在沈公公的腳後跟上,壓根不能四處亂看——這也是在之前惡補宮規的時候彭國手千叮嚀萬囑咐過的。

  徐曼青不禁想起以前看過的瓊瑤奶奶筆下寫的還珠格格,在宮裡是上躥下跳、打雞攆狗的,其實根本就是在坑爹,放在現實中,這樣的野丫頭沒被教養嬤嬤打斷腿就算好的了,哪還容得她這般胡來?不過容嬤嬤那個犀利角色倒是挺寫實的。

  徐曼青正神遊天外,誰知前方的沈公公忽然停了腳,徐曼青趕緊剎住車才沒給撞上去。

  只見方才一路抬頭挺胸走著的沈公公,現下完全變成了一隻卑微的蝦米,徐曼青用餘光掃了一眼,才發現那大殿門額上掛著的寶藍牌匾赫然用金漆寫著「安華宮」三個大字,看來現下自己腳底下踩著的就是高太后的地盤了。

  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這大齊位份最高的女人,徐曼青就忍不住手心發汗。

  只聽沈公公通傳了半晌之後,那沉重的金絲楠木雕花門這才緩緩打開了來,一個兩鬢斑白容顏肅穆的嬤嬤走了出來,沈公公趕緊側身讓了一步,讓後頭的徐曼青露了個臉。

  感覺到他人的眼光在自己身上遊走的異樣,徐曼青大氣都沒敢出,直到那嬤嬤說了一句「還成,跟我進來吧」,才算是鬆了口氣。

  踏進那光潔的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一股溫和的暖氣迎面而來,看來腳下燒的就是所謂的地龍了,偌大的內殿每個角落都烘得暖洋洋的,哪裡還有半絲嚴寒的味道。

  徐曼青只敢看著自己腳下的倒影,直到穿過金碧輝煌的外殿進入了安華宮的內室,大理石的地面才鋪上了厚實的織錦地毯。

  「太后,徐氏到了。」

  徐曼青一聽,趕緊朝高太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起來吧。」高太后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是剛睡醒的貓,一點殺氣也無,「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徐曼青這才有機會看到傳說中的高太后的樣子。

  雖說如今貴為太后,但端坐眼前的女子的模樣看著也就不過四十出頭而已。想當初高太后十六歲便被選入中宮隨侍太子,不到三年的時間便出了事,之後在廢宮中苦守十多年,加上後頭輔佐德宗的十多年,如今高太后的真實年齡至少也得五十多歲了。

  可見上天對美人依舊是厚待的,就連歲月的流逝也只在她身上留下的雍容與沉穩,並沒有帶走太多的美麗。

  高太后年輕時就已經是豔冠群芳的舞姬,後又經歷起落沉浮,如今眉宇間流露出的只有天家的威嚴和貴氣,哪裡能將她與玉芍那樣的舞姬相提並論?

  在徐曼青對高太后獲得初步印象的同時,高太后也在打量這個勾起了她興趣的年輕妝師。

  「想不到這徐氏年紀輕輕就有一身的好本事不說,連那模樣也是生得頂好的。」

  高太后跟旁邊的嬤嬤說了一句,那嬤嬤趕緊從太后手中將杯盞接了過來,「有太后在這,有哪個女子敢說自己的模樣生得好?」

  高太后笑道:「就屬你嘴甜。再怎麼說我也是老咯,哪還有什麼心情跟這樣的年輕小後生比?」

  那嬤嬤笑道:「太后說得是,我們這等塵土樣兒的人,哪能跟太后這神仙一般的人物相提並論?這不是生生折了咱的福分麼?」

  太后被那老嬤嬤說的笑聲不斷,待笑聲歇了才讓徐曼青起了身,賜了個小墩子讓她坐著。

  徐曼青只能用三分之一個屁股踮著坐,哪裡敢坐實了?這姿勢還不如讓她跪著來的舒爽,弄得她心裡苦悶不已。

  高太后道:「聽聞之前那開國縣公府上的嫡女和保和殿大學士的嫡長孫女為了戶部尚書的小公子卯上勁了,這事鬧騰得可歡,讓我這深宮裡的寂寞人也多了點茶餘飯後的談資不是?」

  徐曼青聽太后提起這事,心裡立馬一陣鬧騰——誰知這高太后到底是中意孫小姐一些,還是喜歡曾小姐更多?若是因為曾家為了這事來太后面前哭訴,那她此次前來豈不是生生地撞在槍口上了?
第82章 女人心海底針

  「這事說來也有趣,那孫府和曾府的夫人幾乎是前腳後腳地找到哀家求哀家賜婚,這賜婚倒是小事,可當時兩家人看上的都是同一個兒郎,那便讓哀家為難了。」

  「保和殿大學士和開國縣公乃一文一武,在朝堂上也是旗鼓相當,哀家應了其中一家,就得駁回另一家,這一碗水若是端不平,那可是會寒了人的心的。」

  「這為難來為難去的,宮裡的禮官恰好又來報備賞菊宴的事,哀家這才算是有了法子,又把三家夫人都叫了過來,說讓這三個孩子在賞菊宴上自己相看去。」

  高太后在那自言自語的,說是在跟徐曼青聊天但也不像,畢竟徐曼青只是一介平民,高太后說話時連視線都沒放在徐曼青身上,但這話卻實打實地是說給徐曼青聽的。

  徐曼青一聽才算後知後覺地知道,這賞菊宴的事根本就是高太后在後頭一手促成的,而並非是戶部尚書一人的主意。看來她把這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否則區區一個六部的尚書,又哪敢明目張膽地在孫家和曾家挑來揀去的?這事純粹是被這位閒得無聊的太后拿來當解悶的樂子了。

  高太后每說一句話,徐曼青的腦袋瓜子就在急速運轉著。

  在她幫忙孫小姐減肥塑形之前,像是尉遲恭這樣大約懂得內幕的人都覺得曾家的小姐在這場相看中是穩操勝券的,所以後面才故意在抽題時動了手腳好把曾家這塊肥肉讓給徐曼青。

  可她當時就為了爭一口氣,生生地當著眾人的面兒把自己的試題給張妙手換了,陰差陽錯之下反而助得孫小姐奪了張公子的歡心,跌破了眾人的眼鏡。

  但誰知這內幕之後還隱藏著更大的內幕?連尉遲恭都以為藉賞菊宴相看一事是出於戶部尚書之意,哪想到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操縱整件事情的正主兒卻是眼前的這位高太后?!

  若是高太后提出來要三家相看的,豈不是說明暗地裡高太后屬意的人應當是曾小姐才是?

  而如今徐曼青卻幫得孫小姐攬到了金龜婿,那不相當於是生生地掃了高太后的臉麼?

  想到這茬,徐曼青幾乎要汗濕衣背,在高太后說話的當口就給跪下來了。

  高太后見徐曼青這番作為,臉上笑意依舊,看來並不驚訝徐曼青會有如此反應。

  「欸,哀家的話還沒說完呢,你這孩子幹啥急著跪?」

  高太后一個眼神就讓身邊的嬤嬤將徐曼青給攙了起來,隨後掩嘴輕笑說:「哀家倒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當初哀家就說了,孫小姐有的是才德,曾小姐有的是容貌,這一內一外的各有千秋,實在令人難以抉擇。」

  「聽聞那張小公子是個有才的,聖上有意要歷練栽培。哀家倒是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來檢驗這孩子的品性,又總想給聖上分憂,才想出了這麼個法子。」

  高太后笑道:「別看不過是個相看的事兒,但一個男人是重才還是重貌,從中便可見一般。「原本還想驗驗這張小公子的眼光到底犀利不犀利,誰知後來才知道孫家的閨女在賞菊宴上亮相時,跟換了個人似的,那打扮、那身段都被誇得跟天上的七仙女一般了。」

  「這才貌雙全的,只要不是個瞎眼的也知道要選誰,哀家這好戲喲,算是看不上了。」

  徐曼青聽了太后的話只得青白著臉惶恐道:「民女不知太后深意,壞了大事,著實是罪該萬死。」

  想不到這一件小事背後竟然還埋著這麼大的動機,只能說她是命數不好給攤上了,否則誰會料到一個小小的相親宴竟然會牽扯到當朝太后對一個青年才俊的評價來?

  若那張公子是個重色輕德的,想必高太后少不得會在皇帝面前提醒個兩句。以德宗對這位聖母皇太后的推崇,這張公子的仕途就算是走到頭了。

  可見人所做的每一個決定看似也許並不關鍵,殊不知哪天正是這其中的某一個細節引發了蝴蝶效應,進而左右了人的一生呢?

  高太后狀似無意地擺了擺手,手上的寶石戒面明亮得晃眼。

  「不知者不罪,這事兒今日哀家若不說,就連那張孫曾三家人都被蒙在鼓裡。你不過是個妝師,自然要盡你的本分,這壞事不壞事的名頭還攤不到你的頭上。」

  見高太后如此「深明大義」,徐曼青這才緩了些過來。

  「謝太后不罪之恩。」

  徐曼青重新坐回小墩子上,又見高太后如此心思縝密難以應付,心下更是亂如擂鼓。

  高太后又道:「其實自那張家與孫府提親之後,這事也算是塵埃落定了。不過近來靠近年關,哀家的陳年舊疾又出來犯事,腿腳酸痛得厲害。那孫夫人也算是有心的,入宮問安的時候恰好看到哀家在服藥,便說她近日在某處習得了一種推拿手法,聽說很是好用,便給哀家推了幾下。」

  徐曼青一聽便知道了話題的出處,趕緊回話道:「這不過是尋常的保養手法,難得能入太后您的眼。」

  「那孫夫人雖然有心,但畢竟是半吊子的功夫,這太醫們雖是懂得醫理穴位的,但畢竟男女有別,做不得這事。哀家便尋思著不如讓正主兒進來給哀家推推試試。若是你真不想入這宮裡來,只要教會我身邊的宮人也成。」

  徐曼青趕緊辯白道:「回太后的話,著實不是民女不願入宮,只是民女的夫君出征在外,民女家裡上有婆母下有幼弟,若民女不在旁伺候,怕是……」

  高太后道:「哀家知你是個有心的,之前不過是隨意問了幾句,那玉芍就生怕把你給栽進去,在哀家面前說了一籮筐的好話,聽得我耳朵都快長繭子了。」

  「也難得你有這份善心,沒嫌棄玉芍那樣的出身,竟還為她出頭化得那『棠紗妃子』的妝容來。若哀家當年能有你這樣得力的人相助,又怎會生生拖到十六歲才入得東宮?」

  徐曼青忙道:「太后過譽了,民女愧不敢當。」

  高太后說了好一會子話,約莫是有些疲乏了,在貴妃榻上換了個姿勢。

  只聽她冷笑了一聲:「如今哀家身居太后之位,天下悠悠之口莫不敢多言。可誰又知當年先帝要立我為后時,那些言官彈劾哀家的奏章幾乎都能把這偌大的安華宮塞滿!」

  「哀家自知出身不好,與那銜著金湯勺出生的大家閨秀不能相提並論,若不是有先帝的龍威鎮著壓著,那些爬高踩低的人又怎麼會敬我半分?」

  「若不是先帝憐我,現下又何來這太后之位?」

  高太后說完往事,凌厲的語氣稍轉柔和:「像你這般能助他人於危難的女子著實難得,不說別的,就是心氣也要比許多男人來得大。」

  徐曼青心下一震,回道:「與太后的厚德相比,民女實在不如萬一。」

  高太后道:「你也是個命苦的,聽聞你嫁入項家,連夫君一面都沒見著?」

  「是,民女只願夫君能得勝還朝,一家人早日團聚。」

  高太后又怎能不知將命運都繫在自家夫君身上的女人的心情,想當年,若不是她頂著一口氣,生生在廢宮中苦撐了十幾年,也換不來這潑天的富貴。

  可惜在廢宮中的十三年,到底是缺衣少穿的,如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病根都是那個時候落下的,就連太醫都束手無策。這次尋得徐曼青來,能給她緩解一下疼痛便已經不錯了。

  太后道:「哀家看你是個有福的,正如當年誰會料到哀家有朝一日能當成這太后?現下看你是淒苦了些,日後熬到你家夫君歸來,指不定也能當上個誥命夫人。」

  「罷罷,將近年關就不提這些糟心事。哀家本是有心招你入宮,不過你既然要照看項家,那便全了你的心意。這兩日你暫且留宿宮中,待宮人習得手法再走不遲。」

  徐曼青謝了恩,緩過勁來才發現早已汗濕衣背。

  見高太后沒有要問罪責怪的意思,徐曼青靜下了心來,這才小心地開聲問道:「不知宮裡是否有西域番邦那邊進貢過來的精油?」

  雖然不大清楚這個時代有沒有植物精油這種東西,但既然她之前在孫府見過御賜的玫瑰露,那便說明提煉香水的技術已經具備了。既然如此,精油的提煉也是差不多的工序,如果有精油開背,推拿的作用會更明顯一些——這其實就是現代所說的精油SPA了。

  作為一個全方位的化妝師,除了懂得美容化妝之外,更重要的必修課就是日常的保養。這個道理很簡單:你的上妝技巧再怎麼能化腐朽為神奇也好,但在坑坑窪窪的月球表面上塗抹化妝品和在光潔如紙的皮膚表面上塗抹化妝品,效果根本就是一個地一個天。

  雖說現代有後期的PS技巧作為補充,使得許多明星的皮膚在廣告裡看起來光潤非常,但只要一看現場Live或者電視上的近鏡頭取景,就會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

  若將化妝與保養劃分出一個比重的話,那麼化妝最多只占三分,而保養能占到七分,足見日常保養的重要性。

  而精油SPA這種保養方法也非常科學且有效——通過按摩穴位促進氣血循環加快排毒,通過護膚精油的滲透使皮膚滑膩而有彈性,且精油特有的芳香氣味能刺激大腦分泌出特殊的荷爾蒙,能使人的精神呈現出舒適愉悅的狀態。

  只是這個方法很燒錢,去美容院做一次下來少說也得好幾百,貴的還有上千的。若是遇到些價格便宜的,很有可能用的不是真正的植物精油。

  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產出精油,只有那些含有香脂腺的植物才可能產出。且精油在植物中的含量稀少,三千朵玫瑰花瓣才能提煉出一滴玫瑰精油。這種稀罕的東西放在現代,被稱為液體黃金也不為過,更何況是在這蒸餾提純技術落後的封建時代?

  高太后聽徐曼青提起這事,倒是有點印象。

  「聽你這麼一說,番邦還真就進貢過所謂的玫瑰油,只是那東西雖然香但卻油油膩膩的,平日裡塗抹總覺得身上沾了層東西,很不得勁,反而是玫瑰露很受歡迎。」

  徐曼青趕緊道:「民女斗膽,想看一看這進貢的玫瑰油是個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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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太后的煩惱

  高太后命身邊的嬤嬤到庫房裡去調取了,待那玫瑰油取來時,徐曼青開瓶一看,果然是最純正不過的植物精油。

  「這正是民女想要的,若太后不嫌棄,民女這就為您推拿。」

  高太后在一干宮女的伺候下寬了衣,徐曼青看了一下太后繁複的髮髻和滿頭的珠翠只得叮囑了一聲,讓太后最好先將髮髻散開。

  徐曼青此話一出,眾宮女面面相覷,就連一旁的嬤嬤都露出了為難的惶恐神色。

  「太后,這……」

  高太后端坐在銅鏡前,倒是樂笑了。

  「一個個的都緊張什麼,不就是散個髮麼?那就散吧。」

  「是。」

  眾宮女得令,這才把高太后的髮髻給散了。

  一開始徐曼青還覺著有些奇怪,不就是散個頭髮而已,用得著氣氛如此緊張麼?可在太后頭上的頭飾被一一取下之後,她才大大地嚇了一跳。

  原來,那原先被環翠覆蓋的地方露出了一塊銅錢大小的不長頭髮的頭皮。

  仔細一瞧,那並非是尋常的掉髮造成的斑禿,而是一塊十分醜陋的疤痕。想必當初是傷得太深以至於破壞了毛囊,之後就算傷口已經癒合,可那頭髮是再也長不出來了。

  徐曼青一開始犯了職業病,還直勾勾地盯著太后的頭皮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驚覺自己方才又在閻羅殿前轉了一圈,登時不免後怕,冷汗直流。

  太后既然將這傷疤掩蓋住,想必就是不願讓人看見,可她方才又不懂內情,隨口就說了讓太后散髮的事。還好高太后沒有怪罪的意思,否則多少條命都不夠賠的。

  注意到方才徐曼青的視線,高太后對著銅鏡裡的倒影看了兩眼。

  「哎,每次看到這個疤都會想起一些陳年往事。」

  「那時候哀家還陪著先帝待在廢宮中,只覺著日子非常難熬。起初的幾年還守著盼著明宗能念在父子之情上網開一面,就算不起復先帝的東宮之位,但至少也能移出那清冷的廢宮去,過一些尋常百姓家的日子也好。」

  「可惜等啊等的,等得人都絕望了。當時一起被關的女人也不少,到了第七、第八年的時候就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瘋了的還活著。」

  太后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那塊疤。

  「待到第十年的時候,那瘋女人也熬不住了,趁人不注意不知怎的就掙脫了束縛,跑到伙房拎了一條燒得通紅的燒火棍就朝先帝打去。」

  「哀家那時哪想得這麼多,下意識地就護在先帝跟前了,於是頭上就挨了這狠狠的一下子。」

  「後來那瘋婆子被先帝活活打死了,但哀家當時傷得不輕,滿臉是血的,被打到的又是腦袋。」

  「也虧得先帝憐我,為了救哀家,就那般跪在廢宮門口朝著明宗所在的方位磕頭。最後跪了整整一夜,總算把太醫給跪來了,哀家這條命才撿了回來。」

  那一直在太后身邊近身隨侍的嬤嬤聽太后提起舊事,也不禁紅了眼眶,在一旁偷偷地抹起眼淚來。

  「後來先帝起復,執意要立哀家為后,可又遇到言官百般彈劾。先帝大怒之下將哀家傳喚至朝堂,指著哀家頭上的這塊疤痛陳舊事,這才勉強堵住了悠悠眾口。」

  「以至於先帝尚在時,哀家從未試圖遮掩過這道疤痕。只是現在憐我惜我的人已經不在了,看到這疤只能徒增傷感,便只想將疤痕遮蓋起來。」

  太后歎了口氣,躺在早就收拾好的軟榻上,徐曼青將精油抹在高太后背上,開始細心推拿起來。

  「太后如今已貴為六宮之首,真真是否極泰來。」

  徐曼青的手法純熟,加之空氣中氤氳著玫瑰清雅的香味,高太后的精神也漸漸鬆緩下來。

  只聽高太后道:「老天待哀家不薄……」

  徐曼青笑而不語,只是規律地用各種手法揉按穴位,高太后的聲音漸漸小了去,等徐曼青推至小腿處的時候,發現高太后呼吸勻長,顯然已經睡了過去。

  不僅徐曼青,一旁伺候的嬤嬤和宮女也發現了這事,臉上忍不住露出驚歎的神色。

  只聽那最有資歷的老嬤嬤小聲說道:「太后近來心緒不寧,時常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今個兒竟然還在說話的當口就睡著了。」

  原本她們這些宮裡的老人對於開國縣公府的孫夫人推薦的這個民女妝師很不以為然,現下看來那孫夫人一點都沒有誇大其詞,開穴推拿的效用是極好的。

  徐曼青做完了一整套推拿後,才輕手輕腳地將被褥給高太后蓋上,坐在一旁的墩子上靜靜候著。

  偌大的安華宮裡因為太后的入睡而靜謐非常,連根繡花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徐曼青鬆了口氣暫且歇了歇,但這盹是決計不敢打的,誰知太后什麼時候會忽然醒過來?

  待到一個多時辰過去,高太后那邊果然有了動靜。徐曼青趕緊站起身來,只聽高太后和衣坐起身子揉了揉脖頸,道了一句:「哀家怎的就睡過去了?」

  那嬤嬤趕緊在一旁湊趣道:「恭喜太后賀喜太后,這徐氏的手法精妙,竟能讓您安然入睡,想必以後能頂上大用處。」

  高太后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果然見身子比平常舒緩了許多,那骨關節也不咯吱咯吱地響了,心下大喜。

  原本她也沒對這徐氏抱有有多大期待,如今可說是意外之喜。

  宮內眾人正喜氣盈盈地聊著,忽有外侍通傳說是梁國公的夫人進宮請安了。

  高太后:「你看哀家這記性,梁國公夫人三天前就遞了請安帖子了,如今哀家這一睡,她怕是在宮外等久了。」

  宮女即刻過來伺候太后更衣梳頭。

  「哎,今日環翠就不上了吧,這東西好是好,就是沉甸甸的墜得慌,戴久了,頭皮都免不了發麻。」

  徐曼青看了一眼那環翠,只見設計精巧樣式繁複,上邊墜滿了金製的花鈿和綠色的寶石,難怪會分量驚人。

  太后一邊被伺候著,一邊將手中的環翠遞給了一旁候著的徐曼青。

  「哀家看你是個有能耐的,你倒是給想想辦法讓哀家既輕鬆無礙,又能遮住頭上那難看的疤?」

  徐曼青恭敬地接過太后遞來的環翠,眾人原以為她會將那御用飾物好好端詳研究一番,誰知徐曼青並未再看那環翠,只是福身行禮道:「民女愚鈍,哪有才能改良這御用工匠打造的首飾?但民女平日裡喜歡研究妝容妝法,倒是想到一個不錯的法子,能讓太后不必戴那環翠也能遮掩頭上的疤痕。」

  「哦?倒是說來聽聽。」太后一聽便來了興致,將那可憐的梁國公夫人又晾在外頭了。

  徐曼青微笑著將法子娓娓道來,高太后越聽心裡越是歡喜,趕緊讓隨侍的嬤嬤傳令下去了。

  這高太后平日裡皆是一副平和慵懶的模樣,連說話都比別人慢上一拍,饒就是身邊的人都少有見到太后如此激動興奮的模樣。

  「果然,哀家看人就不會看錯,待那東西拿來,你且速速做去,哀家都快等不及看到自己原先的模樣了。」

  「是。」

  太后心情大好,收拾好妝容之後便去接見梁國公夫人了。

  待到第二日,徐曼青要的東西就被裝在錦盒裡送到了宮中來。

  徐曼青打開一開,便見裡邊有十縷極長的頭髮,這些頭髮都是從京郊有名的法華庵中取來的,是出家的尼姑剃度時落下的髮 。

  徐曼青細細挑選了一番,選出一縷與高太后的髮質和顏色最為相近的頭髮,將其中端捆好、頭部剪平,細細地在桌上平鋪開來。

  取用合適的寬度和厚度之後,徐曼青將凝膠用火燭融化,將方才修剪好的平齊一端黏連起來,待凝膠風乾後,便製成了簡易的髮片。

  可惜宮中能尋到的最好的凝膠均是乳白色的,徐曼青只好又動用了黑色的染料,將那一小層凝膠染黑。

  待髮片一頭固定住之後,才將髮尾的形狀和弧度修剪成自己想要的形狀。

  待髮片製作完成之後,徐曼青讓人將髮片呈上。

  太后看著錦托中的髮片甚感新奇,讓徐曼青趕緊幫她將這髮片用上。

  徐曼青將高太后傷疤之上的頭髮掀起,將髮片置於髮根處,再用數個極細的髮夾夾穩固定。

  待髮片固定住之後,再將頭髮放下,由於髮片根部被上層的頭髮遮擋住,完全沒看出有動過手腳的痕跡。

  這時,徐曼青再把髮片與太后的頭髮一並順好,替太后挽了個她平時最常用的結椎髻。

  待一切打點好,高太后在鏡中如願地看到了一個毫無瑕疵的自己。

  那醜陋的疤痕被完美地掩蓋了起來,如今用得這種方法,就不必每日都頂著沉重的環翠,而且可以隨心所欲地變換自己想要的髮型了。

  「好、好,果然是好。」

  太后大悅,連說了數個好字。一旁的宮女嬤嬤連連道喜,安華宮內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好。

  「之前太后還憂心著年宴上妝容的事,這下可好了,波斯進貢的那套玲瓏七巧簪總算能用上了。」

  高太后饒有深意地看了徐曼青一眼,最後只說了一個字。

  「賞。」
第84章 風波又起

  乘著宮轎一路回到煙袋胡同,徐曼青剛掀開轎簾,便看到窄小的胡同裡已經圍了許多街坊。當她下轎之時,眾人皆掩嘴低語,看向徐曼青的眼神帶滿了豔羨之色。

  見人已安全送到,沈公公揮了揮手中的拂掃,笑盈盈地朝徐曼青道:「項家到了,咱家的任務也就完成了。這些御賜的東西,你可得小心收好才是。」

  身後跟著的小公公七手八腳地將太后賜下的東西一箱箱地往項家抬,項寡婦在接到通知時也早早地出了門來候著,但看到宮中來人時依舊覺得威壓甚重,行禮之後就僵在門角不敢再搭話了。

  「有勞公公相送了。」

  徐曼青給沈公公福了福身子,努力屏蔽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

  自她來到這大齊也算是有一段時間了,但還是頭一遭這般被人強勢圍觀,徐曼青臉上多少有些不自在,說話的當口只能盡量低調再低調。

  沈公公笑道:「如此這般咱家便告辭回宮了。這一回,太后她老人家很是歡喜,你以後的福氣大著呢!」

  「托公公吉言了。」徐曼青言罷,便從袖袋裡拿出了一個荷包,遞給了沈公公身後的跟班小公公。

  別看這荷包輕飄飄的掂起來沒啥分量,但裡面的東西卻是實打實的大額銀票。況且徐曼青作為平民出身的女子,是沒有資格「打賞」這種在宮中有品級的公公的,故而只能當著沈公公的面將荷包賞給了僅著素服的小公公。想必等回到宮內,那小公公定會將打賞全數上供。

  那沈公公見徐曼青這般懂規矩,看向徐曼青的眼神就越發滿意了——這徐氏後頭有駙馬爺照看著,這般年紀輕輕的就得了太后的喜歡,為人又知情識趣的,日後這路子可寬敞著呢!

  沈公公客客氣氣地道了別,徐曼青攙著項寡婦一路送到了胡同口,沈公公這才掀開了轎簾道了一句「留步。」,徐曼青這才依言停下了。

  直到宮轎消失在街道拐角,項家一行人才返身往回走。

  胡同裡方才圍觀的眾人紛紛湧上來拱手道喜,之前街頭巷尾的就有傳言說有人前幾日大清早的看到宮裡來人將項家的年輕小媳婦給接走了,當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登時謠言四起。有說徐曼青是到宮裡伺候貴人上妝的,更有甚者還說徐曼青其實是被皇帝看上了要召進宮裡當娘娘的,總之是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如今見得徐曼青被完好無損地送了回來,又帶上了這麼多的賞賜,加之方才沈公公的話語裡提到了太后,那可真是將眾人驚呆了。

  誰能料到這城南的小小胡同巷子裡竟然還出了個見過此等尊貴之人的人物!這放在尋常百姓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雖說道賀的眾人並非人人都想攀關係,但能跟這進過宮的人說句話,再不濟,哪怕是看一眼沾沾福氣也是好的。

  徐曼青好不容易突破重圍回了家裡,剛關上門,項寡婦就眼淚汪汪地扯著徐曼青上下打量了好幾番。

  「青妞欸,你這幾天入宮,可擔心死我這老太婆了!」

  徐曼青一看項寡婦的額上有些紅,便想到自家婆婆定是想為她求得平安,所以日日在佛像前情願磕頭了。

  紅兒也在一旁抹眼淚道:「老夫人這幾天食不下嚥、睡不安穩的,又清減了不少……」

  多日來在戰戰兢兢中積累的壓力在到家之後,終於徹底釋放了出來,徐曼青只覺得此刻頭痛得厲害,但想到在這陌生的時代,總算也有幾個人會真心惦記著她的生死安危了,倒也生出了些許歸屬感來。

  在好言安撫了項寡婦一番後,徐曼青才回屋歇了去,而之後沒過多久便是年關,沒人會在這段時日裡辦婚嫁及笄一類的事,徐曼青便心安理得地休養了一段時間。

  年前的幾天降溫得厲害,大年三十的晚上下了厚厚的一場冬雪。

  這古代的城市冷起來也要更厲害些,徐曼青索性整日窩在炕上,就連吃飯喝水也不願下地,直接搭個小木桌,圍著棉被暖和和的,與項寡婦和那兩個小丫頭湊了一桌,打葉子牌消磨時間。

  悠悠哉哉地度過了在大齊的第一個新年,徐曼青原本還想讓入宮伺候太后的事淡些下來再做打算,誰知剛到年初五,項家就受到了拜帖,說是有幾個皇親國戚指名要徐曼青接妝。

  原來元宵節那日又有宮宴,而徐曼青受太后青眼的事兒早就不脛而走。要知道,國手一級的御用妝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請到的,於是那些不敢逾制去請國手的人家,自然會盯上徐曼青這種能與國手相提並論的妝師了。

  如今這無心插柳的,徐曼青竟比珍顏閣的「妙手」還要更搶手了。

  於是,又是那句老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徐曼青接下來的日子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時間轉眼到了四月,正是鶯飛草長萬物復甦的時節,可惜遇上了陰雨連綿的清明,那空氣的濕度大得讓人有些難受。

  徐曼青是入門第一年,雖然未曾見過項望山,但給自家公公掃墓卻是理所應當的。

  隨著項寡婦到了咸安城外的墓地祭掃,踩得一腳深一腳淺的泥巴不說,整個人都被那牛毛細雨給沾濕了,徐曼青感覺自己有點即將發霉的跡象。

  回到家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兒,下一刻大門就被人敲得震天響。

  好在外頭有紅兒去應門,徐曼青有空換了雙乾淨的鞋子,還沒等走出去,便看紅兒風急火燎地跑進來壓低聲音對她耳語道:「敲門的是南衙門口的捕快大哥,他說大事兒了,讓您趕緊隨他去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徐曼青一聽心下一個咯登——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這小捕快如此著急地找上門來,想必不會是什麼好事。

  隨意編了個理由不驚動項寡婦,徐曼青出門扯了那小捕快就往附近茶樓的方向走。

  待到了茶樓雅間,那小捕快甚至等不及上茶,便苦著個臉對徐曼青道:「嫂子,這事您可得先有點心理準備。」

  徐曼青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莫不是我家夫君出事了?」

  小捕快無奈地點了點頭。

  「不瞞嫂子說,其實我是受了頭兒的托過來給您傳口信的。照理說我這在衙門口待的人,怎麼也不可能消息這般靈通。好在頭兒現下畢竟是有品級的武官,門路廣,這明裡暗裡的消息也懂得多些。」

  徐曼青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後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捕快道:「頭兒說,西南戰事已經收尾,陣亡名單從邊疆發回來了。」

  「他、他死了?」徐曼青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些許顫抖。

  小捕快撓了撓後腦勺道:「倒也沒到那份上,不過……」

  涉及到人的生死,徐曼青難免有些激動。

  「不過什麼?」

  「欸!」小捕快道,「項望山的名字雖然不在陣亡名單上,但卻被記在了失蹤名單上。」

  「失蹤?」徐曼青有些不明就裡。

  小捕快道:「一般來說,在戰場是失蹤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戰死了但屍首沒有尋到,二是士兵趁亂逃了……」

  在兩人說話的當口,方才點的茶水送上來了,徐曼青趕緊倒了一杯熱茶灌下去,才讓從裡冷到外的身體稍微有了一些熱度。

  「雖說我沒有見過我家夫君,但從我婆婆平日裡對他的形容看來,以他的品行和為人,不應該臨陣脫逃才對。」

  那小捕快接話道:「其實若我是嫂子你,我倒寧願他當了逃兵,至少這般還可能留得條性命在。」

  「若項望山沒有當逃兵卻又失蹤了的話,那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徐曼青心下亂得厲害,雖說她對項望山這個掛名夫君談不上有多大的情分在,但一想到項寡婦這把年紀了若是經歷喪子之痛,能不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還不好說,況且現下她與項寡婦之間有了深厚的感情,她實在不願看到自己身邊的親人悲痛欲絕的樣子。

  而更要命的是,若作為獨子的項望山被確證戰死,那項家就成了絕戶。沒有了可以支撐門面的男人,哪怕只是個名頭上的,也會讓這個家庭接下來的生活舉步維艱。

  「那若是在戰事結束前,還是未能確定我夫君的生死的話,官府那邊會如何處置?」

  小捕快道:「對於這種情況,朝廷還算仁慈,若是沒有證據證明士兵是叛逃失蹤的話,在戰事結束後的半年內都可以由家人申報死亡。家人申報之後便會立即消去戶籍免去人頭稅,按戰死論發放撫恤金。」

  徐曼青道:「那若家屬一直拖著不願申報呢?」

  「半年後只要項望山不出現,官府會強制將他的戶籍剔除,依舊按戰死論。」

  徐曼青聽完只覺得脊背發涼,登時只得靠在椅背上,臉色青白得厲害。

  這麼說來,如果項望山在官府發出布告的半年內不現身的話,項家就真真是絕了戶了。

  小捕快見徐曼青臉色難看,趕緊在一旁勸慰道:「這也未必一定就是噩耗,前線兵荒馬亂的,搞不好在統計名單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弄錯了也說不準呢?」

  徐曼青擺了擺手表示無礙,蒼白著臉道謝道:「多謝小兄弟前來告知,只是這實在是晴天霹靂,如今我知道便也罷了,我婆婆那邊能拖一天就多拖一天,小兄弟可千萬別讓她老人家知道才好。」

  小捕快趕緊點頭應下了。

  徐曼青遇事一般都習慣於做最壞的打算——若項望山真的戰死沙場,那麼她最多只剩下半年的時間可以為項家的未來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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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官府公榜

  那小捕快早就知道了吳岳澤對徐曼青的心思,況且大齊也並未明令禁止寡婦改嫁,雖說若是日後徐曼青改嫁給自己的頭兒對項家來說是不大厚道,但總好過讓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一生都葬送在這望門寡裡吧?故而那小捕快有意無意地總想把話題往吳岳澤那邊扯。

  「我充其量就是在中間傳了個信而已,若嫂子你真心想道謝的話,不如親自跟我頭兒說去。」

  在這種節骨眼上,徐曼青除非真心有攀附吳岳澤的想法,否則斷然不會在收到消息後立刻去找他道謝。

  「吳副尉他公事繁忙,再說我一介女流哪裡方便去吳府找他,至於殿前都指揮使司衙門就更是進不去了,還不如讓小哥你幫忙代為轉達的好。」

  小捕快一聽便懷疑徐曼青是不是真的對吳岳澤無意,但又想到自家夫君新喪就立刻跟別的男人勾搭上的女子也不會是什麼好貨色,反倒越發敬佩起徐曼青來,心裡暗歎難怪自家頭兒會對這個已經有了主的女人如此上心了。

  匆匆別了小捕快,徐曼青暗自用手拍了幾下臉強自振作,又想起尉遲恭這號人物來。

  按理說她既然要避吳岳澤的諱,那尉遲恭對於她來說就更是捅不得的馬蜂窩了。可是在通訊不發達信息極其不對稱的古代,她也只能靠所謂的內線來獲知更準確的信息,否則很容易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地位。

  思來想去,徐曼青還是覺得避尉遲恭不過,雇了頂轎子就往珍顏閣去了。

  臨時臨急地到了珍顏閣,尉遲恭果然不在。他名下的產業多不勝數,若不是因為徐曼青,也不會如此頻繁地出現在珍顏閣裡。

  不過那大管事是個機靈的,見尉遲恭幾次三番地對徐曼青多有維護,甚至不惜犧牲閣內的張妙手充當墊腳石,這次徐曼青入宮能如此順利,也是多得尉遲恭在暗中多方打點的緣故,便早就知道這小女子是在東家心裡掛上了號的。而今見徐曼青這番沒提前打招呼便著急忙慌的前來,臉色也不太好的模樣,便知道是找東家有事,大管事不敢怠慢,趕緊遣人去找了。

  徐曼青在閣裡等了快一個時辰才把人給等到了。

  尉遲恭見了徐曼青,立刻便揮手讓雅間裡伺候著的丫鬟退出去了。

  見徐曼青整個人沒了平日的精氣神,整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莫不是項望山的事情……你聽說了?」

  徐曼青這段日子因為接妝送嫁的關係認識的達官貴人不在少數,這次就算不經過自己收到些風聲倒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我也是只聽聞了大概,但是至於我夫君是如何失蹤的,西南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大清楚。」

  「這次來找姐夫,也就是想知道些細節,若他真的凶多吉少,也好讓我早作打算才是。」

  聽徐曼青提起「早作打算」一事,尉遲恭心裡倒是有幾分高興,但面對他人的家門不幸,尉遲恭還沒傻到要將這種情緒顯露出來。

  坐下給徐曼青續了茶,尉遲恭道:「你是否還記得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奸臣馮嗣侗設計陷害驃騎大將軍秦遠征一事?」

  徐曼青點了點頭。

  「話說那次秦遠征雖然錯信了假的情報陷入敵軍包圍之中,但怎麼說他也是沙場老將,就算身處劣勢,也並非那種容易被啃下的軟骨頭。」

  「當時他帶領手下的士兵奮勇拼殺,雖說所領的那支軍隊死傷了大半,但秦遠征總算是死裡逃生,在失蹤了數日之後又重返軍營主持大局。」

  「馮嗣侗的陰謀失敗,秦遠征藉戰事失利一事在軍中做了大規模的策清洗,馮嗣侗的人皆被問罪。秦遠征全權掌權之後又對敵軍做了反撲,三戰告捷,這才將西南戰事平定下來。」

  尉遲恭歎了口氣道:「項望山所在的部隊正是當時追隨秦遠征出征陷入敵軍包圍的部隊。由於當時短兵相接的戰場在敵國境內,秦遠征好不容易才帶領殘部突圍撤離,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返回打掃戰場。」

  「故而失蹤名單上多數都是參加了那場戰役的人……」

  徐曼青一聽,當下覺得有些暈眩。

  想必秦遠征帶領的突圍一戰十分慘烈,能活著回來的人不到原來人數的十分之一。

  若項望山是在別的戰役裡失的蹤,那或許還有存活下來的希望。但現下他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沒了信息的,難道還真如那小捕快說的那般凶多吉少了?

  徐曼青知道了事發經過也算心裡有了數,雖然俗話都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但西南之境離咸安又何止千裡?要去找項望山也不現實。

  如此這般,就真要考慮從項家宗族過繼子嗣一事了。

  徐曼青不願多聊,知道真相之後便起身告辭。

  尉遲恭見徐曼青臉色青白,心下也明白此事對她打擊過大。但此刻他也不好直接趁火打劫,況且官府的正式布告還未發出,事情還存在變數,思前想後還是對自己的心思隻字未提,只是交待讓大管事親自將徐曼青送回煙袋胡同去。

  徐曼青回到項家之後,數日裡憂思過重、輾轉難眠,就連偶爾回家一趟的徐奮都察覺出不對勁來。

  如今徐奮的個頭竄得很快,還差那麼一點就要跟徐曼青一般高了。

  徐曼青看著茁壯成長的弟弟很是欣慰,想著自己穿到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來壓根就死了追求真愛的心思,她也不願相信在這種大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項望山能免俗到哪裡去。只是當時她出於生計不得不嫁入項家,心裡還一直期盼著項望山不要太早回來,哪知如今一語成讖,項望山何止是晚歸?十有八九是不歸了。

  這兩日裡徐曼青打定了主意死守這望門寡了,反正她有婆婆和弟弟要照顧,自己的事業也經營得如火如荼,將來再過繼個養子在項望山名下好好栽培,就算沒有男人,日子也照樣紅火。

  只要能幫著項寡婦撐過這個難關,就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徐曼青下定了心思,心結也打開了不少。

  只見她摸著徐奮的腦袋安慰道:「姐姐哪有什麼心事?只是最近接活太多有些累著了,休息兩日便就好了。」

  徐奮半信半疑,但又見家裡確實沒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也只得信了徐曼青的說法,而等到半個月後官府貼出西南戰事的布告的時候,他往回追溯一想,才算是理出了一些頭緒。

  得知那陣亡名單的布告張榜之後,徐曼青便只得攙扶著心急如焚的項寡婦前去圍看。

  可惜布告欄前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參軍者的家屬,人群內裡時常傳出聞震天的哀嚎聲,過不久就見有昏倒的人陸續被抬出,人群中蕩漾著濃濃的不安情緒。

  項寡婦看到不斷地有生生哭昏過去的家屬被抬出來,渾身抖得幾乎要站不住,若不是有徐曼青攙著,早就倒在地上了。

  好在徐曼青是早就知道了內幕的,如今說來也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若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擠到這裡來看布告的話,指不定也會被這悲傷的氣氛所感染,慌得撐不住場面了。

  徐曼青又要攙著項寡婦又要往人群裡擠,短時間裡也湊不近,只能夾在人堆裡慢慢往前挪。

  待好不容易終於擠到了前頭,項寡婦渾身發抖地在碩長的陣亡布告裡尋找「項」這一姓氏,順著看下來果然沒有發現項望山的名字。

  項寡婦登時欣喜若狂,當下就抓著徐曼青的手道:「青妞啊,望山沒事,望山不在陣亡名單上,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徐曼青看著涕淚橫流的項寡婦只覺得心裡發苦,世界上最殘忍的事就是莫過於給了這樣一位母親以希望而之後又讓她絕望,可命運如此,徐曼青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徐曼青啞著聲音問了尚在激動中的項寡婦一句:「娘,我看有很多人還圍在後面看,說是還有另一個名單……」

  項寡婦聽言明顯地愣了一下,又趕緊擠到布告欄靠後的位置,這才發現了所謂的「失蹤人員名單」。

  失蹤的士兵並沒有陣亡的士兵多,項寡婦很快就在布告中看到了「項望山」三個大字。

  之後,甚至沒有給徐曼青任何開口安慰的機會,項寡婦兩眼一翻,生生地昏了過去。

  項家出了大事。

  煙袋胡同就這麼點長,鄰里街坊看到徐曼青一邊哭一邊雇人將項寡婦抬了回來,當天項家絕戶的消息就傳遍整條胡同了。

  於是歎息的有之,幸災樂禍的有之。

  歎息之處在於徐曼青這一妙齡女子這回真是要守望門寡了,雖說大齊並不禁止喪偶婦女改嫁,但畢竟會因此而損了名節,想必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去。

  而幸災樂禍的則多是以前眼紅項家富貴的人——饒就是入了宮見了貴人得了賞賜又怎樣?該絕戶的還是絕了戶。沒有子孫後代,就算掙下了金山銀山也是便宜外人罷了。

  徐曼青自官府公榜之後就開始閉門謝客,雖說現下項望山還生死未卜,但畢竟是跟白事沾了點邊,這接妝送嫁的事也不好再做了。若是確證項望山陣亡,她還要守三年的孝期,好在之前掙下的銀兩足夠項家的開銷,經濟上倒是很富餘的。

  只是項寡婦自這次打擊之後就真真是病倒了,徐曼青每日守在床前伺候湯藥,奈何多好的藥、多貴的補品餵下去也不見半分氣色,項寡婦越來越虛弱了。

  徐曼青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項寡婦垮下去,既然舊的期盼已經落了空,那便只有尋找一個新的希望來支撐項寡婦活下去的信念了。

  於是,與項家族長商量過繼子嗣的事,也被徐曼青正式提上了日程來。
第86章 來者不喜

  在得知項望山失蹤的半個月後,徐曼青看到眼睛都快哭瞎了的項寡婦,心下難受得就像被刀割一般。在伺候湯藥之時,徐曼青堪堪地餵完半碗藥,便對項寡婦道:「娘,要不,咱就跟項家族長商量一下給夫君過繼的事兒吧?」

  原本病懨懨的項寡婦在聽到徐曼青的提議後登時瞪大了布滿血絲的通紅雙眼,不可置信地反問道:「你說什麼?」

  徐曼青跟項寡婦接觸這麼久,從來沒有聽過項寡婦會用這種凌厲的語氣與她說話。

  難得地結巴了一下,徐曼青小聲回道:「娘,我的意思是……」

  哐噹一聲,徐曼青手中的藥碗被打翻在地,當下,藥汁和碎瓷片四濺。

  「娘……」

  「別說了!」

  項寡婦撥開徐曼青試圖過來攙扶的手,啞著聲音道:「我家的望山沒死!他福大命大的怎麼會這般輕易就死了?」

  「你這個做媳婦的,不在家裡等著夫君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著過繼的事情,你是打算去官府銷了望山的戶籍嗎?!」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再這樣耽擱下去夜長夢多……」徐曼青急忙解釋道。

  可惜項寡婦是油鹽不進,在盛怒過後又呆愣愣地自言自語道:「我知道我兒沒死,你看咱家裡的花公雞不是還活蹦亂跳的麼?一定是什麼地方弄錯了……」

  「望山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

  看著有些瘋魔了的婆婆,徐曼青知道此刻是多說無益,只得抹去了眼角的淚,讓小翠進來把地上收拾了一下。

  「娘,您的藥還沒有服完,我再去給您盛新的過來。」

  誰知項寡婦直接抄過手邊的枕頭就往徐曼青身上砸:「你給我出去!出去!」

  見項寡婦情緒失控,徐曼青也只得暫時退了出去。可如今項家絕戶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若是再不趕緊過繼子嗣到項望山名下,只怕過不了多久就要出大事了。

  果然,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徐曼青還沒來得及勸服項寡婦,就有人主動給找上門來了。

  這回來的人完全是個料想不到的生面孔,而且還氣勢洶洶地身後跟了一幫子人,應門的紅兒只是開了條門縫瞅到便就嚇得又把門給閉了起來,外邊候著的人哪裡肯依,哐噹哐噹地把門砸得震天響。

  在內室的徐曼青被這般大的動靜驚擾到,急忙趕出去看出了什麼事。

  「門外何人?」徐曼青厲聲問道。

  只聽門外一個男聲應道:「我等乃項家宗族的人,趕緊把門打開。」

  徐曼青一聽是項家宗族來人了,心下大歎不好,但既然來人已經亮明了身份,這不開門也是不行的,徐曼青只得讓紅兒把門打開。

  領頭的是一個大約五十出頭的中年男人,看穿著還算過得去,身後跟著的七八個人都稍年輕一些。雖然還沒有正式交談,但瞎子都看得出來這伙子人身上正散發出一種明顯的來者不善的氣場。

  「各位有何貴幹?」

  那中年男人道:「我乃項家宗族族長項盛恆,這次過來是跟嫂子商量一下望山的事的。」

  徐曼青心下一個咯登,之前聽項寡婦說項家的族長是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可現下來人的年紀明顯要輕得多,應該不是族長才對。

  徐曼青道:「恕我冒昧,可我聽婆婆提起過族長,可閣下……」

  項盛恆道:「我父親身體不好臥病在床,他族長的位置由我暫代。」

  項盛恆明顯不想跟徐曼青這種在項家輩分低且沒有話事權的小媳婦說話,直截了當地問道:「讓你婆婆出來說話。」

  徐曼青自然不會輕易讓項寡婦出來,如今自家婆婆因為項望山失蹤的事受到的打擊已經夠大了,若是讓這些人再橫插一槓的話,誰知項寡婦能不能撐得住。

  「娘她身體不適已經睡下了,這位族叔有什麼事可以盡管跟我說。」

  項盛恆冷哼了一聲,心下明白如今這項家當家的人正是這個名聲在外的小媳婦,便就開口道:「望山出事的事情你們為何不向族裡報備?我等還是聽到傳言進了城來查看布告,才知道這回事的。」

  徐曼青道:「娘自得知夫君出事之後就一病不起,我每日伺候湯藥分不開身來,故而耽擱了。」

  見徐曼青這藉口找得冠冕堂皇,那項盛恆哼了一聲,徑自進了主廳坐於上座,又問道:「既然如此,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項盛恆之前便聽說項望山的媳婦是個能人的事。小媳婦不僅靠做喜娘妝師的行當在城裡置辦了房產,而且前不久還被召進了宮去伺候貴人。原本項盛恆並不大相信一個小女子能掙下多大份家業來,可前幾日進城看布告的時候順便找到煙袋胡同一看,發現這新房竟然是青磚黑瓦的三進宅院,重要的是地段還不錯,聽說這套宅院市值就超過了兩千兩白銀。

  項盛恆一下就心動了。

  若項望山死了,項家這一脈就絕了戶,只要到官府將項望山銷了戶,那記在項望山名下的田宅房產就要做相應的處置。這樣一來,他這個族長能插手的事情可就多了。

  徐曼青思忖了一下回道:「之前我與婆婆提過要在宗族中找一個合適的孩子過繼在夫君名下,好延續香火。」

  那項盛恆早就料到徐曼青會如此說,冷笑一聲道:「我項家雖說枝繁葉茂子孫遍地,可各家都生活得不錯,誰沒事會願意將自家的孩子過繼過來?」

  徐曼青知道這幫子人今天找上門來就是要她放血的,但若事情能辦成,徐曼青倒不介意給這些人一點甜頭。

  「我自知此事難辦,但若族叔願助咱家辦得此事,娘和我定不會忘了族叔的大恩大德。」

  看徐曼青還算上道,項盛恆滿意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便忍痛割愛一次。我有一庶出的孫兒可以過繼到項望山名下。」

  徐曼青聽項盛恆答應得如此爽快,便覺得事有蹊蹺,趕緊追問道:「敢問族叔的孫兒年方幾何?」

  項盛恆聽徐曼青問起這茬,臉色不由得僵了一下。

  他原以為只要自己提出願意將孫兒過繼,徐曼青就會立馬感動得涕淚橫流地跪下道謝的,誰知這小媳婦不僅沒有感恩戴德不說,反而還立刻發現了問題的關鍵點,當著眾人的面問了出來。

  在項盛恆支支吾吾沒答上話來的時候,項寡婦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叔子,你嫂子我還沒死透呢,這事你怎的就直接跟小輩商量了?」

  徐曼青見項寡婦拄著拐杖在紅兒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徐曼青趕緊上去搭了把手。

  項寡婦病了這些天原本臉色極為青白,可如今顴骨處竟染上了些許詭異的暈紅,便明白這暈紅根本就是生生被氣出來的。

  只聽項寡婦道:「論到過繼子嗣,一般都會從三歲以下的新生孩童裡尋找合適的對象。可據我所知,你只有一個庶出的孫兒,現年都已經十歲了!你竟好意思提出將這孩子過繼到望山名下來?!」

  孩童三歲以上便開始懂事了,何況是已經十歲的孩子?這樣的孩子早就清楚自己的生父是誰了,就算過繼過來也難保日後不會胳膊肘子往生父那邊拐,根本就是個養不熟的貨。

  項盛恆道:「哼,我肯將孫兒過繼過來就已經是抬舉你們了,別挑三揀四的不識好歹!」

  項寡婦氣道:「小叔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個庶出的孫兒是個什麼來路,今天是不是要逼我這個老婆子當著大家的面將那些個醜事抖摟出來你才舒坦?!」

  這個孫兒是項盛恆的二兒子跟一個暗娼私通之後生下來的,說句實在話,這孩子連是不是項家的種都說不好,就算是,充其量也只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子,連庶子都談不上。

  如今這項盛恆竟然想將這樣來路不明的大齡孩子過繼到項望山名下,擺明了就是想將沒人要的燙手山芋扔過來。別的尚且不說,若是真過了繼,光就是名聲這塊就已經是臭到家了。

  那項盛恆被揭了老底,當即惱羞成怒道:「既然你們給臉不要臉,那過繼一事便就此作罷!族裡就當你們這支絕了戶,田產錢財全數充公便是!」

  「至於嫂子你,我會接你回族裡供養著,自會有人給你養老送終。而徐氏便由我做主讓她改嫁了就是。」

  按大齊律法,寡婦改嫁必須淨身出戶,包括嫁妝在內的一個子兒都不能帶走。項盛恆這次就是衝著徐曼青攢下的那份家業來的,當然要把徐曼青給撇出去,而讓她改嫁就是最好的辦法。

  項寡婦一聽,差點沒給氣昏過去。

  「誰說我家望山沒了?他不過是在戰場上失蹤罷了,說不准哪一天就回來了!」

  項盛恆哈哈大笑了幾聲:「這事還真由不得嫂子你做主。」

  只見項盛恆從袖袋中取出了一張落著官印的紙,當著眾人的面展開了來。

  「我今日已經去衙門口給望山申報死亡了,如今他的戶籍已銷,名下的資財也要在一個月內全數轉移。」

  項盛恆作為項家族長確實有申報項望山死亡的權利,如今他竟然連知會都沒有知會一聲就先下手為強,可見在這次登門之前他便已經為了今天做好充分的「準備」了。

  項寡婦看到那張銷戶的單子,再也支撐不住,生生地氣昏過去了,好在紅兒和小翠一直守在一旁,才沒讓項寡婦摔到地上。

  徐曼青被那項盛恆氣得渾身發抖,但越是這種被別人蹬鼻子上臉的時候就越要保持冷靜。項寡婦已經倒下了,若她再自亂陣腳,以後別說是項寡婦,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活路了。

  趕緊讓丫頭把項寡婦抬回內室安置,徐曼青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轉過身來獨自面對這些心機叵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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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反譏

  強忍住滔天的怒火,徐曼青皮笑肉不笑地對氣焰囂張的項盛恆道:「現下雖說夫君失了蹤,但跟陣亡畢竟是兩回事,官府那邊尚且還給了半年的寬限期,族叔你怎麼連知會都不知會婆婆一聲,就擅自給夫君銷了戶?」

  項盛恆道:「這種事哪輪得到你們女人家家的出面?」

  雖然很難跟畜生講清楚道理,可現在對方是兵強馬壯,今天找上門來也是早有預謀,連幫手都給找好了,看來是難以善了。

  那項盛恆也怕這事再拖下去夜長夢多,根本就不打算跟徐曼青多磨嘴皮子,直接跟後邊帶來的幫手道:「現下就進裡頭去把嫂子抬出來接回老宅去。」

  雖說現下項家本家祠堂建在咸安城郊西南角,但項家卻是從冀州發家的,故而項家的老宅位於冀州青陽縣轄下的一個小村落裡。之前聽項寡婦提到過那裡的老宅已年久失修無人打理,平日裡偶爾會安置一些特別落魄的族人,會從公中撥款接濟給一口飯吃。但這些只不過是全了仁義一說,保著這些人不給活活餓死罷了。可若要說到生活條件,便就已經跟破廟裡的乞丐窩差不多了。

  如今這黑了心的項盛恆竟然決定要將病重的項寡婦移到這種破落之地去,表面上說的是要替「戰死」的項望山照看老母,實際上卻是要將項寡婦往死裡整!

  雖說項寡婦之前為了過繼子嗣一事與自己有了口角,但徐曼青比誰都清楚如今她和項寡婦是唇亡齒寒的關係——若項寡婦被送走了,她也必定會被項盛恆擅自做主改嫁。

  項盛恆為了霸占項望山名下的資財已經黑了心肝,恨不得把所有跟這些有關係的人全都攆走。若沒猜錯,項盛恆在來煙袋胡同之前必定已經聯繫好了外省的人家,要把她改嫁得遠遠的,最好永遠都回不來。

  眼看著那幾個青壯男人就要衝到內室裡將項寡婦抬走,徐曼青操起一旁的木棍就擋在入口處,就連平日裡最膽小的小翠也不知從拿摸了一把割草的鐮刀,哆嗦著立在徐曼青的身後。

  徐曼青厲聲道:「這位族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日來的目的。都說人生在世錢財二字,你做這麼多事無外乎是衝著這房宅銀錢去的。」

  「無論你是想把娘送回老宅還是要把我改嫁,不都是想要堵住悠悠眾口麼?」

  徐曼青冷笑道:「可你別忘了,我這個小媳婦雖然沒什麼能耐,但在這四九城裡認識的達官貴人還不少,也算是跟他們結了善緣的。如今你這般強來,到時候莫怪有人看不過眼去,到時候找族叔的麻煩就不好了。」

  聽了徐曼青的威脅,項盛恆冷哼一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小蹄子在想什麼,你說的這些我早就考量過了。敢問我現下做的事情哪件違背了大齊律法?誰規定絕了戶的人家還能由女人來把持家財的?別說你認識的那些勞什子的達官貴人,就是天皇老子來了我也是占理的一方!」

  徐曼青自知在這件事上自己不占法理,但也絕不能讓這黑心肝的族叔給白白坑了去。

  只見徐曼青奪過小翠手裡的鐮刀徑直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族叔,你不就是貪圖這價值不菲的三進宅院麼?不就是想把我婆媳倆逼死之後好獨吞這筆橫財麼?」

  徐曼青獰笑道:「那我就偏不如你願!只要你敢再進一步,我立馬就自戕於此!」

  「我項門徐氏在此立下毒誓:我被逼死後,怨氣會直沖雲霄,魂魄定會化做厲鬼,在這宅子裡縈繞不去。誰昧了良心住進來,我就害誰,誰黑了心腸買下它,我就讓那個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不得好死!!!」

  「你!」

  項盛恆也沒料到徐曼青這個小媳婦處理起來會如此棘手。他倒不介意徐曼青自盡,但她現下放出了這樣的狠話,若真死在這裡事情鬧大了,別說他自己日後不敢住進來,就是想要轉手把這房子賣出去也會成為凶宅,價錢定然不是現在的市值了。

  兩邊正為此僵持著,忽而項家的門又被砰砰砸響,直把做賊心虛的項盛恆嚇了一跳。

  徐曼青給小翠遞了個眼色,小翠趕緊舉著鐮刀繞開項盛恆一小圈,跑去開門了。

  這門一開,便看到紅兒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後邊跟著小捕快等一干身著皁衣的衙役。

  徐曼青見紅兒終於把救星搬來了,腳下一軟差點沒站住。

  那小捕快故意不去看徐曼青,反而舉起佩刀用刀柄指著為首的項盛恆道:「我聽聞這邊有人欺男霸女,方才在門外也聽到了激烈的爭吵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有,你們難道不知這咸安城裡不許非法聚眾的規定嗎?這一大群人湊在一起又是怎麼回事?!」

  別看小捕快平日裡對徐曼青和顏悅色的,但他畢竟是官門中人,平日裡處理些賊人強盜一類的多了,雖然威勢上比不得吳岳澤,可身上多少都有些煞氣。如今沉著面孔言詞激烈地這般一嗆聲,也還是挺能唬住人的。

  徐曼青這下也顧不上面子不面子的問題了,趕緊衝過去就跪在小捕快面前淒慘哭道:「官爺,您可得給小女子做主啊!如今這位族叔為了霸占家財,要生生逼死我們婆媳倆啊!」

  項盛恆一聽,登時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抬手就想給徐曼青一個大耳刮子,誰知卻被小捕快給擋下了。

  「話還沒說清楚就想當著我的面動粗,當我們這些人是死的麼?!」

  小捕快此話一出,身後的幾個跟班就唰地一下亮出了半截刀刃來,嚇得項盛恆趕緊後退了兩步。

  項盛恆自然深諳民不與官鬥的道理,雖說他做的事情在禮法上完全站得住腳,但若是這些官爺橫插一槓,那就不好說了。

  趕緊放軟了口氣,項盛恆拱手道:「這位官爺莫怪,其實此乃我項家家族之事,內部解決即可,萬萬不敢勞動到官爺。」

  小捕快冷哼一聲道:「你要處理什麼家族事務我是管不著,可方才來報案的丫頭說這是要出人命的大事。若是想在我的轄區內弄出點人命關天的事兒來,那就是在生生地打我的臉!你說我到底能不能管這事?嗯?」

  項盛恆一聽,立馬像咬了舌頭一般說不出話來,況且方才徐曼青也確實是用性命相威脅了,萬一到時候她真當著官差的面自盡了去,他就算是族長也沒法完全撇清關係,屆時因為這事被族人彈劾那就麻煩大了。

  「其實這事都是這刁婦不願服從族裡安排給鬧的!自我堂侄項望山在西南一役陣亡之後,她不肯過繼子嗣到亡夫名下,就是妄圖要侵吞亡夫的家財。誰知她到時候會不會擺著守寡的名義將本屬於我項家的資財拿去便宜外面的野男人?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為我死去的堂侄主持公道才是!」

  被紅兒扶起的徐曼青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如今既然已經撕破臉了,她也沒必要再跟這些人擺什麼好臉色。

  「主持公道什麼的,真是說得比唱的好聽!」

  「且不說我夫君只是失蹤而非陣亡這件事兒。自我夫君出征一年多以來,族裡的人有過來給我們這些寡母孤媳的噓寒問暖過嗎?別說是接濟銀錢財物了,就連人影都沒見過一次!」

  徐曼青說罷抹淚道:「沒有族裡的接濟,婆婆又因為思念夫君整日纏綿病榻,官府給的那點救濟銀都不夠付藥費的。若不是為了支撐家計,我又何苦冒著被別人戳脊梁骨的風險外出接妝做活?如今起早摸黑的好不容易才謀得一條生路,夫君卻又在戰場失蹤……」

  「這已經夠慘絕人寰的了,而族叔你身為代理族長卻為了霸占家財,如此不管不顧地要把我婆媳倆往死裡逼,還要將婆婆送到破落得根本不能住人的冀州老宅去!俗話都說有捨才有得,試問項家宗族為這個家做過什麼、捨過什麼了?」

  見徐曼青牙尖嘴利,項盛恆也是被嗆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他暫代父親的族長一職也有一段時日了,他的老父一直惦記著寡居在咸安城裡的項望山一脈,還時不時地交待他要從中公撥出些銀錢來接濟項寡婦,可這筆錢財都被他暗中截留了。

  若這件事鬧到老父耳裡,他很有可能連這代理族長之位都保不住了。

  項盛恆氣急敗壞,只得顧左右而言他。

  「你這刁婦休得胡言!你既不願意過繼子嗣又不願意交出家財,是不是要逼我開了項家祠堂、動了家法,你才肯閉嘴作罷?!」

  見項盛恆扯到了項家內部的事情,小捕快雖然有心想幫徐曼青卻苦於無法開口,只能假假地充當中立方暗地裡給徐曼青撐腰,防止項盛恆使用暴力罷了。

  徐曼青厲聲道:「與其過繼你名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十歲庶出孫兒,我還不如讓項家這支絕了戶的好!免得你那孫兒將我在九泉之下的公公氣得跳起來,日夜掐著你的脖子罵你畜生!」

  徐曼青此話一出,凌厲中竟然頗帶喜感,惹得跟在小捕快身後的幾個衙役都笑出了聲來。

  項盛恆見徐曼青這般不依不饒,差點沒給氣厥過去,指著徐曼青的手指一直發抖,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見項盛恆的氣焰被壓了下來,那小捕快趁機「調停」道:「你們這般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乾脆好好商量出一個解決的法子來,大家都各退一步,別把事情鬧大才是。」
第88章 用計

  項盛恆氣急敗壞道:「這還讓我怎麼退?我也不是沒提出給堂侄過繼的提議,但這刁婦找了各種藉口推三阻四,難不成還真要把這家產全都留給她不成?!在咱大齊,從古至今就沒這個理兒!」

  徐曼青沉吟了片刻,這才稍微放軟了姿態道:「娘和我也並非不願意過繼子嗣,只是如今婆婆她還沉浸在親兒子出事的痛楚中無法接受現實,就算要過繼,那也應該等到官府規定的半年期限後再行討論。族叔現在就這般火燒眉毛地逼娘做這件事,豈不是要在老太太的心窩子裡捅刀子麼?」

  一直跟在小捕快身後沒搭腔的衙役們聽著,也覺著那項盛恆十分過分,便也幫忙搭腔道:「上吊也尚且要喘兩口氣呢,哪能失蹤名單一公布就即刻給人銷了戶的?」

  試問誰的人心不是肉長的?就算要勉強自己接受現實,也是需要時間來療傷的。可恨這項盛恆滿口仁義道德的,字字不離要為項望山「著想」這一出發點,擺明了就是做賊心虛、此地無銀罷了。

  徐曼青道:「若族叔答應先將過繼一事押後半年再議,且在這半年裡允許我和婆婆繼續住在這煙袋胡同裡,那我可以先將這座屋宅的房契交給族叔保管。這樣一來,族叔就不必擔心我事後會賴著不走了。」

  小捕快一聽,便覺得徐曼青提出的這個條件似乎讓步得有些太多了。要知道這房契一旦落到項盛恆手裡,項盛恆隨時可以拿去官府過契——畢竟項望山已經被銷了戶,項家宗族收回子嗣的房產是合理合法的。

  見小捕快一直不著痕跡地朝自己使眼色,徐曼青淡定地回望了一眼。小捕快一看徐曼青似留有後招的樣子,才稍微放了點心,把話茬給接了下去。

  「這位項族長,既然你的侄媳婦都已經退讓到這份上了,你若還這般咄咄逼人鬧出大事的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項盛恆見這幫官差衙役明顯是在拉偏架,明面上看著公正無私保護弱小,其實根本就是站在徐曼青那邊的。原本他滿打滿算要在今日就將所有的「事情」辦完,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如今奈何形勢比人強,這徐曼青性子剛烈不說還有官府中人做後台,他也不能把事給做絕了,至少先把這套三進的宅院給弄到手裡不是?

  考慮了半晌,項盛恆道:「那便這樣定下吧!可至多半年這事情就一定要有個定論,再拖下去就不成體統了!」

  徐曼青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如此這般,就請族叔在官差的見證下隨我進去取房契吧!」

  項盛恆見徐曼青總算識時務了一回,這才裝模作樣地哼唧了兩聲,甩甩袖子要跟徐曼青回屋取房契。

  徐曼青走了兩步,見項盛恆身後還跟著兩個他帶來的青壯男子,隨即皺了皺眉頭。

  「雖說大家都是項家人,但畢竟親疏有別,我這內宅如今住的都是女眷,族叔一人進去便可,帶這麼多人實在於理不合。」

  項盛恆諒徐曼青一個弱小女子也耍不出什麼么蛾子來,便朝身後跟著的人示意讓他們在原地候著,自己則跟著徐曼青入了內室。

  那小捕快坐在廳堂中正納悶著,任他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徐曼青這小女子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方才她還一副要跟項盛恆死磕到底的模樣,怎麼一轉眼就做出如此大的犧牲,連安生立命的房子都拱手讓人了?

  小捕快剛想著,便聽到內室裡傳來一陣激勵的爭吵聲。

  只聽徐曼青在裡頭發出了一聲慘叫,隨之又聽她大喊道:「族叔,這萬萬使不得,這可是太后御賜給我的寶物啊……啊!!!」

  緊接著又是一陣劈哩啪啦的震天雜響。

  眾人聽徐曼青喊出了太后的名諱,此時哪還顧及得到什麼禮數不禮數的問題?只見在小捕快的帶領下,眾衙役立馬橫刀衝進了內室。

  進到內室一看,只見各色器皿瓶罐掃了一地,櫃子裡裝著的上好的綾羅綢緞散得到處都是。而徐曼青則額角流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在她身邊躺著的,是一雙被磕壞了一角的精致頭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捕快見徐曼青傷了,音量難免大了些,直把立在一旁的項盛恆給嚇了一跳。

  徐曼青捂著額上鮮血直流的傷口,淚流滿面地朝項盛恆哭喊道:「族叔,雖說我嫁進了項家就是項家的人,但這綠雪含芳簪是太后賞賜給我的寶貝啊!如今這房契給你了還不成麼?連這天家御賜之物你也敢染指,族叔你就不怕承受不住這個福分,折了自己的壽麼?」

  那項盛恆聽徐曼青這般一說,也頓時急了眼。

  「你這刁婦瘋婆子少在那邊胡說八道!我只不過是跟你進來拿房契罷了,什麼時候要動過你其他東西了?!」

  徐曼青直接回過頭去爬到小捕快身旁,用染了鮮血的手抓住了小捕快的衣袍下擺。

  「官爺,您可得幫民女做主啊!」

  「並不是我不願交出太后御賜的寶物,只是這些東西當時都是太后金口玉言說是賞給我的,我怎麼敢隨便轉手於人?」

  「族叔見我在拿房契的時候開了這些放置寶物的箱籠,看到了這對綠雪含芳簪,便揚言說要一並帶走。可惜我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聽。」

  「民女哪裡肯依?就怕太后怪罪下來,民女的小命都不保啊!」

  徐曼青啜泣道:「可我剛想搶回那對簪子,族叔他,他便對我動粗,還將我推倒在地。」

  用顫抖的手撿起碰壞了一角的簪子,徐曼青大哭道:「如今這御賜之物壞了,可如何是好?!」

  那小捕快一聽這項盛恆竟然鬧出了比人命還大的事情來,頓時暈了腦袋,立刻就讓人把項盛恆給架住了。

  那項盛恆見徐曼青這般說道,倒也急紅了眼,不管不顧地大罵開來。

  「你這小賤蹄子竟然敢血口噴人!明明是你自己開了箱籠就莫名其妙地把這些東西往地上掃,然後也是你自己把頭往桌角磕去的!我什麼時候動過你一根寒毛了!」

  徐曼青也不分辯,只是滿頭是血的抱著破掉的簪子哭。

  徐曼青本來就是美人胚子,雖然現下形容憔悴披頭散髮的很是狼狽,但這梨花帶雨的模樣生生能讓人生出憐憫之心來。

  相比而言,那項盛恆五大三粗的,此次登門明顯就是衝著錢財來的,而且還帶著堪比打手的六七個青壯年男子,若不是官差及時趕到,估計都已經把項寡婦給抬走了。

  雖然事發當時沒有第三者在場,但這形勢明顯要對項盛恆不利。

  要知道,放在古代,又有哪個女子有膽量為了栽贓他人而把御賜之物給摔了?

  可惜蟄伏在「徐青」這副軀殼裡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盞省油的燈,這柔弱的外表有時候也能成為攻擊他人的利器——試問當一頭受傷的小鹿倒在豺狼身邊的時候,誰會認為加害者其實是那隻小鹿而非豺狼呢?

  都說思維定勢害死人,但若運用得好,也能成為保護自己的一大利器。

  小捕快氣極,高聲罵道:「你這老不修的!你的侄媳婦都已經願意交出房契了,哪知你還如此不依不饒,竟然妄圖侵吞御賜之物?!」

  「給我拉回衙門去!」

  跟來的衙役也沒料到這小小的宅院裡竟然會有當今太后御賜之物,聽前方幾個人一來一去的對話這才傻了眼,趕緊把項盛恆扭住了往外拖。

  「還有外面一干人等皆是從犯,全部帶到衙門去聽候發落!」

  如今涉及到御賜之物遭到損壞,小捕快也不敢托大,趕緊將人提回衙門去了。臨走前還特意交待徐曼青身邊的兩個丫頭要好好照顧項寡婦和徐曼青,這才憂心忡忡地走了。

  項盛恆等一干人被帶走時,還一路在罵,被拖出門去後即刻引來了左鄰右舍的強勢圍觀。

  徐曼青原本還哭哭啼啼地喪著個臉,待外堂的人全部被清了個乾淨,這才恢復了冷靜的面孔。

  只聽她低聲對紅兒交代道:「趕緊給我關門落鎖!今後幾天沒有我的同意,誰來敲門,一律不開!」

  「是!」紅兒和小翠趕緊應了,立刻端了乾淨的水和帕子來要給徐曼青清理傷口。

  徐曼青將手上的血污擦了一下,其實她頭上的傷並不嚴重。她怎麼說上輩子也是做過醫生的人,自然知道撞到什麼部位會對自己損傷最小而製造出來的「效果」會最壯觀。

  頭皮部位毛細血管豐富,只要一個小傷口就很容易流得滿臉血,她方才把握好了度,除了未來幾天要吃點皮肉之苦外,斷然不會留下其他後遺症。

  既然這項盛恆都欺負到她頭上來了,坐以待斃實在不是她的作風。

  雖然自己把太后御賜的東西給摔壞了,但也算是兵行險招。只要她打死不認,一口咬定是項盛恆貪財犯下的事,憑著太后對她的喜愛和她這些日子當妝師以來積累的人脈,她就不信整治不了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她要讓那些項家宗族的人知道,若想從她徐曼青身上吸點血,那就要有生刮下一層皮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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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二進宮

  徐曼青前腳關好大門,後腳便去探看了項寡婦。

  可惜方才項盛恆的所作所為著實把老太太氣得夠嗆,她原本身體素質就不好,這一暈過去一時半會地也醒不過來。

  雖說現今她是用計將項盛恆給弄到了牢子裡,但項家宗族不可能只有項盛恆這樣一居心不良的人。一旦聞到了香餑餑的氣味,只怕這些蒼蠅拍死了一隻,又有百十隻聞風而來。

  再說這次用的損壞御賜之物的計謀怕是見光死,再不能用第二次了。她必須想出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將這件事徹底解決了才行。

  可在這吃人的封建禮法統治之下的社會,想要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又談何容易?除非是在戰場上失蹤的項望山忽然又冒出來支撐門面……

  一想到這件事發生的可能性,徐曼青只覺得頭上的傷口疼得越發厲害了些。

  「趁著娘還未清醒,紅兒,你立刻陪我出去一趟。」

  紅兒一聽,手中拿著的汗巾差點沒掉落在地。

  「夫人,如今正是風頭火勢的,您還受了傷,為何要……」

  徐曼青皺眉道:「如今哪裡還有時間待在家裡好好療傷?再不做點什麼,還等著別人騎到咱項家頭上作威作福麼!」

  紅兒見性子向來溫和的徐曼青眼中散出凌冽之意,登時覺得脊背發涼,趕緊收拾了一下手邊的東西就跟著徐曼青出門去了。

  在巷子口雇了頂轎子,徐曼青直往珍顏閣奔。

  恰好今日尉遲恭也在,徐曼青不至於像以往那樣要白白等上一兩個時辰。

  見徐曼青一臉青白、頭上帶傷地被紅兒扶進閣裡,尉遲恭的臉黑得媲美關公。

  「這是怎麼回事?」

  對於尉遲恭,徐曼青自然也只能使出哀兵政策。

  只見她用絲帕抹了一番淚:「姐夫,這回您可得為我做主才是……」說罷便將不久前發生的那出大戲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

  尉遲恭聽言氣得額角青筋蹦起,當下就砸爛了手邊的杯盞。

  「想不到這項家宗族的人竟如此過分!也沒打聽好門路就欺負到你頭上來了!」

  尉遲恭這邊罵完那項盛恆,那邊卻也沒把徐曼青落下。

  「還有你!你是吃了什麼雄心豹子膽了?!竟然敢把太后御賜的綠雪含芳簪給摔了!你就不怕別人聽信了項盛恆的話,倒打你一耙麼?」

  徐曼青自知在尉遲恭面前不能太「聰明」,便委屈地「抽泣」道:「我也是情非得已……不過,見項盛恆被抓走之後我也有些後怕,這不就立刻來找姐夫幫忙了麼……」

  古代的男人堪稱是沙文豬主義的最佳代表,平日裡徐曼青就沒少被尉遲恭的大男人行徑雷得外焦裡嫩。既然這男人愛在自己面前撐面子,那這次就不妨展現一下他的手腕和能力,替自己擺平了這件事才好。

  尉遲恭聽言皺眉道:「如今項盛恆說什麼都不重要,官府那邊我自有辦法打點。」

  「只是,像這種毀壞御賜之物的事,京司衙門是無權審理的,一般都會直接移交大理寺。而此事又關涉太后,想必在處理之前會先行匯稟太后,看太后的意思。」

  「你也知道,太后那邊不是那麼好糊弄過去的,若是她老人家過問起來,就算我有心保你也未必能保住。」

  徐曼青道:「若是這樣,那也是天命難為,我一個小女子有什麼好強求的?」

  尉遲恭歎氣道:「雖說你是個有能耐的,但目前攢下的家財也不能說是滔天的多,你又何必為了要護住這麼點東西而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只要徐曼青願意改嫁,就算淨身出戶又有何妨?待入得他駙馬府,多少榮華富貴不能享?

  「若我只是自己一人又何必冒這種風險?只是可憐我那體弱多病的婆婆……若她今天真被那項盛恆抬回冀州老家,估計熬不過多久,人就沒了。」

  「想當年徐家遭難,我差點因為找不到夫家而鋃鐺入獄。那時多得婆婆不嫌我愚鈍迎我入門,還幫我照顧幼弟。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更何況是這種大恩大德?」

  「我是斷然不可能丟下婆婆不管的。」

  徐曼青故意這般說道,其實就是為了止住尉遲恭想要迎她入門的心思。

  尉遲恭莫名被徐曼青拒之於千里之外,心下雖不爽利,但卻對徐曼青這種知恩圖報的仁勇個性很是欣賞。

  沉吟了片刻,尉遲恭道:「還好你將這件事第一時間知會與我,趁大理寺尚未將案件上達天聽之前,我倒是可以想辦法先探探內宮的口風。若是可能,也會先讓人給你說說好話。但結果如何卻不是我能掌控的。」

  徐曼青聽言感激道:「姐夫的大恩大德,我定當銘記於心。」

  雖說徐曼青一直知道尉遲恭對她有那方面的心思,但一碼歸一碼,若是換成別人,這種麻煩事是恨不得不沾手的,更別提是傾力相幫了。

  若尉遲恭能用單純的兄長之心對待自己,想必他們之間的感情肯定不止現下這般。

  兩人為此事商量了一番,又將「口供」對好,以免被相關官員查問的時候出現銜接不上的錯漏。

  待到最後,徐曼青又道:「姐夫,還有一件小事想要麻煩你。」

  尉遲恭道:「但說無妨。」

  「我想在姐夫這裡借用幾個得力的護院。」

  這項盛恆被關起來之後,難保他的家人不會過來百般糾纏。就算她現下已經下令將大門緊閉,但若是遇到蠻橫不講理的,終歸是無濟於事。

  尉遲恭道:「這有何難?你若想要,我連他們的身契都可以一並給你。」

  徐曼青搖頭道:「身契便不必了。且不說我一個守著望門寡的女子拿著這麼多男子的身契不像話,況且我也覺著我彈壓不住他們,若他們起了什麼歹心,只要闖入將我打昏就能把身契搶走。還不如將身契壓在姐夫這裡,如此一來他們忌憚於姐夫的威勢,定會盡心幫我辦事。」

  尉遲恭見徐曼青分析得頭頭是道,便也就順著她的意應下了。

  於是等徐曼青打道回府時,轎子後便已跟著四個虎背熊腰、一個頂三的壯漢了。

  回到家裡安置了一番,好在徐曼青買下的這座屋宅是三進的,內室在最裡面,中間是會客用的廳堂,外院則有一塊空地外加兩間廂房。這樣一來護院住在外院,只負責看家而不能進入女眷居住的內室,倒也合了禮數。

  等徐曼青忙了一通打點好內外,項寡婦也幽幽轉醒了。

  一看到徐曼青頭上包著的厚厚紗布,項寡婦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天搶地了一番,拉著徐曼青的手直道歉。

  「青妞,都是娘對不住你,若是早點聽你的話,也不至於弄成今天這副田地。」

  想到徐曼青原本白璧無瑕的額頭有可能會留下疤痕破了相,項寡婦心裡就內疚頓生。

  徐曼青坐在項寡婦床前安慰道:「娘,之前我是不知道這項家族長換了人,才給你提的過繼的事,可如今咱都知道那項盛恆的心肝是黑的,無論我提是不提,也還是會鬧成今天這樣的,您又何須自責?」

  項寡婦見徐曼青這般貼心,即刻捶胸頓足道:「可如今御賜之物被整壞了那可怎麼辦?若太后怪罪下來,別說是那黑心的項盛恆,就是你也恐怕會被牽連啊!」

  這御賜之物豈同兒戲?雖說毀壞之人論罪當誅,但沒有盡到保護責任的徐曼青也斷然落不到什麼好啊!

  項寡婦道:「要不這樣,若太后怪罪下來,你就把我頂出去。我這老婆子活了這麼多年也算是活膩味了,如今望山又生死不明。若是能替你受罪,我怎樣都甘願了……」

  徐曼青一聽淚都落了下來。這項寡婦雖然有些時候是有那麼點冥頑不靈,但卻是真心實意地待自己好的。

  「娘,別說傻話了。太后仁慈,定然不會怪罪到我頭上的。如今你且安心養病,萬事有我扛著。如若有朝一日夫君回來,我沒法還個健健康康的娘給他,豈不是要被罰跪祠堂麼?」

  花了些力氣安撫好了項寡婦,內憂暫時平定了,外頭又有四個護院看家,外患一時半會的看來是鬧不進來。

  回到房裡,徐曼青險些要虛脫了。如今唯一要等的,就是宮裡頭太后的意思了。

  閉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這擔驚受怕的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在家裡苦等了幾天,尉遲恭那邊果然不負眾望地傳來了消息。

  太后她老人家自不理政務之後每日在宮裡閒得無聊,但作為後宮女子的表率又不能隨意外出,亂點鴛鴦譜之類的事情也做煩了,現下在宮裡正悶得厲害。

  聽到了這項家發生的事兒,太后正好樂得解悶。

  於是一道懿旨下來,又將徐曼青給招到宮裡去了。

  徐曼青二進宮,這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惶恐和不安。

  若是換成別人她是估算不好,但這太后卻是從一介平民女子一直「奮鬥」上來的,若是放在現代,什麼升級記之類的都是浮雲,這種女人才是真正的傳奇。

  徐曼青隱隱覺得這太后從根子上來說跟自己其實是一類人——既不想跟這壓抑女性的社會低頭,又想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命運。

  她那樣的雕蟲小技估計瞞不過太后的法眼,若是太后問起,她便如實承認自己是為了保全項家而摔了綠雪含芳簪的便是。

  可這個決定依然是一場用自己的性命為籌碼的博弈,至於贏與不贏,便全看她徐曼青識人的眼光了。
第90章 高太后的旨意

  待進了宮行了大禮,太后依舊是那副慵懶高貴的模樣,對綠雪含芳簪被毀壞的事情隻字不提,而只是寬了衣讓徐曼青做精油推拿。

  趴在蜀錦軟榻上,太后瞇著眼睛享受著頂級的服務,中途還忍不住對徐曼青說道:「雖說宮裡的人也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她們的手法就是沒你的好。」

  徐曼青笑道:「太后過譽了。」

  臨到末了,只聽太后道:「聽說你如今的日子不太好過?」

  見太后主動開了聲,徐曼青手上頓了一下,繼而又立刻動作起來。

  「是有些煩心事,但是怎敢因此驚擾太后?」

  待一套推拿做完,太后在宮人的服侍下坐了起來,手中端著熱騰騰的茶水——這也是徐曼青支的招,說是做完推拿之後應該飲下熱茶排毒。原本這上了年紀的女人就容易有排洩不暢的問題,如今這般保養之後,那心煩的老毛病倒是緩解了不少,連太醫開的通腸藥都少喝了。

  「若是換成別的女人,別說是像你這樣的平民女子了,就是那些封了誥命尊貴無比的貴婦們,只要家裡有點雞零狗碎的破事,就恨不得到哀家這裡把喉嚨都說穿了,就想讓哀家給她們做主。」

  太后吹了吹熱茶,一陣熱氣氤氳上來。

  「你倒是個沉得住氣的,連哀家御賜的東西被弄壞了,竟然從進宮到現在還能忍住不吭氣兒。」

  徐曼青聽言趕緊跪下道:「太后恕罪。民女自知在此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

  徐曼青剛想「自首」,便見太后用套著金絲指套的手止住了她即將要說出口的話。

  「哀家還說呢,這件事其實說小不小,說大也大不到哪兒去。可是偏就有人能在第一時間將這消息傳到哀家耳裡來,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徐曼青被問及此事,冷汗立刻就下來了。

  像高太后這種身居高位的人,時時都得堤防有心人士的利用,難免疑心病重了些。估計尉遲恭之前為她打點的事情也是逃不開太后法眼的。

  徐曼青思及此,索性磕了個頭,義正言辭地道:「民女自知惹下大禍,也不敢奢求太后寬恕,自當一力承擔。只是那些幫助民女的人都沒有壞心,還望太后莫要追究。」

  太后聞言笑道:「哀家什麼時候說要追究了?你倒是有這個膽量承認有人幫你,嗯?」

  面對高太后這樣的老油條,徐曼青一時間也接不上話,只能呆跪在原地沒有吭氣。

  只聽高太后歎氣道:「你也算是個誠實的孩子,在這件事上沒想對哀家隱瞞。」

  「哀家就欣賞你這種有一說一的性子。在這偌大的深宮裡生活,整天都被那些心思彎彎道道的人弄得累得慌,偶爾遇到一個耿直的,還真是讓人喜歡得緊。」

  高太后讓人將徐曼青攙了起來,還賜了個墩子讓她坐著。

  「哀家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這事兒是誰在背後打點的,哀家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清楚得很。那人也是個出色的,你的夫君如今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我朝並不禁止寡婦改嫁,若你點頭,那人肯定會抬你過門,以後的榮華富貴自然不在話下。」

  徐曼青一聽,臉色都白了一半。

  「回稟太后,民女出嫁前家中遭了大難,若不是有婆婆出手相救,如今怕是連命都沒有留下。雖說民女與夫君未曾見面,但婆婆的救命之恩,民女豈敢忘懷?」

  「民女自嫁入項家之日起,早就做好了守一輩子望門寡的打算。還請太后成全!」

  高太后歎氣道:「果然是個重情重義的,哀家沒看錯你。」

  其實自徐曼青出事之後,高太后將在她耳邊傳話的人抓來一通敲打,便知道是誰在背後動的手腳了。尉遲恭娶的公主並非她的子嗣,若這徐曼青是個貪圖富貴的,她倒也不介意給點賞賜將人送到駙馬府裡去,可日後若想再近自己的身分毫,那便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今徐曼青顧念舊恩不願忘本,可見是個極有仁德之人。

  將這樣的人留用在身邊,才能放心。

  「既然如此,每人都有各自的緣法。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今你拒了這潑天的富貴,說不定日後還有更大的榮寵等著你呢?」

  徐曼青聽言,這才鬆了口氣。

  「謝太后成全。」

  高太后道:「那項盛恆膽大包天毀壞了御賜之物,論罪當誅。但他畢竟是你項家的族人,你倒是給哀家出出主意,該怎麼處置他才好?」

  見高太后一開口就將事情的性質定了調,明顯就是將她從裡面摘清楚了。有這樣的台階再不下,她徐曼青就真是白混了。

  徐曼青小心翼翼地道:「民女豈敢出什麼主意?只是……」

  「只是這族叔雖然可惡,但民女卻常聽婆婆說之前的老族長處事公正,對家裡照顧頗多。看在老族長的面子上,還請太后法外開恩,留下他一條性命才是。」

  高太后點頭道:「這也好,不把事情做絕,也算是積了陰德。」

  只見太后轉頭跟旁邊的嬤嬤交代道:「就跟大理寺卿傳句話,讓那姓項的做五十年的苦役得了。」

  徐曼青一聽,又想到這項盛恆已經年過半百了,這五十年的苦役已經等同於終身監禁了。

  這樣的報復還真有點超過了徐曼青的預想,她此刻也難免有些不安起來。

  太后見徐曼青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心下對這小女子更是喜歡。

  若徐曼青在聽到曾經得罪過她的項盛恆鋃鐺入獄之事卻還喜氣洋洋的話,那便說明這女子的心腸也太狠了些。但如今她卻這般坐立不安,可見還是覺得這懲罰重了。

  「你也莫用心軟,讓這樣的人任族長之位,到時候定會害了更多的人。還不如讓他在牢裡好好反省,等什麼時候想通透了,再放出來也不遲。」

  見太后說到這個份上,徐曼青只得趕緊謝恩。

  高太后道:「那姓項的入了獄,他之前自作主張給你夫君銷的戶,哀家也會讓下頭的人替你改過來。」

  「不過律法難違,若半年之後你夫君還不出現,哀家也不能為了你一個人壞了規矩。」

  徐曼青哪裡還敢要求太多,能爭取到半年時間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連忙應承下來。

  太后道:「你既不願改嫁,哀家又不忍心看你自己一人守著望門寡,想起哀家如今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一直跟著哀家的顧嬤嬤已經這個歲數了,身體越發不行,也該回鄉榮養了。其他的宮女多是自小就入宮受訓的,一個個都像木頭一般,下一個指令就動彈一下,真是無趣。」

  「待那半年期限一過,你就入宮伺候哀家。你的婆母和幼弟自然有辦法替你照看。」

  見太后說道這份上,徐曼青哪還敢說個不字?

  「可民女就怕半年之後若夫君不歸,民女身上算是帶了孝的,若是衝撞了太后那就……」

  太后笑道:「哀家出身鄉野,哪有這些窮講究?再說了,宮裡伺候的人多了去了,每天不都得有人要戴孝嗎?而且一戴還要戴個三年。如果都要深究,這一大半的人都得放出宮去了。」

  徐曼青無奈,只得又跪下磕頭謝恩了一番。

  徐曼青在宮裡小待了三天才出了來。

  坐在出宮的軟轎上,徐曼青差點沒虛脫地癱軟下來。

  高太后口中說的「更大的榮寵」,她是真心表示無福消受。

  這兩次入宮,雖說每次僅僅待了短短數日,可就在這段不算長的時間裡,徐曼青所消耗的精神力簡直比過去一整年的加起來還要多!

  在深宮之中,不僅要時時留心處處留意,還要懂得各種規矩,處理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更重要的是要會揣摩太后的喜怒哀樂,這費心勞神不說,就連腦袋都是時刻懸在脖子上的,搞不好一個行差踏錯就能讓它掉下來。

  如今她從來沒有如此虔誠地祈求自己的掛名夫君項望山立刻出現——就算待在一個像尉遲恭那般沙文主義的古代男子身邊,也好過待在這不見天日的深宮裡啊!

  畢竟這項望山怎麼說也是尋常人家的男子,若夫妻二人真看不對眼,只要她受孕生下兒子,大可以抬幾門妾室進來分散他的注意力,之後便可以守著兒子專心過活。而且以她的頭腦和手段,也不至於會彈壓不住那些女人。

  可若是進了宮裡,那就是我命由天不由我了。

  況且揣摩太后話裡的深意,那「更大的榮寵」除了意指她要入宮伺候這件事情外,可能還有其他的文章也說不定。

  莫說太后如今已年過半百,這古代醫療技術又不發達,誰知那天來個頭疼腦熱的就病倒了?屆時太后若是給她賜個位份塞給自己的皇帝兒子,那豈不是又從所謂的宅鬥升級到宮鬥了?

  須知徐曼青這輩子最雷的就是那些囂張跋扈的官二代、富二代,可若是這般機緣巧合地跟這大齊最牛逼的官二代綁在一塊的話,她還要不要活了?

  徐曼青是越想越覺得前路黯淡,從來沒有這般灰心喪氣過的她只得脫力地靠在軟轎裡,有一下沒一下地喘著粗氣——若是真進了這宮裡,她下半輩子的生活便只能是了無生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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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死心

  既然有了太后的旨意,大理寺那邊審起案子來可謂神速。

  徐曼青作為受害者雖被提去問話數次,但畢竟上頭已經定了調,錄徐曼青的供詞也是走走程序而已,一眾官員對她甚是禮遇。只是在過堂的時候,穿著囚服戴著手鐐腳銬的項盛恆見到了徐曼青後情緒過於激動破口大罵,最後落了個咆哮公堂的罪名,被板子抽得嘴都歪了。

  徐曼青在堂上不僅要全程哭哭啼啼地跪著扮演受害者,其間還親眼目睹了古代堂審的肉刑——雖然不過是掌嘴,但看著一個大活人被打得血沫飛濺的模樣也實在不好受。不過一想到這項盛恆為了想要霸占家財,而想將項寡婦送回冀州老宅等死的事情,徐曼青的心就是軟不下來。

  項盛恆放在現代也算是故意殺人未遂,這頓板子抽他抽得一點都沒浪費。

  過了揪心的一個星期,待案件塵埃落定,徐曼青這才想起應該抽空去向幫了大忙的小捕快王虎道謝。

  可若只是跟王虎道謝似乎還不夠,若不是因為背後有個吳岳澤,王虎也不可能會幫她幫到這份上。

  加上之前吳岳澤將項望山失蹤一事提前告知她,便已經欠下一次人情了,若這次再裝瘋賣傻想蒙混過關便太不厚道了。

  於是徐曼青打點了大包小包的禮物尋了日子到衙門口找到王虎,想讓他知會吳岳澤一聲,好找個時間設個宴席好好答謝他們。

  誰知一提起吳岳澤,王虎便一臉為難。

  徐曼青一看便覺著情況不對,趕緊問道:「是不是吳家出什麼事了?」

  王虎歎氣道:「嫂子,最近你們項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也剛平復下來,其實這件事我本不想說出來讓你添堵,但你今日又問起……」

  徐曼青著急道:「到底怎麼了?」

  王虎撓了撓頭,這才憋出來一句:「吳大娘,就是頭兒的娘親失蹤了。」

  徐曼青一聽大驚,這吳大娘是吳岳澤最重要的親人,若不是為了娘親,吳岳澤也不會這樣屈心抑志地乖乖認祖歸宗。

  可吳大娘明明被接回了吳府,好端端的這麼一個大活人怎麼就失蹤了呢?難道這其中還另有隱情不成?

  兩人又就近找了個茶館,王虎這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吳岳澤自拜了吳家祠堂之後便記在了正房名下,正房太太知道自家兒子生前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被吳岳澤當成把柄握在了手裡,雖說她兒子已經入土了,但名聲還是要的,故而在吳岳澤回府之後算是消停了一段時間。

  但這正房太太又如何甘心看著一個外室子這般登堂入室地享受著原本屬於自己兒子的榮華富貴?既然她已經人老珠黃再生不出個兒子來了,但要迎一個合自己心意、好拿捏的兒媳婦入門倒是能夠做到的。

  於是那正房太太相上的便是她娘家嫡親妹妹所出的姑娘,在族裡排行第七,小名七娘。

  這七娘雖然出身不錯,其父與吳先孟官階相同,湊在一起倒算是相得益彰。可那七娘眼看就要及笄了卻依舊無人問津,聽聞她十二歲那年出過點事,名節有損,所以一個好端端的姑娘竟成了滯銷貨。

  原本吳孟先也不大願意迎一個極有可能會被人說閒話的兒媳婦回來,但卻經不起自家夫人吹的枕頭風。

  畢竟這吳岳澤是外室子的事情幾乎無人不知,雖說現在記在嫡母名下,但跟正兒八經的嫡出還是差得很遠。況且吳岳澤也是大齡未婚青年不說,之前也被謠傳過因為受傷那方面出了問題,想要找到更好的人家幾乎是不可能了。

  吳先孟思來想去也覺得自家夫人說的話有道理,便將此事跟吳岳澤說了。誰知吳岳澤因為心裡有了人反對得特別厲害,父子倆為了此事差點沒把吳府的屋頂給掀了。

  最後在僵持之下,某天等到吳岳澤從指揮使司輪值回來,就發現自家娘親不見了。

  這一問才知道是正房太太做主將方姨娘送到廟裡禮佛去了,要等到吳岳澤成婚之後才能接回來。

  這明擺著就是赤裸裸的逼婚。

  平日裡吳先孟因為要拉攏吳岳澤的關係,對方氏很是禮遇,還處處提防著正房給她下黑手,生怕失了這個籌碼就控制不住這個兒子了。

  但這次吳先孟在吳岳澤的婚事上又跟正房太太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了,為了逼迫那倔強的兒子低頭,除了拿他的軟肋開刀便別無他法了。

  可憐吳岳澤將咸安城周遭郡縣的佛廟都翻了個遍也還是沒能找到方氏。無奈之下,便只得點頭答應了這門婚事。

  王虎說完,看向徐曼青的眼神有些閃爍不安。

  他頭兒之前跟他說過,像徐曼青這樣有氣骨的女子是根本不屑於做別人的妾室的。他只想藉著那些對自己不好的傳言將婚事一拖再拖,一來是要確認項望山是否還能活著回來,二來是要趕緊壯大自己的實力,到時候想辦法偷天換日地給徐曼青換個身份,然後再光明正大地迎她入門,並且此生只此一妻不再納妾。

  可惜他所受的掣肘甚多,而時間又太短,如今婚事已定,他與徐曼青最後的那點可能性也消弭殆盡了。

  徐曼青哪能不知王虎的那點小心思,可吳岳澤要成婚在大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在得知他要認祖歸宗那天,早就料到了會有今天。

  「如此這般,還要恭喜吳副尉了。」

  見徐曼青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那王虎不知為何,登時替為了這件事黯然神傷、愁斷肝腸的吳岳澤打抱不平起來。

  「嫂子,你怎麼能這樣?!」

  「雖說我現下說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但你是個聰明人,不可能不知頭兒對你的念想吧!」

  「若不是對你這般牽腸掛肚,他娶哪個女人不是娶?又何必為了這件事跟吳大人鬧翻,害得吳大娘行蹤不明?」

  「可是你……可是你竟這般鐵石心腸!」

  「頭兒他一番心血,都、都餵了狗了!」

  那王虎說到最後,聲音都帶上了些哽咽。

  想到兩日前自家頭兒找到自己,讓他陪喝悶酒,他又何曾見過自家頭兒會有這般落魄的模樣?

  都說情字傷人,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也就罷了,但徐曼青卻這樣事不關己的冷漠得可以。雖然吳岳澤已經說了他與徐曼青之間再無可能,王虎知道自己現下是多管閒事,但還是為吳岳澤覺著不值。

  他眼睜睜地看著吳岳澤一路蹣跚走來,每一步都辛苦異常。

  為何這樣的好兒郎卻無法獲得幸福?!

  說到這裡,王虎是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了。

  只見他抓起桌上的佩刀轉身就走,誰知腳步剛到門口,就被徐曼青叫了下來。

  「虎子!」

  王虎見徐曼青終於有了反應,心中難免有些期冀。

  誰知回過頭去,只聽見徐曼青淡淡說了一句:「待婚期定了,若吳副尉願意,我可為他未來夫人接妝送嫁。」

  王虎一聽登時氣得臉色煞白,指著徐曼青的手指都在發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只能憤然摔門離去。

  聽王虎的急匆匆的腳步聲走遠,徐曼青才堪堪放下手中的茶盞,轉而用手捂著胸口。

  內裡的心臟,有那麼一點點疼。

  雖不能說她對吳岳澤有多深的感情,但人不是死物,在另一個人這般掏心挖肺地待你的時候,多少都會有所觸動的。

  像吳岳澤這般有情有義的男子,放在現代社會尚且不可多得,更別提在這封建禮教橫行的大齊了。

  只可惜他們二人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她要守著貞潔的名聲,他要全了孝順的道義。

  在這種男女結婚只能依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戀愛的自由已經成為不可提及的禁忌。

  想起她與吳岳澤的第一次見面,恰好是她求得項寡婦抬她入門之後,前後相隔不過一個時辰。

  若他們相遇得更早一些,是不是就會出現無數其他的可能?

  可命運的軌道是既定的,冥冥之中,她徐曼青就只能是項家的人,而吳岳澤則注定了會與她擦肩而過,無論用情之深淺。

  可哪怕她方才得知吳岳澤對她的情意時內心有多少觸動,但在王虎面前,她只能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若她此時稍微有一些軟弱,若她在王虎面前傳遞出某些信息,就很有可能會變成某種化學反應的催化劑,引發可怕的蝴蝶效應。

  她徐曼青在這大齊不過是一個無甚能耐的小女子,她自認無法像高太后那般義無反顧苦守廢宮十三年。

  且不說她對吳岳澤的愛意不足,就是考慮到項家的種種、年幼的弟弟和吳府盤根錯節的複雜情況,她就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回應吳岳澤的心意。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按照類似於王虎這種尋常男子的想法,他不過是想從她嘴裡聽到她說即使不能為正室,她也願意為了吳岳澤的一番情意委屈求全改嫁為妾。

  可徐曼青知道自己的性子向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前一世與那檢察官是如此,這一世與吳岳澤也是如此。

  若不是他負了她,那便只能由她來負他。

  對於吳岳澤,她除了內疚和抱歉之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第92章 荒謬的拜帖

  吳岳澤的親事定在了三個月後。

  以結親的兩家人的門第來看,按照正常程序走完整個流程少說也得拖上個大半年。如今從下定到完婚竟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見得雙方家長的心情有多急切。

  一來是女方家的姑娘著實等不起了,再不完婚,這閨女就要去蹲牢子,二來男方家也盼著這事趕緊塵埃落定,否則萬一哪天方氏被吳岳澤給找回來,到時候上演一齣叛逆逃婚的戲碼那可就難看了。

  徐曼青雖說跟王虎放了話,但最後也還是沒能等來吳岳澤的拜帖。

  這其實並不出人意表。

  先不提徐曼青夫家出了事跟白事多少沾了邊,為了避諱,吳家斷然不願讓她做送嫁的喜娘。況且以吳岳澤對她的心思,若在成婚那天看到新嫁娘旁邊站著的喜娘是她,這新郎官的眼神到底是應該放在新娘子身上還是放在她這個喜娘身上?

  而她當初對王虎說的最後一句話,也不過是為了絕了吳岳澤的念想罷了。

  雖說沒有收到婚禮的請柬,徐曼青還是包了一個數額極為可觀的大紅封子親自送了過去。紅封子上落的是項望山的款,徐曼青只是遞了封子就走了,也沒打算在吳府外的流水席上湊個熱鬧。

  徐曼青出現的時間掐得很好,沒有人能比她更熟悉這大齊送嫁的流程。

  避開了與吳岳澤見最後一面的機會,徐曼青出了吳府,回過頭去看那漫天的紅色綢緞和喜氣洋洋的人群,只覺得這個時代的熱鬧始終與自己格格不入。

  自無端撿得一條命回來,徐曼青已不會奢望太多,就算這輩子只能孑然一身地度過,但只要平安康健,便別無他求了。

  坐在軟轎裡一路恍惚地回了煙袋胡同。

  如今項寡婦的病好了不少,可畢竟受了這樣大的打擊又是這般年紀,難免病去如抽絲。這段時日裡冷靜下來之後,項寡婦也逐漸接受了可能和兒子陰陽兩隔的事實,心緒稍微平復了一些。

  但若不是想撐著一口氣等到幾個月後塵埃落定,還得從項家宗族張羅著過繼一個孩子接了項望山的香火,估計項寡婦連跟兒子一起去的心都有了。

  項家宗族那邊因項盛恆的事情也鬧了個底兒掉。

  項盛恆的一家老小幾乎每天都會過煙袋胡同裡哭天搶地一番。

  若只是啼哭吵嚷,徐曼青就當聾了瞎了一概不應,若有試圖鬧事撒潑的就直接讓護院把人給收拾一頓。

  其他人倒還好說,可當項寡婦得知那年逾古稀的老族長被架子抬到自家門外的時候,也實在是心狠不下去了。

  當年若不是有這位項老族長的庇護,她也無法守住亡夫的這點家產,獨立門戶將項望山養大。

  項盛恆做的事情雖然齷齪,但項老族長的恩卻是不得不報的。

  可惜項老族長當初病倒是因為中風,如今偏癱在床上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見了項寡婦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用一雙渾濁的老眼默默流淚。

  徐曼青最後於心不忍,便委婉地表達了若是有機會定會求貴人高抬貴手放項盛恆一條生路,這件事才總算消停了下來。

  不過自項盛恆鋃鐺入獄之後,新任的項家族長已經知道徐曼青的厲害,覬覦家財的蒼蠅都被嚇跑了。想必到時候只要花點銀子,過繼子嗣的事情應該也不難辦才是。

  只要等孩子過繼過來,徐曼青剩下的人生就會變得異常簡單。

  古代女人的一生無外乎就是相夫教子,如今她已省去了第一個環節,直接跳到撫養孩子上了。

  待到過繼之事一了,她便要入宮伺候,以後能出宮的機會怕是少之又少。如果有幸不被高太后隨便配人的話,等年紀到了放出宮來,搞不好過繼的孩子都能娶媳婦了。

  隱隱地感覺到了些許落寞。

  雖說這樣的人生軌跡有點超乎預想,但她也實在沒法做出更多的努力來改變這一現狀了。

  自吳岳澤完婚後,這件事情對她的影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與其說被吳岳澤的癡情所困擾,不如說通過這件事讓她看到了在這個時代生活的無論男女都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悲哀。

  有時候她不禁會想,是不是隨波逐流地過日子反倒能樂得輕鬆一些?

  「夫人?夫人?」

  徐曼青正在走神,便聽到紅兒在外頭喚自己的聲音。

  「夫人,到家了。」

  紅兒打了簾子,喊了幾聲都沒見徐曼青有反應,這才把腦袋湊進轎中又提醒了一句。

  徐曼青回過神來應承了一句,這才在紅兒的攙扶下出了轎來。

  剛在轎子前站穩,還沒來得及打賞轎夫,便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響從身後的暗巷裡傳了出來。

  「誰?」

  那道暗巷雖說是巷,其實不過是相鄰的兩戶人家之間留下的一條勉強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因是死胡同通不出外街,平日裡根本無人行走。可如今怎麼忽然發出這樣的怪聲來,著實讓人生疑。

  見這條暗巷離自家屋子近,徐曼青提高了警覺,立刻讓紅兒進門喚了護院出來,一干人等小心翼翼地圍到了暗巷去。

  可等護院堵過去一看,那暗巷裡哪裡有什麼人影?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般地回來了。

  徐曼青心中覺著奇怪,但總感覺還是有些不對勁。

  方才似有一道視線從暗巷的方向裡直直地投射過來,讓她隱隱感覺到了某種威脅。

  紅兒見徐曼青疑神疑鬼的,趕緊安慰道:「夫人最近太過辛勞,精神有些緊張了罷?」

  那護院頭子接話道:「方才搞不好是什麼野貓野狗之類的,這暗巷本就只有一個出口,若是有個大活人鑽出來,怎麼可能逃得過咱們的眼睛?」

  被眾人這般一說,徐曼青揉了揉發暈的腦袋,倒也覺得自己最近是有些神經過敏了,便將此事撇到腦後不再理會了。

  待入了家門稍作歇息,徐曼青用了午膳後剛伺候婆婆睡下,便聽到紅兒進了內室來通傳。

  「夫人,外面來了人,說是送拜帖的。」

  徐曼青一聽禁不住皺了眉。

  現今她夫家失蹤的事情可謂是人盡皆知,她之前也曾放過話說這段時日裡要專心伺候婆婆不再接活,怎麼到了這種不前不後的時候竟然還會有人來送拜帖?

  不過來者是客,雖然不方便接活,但這前因後果的也要給人家解釋清楚,好讓送拜帖的人回去有個交待不是?

  徐曼青稍作整理便出了門去。來到前廳,果然見一管家模樣的人手上拿著紅封子,一邊喝茶一邊好整以暇地等著她出現。

  那人見徐曼青出了來,這才放下手中杯盞,將拜帖遞了上來。

  徐曼青接過拜帖也不開看,只是笑問委託者是何人。

  那人報上了承宣使府的名號,可徐曼青對大齊的官制並不熟悉,聽了也沒法立即對上品級,只得尷尬笑笑。

  徐曼青道:「實不相瞞,並非我不願接活,只是我夫君自西南一役後生死未卜,如今婆母臥病在床,我無論如何是不能離開半步的。」

  誰知那人聽言並不避諱,反說道:「就算嫂子接下這活,前前後後也不過花費兩個時辰而已,就算要伺候婆母也不差這點時間吧?」

  徐曼青聽言,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又耐著性子道:「只是我現下有可能與白事沾邊,雖未坐實但總是不好,若是衝撞了主人家那便糟糕了。」

  誰知來人依舊不依不饒地道:「我主家出身行伍,什麼屍山血海沒有見過,你身上帶的這點白孝著實是不夠看的。既然主人家都不介意,您就不必擔心這事了吧?」

  徐曼青見平常所用的理由都推脫不過,又不清楚來人底細,也不知能不能得罪,便想著先開了拜帖看看其中內容,然後再想辦法從中挑刺找理由便是。

  誰知剛開了封子便豁然看到裡頭帶著的巨額銀票,那銀票折疊得恰到好處,不用抻開都知道是整整一千兩的數額。

  像徐曼青這樣的妝師,平日裡接了拜帖,按照行規最多不過是事先約定好酬勞的數額,除非有特殊的首飾妝品要準備才會要求東家預先墊付一部分銀錢,事後再按照多退少補的原則清算。

  徐曼青入行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在一遞拜帖就夾了千兩銀票進來的。

  臉色一僵,這般無事獻殷勤的,徐曼青只覺得宴無好宴,故意忽略那張巨額銀票,打開拜帖細看請託的內容。

  這不看還好,一看就差點沒讓徐曼青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顧不得來人的身份,徐曼青直接將銀票連同拜帖一同摔在地上,厲聲道:「這位東家的活計要求實在太高,請恕小女子沒有賺這份銀錢的能耐!」

  那人見徐曼青生氣倒也不惱,只是將地上的封子拾掇起來,笑道:「項家娘子何必這般氣急敗壞?」

  「這活計說起來是有些強人所難,但如今這只得你我二人,只要你不說道開去,斷然無人知曉……」

  「夠了!」

  徐曼青嬌喝一聲,從椅子上站起。

  「杜二,進來送客。」

  與眼前這人明顯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若是再跟他掰扯下去徐曼青真怕自己壓制不住沖天的怒火,直接效仿那潑婦罵起街來。

  來人見項家的護院聽了主人的令進了來,便也知道多說無益,只得訕訕地將拜帖收回袖袋中去。

  「項家娘子,你可思慮清楚了?」

  徐曼青停住欲轉身回房的步伐,回身冷笑道:「並不是所有人的眉毛都串著錢串子的,想必你的東家是一時糊塗尋錯了對象。替我轉告他一句,要真是錢多燒得慌,不如捐給佛院寺廟開鋪布施,也好多積點陰德不是?!」

  徐曼青暗諷了那東家是個缺了大德的,但字裡行間卻巧妙得不帶一個髒字,讓人抓不住短來。

  末了,徐曼青說了一句「好走不送!」,便頭也不回地徑直走進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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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鴻門宴

  紅兒將那來送拜帖的人送走後這才進了內室,便看到徐曼青坐在桌前拿著杯子一個勁地猛灌涼水。

  難得見到向來泰山崩於前也無動於衷的主子這般大動肝火,紅兒趕緊湊過去將被喝空了的茶水續上,忍不住八卦問道:「夫人,方才那拜帖裡到底寫了些什麼?讓你火氣這般大……」

  誰知話還沒問完就被徐曼青打斷了。

  「以後莫要再問我今日的事。」

  「還有,讓那幾個護院把今天那人認清楚了,下次再來就直接請出去。」

  想到這勞什子的承宣使府有可能另派說客前來,徐曼青又補了一句:「日後若是再有來送拜帖的,都得先問清楚來路。若是那個叫什麼承宣使府上來的人,就直接說我病了,啥活都接不了。」

  紅兒見徐曼青臉色嚴肅,趕緊應了下來出去傳話了。

  待紅兒走後,徐曼青將手中的杯盞狠狠地往八仙桌上一擱,又想到方才拜帖裡的內容,心裡就火光得很。

  「臭男人,都是些不要臉的東西!」

  雖說徐曼青被這件事情氣得不輕,但事情過了兩天也沒見再有動靜,她便覺著是上次的嚴詞拒絕奏了效,承宣使府不再來煩人了,便將這件事當成一段小插曲給掀過去了。

  今日恰逢農歷初一,項寡婦要到城郊的佛廟去給項望山祈福,照理說徐曼青應該要陪著一起去的,但又恰好碰到珍顏閣的大管事上了門來對帳,說是「金花燕支」的帳簿有些地方亂了,要趕緊把帳目核出來。

  徐曼青無奈,只得讓紅兒陪項寡婦先行一步,待她與大管事對好帳之後再趕過去。

  好在帳目出錯的地方不多,花了半個多時辰就給理清了。

  將大管事送走,徐曼青剛想收拾收拾好出了門去,便聽到自家院門被咂得震天響。

  把門打開一看,只見紅兒灰頭土臉地扶著膝蓋站在門外。

  徐曼青愣在當下,片刻後才驚聲問道:「你怎麼就回來了?娘呢?!」

  紅兒一見徐曼青就跟見著救命稻草一樣,哇啦一聲就嚎著跪下了。

  「老夫人、老夫人她、被人劫道了!」

  徐曼青一聽,只覺得天旋地轉,頓時眼前漆黑一片。

  「夫人!夫人您可不能倒下啊,嗚嗚……」

  紅兒披頭散發地抱著徐曼青軟倒在地的身子直哭,動靜大得把那幾個護院都給驚動了。

  一干人又是端茶遞水又是掐人中的,才算把徐曼青給折騰清醒了。

  「夫人,我立刻帶人追出去,還有紅兒趕緊去報官……」

  杜二還沒來得及把應急預案說完,便聽紅兒哭道:「不行,不能報官!」

  「那些歹人說了,若是這事報了官,或者是讓外人知道的話,老夫人、夫人就性命不保了……」

  那杜二一聽也是怒髮衝冠,想不到這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的竟然還能發生這種破事!

  「我就不信這個邪了,待我立刻去找駙馬爺,好讓他趕緊處理這事!」

  「慢著!」

  杜二說完剛轉身要走,便立刻被徐曼青喊下了。

  徐曼青蒼白了一張臉,盡力壓制住狂亂的心跳,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只聽她向紅兒問道:「這事發經過到底是怎樣的?對方可曾跟你說了什麼?」

  既然故意留下紅兒回來傳信,這歹人明顯就是留有後招的,根本就不怕她中途跑去報了官。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才能對症下藥。

  紅兒邊哭邊回話道:「老夫人到了佛寺便待在禪房裡訟經,恰好有小和尚過來詢問中午用齋的事宜,我便出了禪房去。」

  「誰知就那麼一會會的功夫,待我再回到禪房時,老夫人就不見了蹤影。」

  「在那禪房裡等著我的,正是,正是那日送拜帖來的人!」

  徐曼青皺眉道:「這麼說,這件事是承宣使府的人幹的了?!」

  杜二在一旁忍不住插話道:「既然已經知道了罪魁禍首那還怕他作甚,直接跟駙馬爺說道說道,想辦法將老夫人弄回來便是。」

  徐曼青搖頭道:「既然敢這般明目張膽地動手且不怕被別人知道身份的,斷然不是什麼好惹的主。」

  「這承宣使府的人必定早就打聽到了我後邊站著的人,雖說咱東家有駙馬的頭銜在,但畢竟也只是一個皇商,要跟這種手裡有兵權的人對上,定討不到什麼好去。」

  自那日拜帖事件之後,徐曼青對承宣使這個官職做了一番打聽。

  承宣使為正四品,僅為武臣加官的虛銜,按理說不應有具體的職務,雖冠有軍名而不赴任才對,但這個承宣使卻是冀州節度留後。

  所謂的節度留後,是指在節度使缺位時設置的代理職稱。節度留後雖然只有代理的名分,但其暫代的是冀州節度使的職責,總管冀州地區的統兵事務。

  而冀州緊鄰咸安,皇帝老兒不可能會讓一個自己不信任的人擔任這種喉舌地區的節度使統管地方兵權。

  由此可推知這位承宣使大人權力極大,放在現代,這位承宣使的地位就相當於北京軍區司令,也難怪那日來送拜帖的人口氣這般大了。

  這種人,就是身為駙馬爺的尉遲恭也是得罪不起的。

  紅兒一聽也著了急:「實在不行,那,還有太后……」

  徐曼青冷笑道:「我們手上無憑無據的,憑什麼說娘就是被承宣使府的人給擄走了?況且聽你方才所描述的事發經過,從頭到尾別說是其他人,就是你自己都沒有親眼見著娘是被那人擄走的。」

  「光憑你一家之言,沒有人證物證,只要承宣使府那邊打死不認,我們又能耐他何?」

  別說是闖進承宣使府裡搜人了,估計官府一聽承宣使的來頭,連最基本的立案估計都不會給立的。

  紅兒一聽登時急了眼,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道:「那可怎麼辦才好……」

  徐曼青也覺著頭痛欲裂,但她欠尉遲恭的人情已經夠多的了,實在不應再把他牽扯進這件事裡去。

  怒極反笑,徐曼青默然地勾了勾唇角。

  「還能怎麼辦?那承宣使折騰了這麼一通,不就是想讓我到他府上伺候去麼?那我如他所願,去便是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堂堂一個朝廷大員竟然會對我這樣的小妝師這般上心,而且不愧是從兵法書裡鑽出來的人,頗懂得打蛇要打在七寸上。」

  那承宣使這回是先禮後兵,先讓人按照慣例規規矩矩地送了拜帖來,待徐曼青拒絕之後,也不著急忙慌地下手,還偏就等到項寡婦落單的時候才把人給擄走了。

  若承宣使擄的人是她徐曼青而不是項寡婦的話,她倒還有可能能想出各種辦法來脫身,實在不行大不了掙個魚死網破罷了。

  可如今被人捏在手心裡的偏偏是項寡婦!

  只要老太太一日不得自由,她徐曼青為了老人家的性命就只得乖乖聽話任其擺布!

  活到這個歲數,徐曼青是不會對這樣的官宦人家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這樣的權勢,放在法制健全的現代社會也尚且能隻手遮天,如今別說是太后,就連皇帝都要忌憚這人三分。想當年不正是因為節度使安祿山叛亂才鬧出了有名的安史之亂麼?

  若這承宣使真想為難一個不識時務的小妝師,太后就算再喜歡她,估計也要為了顧全大局把她打包送到承宣使府上伺候著,而尉遲恭這類光有錢財沒有實權的皇親國戚,估計都沒被人看在眼裡。

  徐曼青苦笑了一下,想起那日她一時憤懣便不管不顧地朝承宣使府裡派來的人擺了臉色,當面把別人送來的拜帖摔在地上不說,還在言語上明嘲暗諷了一通。

  如今想來,她還真是被現代的人權思想給教化得徹底,只想著她在大齊即便只是個小小的妝師,但也有接活或不接活的自由。

  可現下看來這回她真是幼稚得可以。這不,還沒等她得瑟夠,現實就過來抽她的嘴巴子了。

  在這種封建社會,平民出身的女子哪有什麼「人權」可言?對於這種權勢滔天的人家來說,別人說你是人你便是人,說你是狗你就得趕緊汪汪叫上兩聲。

  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徐曼青反倒安靜下來了。

  雖說她心裡慌得不行,甚至比初次入宮見太后時的惶恐還來得還要厲害。

  畢竟太后若只是不太高興,頂多找個錯處打頓板子就給扔出宮來了,再不濟也就是殺人不過頭點地。可這承宣使府用了這種陰損的招,明顯要不正派得多了。

  今日她進了去,也不知還能不能出得來。

  不過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難不成讓她眼睜睜地看著項寡婦死?

  即便那承宣使府是龍潭虎穴,她為了全這道義也要去闖一闖。若她今日對這事袖手旁觀,日後便會日日活在名為愧疚的夢魘中不得超脫了。

  顫巍巍地站起身子,徐曼青轉頭對紅兒道:「出去給我雇頂轎子,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承宣使府上。」

  紅兒一聽不禁大驚失色:「夫人!」

  徐曼青擺了擺手,示意紅兒不要多說了。

  轉身對杜二道:「杜二,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若是賠了我一人進去能了事哪便罷了,我實在不想將東家扯進這樣的渾水裡來。」

  杜二自然知道輕重,只得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徐曼青又道:「若我此番前去明日午時還未見回來的話,你也不用報官了,日後東家問起,直接將這事跟他說道一聲便是。」

  歎了口氣:「我欠東家恩情頗多,若東家那邊反應過激的話,你無論如何也要攔著點才是。」

  杜二無奈,只得應下。

  紅兒看徐曼青露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禁不住跪下抱著徐曼青的腿哭求道:「夫人,讓紅兒陪著您一道去吧!」

  自從跟了徐曼青這個主子,雖然有主僕的名分在,但徐曼青待她不薄,這日夜相處下來,都已經像是半個親人了。

  如今徐曼青一個弱小女子要隻身赴宴,她這個做丫鬟的怎麼也得跟著才是。

  徐曼青道:「我知你厚道,但如今能少搭進去一個就是一個。」

  看了一眼眉關緊鎖的杜二,徐曼青道:「現下提這事雖說不大妥當,但我也是火燒眉毛,不得已而為之了。」

  「若我真出了點什麼事,紅兒你便跟著杜二走吧。」

  這杜二是個大好青年,雖然出身貧賤但卻有副好身板和一身好武藝。這些護院在她家住著也有一段時日了,平日裡後宅跟前院通傳事情慣來都是紅兒跑的腿,一來二去的,這兩人之間看向對方的眼神也連帶著稍微有了那麼點變質。

  不過好在紅兒這丫頭還有分寸,克己守禮的,倒沒有什麼短處讓人抓著。

  徐曼青方才看她明知此次去承宣使府是場鴻門宴,卻還是主動提出要陪她一道,也算是個經得起患難考驗的。

  徐曼青對那種真心待己的人向來湧泉相報,若她這次真的逃不脫,至少也能給這丫頭尋了個依靠。
第94章 意外

  紅兒一聽徐曼青竟然當著杜二的面這樣說,登時又急又臊,也不敢看杜二的臉色,只能一個勁地用手掌捂著臉哭。

  徐曼青也著實沒有多餘的力氣安慰別人了,趕緊從房裡拿出了紅兒的身契,連著一百兩的銀票塞到了紅兒手裡。

  「如今事發突然,雖然於理不合,也只能便宜行事了。」

  紅兒無奈,只得紅著眼出門找轎夫去了。

  眼睜睜地看著搭著徐曼青的轎子起了轎,紅兒忍不住想去追,誰知剛走沒兩步就被身邊的杜二給扯住了。

  「放開。」紅兒回過頭來狠狠瞪了杜二一眼。

  杜二也不說話,只是面色嚴峻地搖了搖頭。

  紅兒擰不過杜二,只得甩開了杜二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憋屈地緊咬下唇回了屋裡去。

  徐曼青坐在轎中,胃疼得厲害。

  她一過度緊張就會犯神經性胃炎,不過這個毛病已經很久沒有發作過了。

  待轎子快到城東的承宣使府門口,轎夫遠遠地就停了,說那邊有侍衛把守不好過去,徐曼青只得下了轎來。

  果然沒朝承宣使府走兩步,徐曼青立刻就被手拿長矛的衛兵給攔下來了。

  「來者何人?」

  徐曼青見那兩個衛兵似門神那般凶神惡煞,只得盡量面露無害笑容小心翼翼地道:「我是應貴府主子下的拜帖而來的,勞煩大哥代我通傳一聲。」

  「拜帖?」

  那兩個士兵面面相覷,似從來沒有聽說過此事,今日換班的時候,也未見上頭有發話下來。不過有時候也沒法面面俱到,士兵不敢托大,搞不好還真有這事也說不定。

  「那便勞煩這位娘子出示拜帖。」

  徐曼青這下可苦了臉,想那拜帖早就被她當著面摔回去了,如今沒了拜帖估計連承宣使府的門都靠近不得,更別說是進去救人了。

  不過好在徐曼青的記憶力不錯,只得硬著頭皮道:「拜帖我不小心遺失了,不過我還記得下拜帖的人的名字。若沒記錯的話,是一位叫做『聶定遠』的公子下的。」

  那兩個士兵一聽徐曼青報出的名號,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什麼?竟然是少爺下的帖子?」

  這聶定遠是承宣使聶安國的嫡長子,在這承宣使府裡是僅次於聶安國的第二號人物。這樣的大人物的全名不會隨便是誰都能說出來的。既然這小娘子把聶定遠的名號報了出來,想必是真有此事的。

  衛兵將信將疑地將徐曼青帶到了門房,又遣人進去通傳了。

  徐曼青在門房處站著等了老半天,大院裡才總算出來了一個人。徐曼青定眼一看,眼前這人不就是那日到煙袋胡同遞拜帖的人麼?

  「項娘子,可算是把你等來了。」

  雖說這人前幾日在項家被徐曼青嗆了一通,可再次見面的時候,明明占盡優勢卻一點都沒有囂張跋扈,反而是溫文有禮地朝她拱了拱手。

  徐曼青如今已是驚弓之鳥,哪裡還敢受這人的禮?趕緊側身避過了。

  原本還以為自己再度送上門來,這承宣使府裡的人多多少少都要給她點臉色看看的,可現下又見這人彬彬有禮的,言語間沒有絲毫冒犯之意,反倒讓她覺著摸不著底細,弄不清這府裡的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麼了。

  「我……」徐曼青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可剛張口就被那人給打斷了。

  「請隨我來,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徐曼青一聽,心下撲騰亂跳。此刻的她是又怒又怕,但一想到項寡婦在別人手裡,也沒有了硬氣的資本,如今只得當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破罐子破摔地隨那人進了內室去,如今徐曼青心亂如麻,也沒有心情觀賞美輪美奐的古代豪宅,只是這宅子裡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的樣子,端的是戒備森嚴,現下進了來,就算是塗了油的泥鰍,怕也是鑽不出別人的手掌心了。

  待到一個典雅的正院前站定,那人便止住了腳步。

  「公子就在裡頭,請項娘子自己進去。」

  「我……」

  還沒等徐曼青說完,那人便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了。

  徐曼青無奈,只得咬了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

  木門的聲音吱呀一響,端坐正堂的男人也將視線移了過來,徐曼青剛一入門,就與那男子的眼神對上,登時腳步一頓。

  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髯鬚大漢,絡腮鬍幾乎要把半張臉給遮擋住了。

  這男人身型高壯皮膚黝黑不說,帶著的殺伐氣味還很重,讓人不禁想起那個能在千軍萬馬中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的殺神秦瓊來。

  那男人的眼睛很亮,帶著黑曜石般的色澤;眼神很銳利,讓人不住聯想到塞外的雄鷹。

  忽然記起這承宣使府就是從行伍起家的,想必這男人曾在戰場上歷練過,所以才能有這樣懾人的眼神。

  這人應該就是聶定遠了。

  徐曼青進了門去,刻意沒有將門合上,只是上前兩步行了大禮。

  感覺到有兩道過於熾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徐曼青只覺得皮膚都快要燒起來了。

  「我聽說你本不願接這活計,如今怎麼又願意來了?」

  徐曼青覺著聶定遠是故意在暗諷自己的不自量力,便苦笑了一下放軟姿態道:「那日是小女子腦子進了水想不開,後來越發覺著自己是不識抬舉,於是今日便過來伺候了。」

  雖說她人已經來了,可徐曼青還是擔憂項寡婦的安危,也不知道她被人這樣擄走,會不會嚇出什麼毛病來。

  「如今我已至此,還望聶公子高抬貴手,先讓我婆母回家可好?」

  那聶定遠也不回話,只是面無表情地問道:「你今日若伺候得好,自然能讓她回去。」

  徐曼青聽了此話心裡一個咯登,但奈何形勢比人強,只得軟言勸說道:「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妝師,而非專業的醫者,哪有能耐可以應對公子的舊疾?」

  聶定遠道:「你有沒有能耐,我試過便知,聽說你一手推拿的功夫極好,連宮中太后都幾次召你入宮伺候。怎麼?是覺著我這小小的承宣使府比不上皇宮大內,所以看不上眼了?」

  徐曼青見這聶定遠硬要顛倒是非把白的說成黑的,心裡更是氣惱。

  「聶公子此言差矣,困擾太后的不過是些不能安睡一類的小毛病,推拿一番當然能夠有所緩解。但像公子這種因為刀劍利器造成的舊疾,並非是推拿就能解決問題的。」

  想起那日接到的拜帖,內容確實是要求徐曼青去做推拿,只不過服務的對象不是一般的女眷,而是這位在戰場上受過傷的聶定遠。

  話說這推拿是要寬衣解帶肌膚相親的,替女眷做一做倒是無妨,可這聶定遠明知自己是女子,竟然不顧這男女大防硬是逼她過來。這種強人所難的事是連說都說不出口的,也難怪徐曼青那次看了拜帖火冒三丈,直接把送貼的人給「請」走了。

  與其在這裡磨嘴皮子,徐曼青還是不死心地提出了一些替代途徑試圖說服聶定遠。

  「聶公子,這男女授受不清的,您如今讓我推拿,我也實在下不去手。」

  「不如這樣,我可以將這套推拿的方法教給您的妻妾或是貼身侍女,讓她們來伺候……」

  「我尚未成婚,哪裡來的妻妾?」

  那聶定遠也不等徐曼青說完,直接就當著徐曼青的面將外袍給解了。

  徐曼青一看大驚失色,趕緊背過身去用手捂著雙眼。

  雖說在現代的時候也不是沒看過光膀子的男人,但這可是在封建禮教橫行的大齊啊!女子若是被男人看了身子就得嫁給那男人的,但如今是她看了這男人的身體那當如何?

  但方才聶定遠出人意表地脫了外袍,著實讓她措手不及,雖說已經在第一時間捂住了雙眼,但徐曼青多多少少還將那男人的身體看了去。

  聶定遠的身體精壯得可怕,光是一條臂膀就比得上她的兩條胳膊。筋骨上覆蓋的都是彰顯著力量的腱子肉,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人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

  從來沒有這般直接地受到另一個充滿了危險的異性的逼迫,徐曼青真是窘得連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聶公子,你……」

  徐曼青緊閉雙眼不敢看那光了上身的男人,但卻能感覺到聶定遠在步步逼近。

  直到一股熾熱的鼻息拂過自己的後頸,徐曼青一直勉強用理智繃住的弦終於斷了。

  「混蛋、登徒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臭流氓!!!」

  徐曼青忍不住罵,撒了腿就想往外跑。

  可那聶定遠哪裡肯將到嘴的鴨子放飛了?只消一伸手,便十分輕鬆地拽住了徐曼青的手腕。

  徐曼青緊閉雙眼回過身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地一陣亂抓亂打。

  聶定遠索性將她的腰一把箍住,將整個人往自己的懷裡拖。

  「說得沒錯,爺就是看上你了。你若從了爺,我可以求我爹在未娶正妻之前就先把你抬進門來,反正你也死了夫婿,改嫁是遲早的事情。」

  聶定遠在徐曼青的脖子後嗅了嗅,她身上帶著的桂花味兒果然很怡人。

  徐曼青恨恨道:「聶公子,首先,我的夫君只是失蹤,在沒有找著屍首之前不能說他死了。」

  「其次,我若有心想要當權貴人家的妾室,早就已經是了,又何必等到今日落到你的手裡?」

  「再次,你與我夫君一樣,都是上過沙場保家衛國的鐵血軍人,我夫君雖說只是一介平頭士兵,但也請聶公子看在同戎的份上,高抬貴手放過他的未亡人罷!」

  那聶定遠見徐曼青在被人如此威逼之下還能說得頭頭是道,雖然語氣難免有些氣急敗壞,但卻流露出與別的女人不一般的風情。

  「哦?你還真願捨了這榮華富貴,回那固陋小院守著你的寡母婆婆和夫君的牌位了此殘生?」

  「就算能過繼孩子,但也親不過自己生的,你就甘心受這等委屈?」

  「你如今年歲甚輕,正是花容月貌、可待價而沽的時候。若你只是拿翹,想在爺面前提高價碼,倒真的不必如此,要知道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正道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哪!」

  那男人箍著自己腰的手攔得死緊,說話的語氣也遍布挑逗之意,徐曼青掙得面紅耳赤也沒能脫出去半分。

  最後被逼急了,徐曼青只得尖聲叫道:「我生是項家人,死是項家的鬼!」

  「你且把我婆婆放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別想我心甘情願地從了你!」

  聶定遠看那徐曼青激動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炸毛貓兒,破天荒地不怒反笑起來。

  徐曼青感覺腰上的力道一鬆,趕緊趁機掙脫開去,與那聶定遠保持盡可能遠的距離。

  只聽那男人笑聲低沉,聲音渾厚得像低音炮一樣砸在她的心門上。

  意識到兩人實力的差距,徐曼青雖然掙脫開了但卻嚇得雙腳發軟,若不是心裡憋著一股氣,估計當下已經軟倒在地了。

  「有趣,真是有趣。」

  那聶定遠操起方才脫下的外袍重新套上。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願。」

  「啥?」

  徐曼青驚魂未定的,頭上都冒出了一圈冷汗,而後又忽然聽到聶定遠這麼說,還以為自己是神經錯亂產生幻聽了。

  「你不是想見你婆婆麼?我現下便帶你去。」

  徐曼青弄不清狀況,也不知道這聶定遠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但既然他說了要讓她去見項寡婦,哪怕是什麼新的陷阱或者圈套她也定是要試一試的。

  戰戰兢兢地跟在聶定遠身後走著,徐曼青覺得頭暈得厲害,方才發的冷汗已經浸濕了後背,陣陣寒意從骨子裡透了出來。

  彎彎道道地繞了半晌,聶定遠領著徐曼青在一個別院門停下。

  抬手指了指裡頭,「喏,你的婆母就安置在這院子裡,你可以進去了。」

  徐曼青狐疑地看了那壯如小山的聶定遠一眼,咬了咬牙便推門進去了。

  誰知剛進得花廳去,徐曼青便遠遠地看到換了一身新衣的項寡婦正端坐正堂端著杯子喝茶,旁邊有好幾個丫頭又是端茶又是打扇地伺候著。

  徐曼青見項寡婦安然無恙,心下一鬆,也顧不得身後跟著的聶定遠了,趕緊上前兩步著急地抓著項寡婦的手上下打量。

  「娘!娘你沒事吧?」

  項寡婦見了徐曼青也是高興,臉上笑盈盈的,精神竟比出事前還要矍鑠一些。

  徐曼青慌得沒了主意,只想扯了項寡婦就走。

  「娘,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項寡婦見徐曼青拉了她往外走,也不理後頭站著的男人,還覺得奇怪。

  甩掉了徐曼青的手,項寡婦不無疑惑地問道:「青妞啊,你是不是見著你夫君,都高興傻了?」

  「夫君?」徐曼青愣了一下。

  項寡婦明顯沒有察覺出徐曼青的異樣,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話。

  「也難怪你會這樣,我當時在禪房裡一看到望山,還以為自己又做白日夢了呢!」

  「可後來聽到他跪下來喊我娘,我這才算是反應過來!」

  「我兒回來了,我兒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呀!」

  項寡婦又哭又笑地拉著徐曼青說了一通,可徐曼青腦袋嗡嗡直響,愣是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

  呆若木雞地轉過身來,徐曼青指著眼前的男人。

  「你,項望山?」

  那方才被錯認成聶定遠的男人笑道:「如假包換。」

  聽了這話,徐曼青只覺得眼前一黑,噌地一下就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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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疑問

  「啊呀!青妞!青妞這是怎麼了?」

  項望山趕緊將失去意識的徐曼青抱了起來,這一近看才發現懷中的女人額上遍布冷汗,手掌托著的後背的衣服也被浸透了,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媳婦是被自己嚇成這樣的,又看到她即便在昏睡的時候也是眉關緊鎖的模樣,心裡登時不好受起來。

  雖然不信任她的人是他,最終同意設這個局的人也是他,但他卻沒有認真考慮過萬一徐曼青並非是他想像中的那種壞女人的話,他會是何種反應。

  將人送到了內室去,項望山見自家娘親對這個兒媳婦著急上心的模樣,心下對徐曼青的感情難免有些複雜起來。

  伸出手去替徐曼青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誰知這女人的肌膚滑膩非常,手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上數倍,項望山禁不住又用指腹輕輕地撫了幾下徐曼青的臉頰。

  世事難料,誰會想到他這般九死一生地出征回來,家裡就多出了這樣一個妙人來?

  身邊的丫鬟看項望山凝視徐曼青的眼神,不禁紅了臉,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便取了薄被出來想給徐曼青蓋上。

  誰知卻聽項望山道:「她方才太激動,出了一身的汗,這邊有沒有備新的衣服?拿出來給她換換。」

  丫鬟愣了一下,應了聲「有的」,便趕緊在箱籠裡翻出來一套嶄新的綢緞中衣,走過去要伺候徐曼青換上。

  想不到這項望山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對自己的媳婦竟然如此細心,連她們做丫頭的都沒注意到的事,他倒是留了意的。

  項望山安撫了項寡婦幾句勸她先回屋歇著,又遣人去將大夫尋來給徐曼青探脈。

  項寡婦也知這小倆口能重新見面不容易,便也知情識趣地將空間留給夫妻二人,不再當那電燈泡了。

  過了半晌,大夫倒是請來了,陪同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不速之客。

  只見那人人未到聲先傳,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混世魔王似的,咋咋呼呼地也沒個禮數,竟還想跟在大夫後面往內室裡闖。

  項望山起身兩下就把那人給擋出去了。那人被項望山擰著胳膊一通拉扯,疼得呲牙咧嘴地直叫喚。

  「哎喲喂呀,快來看看什麼叫見色忘友啊!項大哥你這也忒不厚道了!我這個做你兄弟的,慰問慰問嫂子怎麼了?」

  來人也是個精壯的,五官生得極好,只是膚色也跟項望山一般黝黑黝黑的,端的透出一股子野性來。

  「少來,別以為為兄不知道你是想藉機偷窺美色。」

  來者並非他人,而是真正的承宣使府的嫡長子,如假包換的聶定遠。

  這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官三代聶定遠同志此次也在出征西南的行伍中,而且因著祖蔭的關係,一開始就是七品的致果副尉了。

  原本聶家狠下心扔嫡長子去參軍,不過是想要讓他沾沾軍功,好為以後接替他父親聶安國的位置增加些底氣,而且一開始聶家都已經打點好了將聶定遠安插在最安全的後路軍中,只要最後得勝還朝,就算一個敵首都沒砍下,也立刻能往五品,甚至四品跳。

  可惜聶定遠是個叛逆不安分的,平日裡最煩就是靠著所謂的祖蔭在軍隊裡當縮頭烏龜。

  想想也是,若不是有是聶家祖先在沙場上奮勇殺敵的話,今日的聶家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榮寵。

  聶定遠繼承了聶家的血脈,又怎可能會甘心做個碌碌無為毫無建樹的人?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聶定遠到了西南邊陲便自動請纓調至前鋒營中。

  前鋒營是整支隊伍中最危險的地方,衝鋒陷陣專啃難啃的骨頭,每次出擊都會有人員折損,被安排在前鋒營中的士兵也多是沒有祖蔭的大頭兵,所以,聶定遠便和項望山遇上了。

  主帥秦遠征經不住聶定遠三番四次的鬧,只得由著這混世魔王到前鋒營去,但又想起老友聶安國的囑托,無奈之下只得挑選幾個靠得住的士兵近身跟著聶定遠,而其中一人就是項望山。

  若不是有項望山在戰場上替聶定遠擋了一箭,聶定遠如今也不可能站在這裡活蹦亂跳的,早到閻王那報道去了。

  至此之後,有了過命交情的兩人便成了八拜之交,私下以兄弟相稱。

  後來遇上馮嗣侗的黨羽在軍中作亂,項望山和聶定遠當時隨著秦遠征出征卻被敵軍包圍,最後也是兩人合力才將受了重傷的秦遠征從死人堆裡扛了回來,這期間結下的莫逆交情自不必言說了。

  自那次昆鱷山突圍之後,項望山得了秦遠征的賞識,而秦遠征原本得力的舊部幾乎都折損在那次惡戰中了,清洗馮嗣侗的黨羽勢力又急需人手,秦遠征便直接將項望山放在身邊留用。

  大清洗之後緊接著又是西南戰區的大決戰,這一來二去的,項望山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更別說是去注意到那些旁枝末節的事情了。以至於在戰事結束後,項望山也壓根忘了知會負責統計傷亡失蹤名單的書記官一聲,直接被人給記到失蹤名單裡去了。

  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項望山立了大功,閒暇下來之後想到寡居在家的老母,心中擔憂非常。可惜項望山過於得力,以至於在大軍凱旋開拔之際又被秦遠征留下押後,負責押運那些馮嗣侗的黨羽回咸安候審。

  如此這般,他和聶定遠反而成了最後一波回到咸安的人。

  項望山歸心似箭,剛入城門便離了隊往城南趕。聶定遠是個愛湊熱鬧的,也咋呼著要去給項寡婦磕頭問安,便也像跟屁蟲一樣跟著去了。

  誰知到了家中敲開門,發現來應門的根本就不是項寡婦。

  一打聽,項望山這才知道自家娘親已經搬到煙袋胡同的三進院子裡去了,這裡早就給租出去了。

  聶定遠當時就傻眼了,他一直聽項望山說項母是一人寡居,怎麼會有能耐住到那種地段的三進院子裡去?

  看項望山沉了個臉,聶定遠趕緊上前細細打聽。這一問才知道,原來項望山出征之後項母就給他抬了個媳婦進門。聽說那媳婦厲害得很,靠做喜娘妝師的行當就給項家賺回了一個三進的院子,而且前不久還聽說被招進宮裡伺候貴人去了。

  聶定遠聽完是嘖嘖稱奇,反倒是項望山沒啥大的反應。

  這段時間他們太忙,一路趕回來連個鬍子都沒刮,被那鬍子擋著,聶定遠就更看不出項望山的情緒了。

  後來還是項望山問了那租戶知否知道項家抬進來的是哪家的姑娘。那租戶想了半天,才一拍腦門地說是洪村的徐氏。

  項望山一聽,當即臉色就陰沉得可以,連站在一旁的聶定遠都覺得有些膽寒。

  這大哥雖然是平民出身,但在戰場上的殺氣可不是蓋的,且不說他替自己擋箭,又從死人堆裡把秦遠征扛回來的事,就光是最後的大決戰中突破數百人的防護圈,直取敵將首級的段子,就夠說書人說上一年的。

  他聶定遠很少服什麼人,但就是對這個平日裡不大吭氣的項望山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再加上他也確實比項望山小幾個月,於是項望山便順理成章地成了他的義兄了。

  從項家舊址走了出來,聶定遠在心中醞釀了半天措辭,才敢把心中疑問小心翼翼地問出來。

  「大哥,你不心喜你這媳婦?」

  項望山原不想提這茬,但既然是自己過命的兄弟,沒個交代也說不過去,便找了個酒館坐下,將之前的舊事說了出來。

  聶定遠一聽,下巴都要掉出來了。

  「大哥,你的意思是這徐氏原本不願嫁你正妻,反而想嫁入王家做妾?!」

  項望山點頭道:「之前我見他爹來退婚,倒也曾考慮過是不是他爹貪圖富貴要逼她改嫁王家,跟她本人沒有什麼關係。」

  「可後來我去洪村一打聽,才聽說她有一日是被王家的人送回村裡去的,可見她早就與王家的人接觸過了。」

  「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實打實的證據,但我畢竟要出征,家裡就一個性格良善的老母親。安分守己的女人家還好說,但若是娶了那種貪圖富貴心比天高的,以後無論我能不能回不回來,都只會落得個家宅不寧。所以我思前想後,還是將這門婚事給退了。」

  項望山繼而皺眉道:「估計是我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娘改了主意,又將她迎進門來。」

  聶定遠拍了拍大腿道:「這可不好!如今大哥你立了汗馬功勞,只等著秦將軍將功臣奏表等候聽封了。若那徐氏真是個居心不良的,豈不是讓她白撿了便宜?!」

  聶定遠鬱悶道:「像大哥這樣的英雄,我還想待封了官之後與我的嫡親妹子相看相看的。如今你哪個貴女娶不著,何必在家中留著這麼個看不清面目、摸不著底細的?」

  項望山道:「話不能這麼說,事情沒弄清楚不可胡下定論。」

  「且不說她之前如何,但我出征這段時日她應該都有陪著我娘,只消一打聽,就能知道她是怎樣的為人了。」

  「若她真的替我盡了孝道,那便是我的糟糠之妻,我定會敬她重她,給她應有的體面。」

  「若她別有居心,用我娘當幌子做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事……」

  「哼!」

  聶定遠聽項望山最後發出的那聲冷哼,禁不住替那徐氏捏了把冷汗。

  項望山玩轉著手中的酒杯道:「她應該是個有能耐的,不然如何能憑著手藝被宮裡的貴人看上?」

  「只是這事聽起來很是傳奇,平頭百姓別說入宮伺候了,就是像你爹那樣的大官也是見不著的。這內裡應該還有不少故事。為兄的雖然在沙場上能殺敵制勝,但回到這咸安城裡卻沒有根基,這事還得勞煩聶老弟幫忙打聽打聽才是。」

  對於這事,聶定遠自然是兩肋插刀義不容辭,立刻便應下了。

  「在消息沒過來之前,我勸大哥你還是暫時按兵不動,權且在暗中觀察觀察。」

  「若徐氏真有不對,直接找了錯處就給休了,也不用大哥你親自出面,免得到時候落下個嫌棄糟糠的名聲來影響以後的升遷。」

  項望山聽著覺得有理,便點頭應下了。

  不過聶定遠是個閒不住的,聽到這徐氏又是退婚又是反悔,最後還掙了大錢進了宮裡,也不知道是個怎樣的女子。

  這一好奇,聶定遠便攛掇項望山去煙袋胡同裡探看一下,就是看看那徐氏生得什麼模樣也是好的。

  於是便有了接下來的那齣。

  話說這兩人尋到了煙袋胡同裡,問清門戶之後便藏身於暗巷之中。

  果然等了沒多久,便見有轎子在項家門前停了下來。

  一個俏生生的丫頭掀了轎簾,喚了兩聲之後,便扶了個身著月白裙裝的女子出來。

  那女子出了轎站好,項望山和聶定遠這才算是真正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

  「啊……」

  性子沉穩的項望山還好說,倒是那聶定遠太不淡定,一看到這徐氏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立刻就暗叫了一聲。

  好在項望山手腳極快,趕緊將聶定遠捂了嘴。

  見驚動到了項家的護院,兩人立刻順著牆根攀爬上了屋頂。那些個護院過了暗巷來查看了半天,沒發現什麼異樣這才回了屋去。

  聶定遠趴在屋頂嘖嘖稱奇道:「大哥,你的媳婦真不了得,不僅出門有丫頭伺候,連家裡都養著護院看門!」

  這在一般人家,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兩人見徐曼青等人都回了屋裡,這才從屋頂上躍了下來。

  聶定遠撓了撓後腦勺,老覺得剛才領頭的那個護院看著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地也想不起來。

  項望山見一副他抓首搔耳的著急模樣,便問聶定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聶定遠一路走著,這才如醍醐灌頂地叫道:「我說那人怎麼這麼眼熟!那護院不是駙馬府裡的杜二麼?之前尉遲駙馬還遣他替我跑過幾次腿!」

  「可明明是駙馬爺跟前得力的人,怎麼會在大哥家裡出現?」

  「難道是這人犯了什麼錯被駙馬爺攆出來了?不對啊……」

  項望山一聽聶定遠提到了別的男人,臉色便沉得更厲害了。
第96章 娶妻當娶賢

  聶定遠在那自顧自地說話,等回過魂來的時候才發現項望山身上殺氣蒸騰,登時趕緊變身成鋸嘴葫蘆,屁都不敢多放一個了。

  按照目前這跡象,這徐氏或多或少地都跟尉遲駙馬有瓜葛,萬一真的是那種暗地裡勾搭成姦的情況,那他這項大哥豈不是莫名其妙的就綠雲罩頂了?

  男人最忌諱的無外乎就是這檔子事,聶定遠心下凜然,只能默默祈禱那徐氏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項家的事,免得惹怒項望山這個殺神,給原本凱旋還朝的喜慶氣氛生生澆上一盆冷水。

  好在項望山是個沉得住氣的,還真是生生忍住了回項家見娘親的念想,暫時在承宣使府住下了。

  聶定遠那邊辦事得力,只消幾天的功夫就把項望山出征近兩年的時間裡項家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地都給調查出來了。

  項望山將那寫得滿滿當當的信函看了一遍,發現這徐氏背後不僅有駙馬尉遲恭,而且連殿前都指揮使吳先孟的兒子吳岳澤也曾幾度出手相幫。

  「這麼說,那日我們在煙袋胡同的暗巷中看到徐氏從外面回來,其實是去給大婚的吳岳澤送禮金去了?」

  聶定遠點頭道:「應該是這樣沒錯,而且我特意打聽了一下,說吳家的禮金簿上根本找不著徐氏的名諱,反而有以大哥你的名義添上的一筆禮金。」

  這份調查信函聶定遠也是看過的,想不到這徐氏年紀輕輕做事就這般滴水不漏,明面兒上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來——與吳岳澤交好是出於當日搭救徐奮的恩情,而與尉遲恭則是各取所需的商業往來。

  但這內裡到底還發生過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那也不好說。想那徐氏的模樣姣好,生得跟天仙下凡一般,能讓這兩個男人相助至此,看來手段著實不簡單哪!

  這事情有些複雜,饒就是熟讀兵法的項望山一時半會也拿不定主意。

  若說這徐氏另有所圖,但又見她在得知自己失蹤之後護著寡母、恪守家業的那股子狠勁,看著又著實不像。

  但誰又能說得好這徐氏是不是故意為之想給自己留個好的名聲,待日後確定他已身死再謀後動?

  按這信函裡的說法,若他在戰事結束半年後不歸,那便會坐實他已身死的事實,屆時太后就會招徐氏入宮。

  若那徐氏真像洪村傳言中所說的那樣心比天高有心攀附的話,想必連那沒有實權的尉遲恭都是入不了她的眼的。要知道一旦進得宮中,還怕見不著那些每日都得去安華宮裡晨昏定省的皇親貴胄們一面麼?

  可這畢竟是沒有發生的事,項望山也只能做個猜測,無法預知結果。

  聶定遠見項望山眉關緊鎖遲遲下不了決斷,反倒是旁觀者清了一回。

  「不如咱就試她一試。」

  「若她真心想要攀附權貴,我這承宣使府也算是家大業大了。待我發個拜帖過去,委以重金請她來伺候一趟。」

  「無論她是個愛權的還是愛財的,應該都會應帖前來。」

  項望山思忖了片刻,難得的生了些猶豫。

  「別的事情尚且不論,但就看在徐氏那日豁出命去攔著我那族叔將我娘送去冀州老宅的事情,我便是欠了她的,如今這般……」

  聶定遠道:「大哥不可心軟!那太后御賜的綠雪含芳簪被弄壞一事事有蹊蹺,說不準還真就是徐氏情急之下兵行險招,然後再把這事栽在項盛恆頭上的。姑且不論這件事情的對錯,但有這般手段的女子,若是個心正的那便好說,日後只要大哥你好好相待,定能化解心結琴瑟和鳴;可若這徐氏心思不正、另有所圖,就怕大哥日後也會變成她的墊腳石,被她所用。」

  「真金不怕紅爐火,若她真的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怕被你一試。再說了,你若始終對此事存有疑慮,夫妻間必定缺乏信任,日後家中有個風吹草動的難免生疑。還不如一次就驗個透徹,將來若是再有事情發生,也不至於夫妻離心。」

  項望山歎了口氣,也覺得此事對徐氏雖有冒犯,但卻不弄清楚不行,便點頭讓聶定遠發了拜帖過去。

  待那負責跑腿的人回來稟報說徐氏當著他的面摔了拜帖,嚴詞拒絕之後,聶定遠才算是在項望山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欣慰之色。

  聶定遠原本還想恭喜項望山一番,可忽又想起自己出的招裡有個致命的弱點,那便是徐氏雖然嚴詞拒絕了,可會不會是這女人根本就沒弄清這承宣使府的來路,所以才弄了這個大烏龍?

  於是這才又有了後面假意劫道項寡婦,逼徐氏上門的那一齣。

  其實那日哪裡算得上是劫道?聶定遠只不過是派人摸清了項寡婦的行程,又故意指使個小沙彌去將貼身伺候的丫頭給引開,讓項望山潛進禪房中與項寡婦相認。

  之後項寡婦便被帶去了承宣使府,項望山藉口說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要給項寡婦磕頭問安,還說徐曼青那邊他會另外遣人過去通知,稍後再一起接到承宣使府來團聚。

  項寡婦見了兒子早就被狂喜沖昏了腦袋,哪裡會想到項望山背地裡還使了別的招?便不疑有他地跟兒子走了。

  待再見著自家兒媳婦的時候,項寡婦這才發現好像徐曼青根本就沒與項望山相認的樣子,話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句,徐曼青就昏在地上了。

  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待徐曼青幽幽醒來之時,只朦朧地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魁梧的男人。

  那男人背對著自己,手中不知拿著什麼東西上下動作著,倒是男人腳邊的地上落了一地的鬚髮,看樣子是在修臉。

  「奇怪……我的房間裡怎麼會有男人?」

  「男人……」

  「男人?!」

  徐曼青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想起昏倒之前發生的事,她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立刻捲著被子縮到了床角去。

  那男人恰好對著銅鏡弄好了臉,聽到身後有響動,這才轉過了身來。

  雖說徐曼青對這種身材雄壯的男人有一種本能的害怕,但在看到那張藏在鬍子之下的臉露出來之後,又有那麼一瞬間的晃神。

  她倒是真沒想過,有這副身板的男人竟然能有這樣一張斯文俊秀的臉,而最要命的是,這樣的組合配在一起竟出奇的搭配,端的讓人想起了所謂的「儒將」之類的詞語來。

  就在徐曼青愣神的片刻,項望山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鬚刀朝床榻邊走了過來。

  徐曼青嚇得不輕,趕緊指著男人大叫道:「站住!你別過來!」

  見徐曼青露出一副如受驚小兔的模樣,項望山這次倒是從善如流地停住了腳步,轉而在床榻前的八仙凳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既然已經有了項寡婦的指認,眼前這人應該就是如假包換的項望山沒錯了。

  徐曼青此刻只覺得頭大如斗。雖然之前在出項盛恆那檔子事的時候,她還曾經盼星星盼月亮地祈求這個掛名夫君趕緊回來,如今正主兒雖然現了身,可這跟她之前預想的也差得太遠了!

  忽然驚覺從承宣使府上門下拜帖那日起,她就開始踏入了這個男人設下的層層試煉裡。

  這忽然出現的項望山竟然能如此不動聲色地設下這環環相扣的局,而且還有通天的能耐能動用到承宣使府的關係,擺明了就是要試她一試。

  若她在這場試煉中行差踏錯一步,在大齊這種以男子為尊的社會,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一個女人再有能耐,充其量也就是隻「胳膊」,還能掰得過夫君這隻「大腿」?在這個時代,女人再強也得仰著男人的鼻息過活,就算尊貴如高太后,當年不也是靠著雍宗的榮寵才被立為正宮,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麼?

  若項望山想要不聲不響弄死自己,真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徐曼青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後怕,能將她這樣還算是有頭腦的現代女人瞞騙到最後一刻,這男人的城府和手段豈是一般人能夠企及的?

  見徐曼青縮在床角發愣,項望山雙手支在腿上,反而先徐曼青一步開了口。

  「對不住。」

  「啥?」徐曼青愣了一下,萬萬沒料到這男人開口跟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在向自己道歉。

  「我說,這件事情,是我對不住你。」

  項望山語氣誠懇,雖說是在道歉,可氣場卻是一派光明磊落,反倒讓徐曼青揪不住短來。

  「不過經了這事,我項某人便認定了你是我的妻,日後定當敬你重你,護你一生周全。」

  徐曼青聽得詫異,想不到這項望山說話竟如此直截了當。

  可若這番話是在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前就說出口的,她可能還會因此而感動非常。可她這次被戲弄得極慘,在這個男人面前是面子裡子都丟了個盡。如今再聽到項望山說這樣的話,心中也難起漣漪了。

  她雖在理智上十分清楚項望山懷疑自己的動機——像她這樣被退了婚之後,為了不蹲牢子又死皮賴臉地求項寡婦抬她入門的女子,注定一開始就輸在了起跑線上。也難怪他這般不信任自己,偏要弄出什麼鴻門宴的局來試她一試。

  但在感性上,徐曼青著實是嚥不下去這口氣。

  要知道包括退婚在內的一攤子爛事都是前身徐青犯下的,雖然接了她的身子就要對她以前的行為負責,但徐曼青心中的苦楚又能跟誰說去?她當初給那徐青擦屁股就已經夠辛苦的了,如今又為了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被項望山折騰了一番,如今就算項望山放了話要待她為妻,可誰知道若日後兩人有了口角,這項望山會不會又舊事重提拿出來奚落她一番?

  徐曼青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理了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項望山想要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她徐曼青同樣也想知道他項望山是個怎樣的人。

  「我可不可以問一句,若是我在一開始就接下了拜帖來承宣使府伺候,你將如何待我?」

  項望山倒不打算隱瞞,既然已經承認了徐曼青的地位,那便要對自己的妻子坦誠以對。

  「若你接貼,便說明你貪圖錢財不守婦道,那一千兩銀子便當做是你這段時日伺候我娘的辛勞所得,自此我們二人再無瓜葛。」

  言下之意,便是會休妻了。

  「那若我膽小怕事不敢來承宣使府上換回婆婆,又該當如何?」

  項望山道:「你只是婦道人家,遇到這事我也不求你大仁大勇。你若不來,待日後真相大白,我二人可至官府和離,你的陪嫁與這段時日賺來的資財可盡數帶走。」

  「那我若是來了,卻又從了聶定遠的意呢?」

  這個問題一出,項望山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眼裡閃過一抹冷意,看得徐曼青脊背發涼。

  項望山見徐曼青似又被自己嚇到,便轉移話題道:「事實是你非但沒有拋棄婆母,還將那潑天的富貴拒之門外,我項某人此生從未佩服過女人,今日算是開了眼。」

  「娶妻就當娶你這樣的女人。」

  堅韌、聰慧、機智、勇敢。

  這樣的品格,在男人身上都未必能夠同時具備,更何況是一個目不識丁,未上過一天學堂的女子所能輕易辦到的?

  而眼前的徐曼青,正是這樣一個難得的女人。

  徐曼青聽了項望山的話只覺得一陣發暈。

  這項望山在價值觀上完全像了她自己——這正是所謂的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雖說如今這項望山說要真心待她,但這長於封建禮教薰陶下的男子在女人面前說的話,又有幾分是信得過的?況且這項望山的心計城府極深,他回來之後,怕是她所有的小動作都逃不過這男人的鷹眼。

  在這樣一個滴水不漏的男人身邊生活,徐曼青忽然覺得自己的前路依舊一片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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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條件

  見徐曼青沉默了下來,項望山便吩咐了一句:「現下天色已晚,雖說定遠一直說要留飯,但我看你和娘似也不想在這久待的樣子。若你身子覺著還行的話,待會同我與定遠打聲招呼便回家去吧。」

  徐曼青縮在床角不置可否,項望山見她這副模樣,只得讓在屋外候著的丫頭進來伺候她梳洗更衣。

  確定了項望山沒有戰死沙場,徐曼青也不必像之前那般身著素服了。

  伺候的丫鬟見徐曼青膚若凝脂泛出白雪之色,覺得那嫩嫩的粉色裙裝配著定會好看得不行,便自作主張地將粉色的衣裙取了出來替徐曼青換上。

  徐曼青現今腦子裡是一團漿糊,哪裡有功夫去注意這種事情,待丫鬟給她梳妝打扮好了之後,徐曼青這才驚覺自己穿著這一身有點過於招搖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見著了夫君心情大好,故而要梳妝邀寵呢!

  皺著眉剛想說要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便聽到外面的丫鬟進來催說讓她趕緊到花廳去。

  徐曼青沒轍,只得起身隨著丫頭去了。

  剛進那花廳,項寡婦不在,只有項望山和聶定遠兩人在坐著喝茶。

  見徐曼青出來,聶定遠的眼神就一直沒能移開過。

  上次在煙袋胡同見著這位嫂子的時候也不過是驚鴻一瞥,當時徐曼青身著素服,素面朝天不說,頭上也只是挽了簡單的髮髻,就連一根多餘的銀釵都沒有。

  如今雲鬢鳳釵地一打扮,襯著出塵的容貌與窈窕的身段,外加有些疏離卻又典雅的氣質,若說她是哪位豪門千金,聶定遠也斷然不會懷疑,誰又曾想到這徐氏不過是出身鄉野的一個村姑呢?

  項望山見聶定遠這般直勾勾地盯著自家媳婦看,不動聲色地一腳跺在了聶定遠的腳背上。

  「我靠,大哥你……」

  聶定遠被這一腳跺得回了魂,剛想抱怨一通,可又想到如今不像以往身在軍營,又有如花女眷在,可不能隨便吵嚷唐突了佳人。

  只見項望山起身道:「賢弟,這是你嫂子。」

  聶定遠當然知道項望山已經認定了徐曼青的事情,既然這位嫂子人品相貌樣樣拿得出手,他這一聲嫂子也是叫得的。

  聶定遠拱手向徐曼青行禮,依言叫了一聲嫂子。

  按理說,像聶定遠這種有品級的武官兼世家子弟向自己這樣的婦道人家行禮,就算自家夫君是他的義兄她也應該側身避過才是。

  可徐曼青一想到這聶定遠就是幫著項望山「試煉」自己的知情人,心頭這股邪火是怎麼也滅不下去,還就生生地站在原地不動彈,受了聶定遠的全禮。

  聶定遠愣了一下,沒料到徐曼青會是這種反應。

  不過徐曼青也不至於昏了腦袋,在受了聶定遠的全禮之後,又立刻施了大禮回去。

  項望山見這招呼也打得差不多了,徐曼青畢竟是內宅婦人,且聶定遠又未娶親,為避人閒話,還是趕緊帶著媳婦回家為好。

  徐曼青巴不得趕緊離開承宣使府這個鬼地方,一想起自己之前在項望山面前的各種失態,徐曼青就覺得臉上燒得厲害,半分也不願在這多待了。

  可憐聶定遠看徐曼青跟在項望山身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連個眼神都不屑於給他。

  聶定遠真是欲哭無淚——看來他這次真是把這個大嫂給得罪狠了,若以後她在自己大哥面前吹吹枕頭風、給穿穿小鞋的,他還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徐曼青坐上軟轎回到煙袋胡同,待紅兒掀開轎簾扶她下轎的時候,眼神也是複雜得可以,看來項望山早就遣人過來通傳了消息了。

  照例讓院子裡的一干丫頭護院過來給家主項望山行了禮,項寡婦端坐正堂笑得合不攏嘴。

  如今她的寶貝兒子大難不死還掙了軍功回來,之前聽聶定遠說最低五品官是絕對逃不掉的。若皇帝龍顏大悅的話,從四或者四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一來,項望山有了官職,又有個現成的好媳婦擺在家裡,以後還愁不會兒孫滿堂嗎?

  項寡婦見徐曼青自進門之後臉上一直沒有笑容,心下很是奇怪。

  招了招手讓徐曼青過來,項寡婦拉著兒媳婦的手道:「青妞啊,你的臉色怎的這般不好?你可千萬要養好身體。如今望山回來了,你可得給我們項家開枝散葉才是啊!」

  徐曼青一聽項寡婦提到這茬,臉色就白得更厲害了。

  還沒等項望山開聲,便見徐曼青噗通一下就跪在項寡婦跟前了。

  項寡婦不明所以,還被徐曼青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著急得連連詢問起來。

  「兒媳不孝,自覺無德無能,配不起這項家!故而今日自請下堂,還請娘親成全!」

  項寡婦一聽立刻傻了眼——項望山好胳膊好腿地回來了,以後誰也欺負不到項家頭上去,這好不容易才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怎麼徐曼青就這麼想不開突然提到下堂這麼嚴重的事情來了?!

  「你你你,你這傻丫頭到底是害了什麼毛病!好端端的怎麼就要下堂了?」

  見徐曼青並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跪在那裡哭,項寡婦氣急攻心,險些連站都站不住了。

  項寡婦將視線放在一旁同樣是臉色鐵青的兒子身上。

  「望山,是不是你跟你媳婦說了什麼?弄得她竟然要自請下堂!!」

  若這兒媳婦沒有什麼錯處可挑,那挑事的應該就是自己的兒子了。

  項望山倒也敢作敢當,只見他站起身來,將他利用承宣使府下拜帖,設計試驗徐曼青真心的事情說了出來。

  一直被蒙在鼓裡的項寡婦這才恍然大悟,隨之氣憤地拍著自己的大腿罵道:「糊塗啊!真是糊塗啊!!」

  「若是沒有你這媳婦守著護著,如今的項家哪來這份家業?」

  「若沒有你這媳婦,你娘這個老婆子早就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扔到冀州老宅等死去了!」

  「你怎能一回來連問都沒問一聲,就設了這麼個局試你媳婦?啊?!」

  「你這樣做,人心會散的,這種道理還用我教你嗎?!」

  項望山被項寡婦一通教訓,心中自知有愧,便當著項寡婦的面向徐曼青道:「我說過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以後定會好好待你。」

  項寡婦見兒子已經當面承認錯誤,也趕緊就坡下驢。

  「是啊,青妞,望山他也是一時糊塗才做了這事,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啊!」

  徐曼青垂淚搖頭道:「並非是我要將這事放在心上,如今我自請下堂,對夫君也沒有半分怨恨或者責怪。」

  「只是如今夫君立了大功,日後必能一帆風順平步青雲。可惜我出身鄉野粗陋不堪,且在出嫁前名聲有損,嫁入項家後又因為生計所迫出去接妝做活拋頭露面,也難怪夫君會疑我慮我。」

  「我不怪夫君設計試探,只怕我這樣的身份日後在官聲上拖累了夫君,讓別人在夫君背後說三道四,說他的娘子曾經是專門伺候別人的下九流!」

  「我不願看到夫君被我所累,還不如在夫君未封官之前自請下堂。」

  「夫君英武不凡,又有軍功傍身,日後定能聘得嬌妻美妾,豈不比留著我這樣一個沒用的女子強上百倍?!」

  徐曼青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樣樣都為項望山考慮,實則是她自己要在自己身上挑刺,就算項家不肯放人,只要她今日已經把醜話說在前頭,日後項望山也不能再找這樣的由頭來為難她才是。

  項寡婦聽徐曼青這般剖心剖肺地一說,眼淚也跟著下來了。

  只聽項寡婦對項望山道:「兒子啊,你看你的媳婦多為你著想!這樣的孩子,除了眼前這個,還能到哪兒找去啊?!」

  項寡婦是越說越傷心,陪著徐曼青哭了一陣之後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去。

  待半晌之後項寡婦再出來,手中拿著一封書信,直接拍在了項望山的手上。

  「這是青妞在嫁進來之前特意立下的書據!」

  「她早就向我明了心志,若你在戰場上有個三長兩短,她便為你、為這個項家守一輩子的望門寡!」

  「有了這封書據在,她還怎麼可能會有什麼異心啊?!」

  項望山看到手中的這封書據也是一愣。

  雖然聶定遠那邊遣的人將事情調查的還算仔細,但也不至於手眼通天到連這封書據也調查出來。

  項望山亦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女子早在嫁入項家前就這般絕決地斷了自己的後路。

  只要項寡婦手中捏著這封書信,就是皇帝老兒也抬不走自家媳婦。

  這麼說來,他苦心安排的這場所謂的試煉,根本就是多餘之舉了。

  項望山不自覺地將手中的書據握成一團,又見老母抱著媳婦哭得傷心,也破天荒地有些閃了神。

  「娘,這事是我不對,你且讓我和娘子說上兩句。」

  項寡婦自知解鈴還須繫鈴人,徐曼青的心結是自家兒子弄上的,能將媳婦哄好的也只有項望山了。

  項寡婦在小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抹了一把眼淚道:「為娘的不管。就算你能耐大到能給我抬個公主回來當兒媳,我也不稀罕!」

  「這項家的媳婦,我便只認定青妞一人。」

  項寡婦說完便甩袖回了房間,項望山看著還跪在地上的徐曼青,便蹲下身輕聲道:「地上涼,先起來再說。」

  雖說徐曼青還算是個會演戲的女人,但此時此刻的眼淚卻是真的。

  方才在自請下堂的時候,想起在這段時日以來受的壓力和委屈,就不覺悲從中來,根本不用醞釀眼淚就出來了,想剎車都剎不住。

  見徐曼青像沒聽著自己說話一般,項望山歎了口氣,躬身將徐曼青抱了起來。

  徐曼青被項望山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眼淚才暫時停了。

  「你、你放我下來!」

  見在一旁伺候的紅兒和小翠連眼皮子都沒敢抬,徐曼青不由得紅了臉,掙扎著要從項望山懷裡下來。

  項望山哪裡肯聽她的,直接就把人抱到臥房裡去了。

  「你放我下來!」

  徐曼青掙了半晌,還恨恨地在項望山的後背捶了幾下。可她那點子花拳繡腿的功夫又怎麼會被項望山這種殺神放在眼裡,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被放在軟榻上了。

  「莫哭,我不知道有這封書信,如若不然……」

  我也不會懷疑你。

  見徐曼青還是紅著雙兔兒眼,項望山歎氣道:「如今這房裡只有我們二人,你若想出氣,我隨你打罵便是。」

  徐曼青聽言一愣,這大齊的男人,還有能忍得了自己媳婦這般蹬鼻子上臉的?

  不過既然項望山放了話,看他的樣子也像是一言九鼎的人,徐曼青氣急,便也真抬手往項望山身上打了幾下。

  可項望山這種在軍隊中鍛煉出來的結實身板,又哪裡是徐曼青這種細皮嫩肉能抗衡的,才沒拍幾下,徐曼青就覺得自己的手像是打在鐵板上一樣,疼得立刻就停下了。

  項望山看了徐曼青發紅的手心一眼,轉身出了門去,半晌之後拿了一根兒臂粗的擀麵棍進來,二話不說地遞給了徐曼青。

  「啊?」

  徐曼青愣了一下,又聽項望山說:「用這個打,不然你手疼。」

  看了眼塞在自己手裡的擀麵棍,徐曼青反倒是怎麼也打不下手了。

  感覺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熾熱非常,徐曼青覺得心裡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壓根不敢抬頭跟項望山的眼神對上。

  「你是我的妻,下堂這種事以後莫要再提。」

  徐曼青撇過頭去不說話。

  項望山見她還在鬧別扭,想了想又說道:「你要如何才肯消氣?」

  徐曼青想了想,咬了咬下唇道:「我有一個條件,如果你答應,我就不提這事。」

  既然項望山回來的事情已是既成事實,她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還不如趁著目前形勢有利於自己的時候跟這男人提出要求。

  「你說。」

  想到自己待會要說出口的話,就連徐曼青自己都覺得臊得慌。

  「就是、就是……」

  磨蹭了半晌,項望山才終於聽清了自己媳婦用微若蚊鳴的聲音說出來的條件。

  「就是,如果我不點頭的話,你、你不能強迫我,呃,那個,圓房……」

  項望山先是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好。」

  「啊?」徐曼青也沒料到項望山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意外地與項望山那深邃如海的眸子對上,登時只覺得臉上熱得更厲害了。

  只聽項望山道:「以武力強迫弱質女流,非大丈夫所為,項某人不屑為之。」

  徐曼青眼神閃爍了一下,畢竟這種單方面拒絕履行夫妻義務的事,放在現代都未必會有男人接受,更何況是在這男尊女卑的封建大齊?

  項望山像是生有讀心術一般,看出了徐曼青的疑慮,繼而又道:「即便你是我妻,那也不可。」

  「一個男人,若無法讓媳婦心甘情願地為自己生兒育女,那便是無能。」

  「以夫君之名行強迫之實,則是下作。」

  「我項某人自認並非此等齷齪之徒,娘子放心便是。」
第98章 同榻

  在項望山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徐曼青曾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這男人不會也跟她一樣是穿過來的吧?封建時代的男人,而且還是這種行伍出身的彪悍男人,真的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徐曼青甩了甩腦袋,又看那項望山的言行和這大馬金刀的坐姿,怎麼看怎麼是個典型的封建士大夫,但大概可以在這個稱號前面加上「開明」二字而已。

  「那、那……」

  見機會難得,徐曼青原本還想絞盡腦汁地多提些條件,可靜謐的內室忽然發出了幾聲輕微的怪響。

  「啊……」

  徐曼青滿臉通紅地捂著自己餓得亂叫的肚子,登時挖個洞鑽進地裡的心都有了。

  為毛她在這個男人面前總是面子裡子都保不住?在這種談判斡旋的重要關頭,少吃一口飯會死嗎會嗎?

  項望山見徐曼青捂著肚子縮成一團,連頭都不好意思抬的樣子,差點沒笑出聲來。

  這小女子真是妙趣橫生,除開機敏勇敢的一面外,竟然還有這般生動活潑的模樣。

  「抱歉,方才盡顧著說話,都忘了你還沒用晚膳。」

  項望山起身出門吩咐下人備飯,一問才知道這飯菜早就備妥了,項寡婦那邊也已經先行在房裡用過了。

  項望山一聽,便讓人將飯菜送到裡屋,和徐曼青一起吃用起來。

  徐曼青低頭猛吃,根本不敢跟項望山的眼神對上,反而是項望山夾了好幾筷子的菜到她碗裡勸她多吃一點。

  待兩人用完膳洗漱了一番,項望山便從他帶回的箱籠中取出公函看了起來。徐曼青原本十分好奇,但又想到這古代社會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遂也不好過問,只是偷偷趁項望山不注意的時候瞄了幾眼,發現上邊錄的是一些供詞,才想到有可能是審理馮嗣侗的黨羽所記錄的口供。

  徐曼青心煩意亂地假意整理自己的箱籠,可惜屋內男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讓她想刻意忽視都忽視不了,腦中禁不住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屋外便傳來了打更的聲音。

  項望山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公函,起身對徐曼青道:「二更了,該歇著了。」

  徐曼青一聽,禁不住打了個激靈。

  「歇……」

  將手中的衣服擋在身前,「你、你答應過不碰我的。我們、我們分床睡!」

  似乎是預料到了徐曼青的反應,項望山道:「不可。我雖私下答應了你,但對娘可不能明言。」

  畢竟項寡婦比誰都想要趕緊抱上孫子,要讓她知道徐曼青不願圓房那還了得?

  「再說,我們二人若分床睡,日久也難免遭人詬病。」

  這大齊的女子所獲得的體面大多來自於夫君的疼寵,項望山出征兩年好不容易才歸了家,若這時候還鬧出夫妻分房的事情,確實於理不合。

  「那、那……」

  徐曼青的腦袋在急速運轉著,總想趕緊想出什麼折中的法子來應對眼前的這個難題。可惜還沒等她理出個頭緒來,項望山已經當著她的面寬衣解帶了。

  「啊!你又這樣!」

  徐曼青又急又氣,趕緊又像那日在承宣使府中那般捂著眼睛背過身去。

  項望山笑道:「你急什麼?如今你我二人是夫妻,本就該坦誠相待,為夫的在你面前寬衣又如何了?」

  徐曼青氣惱道:「坦誠相待是『沒有隱瞞、如實相告』的意思,哪有像你這樣的?!」

  可還沒等徐曼青矯情完,她就被項望山像拎雞崽一樣拎到床上去了。

  徐曼青哪裡能敵得過項望山的力氣,見那男人不由分說地抱著她擠進了床來,只得拼命往床邊縮去。

  可惜古代的床本來就小,就算徐曼青再怎麼縮,項望山那樣的身板一躺進來,她能剩下的空間就不多了。

  徐曼青挫敗道:「你、你至少穿件中衣啊!」

  只聽項望山笑道:「雖然娘子你穿這樣很好看,但睡覺的時候還是少些束縛為好。否則氣血不暢,又如何能安寢?」

  如今這當真是所謂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徐曼青拗不過流氓一樣的項望山,又見他雖然光裸著上身,但確實是老實躺下就不動彈了,徐曼青心裡打了一陣鼓,又想到方才項望山的那番保證,這才顫巍巍地和衣睡下。

  縮在距離項望山最遠的床邊,徐曼青只覺得自己心跳的聲音有些過大了。

  就算是上一世,她也沒有過這樣如此親近地跟異性同床而眠的經歷。

  男人的呼吸聲比女人要重得多,那種規律的喘息聲讓原本就比較難入睡的徐曼青更是輾轉反側。

  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等第二日在生物鐘的準時作用下幽幽醒來,徐曼青只覺得自己腰上沉得厲害。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睜開眼,徐曼青見一隻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腰上。而昨夜明明是和衣而眠的她在被單下卻只著了肚兜和褻褲,外衣外裙都被丟到床邊的地上去了。

  徐曼青鬱悶得在心裡直罵,這種手腳除了她身邊躺著的這個男人之外,根本就不會再有別人有這樣的機會了。

  看著那男人略帶些稚氣的睡顏,徐曼青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強壓下狠掐他幾把的衝動,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她得趕緊趁項望山沒醒來之前下了床去將衣服穿好。

  可這件事情說起來簡單,要做起來還真是有一定的難度。

  且不說項望山身材高大得將床的外圍占了個滿,連能讓她鑽出去的縫隙都沒有。她若想下了床去,必須要跨過像小山一般的項望山,期間還不能碰到他,以防把他吵醒!

  徐曼青苦著臉,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輕手輕腳地將手撐在項望山身邊,試圖先將腳探出去。

  就在她的身子已經成功通過大半的時候,她的腳卻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原本懸空的身子哐噹一下就砸在項望山的身上了。

  「啊!」

  徐曼青小小地驚叫了一聲,差點沒整個人斜翻到床下去。好在在那緊急關頭,她的腰被一股強力拉了一把,這才阻止了親吻大地的悲劇發生。

  徐曼青驚魂未定,抬眼又看到項望山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自己,這才猛然驚覺她此刻幾乎是呈半裸狀地貼在男人身上,登時想整個人彈坐起來。

  可惜徐曼青的腰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掌給按住了,只聽項望山慢吞吞地道:「悠著點,別再摔著了。」

  徐曼青大窘,待掙了一番終於下得地來,卻又發現了另一件窘事。

  如今她身上只著了肚兜和輕薄的褻褲,手臂長腿香肩後背皆在這男人眼前展露無遺。

  徐曼青臉上燙得厲害,只得趕緊撿起地上的衣裙指著項望山道:「不許看!」

  見項望山不動如山地繼續將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徐曼青臊得都快哭了。

  「都說不許看了,你還看!」

  項望山見自己媳婦被逗得差不多了,這才笑著說:「好好,我不看總行了吧。」

  「背過身去!我沒說好之前不許轉過來。」徐曼青氣急敗壞道。

  項望山從善如流地背過身去,聽著身後發出的窸窸窣窣的換衣聲響,絲毫掩蓋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這媳婦,怎的如此有趣呢?

  話說昨夜睡到半夜,項望山便聽到徐曼青那邊發出幾聲咕噥。

  他出身行伍,又剛從前線回來,即使在睡夢中警覺性也非常高,這是出於時刻防備敵人夜襲的需要,這種習慣一時半會的,怕是改不過來。

  故而徐曼青那邊一有響動,項望山立刻就醒了。

  只見那小妮子嘴上嚷嚷著熱,便動手將身上的衣裙給扯開了來。

  不出兩下,大片雪白的肌膚露了出來,配著徐曼青恬靜的睡顏,畫面實在是相當誘人。

  項望山自然不會將這樣的免費福利推出門外,還幫著許曼清扯了幾把,這才幫她把煩人的衣裙都給扔到床下去了。

  待到第二日徐曼青醒來,見著她自己衣裳不整的模樣就想越過他下床揀衣服。

  可惜項望山在徐曼青一翻身的時候便已經醒了,之所以一直裝睡,也不過是想看看這小妮子有趣的反應而已。

  在感覺到徐曼青往自己身邊過的時候,項望山很巧妙地用腳勾了她一下。

  果不其然,徐曼青就摔趴在自己身上了。

  看著自家媳婦因為害臊而全身泛起嫩紅的模樣,項望山很不幸地產生了某些十分正常的生理反應。

  聽到徐曼青穿戴整齊之後氣急敗壞地出門的聲音,項望山掀起被單看了一眼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兄弟,破天荒地歎了口氣。

  待徐曼青過得項寡婦房裡去,項寡婦也剛好起身。

  一見自家兒媳竟然跟平日一樣過來伺候,心下還有些納悶——這小兩口雖然名義上成婚已經兩年,但昨晚才算是真正的洞房花燭夜。按理說今日徐曼青應該晚起才對,可怎麼這麼準時就過來伺候了?

  項寡婦還在憂心著某些事,但又看到徐曼青面色緋紅眼神閃爍的樣子,那懸著的心就安了半分。

  索性將身邊的丫頭都遣了出去,項寡婦拉著徐曼青到的手道:「青妞啊,望山剛回來,以後你早上就不必過來我這了,留在房裡多伺候伺候夫君才是正道。」

  徐曼青一聽項寡婦這般說,又想起方才在房裡發生的一幕,臉上登時紅霞遍布,看得項寡婦十分滿意。

  都說這夫妻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看來自家兒子也是個爭氣的,昨個兒徐曼青還嚷嚷著自請下堂,今日再見,卻已經是這副嬌羞小女人的模樣了。

  看來自己要抱孫子的願望很快就能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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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新的角色

  伺候完項寡婦梳洗,項望山也收拾好了,一家人一道用了早膳。

  席間,徐曼青道:「如今夫君已經回來了,我估摸著是不是該把奮兒叫回來,也好給他姐夫磕個頭。」

  自徐曼青嫁入項家,徐奮實質上就是個拖油瓶。之前項望山不在的時候,尚且可以藉個由頭說是培養個男丁日後好有個仰仗。但現下項望山回來了,徐奮年紀尚小,這一時半會的也奮鬥不出個所以然來,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還是得維持目前這種寄人籬下的狀態。如此這般,討好身為一家之主的項望山便是當務之急了。

  項望山放下碗筷道:「此事不急,還是讓他安心讀書比較重要。再說離休沐也沒有幾天了,待休沐回來再說不遲。」

  徐曼青一聽項望山竟如此為徐奮著想,心裡也很是感激,但面上也不知要說些什麼,只是點頭應下,又安安靜靜地喝起粥來。

  雖說項望山尚未正式封官,但已經要替大將軍秦遠征處理諸多公務,剛用過早膳就出了門去公幹。徐曼青見不用一日長長都對著項望山,暗地裡禁不住鬆了口氣。

  待到晚上項望山回來,便說宮裡已經把時間定下,將於三日後犒賞三軍。他與眾功臣良將一道入宮聽封,屆時會有宮裡的人到家裡來報喜,還得徐曼青出面打點。

  徐曼青細細地聽了項望山的吩咐,思忖了片刻,遂決定不再隱瞞自己識字的事實,便當著項望山的面拿了紙筆將他交代的話記錄下來。

  「你識字?」項望山多少有些驚訝。

  徐曼青道:「原本是不識的,後來因為要管帳,逼得無奈就跟奮兒學了一些。」

  「如今看是能看懂個大概,可筆劃太多的字還是記不住。」

  將手中寫了字的紙遞給項望山看,項望山一看,果然都是些缺筆少劃的字,而且還寫得跟雞爬似的,便笑道:「你能看懂就已經很不錯了,以後若有想學的或是不記得的,都可以來問我。」

  項望山將手中的紙放了下來,又對徐曼青道:「定遠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若不出意外,皇上應該會賜封從四品的諸衛將軍。」

  徐曼青有些驚訝:「這是件天大的喜事,為何方才在飯桌上你不說與娘聽?」

  項望山道:「雖說這事八九不離十,但畢竟聖旨還沒有下來,除了你,我未再對第二人說道過此事。」

  徐曼青一聽心裡一緊,連忙起身朝項望山福了福:「恭喜夫君賀喜夫君。」

  項望山將她扶起,握著她的手卻沒有鬆開。

  「以前我出征在外,你和娘在家裡沒有可以倚靠之人,許多事都讓你吃了苦。如今我回來了,定不會再讓你被人欺負了去。」

  徐曼青一聽,眼眶禁不住有些發酸,難得地沒有甩開項望山的手,只是站在原地點了點頭。

  三日後,項望山起了個大早入宮聽封,果然剛過晌午,就有宮中的禮官過來報喜。

  大紅爆竹在煙袋胡同裡炸了個震天響,紅色的紙屑厚厚地鋪了一地。

  這項家還真是成了煙袋胡同裡最具傳奇色彩的人,之前有徐曼青被招入宮中伺候太后的事兒,如今這原本鬧失蹤的項望山竟然也回了來,而且一下就封了個這麼大的官,這街坊鄰居的全被喜鑼聲敲出來看熱鬧,將整條胡同圍得是水洩不通的。

  徐曼青那邊早就做了好準備,打賞的荷包和禮物都準備好了,項家上下裝點一新,主僕皆換了一身打眼的新衣十分喜慶應景,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

  待宮中飲宴結束,項望山一身酒氣地回了來,徐曼青出門迎接,發現下了轎子的項望山不再穿著出門穿的衣服,而是身著絳紫的錦綢公服,頭戴進賢冠,腳踏黑皮履,腰側掛有金銀裝飾的魚袋,端的是玉樹臨風、威武霸氣。

  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項望山的身板原本就十分有看頭,如今再穿上這一身公服,身上的威懾之氣就更重了些,讓原本就有些怕他的紅兒和小翠是正眼都不敢看一下的了。

  項望山給項寡婦問安之後便回了屋,徐曼青將一些貴重的賞賜造了冊,先行拿出來給項望山過目。

  「還有些綾羅綢緞和古玩玉器之類的,尚未來得及清點……」

  如今封了官的項望山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徐曼青跟誰都可以甩面子,唯獨跟項望山不行,故而只能是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就算不為她自己,也得為徐奮不是?

  項望山打開手邊的錦盒,裡頭躺著的豁然是一張房契。

  鑒於他在最後的大決戰中突破重圍將敵國大將斬落馬下,這才使得大齊軍隊士氣大漲,一舉克敵,那種在千軍萬馬之中取敵將首級的傳奇讓皇帝龍心大悅,才額外給項望山配了一處城西的五進宅子。

  「這宅子是皇上御賜,無論如何也要搬過去,到時候就辛苦娘子打點了。」

  徐曼青自是從善如流。這人往高處走,有更好的宅子自然是要搬過去的。

  又聽項望山道:「現下住著的這處三進院子和原本石河子胡同的那個跨院,我打算記入徐奮名下。」

  徐曼青一聽,吃驚地抬起了眼。

  雖說煙袋胡同的這個三進院子是用她攢下的銀錢購置的,但在這大齊,妻子所有的錢財都被看做是丈夫的財產,且這處房產原本就是用項望山的名義買下的,也算是項家的恆產。如今這男人竟然如此大度,要將這個院子記入徐奮的名下?

  見徐曼青一臉驚訝,項望山道:「這處院子本就是你辛苦攢下的,我聽說你帶著徐奮嫁過來的時候,洪村的房地全都盤出去了。」

  「徐奮畢竟是你徐家的最後一根獨苗,無論如何也應該要扶起來,沒有屋宅傍身總不是回事。」

  項望山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遞到徐曼青手上:「這次犒賞三軍,宮中的賞賜有三千兩,秦大將軍那邊私下貼補了我兩千兩。宮中賞的自然要記入公帳,這私底下的兩千兩便也一起記到徐奮名下去。」

  徐曼青一聽禁不住眼眶一熱,連忙將銀票塞了回去。

  「此事不可,若讓娘知道……」

  這古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做媳婦的挖夫家的磚補娘家的牆,如今項家待徐奮已是不薄,將這麼好的屋宅記在徐奮名下就算了,還暗中貼補這麼多銀子,實在是太大手筆了。

  項望山道:「那次若不是有你急中生智頂著扛著,我娘親都不知道會被那項盛恆折騰成個什麼模樣!這點銀錢跟我娘的命比起來著實算不得什麼,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如今我是一家之主,這點事還是能替你做了主的。」

  項望山又交代道:「這筆銀錢放在你處,先不要讓徐奮知道,免得他知道自己名下有了錢財,鬆了那股子苦讀的韌勁。若他日後真能考得功名,各方打點都需要銀錢,到時候再拿出來給他鋪路便是。」

  項望山將話說到這份上,徐曼青也只得點了點頭。

  將早就備好的醒酒湯送了進來,伺候項望山梳洗了一番便歇下了。

  次日恰逢徐奮休沐回家,一進家門就被領去給項望山磕頭。

  徐奮初見這位姐夫,在進門前又被告知了一堆項望山在戰場上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的驍勇事跡,心下又是敬佩又是畏懼,見了項望山難免有些瑟縮,話都說不利索了。

  項望山讓徐奮起了身來,問了些他在書院進學的情況,還考問了一番功課。

  徐奮原本還以為項望山出身行伍,定不精治學之事,但一被提問才知道這姐夫胸有溝壑,趕緊振作精神應答了一番。

  徐曼青在一旁看著甚是欣慰,雖說她是所謂的穿越人士,但對這種四書五經科舉應試的東西還真是一知半解,如今家裡能有個人督導徐奮課業,真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見徐奮條理清晰對答如流,項望山很是滿意,繼而問道:「你的夫子是否有跟你提過何時下場應試的事?」

  徐奮一聽連忙答道:「夫子是有提過若是我今年考上生員,便讓我明年下場……」

  項望山將手中杯盞放下道:「依我看來,最好還是三年後再下場為好。」

  徐奮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

  項望山轉身問徐曼青道:「娘子覺著如何?」

  徐曼青看了項望山一眼,便微笑著回道:「夫君乃一家之主,既然說了要奮兒緩一緩,那定有夫君的道理,我看就這麼定下吧。」

  徐奮見姐姐完全聽項望山的也不站在自己這邊,心裡登時有些洩氣,但也只得應了下來。

  晚膳用完回屋之後,項望山這才問徐曼青道:「今日我壓著徐奮明年下場的事,他明顯心有不甘,你這做姐姐的怎麼不替你弟弟說話?」

  徐曼青笑道:「夫君這番用心良苦,我又如何能壞了夫君的好意?」

  項望山挑了挑眉:「用心良苦?如何見得?」

  徐曼青道:「一來奮兒今年才得十二,年歲尚小心氣不穩,就算明年下了場,到時候考得個不上不下的名次也是尷尬。」

  這古代科舉跟現代的高考可不大一樣。

  高考若是考不好,大不了復讀一年再戰沙場,可這科舉若是落第便罷了,可若是半桶水發揮不好,考了個靠後的名次,那這個名次可就要跟著你一輩子了。

  「我看之前夫子同意他明年下場,也是顧慮到咱家的情況。當時大伙兒都以為夫君是回不來了,奮兒若是能早點考得功名扛起家業,對娘和我來說都是好事,這也是情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的。」

  「可如今夫君凱旋歸來後福滿滿,也不急著要奮兒挑大梁了。」

  徐曼青想了想,又道:「恕我大膽猜測一番。夫君是不是覺得自己如今剛入官場,在官場中根基尚淺,就算奮兒明年能取得不錯的名次,走動關係起來也還是勉強。」

  「若待到三年後,夫君在官場中自然能經營出一片天地來,屆時奮兒再下場,若名次尚可,便可謀個實職優差豈不是更好?」

  聽徐曼青一番話,項望山點頭道:「知我者娘子也。」

  他這媳婦果然是與眾不同。雖說出身鄉野小戶,但看事情的眼力勁兒卻犀利得很。

  日後他在官場打拼,後宅這邊的事情也少不得要徐曼青打理。

  如今徐曼青不僅不和那些頭髮長見識短的女子一般鼠目寸光,反而在許多事情上能與他保持步調一致,著實難得。

  都說妻賢夫禍少,只要有得這娘子鎮住項家後宅,日後他在前朝議事也會輕鬆不少。

  思及此,項望山道:「定遠也封了正四品的諸衛大將軍,如此一來,官職倒是與他爹平起平坐了。」

  徐曼青恭賀了一番,繼而又有些擔心。

  「雖說我是婦道人家不應該過問前朝之事,只是……不知秦大將軍他獲了什麼封……」

  驃騎大將軍已是從一品的大官,再上去就要官拜太尉了。

  可武將自古以來最忌諱的就是功高震主,如今項望山擺明了就是秦遠征陣營的人,秦遠征作為主心骨,他的動向對項望山來說至關重要。

  項望山見徐曼青問起秦遠征,心下對徐曼青更是欣賞。畢竟在大齊,能找到一個走一步看三步的女人實在不容易。

  「秦大將軍因在昆鱷山一役中受傷過重,這次向皇上上了陳表,欲卸甲歸田安心養傷。聖上挽留不住,便封了國公的爵。」

  徐曼青贊歎道:「秦大將軍激流勇退,其心胸之大實在令人佩服。」

  此次西南一役大勝,羌氏皇族皆被血洗,由大齊扶植起來的新政權根基羸弱,至少會讓邊疆穩定十多年。

  秦遠征立了汗馬功勞,而邊疆又無新的開戰需要,若不激流勇退,只怕日後被皇帝忌憚,找了藉口各種打壓,反而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劣勢。

  「之前我總覺得婦道人家難免見識短淺,有些私密便沒有與你說道。如今看娘子這般聰慧,這些事倒不怕說與你知。」

  項望山道:「你可知道,此次秦大將軍替手下功將書列請功奏表,在奏表中為我請封的,其實是正五品的官職。」

  徐曼青一聽,立刻明白了過來。

  「這麼說,夫君你是早就料到官職最後會被拔高半級了?」

  難怪當時項望山只將這件事與她一人說了,其他人皆閉口不提。

  「秦大將軍激流勇退,皇上自然要在別處做些補償。既然秦大將軍只領了虛爵,那便讓他提攜的屬下都官升半級,這樣一來,也不會落得個狡兔死良弓藏的名聲。」

  「況且秦大將軍的親信舊部大多折損在昆鱷山一役中,這次提拔的都是些後起之秀。」

  徐曼青點了點頭表示明了。

  這些像項望山這樣的後起之秀大多不是世家子弟,在京中沒有根基,就算給了實職也還是得仰著皇帝的鼻息過活,日後若有哪個不安分的,隨便鏟除了便是,根本不足為慮。

  這樣一來便是個三贏的局面。

  一來是秦遠征全身而退,雖然只有虛爵但卻有一群領著正職的部下;二來這些立了功的武將們平白提了半級,也會對皇帝心存感激越發忠心效命;三來皇帝兵不血刃地解了秦遠征的兵權且又不傷和氣,若日後邊疆再發戰事,也可再度啟用,半點不耽誤事。

  項望山道:「今日賜封之後,怕是不久便會有飲宴。你作為我的妻子,定也要與其他命婦打交道。」

  徐曼青一聽心下了然,別看這大齊是個典型的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但這夫人外交也是十分厲害的。

  做正房太太的打點得好,夫君也才能在仕途上走得更順當些。

  而她徐曼青若是想坐穩項家正房的位置,那便要看她在眾貴婦之間周旋的手段了。
第100章 整治惡人

  徐曼青讓紅兒開了庫房,從裡面挑了幾匹上好的軟煙羅,準備讓裁縫上門量體裁衣。

  在官場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則,那便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她的出身本就比不過那些名門閨秀,若再不在這些方面多加打點的話,還真容易被那些個貴婦們看扁了去。

  不過幸好徐曼青就是吃服飾美容這碗飯的,雖然還不能稱之為設計師,但洞悉流行趨勢、做好服飾妝容的搭配卻是本行。

  在項望山回來之後,失了本職工作的徐曼青總算是勉強找回了點職場的感覺,便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個新的角色裡來。

  且說那日徐曼青整日在裡屋研究邸報和花樣子,為日後的夫人外交做準備,而項望山雖然封了諸衛將軍的官,拿到現代來說也是個少將了,但具體要統領哪一路的兵馬,卻還要等上面定奪。

  目前看來秦遠征有意將項望山留在京中,一來是方便扶植,二來是馮嗣侗的餘黨尚未審判結案,需要有知根知底的人來跟進諸多未盡事宜。

  如今馮嗣侗連同其黨羽都被押在大理寺的監房中候審,項望山作為秦遠征空降下來的協同辦案人員,就是大理寺少卿也要給幾分面子。

  今日從刑堂出來,項望山彈了彈衣袍上的灰。方才那些個獄丞訊問的時候動了大刑,直整得是哀嚎連天、血肉飛濺的,項望山覺得自己衣袍上沾染了血腥氣味,想到萬一回到家裡被自家媳婦嫌棄,難免皺了皺眉關。

  一旁的聶定遠看到項望山這般模樣不禁納悶,想起出征在外時十天半個月不洗澡都是常有的事,而且都是在屍山血海裡摸爬滾打過的,從來沒見項望山在意過這種細節。但聶定遠轉念又想到項望山家中的嬌妻,心中隱隱明白了幾分,便提議是否要先去他的府上梳洗一番再回家去。

  項望山道:「不必,我並未帶換洗衣物,若是用你府上的,難免又要費口舌解釋。」

  聶定遠暗自咋舌,想不到項望山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竟然還擔心換了一身新衣回去之後被妻子懷疑?心下又不禁佩服徐曼青的馭夫之術了得,這才幾天啊?竟然就讓自家大哥這般記掛著了。

  「待會是否有事?」項望山道。

  聶定遠愣了一下:「自然沒有。」

  「那便陪為兄去一個地方。」

  聶定遠摸不著頭腦,又見項望山似已經安排妥當的樣子,便跟著去了。

  待到了京郊役場,果見典獄長戰戰兢兢地早早侯在那裡了。

  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典獄長不過是個正八品的官,如今遇上個正四品聶定遠和從四品的項望山,人都要矮上三節,見過禮之後腰都沒大能直起來,話語間端的是諂媚和客氣。

  只聽項望山道:「今日我就進去看一眼,裡面關著的是我的族叔,怎麼也得問候問候。」

  聶定遠一聽,才知道項望山今日是要來秋後算帳的,頓時也跟著興奮起來。

  那典獄長哪能不知道項望山和那被囚的項盛恆之間的過節,牢房門的鑰匙都已經準備好了,但在交出去之前又苦著臉點頭哈腰地道:「這項家族叔雖說是犯了事,但太后她老人家也只是讓他在這蹲牢子不是……」

  言下之意就是項望山要出氣可以,但若是鬧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交代了。

  項望山淡然道:「定不會讓你難做就是。」

  典獄長得了保證,趕緊將鑰匙交給了項望山身後的獄卒。反而是聶定遠往旁邊啐了一口,恨恨道:「像這種妄圖謀財害命的無恥之徒,還留他命作甚?不過是浪費米糧而已。」

  項望山目不斜視,邊走邊道:「之前老族長出面求過我娘,我媳婦心軟便答應了日後若有機會會求得貴人放他一馬。為了全我媳婦的美名,他的性命我暫且不拿,不過想要一個人生不如死,有的是法子。」

  聶定遠一聽,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項望山的側臉,只覺得在這陰森的牢獄中,項望山的殺氣更重了些,就連自己這官比他高了半級的小弟都覺著在他面前沒有底氣。

  項望山和聶定遠身材高壯、殺氣蒸騰,原本見了陌生人進來就喜歡咋呼喊冤的囚犯們無一例外地像是被割了舌頭,大氣都不敢吱一聲,一路走過來,兩道都安靜得詭異。

  兩人腳步沉穩,待走近關著項盛恆的囚室的時候,那廝正忙著嚼舌根,絲毫沒發現有人靠近。

  只聽那廝罵道:「那賤婦日後下了地獄定會被閻王老爺拔去舌頭,丟入熔爐裡面煉她個根兒爛!」

  「明明是她自己把太后御賜的簪子摔壞,可那賤婦竟然將罪名安在我的頭上!也不知這些斷獄的是吃的什麼飯,我這真是天大的冤案啊!」

  「日後我若出得去,定要將那賤婦生吞活剝了!」

  「看她長得一臉狐媚子樣,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搞不好早就跟別的男人暗通款曲,害怕事情漏了才串通姦夫謀害與我……」

  那項盛恆口沫飛濺地罵得痛快,與他同監室的囚犯早就將這番話顛來倒去地聽得耳朵長繭了,或坐或臥的沒人理會他。可惜那項盛恆完全沒發覺身後正有兩道陰影籠在他的腦門上,最後還是另一個囚犯呆愣愣地指著他的後方,項盛恆這才轉過身來。

  看一身公服的項望山站在監室之外,項盛恆先是一愣,後又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撲稜了過去,雙手抓著監室的木樁一通搖晃。

  「這是我堂侄啊!我堂侄沒死!來給我做主來了!」

  跟在項望山身後的獄卒打開了監室,將項盛恆拖拽到旁邊一個無人的監室裡。

  只見那項盛恆抱著項望山的大腿道:「侄兒你可得給我做主,莫要聽那妖婦一派胡言。她個不守婦道、紅杏出牆的爛貨,是想要掛羊頭賣狗肉……」

  誰知項盛恆話還未說完,就被項望山一腳給狠狠蹬開了。

  看項盛恆受了一記窩心腳,摔趴在地疼得呲牙咧嘴的,聶定遠在一旁冷笑道:「我今日倒是見識到什麼叫做惡人先告狀了,嘖嘖。」

  項望山給一旁的獄卒使了個眼色,那獄卒立刻心知肚明,操起刀柄就往項盛恆的嘴上砸去。

  這些常年整治囚犯的獄卒手法十分高明,一砸下去就能生生砸下來一顆牙齒。

  這回項盛恆不僅是口沫飛濺,還血沫橫流了。

  項盛恆見項望山根本沒有要聽他辯解的意思,一動手就來這麼狠的,當下嚇得尿了褲子,原本就散發著一股霉味的監室裡登時臭不可聞。

  項盛恆被這一手整治怕了,趕緊哆嗦地跪在地上求饒。

  「侄兒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項望山冷哼一聲道:「當初你想要霸占家財,欺我寡母弱妻之時,怎不見你手下留情?」

  「若我娘真被你送去冀州老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時,你又何曾想過要憐憫她半分?」

  一抹冷笑從唇角蕩出:「還有,聽聞你打算做主要將我媳婦改嫁,其實暗中聯繫的是外省的窯子,根本就沒打算給她找個正兒八經的人家……」

  想起自己那俏生生的媳婦之前差點被這畜生推入火坑,項望山只恨不得將他活剮了。

  項盛恆一聽這項望山已經把這種事情都挖了出來,登時嚇得抖若篩糠,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聶定遠聽著也是氣急,朝一旁的獄卒吼道:「還愣著做什麼?」

  那獄卒會意,手起刀柄落的又是一顆牙砸了出來。

  項盛恆被砸得眼冒金星,原想逃竄,可又被獄卒死死地勾住了腳鐐,根本移不開本分。

  見求救無門,項盛恆反倒破罐子破摔地罵道:「你個忘恩負義的小兔崽子,竟然這般對你的族叔下這種毒手!若不是我爹當年憐憫你們孤兒寡母的替你們做主獨立門戶,你哪能活到今天?!」

  「如今你竟為了一個妖婦這樣整治你的族叔,就不怕被天打雷劈?!」

  項望山不置可否,亦沒有喊停,待那項盛恆的一排牙被砸得七零八落之後,才道:「若是沒有老族長積下的陰德,你以為今日只被敲掉幾顆牙便能了事?」

  聶定遠道:「如今這坑坑洞洞的看著煩悶,不如索性拿鉗子來把下邊的牙都弄出來,免得他這般伶牙俐齒的在那顛倒是非黑白。」

  項盛恆看那獄卒果真拿著個烏泱泱的帶鏽鐵鉗向他走來,哐地一下就嚇暈了過去。

  如今這地上流了一灘黃白之物,臭不可聞,項望山也不想在這種糟心的地方多待,便抬手丟了一個鼓囊囊的荷包給那獄卒。

  「就按聶大人方才說的辦,然後再灌副啞藥進去,免得他日後胡言亂語,污了我娘子的清譽。」

  獄卒得了厚厚的賞,臉上笑開了花。

  這項盛恆本就是因為得罪了上頭所以才被速速結案的,如今又牽進來兩個四品的大人,看來人要嫌命長,就是菩薩都救不回來。

  他們這些做獄卒的有的是折磨人卻又讓人死不去的法子,反正平日裡也無聊,日後沒事就可以拿這項盛恆來消遣消遣,也好拍拍這兩位大人的馬屁不是?

  從那醃臢地出了來,聶定遠道:「虧得大哥你能忍,若是我,一刀子就把那傢伙的舌頭給削下來了,滿嘴噴糞的傢伙!」

  項望山冷笑道:「死對他而言,也太仁慈了些。」

  聶定遠聽了這話不禁打了個冷顫,決定日後得罪誰也不會得罪這個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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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攪局

  待項望山回到家中,剛進內院便見徐曼青迎了出來,看樣子似是要伺候自己更衣。

  「先別過來,今天不用你伺候。」

  見徐曼青微怔了一下,項望山道:「今日提刑,在牢裡沾染了髒東西,我自己更衣即可,待會立刻讓丫頭把衣物洗了,再用艾草薰一薰。」

  徐曼青聞言了然,暗自佩服男人的細心,這才笑道:「好,我讓小翠準備熱水,夫君也好沐浴一番。」

  項望山沐浴後一家人用了晚膳,轉眼又到了安寢的時候。

  由於這些時日項望山恪守承諾,沒動她一根寒毛,徐曼青的戒心鬆了不少,看著項望山光裸上身的模樣也不至於那般不淡定了,不過她還是會穿著中衣,捂得嚴嚴實實之後才爬上床。

  這將老公當賊一樣防的,除此一家之外,還真是別無分號了。

  這幾日都在忙著喬遷新居的事情,徐曼青內外收拾打點的也累了,躺在床上沒多久便沉沉睡了去。

  感覺到身邊的人呼吸趨於均勻規律,項望山這才轉過身來。

  抬手撫上徐曼青的臉,手下觸碰到的肌膚的觸感十分誘人。

  將繫著中衣的帶子輕輕扯開,繡著牡丹的粉嫩肚兜露了出來。

  古代的肚兜畢竟不那麼符合人體工學,加之睡覺的姿勢一變,總有些春光是擋不住的。

  看到那趨近完美的飽滿曲線,項望山的眼神變得深邃,呼吸也不由得重了起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情不自禁地吻上了那半截漏在外邊的椒乳,鼻尖沾染的都是從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清香。

  不知是不是被項望山的胡渣碰到,徐曼青咕噥了一聲,抬手在癢癢的地方撫了一下。

  項望山避開了來,最後還是強壓下胸口的悸動,將徐曼青的衣帶再度繫上。

  項望山向來自詡是個有定力且十分自制的人,可如今,和自己媳婦同榻共眠的難度是越來越大了。

  日子就這般平穩地過了幾天,恰逢又到沐休,項望山不用外出公幹,便留在家中歇息。

  徐曼青正打算將這些天整理出來的冊子遞給項望山過目,誰知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紅兒一臉糾結地進了內室來通傳。

  「珍顏閣的大管事求見……」

  徐曼青一聽還以為是大管事要找自己對帳的,剛起身想要出去,便又聽紅兒道:「大管事求見老爺。」

  徐曼青愣了一下,她實在想不通大管事找項望山能有什麼事。

  若是帳目有事,直接找自己便好了。如今這大管事一來就指名道姓地要求見項望山,難不成是尉遲恭腦子抽了又要使什麼么蛾子?

  這些時日家裡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她光是應付項望山就已經很是勉強,自然就把那不甚重要的駙馬爺給忘到腦後去了。

  但既然人都已經來了,而且還卡著休沐的時間來,項望山放下手中的書冊,站起身彈了彈衣袍,便出了門去。

  見徐曼青站在原處欲言又止的模樣,項望山道:「畢竟是與你有關的事,你也一並過來罷。」

  徐曼青跟在項望山身後到了前廳,只見大管事候在那裡,一見項望山出來便急急起身行了大禮,恭祝的好話說了一籮筐。

  項望山在主位坐下,也不多做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大管事此番前來有何貴幹?」

  大管事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徐曼青,這才從內襟裡掏出了一個紅封子呈上。

  「這是駙馬爺恭祝項大人新官上任,特意給大人備下的一點薄禮,還請項大人笑納。」

  項望山接過封子,打開掃了一眼,便將內裡的東西拍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面色雖依舊沉靜如水,但語氣難免帶上了幾分情緒。

  「駙馬爺不愧是大齊第一的皇商,將整個珍顏閣送出來也能稱之為『薄禮』,這手筆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方。」

  徐曼青一聽這尉遲恭竟然將珍顏閣當成賀禮送到了項家,當下心中大慌,但面上又不能露出心虛的表情,也只得端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端坐在那兒。

  只聽項望山道:「夫人,你倒是替為夫出出主意,這賀禮收是不收?」

  徐曼青心下對那個沒事攪三分的尉遲恭十分怨氣,但當著外人的面又不能多做解釋,只能低眉順目地回道:「我這種婦道人家哪裡懂得分寸,既然這禮是駙馬爺要送給夫君的,自然全憑夫君做主。」

  項望山扯了扯唇角,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既然駙馬爺如此大方,項某人就卻之不恭收下了,替我向駙馬爺轉達謝意,待來日有時間必定登門拜謝。」

  大管事一愣,願以為這項望山是十有八九不會收下這樣的重禮的。就算最後收下,之前也會多做推辭,誰知如今還沒說上兩句話,別人就恭敬不如從命地回了話,這與當初東家設想的情況看來,也太不一樣了……

  可是送出手的禮物就是潑出去的水,斷然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項望山沒有預想中的惱羞成怒,反而是他這個被派來送禮的人被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將大管事送走,項望山出乎意料地平靜,但這種平靜卻讓徐曼青覺著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感,心下難免揪了起來。

  她早該料到,早就對自己有非分之想的尉遲恭不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

  但項望山如今官拜諸衛將軍炙手可熱,不出意外的話日後遲早會掌握一方兵權,尉遲恭得罪不起,但也總要跳出來膈應人一番。

  可以見得,若項望山此次回來寸功未立而只是個平頭士兵的話,這項家真不知要被那尉遲恭攪成什麼模樣了。

  況且,自項望山受封以來就陸陸續續地有賀禮送到,可就算是關係最鐵的聶定遠,送過來的封子也不過一千兩。如今尉遲恭一出手就是將如同會下金蛋的母雞一般的珍顏閣拱手讓人,若說他對徐曼青沒有私心,誰信?

  大管事前腳剛踏出項家門,徐曼青後腳便跟著面色不渝的項望山進了內室。

  項望山是個沉得住氣的,就算被這種天上掉下的「餡餅」狠狠地砸了腦門,也依舊沒有開聲質問徐曼青的意思。

  徐曼青雖然一直自詡身正不怕影子歪,但這尉遲恭的做法實在是把她往懸崖邊上推了一把。

  她與項望山雖有夫妻的名分,可實際上還是跟陌生人差不多,感情基礎都還沒打夯實,就被人這般試煉,徐曼青想起尉遲恭這種挑撥離間的下作手段就直恨得牙癢癢的。

  「夫君,你聽我說,這駙馬爺他……」

  項望山道:「我記得那日你我初見,你曾說過你若有心要當權貴人家的妾室,早就是了。這話裡頭的權貴人家,指的莫非就是這駙馬府?」

  徐曼青一聽只覺得冷汗直流,想不到項望山竟能將她那日氣急敗壞下說的話記得這般清楚。

  深吸了口氣,徐曼青咬了咬牙直言道:「沒錯。」

  話音剛落,便看項望山一掌拍在了檀木桌上,砰地一聲發出震天的聲響。

  面對這種保守的封建士大夫,徐曼青說不怕是假的,但她卻明白此刻容不得她有半分畏縮。這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良好開端,徐曼青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尉遲恭給毀了去。

  「夫君,此事另有內情。」

  徐曼青直視項望山明顯帶著怒意的雙眼,眼神清澈堅定,看不出半點隱瞞。

  將尉遲恭與自己那從未謀面的姐姐鸞兒之間的感情糾葛說了一通,徐曼青道:「姐夫當時就與我說了,這珍顏閣是他為鸞兒姐姐開的,如今鸞兒姐姐尋不回來,他早就有將它轉到我手上的意思了。」

  「況且之前姐夫雖然多多少少有那種意思,但那也是覺著夫君你有可能回不來,可憐我後半生無依無靠,所以才想著能給個棲身之所罷了。」

  徐曼青道:「可是夫君你也知道,我在入項家之前就已經寫了白紙黑字的切結書,根本就不可能再動改嫁的心思。」

  「且姐夫這麼做的初心,也不過是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對我多加照拂而已。」

  「我與他之間,斷無半分私情!」

  徐曼青說話之間眼神從未有過閃避,若非是問心無愧之人,是不會有這樣光明磊落的氣場的。

  項望山擱在膝上的拳頭握得死緊。

  他自那次承宣使府的有心試探之後,對徐曼青早已不疑不慮,但不疑徐曼青並不代表不疑尉遲恭。

  如今又聽徐曼青親口承認說這死了正妻的尉遲恭對她曾有過那種想法,心中那股子邪火就燒得更厲害了些。

  「夫君……」

  徐曼青見項望山被氣得不輕,還想再軟言相慰一番,誰知卻被項望山的一個手勢給打斷了。

  「不必多說。」

  「我那日便說過,你是我的妻,我敬你重你,自然不會疑你。」

  「這駙馬爺的想法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事,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那……」徐曼青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提讓項望山將這珍顏閣還給尉遲恭的事,可話還沒說出口,便見項望山徑直出了門去。

  按理說徐曼青應該追趕過去,可若這樣做又難免會顯得有些做賊心虛。

  況且項望山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去糾纏也是無用。

  徐曼青無奈地歎了口氣,只得讓項望山先冷靜冷靜。

  在房裡坐立不安地轉悠了快半個時辰,徐曼青想著項望山應該「冷靜」得差不多了,剛想出了門去尋他,便見紅兒風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夫人!老爺方才說要練身手,把四個護院都叫過去陪練。可如今四個護院都被打趴下了,連木人樁都打斷了三個……夫人您趕緊去看一眼吧……」

  紅兒自然焦急。

  那杜二是那幾個護院裡身手最好,也是被項望山收拾得最厲害的一個。雖然自徐曼青平安從承宣使府裡回來之後,紅兒又將自己的身契交了回去,但心裡對那杜二的態度卻比以前要明朗多了。畢竟徐曼青是個寬厚的主子,待一切安定下來之後,定會給她和杜二做主的。

  如今看杜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還死命要從地上爬起來再戰,從來沒見過男人近身肉搏場面的紅兒把心臟都提到嗓子眼去了,一看情況有些失控,便趕緊跑過來跟徐曼青通風報信了。

  徐曼青歎了口氣,吩咐道:「趕緊去將上好的跌打藥酒找出來。」

  紅兒應了一聲便去了,徐曼青到了前院,果真見一地狼藉,滿眼都是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木人樁的碎屑殘骸。方才聽紅兒來報信的時候說杜二還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誰知就這一會子的功夫,杜二就已經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又想到這四個護院都是尉遲恭給送過來的,也難怪項望山會把氣都撒在他們身上了。

  「夫君……」

  項望山回過身去,看見自家媳婦站在二門處滿臉擔憂地看著自己,眼裡有一抹散不去的懼意。

  不想嚇著徐曼青,項望山收了勢。

  「叫下人準備熱水,方才出了一身汗。」

  見項望山轉身回內院,徐曼青鬆了一口氣,趕緊跟了進去伺候。

  待項望山洗好出來,便見徐曼青拿著布巾和藥油迎了過來。

  古代男子蓄髮以示孝道,項望山的頭髮比身為女子的她還要長些,每次清洗出來光是烘乾就要花很大的功夫。

  之前徐曼青從來沒有親自為項望山打理過,這男人也是粗著過習慣了,每次洗出來就任它滴著水等到自然乾,一頭密髮從不保養,待乾了之後再順髮,難免會扯得直皺眉頭。

  見徐曼青自身後將軟巾搭在自己頭上輕輕搓揉起來,項望山回頭看了自家媳婦一眼,只見徐曼青眼中滿是溫柔,心中僅存的那點鬱憤也登時消弭不見了。

  看頭髮擦得差不多了,徐曼青又用沾著髮油的梳子一下下地給這男人順髮。雖還是會遇到打結的疙瘩,但徐曼青的一雙巧手就是有辦法讓人完全感覺不到疼地就把疙瘩給順好了。

  「方才對練,傷著哪裡沒有?」

  項望山沒吭氣,皺著眉頭的樣子像是在糾結要不要胡亂謅一個傷處出來好讓徐曼青心疼一下。

  徐曼青一看就知道那四個護院根本就沒能傷他分毫,便趕緊圓場道:「之前你不是費盡心思要弄我去給你推拿麼?」

  「雖說這推拿勉強只能算是療養,但若是你身上有舊傷,還是能有所助益的。」

  項望山有些驚訝地轉過身來。

  徐曼青歎了口氣道:「躺下吧。」

  男人精壯的軀體在自己面前展露無遺,徐曼青臉上的熱度有些明顯的上升。

  還好項望山是趴伏著,並不能看到自己的模樣,不然她真是窘得能滴出血來。

  就是上一世,她也從來沒有給男人做過推拿,如今這次算是開了葷,而且一上手就是這種體格的。

  將藥油倒在手心搓熱,徐曼青撫上了男人的背。

  被徐曼青的手碰到,項望山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連帶著把徐曼青都嚇了一跳,內室的溫度似乎比之前的還要竄上去許多,手下的皮膚也燙得驚人。

  徐曼青拼命在心中把項望山想成是顧客,可手下的肌理和骨骼實在是跟女性的相差太多了,想要自欺欺人難度也變得十分大。

  徐曼青用心推拿著,卻發現項望山的腰際在接近褲頭的地方,有一處非常猙獰的長疤。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觀察項望山的身體,以她之前做整容醫師的經驗看來,造成這道疤的傷口,幾乎能把人的命給拿去。

  「這是怎麼留下的?」徐曼青忍不住問。

  項望山被自己媳婦熟練的手勢伺候得舒服,像頭慵懶的雄獅,就差沒哼哼出聲了,見徐曼青一問,便閉著眼睛答道:「就是那次在昆鱷山,帶著秦大將軍突圍的時候留下的。」

  「這……很嚴重吧……」

  項望山道:「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不過命硬,沒被閻王收去。」

  徐曼青大約想了一下項望山出事的時間,竟跟家中那隻花公雞得病的時間差不離。難道這世間還真有所謂的感應不成?

  「夫君辛苦了……」

  這諸衛將軍的官職,也全是項望山用性命換回來的,雖說男人的話語間總是輕描淡寫,也從來沒在她面前提起過戰爭的險惡用以彰顯自己的重要性,但徐曼青比誰都清楚,項望山能活著回來,已經是一個了不得的奇蹟了。

  這男人,有勇有謀不說,對家人更是體貼入微包容遷就。若換成別人,在知道尉遲恭那事兒的時候,早就一個巴掌揮過來,先教訓那招蜂引蝶的妻子一頓再說了。誰知這項望山不僅能將怒火壓下來不說,還對自己信任至此。

  跟項望山在戰場上的九死一生相比,她之前為了護著項家所做的事情,看起來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我方才想了,那珍顏閣,連同你之前攢下來的銀錢,全都算做是你的嫁妝。」

  「若以後你姐姐能尋回來,珍顏閣便原封不動地還給她;若尋不回來,你就全當是替你姐姐收下的便是。」

  「夫君……」

  徐曼青萬萬沒料到項望山能有如此大的氣度,頓時眼眶都難免有些酸了。

  「我之前聽定遠說過,女人沒嫁妝就沒底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看你也跟你姐姐差不多,是個喜歡擺弄胭脂水粉的。日後閒來無事打理打理珍顏閣,也能有些念想。」

  徐曼青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對於項望山表現出來的善意,按理說是個女人都應該要有所回應了。

  可一想到這大齊的男人,稍有點家底的都少不了會三妻四妾,如今項望山一起步就是從四品的諸衛將軍,以後想必還有許多上升的空間。

  若這般輕易就將心交了出去,日後若是他抬了妾室回來,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自處。

  徐曼青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只得故意忽視一些東西,但手上的功夫更是用了心。

  項望山年紀輕輕就受過這樣重的傷,平日裡不注意保養,怕是老了會有罪受。

  徐曼青自上而下推拿了一通,看項望山舒服得像是要睡著了一般,便只得彎下腰來輕聲道:「夫君,翻一下身……」

  誰知伸出的欲幫忙項望山翻身的手被握住了,項望山忽地開了眼,眼裡哪裡尋得半分睡意?

  「前面就不必了。」

  徐曼青下意識地道:「這怎麼行,推拿都是要做全套才有效……」

  話還沒說完,徐曼青就被項望山一把扯到了床上。

  還未等反應過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男人精壯的身體便壓在了她身上。

  避無可避地感覺到雙腿間抵著的硬物,徐曼青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臉上登時紅霞滿布。

  「你、你……」

  項望山聲音低沉且帶著一些不同尋常的沙啞。

  「所以我說前面不必了。」

  心跳如鼓擂,徐曼青撇過臉去,緩了片刻之後才弱弱道:「那我、那我先出去一會……」

  刻意忽視項望山眼底閃過的一抹失望,徐曼青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去。

第102章 溫情

  珍顏閣那件事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掀了過去,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忙著喬遷與接手珍顏閣,徐曼青作為當家主母,真是累得夠嗆。

  在接手珍顏閣時清點閣下供職人員身契的時候發現了杜二四人的身契,又想到自己之前應下的紅兒的婚事,徐曼青便替紅兒做了主,向項望山求了個恩典,好讓這兩個人脫了奴籍。

  項望山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杜二和紅兒,將手中杯盞放下後問道:「脫了奴籍之後,你們可曾想好要做什麼營生?」

  杜二一聽便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是個忠心的,自被派來項家之後也只是盡心盡力,想著日後可能會被駙馬爺再調度回去。可誰知命運竟然對他開啟了另一扇大門,做奴才做了這些年,他還真沒仔細想過日後能做什麼營生好養活老婆孩子。

  項望山道:「我看你身手也是好的,倒是個能用的人。」

  「前兩日我的供職詔書已下,聖上命我統領禁軍右路,日後多會前往安郊的軍營統管練兵,屆時正好差一個跟在身邊伺候的雜役兵。」

  項望山話剛出口,便見杜二激動萬分,立馬狠狠地磕了頭,斬釘截鐵地說要追隨項望山。

  這杜二是個靠得住的,能甘心進禁軍當個低等的雜役兵,也算是有眼力。

  只是就連徐曼青自己都沒想過項望山竟然會不計較杜二曾經是尉遲恭那邊的人就開口留用。

  這禁軍是大齊的正規軍,主要任務是守備京師,若遇戰事,也會戍邊征戰,是保家衛國的一柄利劍。

  因為有了秦遠征的保舉,項望山一入職便領了這樣的實差,著實是令人難以想像。

  而這雜役兵,說起來就相當於現代那種跟在首長後頭的勤務兵,別看沒什麼級別優待,但只要表現得好,首長總會給點升遷機會的。

  項望山道:「此次西南一戰禁軍中折損兵將甚多,若是好好表現,不愁沒有出頭的機會。」

  「待你日後入了營便將紅兒許配給你便是。」

  紅兒在一旁臊得抬不起頭,杜二則千恩萬謝地又磕了好幾個響頭,這才退下去了。

  待內室只剩下夫妻二人,徐曼青起身朝項望山福了福。

  「多謝夫君體恤下人,妾身在此也替他們謝過夫君了。」

  如今項望山給了杜二和紅兒這樣大的恩典,實際上也是在這後宅給她徐曼青長臉。待過幾天喬遷到新居去,原本的人手肯定不夠用,還得買進新的人來。項望山這般做,那些在項家供職的新老僕役見主子仁厚,必定都會盡心伺候,到時候管理起來也更容易些。

  將徐曼青扶了起來,項望山道:「日後我要經常到安郊軍營中練兵,說不定時常會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家裡的時候。身邊得留個知根知底的人在兩邊傳信,家中有什麼消息須向我及時通報才行。」

  「雖說我已經將紅兒許配了過去,但你與她的主僕情分深厚,屆時杜二跟我入營不在時,你亦可將紅兒叫過來伺候,到時候按外雇婆子的份例發給銀錢便是。」

  徐曼青連連應下,滿心感激。卻不知正是她和項望山今日的善舉,很快就在日後得了好報,不過此乃後話。

  自項望山歸家之後,項家是喜事連連。

  今日遷入新居,徐曼青早將這位於西城的五進宅子收拾得妥妥當當的。

  前廳內室的裝潢典雅別致,屏風書架照壁一應俱全,就連配置的後花園都植上了當季的花草。見項望山喜歡桂花的香味,徐曼青還特意命人移了幾株桂花進去,在桂枝旁掛著精致的鳥籠養著畫眉,這鳥語花香的襯著原本就有的假山流水,可以想像待到來年種下的蓮花競相盛開的時候,景致該有多美。

  喬遷之喜按照慣例自然是要請客招待一番的,只是項望山因項盛恆一事對項家宗族的態度十分冷淡,宗族那邊不敢攀親,只得由新任的族長過來送了賀禮,連飯都沒敢留用。

  而秦遠征那邊則因稱病在家休養故而有諸多避嫌,也未親自過來。

  最後來的一群都是以聶定遠為首的在沙場上與項望山結下了深厚情誼的戰友們。

  待那聶定遠進了項望山的諸衛將軍府,看到裡裡外外的典雅裝潢,忍不住嘖嘖稱奇了一番。

  「嫂子果然是個妙人,若不是早就對大哥知根知底,我還以為今日進得的是翰林府而非將軍府呢!」

  聶定遠因為是承宣使府嫡子的緣故,且又未成婚不可分家單過,故而賞賜給他的禮單裡沒有屋宅一項。雖說早就住慣了華屋豪宅,但那種高門大戶裡的是非也不是一般的多,如今看到項望山這被收拾得溫溫馨馨的小窩,人口簡單到只有老母和嬌妻兩個女人,可見以後這日子是要多舒心就有多舒心了。

  在項家轉悠完,自然是眾戰友坐下飲宴。

  開席的當口,項望山將徐曼青叫了出來給自己這些有著過命交情的兄弟見禮,待一身嫩柳青的徐曼青出得正廳來,除了早就見過她的聶定遠之外,其他一干將官都看得呆了去。

  徐曼青畢竟是女眷,向其他人行了禮之後便趕緊迴避了。

  項望山見徐曼青退下之後這群男人還是一副呆愣的模樣,心下有些不爽利,直接將手中的杯盞哐噹一下放在了身旁的桌案上。

  被這雜音驚到,方才還以為看到仙女下凡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聶定遠笑道:「項大哥果然好福氣,項大娘的眼光更是比她兒子還要犀利,竟趁大哥不在的時候就替他抬得這樣的如花美眷進門,可見這次真的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眾人連連稱是,氣氛登時熱鬧起來。

  花廳裡喧鬧得厲害,軍人間的飲宴跟那些文人墨客可不一樣,上的都是大魚大肉,配著烈酒,不喝趴下絕不善罷甘休。

  待項望山將一眾老友灌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也喝得差不多了。

  將前來賀喜的人送出了門,項望山回了前廳,便見徐曼青正指揮著一干奴僕將一地的狼藉收拾乾淨。

  遠遠看去,在一片燈光之下,徐曼青更是出挑漂亮,那身如玉的肌膚幾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玲瓏有致的身段輕易就能勾起男人的欲火。

  估計是酒氣上頭的緣故,項望山此刻腦海裡的浮現的都是這些時日以來徐曼青睡著之時衣裳半露的嬌俏模樣。

  血氣不自覺地循環得更快,待項望山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近花廳,當著下人的面握住了徐曼青的手。

  「夫君,你這是……」

  雖說兩人是夫妻,但在下人面前牽手也還是孟浪了。

  剛想將自己的手從項望山的大掌中抽出,徐曼青卻在下一秒被這男人打橫抱在了懷裡。

  徐曼青不由得驚呼一聲,原本正在忙著收拾的下人見主子這樣,也紛紛笑著掩面離去。

  待徐曼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項望山抱進內室裡去了。

  「夫君,你喝醉了……」

  項望山將她放在床上,精壯的身軀俯壓過來,那渾身的酒氣差點把她也給薰醉了。

  男人看著自己的眼神深邃非常,像一汪深潭,要將人的魂魄勾去。

  「夫君,你……」

  險險地避過項望山湊過來的唇,徐曼青第一次這樣真實地面對一個成年男性的求歡,登時慌了手腳,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些許顫抖。

  見項望山扯開了自己的腰帶,帶著半分不容拒絕的霸道,隔著肚兜握住了一邊椒乳。

  徐曼青嚇得叫了一聲,趕緊雙手使勁想要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夫君,不要!」

  「你說過會等我同意再……」

  面對這樣睿智且溫柔的男人,徐曼青還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

  她實在不知道如果在這種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就和項望山有了親密關係,自己還能不能守住那顆早已害怕再次受傷的心。

  輕易地將徐曼青胡亂掙動的手腕壓制在頭頂,項望山道:「那你告訴我,為何不願點頭?」

  忽然覺得他竟看不透身下的這個小女人,也不知在他未曾出現的時日裡,她的小腦袋裡到底在思啥想啥。

  若說她是因為那日在承宣使府的試煉而賭氣的話,這些時日足夠她消氣了。

  很莫名地想到徐曼青這般推拒自己也許有芳心暗許他人的可能,否則他實在想不出為何自己這般待她她還是不忘與他時刻保持距離。

  項望山只覺得胸腔中翻騰起滔天的醋浪,如今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只消一下用勁,徐曼青的肚兜就被扯下來了。

  完美的女性曲線在眼前展露無遺。

  他的妻子,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美好太多。

  忍不住低下頭吻住一只泛著粉嫩色澤的玉團子,徐曼青被項望山的鬍渣刺得弓起了身,掙動得越發厲害了些。

  「我、我都說不要了……」

  徐曼青被項望山嚇得快哭了,雙腿不管不顧地用力蹬踢。

  不過這種小打小鬧在項望山看來無非是調情的手段,輕易就將徐曼青的反抗給壓制住了。

  徐曼青急得直掉眼淚,卻在過度用力之時忽然感覺下身有一股熟悉的暖流湧出。

  這感覺,難不成是……

  「夫君,你先停手,我那啥……」

  「啊!」

  還沒等徐曼青說完話,項望山便手腳俐落地將徐曼青的裙子扯了下來。剛想再接再厲,卻發現徐曼青絲白的褻褲上染了一大片鮮紅。

  項望山一愣,酒意頓時去了七八分。

  「這是……」

  「你受傷了?」

  見原本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翻身而下,風急火燎地撂下一句「我去給你請大夫」,便要出了門去。

  「笨死了,趕緊回來啊!」

  徐曼青顧不得身上赤裸,趕緊奔下床去扯住了項望山。

  「我這、我這不是受傷啊!」

  明顯就是月信來了而已,誰知項望山這愣頭青竟然還以為自己是受傷要去請大夫。

  若大夫真被請來,她和項望山的臉面都不用要了。

  徐曼青在慌忙間,還是抓住了一點事情的苗頭。

  項望山在出征前家境很一般,絕不可能像大戶人家那樣有所謂的通房丫頭。這傢伙看起來也是個潔身自好的,斷不會去那種煙花之地。項家家中沒有其他男性長輩,項寡婦又是個十分保守的,估計根本就不會跟項望山普及這種女性特有的生理常識。

  一想到這牛高馬大的項望山極有可能跟自己一樣是個雛的,徐曼青覺得臉上都快要滴出血來了。

  捲著被子跟項望山磕磕巴巴地解釋了一通女性每月必來的葵水之事,說完之後徐曼青甚至不敢抬頭看項望山的表情。

  遇到這種尷尬的事情,饒就是不動如山的項望山此刻也難免侷促起來,又想到方才入目的一大片赤紅的血跡,才知道原來這些嬌滴滴的女人們每月都要這般流血流上四五天,頓時覺得心疼不已。

  看項望山呆愣在當場,徐曼青道:「夫君你迴避一下,待我處理一下……這個……」

  項望山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整理衣袍出了門去。

  徐曼青拾掇了一番這才收拾乾淨,心裡暗自慶幸這月信來得還真是時候。

  還在驚魂未定的當口,徐曼青便見項望山又推了門進來,手上還提著一個食盒。

  打開一看,裡面有碗銀耳紅棗蓮子羹,旁邊還配著上好的蜜餞。

  「這是……」

  徐曼青愣了一下,才聽項望山道:「你們女子也是不易,若我受傷流血流個四五天的,早就沒命了。」

  「這些東西補血,你趕緊吃些。」

  看著眼前的男人,徐曼青只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流流過,方才僅存的一點怨氣也消散無蹤了。

  雖然腹中尚飽,但徐曼青不想拂了項望山的好意,便坐下吃了起來。

  看項望山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喝粥,又想起方才這男人看到了自己的身體,手上一個不穩,勺子都掉進了銀耳羹裡。

  「是不是很難受?」

  項望山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還以為徐曼青流血流得連勺子都沒力氣拿了,竟十分自然地拿起了徐曼青掉落的勺子舀起銀耳羹,送到徐曼青唇邊。

  徐曼青又愣了一下,萬萬沒料到如今已經身為諸衛將軍的項望山竟然還會放下身段,伺候她這個草根出身的深閨婦人。

  「怎麼了?快吃。」

  項望山催促了一聲,徐曼青只覺眼眶一熱,便乖乖開口將銀耳羹吃了進去。

  看到旁邊的蜜餞,徐曼青也拿起一個塞進項望山嘴裡。

  「夫君也吃。」

  項望山看著徐曼青紅霞遍布的臉,心下也是一片柔軟。

  「嗯。」

  夫妻倆你一勺我一顆的,很快就把宵夜給消滅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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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賞荷宴

  用完了宵夜,待歇息了一陣收拾洗漱好,徐曼青倒是先項望山一步上了床去。

  雖然徐曼青的臉皮還是一如既往的薄,但小日子的第一天,難免還是會下腹墜脹鈍痛,難受得厲害,如今她是真的沒力氣在那矯情了。

  見徐曼青捂著肚子像隻蝦米一樣蜷在那兒,項望山難得地有些手足無措,只覺得女人真是水晶做的,脆弱得厲害,便躡手躡腳地湊近過去,看了徐曼青一眼。

  感覺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徐曼青睜開眼來笑了一下:「沒事的,大多數女人都會這樣,咬咬牙忍過去就好了。」

  項望山道:「很痛?」

  徐曼青搖了搖頭:「也不是很痛,就是腰酸,脹得厲害。」

  「到底是個怎樣的痛法?」

  徐曼青想了想,「就像有人把你的臟器當成抹布擰上幾把的樣子。」

  這段日子她又是操勞搬家又是接手珍顏閣,是有些累到了,所以這次月信的反應比往常要來得大一些。

  項望山想了想,下床出了門去。徐曼青弄不懂他半夜三更的還出去做甚,但只要不是之前那樣以為自己生病了去叫大夫那便什麼都好。

  過了半晌,只見紅兒滿臉通紅地捧了個湯婆子敲門進了來,外面包上了兩層軟布,塞到了徐曼青手裡。

  徐曼青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麼事,又看紅兒臊得厲害,就知道項望山是跑去問紅兒這女子月信疼痛有什麼方法可以緩解了。

  紅兒順道將屏風後被弄髒的衣裙給收了出去,項望山坐在床邊看徐曼青捧著個湯婆子,頗像隻抱著胡蘿蔔的兔子,只覺得好笑,忍不住就將自家媳婦扯過來抱在懷裡。

  這大熱天的,徐曼青後背被項望山貼著,前邊又有個滾燙的湯婆子,沒兩下就熱出汗來了。

  將手中的湯婆子推了出去,徐曼青道:「這時候用這個太燥了些……」

  見徐曼青額上都滲出了薄汗,項望山索性將湯婆子放到床邊的腳踏上,靜靜地不再折騰事情了。

  徐曼青翻來覆去的還是覺得不舒服,半晌沒能入睡,項望山被她弄出的響動弄得睜開了眼。

  見男人皺著眉關看著自己,徐曼青還以為項望山是嫌自己吵著他了,有些不好意思。

  「夫君,我這一時半會的還睡不著,如今身上又不乾淨,不如這幾天先分了床睡?」徐曼青小心翼翼地問道。

  畢竟在這古代,女子的葵水被視為不潔之物,男子輕易沾染不得,所以一旦遇上自家女人來月信,男人有通房妾室的都會到妾室那裡去,若沒有也會去書房睡。

  如今這新的宅子特意給項望山布置了一間十分雅致的書房,裡頭床和羅漢榻一應俱全,完全具備分床睡的條件。

  想到明日項望山還要去兵部點卯,可現在二更都快過了還被自己攪得睡不成,明天起不來床可就不好了。

  項望山壓根沒理會徐曼青的提議,只是將手伸到徐曼青的下腹探了一下。

  方才那湯婆子的熱力早已散去,明明是個大熱天,可手掌之下的觸感卻沁出來一絲冰涼。

  項望山皺眉道:「難怪你會疼,肚子竟然這麼涼!」

  徐曼青被項望山這般一摸,原本還不好意思地擰動了幾下,但男人的體溫真的十分熨帖舒服,就像個恆溫器,恰好控制在人體最適宜的溫度,一點都不像湯婆子那樣燙得煩人。

  徐曼青舒服地歎了口氣,項望山見狀,便乾脆掀開徐曼青的中衣,將手探入肚兜之中,直接將手掌貼到了徐曼青的肚皮上。

  「夫君,你……」

  徐曼青既詫異又羞臊地回頭看了項望山一眼,想不到這項望山如此自動自發地當起了人工暖爐。這男人可勁疼起人來,果然是會令人怦然心動啊……

  項望山見徐曼青睜著個大眼看著自己,忍不住在媳婦的臉頰親了一下。又聽他道:「我沒有要鬧你,只是這樣你能好受一些。」

  徐曼青忍不住在唇角蕩起微笑,輕輕應了一聲便閉了眼去。

  原本冰涼的下腹被一隻大掌暖著,徐曼青覺得心裡也暖暖的,在項望山身邊躺著,也沒有了之前的侷促,很快便睡過去了。

  待到第二天項望山早起,徐曼青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伺候他更衣,誰知卻被項望山一把壓了回去。

  「你別動了,既然身體不爽利,那便多睡一會。」

  徐曼青心下柔軟,又見項望山無人伺候,便道:「不如讓小翠進來服侍夫君更衣?」

  項望山道:「哪有這麼嬌貴?不過是穿件衣服而已。」

  徐曼青一聽,又覺得平日裡她天天伺候項望山更衣,怎的不見項望山拒絕?

  見徐曼青一臉茫然的模樣,項望山揶揄道:「你平日躲我躲得厲害,若是再不讓你伺候更衣,為夫還有什麼樂子可圖?」

  徐曼青一聽,當下大窘,索性捲了被子背過身去不去理會項望山。

  項望山見徐曼青露出這般小女兒嬌態,也是喜不自勝,臨走前還又偷了一個香,這才出了門去。

  可惜還沒等徐曼青的小日子過去,項望山便要到安郊軍營統兵,這一去就是整整十天。

  之前徐曼青還想著盼著項望山趕緊離家赴任,可如今男人是真的走了,徐曼青看著那突然又大出來許多的床榻,心下難免又記掛起來。

  項望山走後,徐曼青平日閒來無事便畫些首飾設計圖,又想著要如何開發新的妝品,日子倒算過得充實。

  直到項望山離開的第七日有人送了帖子來,這打開一看才發現是三日後兵部尚書梁夫人牽頭辦的一個賞荷宴,此次新封的武將家眷都在邀請之列。

  這舊派和新貴同屬一個職場,平日裡難免要打交道,況且若是有未婚的青年才俊,這些官夫人們也想給自家閨女相看相看,想來這便是所謂的官夫人外交了。

  這些日子徐曼青研究邸報也研究了個大概,又在項望山的幫助下對新老官員了解了得七七八八,而為了應對這種場面的服裝和頭面也早已備好了。

  讓新雇的帳房先生寫了回帖,徐曼青將帖子和打賞的荷包一並給了前來送帖之人,笑道:「我定然會準時赴宴。」

  將來人送走,徐曼青想著這畢竟是她第一次出席這種後宅女人雲集的大場面,雖然心中沒什麼可慌的,但還是讓人給項望山帶了個口信過去。

  當日,安郊那邊就傳了信回來,說是聶定遠的嫡親妹子也會出席,他已與聶定遠說好讓聶家小妹對徐曼青多加照拂,讓徐曼青不必擔心。

  徐曼青看著項望山一手端正清雋的隸書,唇角止不住笑意。

  看來這身為夫君的項望山比她還要擔心,竟然連幫襯的人都給找好了。

  且不說如今聶定遠已官拜正四品,就是看在聶家老太爺為從二品的冀州節度使和聶家老爺正四品的承宣使節度留後的面上,這聶家嫡出小姐就是個極好的靠山,就算徐曼青真是個啥也不會的鄉野村婦,跟著聶家小妹也斷然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項望山這番也算是苦心孤詣,連這樣的後門都給她開了,實在是貼心得不像話。

  那聶定遠她早已見過,也不知這武將世家出身的聶小妹會是個什麼樣的妙人,徐曼青已經開始有所期待了。

  待到賞荷宴當日,徐曼青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

  看著床上擺置的各色繁複衣物,又想到這大熱天的還要穿上這些衣服實在是遭罪。徐曼青苦了個臉,想到真是所謂的貴婦難為,要當個大官的賢內助可不是件輕鬆的事。

  徐曼青今日挑的顏色是煙曲紫。她畢竟已經嫁做人婦,跟聶小妹那種待字閨中的小姐不同,鵝黃粉綠一類的顏色雖然活潑惹眼,但難免顯得不那麼莊重。而之前又打聽到此次做東的梁夫人屆時會穿玫紅,這不與主家撞衫撞色是最基本的禮貌,徐曼青故而挑了這個淡紫色,既穩重大方又不失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朝氣,且冷色系在炎炎夏日裡看起來也是清爽怡人,配著滿池粉荷綠葉的也算應景。

  將粉色的金鯉戲蓮抹胸和同色系的祥雲圍腹裹起,再將十二幅的暗金線壓繡著芙蕖連生的齊腰襦裙穿上,在腰間正中部位佩繫上薄紗所製的飄帶。

  飄帶末端扣上一個玉製圓環樣的「玉環綬」,它的作用主要是為了壓住裙幅,使其在走路或活動時不至會隨風飄舞而影響美觀。

  這普通的玉環綬不過是簡單的一個圓環而已,徐曼青在準備服飾的想了想,讓工匠在圓環外包了一圈金邊,再留出幾個環口,可以隨不同的場合扣上不同的流蘇或是小飾物。

  今日宴會的主題是賞荷,徐曼青便扣上了幾顆帶著紫蘇的玉製蓮子,小小的點綴讓原本單調的玉環綬靈動活潑起來,走路的時候不僅能壓住裙幅,還十分惹眼好看。

  弄好了下裙和裡裝,徐曼青在紅兒的服侍下套上了大齊貴婦才能穿的大袖上裝。

  大袖因其兩袖寬大而得名,一般是對襟款式,領子和衣襟處皆鑲嵌有精致繁複的花邊。

  這大袖是官宦富貴人家的正妻才能穿的服裝,若是妾室,哪怕貴為親王之妾,也只能以褙子代替,絕不能逾越半分。而尋常百姓家就算是正妻也不能穿大袖,這回也是徐曼青第一次穿上這代表了階級身份的服裝,心中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第104章 挑釁

  坐在妝台前,紅兒手腳俐落地給徐曼青挽了一個朝月髻,隨即問道:「夫人,要用哪副頭面?」

  徐曼青掃了一眼目前府裡最好的頭飾,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將太后賜的那對綠雪含芳簪取出來罷。」

  那御賜的簪子之前被摔壞了一角,那次去宮裡覲見太后之後,毀壞御賜之物一事有了定論,那壞了的簪子也一並呈給了宮裡的御用工匠,沒過多久就修好送回了。

  紅兒一聽,趕緊將桌上的幾副頭面都收了下去,之後小心翼翼地將放著綠雪含芳簪的錦盒捧了出來。

  「我還以為夫人要等到出席宮宴才會動用這御賜的簪子呢!」

  徐曼青道:「若將這後宅貴婦的聚會看做是專屬於女人的戰場,那這賞荷宴就是初戰。兵書有云,初戰告捷方能立威於敵前,鼓舞我方士氣。御賜的簪子乃是一柄利劍,怎能不用?」

  紅兒聽言忍不住捂嘴笑道:「夫人真風趣。話說夫人可是連宮裡的貴人都見過幾回的主兒,還能怕了這些最高不過二品的誥命不成?」

  徐曼青斜睨了紅兒一眼笑道:「那可不好說。你當是誰都能像太后她老人家那般高風亮節、心胸寬大的?」

  都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些養在深閨裡的女人難免有眼界不夠心眼狹小的,她作為項望山的髮妻,就算不為她自己,也絕不能給那男人丟去半分臉面才是。

  將綠雪含芳簪插入髮髻之中,徐曼青又在一旁配了幾根簡單的紫晶流蘇釵,既裝點了髮髻,又將綠雪含芳簪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來。

  至於上妝一事更不用假借他人之手,徐曼青就是行家中的行家。

  將珍顏閣最上等的妝品細細塗抹在臉上,描眉打底無一不精。

  加之在上妝之時徐曼青用了提亮和陰影的妝法,將五官輪廓描繪得更加立體。描了眼線之後,眼影更是用了漸變層疊的手法,光是用在眼妝上的過渡色就有四種,眼角更是用了珍珠白做點綴,讓整雙眼睛大而有神。

  用粉狀胭脂暈上腮紅提亮氣色,最後在唇上點上「金花燕支」,整個妝面大功告成。

  看著眼前盛裝打扮的徐曼青,就連每日在跟前伺候難免有些審美疲勞的紅兒都看呆了去。

  只見自家主子膚若凝脂身段俏麗,那張臉蛋更是生得百裡挑一的好。那微微上勾的眼線,讓徐曼青平添了幾分這個年齡段的女人所沒有的凌厲氣勢。

  如今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哪像是鄉野出身的村婦?自家主子的通身氣派,就是宮裡的妃嬪都未必能比得過的。

  最後將玉製綴粉晶的耳墜戴上,徐曼青拿起蘇繡團扇,拍了一把還在發愣的紅兒,笑道:「時辰到了,差不多該出發了。」

  紅兒作為貼身丫頭這次也會跟著前去,不過連進二門的資格都沒有,估計進了大門就會被尚書府的下人帶到專門給下人備的後院歇息等待去了。

  待徐曼青乘著軟轎到了梁府,遞上帖子門房便讓轎子進了門。

  在大門處換了肩輿,這才進了二門到得內院去。

  徐曼青坐在肩輿上歎了口氣,想著這些豪門貴婦也就是這般被寵壞的,明明就沒有幾步路的距離,為了顯示身份,非要承個輦子讓兩個婆子抬著進去。好在自己是個身量輕的,若是來個心寬體胖的夫人,豈不是累煞旁人?

  待快到內院之時,徐曼青遠遠地便看見垂花門下立著一個高挑俏麗的小姑娘,看樣子是在等著什麼人。

  待走近一看,又見這姑娘的長相五官跟聶定遠有幾分神似,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下了肩輿後,徐曼青便趕緊走過去見禮。

  「這位想必就是聶家的千金吧?」

  因聶定遠認了項望山為義兄,徐曼青的輩分要比聶家小妹大些,且又是已婚,故而只行了半禮。

  聶家小妹側身避過,又回了徐曼青一個全禮,笑面如花的十分活潑。

  「見過嫂子。」

  兩個女人一見如故,沒聊兩句就覺得氣場相合,隱隱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言語間徐曼青才知道聶家小妹閨名書梅,再過兩個月就要及笄了。

  雖做慣了喜娘的徐曼青十分好奇這聶家小妹的婚事,但畢竟開口問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這種問題很是不妥,遂未曾主動提及。

  聶書梅親熱地拉著徐曼青的手道:「我家大哥整日提著有多羨慕項將軍有個舉案齊眉的如花美眷,我當時還覺得他是不是言過其實,可今日一見,嫂子還真是像天仙下凡一般,讓小妹我都看傻了去。」

  徐曼青拍了拍聶書梅的手:「哪有妹妹說得這般好?我看妹妹才是個妙人,也不知哪家公子有這個福分?不過只怕好事還沒定下,可憐的郎君就被你那護妹心切的哥哥先收拾一頓了。」

  聶書梅聽言瞪大雙眼道:「嫂子你怎麼知道這事……」

  見徐曼青一臉揶揄的神色,聶書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擺了一道,隨便一套就被人把話給套出來了,頓時臊得面紅耳赤的,直跟徐曼青撒嬌說不依。

  兩人有說有笑地進了內院去,那花廳裡早已是衣香鬢影,許多受邀前來的貴婦已在那喝茶聊天,一見聶書梅進來,一些與聶家交好的千金便圍了過來。

  聶書梅本就高挑漂亮,是個十分惹眼的存在。但聶書梅畢竟年紀小,眉宇間多了幾分少女特有的青澀稚嫩。而在她身邊的徐曼青則更沉穩嫵媚一些,再加上得體的打扮,隱隱地有種豔壓群芳的氣勢,弄得一旁猜不出她身份的人開始用團扇遮著嘴竊竊私語起來。

  這時做東的主家梁夫人迎了過來,幾人又是一陣寒暄。

  眾人在對話間才恍然大悟,這俏麗的少婦就是炙手可熱的新貴——諸衛將軍府的少夫人徐氏。

  梁夫人作為主家,早就將出席女眷的出身和家底摸了個透。這寒暄的常用語句除了誇贊長相和打扮之外,多會慰問一下家中的長輩。像聶書梅就經常會被問到「聶老太爺安否」、「聶老爺安否」之類的話,可這徐曼青父母雙亡的,這種萬用段子竟用不上了。

  梁夫人絞盡了腦汁,這才發現徐曼青髮髻上插著的簪子竟是宮中特有的款式,又想到這徐曼青與太后的淵源,便刻意開聲問道:「這莫不是太后御賜的綠雪含芳簪?」

  眾人一聽,紛紛將視線集中了過來。

  要知道當朝的高太后是個孤高清冷的,二品以上的誥命才有資格去例行問安。可所謂的問安也不過只是在安華宮前磕個頭罷了,連進得宮內去見上太后一面都是少有的,更別說能直接獲得太后的賞賜了。

  在場的許多人並不是都會像梁夫人這般苦做功課的,如今見這徐氏不僅是秦國公力捧的新貴項將軍的夫人,且頭上還有太后御賜的簪子,外加這打扮這氣度,便立刻有不少年歲相當的貴婦圍過來說話,場中的焦點登時就移轉到徐曼青身上去了。

  徐曼青面帶微笑地應酬著,雖說她平日裡極不喜歡說場面話,可不說不代表缺乏這個能力,而今日這場合也是少不得要說上一通的。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徐曼青是個眼尖的,再加上之前好好研究過邸報,對過來示好的夫人們是一通誇贊,小到妝容服裝首飾,大到官聲爵位兒女婚事,說得是沁人心脾、頭頭是道,迅速地拉高了好感值,讓在這種場合混了三年的聶書梅都不敢相信這項家嫂子真的是頭一次出席這樣的宴會。

  眾人聊得正歡,卻聽到一旁的桌上不鹹不淡地傳來一句話,給原本極好的氣氛生生地澆下了一盆冷水。

  「哼,不過是靠一身伺候人的功夫換來太后御賜的寶物罷了。在我看來,不是什麼鄉野村婦插上御賜的簪子就能搖身一變成了公主的!」

  這話音量不大,但卻恰好插在眾人說話空檔之間,音量也掌握得剛剛好,讓徐曼青這整一桌的人都聽到了。

  聶書梅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聽了那話當即臉色一僵,當下就想站起身來跟那女人嗆聲,誰知卻被徐曼青在桌底暗扯了一下,這才咬了咬下唇忍著沒有吭聲。

  恰好這時又有新的客人到來,梁夫人趕緊將話題引開,起身招呼賓客去了。

  眾人假裝沒聽到方才的譏諷之語,又若無其事地說笑起來。

  徐曼青趁著空檔跟聶書梅嘀咕了一陣,才算是把方才那出言不遜的女人跟她的身份對上了號。

  「哼!這張氏不過是個無甚實權的太中大夫的夫人罷了,竟也敢跟嫂子你嗆聲!」

  這太中大夫雖也是從四品的官銜,但卻是文散官,而且還是靠祖蔭求封的,那張氏的夫君到現今都沒有分派到具體的職事。反倒是這張氏之父為從二品的御史大夫,是個絕對的高門,但張氏卻是庶出,能嫁個從四品的太中大夫為正妻,已算是十分好的了。

  「這張氏平日裡就是個鬼見愁,你看她坐的那桌都沒什麼人,大家見了都想避開。她家那口子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家中的丫鬟都沾染了個遍,聽說最近又抬了一門妾室進去,也難怪她見到你會心裡不平衡。」同桌的姚夫人忍不住在徐曼青面前嚼舌根。

  徐曼青想起這太中大夫年歲應該與項望山差不離,故而張氏也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大,但她方才看去還以為這張氏至少三十好幾了,看來這遇人不淑也是會加快女人衰老的。

  張氏原本在張家就是個被正房太太壓得抬不起頭的庶女,好不容易捱到出嫁,卻在夫家受盡委屈。如今這草根出身的項望山一封官便領了優差不說,又見本應是村姑的徐曼青青春靚麗,不僅沒有畏縮懼怕,反而在一出場就得了大家的喜愛。張氏心裡頭難掩氣悶,覺著她這高門貴女竟然被一個出身鄉野的村婦比了下去,當即就忍不住在旁邊冷嘲熱諷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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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趕蒼蠅

  徐曼青當下算是看明白了,知道這小鼻子小眼的張氏是想柿子挑軟的捏。若她有聶書梅那樣的出身,就算再怎麼搶風頭,那張氏也不敢吭氣。想張氏那高門庶女的出身說高貴嘛,又是通房妾室所生,說低賤嘛,卻又有個從二品的大官爹爹,夾在中間不上不下的最是尷尬,也最容易心理扭曲。

  作為女人,徐曼青從來都不想為難自己的同類,況且換位思考也大約能理解這張氏的所作所為,只要不是弄得太過分讓大家下不來台的,全當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也就罷了。

  可那張氏見徐曼青被嗆了一通之後竟然忍著沒吭氣,就連那想幫她出頭的聶家小姐也暗地裡被她按了下去,便以為徐曼青是個圓滑怕事的,膽兒也就越發大了起來。

  只見張氏起身走向徐曼青所在的桌子。眾人見她過了來,臉色都拉下來了半分。

  在空位上坐下後,原本活絡的氣氛生生地被這個不速之客給攪沒了,桌上登時消了聲音,徐曼青身邊的人紛紛左顧右盼的,這時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一旁的姚夫人乾笑了一下,打了個圓場牽頭招呼大伙兒打葉子牌。眾人見有台階下,也紛紛應和,誰知那張氏卻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只見她用團扇掩嘴斜睨了徐曼青一眼道:「這葉子牌雖說規則簡單,但也不是人人都會的。」

  「像那些平日裡除了忙著犁地織布的鄉野村婦,能從地裡刨口飯吃就已經不錯了,哪還有命去玩這種精貴玩意?」

  這番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衝著誰去的。

  徐曼青但笑不語,只是淡然地往自己周圍掃了一圈,果然看見鄰桌有幾位夫人聽到了這話之後,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要知道,這次西南大捷之後皇帝封賞的新貴裡可不止項望山一人是草根出身的,這些平民出身的官老爺們大多在出征前就已經成了婚,髮妻自然是小門小戶的糟糠,有的都有娃兒了。

  如今這張氏想要膈應徐曼青,殊不知她此話一出,跟著躺槍的人就不會少。只要她不點名道姓地說,徐曼青也不打算攔著。

  若是能引起公憤,自然多得是人想收拾她。

  那張氏見徐曼青果然是個軟柿子,說著說著便越發順溜起來,但又見徐曼青不動如山的,臉色竟然比旁邊的聶書梅和姚夫人來得還要自在,難免覺著自己出的拳像全都打在了棉花團上一樣,沒個意思。

  越是這樣,張氏就越發想看看這徐氏儀態盡失潑婦罵街的模樣,反正待徐氏失了態,梁夫人必定會過來調停,只要是像她這樣出身高門的,誰會站在徐氏這邊?

  張氏越想越覺得可行,便用手中的團扇輕輕拍了拍徐曼青的手臂,故意湊近過去問道:「聽說項夫人以前是做的都是些專門伺候人的活計,也不知你除了上妝送嫁之外還有什麼拿手的本領?若是你那門子生意還做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推薦些人過去,也好捧個人場不是?」

  「你真是欺人太甚!」

  聶書梅哐地一下把手中的茶盞置於桌上,她這種出身將門的女子最看不得的就是張氏這種爬高踩低的齷齪人種,當即就想開口斥回去,卻被徐曼青遞了支團扇過來隔擋開來了。

  聶書梅怎麼說也是雲英未嫁的女兒家,犯不著為了張氏這種人落得個不好的名聲。

  只見徐曼青悠悠笑問道:「不知這位夫人近來是不是腸胃不太好?」

  眾人見徐曼青不僅不怒,反而露出一副殷勤關切的模樣,心中還大感奇怪。

  那張氏還以為徐曼青這般問她是示弱之舉,臉上忍不住掛上了志得意滿的笑容,剛想回話,誰知卻被徐曼青搶先一步將話頭搶了去。

  「我聽大夫說,這腸胃不好的人啊口氣會很重,就跟十天半個月沒過漱口似的,一開口都能把八百里外的蚊蠅給招來。」

  徐曼青轉身跟身邊的聶書梅和姚夫人道:「真是差點讓人搞不明白那到底是張嘴呢,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徐曼青的言下之意就是這張氏是個滿嘴噴糞的,那張嘴跟糞坑差不多了。

  聶書梅和姚夫人聽了,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鄰桌的幾位夫人有些更是憋不住,直接笑出了聲來。

  聶書梅回應道:「那是那是,都說什麼人說什麼話,狗嘴裡斷然吐不出象牙。」

  「這位夫人回去真得找人好好伺候伺候,別再頂著一肚子爛胃壞腸的出來了。」

  徐曼青笑著點了點頭:「有病就得治,萬萬不能諱疾忌醫不是?」

  「你、你這個沒教養的無知村婦……」

  張氏沒能把徐曼青氣得跳腳,反而被徐曼青和聶書梅的一唱一和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登時也忘了這是什麼場合,竟端起在家裡教訓妾室的派頭來想吆喝一陣。

  這時梁夫人迎了客過來,見這平日裡無事攪三分的張氏竟然又在那裡給自己惹事,便趕緊沉了個臉走過去。

  「這邊怎的這般熱鬧,連葉子牌都亮出來了啊?」

  梁夫人臉上笑容可掬,身子卻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張氏面前。

  聶書梅道:「我們不過是聽聞薛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集思廣益地給她出謀劃策罷了。」

  一旁看不慣張氏囂張跋扈的夫人們也紛紛應和,那張氏見這些人都幫著徐曼青顛倒黑白,連忙澄清道:「哪有的事,明明是這徐氏惡言相向……」

  至於這張氏是個怎樣的人,梁夫人心裡早就有了底,再加上方才她親眼看見這張氏氣急敗壞的,人家徐曼青可是面帶微笑一臉悠然,哪有半點欺負人的模樣?

  對張氏的惡人先告狀心知肚明,梁夫人不由在心中歎了口氣,又對張氏道:「項夫人這回是頭一次到我這來做客,倒是你都已經熟門熟路了,我這邊應酬賓客忙不過來,就勞煩薛夫人幫忙搭把手吧。」

  梁夫人三言兩語地就將張氏給扯了走,徐曼青見那瘟神一般的東西總算被帶離了,心下也是高興,便又跟身邊的夫人們閒聊起來。

  而那被梁夫人帶走的張氏原本還在鬱鬱不平,誰知還沒來得及多做抱怨便聽到門外的婆子報說張夫人孫氏到了。

  張氏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這孫氏正是她今天來這賞荷宴的目的所在。

  趕緊跟在梁夫人的身後迎了過去,孫氏跟梁夫人見禮之後便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張氏在後面是心急火燎的,但插不上嘴,只得暗自焦急。

  那年輕的孫氏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一看張氏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她心裡打的算盤。

  那孫氏用眼角的餘光在偌大的花廳裡掃了幾下,誰知視線正好和徐曼青的對上。

  孫氏愣了一下,當即驚訝地向梁夫人問道:「那、那莫非是項家嫂子?!」

  梁夫人見孫氏竟然認得初次赴宴的徐曼青,心下也覺得奇怪,但還是應了一句「正是」。

  孫氏匆匆跟梁夫人回了話,趕緊走到徐曼青跟前。

  「嫂子。」

  徐曼青站起回禮。

  其實自孫氏進了門來,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孫氏並非他人,而正是在自己的幫助下減肥成功,與那戶部尚書的小公子成了婚,如今已經是翰林編修夫人的姑娘。

  故人多時未見,孫氏難掩激動,拉著徐曼青的手說個沒完。

  一直充當孫氏跟屁蟲的張氏頓時傻了眼——這徐氏不是號稱頭回赴宴亮相嗎?怎麼會跟這等出身的高門嫡女有如此深的淵源,還一副熟絡得不行的樣子?!

  她這次接了帖子就是為了跟這戶部尚書最疼寵的么子的媳婦搭上話,好幫自己那好逸惡勞不事生產的夫君謀個出路。可誰知話還沒搭上,就發現這要討好的對象竟然跟那鄉野村婦是舊識?

  張氏頓時覺得一陣眼暈,立馬對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悔得腸子都青了。

  見徐曼青和孫氏相談甚歡,張氏思來想去的,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想要在這桌坐下。可誰知屁股還沒來得及沾上凳子,就被一身材圓胖的婦人哐嘰一下給擠開了。

  見那婦人占了這桌的最後一張八仙凳,張氏又氣不打一處來,尖聲嚷道:「你做什麼?這是我的位置!」

  那圓胖夫人笑瞇瞇地,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著實抱歉得很,這凳子沒上姓沒寫名的,怎麼就變成你的凳子了?」

  「這梁府裡的家具莫非還是你購置的不成?」

  那圓胖夫人便是跟徐曼青一樣是平民出身的糟糠妻,方才她在鄰桌看那張氏囂張跋扈的好生氣悶,後來見徐曼青兵不血刃地將了回去,心下正高興。誰知那張氏竟然又不要臉地跟著新來的孫氏一路,還想若無其事地跟孫氏同桌。

  反正她在這些所謂的高門貴婦眼裡怎麼都是粗鄙的,既然如此,那也別怪她這個粗鄙的人要跟你這下三濫的貨色搶位置了。

  見那圓胖夫人老神在在地拿著茶點吃,那張氏氣不打一處來剛想發飆,卻見被她擾了說話的孫氏十分不滿地斜睨了一眼過來,登時只得收了聲去,暫時在別的桌上坐下了。

  談話間陸續還有賓客到,徐曼青這次來除了要初次亮相之外,更得將在場的貴婦們認個遍,除了像張氏那樣的極品之外,若是能與其他的夫人處好關係的話,必定是要好好經營一番的。

  聶書梅自然知道徐曼青心中所想,趁著空檔在一旁細細地介紹著每個貴婦的出身及夫家,待眼光轉到最邊緣一桌靜靜坐著的一個年輕女子身上時,聶書梅便把原本就不大的音量又壓低了半分。

  「那女子,是振威副尉吳大人的夫人楊氏。」

  聽到「吳」這個姓氏,徐曼青心下一個咯登,隨即問道:「這莫不是殿前都指揮使吳大人家的兒媳婦?」
第106章 孔府千金

  聶書梅見徐曼青這麼快就把人給對上號了,又道:「梁夫人這次宴請的大多是五品以上官員的親眷,按理說這振威副尉只是從六品的官,怎麼也輪不到這楊氏來的。」

  「不過吳大人唯一的嫡子沒了,如今只得讓外室子認祖歸宗,且殿前都指揮使又是個得用的實職,怎麼說也會盡力扶植吳副尉。梁夫人大概也是看在這吳副尉在仕途上是個有盼頭的,便也下了帖子將楊氏給請來了。」

  徐曼青遠遠地打量了幾眼楊氏,雖說這的女子長相並不十分出挑,但也是個清秀的。不過看她坐得這麼邊,身邊甚至連個一起說話的人都沒有,只是自己在那低頭默默品茶,跟這滿室的熱鬧格格不入,端的透出一種落寞孤寂的氣場來。

  聶書梅嘆氣道:「這楊氏也是個命途多舛的,自十二歲那年元宵節遊燈會出了事之後名聲便掃地,也因為這次意外,她的婚事是一拖再拖。如今嫁進這樣的人家去,估計過得十分艱難。」

  「況且這次受邀來的五品以下的官員家眷很少,她跟其他夫人太熱絡了又難免顯得是在攀附,想找個差不離的卻又找不到,所以只能這樣不尷不尬地坐在外圍了。」

  徐曼青雖然明面上不好跟聶書梅說,但吳岳澤家裡那些盤根錯節的事她倒是懂得個七七八八。

  其實這楊氏婚後不受夫君的喜歡,最關鍵的一點是楊氏是吳先孟正房太太娘家那邊的人,還沒入門就已經有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在了。

  再加上吳岳澤對自己的心意……

  徐曼青搖了搖頭,剛想把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甩開,卻恰好跟楊氏的視線對上。

  楊氏雖然坐得遠,但也把方才這邊發生的事情聽了個大概,如今跟徐曼青對了眼,便友好地朝她笑了笑。

  徐曼青也趕緊報以微笑,看楊氏又把頭低下去了,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這個人的樣子,心下不由得大大地鬆了口氣——看來吳岳澤那傢伙沒神經大條到跟別人說他心裡有人的事情,也少給她立了一個女性敵人。

  想到這楊氏如今的不幸福,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因素摻雜在內,徐曼青雖然不聖母,但總歸是不好受。

  這古代女子沒有夫君的疼愛,有多舉步維艱,她是心知肚明的,在平常的小門小戶裡不得寵的正妻,尚且各種受氣,更何況是在那利益關係盤根錯節的吳府裡?

  況且吳岳澤在那吳府裡跟父親不合、與嫡母作對,還同正妻不對付……

  吳岳澤本是一個好男人,原本即使只是一個尋常捕頭,但在自己的小跨院裡也能有尋常人家的母慈子孝夫妻和睦,可如今得了這潑天的富貴,老天爺也十分公平地將那些溫暖給收走了。

  「嫂子?嫂子……」

  身邊的聶書梅見徐曼青難得地發了愣,便伸手推了她一下。

  徐曼青這才回過神來,可還沒等她說話,便見婆子又唱報說孔府九小姐親到。

  聶書梅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連身邊坐著的孫氏也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一下姿容。

  只聽聶書梅道:「這孔府九小姐的爹乃正三品的翰林學士承旨。孔大人德高望重官聲在外,乃是大齊的清流之首。」

  徐曼青一聽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連孫氏都這般不淡定,想來孫氏的夫君就是翰林院編修,如今自家夫君頂頭上司的嫡女出現,怎麼說也要好好寒暄一番才是。

  不過若說孫氏這般殷勤倒是正常,可聶書梅的反應明顯要比孫氏來得還要大些,難道這內裡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聶書梅笑著跟徐曼青咬耳朵道:「我與阿孔情同姐妹,而且聽爹說,阿孔日後十有八九會是我的嫂嫂!」

  徐曼青驚訝道:「你的意思是……定遠兄弟?」

  聶書梅點了點頭。

  徐曼青心下了然。

  難怪承宣使大人這次竟然捨得將聶定遠送上戰場,無非就是想趕緊給兒子攢點軍功好封個官位,這樣求娶孔府的嫡女就各種名正言順了。

  這聶大人也算是用心良苦,知道自己聶家三代把持冀州節度使這一要害官位,越發要小心揣度上意。若跟另外一個手握實權的武將世家聯姻,肯定會受到皇帝的頗多忌憚。翰林學士承旨乃翰林學士之首,掌制、誥、詔、令撰述主事,並無過多實權,但卻十分受文人敬仰,是個里程碑式的人物。

  與孔家的嫡女聯姻,既得了名聲,又不會被皇帝猜忌,日後聶家若是有子孫想要走文官一途,也能因姻親關係受孔家提攜,真可謂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徐曼青笑問道:「若沒猜錯,你爹是不是已經為定遠的婚事入宮請旨了?」

  像聶家這樣勢大的家族,聶定遠這樣的嫡長子要成婚明面上雖是全聽父母之命,但只要腦子不傻也知道就算聶大人盤算得再好,也得先問問皇帝的意思。

  這請旨美其名曰是賜婚,實則是讓皇帝發個准婚許可證。

  若皇帝真不樂意,隨便找個由頭讓老聶家換人就是。

  聽徐曼青一說,聶書梅驚訝道:「嫂子如何得知此事?」

  要知道這請旨賜婚一事,聶家上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內情的,這徐曼青一個深閨婦人竟然已經收到風聲了?

  徐曼青笑道:「又被我誆了吧?我瞎猜的。」

  聶書梅對徐曼青的睿智暗暗心驚,這哪裡像是鄉野裡出來的婦人?這項家嫂子看事情的眼力,得比多少男子還要精準!

  不過還沒等聶書梅有時間深究這事,孔小姐便已經在花廳中現身了,徐曼青便陪著聶書梅和孫氏一起湊過去寒暄。

  「好久不見,孔家姐姐安否?可想死妹妹我了。」

  那孔小姐比起聶書梅來略矮一些,身段瘦瘦的,頗有才女特有的那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見有熟人過來,孔小姐也不好意思再像方才入門時候那樣用團扇半遮面。只見她眼神閃爍了一下,猶豫了片刻才將扇子放了下來。

  徐曼青一看,這才算是明白這孔小姐怎麼這般扭捏。因為待那團扇放下之後,徐曼青才發現那孔小姐的鼻翼兩邊長滿了痤瘡,即現代人常說的青春痘。

  想來這些待嫁少女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正是身體發育激素失衡的時候,長痤瘡啥的是最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可這孔小姐臉上的問題明顯要嚴重一些,除了白頭粉刺之外,臉頰那片還惡化成了紅色丘疹,下頜局部還在丘疹的基礎上形成了一兩顆米粒大小的膿包。

  估計那孔小姐平日不知該如何護理,這次應邀赴宴又怕自己這張臉被人嫌棄,便又糊上了厚厚的一層妝粉。

  可惜妝粉不僅蓋不住這種比較嚴重的皮膚問題,還有可能會讓情況惡化。

  那孔小姐將團扇放下之時明顯看到身邊圍著的幾個人神色一愣,又見身邊的女子,特別是徐曼青這般花容月貌無可挑剔,神色更是羞赧得厲害,話還沒說兩句就又把團扇遮回了臉上去,好端端的一個小姑娘被這皮膚問題給弄得畏畏縮縮的全然沒有自信了。

  聶書梅怎能不知這好姐妹的心情,便趕緊將人給扯到了桌上,言談間扯的都是些有的沒的,就差沒把說學逗唱的功夫都整出來逗孔小姐開心了。

  孔小姐聽聶書梅說徐曼青是聶定遠結拜大哥的妻子,言談間也明顯要比之前親熱了不少。

  看來這孔小姐也清楚自己以後的夫婿將是何人,跟夫婿交好的人的妻子搞好關係,顯然是重中之重。

  在徐曼青看來,這孔小姐是個好的。雖然臉上皮膚是有些毛病,說話間也帶有點文人的書卷氣,但身段和五官生得還算可以。

  只是那聶定遠的個性很是跳脫,整個人跟混世魔王有得一拼。他若是個好掌控的,當初就不會死乞白賴地纏著秦遠征將他調到最危險的前鋒營去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男女相看能否成功,這第一印象十分重要。而大齊的禮法又不允許未婚男女在婚前多做接觸,這孔小姐再宜家宜室知書達理也不可能看一眼就能看出來。於是這第一印象最關鍵的就是外貌長相。

  聶定遠明顯就是個不服家裡管教的,如今聶大人一廂情願地給自家兒子找了一門百裡挑一的好親事,可聶定遠買不買這個帳可就難說了。

  到時候若聶定遠真心不喜,為了拒婚又整出什麼么蛾子來那可如何是好?

  徐曼青心中有種隱隱的憂慮,但她畢竟身為外人,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便只得任這種擔憂嚥到肚子裡去。

  孔小姐來了沒多時,這宴席便開了,一干丫環婆子進來重新收拾布置了檯面,精美的菜肴便陸陸續續地呈了上來。做東的梁夫人又是致辭又是敬酒的,徐曼青也只得趕緊打起精神來應付。

  待到酒足飯飽歇息了一陣,眾人才終於移步梁府的後花園賞荷。

  遇到這種性質的聚會,少不了會有所謂的賽詩會,這詩會簡直就是為孔小姐這種出身書香門第的才女千金辦的。

  只見孔小姐出口成章,沒兩下就博得了滿堂彩,徐曼青這才在孔小姐的眼裡看到了屬於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應有的朝氣和自信。

  可這文縐縐的孔小姐,真的能鎮住那野馬一般的聶定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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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一個好漢三個幫

  可惜還沒等徐曼青閒下來多久,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張氏見徐曼青在這舞文弄墨的賽詩會上突然變得跟鋸嘴葫蘆似的一聲不吭,心下便覺著這徐氏也不過是嘴皮子油滑,光會說些場面話矇騙其他貴婦罷了。如今這粗鄙不堪的村婦到了這種需要見真章的場合,自然只能心虛得躲到孔家才女和聶家小姐身後尋求庇護了。

  又想到那孫氏偏是不長眼睛,看不清徐氏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真相,若是不能將孫氏從徐氏身邊扯過來,她連靠近都靠近不了,就更別說是跟她套近乎了。

  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讓那徐氏原形畢露,這樣一來她也能找個機會在孫氏面前露上一手,拉回些好感值不是?

  於是在眾人紛紛為孔小姐的文采鼓掌稱好的時候,張氏又十分不合時宜地搶了東家梁夫人的話頭。

  「孔小姐的文采早已譽滿京華,只是今個兒也得給新到的夫人一些表現的機會不是?」

  張氏話頭直指徐曼青,甚至為了不給聶書梅頂替的機會,便指名道姓地道:「這良辰美景風光正好,不如讓項夫人也賦詩一首,好讓大伙兒見識見識她的文采不是?」

  張氏說完這番話滿場寂靜,如今因為張氏的「功勞」,在場的人大多都知道徐曼青的出身了。如今張氏唱這一齣,無外乎就是要當眾給徐曼青不痛快。眾人已經能預想到待會徐曼青做不出詩來,滿臉羞愧欲死的模樣了,登時無數憐憫的眼神投射到徐曼青身上——沒事招惹到張氏這種窮追猛打的瘟神,也真是夠倒霉的。

  徐曼青既然來得這賞荷宴,又怎麼可能不提前備上幾把刷子?其實早在幾天前,徐曼青便已經未雨綢繆,讓徐奮幫她寫了幾首詠荷的酸詩。

  雖說她確實是隨便能把「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經典名句倒背如流地說出來,可誰又懂得這個時空裡是不是早就有人寫出過這樣的名句來了?別到時候賣弄不成,反而鬧得個剽竊盜用的名聲來,那還不如一開始就誠實地說自己不懂作詩這門道呢。

  而徐曼青也深知在大齊,像她這種出身的女子就算後天惡補,也不可能賽得過從小在書香筆墨裡浸染出來的千金小姐,若是弄出來的詩太好了,反而會將其他才女壓了一頭,惹來嫉恨也著實沒有必要。

  所以,像徐奮這樣的童生寫出來的詩是最和時宜的,首先這原創性毋庸置疑,其次讓徐奮隨便應對而出的詩文采應該不會特別高,硬說成是她當場想出來的倒也說得過去。

  見張氏一臉虎視眈眈的模樣,徐曼青只覺得好笑。既然別人都這般出力想要充當墊腳石給自己小出一把風頭,她又何樂而不為?

  不過徐曼青還是故作為難之姿,露出一副不敢在眾人面前獻醜的躊躇模樣來,看得張氏是渾身舒暢,只差沒用鼻孔哼哼兩聲出來了。

  一旁的聶書梅等人無一不對那張氏冷眼相對,氣氛很是僵持,就在梁夫人看不過眼想要開聲打圓場的時候,只見徐曼青輕搖團扇往荷花池邊走了兩步。

  「看這滿池芙蕖開得正豔,雖說有在眾位面前班門弄斧之嫌,但既然這位夫人盛清邀請,那也請諸位不要嫌棄,容我獻醜了。」

  見徐曼青要「應戰」,聶書梅多少有些擔心,秀氣的眉關因此而微微蹙著,反倒是極愛風雅的孔小姐一臉興致盎然的模樣,極想聽聽徐曼青能做出怎樣的詠荷詩來。

  只聽徐曼青緩緩輕吟道:「荷花宮樣美人妝,荷葉臨風翠做裳。昨夜夜涼涼似水,羨蕖宛在水中央。」

  眾人一聽,登時愣了一下。

  這詩用詞簡練卻十分工整,難得的是意境極好,以徐曼青這樣出身的女子來說,能做出這樣的詩來實屬難得。

  孔小姐第一個稱了好,既然這孔小姐在眾貴婦千金中隱隱有文客之領銜的地位,其他胸中筆墨沒有她好的人便只有隨聲應和的份了。

  這張氏給徐曼青挖坑不成卻被反將了一軍,臉上頓時一陣青紅皂白地十分精彩。

  梁夫人看向徐曼青的眼神盡是欣賞,若換做別人被人這般三番五次地穿小鞋,早就按捺不住要發難了。再說這張氏夫家的官銜也沒比項望山的高,且還是個沒有實職的文散官,而徐曼青多番忍讓不說,還極有風度地化解了尷尬,實在難得。

  招呼著眾人往池心亭走,眾貴婦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行,只有那張氏無人問津,堪堪地落在了最後邊。

  張氏不甘心灰溜溜地走在最後,便咬了牙疾行幾步超過了徐曼青一行人。

  那聶書梅見張氏這般模樣,心中更是鬱憤,便也加快兩步尾隨上去,之後趁人不注意,十分「不小心」地踩了張氏的鞋跟一下。

  那張氏本就是在臨水小橋上行走,那小橋為了方便泛舟採荷,故而沒有圍欄。

  張氏被聶書梅這般一踩,重心不穩,哐噹一下就給翻到了水裡去,頓時激起一大灘水花來。

  「哎呀不好,有人落水啦!」

  眾人被這大動靜吸引了注意力,紛紛回過頭來。

  只見張氏在水裡撲騰著,忽上忽下地大喊救命,梁夫人身邊的婆子趕緊跳了下去將張氏穩住。

  待那幾個救人的婆子下了水後,眾人才發現這池塘的水並不深,根本就淹不過張氏的脖子。只是那張氏忽然落水被嚇壞了,情急之下亂蹬亂踩,根本就沒發現這池塘可以立住腳,生生地灌了一肚子的池水進去,被撈上來的時候還被嗆得上氣不接下氣。

  如今那張氏滿身泥濘,臉上的妝早就被湖水泡花了,披頭散髮地倒在地上吐水,模樣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眾人見著張氏這般模樣皆竊笑連連,特別是聶書梅那丫頭,就差沒樂得哼小曲兒了,那幸災樂禍的表情跟她嫡親大哥簡直如出一轍。

  只聽張氏回過魂來之後就在那大吵大嚷說有人在背後推她,還讓梁夫人一定要把那想要害人性命的人給揪出來繩之以法。

  可惜聶書梅做事乾淨俐落讓人抓不到把柄,除了徐曼青和孔小姐之外根本沒人注意到這種小細節,多數人都是聽到聲響之後才回過頭來,那時候的張氏已經在水裡各種撲騰了。

  見那張氏失了理智,梁夫人皺了眉道:「趕緊將趙夫人送下去更衣歇息。」

  那「罪魁禍首」聶書梅見張氏被兩婆子扶走,不禁斥了一聲道:「這水塘子這麼淺,根本淹不死人,這張氏還真是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孔小姐雖說做不出聶書梅這樣出格的舉動,但卻也覺得那張氏煩人得厲害,是該受點教訓,臉上也帶著些許快意的笑。

  徐曼青趕緊扯了聶書梅一把,讓她別再繼續火上澆油了。待這段小插曲過去之後,一行人又有說有笑地到池心亭賞荷納涼去。

  沒了張氏這隻煩人的蒼蠅,餘下來的時間十分好過。就是在賞荷結束之後梁夫人又給安排了戲班子唱戲,徐曼青聽得那些戲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真心表示沒有欣賞國粹的藝術細胞,若不是掐大腿強撐著,差點沒給睡過去了。

  待好不容易熬到收宴的時辰,梁夫人這才將賓客陸續送走。梁府的下人受命在二門處備了許多剛採摘下來的新鮮荷花,若是有人喜歡可隨意取要。

  徐曼青向來愛荷,便和聶書梅一起拿了一大捧荷花後,剛要跟梁夫人告辭離去。

  誰知那剛將幾位客人送走的梁夫人從大門處回了來,見了相伴而行的兩人,一臉神秘地當著徐曼青的面將聶書梅扯過一邊去咬耳朵。

  聶書梅一邊聽著一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徐曼青又見兩人說話間視線一直往自己這邊瞟,心下也是好奇,但著實是想不出兩人到底在嘀咕些什麼。

  片刻之後聶書梅過了來,笑盈盈地跟徐曼青福身行禮道:「嫂子莫怪,書梅要先行一步了。」說罷還朝徐曼青眨了眨眼睛,模樣很是俏皮。

  徐曼青詫異道:「妹妹怎麼就要走了?方才不是說好咱們一起……」

  可惜話還沒說完,聶書梅就已經上了肩輿,指揮著抬人的婆子吭哧吭哧地走了,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徐曼青一頭霧水地摸不著腦袋,只得也跟在後邊上了肩輿。

  那肩輿走到了前院的花廳前便停了下來,梁夫人先行下了來,神秘兮兮地招呼徐曼青道:「你看這是誰來接你了?」

  徐曼青抬眼一看,果然見到身著公服的項望山正端坐在花廳,見梁夫人來了,這才放下手中的杯盞起身行禮。

  梁夫人笑道:「項將軍果然如傳聞裡說的那般英姿煞爽,堪稱當世豪傑。」

  項望山拱手道:「夫人謬贊。」

  徐曼青心中驚喜,站在一旁看著項望山與梁夫人寒暄,想到今日應在安郊軍營統兵的男人之所以會出現在這梁府裡,十有八九就是擔心她第一次出席這種貴婦雲集的場合被人欺負了去,特地告假從軍營裡趕到來梁府來接她,也好給她撐起場面。

  徐曼青心中甜蜜,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幾分。

  跟梁夫人告辭後,徐曼青才算是上了轎子。

  「夫君你……」

  徐曼青見大門外只備了一頂轎子,不禁掀開轎簾問了項望山一句。

  項望山似與她心有靈犀一般,還未等她說完話,便說:「我是騎馬回來的,腳程比轎夫快,你們先走便是。」

  果然,待徐曼青回到家中的時候,項望山已經先她一步到了。

  看徐曼青捧著一手荷花從軟轎裡出了來,那盛裝麗容的模樣配上盛開的芙蕖,竟比平常更要嬌美上三分。

  項望山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只覺得在軍營中待的數日一天比一天過得煎熬。

  如今終於見得徐曼青,項望山毫不掩飾地用熾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自家媳婦,看得徐曼青的臉又不自主地燒了起來。
第108章 嘴邊肉

  沒兩下,項望山就將徐曼青給扯到了內室去。

  如今身邊沒有了僕婦下人,就只得他們夫妻二人,徐曼青又感覺到從項望山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某種激素氣味的氣場,登時手足無措,哪裡還有半分之前在梁府裡遊刃有餘的模樣。

  見項望山也沉默不語,還是那般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徐曼青咬了咬下唇,低眉順目地道了一句:「夫君,我去把荷花插起來……」

  可誰知話還未說完,徐曼青便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待回過神來,她已經被項望山弄到了床榻上,手中的那捧荷花也隨之散落四周。

  如今徐曼青青絲散亂、面泛桃花,身邊又散落著數支怒放的芙蕖,卻更將人襯得比花還嬌豔。

  項望山從來不知,這世上竟然也會有這樣一個人能讓他如此牽腸掛肚。

  在那安郊軍營中,就連平日裡他最喜的兵書也半個字看不進去,一想到自家嬌妻今日要去那梁府赴宴便坐臥不安,雖心裡十分相信自家媳婦的聰慧機敏,但思緒上卻還是擔著憂著,生怕她在梁府中受一點點委屈。

  這廂他無心公事,索性跟上峰告了兩個時辰的急假,匆匆從安郊往城裡趕。

  可待他來到梁府,自家嬌妻卻還未出現。在花廳等候之時,心中多少有些挫敗。

  想他項望山之前在前鋒營中還不過是一介寸功未立的平頭小兵之時,所受的待遇哪能與現在安郊軍營裡的將軍大帳相比?那時的他身宿苦寒飲食粗糙,日裡征戰夜裡提防,苦累不可一言以蔽之,但饒就是如此,他也能心無旁騖,天塌下來全當被蓋。後來隨著戰事吃緊,又遇上馮嗣侗黨羽內亂,一番處理下來只覺得時日過得飛快,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兩年就已經這般過去了。

  項望山初到安郊軍營時只覺得心中空落,本以為是那華屋美宅、精細飲食亂了自己的心智,怕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為此他還自省了數日。可鬧到最後才算發現,他心中惦記的根本就不是那些所謂的錦衣玉食,腦中出現的,盡是眼前這個嬌俏可人的女子。

  憶起史書上說的大周聖祖武帝為復河山,命眾將士將家中所有金石器皿盡數上繳,只說這些東西會讓人墮於安逸,扯住了前進的腳步。若想圖得霸業,必得苦筋骨磨心智,遂將那些迷惑人心的器物都給砸了個粉碎。

  當年的武帝憑著破釜沉舟的一戰鑄就了後來的宏圖霸業,項望山一直以武帝為榜樣,以至於在前鋒營中受盡艱辛磨難,甚至幾次險些馬革裹屍也不以為然。可誰知今日他項望山依舊還是項望山,心底卻莫名地被除了建功立業之外的情感占了去,滿心滿眼想著的,都是家中那嬌俏媳婦的一顰一笑……

  對於一個向來嚴於自律的軍人來說,讓他拋下應為之公事翹班回來只為見她一面已是破天荒的難得。多日不見自己的小妻子本已思念甚篤,誰知在梁府見了她第一眼,又見平日裡向來樸素的媳婦雲鬢鳳釵、貴氣悠然,讓他原本就不淡定的心又更蠢動了一些。

  若不是有外人在場,他真恨不得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裡狠狠搓揉一番,直把她融進自己的骨血裡去才好。

  好不容易夫妻二人終於能夠獨處,誰知那小女子雖滿臉紅雲,但卻又要藉著插花的由頭避開自己。

  項望山心下多少有些懊惱,只覺得他如今被這小女子擾亂了心神,但自家媳婦卻還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若論起聰慧,項望山並不覺得身為女子的徐曼青會比自己差上多少,而越是認識到這個事實,他心中的不安定感就更甚。

  他不僅僅想要與這女人做到尋常夫妻那樣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如今的他變得貪婪,他還想將這女人的身和心全都攏絡到自己這邊,讓她也同樣為他思念盈懷、牽腸掛肚。

  徐曼青被項望山放倒在床上,又見這男人看著自己的眼神絲毫不做掩飾,就像隻盯上了獵物的狼,哪裡還由得她再像之前那般逃脫。

  雖然那所謂的心理建設還是沒能成功告罄,可如今這男人顯然已經不想再留給她喘息的時間了。

  在這種時代,這樣貼心溫柔的男人實屬難得,經過前些時日的相處,徐曼青已經沒了之前的不安和抗拒。幽幽看了項望山一眼,她索性不再扭捏,放軟了身子閉起眼來,等待男人的采摘。

  項望山見自家媳婦在自己身下軟了下來,閉起雙眼的臉頰殷紅遍布,正由內而外地泛濫出無邊的春意。但那不斷微微顫動的眼瞼卻透露出她此刻內心的波動。

  項望山的呼吸變得越發沉重,渾身的血液似都往下身的某處湧去,身體被勃發的欲望激得熱脹到不可思議,連他都不禁覺得這樣失去自控力的自己陌生得有點令人害怕。

  不用任何人的教導和引領,雄性生物天生就具備征服雌性的本能。

  項望山俯下[ 來,擒住徐曼青的粉唇,在其上輾轉了數下,便用舌撬開了貝齒,深入腹地掠奪起內裡的蜜津來。

  被項望山這般狂肆地吻住,徐曼青微微驚呼了一聲,男人得了空子便更進一步,險些將她的呼吸都奪了去。

  在怔忪間,徐曼青身上的大袖上裝已被解開,露出裡面粉色繡蓮的抹胸和祥雲圍腹來。

  「夫君,你……」

  徐曼青言語間,那抹胸已被項望山下扯,雖未解開,但卻直接與圍腹糾在了腰腹上,兩只玉團沒了束縛,噌地彈了出來。

  「啊!」

  如今這天色尚亮,屋裡即使不掌燈也能將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黑暗作為遮羞布,徐曼青羞臊得厲害,下意識地用手去擋住赤裸的胸脯。

  誰知手腕下一刻便被項望山掰摁到了兩邊,胸前沒了東西遮擋,涼颼颼的怪異得厲害,但身體卻禁不住一陣陣地發燙,徐曼青只得撇過頭去,根本不敢看男人的眼。

  項望山見徐曼青「放棄」了抵抗,索性鬆開了按著她手腕的手,兩隻帶著厚繭的大掌捧住了豐盈的玉團,將臉埋進了柔軟雪白的溝壑之中。

  徐曼青心如鼓擂,又感到項望山不安分的手一路下探,伸進了裙擺之中,一下下地撫著她光滑的大腿。

  徐曼青只覺得身上的力氣全都被這些親吻和撫弄給牽扯去了,身上像是化成了一團春水軟綿綿的沒了骨架。

  項望山的鼻尖在她的雙峰間搔刮著,男人有些過於激動的吻讓她原本白璧無瑕的前胸落下了各種紅斑。這種行徑弄得她有些許疼痛,但卻創造出一種陌生的酥麻快意。

  項望山在她腿上撫弄了數下,便想要將她的膝蓋掰開。

  徐曼青雖然早已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但畢竟是她兩輩子來的頭一遭,心下不由得一緊,身體又僵了起來。

  不過再僵也罷,她的力氣跟項望山的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沒兩下,那齊腰襦裙便被翻了起來,腰上掛著的玉環綬發出一陣清脆的響動,白玉般修長的腿展露在男人的視線下,端的應了「春色無邊」這四個字的景兒。

  感覺到項望山的手解開了褻褲的綁帶,徐曼青憋著氣等著那最後的屏障被這男人扯下,誰知下一秒,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接著便是紅兒怯怯的聲音從外透了進來。

  「老爺,杜二讓我來帶話,說時辰到了,該往回趕了……」

  項望山一愣,這才想起他好不容易才告得的急假只有堪堪的兩個時辰,如今雖然箭在弦上,卻因為要趕緊回營,萬萬發不得了。

  項望山悶哼了一聲,挫敗地趴在徐曼青身上,渾身汗濕夾背,氣喘得厲害。

  徐曼青原本也是情動,如今被這一打斷,雖然身上依舊酥軟得厲害,但理智還是回來了一些。

  「夫君,如今你是新官上任,千萬別為了這……呃,誤了正事終歸是不好……」

  徐曼青輕推了項望山一把,誰知這牛高馬大的項望山如今卻像一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抱著徐曼青緊緊的不肯撒手。

  徐曼青好笑地拍了拍項望山的後背,雖然說這種話難免有些害臊,但為了安撫項望山,最終也還是說出口了。

  「夫君莫惱,我不是一直都在家裡等你麼……」

  項望山略抬起頭,見徐曼青面若桃李,言談舉止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種淡淡的疏離,心中也是高興。

  既然徐曼青這次已經點了頭,下次也斷然沒有再拒絕的道理,想到來日方長,項望山便咬了咬牙強自將胸中的欲火壓下,起身整理衣冠了。

  項望山下床之後,徐曼青也趕緊從床榻上爬起來收拾凌亂的衣裙,低頭看到有幾朵被兩人意亂情迷之時碾壞了的荷花,連床被都染上了花瓣的汁液和清香,登時只覺得他倆這種白日宣淫的行徑實在是無顏見人,而方才紅兒在外邊敲門,估計多少也聽到了內裡的曖昧響動……

  這種事被外人撞見,徐曼青真是連晚膳都不想出去用了。

  待項望山整理好到了前廳,紅兒抬眼看了徐曼青一下,便見自家夫人眉目含春雙唇泛紅,不用說都知道方才寢室裡發生了什麼。

  紅兒哪敢再看,趕緊跟在徐曼青身後將項望山送出了門去。

  大門外,杜二已經牽好馬在外邊候著了,見項望山出來,便要將手中的韁繩遞過去。

  誰知項望山忽然回頭,湊近徐曼青耳邊低聲說了一句「等我回來」,這才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徐曼青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又想到之前二人在房中的對話,心下除了羞赧之外,卻也隱隱地生出一種既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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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聶定遠的婚事

  項望山這一走又是一連好幾天,這回見不著那男人,徐曼青還真開始有點牽腸掛肚的感覺了。想起賞荷宴之前項望山去安郊軍營輪值一事還讓她各種慶幸,如今這風水也轉得太快了一些,誰能料到不過是短短數日,她的心境就會發生如此重大的轉變?

  將手中記帳的筆放下,徐曼青歎了口氣,看來項望山這招和平演變用得很成功,她十有八九已經陷進這溫柔的泥潭裡了。

  時間不快不慢地流動著,待到項望山能放職回府的那日,徐曼青雖多少還有些忐忑,但也還是早早地焚香沐浴,只想說既然要成真正的夫妻,這第一次怎麼也得給彼此留下個好的回憶才是。

  誰知徐曼青等了半天,到暮色漸晚,下人三番四次地詢問是否要上晚膳了,徐曼青怕再等下去會餓著項寡婦,這才趕緊讓人傳膳。

  項寡婦原本也跟徐曼青一起等著項望山回來用膳,可都到這時辰了還不見人歸,心下難免著急,便扯著徐曼青問道:「不會是軍營裡出了什麼事吧?」

  徐曼青心下也有些擔憂,但想著若是軍營裡出事,項望山怎麼說也會讓杜二回來傳個話,如今沒有消息過來應該只是被一些瑣事給絆住了而已。

  好言安慰了一通,徐曼青當著項寡婦的面差人到安郊軍營那邊打聽打聽情況,項寡婦覺得徐曼青說得有理,用了晚膳之後便回屋歇著去了。

  可徐曼青等到亥時一刻都沒見項望山的人影,派出去打聽的人也沒回來,徐曼青開始覺著坐如針氈,後來索性站起身來在花廳裡來回踱步。

  「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

  徐曼青難得地心慌起來。之前在尉遲恭口中聽說項望山被列入失蹤名單的時候,她雖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那不過是對自己的生活突然因為項望山的失蹤而處於一個未知狀態的無力感,卻算不上是真正在擔心「項望山」這個人。

  可如今這男人已經慢慢滲透到她的生命中,出現得很意外,為人穩重聰明,作風十分霸道,但也處處都有小意溫柔。

  有這樣的男人在身邊,徐曼青終於覺得活在這封建大齊沒有那麼累了。項望山的肩膀很結實,應該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可以讓她依靠。

  但她真的害怕命運再跟她開一次玩笑。

  正如她上一輩子開開心心地要跟那檢察官男友為了結婚去看房,可沒過幾天就被這男人的前女友所害,命喪車輪之下。

  如今她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打算接受項望山這個男人,難道老天爺就看不得她好過,非要在這種節骨眼上整出點么蛾子來麼?

  徐曼青胡思亂想的越想越悲觀,就在這時,去安郊軍營打聽消息的下人回報,說跟軍營的哨衛核實過了,項望山帶著杜二早在申時初刻就放職離了營,但至於去了哪兒就不清楚了。

  徐曼青心下難免一個咯登,但如今這周圍一無戰事二無內亂,歌舞升平得很,好端端的兩個大男人而且還是軍人能出什麼事?

  冷靜下來理了理頭緒——如果不是項望山本人出事,那難道是他身邊的人?

  徐曼青立刻吩咐道:「趕緊拿著我的帖子去承宣使府一趟,就說是我要遞給聶小姐的,然後趕緊打聽一下老爺在不在承宣使府裡。」

  下人領命,趕緊拿著府上的拜帖出了門去。

  誰知人還沒走多遠,大門處便起了一陣喧囂。

  還沒等徐曼青走出去看情況,便見那送信的下人屁滾尿流地跑了回來。

  「回稟夫人,老爺、老爺回來了……」

  徐曼青趕緊迎出門去,便見項望山和杜二合力抬著一個人進了門來。

  項望山臉色凝重,進門便立刻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和傷藥。

  徐曼青上前一看,這項望山和杜二架著的哪會是別人,分明就是那混世魔王聶定遠。

  「夫君……」

  見項望山使了一個眼色,徐曼青便立刻心有靈犀地閉嘴不談,轉身讓紅兒去客房裡收拾打點一下,好將聶定遠安頓下去。

  看杜二和一干下人架著聶定遠到了客房去,項望山歎了口氣,連跟嬌妻溫存的心思都沒有了,眉關都緊鎖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徐曼青跟著項望山入了內室,剛想湊近過去伺候他更衣,便聞到他身上有一股酒臭酸騷味兒。

  項望山將徐曼青推離了一些,道:「你莫碰我,方才定遠喝多了吐我身上了。」

  徐曼青不依,還是執意湊過去伺候。

  項望山見妻子如此溫柔可人,心中鬱結稍解。

  等打理好一身髒污,項望山沐浴出來,見徐曼青早就準備好了擦拭的布巾在一旁候著了。

  徐曼青一邊輕柔地給項望山打理著頭髮,一邊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項望山歎氣道:「今日太后的懿旨下到承宣使府裡了,給定遠指了孔家嫡出的九小姐……」

  徐曼青道:「我之前在賞荷宴上就聽了聶小妹這般說,想不到聶家老爺動作這麼快,才沒幾天懿旨就下來了。」

  「定遠是個心高氣傲的,最不耐的就是被家裡人擺布。」

  「想當初聶家老爺也不過是想讓他在後路軍中待著占軍功,他便偏要削尖腦袋往前鋒營鑽。」

  「試想這樣一個連命都不在乎的男人,又如何能強迫他娶一個他不中意的女子?」

  徐曼青早就料到聶定遠那邊會有反彈,但卻沒料到會如此激烈,便也問道:「我在梁府上見過孔家九小姐,這人品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定遠怎的就認定他不會喜歡孔小姐?難不成之前他們曾經相看過?」

  項望山道:「定遠倒是沒見過那孔小姐,只是坊間有傳聞說這孔九小姐雖然知書達理,但卻生得一臉爛瘡,有些嘴欠的背地裡都叫那孔九小姐做孔九麻子。」

  「定遠一聽,就說自己寧願抗旨求死也不願跟那臉上流膿的女子同臥一榻。」

  徐曼青驚訝道:「他還真要抗旨不成?」

  抗旨不尊豈同兒戲?若是上頭追究下來,只罰聶定遠一個都還是輕的,到時候連累到聶家宗族便罪過大了。

  「原本聶老爺還以為他只是嘴上喊喊罷了不會真幹,誰知道聶定遠還真給宮裡遞了牌子,說這次就算被活活杖斃也要退了這門婚事。」

  徐曼青思忖了片刻,道:「其實這定遠哪是真心不喜孔小姐?在我看來,他應該不是一個貪慕外表的男子。」

  「如今他這般作為,歸根結底還是反感他家人對他的諸多操控罷了。可憐那孔小姐被無辜牽連,倒成了他發作的靶子。」

  項望山道:「虧你能看得出事情的根本。」

  「我今日才剛放職,聶家的家僕就在營外等我,說是尊了聶家小妹的意思來,求我趕緊到承宣使府救他大哥一命。」

  「待我去到時,聶老爺已經動了家法,定遠身上一塊好肉也無。」

  「聶老爺這次是下了狠手,說是與其讓定遠到宮裡悔婚,還不如今天就把他活活打死,就當是沒生過這個兒子。」

  「我好說歹說才讓聶老爺停了手中的鞭子。聶老爺也算是信得過我,勉強同意讓我帶定遠過來好生勸說。」

  「如今他們兩父子是針尖對麥芒,放在一起遲早出事,這段時日還不如讓他待在我這。」

  項望山轉身,拉著徐曼青的手道:「雖說最後定遠就算是被強押著也會拜了這個堂,但這樣一來不僅是聶家,就連孔府那邊也下不來台,好好的喜事就要變仇口了。」

  徐曼青替項望山理好了髮,便也順勢坐在項望山身邊。

  「所以夫君就陪著定遠兄弟到酒肆裡喝酒,誰知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定遠兄弟就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只是一味酗酒,才弄成了現下這副樣子。」

  項望山道:「雖然定遠平日裡都聽我的,但在某些事情上卻比驢還倔,別說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如今這架勢真是要豁出命去撞個頭破血流了。」

  徐曼青自然知道事態嚴重。

  且不說聶定遠若是悔婚必會遭到重罰仕途盡毀,得罪以孔承旨為首的一干清流,連累聶家上下受罪,於私而論,如今聶定遠和項望山都是秦遠征苦心栽培出來的左膀右臂,若聶定遠栽在這件事情上,餘下項望山一個,難免獨木難支。

  常言道唇亡齒寒,這件事原本跟項望山這個外人八竿子打不著干係,但若是深究起裡頭的門門道道,文章可大了去了。

  徐曼青無奈道:「說到底,不也還是你們這些大男人自尊心作祟?好好的一樁婚事,非要鬧得雞飛狗跳天無寧日不可。」

  項望山苦笑道:「這不也還得怪娘子你。」

  「我?」徐曼青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怎麼又賴到我頭上來了?」

  項望山道:「方才定遠醉酒時便說了有多羨慕我能娶到你這樣的如花美眷,雖然我只是布衣出身,但卻可以靠著自己的一雙手打下一片家業,贏得眾人的尊重,而他就算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到頭來也還是難以逃脫別人說他靠著祖蔭封得這四品大將軍的閒話。」

  「如今連這婚事也讓他這般憋屈,非要娶個什麼孔九麻子回來日夜相對。便說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徐曼青聽言忍不住翻白眼道:「這定遠兄弟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若讓他像我爹那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日在地裡刨食,我看他還能有多餘的氣力說出這樣的話來。」

  項望山搖頭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今釜底抽薪之策,還是得讓他自己點頭答應這門親事才行。」

  可這事情又如何是輕易便能做到的?
第110章 禮物

  徐曼青笑道:「說到底,這談婚論嫁畢竟是內宅之事,又牽扯到孔九小姐,夫君就算再使勁,那也只是蠟燭一頭燒,怕是難有立竿見影之效。」

  項望山聽出了徐曼青話裡的門道,驚訝道:「難道此事你還有什麼妙招不成?」

  徐曼青道:「妙招不敢說,也不能保證百分百地克敵制勝。只不過如今是多努力半分就能多贏得半分轉機,何樂而不為?」

  項望山道:「願聞其詳。」

  徐曼青莞爾,湊到項望山耳邊低聲耳語了一陣。

  「夫君只需這般……」

  「那般……」

  項望山越聽越覺得此事可行,原本還煩亂不堪的心緒頓時由陰轉晴。

  若說他這樣的漢子,在戰場上自然能以一敵百、無往不利,但換做處理這些內宅繁瑣之事,又不是打打殺殺就能擺平的。正如徐曼青所說的,這事不僅事關聶定遠,還與孔九小姐有莫大的牽連,只有雙管齊下才能圓滿。聶定遠這邊他雖有能說上話的餘地,但孔九小姐那邊就非徐曼青出馬不可了。

  項望山看著徐曼青,不禁伸手將她的手握住。

  「像你這樣的賢妻,就是拿十個百個千金小姐與我,我也是不願換的。」

  徐曼青忍不住吐槽道:「可惜你剛得勝還朝便發現婆婆已經自作主張地把我抬進門了,就是真有十個百個千金小姐,如今也輪不上你了。」

  項望山見徐曼青與他說話越發輕鬆自然,現今還敢這樣調侃自己,顯然就是不再把他當外人了。

  項望山心中一熱,又想起幾日前那場未畢的情慾,手上略一使勁,就把徐曼青拽到了自己懷中。

  坐在男人的腿上,徐曼青略有些不習慣,但因已下了決心,倒也沒有像往常那般掙動,只是軟綿綿地靠在項望山胸前,端的是柔美乖巧。

  項望山心中大喜,用手指捏起徐曼青的下巴,讓那低眉順目的小女子與自己眉眼對視。

  「你這可是願意了?」

  徐曼青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也不知道是誰在上一次就已經斬釘截鐵地說讓她等他回來,如今本應該是心照不宣的時候,他反倒又假正經地問了起來,非要親耳從她口中聽到「願意」二字。

  徐曼青有些氣惱,扭頭便說「不願」。

  項望山哪能不知她是在口是心非,登時發出低沉的笑聲,胸膛隨著笑聲一震一震的,莫名地十分性感。

  兩人的距離越發貼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氣息拂過臉頰的觸感。

  眼看就要雙唇相接,誰知那敲門聲又十分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被三番兩次打斷「好事」的項望山如今耐性全無,隨即立刻氣急敗壞地大吼道:「又有什麼事?!」

  難得見項望山這般氣惱,屋外傳來小翠哆哆嗦嗦的聲音。

  「回稟老、老爺,聶大人方才酒醒了在大發酒瘋,現在吵著鬧著要去,去宮裡見皇上……」

  「混帳!」

  饒就是最好的兄弟,在這種時候給他攪局,也不可輕饒。

  可就算要收拾聶定遠,也得等他徹底酒醒之後,如今除了他親自出馬去將那小子按下來之外,其他下人哪裡敢碰身為諸衛大將軍的聶定遠的一根寒毛?

  徐曼青看項望山氣得額際青筋突起,心下覺得好笑,但面上又不能顯露出半分來。

  只聽她軟言勸道:「夫君趕緊去看看罷,若是待會定遠兄弟鬧出府去,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可就不好了。」

  如今這新的將軍府周圍林立的都是些官宅,若聶定遠發了酒瘋衝出去一通瞎嚷嚷,也是夠讓人頭痛的。

  項望山起身氣悶道:「那混不吝的小子,等他酒醒了看我怎麼收拾他!」

  徐曼青看項望山氣鼓鼓地出了門去,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起那聶定遠剛開始還和項望山「沆瀣一氣」設計試煉自己,如今風水輪流轉,這次怎麼說也得讓這混世魔王吃點排頭才是。

  不過這聶定遠的破壞力實在是持久得驚人,等徐曼青睏頓得支著腦袋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項望山也沒有回來,等一覺醒來,她不知何時被移到了床榻上,天色已經大亮了。

  見身邊被褥凌亂,徐曼青便知道項望山定是睡得比她晚,但卻起了個大早,可惜她睡得太沉,就連項望山什麼時候起身出門的都不知道。

  見屋裡有動靜,今日當值的小翠便端了水盆子進來伺候徐曼青梳洗,這一問才知道項望山一大早便揪著聶定遠回承宣使府負荊請罪去了。

  至於項望山是用什麼法子說服聶定遠的徐曼青不得而知,但這種事情項望山定不會瞞她,知道細節不過是遲早的事,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要趕緊搞定孔九小姐那邊。

  徐曼青一邊用早膳,一邊思索要怎麼打這張牌。

  按理說她是個知道內情的人,本應直接跟孔府下拜帖去見一見那孔九小姐。但轉念一想,這樣直接也未必是件好事,畢竟她總不能對孔小姐說「你臉上有斑痘,我來幫你治一治」吧?

  畢竟孔九小姐是個心高氣傲的,對她臉上的問題也是諱莫如深,雖說徐曼青是一番好意,但若是直截了當地指出別人的痛腳,想必孔小姐心裡也不會爽利。

  徐曼青不禁感歎這好人難做,幫人就罷了,還不能讓被幫的人覺得自己是被施捨或是同情了,這境界著實不易達到。

  不過幸好在她和孔小姐之間還有一個能指望得上的人物,那便是聶府的聶書梅。

  聶書梅跟聶定遠是同母所出的嫡親兄妹,又是孔九小姐的閨蜜,對她哥哥的親事最是上心。若是有聶書梅在中間傳話,讓她故意在孔小姐面前提及自己擅長整治妝容之事,若孔小姐是個通透的,肯定不日便會來項家下拜帖。這樣一來,徐曼青便出師有理,也不必擔心孔小姐面子上下不來了。

  思及此,徐曼青便讓帳房先生寫了帖子好給聶書梅遞過去,可誰知帖子還沒寫完,便見紅兒一臉陰鬱地走了進來,福身便道:「夫人,外頭有自稱是太中大夫府薛大人派來的下人,說是送了帖子和禮物來,想求見老爺一面。」

  徐曼青一聽,這才反應過來這薛府不就是賞荷宴上那個討人嫌的張氏所嫁的夫家麼?

  那日她跟張氏在宴上也算是徹底結下了梁子,那張氏欲討好孫氏不成,把過錯都推在了自己頭上,最後還因她的關係被聶書梅整治狼狽落水,被婆子扶去歇息之後一直到梨園戲台唱完收宴,徐曼青都再未看到她的身影。

  既然雙方都對對方極為不爽,如今又怎麼會送什麼莫名其妙的「禮物」過來?

  徐曼青很快便聯繫到紅兒方才入內報備時帶上的鐵青臉色,便知道這所謂的「禮物」哪會是真正討喜的「禮物」,這百分之一萬是那張氏想出來的報復自己的手段,十有八九是衝著膈應她來的。

  徐曼青抬起眼,強壓住心中的鬱憤,冷聲問道:「那薛大人是不是送了女人過來?」

  紅兒跟著徐曼青這麼久,也就只有之前項盛恆到煙袋胡同的家裡鬧騰的時候,她才見過徐曼青這種陰沉的神色。

  想起她前幾日還在屋外聽到內室的聲響,紅兒自然清楚自家老爺與夫人正蜜裡調油地過得舒心,而這官場上官老爺相互送女人的事情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大多數人為了全對方的面子,多會收下抬做妾室。

  可老爺剛從西南回來也沒過半年,這薛家跟項家根本就談不上有干係,如今這般風急火燎地送這種打夫人臉面的東西來,擺明了不就是要給夫人難堪麼!

  若是項望山不收這女子,徐曼青必定會落得個妒婦的名聲——竟然連官家老爺贈的妾室都容不下,可見這心胸是有多狹窄!

  可若項望山收了這女子,就無外乎是在項家裝了個定時炸彈。到時候那狐媚子纏上項望山,少不得要分去徐曼青的寵。這樣一來,徐曼青就是氣也能把肝兒氣出個洞來。

  徐曼青將手中的杯盞捏得死緊,想那張氏竟然連這樣陰損人的招數都能使出來,真真是所謂的狗急跳牆了。

  想來那所謂的薛大人也是個腦子長草的,被張氏這般一忽悠,還真把人給抬過來了。可見這薛大人本就是好這口的人,便把自己的價值觀都往別人身上套去了。

  紅兒見徐曼青臉色不愉,心下也氣得厲害。

  「反正老爺不在府上,不如將這些不知所謂的人給打出去!我就不信老爺回來會因為這件事責罰夫人!」

  徐曼青雖然氣憤,但理智還在,當然知道不能像紅兒說的這樣做。

  若是在項望山不在的情況下就自作主張地把人給打出去,無外乎是牝雞司晨、越俎代庖,這樣落下的名聲恐怕比妒婦還要難聽上幾分。

  「萬萬不可。我這便出去會會那薛府的人。」

  雖然項望山不在,但當家主母出了來,薛府的一個管事與兩個小廝隔著屏風給徐曼青行了大禮。

  徐曼青讓紅兒出面給三人打了賞,聲音慢悠悠地穿過屏風傳到了管事和小廝耳裡去。

  「薛大人有心了,可惜今日夫君外出不在府上。你們就替我向薛大人轉達他的好意,這禮我就替夫君做主收下了。」

  聽得徐曼青的一席話,那管事和小廝皆面面相覷。

  這項家夫人既然明知他們給抬過來的是送給項大人的妾室,語氣竟然還能這般平和柔順,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惱怒來。

  可自家夫人在他們出門前還特意叮嚀了半天,說讓他們一定要把徐氏氣急敗壞、指爹罵娘的醜態,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下來。

  可這徐氏哪裡有半分失態?就連打賞來的荷包分量都給得足足的,完全挑不出丁點毛病來。

  徐曼青說完這話,紅兒就說夫人有些乏了,薛家來的人便趕緊將那頂掛著桃紅簾子的轎子留在了前院,行了大禮之後便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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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徐曼青的試煉

  待到薛家的人走遠,紅兒回了前院,在路過那頂桃紅轎子的時候狠狠地往一旁啐了一口,低聲暗罵了一句「不要臉」,這才到了徐曼青所在的內室去。

  見徐曼青斜臥在貴妃榻上用手撐著額際的模樣,紅兒便以為徐曼青是被氣壞了。試想有哪個主母是真心想讓那些妾室進門的?無非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罷了。

  紅兒想著想著就紅了眼眶,且之前徐曼青做主將她許給了杜二,她能在徐曼青身邊這樣待著,也不會長過半年。到時候沒個得力的人幫徐曼青整治這些個狐媚子,紅兒多少有些擔心。除去感情因素外,徐曼青怎麼說也是她最大的靠山不是?

  徐曼青雖氣,但也不至於像紅兒想像中的那般嚴重,畢竟這女人是別人送來的,又不是項望山自己弄回來的。

  這種通房妾室一類的事情自項望山獲封那日起,她早知道總有一天需要面對。可萬萬沒想到這事情來得這麼快,還真殺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她躺在這榻上,腦子裡想的也不過是她到底要用一個怎樣的心態去面對這件事。這女人留與不留,留則如何,不留又如何,都是要好好費點腦子的事情。

  但思前想後的,徐曼青卻發現這根本就不是她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

  「夫人……」

  紅兒怯怯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徐曼青睜開了眼,還反過來安慰了一句:「我沒事,你莫瞎想。」

  紅兒這才安下心來,又想到徐曼青不可能是那種坐以待斃任人拿捏的女人,想必那送人來的官家根本就沒打聽清楚徐曼青料理項盛恆的那些手段。就算這女人被老爺留下抬了妾又怎樣?但只要有少夫人在,就不信她還能翻出點浪花來!

  見徐曼青情緒穩定,紅兒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女子該如何安置?」

  徐曼青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這才道:「先把她關到柴房裡去,但吃食也別短了,給張凳子讓她歇腳,若沒我的話不准讓她出來半步。」

  紅兒一聽,道了句:「還是夫人心慈,我這就下去辦。」

  待紅兒離開,徐曼青不禁苦笑了一下。

  估計在紅兒眼裡,她將那被送來的女人關進柴房不過是爭風吃醋的行徑,可她現下心中所想的又豈會只有這麼簡單。

  這些時日,項望山對她的殷勤呵護她看在眼裡,說不感動是假的,否則她也不會在那件事上點了頭。

  可項望山畢竟是在這封建大齊長起來的男子,在某些事情的價值觀上不可能與她相一致。

  正如現代女性會覺得一夫一妻制是理所應當的事,可在大齊,一夫一妻多妾制才是理所應當的遊戲規則。項望山若想納妾,那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的,就連天皇老子都攔他不住。

  但有些事情,理智上她可以分析得透透徹徹明明白白,但情感上卻始終無法接受。

  徐曼青自認在這方面是個眼睛裡揉不下沙子的人,如若不然也不會在上一世最後捨了那檢察官男友,重歸到大齡剩女的行列裡去。

  同理可得,如今項望山待她再好也罷,但他只要沾染了別的女人,哪怕再合情合理、再天經地義,她也斷然不可能再與他有更深的聯繫。

  當然,作為他的妻子,她不會也不無法一直拒絕履行妻子的義務,她終歸會委身於他,甚至還會為他打理後宅、生兒育女。

  可她的這顆心,卻永遠不會再為這個男人萌動半分了。

  憶起項望山初歸之時所精心設計的試煉,無外乎只是想要探得她的真心。而如今她不用費心設計,老天爺便已經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這一齣,好讓她看清這男人到底是可以相濡以沫的伴侶,還是同床異夢的陌路人。

  徐曼青很慶幸命運在她和項望山發生更深的交集前就給了她這樣一個看清事實的機會。現在抽身出來,還不至於摔得那麼痛。

  若項望山收了這個女人,那她便待他如上司,這項家後宅就是職場,一切事情都公事公辦,畢竟在這大齊,她已是他之妻,除了依附於他之外,她別無選擇。但若想要談情論愛的話,省省便是。

  若項望山不收這女人,那她便待他如夫如知己,從此之後再無隔閡,相扶相守攜手白頭。

  故而,方才交待紅兒安置那被送來的女子的時候,徐曼青特意吩咐了要把人關進柴房。

  即使最後項望山要留下這個女人,她徐曼青也會在他面前展露出尋常女人家爭風吃醋的嘴臉來。

  男人最受不得的就是女子的淡漠和不聞不問,這無遺是對男人自尊的挑釁。

  對於後宅爭寵這一點,徐曼青清楚,她原本就長得極好,若要用起手段來,自然有的是辦法將項望山綁在自己身邊。

  從表面上看,無論做出何種選擇,項望山的生活都不會有太多的改變,她依舊可以是個賢妻良母孝順兒媳,也依舊可以跟他同床共枕相敬如賓。

  只是這交不交心的問題,對於她來說,那便是天大的事了。

  雖說擺出這兩條路其實並不困難,只是一想到那男人的鐵漢柔情也有可能會向別的女子展露的時候,徐曼青的心裡難免還是像刀割一般地痛。

  看來,她比她自己想像中的還要脆弱得多。

  明明就是一個容易被感動也容易被傷害的人,但卻還是這般渴望被愛……

  徐曼青渾身脫了力,躺在貴妃榻上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並不需要很久,她便能知道答案了。

#     #     #     #     #

  待項望山終於將聶定遠塞回了承宣使府,聶夫人見自家兒子終於肯服軟回來,對項望山是感激涕零,遂盛情邀請他留下用膳。

  項望山推辭不過,只得在承宣使府用了午膳才回了家裡。

  可待他一進大門,就直覺地覺得氣氛有些莫名的怪異。一干下人都小心翼翼的,連走路都比平時輕了半分。

  待項望山走到二門,平日裡該迎出來的徐曼青不見了影兒,只得紅兒眼神閃爍地候在那裡。

  項望山自然知道紅兒是在徐曼青面前得臉的,這一問便知道他離府時家中發生過什麼事了。

  「這麼說,夫人被那送來的『禮物』氣得不輕,連出門迎我的氣力都沒了?」

  紅兒哪裡懂得徐曼青心裡的那些彎彎道道,自然也被徐曼青給矇過去了,便死勁地在項望山面前點了頭。

  出乎意料的是,自家老爺在聽到這件事後竟然十分高興,連眼神都熠熠生光起來。

  紅兒心裡一個咯登,難道這老爺是真心喜歡別人往他後院裡塞女人不成?登時看項望山的眼神都難免帶上了些許狐疑。

  看到紅兒探究的視線,項望山輕咳兩聲斂了笑容,這才掀袍跨進門檻入了內院。

  徐曼青知道項望山回來,還象徵性地在自己額上貼了一塊涼巾,端的一副氣急攻心的模樣。

  項望山進門看到自家媳婦的樣子是真被氣到了,方才那點小小的愉悅頓時沒了蹤影。

  感覺到項望山推了自己一把,徐曼青幽幽開了眼來。

  「夫君……」

  項望山不動聲色地問道:「聽說薛大人給我送了份難得的禮來。怎麼,娘子不陪我去看看?」

  徐曼青聽了項望山這句話,心中登時涼了半截。

  將額上的涼巾取下,徐曼青道:「也好,我方才休息了一陣,多少有些力氣了。」

  這吃醋的模樣要裝,但如今項望山都已經開口讓她一同去見那個女人了,這大度能容人的模樣也是要裝的。

  徐曼青不禁苦笑了一下,這古代深閨內宅的貴婦果然不是這麼好當的。

  跟在項望山身後到了花廳,徐曼青端坐在項望山身邊,讓紅兒將那女子帶了上來。

  沒過多時,紅兒便領著一個身著桃紅豔裝的妙齡女子進了花廳來。

  只見那女子面若芙蓉、身段婀娜,走路的時候蓮步輕移,站定抬頭之後,眼若秋水、滿含春意。她怯怯地看了項望山一眼,露出些許嬌羞,待視線掃到一旁的徐曼青的時候,又立刻露出了淡淡的驚恐神色,趕緊將頭低了下來。

  徐曼青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果然,這見過自己的張氏所挑的女人在外表上自然不會比她差,否則又如何能與她爭寵?

  若用花來比喻,徐曼青就像是盛開在碧水之上的清荷,端莊秀麗,卻也有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距離感在。而眼前這女子則如豔麗的芍藥,十分勾人又多少有些柔弱的嬌媚,讓男人見了都恨不得要護她幾分,臉上帶著的無辜神色能讓英雄為她折了腰去。

  紅兒見那女人一上來就給自家老爺拋媚眼,心裡氣惱非常,立刻就低喝了一聲:「見了老爺夫人怎的還不行禮?沒人教過你怎麼下跪麼?」

  那女子被紅兒一喝,眼裡閃過一抹怨憤,但那抹幽光一瞬即逝,下一刻她便給項望山和徐曼青行了大禮,聲音脆脆柔柔的跟黃鶯出谷一般十分動聽。

  項望山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了那女子幾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見項望山果然被自己的美貌迷住,趕緊回道:「回老爺的話,奴婢名喚紅箋。」

  項望山笑道:「果然是好名字。」

  繼而又轉身問了徐曼青一句:「娘子覺著如何?」

  徐曼青藏在袖裡的手指緊了緊,但面上還是掛著笑容:「既然夫君覺得好,那當然是好的。」

  紅箋聽項望山與徐曼青的對話,便知道自己能在這府裡留下了,心下頓時歡喜得厲害。

  想當初她聽說被買來送給一個草根出身的將軍之時,心中多少有些鬱憤,又聽說這項家老爺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誰知道會不會是那種粗鄙不堪的武夫?

  今日一見,這項老爺高大魁梧面目俊朗,眉眼雖帶著一些蕭索的殺氣但卻生得十分好看,這將軍府裡看著也是典雅大氣,自己留下來那便是錦衣玉食,哪會再吃半點苦頭?

  一想到這,紅箋就連方才被關在柴房的那點子怨氣也消散無蹤了。
第112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項望山又問:「你是個什麼出身?」

  紅箋聽言臉色稍有一僵,但這些都是家主在收房前的例行問話,也算正常,總不能不查根問底的就直接留在家裡了吧?

  紅箋低下頭,將手中的粉色絲帕攪得厲害。

  「奴婢是從倚紅樓被贖出來的……」

  徐曼青一聽,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

  這倚紅樓可是咸安城裡的四大花樓,跟之前進宮的玉芍所在的環彩樓旗鼓相當。

  怪不得這紅箋長得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看來那張氏為了要噁心她,在這紅箋身上下了血本,砸了不少私房進去。

  那紅箋自然比誰都清楚,像她這種出身的,就算是被收房也最多是個賤妾。

  不過出身無法改變,她此刻只能多吸引項望山這個家主的注意力,好把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抬高一些。

  只聽她急匆匆地撇清道:「奴婢雖然出身倚紅樓,但、但……」

  紅箋微挑眼角怯怯地看了項望山一眼,雙頰上遍布紅暈。

  「但,奴婢是清白之身……」

  雖說出身煙花之地,但是不是清倌,在男人眼裡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哦?」

  項望山放下了手中的杯盞,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是清倌?」

  紅箋沒敢抬頭,只是羞臊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暗自竊喜——看來她下的籌碼沒有押錯邊。

  只聽項望山又問了一句:「真是清倌沒錯?」

  紅箋覺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方才她的回答不是那麼直接,才會讓項望山又問了一次。

  雖說徐曼青早就對所有有可能發生的結果做了預測,但卻從來沒料到在親眼看到這個男人發情似地問另一個女人是不是清倌這種問題的時候有多膈應人。

  徐曼青心下頓時空洞洞的,像是被人剜掉了什麼。明明是盛夏七月,卻有一股冷風穿膛而過。

  看來,她的心理素質遠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好。

  徐曼青實在不想再繼續委屈自己去看眼前這幅郎情妾意的畫面,遂站起身來就要出了花廳去。

  誰知剛走一步就被項望山扯住了手腕。

  「去哪?」

  徐曼青努力讓唇角的弧度看起來不那麼僵硬,但眼中的那抹疏離是怎麼也掩蓋不掉的。

  「我去命人收拾個房間出來,好讓紅箋妹妹住進去。」

  那紅箋一聽徐曼青說這話,其實就是間接承認自己的身份了,當下喜不自禁,連笑容都更加甜美了幾分。

  徐曼青猝不及防地被項望山拉住,下意識地就想甩開男人的手,誰知略一掙動卻被他扣得更緊。徐曼青無奈,又不能當著紅箋和下人的面和項望山推搡,便只得僵在原地。

  又聽項望山道:「急什麼?待我喝完這杯茶再收拾也不遲。」

  徐曼青暗地裡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又轉身坐回她的位置上。

  項望山慢條斯理地拿起方才的杯盞喝茶,半晌不見他再說話。

  那紅箋覺著自己已被收房,肯定會惹當家主母不快,但在這內院後宅,能獲得家主寵愛才是硬道理。當家主母越擺架子,就越能襯出她的小意溫柔來。

  那紅箋略略膝行上前兩步,湊近到項望山身邊道:「老爺今天在外勞累了吧?不如讓紅箋給您捏捏腿……」

  紅箋剛伸得手出去,誰知手還沒碰到項望山,便見項望山忽地將手中的杯盞往她身邊狠狠一砸。

  瓷器碰地碎裂的響聲來得十分突然,將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紅箋被項望山的行徑弄得花容失色,登時手足無措地坐倒在地。

  「老、老爺……」

  可如今的項望山哪裡還有半分方才急色鬼的模樣,只見他面容冷峻眼神犀利,端的透出一股殺氣來。

  「清倌?你不過是一只被人玩過的破鞋,薛大人竟然好意思把你送過來?!」

  項望山沉聲一喝,嚇得紅箋兩股顫顫,連眼淚都被嚇出來了。

  「老爺,冤枉啊老爺!」

  「紅箋真是清倌!老爺若不信,一驗便知……」

  項望山冷笑道:「爺說你不是清倌,你就不是清倌,又何須再驗?」

  紅箋一聽登時呆傻在當場,這男人分明就是指鹿為馬、雞蛋裡挑骨頭,而且這是不是清倌,光從臉上又看不出來,他這麼說,明顯就是要往自己身上潑髒水。

  難不成、難不成這男人自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將她收房的打算?

  項望山朝同樣呆在一旁的紅兒吩咐道:「還傻站在這做什麼?趕緊將這女人帶下去,別髒了爺的眼。還有,從哪來的就送回哪兒去。」

  紅兒這才從項望山的變臉中回過神來,趕緊揪住紅箋的手臂往外拖。

  「對了,這人一定要親自送回到薛大人手上,說不定連薛大人都被她給矇騙了。薛大人在她身上應該花了不少銀錢,也好讓他找那什麼倚紅樓討個說法。」

  「是!」

  紅兒得令,更是賣力地將人拖了出去。徐曼青一臉詫異地聽著紅箋漸行漸遠大叫冤枉的聲音,也呆在了原地。

  「如何,這樣的處理結果,娘子可還滿意?」

  徐曼青愣了一下,冷靜下來之後才算是看清這不過又是這男人布下的陷阱,只不過他的演技高超到連自己都被擺了一道,又想起方才自己露出的妒婦模樣,難免有些下不來台,只想直接轉身回房裡關著去。

  就像她之前分析的那樣,這張氏送過來的女人,若不收房就會壞了她徐曼青的名聲,若是收了又難免攪得家宅不寧,是一石二鳥之計,就連她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但項望山這樣一發作,在外人看來就並非是徐曼青心小容不下妾室,而是項望山覺得被人矇騙,心裡不痛快,這才把人給送了回去,十分合情合理。而且那紅箋是不是清倌,只有天知道,這種在床笫之間才能知曉的事,薛家總不能當著別人的面「驗貨」吧?

  這樣一來,即反將了張氏一軍,又讓她半點抓不住口實,實在是高明。

  且方才項望山吩咐了,一定要將人送到薛大人手上,那便說明這紅箋很有可能是張氏自作主張瞞著丈夫送過來的,否則哪有正妻還未生下嫡子就往別人家後院塞妾的道理?

  只要將紅箋送回姓薛的那裡,張氏背地裡動手腳的事情就會東窗事發,無論薛大人知不知情,這送個破鞋充清倌的糗事就已經足以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柄了。他項望山乃行伍出身,也並不介意讓下僕把這件事往外說道,也好給那在賞荷宴上欺負了自家媳婦的張氏大大地喝上一壺。

  徐曼青一邊走著一邊覺著挫敗,怎麼她方才就一點都沒看出來項望山是在做戲唬人呢?

  像項望山那樣有定力的男人,即使每夜跟自己同床共枕都還能恪守承諾,沒有越過最後的底線,又怎麼會在剛見紅箋第一面就急色成那樣呢?這明顯與常理不合。

  現在想想,只能說是關心則亂。

  自己對項望山日漸加深的感情竟能矇蔽了雙眼,讓她除了生氣吃醋之外再也無法做到像旁觀者那樣冷靜淡定。

  徐曼青越想越覺得自己方才是各種失態外加丟臉,好不容易回了房裡,轉身就想把房門關上。

  不過一直緊隨其後的項望山又如何能讓她如願,只見他用手一撐,那房門就合不上了。

  徐曼青自知掙他不過,便只得放棄關門轉身進屋,到妝台前坐下,背過身去不想看到項望山。

  但這男人又如何肯輕易放過她?

  只聽項望山略帶調侃語氣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

  「娘子,方才為夫問你的話,你貌似還沒回答呢?」

  徐曼青心下赧得厲害,但面上卻硬是死撐,不想在這男人面前狼狽得丟盔卸甲,便還真就起身斂衽行禮道:「妾身多謝夫君垂憐。」

  項望山看著徐曼青那明明心裡氣得不行卻又一本正經地給自己行禮的模樣只覺得好笑,看向她的眼神柔和得跟方才處理紅箋時判若兩人。

  將徐曼青拉到自己腿上坐著,項望山抬手輕捏了自家媳婦的臉頰一把。

  「誰讓你不信任我?竟還真覺得我能看上那樣的女子。」

  徐曼青沒了脾氣,軟軟地靠在項望山的胸前,將臉死死埋住,不讓男人上下其手。

  只聽她悶在裡面輕聲道:「我只知道大多數男人都喜歡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那紅箋雖出身不好,但卻是個漂亮的,誰懂你會不會被她迷了去……」

  項望山歎氣道:「就算她生得再好也罷,我又不是不知她是被那張氏送過來的人。將這樣的女人留在家中,是想在倉廩中藏一隻會打洞的耗子麼?」

  徐曼青一聽又抬起頭來:「這麼說,如果換成是定遠兄弟給你送個女人來,你就會收下了?」

  項望山捏著徐曼青的手,只覺得這個小女子卸開了平日理智和疏離的面具之後,竟會鮮活得這般可愛,心下對她更是歡喜。

  若不是想多看幾眼自家媳婦為自己氣急敗壞的樣子,他方才也不會故意下套把徐曼青也給圈了進去。

  「你伺候了我娘兩年,可曾聽她提起過我爹的事?」

  徐曼青不知項望山為何會這般問起,便有些茫然地回答道:「我只大概知道公公是個很會疼人的人,但具體的事情倒沒聽娘提起過。」

  畢竟項望山的爹已經過世多年了,如今提起只怕會徒增項寡婦的傷感。

  「我外祖是秀才出身,在咸安東郊的青陽縣裡也算是個極受人尊敬的人。」

  「外祖膝下三子,只得我娘一個女兒,且又最年幼,很得我外祖的寵愛。」

  「待到我娘快要及笄之時,有兩戶不錯的人家同時上門提親。」

  「一戶是南郊的陶家,另一戶就是我爹所在的項家。」

  徐曼青雖然有些弄不清為何這男人忽然會提起這些前塵往事,但她也還是靠在項望山胸前,靜靜地聽他說著。

  「我娘年輕時生得標致,又因出身書香門第,在十里八鄉名聲很好。」

  「我爹在踏青時無意見了我娘一面,頓時驚為天人,非卿不娶。」

  「我祖父也見兩家門當戶對的是門良緣,便也順著我爹的意到外祖家提親去了。」

  「外祖是讀書人,原本其實更中意陶家那個已經中了秀才的兒子。但項家在當地算是百年大族,家境比陶家要更殷實一些。這兩相權衡之下不知道如何取捨,便問了我娘的意思。」

  「後來外祖便讓兩家議親的兒郎分別寫一封信給我娘,且信裡不用署名。並說我娘看了若是更喜歡誰寫的,就把女兒許配給誰。」

  雖說未婚男女之間不可私相授受,但經過長輩默許的傳信行為卻是無傷大雅的。

  徐曼青聽了,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陶家的兒郎寫了什麼?」

  項望山笑道:「他自詡秀才出身,寫了洋洋灑灑的一大篇,聽娘說快有十多頁紙。不過內容我不大清楚,無外乎就是些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類的詩句。」

  「那你爹呢?」

  項望山看向徐曼青,眼裡的笑意很濃。

  「他只寫了一句話。」

  「什麼?」徐曼青好奇道。

  項望山抱著自己的媳婦,幽幽說道:「那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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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芙蓉帳暖

  徐曼青一聽,倒是愣了一下。

  「想不到公公他竟然是這樣一個長情的人。」

  項望山道:「可惜我爹對我娘的這個承諾,只堪堪地應驗了『一雙人』,卻沒能做到『一生一世』。」

  在項望山年幼之時,項父因出了意外英年早逝,只留下寡妻拉扯著半大的兒子,逃離了虎視眈眈的項家宗親,搬到咸安城裡辛苦度日。

  好在項父在世時勤儉肯幹,好歹也給項寡婦留下了足夠的積蓄,供她拉扯項望山長大成人。

  「這些年我看著母親帶著我一路走來十分艱辛,雖說我比誰都清楚她想我讀書致仕,但奈何囊中羞澀,能管溫飽已經不錯,又何來餘錢去上私塾?」

  「故而那次西南之戰朝堂要大肆征兵,我雖知道此行凶險,卻也知道富貴需得險中求的道理。可娘畢竟想看我成家立業,便瞞著我去跟你家議了親,待我得知此事之時已經板上釘釘了。」

  項望山將臉埋進徐曼青細嫩的脖頸裡,貪婪地吸著自家媳婦身上的淡雅香氣。

  「我無奈之下只得應許,誰知後來又出了你爹要退婚的事。」

  「我當時以為你也是個嫌貧愛富的,便也順水推舟地讓娘退了這門親事。」

  「不過都說姻緣天注定,誰知這陰差陽錯的,你不也還是成了我的妻?」

  項望山道:「那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我爹未竟的遺願。」

  「我作為他的兒子,怎能因為得了富貴,就將老爹恪守了一輩子的信條拋到腦後?」

  項望山看著徐曼青,眼神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我早說過,你是我的妻,我信你敬你,更疼你惜你。不過是因為想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若是讓你溜了,或是又納了別的女人進來,我還如何完成我爹的遺願?」

  聽了項望山的話,徐曼青只覺得眼眶發酸,眼淚蓄在裡頭,滿滿地就要掉下來。

  都說孩子是看著父母的背影長大的,也正是因為項父對項母情深意重,才會生養出這樣一個知冷知熱的好兒郎來。

  她徐曼青穿到這女權敗落、蠻不開化的封建時代,原本早就該絕了追求真愛的心,誰知卻陰差陽錯地遇上這樣一個男人,此生夫復何求?

  只覺得耳邊聽到微不可聞的一聲脆響,徐曼青知道,之前小心翼翼壘上的那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心牆,如今也終於徹底崩塌了。

  這狂亂搏動的心跳完全因為眼前這名喚項望山的男人而起,徐曼青認命地閉上了眼,總算願意承認,她是真真正正地戀上自己的丈夫了。

  徐曼青身上燙得厲害,只好閉上眼睛乖乖窩在項望山的懷裡,溫順得像隻小兔。

  雖說項望山早就想要將自家媳婦拆吃入腹,可如今難得氣氛溫馨良和,他倒是暫時歇了某種邪惡的盤算,只是靜靜地抱著懷中的小女人,享受這一刻的溫存。

  過了半晌,徐曼青忽然開了眼來,在項望山沒有提防之下噌地從他懷中鑽了出去。

  「娘子,你……」

  「叫我『曼青』!」

  項望山微微皺眉,他明明記得自己媳婦的閨名是單字的「青」,如今怎麼忽然改成曼青了?

  徐曼青哪裡肯在這件事上多做解釋,只是嬌聲喝道:「快叫!」

  見徐曼青扯著自己的衣襟,滿臉紅緋的樣子,項望山看得著迷,繼而鬼使神差地喚了一聲。

  徐曼青猛地一使力,將牛高馬大的項望山拉低了一些,自己則踮起腳尖,湊上去狠狠地吻住了項望山的唇。

  「青丫頭,你……」

  項望山先是有些驚異,後又彷彿明白了什麼。

  下一刻,原本占據主動的徐曼青就被他橫抱起來,男人的唇舌頃刻間反客為主,霸道地掠奪著嬌妻的紅唇。

  徐曼青被項望山吻得快要窒息,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便發現她已被放在床榻之上。

  項望山沉重的喘息聲將滿室的空氣都點燃了起來,眼看男人就要壓上自己的身子,徐曼青卻忽然伸手擋了一下。

  「你……」

  項望山不明所以,按理說,他的妻子方才不是已經點了頭了麼?

  徐曼青這般推拒,其實不過是因為心裡害怕項望山不通此事,把節奏弄得太快,自己待會疼死在床上罷了。

  雖說她自己也是個雛的,但怎麼說前一世因為好奇看過幾部島國小電影,多少有些常識。

  這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的事兒,還是由她稍微壓一壓節奏比較好。

  「你、你慢點,我來伺候你就是……」

  自然不能將心中的真實所想說出來,否則是個男人都得惱羞成怒。

  徐曼青嘴上藉說要伺候項望山,男人一聽,果然聽下了手上的動作。

  只見徐曼青跪坐在被褥上,用帶著些許顫抖的青蔥玉指解開了齊胸襦裙的繫帶。

  薄紗所製的鵝黃襦裙在她身邊散落成一個不太規則的圓,肩上的對襟窄袖上裝也因為少了襦裙的束縛,往一旁滑落,露出一邊香肩來。

  徐曼青緊咬下唇,顫巍巍地褪下了上裝,又抬手將髮上的頭釵取了下來。

  登時,三千青絲如瀑散落,更襯得玉人肌膚賽雪,秀色內含。

  如今徐曼青身上便只剩下薄紗所製的抹胸和襯褲,而最近天氣炎熱,這抹胸和襯褲用的都是最清涼的料子。現下外裳一褪,那渾圓的玉峰和圓俏的嬌臀若隱若現,更添了幾分欲遮還羞的誘惑來。

  徐曼青掃了項望山一眼,見他雖然呼吸粗重眸色深沉,但卻十分願意暫時忍耐,看來是不想錯過見證這如花一般的嬌妻在自己眼前綻放的每一個瞬間。

  徐曼青心下雖緊張得不行,但畢竟已經下了決心,此刻也斷然不會退縮,便半跪著湊上去給項望山寬衣。

  這段時日以來只要項望山在,徐曼青都會伺候他更衣,如今這脫衣自然也難不倒她。

  很快,男人的上身便赤裸了。

  帶著傷疤的古銅皮膚,男人肌理分明的線條在她面前展露無遺。

  男人隆起的胸肌和結實的腹肌曲線同樣能讓人眼前發暈,順著所謂的人魚線往下的景致卻被襯褲遮擋住,但柔軟的綢緞料子卻掩蓋不了男人早已勃發的欲望。

  徐曼青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脫了男人的上裝之後就在自己的抹胸、褻褲和男人的襯褲之間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挑哪樣下手了。

  感覺身上都快被項望山看出個洞來,徐曼青只得拽住男人的手將他扯到床榻上躺著。

  趁項望山躺下的那一刻,徐曼青轉過身去飛快地解下了自己的抹胸,翻轉過來後才顫巍巍地貼到項望山身上。

  肌膚相親的那刻,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低吟。

  下一秒,徐曼青便被項望山掀翻在床上,手腕被男人抓著往身體兩邊摁開,胸前的風景又再度落入項望山的眼裡。

  「別看了……」

  見項望山只那麼癡癡地看著卻不動作,徐曼青臉上都快滴出血來。

  「為何不看?」

  「丫頭,你很美。」

  項望山語畢,俯下身來再度擒住了徐曼青的唇。

  待一吻結束,徐曼青的褻褲也順勢被褪下了。

  盈盈一握的細腰之下有足以讓男人為之瘋狂的福地,可惜自家媳婦將腿閉得很緊,他只能隱隱地欣賞到一些外洩的春光。

  將徐曼青的手扯了過來,隔著襯褲,項望山將她的柔荑覆在了自己勃發的欲望上。

  觸碰到手下滾燙發熱的巨物,徐曼青本能地嚇得縮回了手,但項望山哪裡肯依,反而強硬地拉著徐曼青的手,讓她探入自己的褲中去。

  「你、你……」

  徐曼青緊張得話都說不全了,又聽項望山用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握住它」後,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給咬到。

  「乖,別害羞。」

  項望山努力地壓抑著,盡力想要讓他的小妻子更放開一些。

  徐曼青深吸了一口氣,破罐子破摔地閉上眼握住了那根東西,有些意外的是那東西雖然長相猙獰,但握在手裡的手感卻很好,細滑得如同天鵝絨。

  徐曼青不禁好奇地搓了兩下,便聽項望山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手裡的東西也微跳了一下。

  徐曼青嚇得鬆開了手。

  「弄、弄痛你了?」

  只見項望山因強忍欲望的緣故,如今已經大汗淋漓。

  被徐曼青方才這般無心地搓揉了一下,項望山竟有些激動得不可自抑,差點在自家媳婦面前失了態。

  有些惱羞成怒地沒有回答徐曼青的問題,項望山捧住一只玉桃,便含住了它的尖端。

  徐曼青被這般逗弄,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去探究別的事,頓時又軟成了一團春水。

  項望山的舌尖時而旋弄時而舔拭,弄得徐曼青身子陣陣發麻,脊椎更是像過電一樣,腰都不由自主地弓了起來。

  看著男人在自己身上賣力耕耘,徐曼青也是情動,渾身漸漸泛起了潮紅。

  待雙腿被分開,男人粗糙的指腹輕輕一探,便在花核之下觸到了盈盈的春水,羞得徐曼青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項望山低笑,唇舌在徐曼青的肚臍周圍打轉,眼看那大腦袋就要往下邊滑去。

  徐曼青嚇得下意識地用腿夾住了項望山的頭,帶著淚霧的雙眼很是無辜地看著他。

  項望山失笑,便暫時放過了那春水泛濫的源頭,在徐曼青細嫩的大腿內側吮吻起來。

  看小妻子在自己的逗弄下軟了身子,項望山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便將某根巨大的凶器從褲中掏了出來。

  徐曼青方才雖然握住,但慌亂之下也對此沒有估計,只大概覺得項望山那物十分雄偉,但如今得見真顏,還真是嚇得她眼前一黑,差點沒抬腳將身上的男人給踹下床去。

  項望山的身板原本就幾乎是徐曼青的兩倍,再加上徐青的身體今年也不過十七歲,正是嬌嫩青蔥的時候,誰知竟然遇上這麼個尺寸不符的。

  一想到這東西待會就要擠進自己的體內,徐曼青覺得這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便抖著聲音道:「這、這不行,太大了……」

  項望山沒有回話,之前三番四次地被打斷好事,今日若不能如願,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去。

  只見他握住了徐曼青的腳踝,將想要臨陣退縮的嬌妻一把扯到了自己身下。

  徐曼青的腿被迫張開,片刻後便感覺有一堅挺滾燙的東西頂在了自己身下。

  「呃……」

  項望山用那東西的頭部在那潮濕的玉門前攪動了幾下,好沾染體液增加些潤滑。

  在徐曼青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的時候,那東西就已經開始試圖緩緩頂入。

  徐曼青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本放鬆的身體登時又緊繃了起來。

  「好痛……」

  項望山固住了徐曼青的腰,不讓她後退半分。

  熱汗從他的額際滑下,項望山咬牙道:「丫頭你忍忍,過了這關就好了。」

  項望山的語氣雖溫柔,但身下的動作卻一如既往地雷厲風行。

  頃刻間,徐曼青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火熱的烙鐵強硬地撐開,驚叫一聲之後,那玩意的頭部已經沒了進去。

  「不,不要了……」

  「好痛,嗚嗚……」

  徐曼青真是被嚇死了,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讓她眼淚都掉了出來。

  項望山咬牙靜止了一下,又輕捏了徐曼青的臀肉幾把。

  「把腿再張開些……」

  徐曼青哪裡肯聽,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求項望山出去。

  項望山啞著聲音問道:「真的很痛?」

  「嗯嗯!」徐曼青點頭如搗蒜。

  只聽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我這就出來。」

  徐曼青一聽項望山要出來,心下一喜,緊繃的身體在那一刻稍微有些鬆懈。

  可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項望山不出反入,腰下一個用力,在徐曼青猝不及防之下又頂進去一半。

  某道薄薄的障礙物被頂破開來,兩人身體相接的部位登時一陣潮熱,片刻之後從縫隙中滲出一縷鮮紅來。

  徐曼青驚叫一聲,哪裡還顧得上形象不形象的問題,頓時哭得稀裡嘩啦的,粉拳劈哩啪啦地打在男人的胸膛上。

  「混帳項望山!你這個大騙子!」

  項望山哪能不知道徐曼青疼得厲害?可他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間,也差點能要了他的老命去。

  低下頭來吻了吻徐曼青早已汗濕的鬢角。

  「好丫頭乖丫頭,你就忍忍,全了為夫的這點心願罷……」

  也不等徐曼青回答,項望山又慢慢碾了進去。

  徐曼青知道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如今也只得咬牙強忍,盡量深呼吸讓身體放鬆一些,也好少受一點罪。

  終於等到項望山終於齊根沒入的時候,徐曼青只覺得呼吸一短眼前一黑,雙腿抖得如風中落葉。

  但項望山卻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濕熱和溫暖包裹著,剎那間如同進了西天福地一般,裡頭的緊窒將他裹得險些丟盔棄甲,不得已便只得暫時歇了動作,俯趴在徐曼青身上喘著粗氣。

  徐曼青哭得梨花帶雨的,連眼睛都有些微腫起來,但那香汗淋漓的模樣卻意外地勾人。

  項望山哪裡還憋得住,適應了一陣之後就開始撻伐起來。

  柔軟的腹地被一下下地衝撞著,可惜徐曼青在她這次是一點都沒有感受到那種三俗言情小說裡描寫的那種酥麻的快感,唯一的感覺就是那過大的東西將她內裡的傷口翻來覆去地搔刮著。徐曼青疼得厲害,項望山沒弄兩下便哭著求饒了。

  好在項望山也是初嘗雲雨,加之之前一直禁欲,著實還不能做到收放自如。

  被徐曼青哭哭啼啼地一求,又被包裹得厲害,破天荒地沒動幾下,便低吼一聲交待了出來。

  「啊……」

  感覺到那巨物在自己體內膨脹吐精,徐曼青驚叫一聲,羞得閉了雙眼。

  項望山則俯在她身上,氣喘如牛。

  「快起來,你好重……」

  徐曼青晃神了一下,這才抬手推了身上的男人一把。

  項望山往側邊翻去,連帶著也將徐曼青轉了過來。

  徐曼青趴在男人堅實的胸膛上,又想起方才自己再度被誆,心裡憋悶,順勢給了閉目養神的項望山兩下。

  不過沒捶幾下,徐曼青的手腕就被輕輕抓了起來。

  「別打了,再打也是你手疼。」

  徐曼青現在確實不止手疼,下身更是隱隱地傳來鈍痛之感。一想到以後都要跟這男人做那件並不舒服的事,徐曼青只覺得委屈,眼淚莫名地又下來了。

  「哎,丫頭,你哭什麼……」

  見徐曼青默默流淚,項望山平時十分好使的腦子也頓時不靈光了,只得手忙腳亂地用手給她擦去淚痕。

  「很痛,我不要做了,以後都不要做了!」

  雖然明知這種要求不可能被答應,但她現下就是莫名地想使小性子。

  「好,你說不做就不做。」項望山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

  「真的?」徐曼青將信將疑。

  項望山失笑:「自然是真的。」

  徐曼青累壞了,也顧不得身上黏糊糊的,閉起眼睛蜷成蝦米狀迷迷糊糊地就睡過去了。

  朦朧中,總有一隻寬厚的手掌在她背後一下下地輕撫著,節奏慢慢的很有規律,讓人無端地覺得安心。

  一夜無夢。
第114章 食髓知味

  待到第二日醒來,徐曼青只覺得腰酸得厲害。下意識地呻吟了一聲,那緊緊貼在她身後的男人也跟著醒了。

  可還沒等徐曼青回過神來,就有一隻賊手穿過她的腋下,從後方偷襲,罩住了一只玉團輕輕搓揉。

  徐曼青被這樣一逗弄,立刻嚇得連僅剩的瞌睡蟲都跑光了。

  「你,混蛋!大清早的又想做什麼!」

  徐曼青下意識地想要跟項望山拉開距離,誰知那男人早就有先見之明地扣住了她的腰,一下就將她扯了回來。

  後背霎時貼在項望山的胸前,徐曼青立刻就感覺到了有根火熱的硬物抵在了自己的臀縫處。

  「你答應過我不做的!」

  徐曼青聲音都帶了些抖,昨天估計受了不輕的內傷,若是再讓那根可怖的東西捅進來,她準得被活活撕成兩半不可。

  「我又沒說要做,你慌什麼?」

  感覺到那東西雖然沒要真正地攻城略地,但卻也還是一下下輕輕地在她臀縫間摩擦著。徐曼青氣急敗壞地將扣在自己胸上的手扯下來,可誰知項望山不僅沒撒手,還用指尖捏住了尖端輕輕搓揉著。

  徐曼青倒吸了一口涼氣,身體都隨之軟了下來。

  「你很喜歡我摸你這裡,嗯?」

  項望山的氣息從耳後吹拂而過,徐曼青立刻打了個激靈。

  看來徐青的這副身體非常敏感,完全經不起男人的挑逗。項望山才這種程度的動手動腳而已,她便已經按捺不住春潮湧動,起了反應了。

  清晨本就是男人某種欲望最澎湃的時候,昨夜裡項望山嘗到了鮮,如今又歇息了一個晚上,早就龍精虎猛地恢復過來了。

  可惜自家媳婦跟水蔥一樣嬌嫩,根本經不起他折騰。但想起之前在西南邊疆時,遇到休戰的時候,營裡那些娶了媳婦的老兵總愛跟大家分享那閨中密事,直說得大家渾身燥熱額上冒汗。雖然煎熬,但那種葷腥段子卻最受歡迎。

  想起那些老兵說過女人第一次都會撕心裂肺地痛,那時候就算聽到婆娘哭喊也不能心軟,不然磨磨蹭蹭地反而會短痛變長痛。且女人初經人事,沒被調教開的時候是嘗不到那事兒的甜頭的,因為疼得厲害,多少總會心裡有陰影,這時候更是要卯足了勁去弄她。多弄幾次,那些婆娘就會跟嘗過腥的貓一樣,春水泛濫到一發不可收拾,反而纏著男人不停索要了。

  項望山現在想起,又看徐曼青這種又驚又怕的反應,倒真覺得那些老兵油子所言非虛。可他到底還是心疼媳婦,見她昨夜疼成這樣,便在認真猶豫今早是不是還要再趁熱打鐵地幹一回那件事。

  項望山內心掙扎著,手上的動作卻怎麼也停不下來,非常本能地就摸到了徐曼青的腿間。

  徐曼青驚叫一聲,但身上脫了力氣,一條腿被抬了起來。

  項望山一看,見她腿間還有昨夜破身之後乾涸的血跡凝結於上,心下就算再想得厲害,卻也還是下不了狠手。

  項望山坐起身,朝門外喚了一聲,讓外邊伺候的人準備熱水沐浴。

  昨夜兩人的動靜這般大,只要不是聾子都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熱水早就備下了。

  輪值的小翠紅著臉下去讓粗使婆子趕緊將水灌好,豎起耳朵聽屋內的動靜,確定項望山已經將徐曼青抱進淨房去之後,才面紅耳赤地進去收拾床鋪。

  徐曼青一開始還以為今早是逃不過了,閉著眼睛咬牙等著項望山進來。

  可誰知項望山一下停了動作,反而吩咐下人把熱水備好。

  還沒來及弄清怎麼回事,項望山就已經抱著她到了淨房去。

  泡在溫熱的水中,徐曼青只覺得自己的疲累都消了一半,舒服得歎了口氣。

  趴在浴桶邊緣閉目養神,誰知下一刻水聲漸起,徐曼青回過頭來,才發現項望山也跟著一道擠進了浴桶來。熱水滿溢而出,潑濺在四周的地上,發出清脆的鳴響。

  「你!現在是我在洗澡……」

  項望山道:「我也要洗。」

  徐曼青拿這無賴男人沒轍,又怕靠他太近難免擦槍走火。好在這浴桶十分大,徐曼青只要靠在邊緣,跟項望山還是能保持一定的距離。

  項望山看著自家媳婦像兔子躲著狼一般躲著自己,心下只覺得好笑。

  看來泡在水中讓她的精神恢復了許多,又見徐曼青青絲散落在水中,熱氣蒸騰氤氳,雪白的酮體因視覺的原因隨水光蕩漾。

  項望山登時覺得自己又被點了火,身上燒得厲害,原本想要放過徐曼青的那點自制力,莫名其妙地又被拋到了腦後去。

  見項望山眸色深沉地踱了過來,徐曼青直覺覺得不好,連皂角都沒有用,只想趕緊踩上階子出了浴桶去。

  可項望山的手臂一擋,相比之下嬌小得多的徐曼青就被禁錮在男人的雙臂之間了。

  因男人的身型而形成的巨大黑影籠在她的上方,徐曼青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兩性之間的差異,可還沒有哪一次能讓她感覺到這樣大的壓迫感。

  「昨晚,你感覺如何?」項望山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徐曼青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就是疼……不然還能感覺如何?」

  項望山低下頭,眼裡閃出狼性的光。

  「我聽那些老兵油子說,女人跟男人不一樣,得多做幾次才能有感覺。」

  徐曼青一聽膝蓋都軟了,傻子才會不明白項望山話裡的意思。

  「可你昨晚答應過我……」

  誰知話還沒說完,徐曼青的腰就被項望山托住一把往上頂。

  腳登時離開了地面,徐曼青身體失去平衡,本能地張開手臂巴住了桶緣。

  看項望山的意思是要將自己的身體托出水面,徐曼青嚇得不輕。

  「你到底要做什麼……」

  項望山沒有答話,在水的浮力的幫助下,他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把徐曼青的人給托到了水面上。

  徐曼青的雙腿因為兩人位置的關係,根本無法關上,項望山不顧她的推拒,將手探到她下身的密處中輕輕搓揉了一番。

  女人的花核最是敏感,被男人的手指碰了幾下,徐曼青身上打了一個激靈,嘴上溢出一聲呻吟。

  「哦,碰這裡你會舒服?」

  項望山一邊問一邊加快了手中的動作,他的學習能力快得驚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捏住了徐曼青的死穴。

  「你不要……啊!」

  似乎很好奇女人身體的構造,項望山一邊搓弄一邊用手指將那銷魂的密處翻開,果見裡面泛出粉嫩的色澤,跟男人的完全不一樣。

  「你別看啊混蛋!」

  那地方連徐曼青自己都沒看過,如今卻被人扒開不說,那該死的男人還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徐曼青羞憤欲死,掙動雙腿就想將項望山踢開。

  項望山哪裡會讓徐曼青如意,只見他又密密地揉了那花核幾下。徐曼青果然脫了力,甚至連桶邊都扶不住了,身子滑了一下,差點沒給淹到水裡去。

  項望山趕緊將徐曼青撈起來,勾起她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

  「抱緊我,別又嗆著。」

  徐曼青氣極,張嘴一口就咬在了項望山的肩膀上。

  項望山看著像貓兒一樣的媳婦,肩膀上微微的疼痛更是讓他情動非常。

  經過昨晚一事,他很快就摸到了徐曼青的罩門,趁徐曼青張口咬自己的時候,輕輕送了一根手指進去。

  「啊……」

  被忽然侵入,徐曼青的牙關一鬆,驚叫出聲來。

  「果然就是這裡……」

  項望山吻住徐曼青的唇,手下卻沒有半分猶豫地抻進了那密地深處。

  「這次還痛不痛?」

  如今沒了那層障礙的阻擋,再加上手指要比那東西細上許多,徐曼青除了覺得有些異物感之外,還真沒感覺到痛。

  「你、你別問我……」

  感覺到男人的手指在體內攪動,徐曼青咬緊了下唇,無力地趴在男人身上喘息著。

  「那就是不痛了?」

  項望山話音剛落,便緩緩將手指抽出,換上了真正的利器。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水的潤滑,這次進入比頭一次要容易得多,雖然還是多少有些不適,但卻沒有了那種囂張的痛感。

  項望山很快便挺進了深處,被一如既往的溫熱包裹著,男人哪裡能忍,立刻又擺動腰肢大肆撻伐起來。

  可憐徐曼青無法討價還價,只得抱著項望山的脖子輾轉承歡,在事畢後想起昨夜項望山許的狗屁承諾,才算是知道男人在床上說的話絕對是信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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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毛病的根源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縱欲過度的關係,還是在水裡待的時間太久,以至於熱水變成了涼水的關係,徐曼青被項望山從水裡撈出來之後就覺得頭重腳輕暈得厲害,沒過兩個時辰腦袋就開始發熱,請大夫來一看,才發現是染上風寒了。

  在這種三伏天感冒發燒的果然是傻子。

  徐曼青躺在床上裹著被子難受得哼哼唧唧的,項望山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在床前粥飯湯藥地伺候著,就差沒把自家媳婦當成觀音座前易碎的白瓷娃娃來供了。

  徐曼青燒得渾身綿軟,連開口罵項望山的力氣都沒有了,喝了藥之後就背過身去不想理會那不要臉的男人。

  好在項望山在欲望紓解之後,智商也盡數回歸,知道這時候若是再胡攪蠻纏,徐曼青就真的要抓狂暴走了,這才乖乖地守在床前等徐曼青睡了過去,拿起書卷在一旁翻看好消磨時間。

  雖然猛地燒起來看著是厲害了些,但徐曼青身體底子好,當晚就退燒了。不過托著風寒的福,項望山沒敢再繼續動手動腳,讓她整整歇了兩天。

  而徐曼青在第三天一大早就收到了孔府發過來的拜帖,打開一看,果不其然是孔小姐想到項家來拜會她的事。

  作為東家,有這樣的貴客上門,自然是要將內外打點妥當,甚至連茶水飯食都要細細安排一番的。

  徐曼青特意私下跟聶書梅打聽了孔九小姐偏好的口味和平日裡愛吃的菜色,特別是一些飲食的禁忌都要小心留意。想要做到讓人賓至如歸,也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項望山見徐曼青為了孔小姐要來的事忙得團團轉,心下有些吃味,摟了媳婦的腰就把臉貼上去,活脫脫地像隻被主人冷落了的大狗。

  「丫頭,你身體還沒好利索,這麼操勞行不行?」項望山有些擔心,之前不過就是連著做了兩次而已,媳婦就被自己累病了,可他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做一天歇三天的哪裡能夠?趕緊養結實、餵胖些才是正經。

  徐曼青如今早就把項望山拉到了不被信任的黑名單裡,見他一貼過來,就趕緊鑽了空子溜到了一邊去。

  「我這不也都是為了你!若能跟孔府交好,不僅能多沾些書香貴氣,對你仕途有利,況且若是能得孔大人指點一二,奮兒還愁能不金榜題名?」

  那些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的言官們多數都以孔大人馬首是瞻,日後免不得有牽扯到這些勢力的時候,早點鋪路總是沒錯的。

  可項望山嬉皮笑臉的,在自家媳婦面前哪裡還有之前半分大馬金刀的剛正之氣?只見他將徐曼青扯了回來,摟著她的細腰道:「先不說這些。我這倒有個有趣的消息,你想不想聽?」

  「有多有趣?」徐曼青警戒全開,以阻止男人越雷池一步。

  「跟那薛大人和張氏有關。」

  徐曼青一聽倒是來了點興致,又見項望山兩眼放光地看著自己,心下了然,便笑著湊過去親了那男人一下。

  項望山得了甜頭,便美滋滋地抱著媳婦道:「那紅箋果然是張氏瞞著薛大人從倚紅樓裡贖出來的,咱家的下人把紅箋送回去的時候,薛大人明顯是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的樣子,後來待我派去的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地說明了,這才憋著氣道歉了一番,氣急敗壞地將紅箋給抬了進去。」

  「過了兩天,我又讓人給薛家的門房塞了點好處,打聽了一下紅箋被抬進去之後發生的事兒。」

  「那紅箋確實是個厲害的角色,雖然被退了回去,可那薛大人一見她就丟了魂,又聽她一直哭著說自己確實是個如假包換的清倌,那姓薛的便當著張氏的面說要親自驗驗,差點沒當場把張氏氣厥過去。」

  徐曼青一聽,也禁不住樂了。

  「那張氏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花了這麼多銀錢買了人送過來,原本是想陷我於不義,誰知道竟被夫君你反將了一軍,真真是大快人心。」

  項望山又道:「那紅箋被那姓薛的驗了身,待到第二日,那色鬼剛繫起褲腰帶,就把張氏從被窩裡揪了出來,說是要將紅箋抬妾。」

  「那張氏昨個兒剛氣了個半死,整宿沒睡著覺,第二日又被她男人拉起來喝紅箋敬的茶,真是說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徐曼青搖頭歎氣道:「這世道裡女人活著本就不易,她自己身為女子卻心思不正,整日想著要去害人。若那紅箋肚皮爭氣又給薛大人添上個一兒半女的,張氏就算是正房奶奶,要動她也不是那麼容易了。」

  項望山嗤了一聲道:「自作孽不可活,我還未計較她在賞荷宴當日對娘子你口出狂言之事,若日後她再敢來犯,我斷然不會再像這次這般手下留情了!」

  項望山說完,又若有所思地看著徐曼青,大掌撫上了徐曼青平坦的腹部。

  「話說,丫頭,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娃兒?」

  徐曼青一聽心下不由得一緊。

  她內芯是個成熟的靈魂,自然是想給項望山生兒育女的,只是她的身體不過只得十七歲,若這麼早就懷孕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但在古代,女子十五六歲普遍就當娘了,她現今十七已不算早的,也沒什麼法子可以推脫。

  「若跟孩子有緣,它非要到我的肚裡來,我還能不給你生?」徐曼青無奈地揪了揪項望山的耳朵。

  項望山聽了笑得見眉不見眼的。

  「要不,為夫的再努力努力?」

  見這談話樓蓋得越來越歪,徐曼青鼓眉瞪眼道:「這一堆正經事兒都沒做完呢!」

  項望山隔著衣裳揉了她的胸脯一把,也「正色」道:「這傳宗接代的事誰說不正經了?」

  「你、你……」

  如今這大白天的,下人在外面走來走去,項望山竟然沒有半分顧忌,就這樣對她上下其手起來。

  徐曼青也知道他憋了幾天快撐不住了,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但就算要做也絕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時候。

  「待到晚上再說……」

  見徐曼青紅粉緋緋地低頭低聲說了一句,項望山得了解禁令,心情更是好得不行。

  徐曼青趕緊轉移項望山的注意力,又忽然想到一事,趕緊追問道:「之前讓你去找的那東西有眉目了麼?」

  項望山道:「放心,你說的事情我早讓驛站的人當成軍報快馬加鞭地傳到淮南去了,想必再等數日就會有消息回報。」

  徐曼青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這古代沒有汽車沒有飛機的,來往交通十分費時。好在她在參加完賞荷宴回來就立刻跟項望山提了這事,雖說孔小姐是明日才來拜訪,但為她所做的準備其實早就已經開始了。

  翌日,孔小姐果然如期赴約,而項望山輪休了數日之後又要去安郊軍營輪值,故而沒能跟孔小姐打上照面。

  孔小姐在大門下得轎來,徐曼青便已迎了出來。雖然她今日的梳妝打扮遠沒有那次在賞荷宴上那般濃墨重彩,但也比平日居家之時豔麗了許多。

  隔了一些時日兩人再見,孔小姐只無端地覺得眼前的徐曼青竟比之前還要明媚上幾分。

  「嫂子,數日未見,你竟比初見之時更美豔動人了!」

  孔小姐是說者無心,但在徐曼青這裡聽來卻難免有些羞怯。

  之前聽說女人在有了那方面的經驗之後,氣質會有所改變,她自己當然是看不出來的,可如今被孔小姐這般誇贊,想起這幾日就連紅兒都有意無意地提起過她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難道這都是那男人「辛勤耕耘」的功勞不成?

  徐曼青想到這裡臉上難免有些發燙,只得趕緊避開孔小姐探究的目光,將人帶進去拜見項寡婦。

  項寡婦始終不擅長這種與外人打交道的事,只是客套寒暄了兩句便讓孔小姐隨著兒媳婦到內室去了。

  待進了花廳,徐曼青為了方便說話,將一干下僕都遣了出去。

  孔小姐見室內只剩下她們二人,便也顧不上一直苦心維持的大家閨秀的形象,牢牢握住了徐曼青的手。

  「嫂子,你可千萬要幫幫我才是!」

  前幾日聶書梅到孔府來玩,在談起賞荷宴上大放異彩的徐曼青時,有意無意地透露了徐曼青極擅長整治妝容之事。

  「我聽聞連太后她老人家都對嫂子你信賴有嘉,若是連嫂子你都幫不了我,看來我也可以死了這份心了……」

  徐曼青笑著拍了拍孔小姐的手。

  「不急,咱倆慢慢說道說道。」

  徐曼青將孔小姐的日常作息和飲食規律都細細問了一遍,這才知道原來孔小姐早就為了臉上的事情尋醫問藥了多時。

  「之前有大夫說我的毛病是因為血燥體熱的緣故,便開了些性子寒涼藥給我服用。一開始確實有效,斑痘也幾乎都消下去了。可那藥才吃了一個多月,我的月信就不來了。」

  孔小姐說到這難免有些羞澀。

  「後來我娘急了,請了宮中的太醫來給我看診。太醫便說我之前吃的那些藥藥性太烈,久服極有可能會影響生育。我娘一聽嚇得不輕,自此之後再也不給我亂服藥了。」

  徐曼青點了點頭,又問道:「恕我冒昧問一句,孔小姐是否還有出恭不暢的毛病在?」

  孔小姐有些吃驚,小心翼翼地回問道:「嫂子怎麼知道?」

  徐曼青笑而不答,其實,她早在從聶書梅處打聽來孔小姐的飲食習慣之後便猜出來個大概了。

  別看孔小姐長得苗條斯文,但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肉食動物,每頓菜是無肉不歡,有時候甚至連片菜葉子都看不到。這從現代營養學角度來說,是十分不健康的。

  外加孔家祖籍遼西,移居咸安之後還是保留了西北一帶的飲食習慣——重辛辣、喜大料、愛油炸,做菜尤其喜歡放口味重的醬料和香醋。

  這體熱的人遇上溫補的香辛料,自然無異於火上澆油,而醬料和香醋雖屬中性,但卻因為其中含有色素的緣故,會讓瘡口癒合之後留下十分明顯的痘疤。
第116章 對策(一)

  孔小姐現下的皮膚問題有一部分原因,來自飲食結構的不合理和日常清潔保養不到位,但另一部分的原因還有可能跟內分泌有關。雖說徐曼青能幫助改善前者,但當後者為主因的時候,事情就不是那麼十拿九穩了。

  故而徐曼青也不敢把話說死,便對孔小姐道:「若小姐不嫌棄,我這倒是有一些治療的法子,但都是從鄉野間搜集過來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管上用。」

  孔小姐道:「嫂子也莫再『小姐小姐』地喚我了,我閨名恩霈,嫂子也可像書梅那樣喚我阿孔。」

  見孔恩霈依舊親和如故,徐曼青笑道:「你的閨名若被下人聽去還是不好,那我便喚你阿孔了。」

  「我是個說話不帶拐彎的,若之後有得罪之處,還請阿孔見諒才是。」

  見徐曼青願意出手相助,孔恩霈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挑三揀四的?

  徐曼青道:「如今這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臉上的妝都給洗掉。」

  孔恩霈一聽立刻撫著自己的臉驚訝道:「洗掉?!」

  這出門做客的時候上妝是應有的禮貌,況且她臉上問題多多,塗脂抹粉的,多少能遮去一些瑕疵。

  徐曼青點頭,跟孔恩霈大略說明了一下毛孔的作用後道:「那脂粉雖美,但是顆粒細小,足以將你臉上的毛孔堵住。若是你沒有這個毛病,上妝自然是可以的。但現下的情況已經不能再繼續上妝了。」

  「以後若無必要,就盡量保持素面朝天的狀態,輕易不要往上蓋粉。」

  孔恩霈聽著覺得有理,想到她之前臉上痤瘡越多反而蓋粉越厚,難怪會變得越來越糟糕,趕緊就著丫頭端進來的溫水把臉上的妝給洗了。

  徐曼青跟著走到一旁,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個用粉紗細緞包裹住的皂角球遞了過去。

  孔恩霈一看,驚喜地問道:「這是皂角球?這麼精致好看的皂角球,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孔恩霈接過一聞,發現這皂角雖香,但卻夾雜著一股獨特的氣味,跟外頭賣的無甚味道的皂角球有明顯區別。

  徐曼青解釋道:「這是用皂莢搗碎細研,在裡面加入了金銀花的花瓣粉末,還摻了一定比例的藥用硫磺粉之後做成的皂球。」

  金銀花被譽為清熱解毒的良藥,它甘寒清熱、芳香透達又可祛邪,對治療熱毒瘡癰有很好的效果。而硫磺皂則有殺菌消毒的作用,正如天然溫泉的保健功效也正是因為泉水中含有硫磺和其他豐富的礦物質的緣故。

  徐曼青牽起孔恩霈的一隻手,將她的內側手腕露出來,將皂球沾濕後在手腕上端的皮膚上塗抹了一些。

  「為何要塗用在此?」孔恩霈還以為這皂球是給她洗臉用的。

  徐曼青道:「你之前沒有用過這種皂球,我擔心你皮膚不適應,這才先在手臂內側細嫩之處驗證一下。若一刻鐘之後沒有發癢或起紅疹子一類的不良反應,才可以用到臉上。」

  身為古人的孔恩霈哪裡聽過「過敏」一類的說法,聽徐曼青提起之後,只覺得新奇得很。

  徐曼青交待道:「待你回家之後,將那些平日裡用在臉上的東西全部用這種方法驗過一遍,若是有過敏症狀出現的,以後是斷然不能再用了。」

  孔恩霈疑惑道:「可我用的妝品都是珍顏閣裡最好的……」

  聽聶書梅說項家如今才是珍顏閣的東家,況且若是連珍顏閣裡的妝品都出問題的話,她還有什麼胭脂水粉是可以用的?

  徐曼青搖頭道:「有不良反應不一定是因為妝品不好,只是每個人的身體條件不一樣。就如有些人喜歡聞花香,但有些人一聞到花香就會咳嗽噴嚏不止,嚴重的還會引發氣喘。妝品亦是如此。」

  正如在現代的時候,徐曼青就有一個好友無論用多貴的護膚品都會過敏,反而用幾塊錢一支的大寶就什麼麻煩事都沒有。

  可見這好與不好有時與價格是不存在必然聯繫的,盲目追求高端價貴的護膚品,但若不適合自己膚質的話也是在做無用功罷了。

  孔恩霈點了點頭,待她回府之後按徐曼青教的法子驗了平日所用的妝品,果然發現有一兩樣是會讓她起紅疹子的,便果斷丟了去。

  兩人聊著聊著,一刻鐘的時間便過去了,徐曼青見孔恩霈的手臂內側白皙平滑依舊,便將皂角球遞了過去。

  孔恩霈接了皂角球打濕後直接就想往臉上塗,徐曼青見狀連忙把她給阻止了。

  「這樣洗臉的方法不對。」

  徐曼青示範了一遍。只見她將打濕的皂球放在手心搓了揉數下,待掌心中出現滑膩細沫的時候,這才往臉上塗去。

  「洗臉的手勢也很重要。」

  將基本清潔護膚步驟中的標準洗臉動作示範了一遍,尤其強調了在鼻翼兩邊順時針旋轉二十次與逆時針旋轉二十次的方法。

  孔恩霈照著這種方法細細地將臉洗了,過水之後發現臉上果然清清爽爽的,沒有以前那般油膩黏滑的感覺。

  徐曼青道:「這種皂角球是我最近才折騰出來的新東西,珍顏閣裡還沒有上架,若阿孔覺得用得好,日後不妨幫我想個名字,也好讓我沾沾你的福氣才是。」

  孔恩霈不好意思道:「就我這樣的,哪還能給嫂子你帶什麼福氣來,不給你丟人就算不錯了。」

  徐曼青笑著搖了搖頭,「你又怎知你不會好起來?要對自己更有自信些才行。」

  想起那日在賞荷宴上孔九小姐臨池賦詩的模樣,那可真是遊刃有餘、自信滿滿,美好得可以讓人忽略那點瑕疵,絲毫移不開視線來。

  徐曼青道:「原本還有一樣東西能對你有所幫助,可惜那種植物只生長在淮水以南,咸安是斷然沒有的。不過我已經托人去尋了,若能尋來,再送去孔府給你。」

  孔恩霈一聽心下感激不已,她如今不過是第一次登門造訪,徐曼青卻說已經派人幫她去尋那種特殊的植物了。若不是真性情的人,誰會這般積極地去給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籌謀這種費事的事?

  孔恩霈思及此,即刻起身行禮。

  「日後無論有成效與否,嫂子的恩德,恩霈定會銘記於心。」

  徐曼青側身避過,只笑道:「阿孔何必見外。只是還有一個法子,也算是劍走偏鋒,而且還有些疼痛,也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孔恩霈道:「嫂子但說無妨。」

  只見徐曼青從一旁的抽屜裡取出一個白布小包,解開繃帶後展開,孔恩霈才發現裡面放著數根銀針。

  「這是,要做針灸?」

  徐曼青搖頭。

  「非也,此針乃放血之器。」

  「放血?」

  孔恩霈一聽,臉色有些微變。

  這法子聽起來有些古怪邪門,況且大齊向來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能有傷,這放血也不知是要怎麼個放法,似乎有一定的危險性。

  徐曼青當然理解孔恩霈的想法,倒也不多做勉強。

  「我原本也不想用這種方法,但阿孔你如今是積疾甚重,若是用尋常法子調理,要見效也至少得兩三個月。」

  「這立竿見影的事,做起來原本就是有一定的風險在的。若你怕痛或不願也沒關係,咱慢慢來也好。」

  可孔恩霈哪裡還能再忍自己這張臉?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外邊傳的那些難聽的外號她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曾無數次為此蒙在被窩裡偷偷哭泣過。可惜唯一有效的服藥的法子又因為過於陰寒而被禁了,若放血真能助她一臂之力,只要要不了她的命去,她也會咬牙忍了。

  徐曼青見她一副糾結的模樣,笑道:「哪裡有你想的那般誇張?放血的量不會多,只不過難免有些疼痛,但斷然是不會危害到你的健康的。」

  孔恩霈一聽便放心下來,咬了咬牙道:「那便拜託嫂子了。」

  徐曼青取出銀針,在燭火上燒烤消毒。

  這個秘方是她跟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中醫學來的,看著有些嚇人,但若是被治療人受用,療效會非常明顯。

  見孔恩霈緊閉雙眼慷慨受死的模樣,徐曼青只覺得好笑。

  輕拉孔恩霈的耳廓,徐曼青十分嫻熟地將銀針刺到對應的穴位上,隨即將血擠出,再用清潔的紗布拭乾。

  在將一塊手掌大的紗布染得半紅之後,徐曼青才將銀針收起。

  「今日剛有創口,阿孔洗漱的時候千萬小心別讓耳廓著水。這種細小的針孔,只需一兩天便可痊癒。三日後再來做一次。七次之後看效果再調整放血的次數。」

  孔恩霈只覺得耳廓發紅發熱,方才被刺到的地方隱隱發疼,但卻不是不能忍受。

  若是這法子真有效,吃這點苦也算是值得了。

  徐曼青讓下人進來收拾了台面,看了看時辰差不多,便吩咐傳午膳。

  待膳食被端上來,孔恩霈看著滿眼的各色蔬果,覺得有些眼暈。不過好在諸菜中還有清蒸鱸魚和幾道海味,但看著還是顏色寡淡,連她平日最喜的辣椒都沒見著一個。

  徐曼青遞過一個厚厚的封子,笑道:「這裡頭是我給你定的食譜,連醬料的種類和用量都規定好了,你回府之後需嚴格執行。可以多吃,但怎麼吃也不能越出這菜譜去。」

  跟需要減肥的孫小姐不同,孔恩霈的毛病並不在飲食熱量過高,而在於營養結構不合理。

  想她祖籍西北,那邊氣候濕重苦寒,居住在那裡的人為了祛除體內濕氣、增加氣血運轉,自然喜食各種辣椒大料,且能飲高度的烈酒。

  但咸安與西北何止千里?氣候不同不說,連水土的酸鹼結構也有很大差別。若將西北的那套飲食習慣原封不動地搬過來,肯定會出現所謂的「水土不服」現象。

  這孔恩霈至少算是第三代移民了,從小便土生土長在咸安城裡,身體適應了這裡的水土,也沒有了祖先那種祛除濕氣的需要。如今把這麼多辛辣大料吃進體內,身體排洩熱氣的速度遠比不上積累的速度,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熱毒,反應在皮膚上,通常會表現為痤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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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對策(二)

  向來不喜素食的孔恩霈苦大仇深地拿起了筷子,夾了那些明顯以素為主的菜幾筷子,原以為會食不下嚥,但吃進嘴裡卻發現雖然口感沒有自己習慣吃的那般重,卻烹出了食材本身自帶的鮮香,倒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難以接受。

  待一頓飯吃完,孔恩霈又與徐曼青喝茶閒聊了一陣,在項家足足待了三個時辰才打道回府。

  為了堅持放血療法,孔恩霈隔三差五地就會來項家拜訪,飲食調理和清潔保養堅持了大半個月後,臉上的成片的膿包和紅斑已然消去了許多,但卻還是有新的痘子冒出來。

  不過看到這種結果,孔恩霈已經十分欣喜,畢竟她沒有內服任何傷身的藥物就能有這樣的改善,換做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待今日依約再來,只見徐曼青一臉神秘地將她扯進花廳,又從內室中像捧寶貝一般捧出一株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奇怪植物來。

  只見那植物只有綠色的「葉」,葉子呈鋸齒狀且十分飽滿肥厚,其上均勻分布著花黃色的斑點,像是一株被注了水的草。

  「這是何物?」

  徐曼青笑道:「這在淮南被當地老百姓稱為油蔥。若是誰不小心被火燎了或是被熱油濺傷,只要受傷面積不大,便會用這植物的汁液塗抹在創口上,不僅能很快癒合,而且還不會留疤!」

  「只不過這種東西喜濕喜熱,只生長在大齊南邊,跟野草一般極好養活。不過咸安位處北方,這東西倒變精貴了。幸好現下正值酷暑,若是到了冬天,還得把它移入暖房好好供著才行。」

  這油蔥其實就是蘆薈,只不過古代交通不發達地理相對隔絕,北方很少有人會知道這種在南方像野草一般常見的東西。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孔恩霈對徐曼青是越發信任,聽徐曼青說得這油蔥這般功效神奇,心下不免生出幾分期待來。

  「可這油蔥要怎麼個用法?」孔恩霈好奇道。

  徐曼青摘下了幾片蘆薈葉子,將大約五厘米長的葉片洗淨碾碎,加入一勺蜂蜜,再擠入三分之一顆檸檬的汁液攪拌調勻,讓孔恩霈喝下。

  徐曼青將剩下的葉片則擠出汁液,再在其中混入珍珠粉調成糊狀,塗敷到孔恩霈臉上。

  與此同時,徐曼青讓孔恩霈除去外衣,全身只剩抹胸褻褲地躺在貴妃榻上,用玫瑰精油在她的腹部做穴位推拿。

  待推拿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徐曼青結束推拿的動作,再讓孔恩霈將臉上的蘆薈汁液洗去。

  「這種調製的飲品每日都要喝一杯,但油蔥的用量一定要嚴格按照我規定的來,這東西吃少了沒用,多吃了又會中毒,一定要慎之又慎才行。」

  孔恩霈穿上了衣裳,方才那陣推拿讓她覺得周身舒坦,不過沒聊幾句,便聽肚子咕咕地發出了響聲。

  孔恩霈有些尷尬地捂住了腹部,徐曼青卻笑道:「無妨,這是油蔥的汁液和推拿起效果了。若不出意外,一段時間後你可能會感覺稍有不適,但只要如廁便可緩解。」

  「阿孔你之前吃葷過多,腸子裡累積的毒素不少,得靠這些幫你把毒素清除出去。」

  「待十天半個月的餘毒排完,再加上飲食上的改善,臉上的斑痘應該會更多地消下去才對。」

  孔恩霈是個十分配合的患者,加上臉上的情況日益好轉,讓她更是將徐曼青的話視為聖旨嚴格遵循。

  待連續服用十天蘆薈汁之後,徐曼青便讓她改為隔天服用,放血療法也由原本的三天一次延長到了五天一次。

  待這般多管齊下地又堅持調理了大半個月,孔恩霈臉上的痘斑全消,雖偶爾有零星小痘冒出,顴骨附近也還殘留著一些痘印,但臉上的皮膚已經跟大多數女孩兒一樣,不會像之前那般嚇人了。

  但這痘印的東西算是積疾,色素的消散需要更長時間的調理。等熬到冬天將皮膚捂一捂,少了陽光的刺激,痘印才有可能漸漸淡化。

  孔恩霈喜不自勝,這段時日裡與徐曼青一來一往的,兩人也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讓聶書梅感歎徐曼青手段了得,竟然能讓孔恩霈將徐曼青與她這種打小便認識的閨蜜放在一個重量級上。

  不過這麼一丁點的疑惑也在聶書梅再次見到孔恩霈的時候徹底了然了。

  只見聶書梅握住多日不見的孔恩霈的手驚歎道:「若是能有這種能化腐朽為神奇的人,別說是閨中摯友,就是將她奉成神人也不為過了。」

  相對於徐曼青的淡定,項望山那邊則明顯要火燒眉毛得多了。

  畢竟項望山那次將聶定遠好說歹說地哄回了承宣使府,當時胡亂搪塞的理由不過是他已經幫聶定遠想好了兵不血刃地退婚的辦法。

  雖說項望山靠著以往在聶定遠處的積威,故弄玄虛直道是時機未到不能詳說。但聶定遠被騙回承宣使府之後還是疑慮重重,沒事就找項望山套問具體的退婚之法。

  雖然他向來信賴這個與自己有著過命交情的大哥,可他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沒覺得會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能退了這御賜的婚。

  好在像聶家和孔家這樣的門第,即使是太后賜婚,要走完整個流程也得整整耗上差不多一年的時間。

  徐曼青當時跟項望山說的時限是兩個月,如今還沒到一個半月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成效,自然讓人心喜。

  只不過項望山被聶定遠纏得煩悶,最後不得不端出大哥的架子將那混小子臭罵了一頓,又用諸如「天機不可洩露」之類的鬼話唬了聶定遠一番,直把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才算勉強將事情壓了下來。

  徐曼青原本還想再給孔恩霈調理一段時間,可項望山那邊看樣子實在是快要兜不過來了,無奈之下夫妻倆只得合計了一番,決定將計劃提前實施。

  在徐曼青看來,這所謂的「計劃」就跟其實賭博一樣沒譜得厲害,不僅沒法預測是開大還是開小,而且還很有可能會出現個豹子莊家通殺,到時候就怕兩邊都落不著好不說,搞不好還會把原本就糟糕的情況弄得更砸。

  可項望山卻說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就算勝算很小,也只得姑且試上一試。

  孔恩霈那邊尚且好說,現下最壞的打算就是聶定遠在成親當天被強摁著腦袋拜堂。就算聶定遠武力值驚人,只要灌點蒙汗藥進去,迷迷糊糊地架著撐著也能成事,但卻是下下籤了。

  在面對這種不為人力所控制的未知事件的時候,徐曼青也隨了大流借了一回鬼神之力,到佛廟裡為聶定遠和孔恩霈的婚事求了一籤,看到籤文是上中吉籤之後,心裡頭多少也安定了一些。只求菩薩保佑那對歡喜冤家是前世就注定好的緣分,雖說一開始是有些波折,但這輩子也要琴瑟和鳴和和美美才是。

  於是在毫不知情之下,孔恩霈收到了徐曼青的邀約,說是想讓孔恩霈教自己騎馬。

  不過提到這馬術一事,就不得不插說一個小背景。

  這大齊的開國太祖皇帝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且聽聞太祖雜有胡人的血統,十分喜愛蹴鞠和馬球。

  故而大齊貴族各種跟風,不僅後宮妃嬪們紛紛苦練馬術邀寵,甚至還有貴族子弟因精於蹴鞠和馬球而被皇帝加封的先例在。

  待到德宗繼位之後,更是毫不掩飾對於這兩項運動的喜愛,故而貴族男子無人不會蹴鞠,而貴族女子無人不會馬術。

  而徐曼青出身平民,平日裡連馬都不會養一隻,更別說去練什麼馬術了。但孔恩霈出身世家,自幼受到薰陶,在馬術方面卻是箇中高手,教徐曼青一些基本的技巧完全不在話下。

  如今徐曼青因項望山的軍功一躍成了貴婦,想要在馬術方面補補課也完全說得過去。

  畢竟到來年開春定宮中定會有圍獵,就算徐曼青的馬術不足以參加專門針對貴族女子準備的馬球比賽,但能騎著馬出去應應景,也算可以了。

  對於徐曼青的請託,孔恩霈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

  徐曼青對此興奮非常,還特意扯著孔恩霈去定製新的騎裝,在原本簡潔的服飾上別出心裁地多增加了一些細節,讓原本已經有好幾套上好的騎裝的孔恩霈看了都忍不住仿著徐曼青改良的模板又新做了一套。

  待到約定要出遊的那天,徐曼青特意到了孔府去,兩人興致勃勃地試了新裝。

  看到徐曼青精致的妝容,孔恩霈很是心動。畢竟這一個半月來,她為了保養臉上的皮膚,再也沒有碰過那些胭脂水粉了。

  徐曼青哪能不知孔恩霈心中所想,便將她摁到了梳妝台前。

  「嫂子我雖不如妹妹你這般滿腹詩書,但論起這妝容妝法卻還是很有心得的。如今阿孔你的臉已好了許多,上點輕薄的淡妝也是可以的。」

  孔恩霈聽言高興不已,喜滋滋地在徐曼青的幫助下上起了妝。

  給孔恩霈挽了一個俐落的垂鬟分肖髻,再配上相對簡單的短簪,雖無華麗的修飾,但卻讓原本斯斯文文的孔恩霈活脫脫地多出了幾分英氣來。

  孔恩霈看著銅鏡中的倒影有些晃神,自她十二歲起臉上開始冒出那些惱人的斑痘之後,就再也沒敢想過還能化出這麼好的妝容了。

  徐曼青自然不會給太多時間讓孔恩霈在這裡傷春悲秋的,替她整理好妝容之後便喚上侍女往東郊的木蘭圍場去了。
第118章 圍場初見

  木蘭圍場是大齊皇家御用的圍場,若是在官場上沒人,就算再有錢也預訂不到。這圍場之所以出名,也是因為一面臨山一面靠水,牧草豐富景致優美,鳥獸兔鹿野豬一類的獵物甚多。待到開春或是金秋時節,皇帝都會帶著大批貴族和官員到此狩獵,因此在咸安極富盛名。

  今個兒因為是女眷出行,加之還有孔恩霈這樣待字閨中的名門貴女,項望山早就將圍場的東區定下,專為嬌妻和她的閨蜜服務,屆時不會有閒雜人等出入。

  於是徐曼青和孔恩霈就領著侍婢和家丁往木蘭圍場去了。

  如今正值盛夏,圍場除了有柵欄圈起來的區域會定期割草之外,其他地方的草都長得比人還高了。

  薰風吹得猛烈,好在遠處的湖水多少能帶來一絲涼意。草叢內蟲鳴聲不絕,樹林裡鳥啼聲悅耳。

  能出來這一趟,別說是像孔恩霈這樣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家千金高興不已,就是難得出來放風的徐曼青也興致高昂。

  孔恩霈替徐曼青選了匹性格溫順的母馬,讓她先坐上去感受感受。

  徐曼青上輩子也在呼倫貝爾草原上騎過馬,只不過也是這樣被牧民牽著馬韁一路走,連小跑都不讓,當時多少有些失望。但想不到穿到了這大齊來,反倒有機會可以試著自己駕馭一匹馬了。

  孔恩霈見徐曼青絲毫不怕馬,比起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好了不知多少。且徐曼青上手也快,一些規則和技巧說一次就能記住,她這當師傅的也樂得輕鬆。

  這才練習了半個時辰,徐曼青就能自己控制馬韁在圍場裡騎著馬繞圈慢走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頭也曬得有些厲害,徐曼青下了馬來歇息,忽然說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

  孔恩霈下了馬來要陪徐曼青去,徐曼青連忙搖手拒絕。

  「你方才一直陪我小打小鬧,自己都沒能痛痛快快地跑一次。現下正好我這拖後腿的要暫時消失,你就先自個玩會兒。大不了我讓這些丫頭都陪著我去,出不了什麼事。」

  見徐曼青這般一說,孔恩霈也就沒堅持,畢竟這皇家圍場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靠近的。

  徐曼青笑著招呼四個丫頭一同走了,臨行前還回頭望了孔恩霈一眼,不由得一陣心虛,手心發汗,嘴裡直無聲地念叨著求佛祖保佑他們夫妻二人苦心安排的這次相親活動能夠圓滿成功。

  孔恩霈被一人留在圍場裡,策馬跑了兩圈後又看到圍場外側有練習馬術專用的各種障礙。這許久沒練,多少有些技癢,方才因為要配合徐曼青,她也不好自作主張地跑過來做障礙練習,如今徐曼青暫時離場,反而是個難得的好時機。

  於是孔恩霈嬌喝一聲,策馬在障礙區中奔跑跳躍起來。

  孔恩霈練得專心,哪會注意到圍場入口有個身騎黑馬的男人無聲無息地進了來?

  進了圍場的聶定遠只覺得奇怪。前兩日他又為了退婚一事去找項望山敲邊鼓,這次項望山終於給了個準信,還約了他今日到木蘭圍場來練馬,說是到時候就會將計劃和盤托出以實相告。

  聶定遠依約來到木蘭圍場,果然見項望山包下了東區。他報上了項望山的名號又出示了自己諸衛大將軍的名牌,便暢通無阻地進去了。

  誰知進了圍場便看見遠處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策馬翻越障礙。

  只見馬蹄翻飛,四蹄踏地濺起一陣輕薄的塵土。

  騎士雖然身型嬌小,但卻在諸多障礙間穿梭得遊刃有餘,在馬兒跳躍之時俯身前傾人馬合一,動作乾脆俐落、一氣呵成,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聶定遠身為軍人,精通騎術本是應有之義,自然知道木蘭圍場所設的障礙跟軍中用來訓練騎兵的難度相當,一般人能將騎術練到如此精湛的,實在不多見。

  孔恩霈專心致志地控馬將場內的障礙如數通過,到了終點之後將馬勒停,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欣喜地拍了拍白馬的脖子。

  「踏雪,好樣的!」

  聶定遠正從遠處策馬走近,忽聽那白馬上的騎士說話,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騎術精湛的騎士竟然是個女紅妝。

  孔恩霈身下的坐騎感覺到異樣,有些煩躁地刨了刨蹄子往後方看去。孔恩霈順著馬兒的視線往回看,這才發現遠處有人騎著一匹通體黝黑髮亮的黑馬正在靠近。

  孔恩霈嚇了一跳,這東區的圍場不是已經被項望山包下了麼?如今卻忽然冒出這樣一個不速之客來,騎著高頭大馬不說,還一身黑色勁裝,看這樣子就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

  腦海中莫名地閃過近年來有些別有用心之人會招募歹徒綁架名門女眷,這麼做倒不是為了索取銀錢,而是以此為籌碼要挾那些手中有權勢的女眷親長為其效勞賣命。

  想起自家那個一輩子愛惜官聲忠心為國,從來沒有行差踏錯過一步的父親,孔恩霈當下寒毛直豎。

  又想起自己是未出閣的女子,這樣被陌生男子看去多有不妥,孔恩霈趕緊將面紗圍上,單手抓住馬韁,另一手舉起馬鞭嬌喝道:「來者何人,為何擅自進入私人圍場?!」

  聶定遠只覺得好笑,明明就是這女子自己走錯地方,還偏偏露出一副自持有禮戒備森嚴的樣子來。

  聶定遠策馬行近,那女子顯然慌了陣腳,還從腰帶裡掏出了面紗蒙在臉上,像是把他當成登徒浪子了。

  原本他還想解釋解釋,但見那女子把他當賊看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反而想逗弄她一番,好看看她能翻出點什麼浪花來。

  見這身型魁梧殺氣騰騰的男子一言不發地逼近,孔恩霈直覺想逃。可聶定遠是從圍場入口處騎馬而來的,右側又是方才的障礙場地,如今想逃的話只有這往左側繞走了。

  「你速速離開!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孔恩霈平日裡雖也在家宴或宮宴上見過其他男子,但在那種公開場合,男女之間都保留著合理的距離,且又是眾目睽睽之下,哪遇到過像聶定遠這樣邪裡邪氣的?

  孔恩霈被聶定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脊背生寒,連身下那匹原本性格溫順的良駒也被她的不安所影響,打了幾個響鼻躁動起來。

  孔恩霈情急之下只得趕緊朝圍場那邊喊了幾嗓子,可惜她喊了半天「來人啊」,卻連隻狗影都沒有出現。

  孔恩霈越發「肯定」這男子早在進來之時,就把候在外面的人給收拾掉了,也不知徐曼青有沒有遇險……

  孔恩霈心焦不已,不假思索地揚起馬鞭擊在馬臀上,取道左側想要繞開那男人的圍堵,爭取衝出圍場去呼救。

  誰知孔恩霈一動,那黑衣男子竟也迅速地跟了上來,截住了孔恩霈的去路。

  孔恩霈心焦,只得勒緊韁繩調轉馬頭,在偌大的圍場後方狂奔起來。

  聶定遠被這像小辣椒一般的女人吸引了注意力,倒想見識一下這女子的騎術能發揮到什麼程度,遂緊咬在她身後。

  見這黑衣男子果然追了過來,且距離她只有半個馬身的距離,孔恩霈氣急,甩起馬鞭就照聶定遠的臉面掃去。

  聶定遠跟得緊,哪裡想到這女人還真的跟他動起手來?

  好在他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馬上的近身肉搏是最擅長不過的。

  見那女子毫不留情地甩出鞭子,聶定遠趕緊俯低身來險險避過這一鞭,但髮髻卻被鞭尾掃到,生生地截下了一大把頭髮來。

  「你這女人!」

  聶定遠咬牙,體內的好戰因子被眼前這個女人完全激發了起來。

  孔恩霈見這一擊不中,心下更是慌亂,情急之下便慌不擇路地往圍場深處的林區獵場跑去。

  獵場與圍場不一樣,圍場除了障礙區外,都是些平坦的草地。而獵場則是茂密的樹林,底下叢生灌木和籐蔓,是專供狩獵用的區域。

  聶定遠原本只不過是想逗這女孩玩玩,斷然沒有想把一個小小的惡作劇發展到這種程度。

  畢竟翻越障礙和在樹林中穿行根本就是兩碼事,若是那女子因此墮馬受傷那就麻煩大了。

  思及此,聶定遠當即朝孔恩霈大喝了一聲「停下」,可他當兵打仗習慣了,這嗓門一開便聲如洪鐘,呼喝起來更是殺氣騰騰,連敵軍聽了都不由得膽寒,更何況是完全把他當做了賊人的孔恩霈?

  如今他神經大條得竟然用同樣的喊法去吼孔恩霈,這聲「停下」在孔恩霈聽來就跟耳邊敲起了喪鐘似的,更是將她嚇得花容失色,擊打在馬臀上的鞭子也越發地重了。

  「該死,怎麼越喊越跑!」

  只見這叢林之中,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以極快的速度穿梭著,馬蹄聲驚起了一片鳥獸,蕩得枯枝落葉四下紛飛。

  聶定遠身下的是戰馬,體力自然要比孔恩霈的坐騎好上許多,雖說這女子騎術精湛,但跟他相比也還有一段距離,他若想強行逼停她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怕這女子所騎的白馬受驚引發危險,故而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可在追逐了一段時間後,聶定遠眼尖地看到獵場在樹上陳列的警告標誌,這才發現那女子竟然不管不顧地衝進了捕獸區。

  這捕獸區裡下了許多陷阱和捕獸網夾,隨便哪一樣都危險得足以要人老命。

  聶定遠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別的,直接蹬踢馬肚超上前去,試圖將馬背上的人給拽過來。

  「蠢貨!不想死就趕快停下!前方是捕獸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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