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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妝容聖手》作者:草草(全書完)

第159章 琉玉宮

  「這……」

  孔恩霈當然知道薪火房的劉嬤嬤被皇后發落,意味著什麼,而且這皇后早不發落晚不發落,偏偏挑在高太后出宮禮佛的時候發落,那便說明了皇后不僅為了整治徐曼青處心積慮,並且也完全不在意高太后回宮之後會因此事對她發難的後果了。

  若皇后有所顧忌倒還好說,怕就怕這在後宮位高權重的女人因失了兒子得了失心瘋,像瘋狗一般不分好歹到處亂咬,甚至不怕魚死網破地一味死磕就麻煩大了。

  孔恩霈腦袋裡亂作一團,手上的絲帕都被攪得不像樣子。

  咬了咬下唇,孔恩霈小聲道:「嬤嬤,您就行行好,如今我這嫂子一旦進了那琉玉宮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好好地出來……您想想,我嫂子在太后面前是極得臉的,若是太后回來看我嫂子受了苦,不可能不為她討回公道。」

  「可皇后畢竟是皇后,太后再氣也不能完全撒在她身上。」

  孔恩霈擔憂地看了葉嬤嬤一眼:「到時候就怕太后把這一腔怒火都撒在你們身上。「

  「雖說您是替皇后娘娘辦事不假,但若主子有意責難,就算您有一千張嘴,那也是百口莫辯哪!」

  那葉嬤嬤一聽,也是急得火燒眉毛。

  「這些老身之前也不是沒想過,但老身畢竟是琉玉宮的奴才,皇后娘娘的懿旨豈有不尊之禮?」

  「項夫人這番去,老身若是能勸能擋的必定會幫她頂著。可聶夫人您也知道,老身是人微言輕,這……」

  這世上哪有人是不惜命的?這葉嬤嬤在宮裡混久了,再錯綜複雜的事情也能一眼就看穿裡面的門道,如若不然也不會在這種關頭跟孔恩霈說出這樣一番「投誠」的話來了。

  孔恩霈雖然一時之間不得他法,但既然得了葉嬤嬤的保證,也算是稍稍地安了些許心。

  但在這等級森嚴的後宮,就是一百一千個葉嬤嬤加起來那也敵不過皇后的一根手指頭。

  眉關緊蹙地看著葉嬤嬤歎氣離去,又奉命不能離開偏殿半步的孔恩霈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究竟這深宮之中,還有誰能助她一臂之力?

  孔恩霈站在偏殿門口,蕭瑟的寒風呼地掀刮過來,掀起衣袍的一角,直從空隙中鑽入,只覺得涼得磣人。

  孔恩霈不禁嬌目含淚雙手合十,直朝普陀寺的方向拜了拜,只願求得一席妙法,趕緊將徐曼青救出升天才是。

  再說徐曼青上得轎中,才堪堪坐定便覺得手心一片濕潤,原是早就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之前數次,徐曼青都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氣概,可偏偏這次,還真就有些六神無主地慌了神。

  可憐她在轎上的一路,都殷切期盼著孔恩霈能趕緊找上那劉嬤嬤,傳信也好呼人也罷,只需將皇后鎮住,將她從琉玉宮弄出去即可。

  可她怎麼也沒料到的事,高太后安插在偏殿中的眼線已經被皇后先行處理了,她如今卻只能懷揣著這已經不切實際的希望,正一步步朝琉玉宮靠近。

  待宮轎停穩,一旁的宮娥替她打了簾子。

  徐曼青下得轎來,故意接勢裝出絆跤的樣子,一個趔趄便想摔倒在地。

  她目前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拖延,為孔恩霈那邊開展救援活動爭取時間。

  可惜還沒等她跌倒在地,只覺得手肘一陣生疼。等回過神來一看,卻只見身邊一個年方四十開外,身材高瘦的太監在一旁扯住了她。

  這個太監,她之前在安寧殿與皇后會面的時候曾經見過,按照他身著宮服的品級看來,應該就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了。

  只聽那扶住她的太監聲音尖細地在她耳邊輕語道:「項夫人,您可要千萬走好咯。」

  「咱家知道您不是那麼想來跟皇后娘娘磕頭,可這點小把戲還糊弄不了這麼多雙眼睛。」

  「我勸您還是省點心,多留點力氣在後頭,嗯?」

  徐曼青被半強迫著站直了身子,知道自己的小伎倆在這些宮人面前著實是不夠看的,當下就只覺得心裡涼了半截,便狠狠地甩開了那大太監的手,雖未言語,但喉嚨之間依舊冷哼了一聲。

  都說閹人因身體的缺陷容易心理扭曲,但作為醫者的徐曼青卻從來未曾對他們有過歧視。可今日遇上這樣一號人物,徐曼青在內心裡還真真是升起了一種徹骨的厭惡,甚至覺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噁心得厲害。

  正在這個當口,方才因跟孔恩霈談話而耽擱了腳程,一直落在後面的葉嬤嬤趕了上來。

  見徐曼青和那大太監大眼瞪小眼弄得跟烏眼雞似的,心下裡叫糟糕,趕緊地就閃身插入二人之間道:「喲,還在說什麼話呢!再不進去,娘娘都該等急了吧?」

  雖說葉嬤嬤的這般行徑算不得是對徐曼青的維護,但這大太監跟葉嬤嬤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方才見這老貨故意留在後頭跟孔恩霈聊天,就知道這葉嬤嬤有私心。

  可皇后娘娘偏就倚仗這個老婦,不過是因為她整日一張嘴就跟蜜裡調油一般,容易哄得人開心罷了。可要論起忠心不二來,這葉嬤嬤跟自己,還有那個因為直言進諫而被皇后打得起不來床的洪嬤嬤比起來,那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只看那大太監斜睨了葉嬤嬤一眼,直看得葉嬤嬤臉上的笑都給僵住了。

  半晌後,那大太監才慢條斯理地道:「葉嬤嬤,論起來,你也是伺候皇后娘娘的老人了。說句不中聽的,若是不把主子的事兒當事,你無論是留在宮裡還是出了宮去,那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那大太監的品級比葉嬤嬤高了半級,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葉嬤嬤在他面前也沒有脾氣,只得賠笑道:「梁公公說的是哪的話?老奴方才不過是為了安撫聶夫人,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罷了。」

  這話裡的意思,便是皇后沒必要得罪身後站著聶孔兩家的孔恩霈,說到底,為皇后減少可能的敵人,這不也是在為主子盡忠麼?

  那被稱為梁公公的大太監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視線直接越過葉嬤嬤對徐曼青皮笑肉不笑地道:「對了,說到這個,在項夫人入得琉玉宮之前,忽然想起有人托了一句話,讓咱家務必帶到。」

  只聽那梁公公道:「咱家的乾爹,也就是在皇上身邊伺候著的黃公公,可是特意跟咱家說了要給您帶個好。」

  徐曼青一聽,身上不禁涼得更厲害了些。

  這黃公公,正是之前一直在皇帝身邊出蔫主意,提出要活剝人皮為太子修容,後又被徐曼青嚴詞拒絕,最後被落了老臉的那個大太監!

  徐曼青冷笑了一下,想到這還真是冤家路窄。

  都說這宮裡的傾軋皆是牆倒眾人推,想不到她徐曼青尚且跟皇帝的後宮半點都沾不著邊,竟然就被那麼多人給惦記上了!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都說債多人不愁,徐曼青已經想不到還能有什麼場面能比現下的更加不利了,也不在意你這個梁公公再來雪上加霜。

  徐曼青想通了,這下反倒鎮靜了下來。

  只看她唇角一勾,竟盪漾出一個沁人心脾的微笑來,倒是讓那嘴巴吐著冷言冷語的梁公公一個微怔。

  徐曼青朝那梁公公略一福身子,道:「今日我有幸承蒙公公您出手相助,定當『感懷在心』。日後若有機會,必定會好好『報答』一番。」

  徐曼青的這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語氣用詞讓人聽不出一點錯來。

  可不知怎麼的,這話語之間偏就透出了一股莫名的殺氣來,生生地讓那幫著皇后整治過無數後宮妃嬪奴婢的大太監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徐曼青說完這話,便朝一旁還在發愣的葉嬤嬤道:「不是要進去給皇后娘娘磕頭麼?還不帶路!」

  葉嬤嬤被徐曼青的氣勢給鎮住了,趕緊側了身去在前面帶路。

  徐曼青看著眼前的門檻,只得深吸一口氣提起了裙擺跨過。

  她的愛人此刻正在東魯前線浴血而戰,而她,卻也有屬於她自己的戰場。

  待徐曼青進得琉玉宮,倒是發現這上上下下打點得非常井然有序,雖然為太子弔喪的黑花白綾都還在掛著,但絲毫未見染塵,這倒跟徐曼青預想中有可能會看到的混亂的局面大相徑庭。

  位高權重的皇后自然不會事先在正堂中等著,按照慣例,得徐曼青候在堂中,待葉嬤嬤進去通傳之後,皇后才會選擇出到正堂來或者是傳徐曼青進去。

  葉嬤嬤躡手躡腳地進了內殿去,果不其然,過了半盞茶不到的時間,徐曼青就被傳了進去。

  徐曼青隨著宮婢進入皇后所住的內殿,內殿的門被事先打開。剛一走近,徐曼青便聞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霉味。

  徐曼青前腳剛踏進內殿之中,那厚重的宮門後腳便立刻掩了起來。門扉合並的嘎達聲驚得她小小地一跳,卻立刻覺著室外的光線被迅速地阻斷,眼前竟然一片昏暗。
第160章 詭異的血燕

  跟在她身後的葉嬤嬤見她站在原地發怔,趕緊在她身後小聲地提醒道:「還不趕緊進去!」

  徐曼青這才強忍不適放慢了呼吸,在勉強適應了室內糟糕透頂的空氣之後,這才走上前去行禮。

  打一開始徐曼青根本就沒見著皇后本人,因為前方有垂地而落的帳子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是經得葉嬤嬤提醒,徐曼青這才朝著皇后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須臾之後,那重重簾幕被人從內裡打開了來,徐曼青抬起頭,這才得以看到裡頭的景象。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就當真嚇了一跳。

  如今,那坐在雕龍刻鳳的床榻上的女子,哪還是她之前見到的那番高高在上的傲慢模樣?

  只見皇后頹喪地坐在床上,懷裡抱著一個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的東西,正喃喃自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那東西身著華麗的服飾,外形看起來就像個十多歲的孩童的模樣,且頂部還仿造真人一般套上了唱戲班子才會用的假髮套子,煞有其事地梳了髮髻,髮髻上還別著琉玉紫金冠。那服制那打扮,不用猜都知道這假人正是仿造死去的太子做的。

  而當簾幕拉開之後,裡面竟然堆了滿滿當當的東西。略一看去,除了裝衣服被褥的箱籠櫃子之外,其餘的就是各種文房四寶一類的常用物件與擺設,可那風格全然不像是會出現在皇后寢宮中的東西,倒像是在上學的貴族孩童房裡的裝飾。

  如此看來,皇后不僅因念兒心切做出了這假人來日夜抱著,就連太子房中平日常用的擺設也都給搬了過來。

  皇后的寢宮規制,原本就是除了太后之外最高的,雖說寢宮面積要比別的妃子大了不少,但也扛不住兩間宮殿的東西都堆合在一起。這下可真就把周圍都塞得滿滿當當的,差點連人都走不進去了。

  若不是因為外殿還要顧及皇后的臉面,由調教得當的宮人打理著,還能維持一個極好的假象,但一到這內殿裡,起居室卻已經被堆得空氣阻滯了。

  徐曼青再一看,發現皇后的床榻前不遠處的桌案上,竟然還放著一盤明顯已經烏黑發爛,早就看不出原樣的果子。

  徐曼青眼力極好,雖然現下寢宮內燈光晦暗,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爛果子上正在緩慢蠕動著的蛆蟲,以及上方飛舞著的小蠅子。

  只聽皇后抱著那假人輕輕搖晃著,臉上露出磣人的笑意,癡癡地道:「璋兒啊,這可是你最最喜歡吃的荔枝,還是從桂南特意給你運過來的呀!」

  「你怎麼不吃呢?快張開嘴,來,本宮餵你。」

  眼看著皇后伸手就要往那長蛆了的爛果子抓去,原本一直杵在徐曼青身後的葉嬤嬤趕緊奔了過去,巧妙地用身形擋住了皇后的手,輕聲細氣地道:「娘娘,這果子壞了,殿下喜歡吃新鮮的。」

  皇后見自己的小世界忽然被人闖入,抬起有些迷離的眼神,茫然地看了看葉嬤嬤,又轉臉看了看那確實壞掉了的果子,忽然驚聲厲叫道:「這果子壞了,怎麼還不趕緊給換一盤來?你們長了天大的狗膽!竟然敢讓堂堂的太子殿下餓著?!」

  葉嬤嬤連連告饒應是,就差沒跪下磕頭了。

  只見葉嬤嬤使了個臉色,讓身邊的宮人趕緊送一盤新鮮的果子進來,她則在一邊不斷地說著安撫的好話。

  外頭的宮人也算手腳俐落,趕緊地就遞了一盤極為新鮮的蘋果進來。

  葉嬤嬤端著蘋果雙手奉上到了皇后跟前,誰知原本情緒還算平靜的皇后一見那蘋果,忽然如驚雷一般炸跳起來,一把就掃開了葉嬤嬤手中的銀盤,尖聲罵道:「混帳!這明明是霧台的蘋果!你們當本宮瞎了?分不出那桂南的荔枝與霧台的蘋果?!」

  葉嬤嬤被那突如其來的銀盤子迎面砸來,當下額頭上就被砸了道大口子。

  她疼得吃牙咧嘴,但在皇后跟前也不敢哀叫,只得強忍疼痛勸道:「娘娘,如今已經入了冬,就是桂南也沒有荔枝進貢了。若想再吃,還得等到明年入夏呀!」

  那皇后一抬頭,本還想接著罵,誰知在看到葉嬤嬤額上那抹鮮血的時候,似乎是被觸及了什麼開關似的,忽地又癲狂不已,抱著頭彎下身子哭喊道:「血,都是血……」

  「本宮的璋兒,可憐的璋兒呀……」

  「好可怕……不,那不是本宮的璋兒!不是!!」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那日被馬蹄踏碎了臉面的兒子,皇后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那淒厲的聲音在深宮之中回盪,鑽進徐曼青的腦裡,只覺得這哭聲就跟末日喪鐘一般駭人。

  徐曼青看著如癲似狂、話語毫無邏輯的皇后娘娘,這下便明白這女人是精神出了問題,用現代的醫學話語來說,極可能是抑鬱症發展到後期的狂躁表現。

  平日裡若沒有受到刺激,皇后那便是抱著那假人娃娃自我封閉起來,拒絕面對現實。但一旦有人或者有某些跡象戳破了那層窗戶紙,她就會因為受到刺激而表現出一定的攻擊性。有些病情發展得嚴重的,甚至還會傷害或者殺人。

  徐曼青一看皇后如今已經是這情況,原本就已經涼了一半的心如今更是涼透了。

  這古代大齊對精神病自然是沒有研究,對皇后現下表現出來的異狀都歸結於她喪子之後憂思過重導致的行為異常。但徐曼青清楚,如果沒有科學的心理治療,皇后的症狀只會越來越嚴重。

  而等到她發狂持凶器殺人的時候,那便為時已晚了。

  皇后站起身來,將葉嬤嬤推倒在地後,又躲進被窩裡嚶嚶哭泣,看那樣子,似乎並沒有發覺跪在門邊的自己。

  徐曼青隱約覺得那葉嬤嬤似有意維護自己,否則她不會這般積極地搶在前邊去,而且還故意用身形擋住皇后的視線。

  但這一切也不過是徐曼青自己的猜測,畢竟這葉嬤嬤之前去偏殿拿人,明明就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又怎麼可能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對自己轉變了態度?

  徐曼青正愣在原地狐疑,原本守在簾幕外頭的梁公公聽到內裡的聲響,就趕忙跟了進來。

  看到皇后又似發了癔症一般情緒極端不穩,那梁公公便趕緊湊上前去,跪在皇后的床前輕聲道:「娘娘,皇后娘娘,您是不是忘了,您之前吩咐老奴給您帶過來的人,現下已經在門口候著了,您不想見一見她麼?」

  這梁公公在琉玉宮伺候久了,自然知道當皇后發癔症的時候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

  像這樣的情況,只需趕緊轉移皇后的注意力,將她從太子死亡的事情上引開那便行了。

  今日既然已經有徐曼青這個活靶在,他哪還用得著像平日一樣費盡心機地想法子?

  果然,皇后一聽梁公公的話,嗖地就從被窩裡鑽了出來,披頭散髮再加上一雙哭得如核桃般紅腫充血的雙眼,真真能把孩童嚇得夜啼。

  「哦?你把項家的那小賤人給本宮帶過來了?」

  連「小賤人」這種污言穢語也能從母儀天下的皇后嘴裡蹦出來,看來這皇后已經離瘋魔不遠了。

  那梁公公嘴角沁著一絲冷笑,斜睨了徐曼青一眼道:「帶是帶過來了,雖然項夫人來得是不情不願的,但老奴也算是不負娘娘托付。」

  自打提到徐曼青之後,皇后原本錯亂的情緒卻像脫軌的火車忽然又併回了軌道上一般,思路竟一反前態,變得十分敏捷起來。

  只聽她冷哼一聲道:「讓她來給本宮磕頭問安,那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哪輪得到那賤婦挑三揀四的?!」

  皇后說罷,隨意便抽起了手邊的一個杯子朝徐曼青砸去。

  徐曼青不能躲閃,只得微微低下頭略略避了避,但還是被那杯子敲到了額際,雖未像葉嬤嬤那樣被打得頭破血流,但也登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徐曼青一聲不吭,也不打算跟個精神病人辯解——如今這皇后娘娘估計什麼都聽不進去,只要她認定了自己是害了她兒子的人,那定是會死死咬住,又怎會因為一兩句辯解就讓自己完好無損地出了這琉玉宮去?

  若只是受一些打板子夾手指一類的皮肉苦都算是好的了,只要沒殘沒死地撐到援兵來救,徐曼青就可以去寺廟裡上高香了。

  沒有聽見預想中的痛呼,皇后明顯地表現出了不滿,想也不想就又操起了手邊更厚實的物件朝徐曼青砸去。

  徐曼青這次倒是很快就精乖了,知道皇后是欲求不滿,便應景地高聲痛呼了一聲,隨即順勢「側跌」在地,好給自己早就跪麻了的腿腳鬆鬆勁。

  見徐曼青狼狽跌倒,皇后原本那一片陰霾的眼中果然閃過一抹快意。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物事便劈頭蓋臉地朝徐曼青砸來。

  徐曼青這次還真不是故意痛呼出聲,而是真的痛得哀叫了起來。

  未過多時,也不知是皇后砸累了還是她手邊的東西都被砸了個精光,皇后終於停了手,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眼神犀利地盯著徐曼青。

  徐曼青自知需要盡力拖延時間,但面這種精神出了問題的人,自然不能再用強硬姿態來刺激她。如今懷柔政策固然會讓人失了尊嚴,但總比沒命要好。

  徐曼青見皇后朝她慢步走來,趕緊掙扎從地上爬起,跪著低聲道:「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一聽徐曼青開口便說恕罪,當下仰天長笑道:「怎麼?如今落在本宮手上,便知道求饒了?你早幹嘛去了?之前在皇上面前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擺出這種姿態?」

  「為何不親口跟皇上說,你便是跟那殺千刀的翼王是一伙的?還有那個趙顯恆!他活該!他憑什麼留在這宮中?他就是給本宮的皇兒提鞋都不配!」

  「賤婦!當真是賤婦!」

  「你們都該死!」

  「翼王該死、趙顯恆該死、你也該死,還有那個太……」

  皇后明顯要將「太后該死」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脫口而出,可在一旁守著的梁公公趕緊出聲制止,顯然皇后還沒有瘋到極致,險險地將話給收了回來。

  皇后是越想越恨,看著徐曼青可憐兮兮匍匐在地的模樣,心底更是升起了說不盡的快意。

  只見她在走到徐曼青身邊站定,看那樣子,明顯就打算抬手掌摑徐曼青。

  徐曼青看到皇后的動作,下意識地便緊閉雙眼等著接下來的痛擊,可片刻之後卻沒見預想中的疼痛發生,這才顫巍巍地開了眼,卻發現梁公公阻住了皇后的動作,進而勸道:「娘娘,莫為了一時之氣而忘了初衷才是啊!」

  皇后被攔住後,依舊惡狠狠地瞪了徐曼青一眼,這才將已經抬起的手給收了回來。

  梁公公見皇后被自己勸住,明顯鬆了口氣。

  若徐曼青只是被東西砸到,那傷口還可以藉口說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磕碰到了的,可如果皇帝和太后回來看到徐曼青的臉上有十分明顯的掌摑印子的話,那反倒不好脫身了。

  那皇后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道:「難得你有心過來給本宮磕頭問安,本宮也要好好招待你一番不是?」

  徐曼青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嗖地抬頭,對上了皇后浸滿了冷意的雙眸。

  「來人哪,將金絲血燕給項徐氏送上來。」

  皇后話音才落,門外果然進來了一個端著托盤的小婢,托盤上放著白瓷杯盞。

  只見那宮婢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了徐曼青面前,徐曼青定眼一看,那白瓷燉盅裡盛著的果然是十分名貴的血燕。

  徐曼青直覺不妙,若自己沒猜錯,這盅燕窩,必定是被人動了手腳的。

  皇后回到了自己主位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徐曼青,催促道:「怎麼?是過慣了宮裡錦衣玉食的好日子,瞧不上琉玉宮裡的金絲血燕了?」

  徐曼青只得動手將燕窩從燉盅裡舀了些出來,嘴上說道:「哪兒的事。臣婦不過是因為出身鄉野,從沒見過這樣精貴的食物,有些受寵若驚罷了。」

  徐曼青一邊說著一邊動做,然後「順勢」一不小心,將整盅血燕都打翻在了地上。

  「哎呀……皇后娘娘恕罪……」

  徐曼青打翻了燕窩,趕緊惶恐不安地磕頭請罪。

  誰知皇后見她這般作為竟然不怒不惱,反而嘿嘿笑了起來。

  「梁公公說得果然沒錯。他說你冰雪聰明,腦子靈得厲害,定會故意將這血燕打翻。」

  「不過你不用擔心,這血燕,本宮為你準備了很多很多,這次不小心,還有下次,下下次。」

  果然,皇后話音剛落,門外又有人將一盅新的燕窩給端了進來。

  徐曼青自知是難以躲過此劫,索性一改之前的卑微姿態,沉聲問道:「回皇后娘娘的話,並非是臣婦不願吃這燕窩,可若這燕窩只是補品那便罷了。敢問娘娘,您是真想要了臣婦的性命麼?」

  「哈哈……」

  皇后笑道:「你的性命?說真的,本宮真是恨不得現下就將你千刀萬剮了。」

  「只不過你的夫君如今正在東南前線,你對皇上還有用處,後面又有太后護著,本宮確實是動你不得。」

  「但是……」

  皇后話鋒一轉道:「本宮雖要不了你的性命,但讓你嘗嘗本宮相同的苦痛還是可以的。」

  只見皇后冷笑道:「聽聞,你自嫁入項家以來,直至今日肚皮都沒有動靜,沒能生下一兒半女不是?」

  徐曼青一聽,登時只覺得五雷轟頂,眼前登時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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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挑撥

  徐曼青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容猙獰的皇后,又看了看方才被她撒潑了一地的血燕,腦海中霎時穿梭過許多電視劇中常見的宅鬥和宮鬥常用的伎倆。

  雖說絕子湯這種東西她只在小說裡面看到過,而真正現實中的藥物功效並不明確。況且這古代大齊用的還是傳統的中醫,效用肯定沒有西醫來得厲害,而這一碗血燕,裡面能放的藥量想必也是有限。若真被逼灌進去,也並非實打實地就能「絕子」。

  但即便如此,徐曼青也不願意冒這個風險。

  在皇后看來,身為女子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身後沒有一兒半女可以倚靠。雖然早就知道項望山對徐曼青疼愛甚重,但夫妻感情再好,也經不住徐曼青三年五載地蹦不出個蛋來。日後只待徐曼青人老珠黃,被歲月磨去了年輕時的嬌美,新人進門舊人黯淡,就算看似風光地活著,可下半輩子還能有什麼盼頭?

  而皇后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不過是己所不欲皆施於人罷了。

  她還真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給她一個樣,失了依靠沒了希望,就這般苟延殘喘地活著。

  若不是再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韓皇后還真不願意僅僅給徐曼青灌這絕子湯便算了——這徐曼青了不起也只不過是生不出孩子罷了,其所受的苦痛程度,哪比得上她苦心孤詣地養了十多年的皇兒一朝暴斃來的厲害?

  韓皇后看徐曼青一臉驚詫地望著自己,心下更是痛快。

  只見她朝身邊的梁公公遞了個眼色,那老閹貨便立刻心領神會地對下人喊了一嗓子。

  「你們這群蠢貨還愣著做甚?她不願意喝,你們就不會給她灌下去?」

  那群太監宮娥們一經提醒,便立刻凶神惡煞地朝徐曼青撲將過來。

  徐曼青奮力抗爭,奈何雙拳敵不過六手,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撲稜也難以掙脫半分。

  手腕被人狠狠擒住,掙扎之間都脫了好幾層皮,沒一會兒就浮現出幾道明顯的血稜子,就連向來愛惜的雙手此刻也顧不上了。

  那梁公公見狀,趕忙讓人綁了布條在手上,然後再去擒壓徐曼青。

  「都給咱家小心著點,若是整出什麼明顯的痕跡出來落人口實,咱家非剝了你們的皮不可!」

  徐曼青被人扣著身子,後槽牙狠得直磨。

  若是眼神能殺人的話,那梁公公和韓皇后早不知被碾成肉泥多少次了。

  都說宮內傾軋極其凶殘,比起戰場上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這深宮之中的博弈卻講究一個兵不血刃、粉飾太平。

  今日她被韓皇后從偏殿中帶出來,就算皇后能買通所有的人,也買不通孔恩霈。只要有孔恩霈在,韓皇后違抗聖命將人帶出之事必定會敗露。

  可更顯然的是,韓皇后似乎並不擔心為這件事承擔責任。

  說句不好聽的,這琉玉宮裡上上下下都是韓皇后的人,若韓皇后硬說她不過是請徐曼青過來敘舊談天,哪怕她徐曼青喊冤喊破了喉嚨,也還是沒有絲毫證據可以證明韓皇后給她這個「恩人」痛下毒手,最後不過是落得個百口莫辯罷了。

  再說這絕子湯不過是傷害女人的生殖系統,這跟下砒霜下鴆毒不一樣,並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查驗出來的。可若等到三五年之後再來追究皇后的責任,這黃花菜早就不知道涼到哪邊天去了。

  若只單論韓皇后違抗聖命一事,其最多也不過落得個閉門思過的懲罰。畢竟韓皇后也沒把徐曼青弄出宮去,更沒將她害死。只要她還有命在,皇帝依舊能用她充當牽制項望山的棋子。

  只要沒有損害到皇帝的目標,一個皇子新喪傷心欲絕的皇后想要將這事輕輕撇過,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韓皇后十分篤定,皇帝不會為了給徐曼青做主,就廢了她這正宮皇后。

  徐曼青被兩個太監從身後狠狠架住,一個與葉嬤嬤歲數相仿的婆子拿了新端上來的血燕,面無表情地一步步朝徐曼青靠近。

  徐曼青此刻還哪裡顧得上什麼宮中禮節一類狗屁倒灶的東西,直接厲聲喝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周圍的人被她這氣勢萬鈞地一喝,倒是微微有些愣神。

  徐曼青藉著這空擋趕緊說道:「皇后娘娘,我與你平日無怨夙日無仇,況且之前還替你的皇子修復遺容,這沒有功勞也能有份苦勞。這冤有頭債有主,害死太子的人並不是我,這你比誰都要清楚,如今又何必苦苦相逼?」

  韓皇后被徐曼青質問,倒也不惱。反正在她眼裡,徐曼青不過是一隻煮熟了的鴨子,今天無論如何也飛不出她的手掌心。

  就算這徐曼青有太后撐腰那又如何?如今高太后那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能立刻通知高太后,可就憑著高太后從咸安城郊的普陀寺趕回的時間差裡,難不成還沒法給她灌下這盅絕子血燕去?

  韓皇后道:「哼!若不是看在你幫本宮的皇兒修容有功的份上,你覺得你今日進得這琉玉宮來,還有命活著出去?!」

  徐曼青聞言有些錯愕,看來這韓皇后也並不是糊塗到家的人,這是非黑白,亦沒有完全顛倒。

  這樣看來,韓皇后今日要這般整治自己的原因,也只不過是因為這皇后始終覺得她徐曼青是翼王一黨,因受高太后的指示,藉著修容有功,順勢在皇帝面前替翼王脫罪罷了。

  韓皇后此刻也沒了耐性,唯恐夜長夢多,便直接發號施令道:「少跟她廢話,趕緊給本宮動手!」

  「慢著!!!」

  徐曼青突地大喝一聲,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主位上的韓皇后道:「哼!既然你決意要對我如此,也別怪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徐曼青此言一出,果然讓韓皇后心生顧忌,趕緊抬了抬手,揮停了正欲上前灌藥的嬤嬤。

  徐曼青冷笑道:「皇后娘娘,想必你在整治臣婦之前,早已對我的生平做了一番調查。」

  「不過,只怕你是百密一疏。不知你的探子是否有跟你說過,在數年之前,我因一場大病差點沒能活下來,而大難不死之後,便似得了點化一般性情大變,之後不僅精通妝容之術,還將原本破落的項家經營得有聲有色?」

  徐曼青此番雖未直言自己在垂死之際受過仙人點化一類的玄虛之事,但古人向來對鬼神之事有頗多敬畏,而韓皇后身居高位想必更是對此有所忌憚。

  雖說此法依托了鬼神之說多少有些不靠譜,可徐曼青此時就是要和韓皇后打心理戰,端是看誰承受能力更好罷了。

  徐曼青見韓皇后果然讓人止了動作,便趕緊打蛇隨棍上地道:「臣婦不才,雖然六親無靠身無長物,但有一點卻是真真的半分摻不了假。」

  只見徐曼青傲然道:「皇后娘娘,您信不信,臣婦既然有能耐能將太子殿下那被馬蹄踏得稀爛的臉面恢復原狀,也有能力能將太子殿下的臉再還回原樣去?」

  「娘娘,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原先的樣貌,你今日卻對我痛下毒手。你就不怕太子殿下因為你的一意孤行,又被毀了臉面,在閻王殿上被當成孤魂野鬼,不得善終?!」

  「你敢!!!」

  一提到死去的太子,韓皇后果然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毛瞬時都給炸起來了。

  只見她被徐曼青的一番威脅之語氣得瑟瑟發抖,一隻青蔥玉指直指徐曼青的鼻尖道:「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快快給本宮從實招來!」

  徐曼青冷哼一聲道:「臣婦何時說過自己是妖孽?只不過要論起這人心險惡來,臣婦是遠遠比不上娘娘你的恩將仇報、蛇蠍心腸哪!」

  「放肆!!!」

  韓皇后被徐曼青的一番話氣得從座上蹦躂起來,一個耳光就徑直扇了過去。

  這一巴掌下去,徐曼青原本如羊脂白玉般光滑的皮膚立刻浮出了一抹鮮紅的掌印,就連徐曼青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來。

  徐曼青的皮膚原本就白,如今被這樣重力一刮,半邊臉就高高腫起,想不留痕跡都難。如此這般,要硬說徐曼青在這琉玉宮沒有遭受虐待,是鬼都不會相信的了。

  一直在一旁的梁公公見狀大驚,趕緊上前用身體隔開了韓皇后。

  「娘娘息怒,切莫中了這毒婦的詭計。她不過是想用花言巧語激怒娘娘,好留下一些對她有利的證據。娘娘可千萬別中了她的圈套才是!」

  徐曼青盯著那梁公公冷笑道:「說到花言巧語詭計多端,臣婦區區一介女子又如何既得過梁公公您?」

  「皇后娘娘,恕臣婦直言,以我之愚見,梁公公可不是什麼誓死為主的忠奴。」

  「如今娘娘你痛失愛子,且膝下已無其他皇子可繼東宮之位,後宮之主的地位也因此而岌岌可危,遲早躲不過被人取而代之的命運。」

  「而梁公公明知娘娘你犯了皇上的忌諱,從偏殿中將臣婦弄來琉玉宮治罪,不僅不加勸阻,反而火上澆油、水裡添冰,恨不得把這事跟自己的身家性命關聯起來一般。比起那之前就因勸諫而被娘娘打了板子,至今還躺在床上養傷的忠心嬤嬤,其用心之險惡,可見一般!」

  徐曼青看向韓皇后道:「娘娘,方才臣婦在入得這琉玉宮之前,聽這位梁公公說,他早已攀上了下一根高枝。臣婦之前因一些小事得罪了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太監總管張公公,只要梁公公藉娘娘之手幫張公公出了口惡氣,還怕在娘娘垮台之後分不到油水之地去麼?」

  韓皇后一聽,果然目眥盡裂地反手指向梁公公道:「她說的可是實話?!」

  「哎喲!」

  那梁公公誰想到這徐曼青竟然會如此冰雪聰明,僅僅從方才他說的隻言片語中便抓住了要害,全憑猜測就將他和那太監總管暗地裡勾結一事給抖摟了出來。

  他自信吃裡扒外這件事做得是天衣無縫,就連一向心機極重的韓皇后都無法察覺。故而方才在面對徐曼青的時候才有些得意忘形掉以輕心,將那天大的秘密說漏了嘴去。

  想不到這徐曼青抓住了端倪,還真就煞有其事地將這件事兒給說了出來,且前前後後邏輯順當聽起來似是而非,這頓時就讓梁公公慌了手腳,滿頭冷汗地跪下磕頭道:「皇后娘娘,奴才著實冤枉哪!」

  只是那梁公公是宮中服侍多年的老資格,早就看慣了臉色練成了人精。雖說方才被徐曼青一說說中了心虛之事,但腦瓜子轉念一想,只要徐曼青拿不出實打實的證據來,就光靠這兩片嘴皮子一磨,難不成就能定了他的罪?

  只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娘娘,奴才真是天大的冤枉哪!」

  「且不說奴才在這琉玉宮悉心服侍了主子這麼多年,就是太子殿下,老奴也是看著他長大的。」

  「要論起對娘娘的忠心來,老奴若是居了第二,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梁公公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著徐曼青道:「娘娘您切莫聽信了奸人的挑撥離間之言,對老奴心生疑慮。若是這般,定會令親者痛、仇者快呀,娘娘!」

第162章 為難關頭

  待梁公公這麼一哭一嚎的,韓皇后的情緒顯然恢復了不少。她身為六宮之首統率後宮多年,若都這樣聽風便是雨的話,也不可能熬到今天這個位置了。

  無論徐曼青所說是真是假,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韓皇后是斷然不會拿梁公公來開刀的。畢竟這閹貨怎麼說也是服侍了她十數年的老人,若就憑徐曼青一個外人的幾句挑撥之言就辦了他,難免會讓她身邊的人對她寒心。

  但現下不辦卻不代表她不會去徹查此事,現下太子已死,這琉玉宮還頗有點樹倒猢猻散的感覺,外加皇帝對她的態度越發不明朗,手下的人為自己的前程另謀出路的也必有人在。只是韓皇后沒有想到,這多年來一直受到自己重用的心腹梁公公竟然也在此列之中。

  因徐曼青的一席話,韓皇后雖然沒有即刻發作,但也因此在心底種下了疑根,在她徹底倒台之前,梁公公也沒能再走出琉玉宮,另謀高枝的事兒自然也沒幹成,端的是應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的古話。不過,此乃後話。

  韓皇后壓下了情緒之後,神色稍有頹然,雖未出言斥責梁公公,但對這被宮人扣著的徐曼青卻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還應不應該下那毒手。

  但俗語皆云一不做二不休,如今事情已經鬧到這個份上,不做個徹底,實難消心頭之恨。可方才徐曼青的一席話卻讓她投鼠忌器——若這女人真受過仙人點化或是被妖孽附體的話,她若真要將太子的亡靈拖下水給自己墊背,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韓皇后為此糾結了許久,只是坐在主位上用陰狠的眼神一遍遍地上下打量著徐曼青,恨不得立刻長了雙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好把這女人從外到內看個透徹。

  那跪在韓皇后前邊的梁公公雖然暫時逃過一劫,卻知道韓皇后已經對他起了疑心。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韓皇后失勢,但她身後的母族實力雄厚,想要查清楚他吃裡扒外的事兒,總是有辦法抓到些蛛絲馬跡的。

  現下的韓皇后已經是草木皆兵,失了兒子之後心性大變疑神疑鬼,更是無法容忍親近之人的背叛。

  如此看來,這梁公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此番在劫難逃,更是對將他拖下水的徐曼青狠得透透的。

  如今見韓皇后對灌藥一事心生猶豫,梁公公咬了咬牙,寧可豁出了性命去,也要想法子讓韓皇后把這絕子血燕給徐曼青灌進去。

  只見梁公公膝行至韓皇后跟前,響頭磕得崩崩直響,不一會就皮開肉綻地見了血。

  「娘娘,你莫要聽那毒婦的花言巧語,她是恨不得娘娘將身邊的人都拖下水給她墊背。如今娘娘疑了老奴不打緊,老奴的忠心可昭日月,此番老奴就算豁出了命去也要直說——這項氏根本就不可能是什麼妖孽,若她真有手眼通天的妖法,怎可能被我們這般壓制也不施法逃脫?」

  「況且,老奴與斂房的大太監交好,因為太子殿下修容一事事關重大,老奴自然要多加詢問。而那大太監也把項氏為殿下修容的整個過程細細道來。其實她也不過是用了水銀防腐的法子,然後再搭配一些比較離奇的手法進行修容罷了,用的都不是什麼稀罕之物。而整個修容的過程都有宮裡的人盯著看著,雖說她的手法是奇特了一些,但絕對不會是什麼妖法。」

  「這毒婦如今用那鬼神之事危言聳聽,不過是想嚇唬娘娘,讓您莫要給她灌藥罷了,又跟那些神仙妖怪有什麼瓜葛?」

  韓皇后一聽,倒是想起之前斂房的大太監確實有到琉玉宮將修容過程對她做了一番匯報,只不過她當時傷心過甚,聽了不大會就泣不成聲幾欲昏厥,之後便先行回房,才讓旁人替了她,而印象中這修容的經過也確實跟梁公公所說的沒有多大的出入,不像是使過妖法。

  經梁公公這般一提醒,韓皇后又想起那調查徐曼青的人所送來的密報中寫有項氏與族叔因宅地糾紛導致毀壞御賜之物一案。這案中雖說最後是定了那項家族叔的大不敬之罪,但她韓皇后不是白混的,這從頭到尾,除了這項氏的口供之外,根本就無一人親眼得見是項家族叔毀壞了御賜之物,其中的貓膩可見一般。

  如此看來,這徐曼青果真是個狡猾之人,這使心計耍手段的能力,可一點都不比她這在內宮中浸淫了這麼多年的人差。方才那一番話說得,更是差點把她都給繞了進去。

  那梁公公見韓皇后態度鬆動,立刻進言道:「娘娘,如今太子殿下早已入土為安,且早已過了頭七,若論到要見那十殿閻羅,也早該見過了。這毒婦又有何能耐讓太子殿下的臉給變回去?」

  韓皇后一想也是,倒是轉出了方才的死胡同。

  之前的那陣頭腦發昏,也不過是因為事關太子的身後事,讓她頗有些關己則亂,失了平日的冷靜罷了。

  韓皇后思忖了半晌,嘴角又詭異地彎了起來。

  「你這小婦人果然不一般,這樣的心思手段,難怪能讓那般難伺候的太后都對你青眼有加。」

  「不過,你這種伎倆在本宮處,可沒什麼作用。」

  韓皇后語畢用手一指,「捏住她的下巴,給本宮狠狠地灌!!」

  韓皇后此話一出,那拿藥的嬤嬤果然上前一步,用肥厚粗糙的手指捏住了徐曼青的下巴。

  徐曼青被捏得一陣生疼,感覺下頜都快要被捏碎了,此刻話也再說不出來,只能唉唉叫喚。

  帶著些許腥甜怪味的血燕徑直灌了進去,就算徐曼青拼命地用舌頭將東西往外吐,喉嚨也不願吞嚥,但那些血燕還是不可避免地糊了她一臉。

  幾番抗爭不得,徐曼青逼不得已之下吞下了幾口帶著毒的燕窩。

  徐曼青雙手被人擒著,那嬤嬤死了勁地要將那虎狼之藥給她灌進去。

  徐曼青自覺自己黔驢技窮,如今又是這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半分由不得自己。

  想到這盅血燕下肚,她極有可能這輩子都不能再擁有自己的孩子,而和心愛的男人養育一個分別帶著自己和他的血脈的孩子,卻一直是徐曼青的夢想。

  思及此,徐曼青只覺得悲從中來,兩行清淚便順著雙頰滑落。

  韓皇后見那徐曼青被灌藥之後也半分動彈不得,哪裡像她之前說的那般能有那手眼通天的神術妖法?於是對此更是篤定,看到徐曼青悲傷落淚,韓皇后早已扭曲的心卻變得無比暢快,禁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可便就在徐曼青已然絕望之時,那琉玉宮的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周婕妤、周婕妤!」

  「這可是皇后娘娘的寢宮,你沒有口諭怎能隨意闖入!」

  外頭的喧囂聲越來越近,等眾人反應過來之時,內殿的簾帳呼地一下被人拉開,眾人定睛一看,來人竟然是個翡翠朱釵環繞的大腹便便的貌美孕婦。

  那周婕妤雖然一路被人勸阻,但卻因為肚子裡懷著龍胎,如今已即將臨盆。這樣的角色,就算是琉玉宮中的宮人,此刻也不敢真心下手阻攔,畢竟傷了龍胎可是掉腦袋的大事。幾番手下留情之下,還真的讓她找到了空隙衝進了內殿去,親眼目睹了韓皇后整治人的場面。

  看來這周婕妤還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不速之客,見忽然有外人闖了進來,原先負責箝制徐曼青的宮人手勁也不自覺地輕了一些。

  徐曼青抓得空擋,趕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那些人甩開,猛地一衝,先是向前撞倒了方才拿著碗給她灌藥的婆子,直將那婆子撞了個口鼻是血、人仰馬翻,最後才因用力過猛收不住勢,側摔在了地上。

  徐曼青當下的第一反應就是用手指摳挖喉嚨,好將方才吞下的東西都給吐出來。

  就在她一身狼狽的時刻,那闖宮的周婕妤快速地朝她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十分艱難地彎下身來,伸手要將她扶起。

  徐曼青趴伏在地嘔了幾口,見自己吐得差不多了,這才將疲憊不堪地將視線抬起。

  堪堪定眼一看,這眼前的周婕妤,不就是多時未見的玉芍麼?

  徐曼青一見故人,立刻就像是攀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動得嘴唇都顫抖起來,眼淚也跟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湧了出來,若不是因為那殺千刀的韓皇后還在場,她定是要撲到玉芍懷裡大哭一場的。

  玉芍,也就是現下的周婕妤,因為懷了龍胎而母憑子貴,從一個官妓一躍成為了後宮的妃嬪娘娘,若說是三級跳也不為過的。

  而若是沒有徐曼青在她落魄之時的慷慨相助,她玉芍這等低賤之人又怎麼會有今時今日的境遇?

  於是平日裡向來收斂鋒芒深居簡出的玉芍在得知徐曼青有難之後,立刻便大反低調的常態,也顧不上自身安危,直接挺著個大肚子便往琉玉宮裡闖。

  韓皇后見那出身低賤的周婕妤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更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自是不大清楚玉芍與徐曼青乃舊識,即便是她派出查探徐曼青的探子,也沒厲害到能將這樣的秘事都事無巨細地給挖出來。

  故而韓皇后認為,向來無聲無息的周婕妤此刻為徐曼青出頭,一來是因為周婕妤頗得高太后的歡心,向來被認為是高太后陣營中的人,幫助徐曼青也是合乎常理之事;二來是如今她痛失太子,日漸式微,故而這些平日裡連磕頭請安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宵小之輩如今都敢堂而皇之地闖宮了。

  韓皇后大怒,指著玉芍的鼻子就是一通大罵,將規矩禮法一類的說辭講得頭頭是道,勢要用那些大帽子將玉芍壓得抬不起頭來。

  誰知玉芍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不動聲色地將好不容易站起身的徐曼青擋在自己身後,給韓皇后行了宮禮之後才悠悠地道:「臣妾自知冒然闖宮是不合禮法,但皇后娘娘您身為六宮之首、母儀天下之姿,卻在宮中對誥命恭人動用私刑。敢問娘娘,這又符合大齊的哪條禮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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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事出突然

  若是說到這玉芍,自打她有了身孕後便順理成章地被皇帝納入了後宮。她自知出身低賤,平日裡速來夾著尾巴做人,每每見了皇后,那也頭不敢抬聲若蚊鳴,低眉順目地看著是一副完全無害的樣子,韓皇后又何曾見過她這般挺直了脊梁骨之後聲色俱厲、義正言辭的模樣?

  在後宮的諸多妃嬪之中,韓皇后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這周婕妤。

  且不說她因父族獲罪被充做官妓,雖然後來罪名得以平反昭雪,但那身世還是像被墨汁污染了的宣紙一樣,誰敢說她是清清白白的?

  雖說大齊因常年與邊疆部族征戰,像徐曼青那樣守著望門寡,獨自支撐門戶的女子是多不勝數,故而婦女的地位也相對較高一些,禮法的約束亦沒有明清時候的那般失常。但即便如此,這良家出身與風塵出身還是有著天壤之別,萬不可同日而語。

  別說是在這豪門貴女雲集的皇宮大內,就是放在尋常百姓家,玉芍那樣的出身,想不招人白眼都不可能。

  而如今,這平日裡一副唯唯諾諾的周婕妤,為了這項氏冒然闖宮不說,還堂而皇之地藐視禮法,對她這後宮之主出言責備,簡直是大逆不道!

  韓皇后氣得渾身發抖,視線又對上周婕妤那即將臨盆的大肚子,原本還算清明的眸子逐漸被狂亂的神色染上,那模樣明顯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想來也是,自太子遇難之後,懷了龍胎的玉芍更是深居簡出,怕的就是自己的肚子礙了失子皇后的眼,無端地受到迫害。

  韓皇后原本就是個妒婦,雖說在皇帝面前總表現出一幅大度容人的模樣,但背地裡不知指使梁公公一類的爪牙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醃臢事,後宮裡對她的地位稍有威脅的妃嬪,滑胎流產的還是小事,有的直接就被尋了由頭栽贓陷害打入冷宮,沒多久就變得瘋瘋傻傻,永無翻身之日了。

  而玉芍肚裡的孩子之所以能夠得到保全,一來是玉芍懷孕之時,太子已經十多歲了,這即將出生的孩子年歲與太子相差如此之大,斷然不可能會被拿來做對比,若是生出來是個女娃,那便更無威脅;二來,這玉芍的出身低賤非常,她所生下的孩子也絕無可能有繼承大統的機會,且高太后又擺明了姿態要護著玉芍,韓皇后便沒必要對她下手,只當是多一個出身卑微的皇子或皇女,日後隨意安置了便是了,還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可誰知,這琉玉宮的風水是急轉直下。韓皇后先是失了太子不說,如今就連后位都岌岌可危。

  這不,她才剛失勢,這些跳梁小丑一個兩個地都冒出來了,怎能讓她不氣?

  琉玉宮的大堂內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玉芍的手背在身後,與徐曼青的緊緊地握著,明顯地帶著些許輕微的顫抖。

  徐曼青心中一熱,眼眶又再度紅了起來。

  這究竟是要有怎樣的大仁大勇,才能在這種危難關頭讓玉芍不顧自己與肚裡孩兒的安危,闖入這如同狼窟虎穴一般的琉玉宮中與皇后嗆聲,只為護她周全?

  想起她徐曼青當初雖說出手在群芳宴上助玉芍奪了花魁之位,但也不是沒從中獲利。可玉芍卻一直將她的這份恩情銘記心底,平日裡雖因著避諱,兩人沒有過多的來往,可在這患難關頭,玉芍卻憤然挺身而出,用那嬌嬌小小的身子毅然絕然地擋在了自己前面!

  俗話雖說種善因得善果,可徐曼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之前的舉手之勞,竟能換得玉芍的捨命相護。

  若是玉芍肚裡的孩子因此出了事,她又有何顏面面對玉芍,有何顏面面對她肚裡的寶寶?

  被韓皇后如蛇蠍一般的狠毒目光盯著,無論是徐曼青還是玉芍,都只覺得手心一陣冰涼。

  如今,玉芍也只能指望自己懷著的孩子能成為免死金牌,將徐曼青趕緊帶出這琉玉宮去。畢竟這已足月和孩子未足月時的滑胎流產不同,若她真在琉玉宮裡出了事,韓皇后難辭其咎,更是會給皇帝廢后找到一個絕佳的藉口。

  徐曼青想,只要韓皇后不傻,也至少應當把玉芍安然無恙地送出去,哪怕最後將自己扣下也成。

  玉芍見韓皇后不言不語,此刻的語氣也軟了下來,柔聲道:「今個兒是項氏做得不對,她出身鄉野禮數難免不周,被娘娘責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不管怎麼說,這項氏也是太后與皇上召進宮裡來的,皇后娘娘再生氣,也請您高抬貴手,這般罰了也就罷了。臣妾看著項氏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待回到那偏殿去,一定會閉門自省,以感念娘娘的恩德。」

  玉芍的這番話其實已經做了讓步,玉芍的言下之意是,若韓皇后就此罷手將徐曼青放出琉玉宮,徐曼青自當忍下這口氣,再不對旁人提起這事,如此這般,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按理兒說,無論韓皇后願意不願意,如今這事已有外人介入,再下手整治徐曼青是怎麼也說不過去了,還不如以此作為交換條件,大家都能圖個安生。

  韓皇后哪能聽不出玉芍的暗示?

  只見她嘴角微微一笑,臉上也斂去了方才的怒容,看起來似是平靜了許多。

  玉芍見韓皇后不置可否,便福身行了一禮道:「臣妾站得久了身子也有些乏了,若皇后娘娘不反對,臣妾這就將項氏帶走,遣人即刻將她送回偏殿去閉門思過。」

  玉芍顯然不想再與韓皇后多加糾纏,趁著韓皇后神色還算正常,行過禮後趕緊扯了徐曼青的手轉身就往殿外走。

  可徐曼青比誰都了解,這韓皇后自太子出事之後精神顯然已經出了問題。別看她方才嘴角帶笑一派從容的模樣,可她的內心總覺得十分的不妥,感覺現下這氣氛正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一般,駭人得緊。

  玉芍拉著徐曼青頭也不回地往殿外疾走,徐曼青卻直覺覺得韓皇后不會如此輕易便善罷甘休,故而徐曼青每走一步,都會不自覺地回頭看向狀似平靜的韓皇后,眼神中充溢著濃濃的戒備。

  而就在兩人逐漸走離的當口,琉玉宮中的眾人皆被玉芍的闖宮以及與平常大相徑庭的表現,還弄得有些回不過神來,玉芍也不過想藉此打個措手不及,好將徐曼青趕緊撈出這水深火熱之地罷了。

  可玉芍雖在這深宮中已有一段時日,但終究沒有過多捲入到妃嬪之間的明爭暗鬥中,更沒跟任何人正面交鋒過,對這韓皇后的品性吃得也不大透。

  她原以為自己這般作為,韓皇后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至於繼續扣著徐曼青不放才是。只不過她實在有些高估了韓皇后此刻的精神狀態。

  試想在痛失愛子的情況下,又被另一個向來被自己踩在腳底的卑賤女人藉著懷了個孽障為由,而雞毛當令箭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誰人能受得了?

  於是,便就在玉芍和徐曼青二人的腳步即將踏出琉玉宮的內殿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如厲鬼淒鳴的尖叫。

  這叫聲直讓人不由得心臟一緊,渾身的毛孔都霎時收縮,寒毛徑直豎起。

  玉芍被這聲鬼叫嚇得腳下一個踉蹌,她原本就肚皮溜圓行動不便,如今再遇上這樣的情景,想不摔倒都難。

  好在她一手牽著徐曼青,徐曼青一見情況不對,自然是趕緊出手拉了一把。

  可兩人剛險險地站好,還沒來得及撫著胸口慶幸這懷胎十月的肚皮沒直接著地,徐曼青便直覺身後有東西飛過。

  她回頭一看,只見那喪心病狂的韓皇后竟舉起了黃花梨所製的極有分量的茶几子,徑直朝玉芍砸了過來。

  由於距離過近,韓皇后在積累的怒氣在爆發之下所迸出的力氣驚人,角度又是從正後方襲來,那茶几子足以將身形嬌小的玉芍砸個仰面倒地。

  徐曼青此刻哪裡想得了這麼多,趕緊一個閃身搶在了玉芍前面,替玉芍擋住了這足以致命的一擊。

  可惜徐曼青也是高估了自己充當人肉盾牌的實力——這玉芍身形嬌小是不假,可徐曼青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弱智女流,實在沒比玉芍強到哪裡去。

  即便在應激反應下挺身而出,但奈何自身實力有限,雖然為玉芍緩衝了一部分的沖擊,可當徐曼青在被那茶几子砸到之後,卻也是由於受力過大的緣故避無可避地向前撲倒。

  該死不死的,這一倒,可就正好壓在了玉芍身上。

  玉芍也因此摔倒,好在她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身子稍微側了側,這才沒有讓自己的正面著地。

  可即便如此,也只聽得她發出啊呀一聲慘叫,隨後便捂著肚子,面色蒼白地直呼好疼,額上不停地冒出冷汗。

  「周婕妤、周婕妤你還怎麼了?!」

  徐曼青原本也是被砸得脊背劇疼、眼冒金星,可在看到玉芍捂著肚子倒地不起的時候,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趕緊撐起身子勉強爬過去扶起了玉芍,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因摔倒而動了胎氣,情況十分危險。

  徐曼青在十萬火急之下,也顧不得什麼禮法不禮法的東西,趕緊掀起玉芍的裙擺,捻起褲頭往裡看了一眼。

  因這寒冬時節衣著甚厚,若不這般作為,根本無法知道是否見紅。

  徐曼青這一看,果真見玉芍下身見了紅,若不趕緊宣太醫來保胎安胎,只怕這麼大的月數,母子都會有生命危險。

  那韓皇后見一擊不中,竟又操起手邊的東西往玉芍身上砸。

  徐曼青此刻目眥盡裂,護著玉芍的同時朝琉玉宮裡袖手旁觀的其他宮人們喝斥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還呆著作甚!還不趕緊去阻止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得了失心瘋,見人便要打殺。屆時就算皇上因此不追究娘娘的罪責,可你們卻是她身邊的人。」

  「若周婕妤出了事,你們還能有幾天好活?!」

  徐曼青這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原本還對這混亂情況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宮人們,在那被孔恩霈策反了的葉嬤嬤的帶頭下,都七手八腳地開始上前攔著瀕臨瘋狂的韓皇后。

  偶有一些攔不住的,也用自己的身體把韓皇后擲出之物給踢擋開來。就連方才那個非要置徐曼青於死地的梁公公也看出事關龍胎,茲事體大,也最終加入了勸阻的行列。

  徐曼青雖贏得了一絲空閒,但因她自己本身也受創極重,別說是將玉芍扶出宮去,就是她自己也無力站起身來。

  眼看韓皇后瘋狂更甚,琉玉宮中的人又不敢真的下手箝制,有好幾次那瘋婆娘都險些掙脫束縛衝將上來。

  絕望之下,徐曼青只得朝宮門外悲叫道:「救命啊!來人啊!!」

  「誰來救救周婕妤,誰來救救聖上的孩兒?!!」
第164章 絕路

  徐曼青雖說聲嘶力竭地朝殿外大叫著,希望如來佛真能降下天兵天將來助她一臂之力。但現實中的她卻也對外援沒報太大希望,但她卻想著既然玉芍能如此快地收到風聲過來救她,那便說明至少還有個通風報信之人。

  可若這線人是像偏殿柴房劉嬤嬤那樣的小人物的話,就是來上一百個也是白搭。在這琉玉宮中,除了那瘋皇后,還有誰能做得了主?

  但希望就是希望,哪怕只有如夜空星子一般渺小光芒,她也不想放過這一絲生機。

  自徐曼青扯開嗓子求助之後,未出片刻,殿外果然傳來了一陣非同尋常的騷動。

  徐曼青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求救之聲更切。

  果然,半晌之後,忽有一隊手持武器的大內禁衛強闖入宮,領頭的男子步履沉穩,三步並做兩步地跨進這琉玉宮來。

  徐曼青扶著玉芍滿頭冷汗地抬起頭來一看,心下是掩不住的吃驚。

  來人並非他人,而是駙馬爺尉遲恭。

  那梁公公見駙馬爺帶著大內禁衛闖宮,當下心中大驚。

  原本這整治徐曼青就應該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情,後來莫名其妙地跑來了一個周婕妤把事情鬧大了不說,現下竟然連駙馬也給捲進來了。

  這尉遲恭加上他身後跟著的禁衛小分隊,如此多雙眼睛親眼目睹了琉玉宮中混亂的現狀,只怕今後皇帝追究起來是眾口難掩,而他們這些勸主不力的失職奴才便首當其衝。

  那梁公公見人闖宮,便惡聲惡狀地指著尉遲恭罵道:「反了反了,你們真是逆了天了!沒有娘娘的傳召,身為男子竟敢隨便闖入內宮!你們就不怕掉腦袋麼?」

  尉遲恭身為皇親國戚,自然不會理會梁公公這種會叫的狗。

  只見他煞有介事地朝狀似瘋癲的韓皇后正兒八經地施了一禮,便站起身拱手道:「事出突然,本爵不過是便宜行事。」

  「方才本爵路經琉玉宮外,卻聽到內裡有人高呼救命,還以為有刺客闖宮。」

  「為了娘娘之安慰,本爵責無旁貸,自然要領著人進來救駕!」

  徐曼青在尉遲恭說話的當口,掃了一眼尉遲恭身後站著的禁衛小隊長,當下又吃了一驚。

  原來這禁衛小隊長並非他人,而正是在殿前都指揮使司麾下任命的威武副尉,自他大婚後就再也沒再見過面的吳岳澤。

  徐曼青是無論如何也弄不清楚這尉遲恭和吳岳澤是怎麼聯繫在了一起,又是如何得到消息趕過來救人的。

  但如今她的安危都是小事,反而是動了胎氣見了紅的玉芍才是最最緊要的。

  「駙馬爺,求駙馬爺趕緊替周婕妤傳太醫過來。周婕妤動了胎氣,要趕緊處置,否則將有性命之憂啊!」

  尉遲恭看了一眼依舊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玉芍,心下也是焦急萬分。

  只見他單膝跪地,對玉芍說了一句冒犯,便將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徐曼青如今真盼來了救兵,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氣力,便硬是撐著劇痛的身子爬了起來,跟在尉遲恭的身後就要往殿外走。

  尉遲恭對身邊的禁衛厲聲喝道:「趕緊給本爵去請太醫院請折太醫!」

  這折太醫是專攻千金婦產科的能手,保胎、安胎、接生都不在話下。如今這情況,看來也只有折太醫這種老資格的太醫出手,才能保得玉芍母子平安。

  誰知那原本癲狂的韓皇后在聽到尉遲恭的吩咐之後,竟然猛地掙脫了旁人箝制的手,哐噹一下就將額頭撞在了一旁的梁柱之上。

  韓皇后的額頭頃刻間便開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從受傷處留下。

  眾人大驚,還以為韓皇后是受了刺激意欲自戕,可誰知韓皇后撞柱子的力道掌握得十分好,那額上的傷口雖大,但卻沒有昏厥,看樣子也不似有性命之憂。

  下一刻,只聽那韓皇后氣若游絲地道:「去……本宮受傷了……

  「趕緊,給本宮……去太醫院……找折太醫過來……給本宮診治……」

  這「折」姓本是出於西北少數民族的姓氏,在這皇宮大內裡本就罕見,而這太醫院裡,折姓的太醫也就僅此一位。

  如今韓皇后指名道姓地要折太醫過來給她診治他並不擅長的外傷,分明就是跟玉芍過不去,存心要置她於死地。

  韓皇后繼續道:「還有……還有魏太醫……上官太醫……宋太醫……」

  「都給本宮叫來……」

  梁公公一聽臉色大變,若是將這幾個值守的太醫都叫來,那太醫院裡能給玉芍安胎接生的就沒人了。

  梁公公知道,這韓皇后在事情鬧大之後是一不做二不休了,可一想若他真是去了,待皇帝回來失了愛妃又沒了孩子,豈不會動了天怒?

  思及此,饒就是梁公公此刻也猶豫了。

  韓皇后哪能看不出他臉上閃過的神色,只見她狠狠地掐住梁公公的手腕,直將那腕子掐得是血肉模糊。

  那梁公公吃痛,這才聚起了精神來,又看到韓皇后眼裡的警告之意,便知道自己雖說日後有可能會被皇帝責罰,但若他此刻不去太醫院,立刻會沒命的就是他自己。

  萬般無奈之下,梁公公只得屁滾尿流地帶著小太監跑出了琉玉宮去請太醫。

  而尉遲恭雖然無奈,但韓皇后受傷是事實,從位份上來看,她要欽點一個太醫為自己看傷,玉芍是萬萬沒資格置喙的。

  只不過這韓皇后的害人之心是眾人皆知,可尉遲恭如今闖宮在先,更沒有權力忤逆韓皇后的懿旨,也只能生生吞下這啞巴黃連,冷哼一聲之後便只得先將玉芍給抱回了她所在的躍星閣。

  徐曼青沒有久居宮中,自然不知道方才韓皇后在最後的關頭還給他們布下了這般大的陷阱,便以為只要出得這琉玉宮來再找了太醫,玉芍的症狀便能得到緩解。

  誰知道尉遲恭的臉色絲毫不見好轉,待到進了躍星閣,待尉遲恭將韓皇后的毒計和盤托出,徐曼青這才知道何謂最毒婦惡人。

  徐曼青聽罷腳一軟,差點沒跌下地來。

  躍星閣裡一直負責伺候玉芍的宮女太監此刻正忙得團團轉,找布巾的找布巾,燒熱水的燒熱水。

  尉遲恭讓宮娥扶著徐曼青,蹙眉道:「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韓皇后定會將千金科的太醫們一直扣在琉玉宮中不放,就算有別的太醫來,面對周婕妤這樣大的月份才出事的孕婦,想必也是束手無策……」

  徐曼青青白著臉沒有接話,就在這個當口,吳岳澤領著人將太醫院的太醫給請了過來。

  那些個過來的大夫一個個看著不過是三十出頭,有些甚至看著還未到而立之年,一看便知道資歷尚淺,一問才知他們只不過是醫侍,離太醫的稱謂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在內宮,玉芍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直擾得人是心慌意亂。

  那幾個醫侍進去查看情況了之後,一個個都白著臉搖著腦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徐曼青在醫科大學時雖然也接觸過產科的一些知識,但這畢竟不是她的專攻,且這古代大齊也並不具備剖腹產的手術條件。

  如今這種情況,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打入催產素提前讓子宮收縮,盡快讓胎兒產出。

  可這古代又哪裡有這種現代科技才能提取的激素?

  但事已至此,徐曼青也只得死馬當活馬醫,只聽她對那幾個年輕醫侍問道:「宮內可有什麼方子,是可以讓產婦提前宮縮,生出孩子來的?」

  那幾個醫侍面面相覷了一下,隨即有一人站出來道:「微臣倒是學過這樣一個,但這卻是一個偏方,裡頭所用的也皆是些虎狼之藥。用了此方的產婦很有可能會造成產後血崩,而且……」

  「而且什麼?」徐曼青急問道。

  那醫侍滿頭大汗地道:「而且這藥藥性雖猛,但藥效較短。」

  「若用藥後半個時辰之內孩子未能產出,宮縮便會停止。可於此之前,產婦腹中的羊水有極大可能已先行排出,在這般情況之下……」

  「只、只怕是會一屍兩命了……」

  徐曼青一聽,失力地跌坐在凳子上。

  「怎,怎麼會這樣……」

  這廂,徐曼青等人正在外殿一籌莫展兩頭為難,可內殿裡卻忽然跑出來一個宮女,對著徐曼青急急道:「夫人、夫人,我家主子正喚你進去。」

  徐曼青一聽,也顧不得許多,趕緊進了那簾帳重重的內殿去。

  此時距離方才出事還未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而動了胎氣的玉芍卻與剛剛闖宮之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只見她髮髻散亂,青絲早已被汗打濕,有些還貼服在她的臉頰邊和額頭上,一張小臉慘白得駭人,嘴唇更是乾涸開裂,眼下泛出了一絲青白,細看之下,彷彿就連眼窩都開始陷了進去。

  「玉芍、玉芍……」

  「是我對不住你……」

  徐曼青的眼淚滂沱直下,險些連話都說不出來。

  玉芍吃力地抬起指尖碰了碰徐曼青的緊握著自己的手,有氣無力地道:「你、你莫要哭了……」

  「我、我本就命賤……之前吃的苦痛……也不知比現下……多、多了多少……」

  只見玉芍嘴角泛起一抹慘笑。

  「或許是我命該如此,愣就是……愣就是沒有福氣過上幾天好日子……」

  玉芍的視線轉向下方,幽幽道:「只是、只是可憐了我這未出生的孩兒……」

  徐曼青一聽,趕緊掀開被子往裡頭看了一眼,只見玉芍下身的被褥已經浸染了一片血紅,看起來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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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前因

  尉遲恭雖未得進內殿,但在殿外看那群醫侍們神色緊張地訴說,也知裡頭情況凶險。

  特別是當玉芍將徐曼青喚入內殿之後,更像是在交待臨終遺言一般,更是增添了無限的淒涼之感。

  想這玉芍身世大有可憐,當初也是因為要幫其父族平雪冤仇,才會答應入宮獻舞。雖說最後被皇帝老兒看上,絕對是意料之外的事,但不得不承認今日這個女人走到這般絕路上,他尉遲恭絕對也是個填柴加薪,助了一臂之力的人。

  尉遲恭心憂難安,想起今日之事,確實也是十分的巧合。

  話說在那葉嬤嬤與孔恩霈怯怯低語一番之後便匆匆離去,孔恩霈當下也是六神無主,直望著葉嬤嬤遠走的背影,腦中確是一片茫然。一陣寒風刮過,不禁讓孔恩霈覺得又冷又累,登時覺得肚子都有些隱隱作痛起來。

  就在她憂思重重欲轉身回偏殿再做圖謀的時候,忽然從門廊邊神不知鬼不覺地閃靠過來一人。

  孔恩霈先是被小小地嚇了一跳,但又看見那男子身形高大眉目俊朗,樣子瞧著就不大似壞人。且他身著大內禁軍服制,看樣子還是個不上不下的武官,便也沒有做聲。

  只見那武官將食指豎於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四下張望見無人靠近,這才將孔恩霈拉至抱廈內敘話。

  孔恩霈原本還以為這男子是高太后安插在偏殿裡保護她們的另一枚棋子,可一聽那男子解釋才知道,這男子原是之前便與徐曼青認識,後因他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自分嫁娶之後便淡了聯繫。

  孔恩霈聽得狐疑,也不知這自稱姓吳名岳澤的武官會不會是韓皇后那邊的奸細,如今是趁著空子跑出來套話來的?

  不過這也難怪,吳岳澤與徐曼青私底下的那些子事兒本來就是在打擦邊球,徐曼青自然不會傻到隨便逮個人就說道出去。如此這般,孔恩霈自然不識得吳岳澤這號人物,心生懷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吳岳澤見她眼眸中明顯充斥著防備之色,無奈之下只得將那些不大能見光的事情全數抖摟了出來,其中也包括他曾對徐曼青暗生情愫之事。

  孔恩霈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又聽吳岳澤說的事情嚴絲合縫找不出絲毫破綻,就連徐曼青原先住的小跨院和煙袋胡同裡的三進院子的住址和伺候的小紅小翠都一字不差地對上了號,這才卸了心房,急急地跟吳岳澤商量起對策來。

  而說來也巧,這吳岳澤自被他老爹安排到殿前都指揮指揮使司任職後,便領了在大內防衛的差事。而在皇帝決定軟禁徐曼青和孔恩霈之後,吳岳澤又恰好被調來守衛偏殿。

  吳岳澤雖知這偏殿裡頭關著的人是徐曼青,但如今她已經貴為從四品誥命恭人,若是論起品級,他這個五品都還不到的小武官見著她還要行禮作揖。

  吳岳澤不由得想起他在被迫娶親之前曾生出過想將徐曼青納做偏房的想法便心生愧疚,後來雖然時過境遷,他仕途順暢,而徐曼青也因項望山的高升而封誥,兩人也便漸行漸遠,以至於陰差陽錯地在這皇宮大內裡有了相逢的機會,吳岳澤也因避嫌而有意無意地刻意避開與徐曼青打上照面。

  徐曼青因是女眷,在宮裡要恪守婦道還是其次,最關鍵的是要躲著虎視眈眈的韓皇后,在被軟禁的日子裡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龜縮不出,外加有吳岳澤的刻意迴避,徐曼青不知他的存在,倒也正常得緊。

  其實此時吳岳澤和孔恩霈是急火攻心,加之在這皇宮大內裡是人微言輕,能使喚的人基本沒有,哪能想出什麼出其不意的良策來。而若想在韓皇后手下撈人,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去抱大腿。

  兩人一經商議,便決定由持有出宮令牌的吳岳澤出宮趕赴普陀寺尋高太后回來救命。

  吳岳澤見事不宜遲,趕緊跟手下帶著的幾個手下打了聲招呼,尋了個由頭便匆匆要往宮外趕。

  不過這更巧的事情還在後頭,就在吳岳澤行至含元殿附近時,恰好看到同往宮外走的駙馬爺尉遲恭。

  因徐曼青早前在尉遲恭所開的珍顏閣下任妝師,在項望山得勝還朝之後雖然不再接活計,但饒就是平日裡素不愛打聽豪門八卦的吳岳澤也知道尉遲恭大手筆地將珍顏閣作為賀禮送給徐曼青的事,由此可見兩人交情絕非尋常。

  如今情勢險惡,吳岳澤明白就算他出宮趕往普陀寺也未必能第一時間見到高太后。畢竟皇帝太后出行,普陀寺的方圓十里早被清空閒人莫近。吳岳澤既不是有防衛任務的武官,又沒有皇帝和太后御賜的信物,若想闖過重重關卡直接面見天顏,想也知道是不大可能之事。

  但眼前的駙馬爺尉遲恭則不一樣。由於跟大齊皇室有姻親關係,這皇親國戚就算只是個皇商,那也是享有特權的,若由他出面,能夠順利見到高太后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思及此,吳岳澤立刻上前行禮並表明了身份。

  尉遲恭今日入得宮來,不過是因為宮裡的人來報說他的公主亡妻出嫁前所住的宮殿因常年無人居住,有些地方需要裝飾修補,而今日是大功告成之日,便邀尉遲恭入宮來探看一番,瞧瞧有哪裡改動得不合適的,便差人重做。

  待尉遲恭在靈犀宮裡轉了一圈,雞蛋裡挑骨頭地隨意說了幾處小地方讓工匠休整,以示他在內心裡眷念亡妻,對她生前所住所用之物絲毫不忘的心意之後,便出了來。

  誰知剛出門沒多久,便見一臉生的禁衛武官上前施禮。

  一開始尉遲恭還有些莫名,一般而言宮內的宮人將官見得他,都是避道一旁低頭行禮便可,並不需要上前自報家門。否則這宮內值守伺候之人甚多,這都一一上前自我介紹一般那還得了?

  可當尉遲恭聽到吳岳澤說自己是守衛偏殿之武官的時候,尉遲恭暗自思忖了一下,聯想起自太子遇害後的這段時日來宮中發生的種種,立刻回過味來。

  在對吳岳澤說了平身之後,尉遲恭便立刻說有差事讓吳岳澤辦,尋了個僻靜之處讓他上前敘話。

  吳岳澤一看駙馬爺是這種態度,便知營救之事有戲,便將方才從孔恩霈處得知的種種消息和盤托出。

  尉遲恭聽了吳岳澤之言後是眉關緊蹙,臉色凝重萬分。

  只聽他道:「這普陀寺雖是皇家寺院,但卻在咸安城外,距這大內禁宮有八十里地。就算你我快馬加鞭趕去,再加上層層通傳上報和往回趕的時間,項氏怕是早就出事了。」

  吳岳澤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如今也是無計可施,否則也不會這般病急亂投醫地找上尉遲恭了。

  尉遲恭在這咸安城裡混跡許久,若要論起這心計城府來,確實要比性情耿直的吳岳澤要高上許多。

  只見他沉吟片刻後道:「我倒是知道這內宮之中有一人,估計能救項氏於水火。」

  吳岳澤當下喜道:「誰?」

  尉遲恭猶豫片刻,這才說道:「周婕妤。」

  這琉玉宮是韓皇后的地盤,就算尉遲恭是皇親國戚,但男女大防擺在那兒,就算他是為了救人闖宮,最後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故而若是要闖宮,自然就得尋個女眷。這女眷還不能是人微言輕的宮娥,而只能跟韓皇后一樣同為後宮妃嬪。

  「周婕妤?」

  吳岳澤自然不知徐曼青對入宮之前的玉芍有恩,當下還以為這周婕妤是高太后那邊的人,便匆匆道:「那還請駙馬爺幫忙約見周婕妤,請她務必要施以援手。」

  尉遲恭歎氣道:「可如今周婕妤懷胎十月就快要臨盆,讓她冒險去救人,若韓皇后發難危及龍胎,只怕你我難辭其咎……」

  「這……」

  吳岳澤一聽這周婕妤快要臨盆也有些愣神,這種危險之事,確實不應該讓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去做。

  在這左右為難之下,尉遲恭咬了咬牙道:「不能再猶豫了。我當下就去給周婕妤遞話,若她願意自然是好,若她為了腹中孩子不願出手相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她答應,你我及我的一眾隨從便一路護送她並在殿外監候;若她不應,我們再出宮去普陀寺求援。」

  論起這親疏遠近,吳岳澤與玉芍並不相識,他捫心自問不可能沒有半分私心,一聽尉遲恭已經下了決斷,也只得心有不安地點頭應了此事。

  而玉芍雖是勾欄出身,但也確實應了一句「自古俠女出風塵」的古話。一聽徐曼青被韓皇后帶至琉玉宮生死不明,想也不想當下便決定要去琉玉宮遞請安帖子。

  於是尉遲恭與吳岳澤才一路相隨,果真看到琉玉宮的宮人尋了各種由頭將玉芍拒之門外。

  無奈之下,玉芍憤然闖宮,因著自己肚子裡的那塊肉,倒是無人敢過多為難。

  而這之後的事情徐曼青都親身經歷了,如今尉遲恭和吳岳澤兩個大男人看到玉芍遭難,又哪能鐵石心腸的沒有一絲愧疚?
第166章 安慰劑

  可無論心下有多愧疚也罷,事情如今鬧到了這份上,韓皇后那邊已經得罪了,若玉芍這邊再出了事,就相當於皇帝接連失去了兩個孩子,想不動天怒都難。

  若玉芍身隕,屆時就失了可以指證韓皇后之罪行的人。畢竟當時尉遲恭和吳岳澤都因身份問題沒有入得琉玉宮內,只有玉芍一人親眼見了韓皇后正命人按著徐曼青給她灌藥。若無玉芍證詞佐證,徐曼青就是說破了嘴皮子,韓皇后也可以一口咬定自己不過是給她喝燕窩,哪來的那麼大的罪過?

  這件事上就算韓皇后對徐曼青動私刑是有過錯,但自作主張吳岳澤撇下自己的差事離崗救人,尉遲恭作為一個駙馬爺,越俎代庖地找來身懷六甲的孕婦來強出頭。皇帝若是怪罪下來,這群冒著天大的風險幫了她的人,一個都逃不過。

  所以,無論是從敬畏生命的角度還是從朋友道義的角度,徐曼青都必須要幫玉芍保住孩子。就退一步說,即便保不住孩子,也要先保住大人,斷然不能出現一屍兩命這種最糟糕的狀況。

  徐曼青閉上了雙眼,在這種已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情況出現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物極必反的緣故,她反而從之前的慌亂無章逐漸冷靜下來了。

  想起她尚是實習醫生在醫院急救中心輪崗的時候,曾遇到一次重大的隧道塌方事故。當一眾醫護人員趕赴現場的時候,路邊已經抬出來許多剛從塌方碎石中挖出來的傷員。

  但由於醫院的救護車等設備有限,而就算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往來隧道與市區之間又需要一定的時間,故而必須要對現有的傷員做出判斷,盡量用有限的資源去營救最有可能獲救的人。

  醫生雖然不是上帝,但這時候,掌握生死的鐮刀卻握在了他們手裡。

  徐曼青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她由於只是實習生,搶救技術有限,但因向來性格踏實穩重,反而被委派到了分診判斷的重任。

  徐曼青手中拿著的是各種顏色的帶子,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查看傷員的傷情,然後給他她的傷情嚴重程度下判斷。若是還能支撐一段時間的輕傷便繫上綠色的帶子,嚴重一些的繫上黃色的帶子,而必須立刻搶救的則是紅色的帶子。

  那些最終沒有當場死亡卻沒能分配到帶子的傷者,便說明已經被放棄了。

  當時塌方隧道前的混亂徐曼青還歷歷在目,傷者家屬似乎看出了這些帶子背後的意義,一個個扯著拽著她的衣襟嚎啕,哭喊聲與消防車、救護車尖銳的鳴叫聲夾雜在一起,猶如在演奏著生存與死亡的奏鳴曲。

  而面對今日之景,徐曼青所要做的就是徹底拋開感情拋開雜念,將自己武裝成事故當日的「機器」,如此這般,才能做到無欲則剛、醫者自醫。

  待徐曼青再度睜開眼,眸子裡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那絲怯懦和茫然,甚至就連悲傷都被隱去了。

  只聽她對那醫侍下命令道:「立刻按你方才說的方子抓藥熬湯,半個時辰之內給周婕妤服下。」

  尉遲恭與吳岳澤面面相覷,若論到這女子生產之事,古代男人向來是有十分的避諱,不能進血房半步,別說是吳岳澤這種尚未有機會當爹的人,就算是已經是幾個娃兒的父親的尉遲恭,對此也置喙不得半句。

  聽徐曼青下令,尉遲恭皺眉問道:「其實你大可不必下這個決斷。用這方子實在是兵行險招,如今周婕妤出事,我已經派人拿著我的信物快馬加鞭趕赴普陀寺稟報皇上和太后,相信再過不久皇上一行就會回來。」

  「如今折太醫他們均被韓皇后以各種藉口扣在琉玉宮,這是雷打不動的事實。就算皇上要怪罪,韓皇后也是首當其衝的第一人。」

  「可是,若你現下便下決斷要用這個方子的話……」

  若人就不回來,並非醫者卻行醫者之事的徐曼青必定要背了這最大的黑鍋。

  徐曼青毅然道:「周婕妤不顧自身安危奮然闖宮救我,若我此刻對她有所保留,豈不是豬狗不如,要被天打雷劈?」

  「若我傾盡全力還是回天乏術,就算最後被皇上降罪,也無怨無悔。反之,若我懼怕風險、畏首畏尾,則無論玉芍亦或是她的孩子出了事,就算最後無人責怪,我後半生也會寢食難安,日夜受良心煎熬。」

  徐曼青剛在琉玉宮遭了罪,被灌入那絕子血燕的時候,那種從內心散發而出的衝天怨恨和悲傷,可謂是刻骨銘心。易位而處,玉芍如今不僅可能會失去自己已經成了人形的孩子,還極有可能因此喪命。捫心自問,她徐曼青對這種悲傷感同身受,又怎能對此裝聾作啞袖手旁觀?

  徐曼青說罷朝尉遲恭與吳岳澤福了一禮,肅言道:「臣婦多謝兩位大人仗義相助,如今涉及婦人生產之事,還請兩位大人迴避。這用藥之事,二位知之甚少,自然與你們毫無干係。」

  吳岳澤一聽徐曼青要將所有的事情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動了動嘴皮子剛想出聲說些什麼,下一秒卻被徐曼青嚴厲的眼神壓下。

  吳岳澤只得將話壓了回去,想不到他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會因為婦人的一個眼神而失了聲音。但轉念一想,若不是因為徐曼青是這樣外柔內剛、秀惠於裡的女人,他也不會一直沉淪至今不得解脫了。

  如今做到這份上,尉遲恭雖有心相助,卻也再也做不得更多,便只得依了徐曼青的話,與吳岳澤一道到了外殿等候消息。

  徐曼青將兩個男人送走,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又轉而回到玉芍的寢宮,命人找來了極好的山參,切成片讓玉芍含著。

  畢竟接下來的事情會極大地消耗玉芍的體力,若沒有這些大補的東西吊著,恐怕玉芍會撐不到最後。

  不過好在玉芍之前的特殊出身決定了身為舞姬的她身體的柔韌性極好,筋骨也很活絡。徐曼青看了玉芍的肚子,雖看不出胎位,但卻慶幸胎兒不大,應該不至於會出不了盆腔。

  現下唯一的問題,就是玉芍有沒有足夠的力氣可以在藥效起作用的半個時辰內將孩子生下來了。

  在給玉芍喝下那虎狼之藥前,徐曼青握著玉芍的手交待道:「待會若是腹部升起劇痛,也萬萬不要用力喊叫。你的力氣用在喊叫上多一分,對生出孩子也就少一分。」

  「為了孩子,疼得再厲害也盡量忍著,知道麼?」

  玉芍得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陣,又含了參片,此刻力氣已經恢復了不少,臉色也沒有方才難看了。

  她對徐曼青的話自然是信的。

  自她在群芳宴受徐曼青的幫助之後,便隱隱覺得這女子不似常人,跟那些相同歲數相同出身的女子來說,哪裡有半分相像的?

  後來到徐曼青入宮伺候高太后,又到這次出手為太子遺體修容,所做的事情難度一件比一件大,甚至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旁的不說,玉芍是一直堅信這徐曼青就是受過神仙點化的,如今徐曼青也要出手來救她了,見自己的手被徐曼青握著,她便不知比之前安心了多少。

  徐曼青讓人把一張平日裡玉芍慣用的斜榻式的籐椅搬來,上頭鋪上了厚厚的毯子被褥。

  徐曼青指著那椅子道:「待會咱們不在床上生,而是去這籐椅上生。」

  玉芍聞言果然微微地睜大了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徐曼青看。

  徐曼青又如何能給玉芍解釋說,這樣的姿勢其實可以使產婦更多地藉助地心引力的力量將孩子生下來?就是拿到現代,醫學十分落後的非洲草原上,原始部落的女性依舊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然分娩,所採用的姿勢就是蹲姿。在疼得厲害蹲不住的時候,就由丈夫或是母親提著腋下給點支撐力罷了。

  如今這斜榻是正好能派上用場。

  只聽徐曼青又道:「待會陣痛襲來,你會疼得身體亂顫。一旦手腳亂動,使力的部位就不能集中的腹部上了。」

  「所以到時候我會用柔軟的綢帶將你的膝蓋固定起來,你的腳板一定要平貼地面,若胡亂翻翹,日後容易落下坐骨神經痛的毛病,你可知曉其中厲害?」

  玉芍又哪能知道什麼坐骨神經痛這樣的名詞?不過到了這份上,一聽便猜到這種痛是特別煎熬人的痛,所以便乖乖點了點頭記在心中。

  徐曼青看了一眼陸續送到殿內的熱水、剪子、縫針、止血三七粉等事物,從中拿出一個小錦盒,在玉芍面前打了開來。

  徐曼青隨即在玉芍耳邊,用僅容她們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解釋道:「你大概也知道我是大難不死,在夢中受過仙人點化的,如今你對我有大恩,我便把仙人贈予我的保命丸拿出來。」

  「若你到時候力竭,我便讓你服下這顆保命丸,屆時你定能生出無窮的力氣,一定能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玉芍一聽徐曼青的話,果然兩眼放光,眸子裡都不知多了多少活氣。

  徐曼青一看便忍不住苦笑,其實她手中拿著的錦盒就是一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糖丸,還是方才臨急從宮女的零嘴盒裡翻出來的大糖丸,而外頭的盒子原本是裝著皇帝御賜的南珠的錦盒,徐曼青把南珠拿出來再把大糖丸放進去,這才冒充成所謂的神藥保命丸。

  若放在平時,玉芍一定會覺得眼前這個錦盒十分眼熟,可是如今事態混亂不堪,她又哪裡有閒心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只當徐曼青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徐曼青費盡心機弄出了這樣一顆保命丸來,不過是預備了一個在最後實在不行的關頭,充當一個能激勵玉芍求生意志的安慰劑罷了。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的,有時候哪怕只是差一點點,事情的結果就可能有天壤之別。

  徐曼青如今能做的,就是用盡一切方法讓玉芍堅持多一會,再多一會。

  這是為了玉芍自己,更是為了那尚未有機會見到這個世界的晨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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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鬼門關

  徐曼青正在內殿裡跟玉芍事無巨細地交代著各種注意事項,外面就有人來通傳說湯藥熬好了。徐曼青出去一看,發現除了催子湯之外,醫侍們也一並準備好了固本止崩湯,以應對產後有可能出現的血崩。

  徐曼青皺了皺眉,覺得這固本止崩湯雖是老方子,但畢竟效用有限,一般不過是用來應對女性經期的功能失調性出血,對分娩造成的急性出血,估計是無力回天。

  徐曼青遂抬手止住了醫侍往裡遞送湯藥的動作,又吩咐道:「立刻把宮裡所有年輕力壯、身體健康的年輕人找來,不論男女不論級別,只要是三十五,不,四十周歲以下的,就是最低等的灑掃宮人也給我找進來。」

  那醫侍聽了覺著奇怪,這婦人分娩原本就是生人莫近的場合,一來是怕人多影響產婦情緒,二來也是怕人多手雜的有人趁亂動手腳,就更別提是像玉芍這種懷了龍種的妃嬪了。可這項氏非但不下令清場,反而要他找各種人來,就連只能在外殿灑掃而沒資格進入內殿的雜役都給尋來了,這其中的門道實在是讓人猜不透。

  雖說他不過是個八品的醫侍,跟徐曼青從四品恭人誥命相比是比不上,若徐曼青是別人,這醫侍即便品級再低也肯定會出言相勸,畢竟這宮內不是民間,事事都該是有規矩可循的。

  但這徐曼青可不是尋常人哪!

  自她出手給面容支離破碎的太子修容之後,那化腐朽為神奇的神來一筆,早已在禁宮內外傳了個遍,就連他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醫書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如今周婕妤動了胎氣要早產,資深的千金科大夫皆數不在,有這項氏坐鎮,看來是十拿九穩。況且,若周婕妤真出了差錯,他不也多一個人可以分擔責任麼?

  一想到這,這小醫侍便不吭氣了,直接按照徐曼青的吩咐去把她說的人都給盡數尋了來。

  待那些宮人在血房外被召集好,徐曼青出來看了一眼,將一兩個看著身體強健但臉色有些蠟黃的人給剔除了出去,數了數剩下的還有近二十個人。

  幸好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人,事不宜遲,徐曼青趕緊入了門去,半晌之後取了一只碗出來。

  大家定眼一看,這碗裡盛有清水,裡頭有一滴鮮紅的看著相似人血的液體。

  徐曼青也沒時間多做解釋,直接拉起其中一個宮人的手,飛快地用銀針在她的無名指上一刺。

  那宮人吃痛,小小地低叫了一聲,便見有一滴鮮血從針口處被擠了出來,順勢滴進了水碗裡。

  徐曼青看了一眼碗裡的情況,即刻皺了皺眉說:「不行,下一個。」

  如此這般一個個地驗證了下去,最後有四個人被留了下來。

  那四個人見徐曼青啥也沒說抓人就給放血,看樣子還真有些邪性。又忍不住想起之前在宮裡將她的事情傳得神乎其神的,而且看這官夫人得還真挺像誌怪小說裡頭的狐狸精,這些沒受過高等教育的宮人哪裡弄得清楚站在他們面前的到底是個仙還是個鬼?

  眾人惶恐地看著其他的十數號人又被弄了出去,厚重的宮門哐噹一下關上,眾人均忍不住打了個激靈,第一個閃上腦海的念頭就是——難道是這周婕妤注定要難纏,而這狐仙要用些旁門歪道以命換命,來保住周婕妤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存在,立刻有個年紀稍大,看著二十七八左右的宮娥雙膝一軟,哆哆嗦嗦地就給徐曼青跪下了。

  只聽她顫聲磕頭直呼饒命,但也實在不敢在宮裡堂而皇之地說出那些怪力亂神的話來。

  旁邊的三人見她求饒,霎時也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一塊去了,也趕緊跪下來跟著磕頭,反倒是徐曼青被他們的動作給嚇了一跳。

  見情勢有些失控,徐曼青趕緊解釋道:「大家莫要驚慌,我方才取學,不過是為了看看大家的血是否能被周婕妤所用。若周婕妤生產之時失血過多的話,各位每人為她獻出一些血來,就能救周婕妤一命。」

  「獻血?」

  像這樣新的名詞,別說是這些宮人沒聽說過,就是向來研究醫術醫理的醫侍們也沒聽說過。

  眾人皆知滴血認親的古法,只不過這滴血認親向來是古代用在鑒定親子關係時用的,雖說這古法的不合理性早就被現代生物遺傳學揭示,但它卻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作用,那便是可以判斷兩個人的血型是否相同。

  只有同血型的人的血在能在水中相融,否則就會相斥。

  若待會真的遇上玉芍產後血崩,在緊急止血奏效之前,輸血便是十分關鍵的步驟。而古代大齊又哪裡有驗血型的醫學設備?無奈之下也只得用這種可能不是特別準確的古法來判斷血型了。

  那些宮人聽了徐曼青的解釋,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畢竟他們命如草芥,平日裡就是犯個錯都有可能被活活打死,如今他們又如何得知徐曼青是不是在說謊話來誆騙自己?

  徐曼青歎了口氣解釋道:「這個法子我是從一個遠赴南洋經商的商人處聽來的。那邊有一個國度,那裡住著的人都長著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

  「從前,有一個貴族的女兒得了怪病,經常會頭暈昏厥。後來大夫給她診斷之後被確診是體內的血液比別人的少了許多,所以氣血不足才會頭暈昏厥。」

  「後來這個有錢的貴族在全國張榜,只求有人能想出法子救自己的女兒一命。最後,是一個鄉村大夫提議說可以試試將別人的血輸到她的體內,用來補充不夠的那部分。」

  「那貴族最後用了這個法子,果然就救了她的寶貝女兒一命。」

  只不過這個故事徐曼青卻沒有全然說出——雖然那鄉村大夫的法子確實救了那貴族的女兒,可由於那女孩是患了後世裡被稱為地中海貧血的先天性頑症,故而一次輸血並不足夠。而在缺乏血型概念的時代,第一次輸血恰好遇上了對的血型,但第二次輸血,卻因為不同血型的互斥,那女孩最後還是沒有逃過香消玉殞的結局。

  徐曼青寬慰道:「你們都是身體健康的人,大概也知道,明日裡就算受點傷流點血是不會死人的。如今我雖然將你們選出來給周婕妤獻血,但我同時選了你們四個人。到時候合你們四人之力,每人都獻出來一些,加起來就夠了。是絕對不會危害到你們性命的。」

  聽徐曼青說得如此有理有據,那些宮人們心下便定了。又想起之前聽聞徐曼青極力勸諫為太子修容時不用人皮,為此那在皇帝跟前極得臉的大太監黃公公還被斥責了一番。

  反正他們都是粗人,平時幹活誰沒受過點傷?血只要沒流多確實是死不人的。再說這周婕妤平日待他們也十分寬厚,如今若是能救了周婕妤一命,那可是大功一件哪。

  徐曼青又道:「再說了,周婕妤有天恩相助,必得胎神護佑順利產下孩子。若不出意外,也用不到你們的血。如今找你們來,也不過是多一手準備,以防萬一罷了。」

  「無論最後是否用到你們,我都會賞你們百兩銀錢,若是你們派上用場,打賞肯定會更多。」

  那些宮人一聽到銀錢二字,立刻眼睛放光——他們這些級別不高的宮人原本就不是什麼特別好的出身,若能有這筆銀子帶出宮去補貼家裡,該有多好。

  於是這些人從一開始的恐懼發展到後來的期待,只要徐曼青這個活菩薩在,他們不僅命兒能保住,而且無論是否能派上用場都能得賞,那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花了一番心思將這些宮人安撫好了之後,徐曼青這才讓醫侍將催子湯送了進去。

  喝了催子湯,藥效的作用主要是催動宮縮,好將孩子給「擠」下來。

  果然,這催子湯一下去,過了大約三盞茶的時間便開始有了反應,玉芍開始感到腹中襲來陣陣疼痛,疼得是鑽心刺骨一般,可神奇的是一波疼痛過去之後,中間又會緩上一段時間。

  徐曼青看玉芍陣痛的頻率,就知道離宮口離開到三指還有一定的差距,而這前三指卻是最最難受的,若是將這關熬過去,後面的六指反而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徐曼青一看玉芍陣痛稍緩,立刻扶著她的腋下讓她站起身來。

  「來,我扶著你繞圈走。」

  「什麼?」

  在殿內的所有人,聽到徐曼青的話都驚呆了。

  這產婦都快要分娩了,那還有人會到處走動的?別說光是陣痛就折磨死人,這樣走動難道就不會出問題?

  徐曼青也不想解釋,直接看著玉芍的眼睛說:「相信我就對了。」

  玉芍愣了一下,隨即便咬緊了牙關,靠著自己的力氣站了起來,在旁人的攙扶下繞起了圈子。

  其實若不是玉芍的身體因為之前在琉玉宮裡受了創,徐曼青甚至還想讓她爬樓梯。可如今爬樓梯的動作顯然對玉芍來說是難了一些,但在平地走路還是做得到的。

  果然,走了一段時間之後,陣痛的時間果然短了許多。

  但即便如此,玉芍作為初產婦,要在兩個小時的藥效時間裡面生下孩子,做到一般的初產婦至少要八個小時才能做到的事情,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好在這催子湯藥效確實猛烈,加上後期玉芍體力不支的休息時間,徐曼青又用助產的手勢向下按壓玉芍的腹部,最後還是卡著鐘點似的在最後的一盞茶的時間裡宮口全開。

  徐曼青見狀,趕緊讓指揮玉芍在適當的時候用力,可玉芍當真是氣衰,徐曼青明明都已經可以看到孩子的頭頂了,可玉芍那一消勁,那剛有點端倪的小腦袋竟然又縮了些回去。

  在旁邊伺候的醫侍看得是滿頭大汗,又見玉芍面色慘白眼瞼都無力地耷拉了起來,雖不敢直說什麼,卻只能對徐曼青搖搖頭,用眼神示意說是時候該決定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了。

  徐曼青實在是不敢相信玉芍會在最後只差一步的距離就選擇放棄,便用勁在玉芍的臉上連拍了數下,大叫道:「娘娘,你得撐住!難道你就不想看到自己孩子的模樣麼?」

  徐曼青說完,就拿出了那個錦盒,趁著玉芍微睜開眼的時候取出了大糖丸子對她說:「你看,這是保命丸,你吃下去就有勁了,你和孩子就都能保住了!」

  將大糖丸給玉芍塞進了嘴裡,如今的徐曼青也只能期待玉芍能有異於常人的求生意志,無論如何也要用最後一把勁將孩子生出來就對了。

  果然,在徐曼青殷殷期盼的眼神之下,吞下了「保命丸」的玉芍突地瞪大了雙眼,額上脖子上都迸滿了用力過度而鼓起的青筋。

  她一直是個十分配合的產婦,就算方才疼得不行了,也還是牢記徐曼青交待的話,盡量悶哼著硬撐過去,只為最大程度地節省體力。

  而如今她是無論如何也遵守不了徐曼青交待的話了,在尖叫了一聲之後,她幾乎用盡了這輩子所有能用的力氣,只想著一定要把肚子裡的那坨肉給擠出來。

  但她此刻也明白,這已經是她最後一次使力。待她用完力氣之後,也不知道後頭發生了什麼事,就這樣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168章 生命之源

  玉芍只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可明明知道自己在睡,但腦子卻一刻都沒有閒下來過。

  過往的種種像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一下一下地閃過,有她才沒幾歲的時候,家人在接到處罰的聖旨之時如喪考妣般哭得抱成一團的畫面;有幼小的自己怯生生地縮在妓院的角落,被嬤嬤用極長極細的蘸了辣椒水的針刺得快要昏厥過去的畫面;自然也有她在群芳宴上如秋海棠般怒放的畫面。

  看到那個在舞台上將眾人的眼光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的自己,玉芍忍不住在嘴角露出微笑。

  她這一生已經站到了她自認為最為輝煌的頂點,之後所發生的種種卻都逐漸模糊起來,自群芳宴後入宮的經歷,似乎在潛意識裡就激不起她的興趣。那種束縛了人性自由,每日在一群只會爭搶一個男人的而生的妒婦身邊戰戰兢兢地過日子,玉芍只覺得自己微如螻蟻,又哪裡能找回在群芳宴上爆冷奪魁時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淋漓盡致的暢意?

  玉芍覺得自己真的是累了,在睡著之前用盡了這一生的力氣,真想就這樣睡過去再也不用醒來,也不失為人生的一大樂事。

  可在隱約之間,卻能聽到一個清靈的聲音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叫著自己的名字,這名字並非是旁人尊稱的周婕妤,也不是已經快要被她遺忘的閨名周雲茵,卻是她在入宮為妃之後,就被所有人默認了再也不能被叫起的藝名玉芍。

  那聲音她聽著有點耳熟,再仔細聽了聽,卻又辨識出一道從沒聽過的哇哇哭聲。

  那哭聲強勁有力,就跟在她耳邊劈哩啪啦地放起了小炮仗一般的,咚咚咚擂得她的胸口發疼。

  「玉芍,你快醒醒。」

  「快睜開眼看看這折磨你那麼久的大胖小子!」

  「玉芍,你要是不醒,這娃娃以後可就沒娘了。」

  「沒娘的孩子多可憐,你若不醒,我便抱回去養了。」

  那道清靈的聲音中帶著哽咽的哭腔,感覺聲音的主人明明是想笑著說話的,但卻偏隱藏不住語氣中的悲悽之意,這般映襯下來,反而讓人更加心疼。

  感覺到周圍殷切且不安的波動,玉芍忍不住皺了皺眉,手指也順勢跟著動彈了一下。

  見她終於有了反應,周圍就跟炸鍋了似的,各種雜七雜八的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瞬間就把方才那道清靈的聲音給掩了過去。

  玉芍覺得自己被吵鬧得不行,又依稀記起自己是因為什麼事情才陷入沉睡的。

  在頭腦中掙扎回憶了半天,那被她丟棄在角落的記憶才盡數回歸。

  玉芍在心中驚呼了一聲「我的孩子,我還有個孩子!」之後,才勉勉強強將千斤重的眼皮撐開了一些。

  可她剛剛甦醒,體力也因生產而消耗得太過厲害,眼睛哪裡能一下便對上焦距?

  當她睜開眼睛之時,只見到一個明黃色的人影矗在她的面前,而還有另一個人坐在自己床尾,正嚶嚶地喜極而泣。

  玉芍恍惚了半天,愣是沒把皇帝給認出來。

  不過此時德宗也顧不上那許多,更不會去怪罪一個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還替他生下一個大胖兒子的玉芍。

  想起在普陀寺裡聽聞皇后突發癔症,在癲狂之下讓周婕妤受傷,且還扣住千金科的太醫不放,不讓折太醫為玉芍接生之事的時候,登時是又驚又氣,龍威天怒之下,心裡燒起的那把火差點沒把普陀寺給點燃了。

  可在他接到駙馬爺尉遲恭派親信送來的急報之時,距離事發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他在得知消息後的第一時間遣飛騎先行持令牌回宮傳口諭以營救玉芍,他則立刻起駕回宮,以最快的速度打道回府。

  只不過德宗這盆遠水最終還是姍姍來遲,沒有救得了韓皇后燒出來的那把近火,等德宗匆匆趕回的時候,只見那奉命趕回的人已經跪在落霞宮前,而折太醫等人雖然已經被皇帝的欽差特使從琉玉宮裡綁了過來,但此刻也是一個個臉色青白地立在了內殿門前,一見皇帝回來了便趕緊下跪請安。

  德宗一見這些人,一股邪火便油然而生。

  只聽他破口大罵道:「一個兩個的都是廢物!你們不進去救人性命,反而杵在這殿門外請個勞什子的安?!」

  德宗顯然是氣急,就差沒丟了風度,直接上前踹個窩心腳了。

  以折太醫為首的眾太醫壓根就沒敢從地上站起來,直接磕頭求饒,聲音顫得如被秋風掃蕩的落葉。

  「皇上,恕臣等無能。」

  「待微臣終於得以從琉玉宮中趕過來,周婕妤已經在催子湯的效用下誕下了龍子。」

  「可、可周婕妤畢竟是因外傷受創早產,再加上催子湯的效用實在是猛烈。周婕妤這胎又是初胎,能成功誕下孩子本就已是奇蹟。」

  「如今、如今這產後果真出現了血崩症狀,微臣、微臣也是束手無策……」

  那折太醫把腦袋磕得是崩崩直響,可心煩意亂的皇帝卻沒有心情聽這種推諉之詞。但好在折太醫已經強調了這玉芍腹中的孩子已被平安誕下,而且還是個男娃之後,德宗的心情才稍微好轉了一些。

  「就算你們無能是真,但也應該伺候在愛妃的床前探看病情,又怎能杵在這殿外候著朕?這豈不是本末倒置?這事情孰輕孰重,難道還要朕來教你?!」

  那折太醫為難地跟後頭的下屬叫喚了一個眼神,十分委屈地說道:「並非是臣等不願進去守著娘娘,可項夫人見我們對那血崩的症狀毫無辦法,便將我們都給趕了出來……」

  雖說他們這群千金科的大夫在這種專業問題面前本應該是極其權威,不應被質疑和挑釁的,但看到那項氏似乎也是個行家的樣子,又聽自一開始就在落霞宮裡跟進這件事情的醫侍說了關於徐曼青的種種事情,才知道這女子就是之前斷然下決定要用催子湯,之後又用了各種奇怪的方法助周婕妤誕下龍子的人。

  折太醫聽了禁不住捋了捋修整得十分體面的山羊鬍子,雖面上是一副眉關緊鎖的模樣,但心中卻不由得對那項氏暗暗佩服。

  雖說他也有點整不明白為何項氏採用的那種聽起來十分荒唐且亂七八糟的法子,竟然能讓一個生初胎的孕婦在一個時辰之內便宮口全開生下孩子!

  若是換成是他,也未必有這個把握能做到難度這般大的事情。

  再說這產後血崩並非是孩子剛生下來就會立刻出現的症狀,原本他們在入殿之時便看到徐曼青正抱著剛生出來皺巴巴血淋淋的孩子在剪臍帶,又趕緊湊過去查看了周婕妤下體的傷口。發現那地方的切口剪得十分專業,手法簡直就跟專業穩婆別無二致。

  可眾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又聽伺候在旁的醫侍著急忙慌地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周婕妤、周婕妤她出、出血了……」

  話還沒說完,大驚失色的一群太醫立刻擠上前去,把玉芍圍得是水洩不通,直把徐曼青給擠到了一邊去。

  徐曼青當下也是急得不行。將手中還沒處理好的孩子先行交給了宮娥,徐曼青想擠進那堆人中探看病情,卻發現這包圍圈實在是過於嚴密,根本就近身不得。

  只聽那群太醫七嘴八舌地商量著應急對策,折太醫也確實有下手處理。

  可徐曼青卻見他弄了半晌,兩隻手掌都沾滿了鮮血,卻還是沒有止住出血的趨勢。

  「這、這不行了……」

  眼見失血過多的玉芍開始面如死灰、身體冰涼,那汩汩流出的鮮血正快速地帶走玉芍的生命,太醫們卻也還是毫無辦法。

  被擋在外圍的徐曼青氣急敗壞,此時也完全失了風度,大叫了一聲「都給我讓開」之後,終於掀開了一個太醫,插著縫子擠了進去。

  「既然你們都沒有辦法,那就讓我來試試。」

  眾太醫們面面相覷,一開始還有點搞不清楚這忽然冒出來的婦人是誰。

  周圍的醫侍趕緊趕過來和折太醫低語了一番,明顯是要解釋一下前因後果。

  「請你們都到殿外候著,這人太多,空氣不好。」

  徐曼青隨意找了個藉口將人往外清場,其實並非是她要將救人的法子藏著掖著,而只是她所用的法子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裡看來還真是有些太驚世駭俗了,到時候那些太醫們發起迂腐病來出言制止,那可就耽誤了這救人的最好時機了。

  其實在眾太醫眼裡,玉芍目前雖然還沒嚥氣,但以這樣的速度出血下去,死亡只不過是早晚的事。

  既然這項氏不死心要用她自己的法子來救玉芍,那也不無不可。反正到了最後的關頭都是死馬當活馬醫,且最後的事情是這項氏接的手,到時候皇帝怪罪下來,他們也好推脫一些責任。

  於是折太醫便「從善如流」地領著眾人出了門去,徐曼青眼見玉芍由於失血過多血壓正不斷下降,趕緊找出了之前就備好的一段特殊的皮管。

  這皮管的兩頭都連著針頭,中間是通空的可以用做輸血用。

  這種特殊道具若不是因為之前為了給太子修容一並準備了許多,徐曼青此刻就算是活神仙也不可能變出這樣的東西來。

  命人將方才那四個驗好血型的人叫了進來,徐曼青熟練地在輸血人的手臂上找到了血管刺入針頭,並將另一側針頭略為放低。

  不消片刻,由於血壓的作用,血液迅速灌滿了細細的皮管,從另一側的針頭上冒出了一小串血珠子。

  徐曼青見狀,立刻將針頭刺進了玉芍的手臂中,並命人用乾淨的紗布分別替兩人按著針頭,又讓輸血者的手臂抬高,以使血液能輸入玉芍的體內。

  做好輸血工作之後,徐曼青又立刻開始尋找出血點。

  好在她在上學的時候基礎打得極勞,這動手實踐的能力一點都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荒廢。

  待她終於找到出血點之時,輸血的人已經換到了第二個。

  麻利地將三七敷填住出血點,並用止血鉗進行鉗壓。

  果然這般操作之下,出血量漸漸減少。徐曼青耐心地等待了一陣之後,才嘗試小心翼翼地將止血鉗放開。

  此時輸血的人已經換到了第四個。

  若止血鉗放開之後,流血已經止住那便還好,但若血崩繼續,則需要重複上次的操作。

  雖重複操作是不難,但血源卻嚴重不足。

  若徐曼青是個心狠的,自然能用那些下人的命來換玉芍的命,畢竟只要把四個人的血都放乾,供血量應該是夠用的。

  可徐曼青又如何做得出這樣的事?

  且不說她在事前就已經對這些宮人下了保證,且以命換命的做法,本就是突破道德良知底線的。

  於是徐曼青便只能祈禱這次操作能把血給止住,這樣便能兩不耽誤了。

  「止住,佛祖保佑一定要止住。」

  徐曼青此刻是心如鼓擂,雖然手上的動作是一如既往的穩健,但眼前卻不自覺地被淚水模糊成了一片。

  她慢慢地放開止血鉗,捂著胸口等了一陣。

  在那比一個世紀還長的短短的十分鐘裡,徐曼青簡直像是被人丟進油鍋裡煎烤似的,焦慮得就差沒一夜白頭了。

  十分鐘過去、二十分鐘過去……

  待半小時後,看到依舊在滲著血絲和組織液的部位再沒有大股鮮血湧出,徐曼青這才抱著手臂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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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天降的福星

  玉芍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想立刻讓她甦醒過來卻是需要時間的事。

  體力消耗過大的玉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待身體機能自我修復得差不多的時候,才逐漸開始生了夢境,也才逐漸對外界有了些許的感應和知覺。

  只不過,德宗雖然是她的夫婿,但畢竟還遠稱不上是她所愛的人。

  玉芍這輩子,見過太多位擁權位的男人的醜態,早就對男女之事生出了厭煩,至今也沒真心喜歡上哪個男人。

  故而那皇帝老兒抱著兒子在玉芍身邊又是叫又是喚的,玉芍偏是不為所動,感覺像是把他的聲音都給屏蔽了似的,徑自沉浸在自憐自傷的夢境當中。

  向來疼惜玉芍的高太后後腳也隨著德宗一道趕了回來,可見玉芍睡了一整天都還沒醒,便坐在床尾抹淚道:「生娃的時候出了這麼多血,又這樣不吃不喝地睡下去……這可如何是好啊?」

  徐曼青起初只是站在旁邊候著,可當一切緊要的事情都處理完畢之後,她登時就跟虛脫了一般,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只覺背上那被韓皇后以重物投擲而落下的傷口疼得鑽心。

  好在一些簡單的手尾之事有其他醫侍幫忙打理,徐曼青命人安頓好那四個幫忙輸血的人,又吩咐小廚房開了小灶給他們好吃好喝地補一補。

  待那些立了功的下人歡天喜地地走了,徐曼青這才扶著門邊無力地癱軟了下來。

  一直跟著徐曼青的醫侍見徐曼青面色青白似有異樣,趕緊上前攙扶。關切詢問之下這才知道原來徐曼青背後也帶著傷,便自告奮勇地要幫她處理。

  在醫者之前並不存在所謂的男女大防,徐曼青便也不避諱,讓那醫侍給自己看了背後的傷。

  這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徐曼青褪下冬日厚重的絲綿外套之後,裡頭的貼身的白色中衣已經被乾涸的血液染成上了一道黑褐的凝色。

  醫侍小心翼翼地將那層中衣掀開,露出徐曼青背上的傷口和大片的瘀痕。

  徐曼青的皮膚本就白皙,如今這背後傷口雖不大,但又青又紫地瘀了一大片,顯然是內傷更為嚴重一些。

  那醫侍小心觸診按了按骨骼,好在因為冬日著衣甚多,厚重的衣物為徐曼青卸去了一部分的衝力,這才沒對脊椎造成致命的傷害,如今只是受了這皮肉之苦,反倒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徐曼青實在是累極了,無論是之前身陷琉玉宮中的憤怒恐懼,還是後來為了搶救玉芍而承擔的焦慮擔憂,如今這些重擔一並都被放下了,置於一個相對安全和溫暖的環境中,徐曼青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就連後來德宗擺駕落霞宮,她也沒能起身相迎。

  話說德宗在殿門外看著一眾無所事事的太醫是氣得心火直起,領著一班人馬急沖沖地就想往殿內趕,可又被身邊跟著的大太監攔了下來,美其名曰是女子生產之地乃是血房,進了這種污穢的地方怕是對龍體有礙。

  無奈之下,德宗只得將折太醫等人給罵了進去,他自己則在外殿候著。

  折太醫等一眾太醫其實早就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打算。

  在千金科裡,最壞的情況就莫過於產後血崩,這是多少回春聖手都束手無策的急症。當時周婕妤的出血情況他們都是親眼所見的,在這種情況下,十有八九是只能讓皇上見周婕妤最後一面了。

  誰知進了內殿去,卻見裡頭伺候的醫侍和宮娥們正在收拾殘局,端水的端水擦洗的擦洗,完全是一副井井有條的模樣,哪裡有半點惶恐氣氛?

  那在處理些手尾事項的醫侍見自己的上司進來,忙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躬身行禮。可折太醫此刻卻顧不得這麼多,只見他疾步走上前去伸手就給躺在床上的玉芍搭脈。

  指腹之下的脈象雖然勃動得有些羸弱,但卻規律平穩,顯然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險象。再掀開被褥查看,折太醫無不驚訝地發現方才那凶狠的大出血已經神奇地止住了,玉芍身下各種染血的床單褥子也完全換了新的,乍一看來,仿若血崩之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折太醫是徹底地驚呆了,待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轉過頭去,卻發現跟在自己身後的同僚也是這般目瞪口呆的模樣。

  看來之前自己所看到的大出血並非是記憶錯亂,而那項氏竟然真的將這不知害了多少產婦性命的頑症給治住了。

  「難道、難道真的是胎神托生不成?」

  折太醫著實無法參透徐曼青所用的方法,除了藉助神力之外,也找不到更好的藉口推脫自己的責任了。

  在外頭候著的德宗在聽到折返而出的折太醫關於周婕妤母子均安的匯報後不禁龍顏大悅,細問之下卻是誰也說不清楚這徐曼青究竟是如何把人給救回來的。

  經過了這兩件事情,德宗隱隱覺著這徐曼青定非常人,似是上天派下來助他的。

  若非是徐曼青替太子修容之時發現了那枚致命的細針,他極有可能會因生疑而親手弒弟。屆時不僅中了這羌人歹毒的栽贓嫁禍、挑撥離間不說,還會使東魯民心大亂讓外族趁虛而入。而這一回,徐曼青又出手救了他的愛妃和皇兒。

  德宗的子嗣實在是不多,就算新生的小皇子是庶出且生母身份卑賤,不過這一點在自己的生母本就是歌舞伎出身的德宗看來,卻算不得什麼大瑕疵。

  不過,怪力亂神之事沒有證據也不能瞎說,就算這徐曼青真的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轉世,估計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還冒著窺探天機折福折壽的風險,德宗便也不追問此事了。

  憐惜地看了看自己懷中抱著的來之不易的小皇子,又覺得徐曼青此刻估計是法力耗盡需要歇息故,而連他這皇帝來了都未曾出來叩見。

  德宗想了想,下了口諭吩咐宮中任何人不得打擾徐曼青安歇,也不得向徐曼青探問救人的究竟。他雖貴為九五至尊,但不也擔心這項氏被自己看穿之後跑去隱遁再也不出現了,那該當如何?

  於是在德宗這種自以為是的錯打錯著之下,還真給徐曼青大大地省了事,沒再因此而掀出波瀾來。

  徐曼青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陣,但畢竟是心裡記掛著玉芍,沒睡太久便醒來了。

  醒來之時,她發現自己趴伏在床上,背上的傷已經處理過了,塗敷其上的也不知道是什麼藥材,大抵裡頭含著薄荷,有些微涼微涼的很是舒服。

  待她在宮娥的伺候下起身換了衣服,才知道今兒一早皇帝和高太后就又過來探望玉芍了,自然也順道問起了她的情況。

  徐曼青這下才把皇帝老兒給想起來,覺得無論是皇帝也好太后也好,總有些像那香港警匪片裡面注定要姍姍來遲的角色,心下多少有些莫名的氣惱和無奈,但也只得強自振作起來到內殿裡去磕頭請安。

  待她問了安,高太后知道她被韓皇后為難之事。徐曼青背後的傷勢她自然也是知道了,心下對這乖巧的女子更是疼惜。

  徐曼青這幾次三番地助了皇家,高太后一開始是將她當準媳婦看,後來知道她與翼王無緣,倒也死了那份心,現下反而將她當自己閨女一般疼了。

  見徐曼青動作之間頗有吃力,高太后連忙讓人賜了座。

  原本在一眾太醫和宮人都垂手在一旁恭順而立的時候,她多少也應推卻一番做做姿態才是。但她身子實在是不爽利,便也沒有惺惺作態,直接就坐下了。

  高太后抱著剛產下才一丁點大的小皇子,左搖右晃地喜愛得不得了,言語之間用的都是什麼粉妝玉琢之類的形容詞,誇得是上天入地的無所不用其極。一旁的下人見因著小皇子的出生,原本因痛失太子而愁雲慘淡的內宮終於有了幾分生氣,倒也樂得輕鬆,便不斷地在一旁出言附和,讓多日未曾展露過笑容的皇帝和高太后都喜不自禁。

  徐曼青在一旁看得有些無奈。

  這小娃兒剛生出來且又是順產,分娩之時被產道擠壓五官都有些扭曲。而且現在胎毛未退,眼睛也不大睜得開,皺巴巴的像個小皮猴似的,跟粉妝玉琢這種形容詞差的還真不是一點半點。

  雖說玉芍是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但也扛不住孩子長得像父親。德宗本就相貌平平,如今中年發福圓滾滾的,倒應得上珠圓玉潤四個字,可若論到俊帥,還是長相肖母的翼王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美男子。

  徐曼青不似眾人能睜眼說瞎話地冒出這麼多溢美之詞來,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看眼前的一干人等,你來我往地好不熱鬧,平靜得如無風的湖面。

  待眾人溜須拍馬也拍得差不多了之後,德宗這才轉過來朝徐曼青問道:「愛妃既然已經無恙,為何這麼久都未見甦醒?」

  徐曼青對此也不是很清楚,畢竟每個人的身體和精神情況都不大一樣,醒得早些醒得晚些都是正常的。

  又聽德宗苦惱道:「朕與母后都喚了愛妃許久,可絲毫未見反應。不如你來試試?」

  此刻德宗內心已經認定徐曼青是與仙家有莫大聯繫的人,自然是信她能夠喚醒玉芍。

  徐曼青無奈,只得腦子轉了轉,想到一些良性的心理刺激法,便拿玉芍誕下的娃兒小小地做了一番「恐嚇」。

  果然,原本徑自沉溺在自我意識中不願醒來的玉芍,一聽到徐曼青說要將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娃兒抱回去養,那心裡一個急呀,掙扎著就把千斤重的眼皮子給撐開了。

  皇帝一見玉芍果然在徐曼青的召喚下便醒了,眼前此景更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心裡更是把徐曼青看成了天降的福星。
第170章 否極泰來

  玉芍總算是醒了,但醒來的她卻只會呆呆地看著抱著她的孩兒的徐曼青,卻對坐在床邊的皇帝和高太后視而不見,要是較真了說,還真是有點大不敬了。

  徐曼青趕緊將小皇子放到了玉芍身邊,又笑容滿面地對玉芍道:「娘娘,您是不是還沒回過神來?」

  「這可不是在做夢,多虧了有皇上和太后洪福相助,娘娘您才能化險為夷母子平安哪!」

  徐曼青在說話的當口特意加重了「皇上」和「太后」的咬字,若不是因為玉芍身體還虛弱,她還真想小小地掐她一把了。

  好在玉芍還不至於是個糊塗蛋,方才第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孩兒,雖然還有有些恍惚和不可置信,但經徐曼青在身邊一提醒,倒也清醒過來了。

  只見她登時眼眶盈滿熱淚,伸過手去輕輕地搭在娃兒的襁褓上,掙扎著想要起身道謝,自然被皇帝攔住。

  玉芍顫著聲兒道:「臣妾謝皇上記掛、謝太后記掛,臣妾讓兩位憂心,真是罪該萬死。」

  德宗趕緊出言安慰道:「愛妃冒著生命危險為朕誕下龍兒,乃是天大的功勞,怎麼好端端地又說起不吉祥的話來了?」

  高太后也笑盈盈地道:「如今你們母子均安,周婕妤該當大功一件。皇上也別怪哀家多管閒事,便冊封周氏為婉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按照大齊慣例,妃嬪只要為皇帝誕下孩兒後位份都會得到晉升,一般而言,誕下公主的會晉升一級,誕下皇子的則為兩級。但這「婕妤」往上依次是「貴儀」和「順容」,照理說玉芍應該被冊封為順容才對,「婉儀」的位份可比「順容」還要高了一級,如此這般,高太后便是打算讓玉芍的位份來個三級跳,直接封為周婉儀了。

  皇帝如今是喜得貴子龍心大悅,又想到在她生死一線的時候他沒能在身邊守護,而害她的人還是自己的皇后,原本就心有內疚,本就想在位份方面補償一二。如今又得高太后先行提起,他也樂得順水推舟,便大袖一揮道:「這事便吩咐內事廷酌辦,待周婕妤身體大好便擇良辰吉日行了冊封典禮便是。」

  眾人一聽都不禁喜上眉梢,一旁伺候的太醫和宮人紛紛向周婕妤道賀。如今室內一片和樂融融的模樣,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會在這時候提起那大煞風景的韓皇后,而徐曼青自出了琉玉宮之後就一直待在落霞宮裡,又怎會知道自皇帝和高太后回宮之後,韓皇后就已經被下令軟禁在琉玉宮中不得出來半步了?

  待好好地享受了一番久違的天家天倫之後,因著玉芍剛剛清醒,又要進補、又要休息的,不能過多勞神,便才依依不捨地出了內殿。在出門之前,還順道讓徐曼青一起跟過來。

  徐曼青自今日一醒,便開始絞盡腦汁地考慮要怎麼編造藉口,能將自己用輸血法救了玉芍性命的事兒給圓過來,可誰知德宗一開口竟然並未問她這方面的問題,反而對她說道:「這事兒的來龍去脈,朕已經都從駙馬爺和吳副尉那裡聽說了,你明明是為太子修容有功的人,可惜皇后失了太子,腦筋鑽了死胡同,反倒不分是非好歹了,還害你受了委屈。」

  徐曼青忙道:「臣婦哪有受什麼委屈,若真論到受委屈的人是周婕妤才對。若不是為了我,她也不會擅闖琉玉宮,還因此受傷早產命懸一線……」

  「臣婦如今所做的也不過是將功補過,之前的那點功勞,如今也當不起了。」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這項氏果真是個懂進退的,三言兩語便把所有的功勞都推在了玉芍身上,卻對自己莫名受的委屈隻字不提。

  「對於皇后,唉……你覺得朕要拿她如何是好?」

  徐曼青聞言有些吃驚,她是萬萬沒料到皇帝會拿這種後宮之事來詢問她的意見。可她也確實沒有猜到,此刻的德宗雖有心廢后另立,但又多少有些忌憚韓皇后背後的韓家,外加韓皇后也確實剛剛喪子,若是這般做了多少會落人口實,於是便有些舉棋不定,故而便順理成章地想讓徐曼青來個仙人指路,也好解了他的兩頭為難。

  徐曼青聞言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想想自己乃是外臣之婦的身份,又何來立場對這內宮之事多加置喙,就算心中對那心腸歹毒的韓皇后有天大的意見,此刻也不該表露出半分來。

  於是徐曼青道:「臣婦愚昧,也覺得這實在是兩難之局。依臣婦之見,這事兒皇上不如問問太后的意見,畢竟太后她老人家曾主掌內宮多年,處理這類事情定是不在話下。」

  皇帝見她不願發表意見,倒也沒有強求,畢竟這韓家勢力再大也不過是個世族,難道還會怕他們掀出改朝換代的浪來?

  如今更令他揪心的並非是這類後院起火的雜事,反而是東魯的征夷之戰最令他寢食難安——一則是羌人蠻橫更擅長海戰,若要徹底拿下並非易事;二來是翼王因羌人作亂又重掌了兵權,多多少少還是讓他內心升起不安。

  如今他雖知向徐曼青探問東魯戰事結果,極有洩露天機之嫌,但也還是忍不住一試,便試探道:「那你覺得東魯之戰將是勝是敗?與我大齊國運而言是喜是憂?」

  徐曼青一聽皇帝老兒忽然將話鋒一轉,徑直由這內宮之事轉到了對外戰爭之上,思維跳躍之快真是讓人覺著瞠目結舌。且這兩個問題實在是有些風馬牛不相及,饒就是生了個現代人的腦袋且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徐曼青,也愣是沒猜出眼前這位帝王的心思,登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徐曼青的腦袋瓜子飛快地轉著,又覺著是不是皇帝老兒受了什麼刺激,難道是害怕前線戰事失利禍及咸安,還是擔心翼王故意保留實力,養匪自重?

  無論如何,徐曼青第一反應便覺得這皇帝是對東魯征夷的決心起了動搖之意,生怕他一個抽風下令撤兵,或者是要拿辦翼王,進而影響前線戰事進程,便立刻露出十分堅毅的神情,斬釘截鐵地給皇帝鼓勁道:「皇上放心,臣婦相信,這東魯之戰必定是軍民同體上下一心,將那羌人蠻族教訓得落花流水,讓那些不開化的蠻族再也不敢冒犯我大齊領土半步!」

  皇帝一聽果真龍顏大悅,哈哈大笑了幾聲便捋著下巴的小山羊鬍子連道了三聲好,便要下令給徐曼青封賞一番。

  誰知還沒等他想好要賞徐曼青些什麼,便聽到殿外有傳令兵飛奔而至,亮出腰間令牌之後層層通關,滿臉振奮地將手中的捷報高高舉於頭頂道:「大捷,東魯大捷啊皇上!!!」

  徐曼青是絕對沒有想到,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喜訊會來得如此突然。

  有些不敢置信地捂著自己的嘴,徐曼青這才沒有發出驚訝的呼聲——若是東魯之戰大捷,那不正是說明,她日思夜想的夫君項望山便可凱旋還朝了麼?

  此刻的徐曼青若不是還有半分理智拉著,都快要忍不住衝上前去揪著那傳令兵的衣襟好好探問一番項望山和聶定遠的生死安危了。

  不過當場有一人顯然比徐曼青還要激動,那便是皇帝德宗。

  只見皇帝老兒激動地猛拍了自己的大腿好幾下,如今是連好字都說不出口了,只是那樣歡天喜地地樂著,笑得嘴都合不攏。

  還未等仔細聽得那傳令兵將東魯一戰大齊大獲全勝的細節細細道來,便轉過身去不顧君臣之別、男女大防,拍了徐曼青肩膀幾把道:「好!你果然是朕的福星,是我大齊的福星哪!」

  這巧合也來得太突然,誰又能想到偏偏就在徐曼青說完東魯之戰大齊必勝的話語之後,這好死不死的捷報就被送進來了?如今想讓德宗不信她是仙女托生都不得了。德宗此刻真恨不得把這徐曼青高高地供起來,每日高香厚奉地伺候著才好。

  徐曼青原本腰上就還帶著傷,如今被皇帝這不知輕重地拍幾下,差點沒給拍趴到地下去。

  不過聽到東魯大捷,她心下也實在是高興得厲害,就差沒有喜極而泣,殿前失儀了。

  她匆匆向皇帝賀喜,又藉著龍顏大悅的當口道:「恕臣婦失禮,能否讓臣婦問問,我家夫君他……」

  心情大好的德宗自然無不可,徐曼青便趕緊問了項望山的情況。

  若說到那在東魯征夷中屢立奇功的項望山項將軍,軍中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雖然是以皇城禁軍之名到的東魯,但到後來,聲威卻因軍功大振,險些沒把身為東魯之主的翼王給比了下去。

  那傳令兵得知眼前的美貌婦人正是項將軍的結髮妻子徐氏,且看樣子還頗得聖寵的樣子,便更是不遺餘力地當著皇帝的面兒將項望山大大贊頌了一番,聽得徐曼青終於是忍不住落下歡喜的淚來。

  可那傳令兵好話說得差不多之後,倒也多少有些面露難色,仿若有些話不知是該說還是不該說的樣子,讓好不容易剛把心定下來的徐曼青一下又緊張起來。

  那傳令兵見瞞徐曼青不過,便也支支吾吾地說這項將軍雖然如戰神般勇猛,但也畢竟是血肉之軀。在最後的決戰中,項望山為擒拿羌王而被敵方大將所傷,但聽說傷勢不重,並沒有生命危險。

  徐曼青這心呀起起落落地如同坐上了雲霄飛車一般,此刻聽得那傳令兵說項望山雖然受傷卻性命無憂,但也不敢十成十地相信。畢竟這種傳令兵都是報喜不報憂的,誰知他會不會是因為怕說了不好的事情擾了這大捷的喜氣,故而便編出善意的謊言誆騙自己一番?

  再說這古代大齊又沒有抗生素,哪怕是一些不起眼的傷最後也極有可能引發感染奪人性命。旁的不說,光是被生鏽的鐵器所傷,就有可能患上破傷風,此刻沒事,並不代表就真的沒事了。

  只要沒見著項望山的人,徐曼青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這顆心來。

  徐曼青的擔憂滿滿地寫在臉上,德宗還覺得徐曼青既然是仙人托生,那也應該能知曉項望山的情況才對。可是轉念一想有句老話叫事不關己,關己則亂。或許就算是仙人,對於與自己有關的命數也有參不透的時候罷。

  德宗見項氏夫婦果然是伉儷情深,便好奇問道:「像你這般聰慧的女子,想嫁哪個權臣貴族不得?怎就偏偏看上了這項望山?」

  項望山雖然神勇非常,能以一當百,但畢竟出身平民,長相也不算特別出挑,究竟是何種原因會讓徐曼青對他這般牽腸掛肚死心塌地。

  徐曼青覺得今日的皇帝實在是反常得有些出奇,怎麼連這種別人家的私事也問將起來了?

  徐曼青也不願多答,只是囫圇應道:「那是因為夫君對臣婦有大恩,臣婦這輩子除了他,是誰人都看不進眼裡去的了。」

  德宗一聽,登時了然於心——這果然就是傳說中的仙人報恩哪!也不知這項望山究竟是結下了什麼樣的仙緣,今生才能得這樣美麗聰慧的女子為妻,實在是三生有幸。

  沉浸在自編自導的神話傳說裡的皇帝高興得飄飄然,不久之後又收到了翼王決定盡快率軍入咸安述職的上表,這便說明翼王在東魯大捷之後決定把兵權悉數交回,德宗更是將心中的大石頭放了下來。

  讓禮部核定了犒賞三軍的日子,又下了旨意讓聶定遠和項望山率領的禁軍先行班師回朝,順道解了徐曼青和孔恩霈的禁。雖說兩人還是只能待在宮中,但卻已經可以隨意行走,只待自家的夫君回來,升官封誥之後再一同回家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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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重逢

  陽春三月的咸安還帶著料峭的春寒,護城河旁的柳樹開始抽芽,遠遠看去枝條上似是覆有一層毛茸茸的新綠,但走近一看卻還是只見枝條在風中晃動,非得細細地湊過去才能瞧見從小縫兒裡擠出來的嫩芽。

  過了年關之後便已開春,此時正是冰雪消融之後的農忙季節,原本就熱鬧非常的大街小巷裡如今更是人頭攢動,小販中已經有扎著總角的小姑娘提著小竹籃子開始叫賣迎春花了。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快的笑意,民眾也因東魯戰事大捷而歡欣鼓舞,幹起活來也更帶勁了些。總之,真是一派欣欣向榮的繁盛景象。

  此刻站在城樓之上居高臨下俯瞰四方的徐曼青,卻沒有太多的心思欣賞這真實版本的清明上河圖,昨日她便已聽說先行班師回朝的禁軍已經抵達了安定門外,數千精兵需悉數駐紮在安郊軍營中休養,待翼王的人馬抵達之後再一並受賞受封。

  只不過並非所有的將士都有機會出席宮廷裡舉辦的犒賞三軍的宴席,為了安全考慮,一般也只有一定品級之上的將領才能入宮面聖聽封。故而回抵安郊軍營之後大部分的士兵都要回歸各自的屬營,待安置妥當之後,項望山一類的將軍才會上朝述職。

  可雖然心裡明白大戰之後諸事繁忙,項望山極有可能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跨進這咸安城裡一步。可明白歸明白,徐曼青卻從來沒有這般深刻地體會過什麼叫做相思熬人瘦。

  日日這般牽掛著,到了後來,就連在夢裡能見著這男人一面都能讓她高興許久。如此這般,在已經知道項望山一行已經回到離她並不算遠的地方的時候,心潮的激動和澎湃便不用言說了。

  原本同樣是對聶定遠牽腸掛肚的孔恩霈也想跟著徐曼青一起登上皇宮的城樓遠遠地眺望一番,就算看不見,但藉此解解心中的思念之苦卻也是使得的。

  奈何孔恩霈如今已經顯懷,加之現下春寒未散,有些地方還積著些許積雪薄冰,徐曼青便好說歹說地才把人給勸住了。

  登臨遠眺,古代大齊的繁華讓她歎為觀止,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多年,自遇到項望山之後,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開始讓她有了歸屬感。

  而這種歸屬感卻又時常被擱置在惶恐和不安之上,此時還真有點詩中「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意境。只不過這覓封侯並非是她所教,而不過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罷了。

  徐曼青自覺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患得患失得厲害,再也不復之前的灑脫。如今雖談不上見景生情睹物思人,但確實明白冥冥之中情根早已深種,只恨不得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才是。

  身後的婢子見她矗立城樓上對外凝望許久,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見人群微若螻蟻,密密麻麻的又哪能辨出個張三李四來?這陣子風又起來了,垂得身著棉服的她們都有些遍體生寒,便小聲勸道:「夫人,這會兒出來也有些時辰了,聶夫人在宮中也等急了。不如就回了吧?」

  經婢子這麼一提醒,徐曼青這才回過神來。這城樓空曠,風刮得確實厲害,如今她已是手腳冰涼,再這樣下去,指不定還真給凍病了。

  徐曼青點了點頭,由著婢子給她重新攏好了被風吹開的披風,一眾人等這才開始往城樓下走。

  徐曼青依舊有些晃神,再加上下城樓的石梯在背陰處,原來在上頭積的雪如今被踩成了堅滑的薄冰未曾化去,這石梯窄小又僅容一人通過。身旁沒有婢子的攙扶,徐曼青腳下一個不留神便狠狠地打了滑,眼看就要往梯子外撲去。

  「啊呀!」

  身後跟著伺候的宮婢和太監都嚇得臉色發青驚聲尖叫起來,奮力往前撈,可愣是沒撈著。

  這項徐氏可是皇帝千叮嚀萬囑咐要看照好的人,難道這皇后的為難沒讓她脫一層皮,反倒要陰溝翻船栽在這小小石梯上了麼?

  徐曼青也被這意外嚇得不輕,可等她回過神來卻也為時已晚,眼看著就要往傾斜度極高的梯子下摔去。

  可待她緊閉雙目、用手護著腦袋,等待著地面給她的重重一擊之時,卻感覺自己砸在了一個雖然硬邦邦但是卻不至於傷了人的東西上。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徐曼青頗有些驚魂未定,又感覺自己的腰上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箍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福大命大地又被人救了。

  徐曼青先是撫了撫自己活蹦亂跳的胸口,這才反應過來救她的應該是一男子。

  可還沒等她開口,宮婢已經在旁邊叫道:「哎呀,這位壯士,快快放開我家夫人!」

  原來方才那千鈞一髮之下,石梯的轉角處忽然冒出來一個人影。

  來人是個彪形壯漢,加上天氣寒冷穿著厚重的黑色狐皮大氅,忙亂之間也沒看出來裡頭是不是著了官服。只見他噌地一下幾步躥上前,便張手將正往外摔的徐曼青給抱在了懷裡。

  奈何摔下的衝力太大,那男子往後遁了幾步,這才險險地停在了石梯拐角處的小平台上。

  雖說這男子危難之下救人有功,但畢竟是男女授受不親,項夫人又是官門貴婦,深得聖眷,這男子就算再有功,救人之後也該迅速放開雙手,並避退到至少三步開外的地方才對。如今卻見那男子不但完全沒有撒手的意思,反而還似誠心揩油一般摟得更緊了些。到了後來,還很過分地將唇抵在徐曼青的髮頂上,怎麼看怎麼像個登徒子!

  那宮娥見狀自然在一旁急得跳腳,要知道這官門貴婦最看重的就是清譽,如今被這登徒子打著救人的名頭行揩油之實那還了得?

  可那宮娥未曾注意到,徐曼青一開始在慌亂之下確實沒整明白這救人男子的身份,可當她回過神來,被那熟悉的懷抱和溫暖的氣息包圍起來的時候,眼眶頓時就酸了。

  顧不上一旁快急得跳腳的宮娥太監,徐曼青突地伸手環抱住男人的腰,絲毫不顧形象地將臉埋進那狐皮大氅裡,盡情地將眼淚鼻涕往上邊蹭。

  只那悶在大氅裡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哽咽道:「回來了?!混帳東西……捨得回來了……」

  「嗚嗚,我等得你好苦啊……」

  一旁的宮人們見狀先是目瞪口呆,畢竟這徐曼青在宮中向來姿容高貴舉止得當,嘴角總是掛著一抹和顏悅色的微笑,比正兒八經的主子還像主子,如今見得她這般情緒外露的模樣,完全不震驚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在看到兩人的互動之後,眾人錯愕之下卻又有些回過味來,面面相覷了半晌,這才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到看不著二人的地方暫且迴避一下了。

  待徐曼青窩在項望山懷裡哭了個夠本,感受到男人的吻直落在自己的髮頂,待她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卻覺得自己今日失態實在是丟臉丟大發了,說什麼也不願抬起臉來讓項望山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模樣。

  項望山看著徐曼青鬧別扭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眼神中的寵溺之色更甚。

  見徐曼青捂著臉像隻貓兒一般不願抬頭,項望山索性一把打橫抱起。

  「哎呀,你做什麼?!」

  這下可由不得徐曼青不抬頭了。

  被項望山這樣完全不打招呼便抱了起來,徐曼青略有驚慌地看著由於出征在外無暇修整,這段時日以來又變回了那個初次見面時那個落腮鬍拉雜的模樣,也難怪方才那些不明他身份的宮娥見徐曼青忽然被個像江洋大盜的男人抱住,不慌才奇怪了。

  項望山見徐曼青抬頭起來伸手摟著自己的脖子,心下更是歡喜,看到自家媳婦兒雖然髮鬢凌亂,但一雙大眼卻哭得紅通通的,更襯得臉蛋如毫無瑕疵的羊脂白玉一般吹彈可破,登時只覺得丹田裡冒出來的一團火徑直地往下身某處蔓延過去,噌地一下讓他渾身燥熱得想爆炸。

  被這樣灼熱的眼神注視著,徐曼青和他做夫妻也有了段時日,哪能不知道他此刻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歪念頭?覺著這眾目睽睽的也忒有些明目張膽了,便掙扎著要他將自己放下地來。

  但項望山哪能讓她如願?只見他如掂量隻小雞崽一般,把怎麼說也有幾十公斤重的人抱在臂彎中隨意掂量了一下,便沉下了臉道:「這些時日不見就掉了這麼多肉,看為夫的怎麼罰你!」

  這話說得是義正言辭,但在徐曼青耳裡聽來卻是情色滿滿、春情蕩漾,又哪裡會對著戰場上赫赫有名的殺神感到害怕?

  可還沒等徐曼青辯駁,便見項望山向陪著她出來的一眾宮人道了一句:「我的夫人我便先帶走了,回頭自會跟皇上請罪。」說罷便施展了輕功躍下了還有快兩人高的城樓,跨上不知從何處冒出的戰馬一溜煙地就跑沒影了。

  徐曼青被項望山用脫下的大氅緊緊地裹著,項望山怕她受涼,恨不得連個透氣的縫都不想給她。

  徐曼青掙扎著好不容易才露出腦袋來,又想到這大熊般的漢子竟然只消那麼點功夫就將她在宮裡苦心經營出來的形象毀於一旦,登時是又好氣又好笑,伸出手來就猛扯了項望山的鬍子一把。

  原本只在專心策馬馳騁的項望山忽覺下巴微痛,視線一低便看到雙頰泛紅的徐曼青正調皮地扯著自己的絡腮胡。

  項望山不禁大笑,再加上馬上功夫了得,乾脆騰開抓住韁繩的手,反捏住徐曼青的下巴,二話不說地就給吻了上去。

  徐曼青被項望山這一吻可差點沒窒息馬上,待他好不容易鬆開自己,徐曼青只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被項望山的鬍子給扎穿了。

  可那種微微的刺痛感卻帶著無盡的親暱,端的是那麼真實。

  她的男人是真的回來了。

  徐曼青也伸出手去毫不客氣地環抱著項望山的腰,無數次證實自己並非是處於夢境之中,這才又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可還沒等她來得及傷感多久,便有一隻賊手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了她的衣裳來,愣是握住了胸前的一只柔軟。

  徐曼青嬌呼一聲,雖然外頭有厚重的大氅包著,也不會有人能看到裡頭發生的事情,可她禁不住還是臉皮薄,忍不住狠掐了項望山的手背幾把,但愣就是這樣也沒把那隻賊手給掐開。

  很快地,徐曼青就感覺到身下有個隆起的硬物頂著自己,隨著馬跑動起伏,那異樣更為明顯,就是想故意忽視都難以做到。

  只聽項望山在她身後嘖了一聲道:「原本應當回家給老母磕頭,可若是現下回去,豈不是又……」

  於是項望山一扯馬韁調轉馬頭,直奔咸安城內最好的客棧。

  還沒等徐曼青發表任何意見,便見他如悍匪一般伸手將大氅一合一裹,徐曼青就整個人都被攏在了大氅裡。

  項望山如疾風一般下馬進店,從腰帶裡取出一顆銀錠子徑直丟給小二,這便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天字一號的上房裡去。
第172章 久別之後

  俗話都說小別勝新婚,更何況項望山和徐曼青可不是小別。這段時日的分離,無論是之於她,還是之於項望山,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場煎熬人心的生離。

  兩人如今久別重逢正恰似乾柴遇上了烈火,徐曼青倒還好說,只要項望山回來自己情感上有了依歸,更多的只是如釋重負,鬆懈下來的暢快之感。

  但項望山正值虎狼之年,加之身體強健需求極盛,這一憋下來,好傢伙,見了自家媳婦兒之後正像那碰上了肥肉的餓虎一般就把徐曼青這隻白嫩的小綿羊連皮帶肉地啃了個乾淨,用徐曼青的說法,那就差沒敲骨吸髓了。

  一陣春潮狂野、被翻紅浪,徐曼青直被折騰得嬌喘不已,求饒聲連連,好在項望山還不至於真心想要往死裡折騰媳婦,見緩解得差不多了,也便歇了下來。

  徐曼青趴在項望山的胸前喘了許久才在歡愉的餘韻中緩過神來,掀開帳簾一看,這天色竟已暗了下來,原來在不經意間,時間竟然已經這般快地便溜走了。

  顧不得渾身的酸痛,徐曼青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穿衣,誰知卻被項望山大手一壓,反又壓趴到了他的身上。

  徐曼青吃痛,下手小掐了項望山一把,生怕這點身體摩擦又製造出多餘的情欲來,便只得刻意裝出一副橫眉怒目的樣子嬌斥道:「你這胡天海地的也不注意下時辰!現下這宮門大約已經關了,你要怎麼送我回去才是?」

  雖然自韓皇后事件之後徐曼青已被解了足禁,但只要皇帝金口未開,她便不能隨意離開皇宮。

  更何況這次的事情還是項望山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在城樓上半途將她給擄走的,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若是不能在宮禁之前趕回去,好端端地因為這種小事被問責,豈不是晚節不保?

  再說了,徐曼青想到此不僅面泛桃紅——若是屆時讓人問起來為何會錯過了宮禁時間,她究竟要如何解釋?

  項望山帶著粗粗繭子的手在徐曼青光裸的背部上遊移著,雖已沒有了方才的情色氣味,但那種屬於有情人間特有的親暱無間的感覺,卻讓她眷戀不已。

  只聽項望山笑道:「你又覺得我是如何能得知你那個時候會出現在城樓之上的?」

  徐曼青是何許聰明的女人?只消項望山一提點,她立刻回過神來,問道:「莫不是皇上告訴你我去那散心了?」

  居於偏殿許久,就算再富麗堂皇也難免生厭,加之皇宮的御花園,她陪著孔恩霈不知轉了多少次,時日一長就越發覺得自己是被困在籠中的鳥兒,雖然飛不出去,卻也想到開闊處轉換下心情,這才決定去朝著安郊軍營方向的城樓遠眺。

  項望山道:「我也是思你心切,原本可以待翼王進京述職的時候再一同匯報的奏表,便先行遞上去了。」

  「皇上看我和定遠在作答的時候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怪罪,直接就下了恩旨讓我們找你們去了。」

  項望山說完,看了眼滿臉在自己肩窩仔細聽著自己言語的徐曼青,真像貓兒一般可愛,又情不自禁地湊過臉去想要親熱。只是徐曼青的皮膚跟嫩豆腐似的經不起折騰,之前荒唐了這般久,臉上差點沒被過於激動的項望山給啃下了一層皮來。如今見他又想再親,下意識地就伸出了手抵住了項望山鬍子拉雜的大臉嗔道:「不許再湊過來,臉都給你扎腫了。」

  項望山定眼一看,果見徐曼青的臉上有點輕微的紅痕,自然是捨不得,但又想再親,只得想了想之後翻身下床,不知從哪翻出來一把鋒利的小刀,吭哧吭哧地修起臉來。

  徐曼青一聽這項望山擄人的背後原來是站著大靠山的,這才鬆了勁,懶洋洋地躺在被褥堆裡歇息,可視線還是禁不住鎖在自己男人身上上下打量,一點都沒捨得離開。

  話說這徐曼青可不同大齊的其他女子,夫妻間關起門來的那點子事兒是完全能放得開的,對於自家男人這種相貌端正,身板又練得極好的可是欣賞得很,平日裡若是再穿上那套官服,那由內散發的男性特有的魅力就甭提有多誘人了。

  項望山這模樣,放到現代社會也能做個頂尖男模,只是這大齊的女人多愛文官,畢竟多數女子都喜歡嘴蜜舌甜,沒事就能舉杯望月賦詩一首的風流才子。

  徐曼青原本還只是單純地欣賞所謂的男色,可仔細一打量,這才發現項望山的手臂上、肩背上竟然多了幾道她以前從未曾見過的疤痕。

  徐曼青心下一緊,自然知道在那刀劍無眼的戰場上都發生了什麼。原本的那點子打趣逗樂的心情嗖地跑沒了,她只覺得自己眼眶一熱,便披了被單赤腳下了床榻,輕步走到項望山的身後,伸出手臂將男人的腰緊緊地摟著。

  項望山手裡的動作一頓,幸好徐曼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將臉修得差不多了。

  他向來對徐曼青的聲音免疫,待那嬌娃躡手躡腳地走過來,自己身後忽然被一種異常的溫暖和柔軟包圍起來,背上的肌肉很自然的就是一繃。

  背上有溫熱的淚滴落下,他看不見自家媳婦的臉,卻能感受到她異常的情緒波動和微微顫抖的嬌軀。

  徐曼青什麼也沒說,但夫妻間的心有靈犀卻已經讓此時無聲勝有聲。

  項望山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饒就是戰場上最難纏的對手也從沒見過這面容冰冷、手起刀落之間分毫不眨眼地收割人命的殺神,會露出這般為難的表情。

  只聽項望山道:「你也莫要惱我。這次上東魯征夷,定遠完全是被我拖下了水的。你也知道孔九小姐已經有孕,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定遠上前線去。」

  徐曼青被項望山抱起來送回床上,用大掌一探果見媳婦的腳丫子被地面弄得涼冰冰的,便趕緊用手給徐曼青暖了。

  徐曼青舒服得哼唧一聲,又問道:「就聶兄弟那樣的性子,還能聽你擺布不成?」

  項望山失笑道:「他自然是不肯乖乖鎮守後方的,但架不住翼王和我將他五花大綁地捆著,又用軍令如山的大帽子壓上。」

  「他這小子也是狂得很,見我和翼王聯手誆了他,當著翼王的面連直娘賊一類的都給罵出來了。」

  徐曼青歎氣道:「那是自然的,那憨貨若不這般作為便不叫聶定遠了。」

  項望山道:「只是這次隨軍出征的禁軍多是北方的漢子,到東魯前線去的作用,大家都心知肚明,本就是指望不上能打海戰的。」

  「海戰還是得以翼王手下的兵將為主力,而那幾千禁軍若不參戰,自然得有個領頭的帶著。我一走,便只剩下定遠能擔此重任。」

  「若這幾千禁軍沒看好,到時候被羌人鑽了空子偽裝成翼王的人襲營,造成翼王謀反,誅殺皇上委派的欽軍的假象,那翼王便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定遠比誰都要清楚這其中的厲害,鬧將了一陣之後倒也消停了。」

  徐曼青聽罷卻也還是忍不住落淚道:「這東魯之事原本就不該由你這騎兵出身的人使力,你卻偏要當這個冤大頭,哪兒險就往哪兒衝。」

  「若不是不曉得你的為人品性,真還以為你是只為功名,不顧家裡老小的人了。」

  徐曼青的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埋怨,雖然說出來的氣話多少有些自私的成分在,但聽在項望山的耳朵裡倒十分受用。

  「我何嘗不惦記你和娘?只是因你與太后的關係,我項家如今已是多少被歸入了翼王一派中。」

  「若翼王不得保全,太后必受重創,你我在這咸安城的處境也會跟著微妙起來。」

  「還不如盡心協助翼王立了這大功,將功補過之餘,也趁著這股激流勇退,這便再不會落人口實了。」

  徐曼青瞪大眼睛驚道:「這般說法,難道是翼王要藉此次……」

  「噓。」項望山止住了徐曼青想要繼續說出口的話,「此事還未成定局,莫要禍從口出才是。」

  徐曼青自知茲事體大,自然慎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才斜斜靠在項望山身上道:「這樣也好,若是回來京城,做個整日只賞花逗鳥的閒散王爺,也總比手操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反刺自己一刀的大權來得好……」

  項望山點了點頭,如今這般抉擇,是對任何一方都有好處的決定,只不過犧牲最多的人是翼王罷了。

  夫妻倆又說了陣體己的話,項望山的嗓音低沉醇厚,聽他說得戰場上的事兒又驚險又有趣,徐曼青聽著聽著有些乏了,眼皮子直打架,眼看就要睡過去一般。

  項望山憐惜地看著自家媳婦兒打瞌睡的可愛模樣,摟著徐曼青的手臂卻忍不住又收緊了一番。

  「我知你性子穩重……但這般對自己在宮裡所受的委屈隻字不提,光顧著操心我了。你又可知我回咸安之後得知你的種種為難處境,又是如何的焦心憤慨?我真真恨不得將那些欺負你的賊人都給活活剮了,挫骨揚灰了都還算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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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妝容聖手

  徐曼青一聽連忙安撫道:「你可莫要再計較此事,如今韓皇后已經失勢,人也被禁在宮中不得出來半步,長久下去,廢后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又哪裡輪到你來出手?」

  項望山聽罷冷哼一聲,並沒有接話。

  徐曼青見他這般反應,心中擔憂之心更甚。

  憶起與孔恩霈在偏殿裡被禁足之時,二人整日閒著無聊,肯定要扯些家長里短的東西以排遣長日寂寞。待說到項望山之時,孔恩霈是不無羨慕地提到了項望山對徐曼青的百般維護,期間更是不經意地將項望山封官後到大獄裡整治了那想要吞並祖產的族叔項盛恆,替徐曼青出了口惡氣的事兒。

  誰知孔恩霈說出嘴後,才發現徐曼青正一臉愕然地看著自己,這才反應過來驚訝反問道:「怎麼,難道你壓根不知曉此事?」

  徐曼青確是當真不知曉的。若要論起心機城府,她向來自詡比不過那兵不厭詐的項望山。好在項望山是個心術極正的人,這心機城府用起來也絕不會是損人利己的事兒罷了。

  而且,項望山還有個脾性就是報喜不報憂,對於整治項盛恆的事兒只覺得是理所當然,也沒將它當成邀功的事情來講,這事過去之後,徐曼青也沒刻意過問,又哪能知道項望山還弄了這招後手?

  於是按理順推,如今她被忘恩負義的韓皇后折騰了一頓,還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以項望山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性子,保不齊又做出什麼事兒來。

  這整治一個開罪了太后的平頭百姓,和給一個失勢的皇后落井下石,豈是能相提並論之事?都說打狗也得看主人,這韓皇后就算有天大的不是,上頭自有皇上和太后來處罰。皇家自有皇家的尊嚴和臉面,又怎可能是項望山一介外臣所能左右的?

  原本,徐曼青還在猶豫要不要將那日發生在琉玉宮裡的事,事無巨細、原原本本地都告知項望山。畢竟她那日多多少少地被灌進了幾口摻了絕子藥的血燕。雖說她事後也找太醫探問過,並且還服了一些和身暖宮的補藥以做補救,但誰知到底是那絕子血燕厲害些,還是那些補藥厲害些?

  項望山作為她的夫君,在這大齊可是絕對的一家之主。生育之事就是放在現代社會,對於家庭穩固來說尚且十分重要,更何況是在這種極端重視血脈傳承的封建時代?

  項望山自然享有知情權,若她真被韓皇后活生生地害成了不會下蛋的母雞,就算心中再怨恨再不甘,該退讓的時候不也還是得退讓麼?否則不就變成她徐曼青對不起項家列祖列宗了?

  可如今項望山卻是這樣一副執拗的態度,徐曼青大約猜測項望山應該只是聽說了自己被韓皇后抓去琉玉宮百般折磨的事,對於一些細節未必就能掌握得這麼清楚。只怕她若將整件事一五一十地都給抖摟出去,反而是捅了不得了的馬蜂窩了。

  徐曼青猶豫再三,眼神閃爍,小嘴是張張合合地半天也醞釀不出一句話來。

  項望山還以為她是擔心過度情緒有些失控,便也軟下語氣伸出手攬著她的纖腰安慰道:「你莫用擔心,為夫做事自有分寸,絕不會像定遠那樣不計較後果得失地胡來。」

  徐曼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饒就是你不也還是有不靠譜的時候?若你真像你說的那樣謹慎小心,當時不也還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偷跑到宮裡見我來了麼?」

  項望山被徐曼青這般吐槽,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到那次夜裡闖宮,確實可以算得上是他人生中最離譜的越軌行為了。

  項望山耍賴道:「好傢伙,我千辛萬苦地跑進宮裡找你,不也是怕你憂思過重又沒個能依靠的人麼?你倒好,現在倒反過來拿這件事堵我的嘴了?」

  徐曼青聞言心下也是一暖,順勢靠在項望山的肩上柔聲道:「我又哪能不知你的心意?只是你那天若被人發現抓住,到時候被治個擅闖禁宮之罪的話,又讓我情何以堪?」

  「我敬你愛你,自然不希望你為了幫我出口氣而將自己置身險地。」

  徐曼青看著項望山的臉,正色道:「如今你好不容易才從戰場上回了來,再也不要讓自己處於未知的危險中了。這輩子都平平安安地,才是對我最大的好。答應我別再計較此事了,好麼?」

  項望山看著憂心忡忡的徐曼青,眼中一片柔軟。

  親了親媳婦兒的額頭,項望山這才道:「行,都依你。」

  徐曼青得了他的保證,這才稍微放了點心。

  這番折騰也著實是讓她又累又餓,話剛說完肚子便不爭氣地嘰咕亂叫起來,弄得她臉上臊紅了一片。

  兩人這才起身梳洗用膳,待到第二日一大早宮門開了,項望山才很是不爽地將徐曼青送回了宮中。

  接下來,徐曼青倒也沒再繼續待在宮裡太久。

  一來是翼王領著大隊人馬班師回朝,緊接著便是犒賞三軍的盛大慶典以及一系列的宮宴,加上期間又遇上玉芍誕下的小皇子的洗三禮、滿月禮和抓周禮等事兒,徐曼青全都一個不落地被邀了去,一時間倒是忙得團團轉。

  聖旨頒了下來,立下赫赫戰功的項望山官升兩級,與官升一級的聶定遠一道拜為從三品的諸衛大將軍,分領西北幽州、瀘州、靈州三州軍政監察使,和京師防衛的實職。

  這樣一來,項望山最遲明年就要攜家眷赴西北上任,而聶定遠則繼續留守咸安。

  至於翼王,經太子遇難一事之後,朝堂裡各種暗波洶湧,加之他確實也無登頂之心,之前若不是因為一直跟著自己且忠心耿耿的屬下們過於堅持,也不會一直沒有丟開東魯封地這塊燙手山芋,這才招致了有心之人的栽贓陷害和皇帝的百般猜疑。

  如今事由已發,翼王便順水推舟,托言東魯邊難已平,羌族受了重創,近二十年都難再起復。而高太后年事已高,又經喪孫之痛,如今更需要他陪伴身側以盡孝道。故而再次上表陳請削藩,並執意要留在京中常伴太后身側,做個閒散親王,以承歡膝下,共享天家天倫。

  德宗收到翼王奏表之後自然大喜,但表面功夫亦要做足。

  在三番四次地「誠心」勸留不果之後,這才大大地封賞了他這個極懂進退的皇弟,並下旨言明翼王的子孫可世代襲爵,永享天家的富貴榮華。

  這樣一來,德宗雖失了一個太子,卻也將時刻懸在他頭上的東魯封地的刀子給徹底打掉了,倒也算是有失有得。至於朝堂因此重大變動而發生的事情,此乃後話。

  因著項望山的晉升,徐曼青自是被一同封贈為從三品的淑人誥命,項氏夫妻二人頗得皇帝和太后寵信,一時間成為了朝中新貴,風頭一時無兩。

  一番冊封之禮完成之後,徐曼青這才帶著小山一般的封賞回了項家。

  估計是高太后及皇帝老兒對她被韓皇后欺負一事心有愧疚,這賞賜下來的東西比孔恩霈的不知多了多少,以至於連項家大宅的庫房都裝放不下,只得又在附近買了房子專做倉庫之用,這才安置妥當。

  可這些真金白銀的東西雖說都出自宮匠之手精美絕倫,但皇帝老兒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些黃白的俗氣之物估計是難入像徐曼青這類仙人托生的妙人的法眼的,故而有心想要賞賜些其他的新奇玩意,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後來還是經得身邊之人的提醒,又想起徐曼青在宮中立下的功勞,這才沉吟片刻大筆一揮,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便躍然於紙上。

  這四個大字被內政司製成了金匾,於黃道吉日連同加封的聖旨一同送到了項家。

  徐曼青在整天響的鞭炮聲中掀開了蓋在金匾上的紅布幔子,便見「妝容聖手」四個氣勢磅礡的大字現出,身邊登時掌聲歡呼聲雷動,賀喜之言不絕於耳。

  這御賜的金匾被十分妥當地安放在了徐曼青名下的珍顏閣大堂內,因著多了皇帝的墨寶,將原本便美輪美奐的珍顏閣裝點得更加富麗堂皇。

  就此,這民間的珍顏閣竟出現了一個比宮中的國手還要出神入化的「聖手」,這噱頭可比什麼都來得大,再無人可以超越。

  珍顏閣也因為這個緣故,成了延綿百年的大齊老字號,可以說是一個經久不衰的商業奇蹟。

  於是乎,一切都漸漸上了軌道。

  項望山先是藉著戰傷未癒休養了三個月,之後便是要去安郊軍營做交接工作,等到來年赴西北上任。

  而孔恩霈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來,就連那聽了徐曼青的話,自此被醍醐灌頂、豁然開朗的吳岳澤的妻子也「奮鬥」成功,終於在各種糖衣炮彈的攻勢下讓吳岳澤回了心轉了意,如今夫妻感情漸好,肚子也有了動靜,一滿三個月就特意到項家來登門道謝。昔日裡很少往來的項吳兩家便因吳岳澤在宮中出手相救一事消了隔閡,又逐漸來往起來。

  徐曼青看著自己身邊的一個個閨蜜友人紛紛升格當媽,而她肚子裡卻遲遲不見動靜。

  若是放在以前,她還巴不得晚些懷孕以減少生產的風險。

  可現下這時日漸久,饒就是項望山的雨露都給了她,她卻是一點反應也無。

  想起那碗在琉玉宮中紅慘慘的絕子血燕,徐曼青的心便也禁不住日復一日的自我懷疑和否定,漸漸沉進了谷底。

第174章 薛靈的家事

  如今的徐曼青,可以說是事業得意、愛情豐收。家裡婆媳關係和睦,徐奮又通過考試成了貢生,再積累個一兩年便能下場考個功名、求個官身。如今有項望山在官場,徐曼青的珍顏閣又賺得盆滿缽滿的不差錢,謀個優差不在話下。故而自項家富貴榮華之後,徐家自也有了升聞之道。項徐兩家可說是家業興旺指日可待。

  可越是這樣事事順當,徐曼青的心裡反倒越加地不踏實。

  都說月盈則虧福滿則缺,老天爺絕不會把什麼好處都給了你。徐曼青思來想去,潛意識裡總覺得老天爺要虧的很有可能就是「子嗣」這個方面。

  一想到這,徐曼青就不禁愁腸寸斷。

  起初她決定出山做喜娘妝師這個行當,卻也不過是想多掙些銀子補貼家用,好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富足些罷了。又何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做了個從三品大官的官夫人,而且還得了個聖手的美譽?

  徐曼青自覺不是貪心之人,可對於老天爺多餘塞給她的東西,她也沒法拒絕,卻只能在菩薩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誠心祈求願用這多餘的富貴換來一兒半女的,也好對得住這項家的獨苗項望山。

  徐曼青自從宮裡回了項家之後便日日祈福上香,原本對項望山的需索是有些力不從心的,如今為了子嗣一事,也咬著牙任項望山胡來。

  可四五個月過去了,每次月信都是準準地來了,讓徐曼青原本滿懷的希冀立刻隨著那一腔血紅都給洩了出去。

  項望山怎麼看就怎麼不像是那種不能讓女子受孕的男人,所以這問題十有八九是出在自己身上了。

  徐曼青心下有種說不出的落寞,忽然又不經意地想起了之前的好姐妹薛靈。

  「也不知薛家姐姐現下如何了?」

  自從上次陪薛靈去看了病後,項家接連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徐曼青根本就忙得腳不著地,又是勞心又是勞力的,又哪能找出空擋來去薛靈的夫家探她?

  如今想著自己可能也有了所謂的不孕不育的毛病,便想著是時候去探探薛靈的近況。若是她服了藥求子成功,那她還真不介意效仿一番也去試試才好。

  徐曼青想著就吩咐下人備了份厚禮,趁著這段時日裡項望山又去了安郊軍營輪值,便乘了軟轎帶著一眾隨侍的下人去了薛靈住著的巷子裡。

  待轎子搖搖晃晃地到了巷子裡,還沒等走到薛靈家門前,轎子便停了下來。

  還沒等徐曼青開口問,一旁的青兒便打了簾子匯報道:「前頭不知哪家門前積了一堆民眾,轎子過不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現下已經遣了轎夫去問了,請夫人稍待。」

  徐曼青點了點頭,但也沒在轎子裡干坐著,直接就掀了轎簾出了來。

  這下轎一看,發現這些民眾圍著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她今日要拜訪的薛靈的夫家。

  徐曼青不禁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當口,上前打聽的轎夫回了來,躬身拱手行禮道:「夫人,是這蔣家正在鬧休妻,折騰打罵的聲音大了,這才引得附近的鄰里湊過來聽門子了。」

  徐曼青一聽,立刻柳眉倒豎地怒道:「竟有此事?!」

  因在項家未發跡時薛靈對自己的照顧,徐曼青在心裡早就將她當成了親姐們看待。如今竟正好碰上薛靈在夫家受氣,即使作為一個跟薛靈娘家完全沾不上邊的人,徐曼青也立刻下令道:「讓家僕給我清開道來,我倒要看看是誰人敢給我薛姐姐氣受!」

  作為一個現代人,徐曼青向來不大願意動用這所謂的封建特權。可這並不妨礙她在必要的時候徹徹底底地擺出官夫人的架子。

  有些升斗小民確實無權無勢,在天子腳下的咸安也掀不起絲毫浪花來。可偏就是某些小肚雞腸的人能拿著手中的雞毛當令箭,憑著所謂的夫權,亦或是婆婆對兒媳婦特有的權力作威作福,愣是在家中能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徐曼青記得,薛靈之前一直與丈夫感情穩定,如今鬧個休妻鬧成這般大的陣仗,看來這掀風浪的必然就是蔣家的婆子了。

  那些家丁們得了當家主母的令,動手趕人可說是俐落之極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加上項望山出身行伍,武官家選的家丁首先便是身體素質過關,這有武藝的更是悠閒。

  閒來無事聚眾圍觀的民眾們一看忽然冒出來好幾個看似凶神惡煞的高壯漢子高聲吆喝著要清路,而且還說了是有官家的夫人要來蔣家造訪,便也紛紛回避,躲回自家院子去了。

  這場清完了,自然有人上前砸門環。

  門環忽然被拍得吭哧吭哧震天響,這聲兒顯然也讓屋裡的人吃了一驚,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幾秒才有人朝外吼了一嗓子道:「門外何人?」

  徐曼青既然要給薛靈撐場,自然也要將架子擺得足足的。

  只聽近侍的青兒上一步,中氣十足地道:「諸衛大將軍、三州軍政監察使項大人的夫人來你家探望故友,還不速速把門打開?」

  這名號一報出,只聽蔣家門內發出一陣慌亂的聲音,過了好半晌,才有一個年歲三十出頭的男子前來開門。

  那男子一開門,果見外頭站著一堆的家丁奴婢,隨便一個人身上穿的衣裳都比自己的要好上幾分。

  再一看這被眾人恭敬簇擁在中間的婦人,雖被絲質的帷帽遮擋了容顏,但身上華麗的衣飾和價值不菲的手鐲配飾,只要不是個瞎的便能知道其中厲害。

  徐曼青見來人明顯被她的排場嚇呆了,這才清冷地出言問道:「我今日是來探望許久未見的薛家姐姐,不知她人如今何在?」

  「這、這……」

  那男子被徐曼青的氣場震得是渾身冷汗直冒,又想起薛氏的狼狽樣,哪裡敢讓徐曼青進門?

  徐曼青見他不讓,便知蔣家裡頭發生的事情估計比她想像中的要嚴重,情急之下厲聲喝道:「我立刻就要見到薛家姐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擋在門外不讓我進!」

  家丁們見狀立刻上前將那攔在門前的男子給扭開了。見障礙被除,徐曼青即刻三步並做兩步地往大堂走去。

  誰知進了小跨院,便見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女子俯趴在地上,鬢髮散亂不說,身上的衣服還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十分狼狽。

  徐曼青一看,即刻眼尖地認出這女子便是薛靈,當下大驚失色地扯開帷帽,上前將薛靈扶了起來。

  也不知薛靈是不是被打到了腦袋,如今眼睛雖然微微睜著,但卻似乎沒有焦距,神情也有些恍惚。

  徐曼青情急,抱著她連連喚了她的名字幾句,見她絲毫沒有反應,氣得是目眥盡裂。

  蔣家的人見忽然有人闖進來,而且還是個自稱是官夫人的人,自是被嚇得縮在了堂角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只見徐曼青玉指一指,對著堂中一個滿臉褶子、面相可憎的老婆子狠聲說道:「你們竟敢動用私刑虐待良家婦人!若我薛姐姐出了什麼事,我定要讓你們蔣家上下為她陪葬!」

  徐曼青此話一出,周圍的家丁立刻掄起棍棒橫眉豎目地攔在堂前,顯然是一副連隻蒼蠅也別想從老子這邊飛出去的模樣。

  蔣家的人被這陣勢嚇得一個激靈。

  其實也不用徐曼青說,在這大齊,動用私刑將長工佃戶等一類沒有奴籍的人打死都是要被上刑問責,罪行重的還有可能會被處以極刑,更何況是打死一個明媒正娶的良家婦人?

  若沒有人證之時尚且可以找各種藉口搪塞過去,可如今忽然冒出來一個勞什子的官夫人,只要有她撐腰,還怕蔣家的人死不絕嗎?

  蔣家上下如今跟被鋸了嘴葫蘆一般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徐曼青如今也管不得他們這般多,只想著趕緊讓自己帶來的婆子將薛靈帶去醫治,其餘的便留待以後再說。

  可誰知婆子剛把瘦如弱柳的薛靈抱了起來,便見蔣家人中忽然衝出來一個二十五六模樣的男兒,一下就攔在了那婆子跟前,扯著婆子的衣裳擺子不讓人走。

  只聽那男子哭道:「阿靈,阿靈!是俺對不住你,俺說了不再納妾了,俺沒有說要休你。」

  「你信我,阿靈你信我!」

  聽到那男子的哭聲,原本眼眸如一灘死水的薛靈這才有了些許反應。

  可那反應也不過如水滴滴入了深潭一般,只盪起了小小一圈的漣漪,之後便又迅速地消弭了下去。

  這忽然跑出來的男子確就是薛靈的丈夫。

  徐曼青見他跪倒在地攔著婆子,不讓帶走薛靈的模樣,見他並非是對薛靈全無維護,倒也起了三分惻隱之心。但想到也正是因為他,薛靈才受了這麼大的罪,若說維護,那之前做什麼去了?!偏要到了有外人插手的時候才跑出來哭求,這樣的遲來的舉措又有何意義?

  徐曼青見狀也不再猶豫,對婆子下令道:「趕緊把人帶走,找最好的大夫來診治!」

  家丁們見徐曼青發話,趕緊衝將上來將那攔路的蔣家男人給按壓在地,道路被清開後,婆子這才匆匆地把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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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此中緣由

  顧不得跟蔣家的人糾纏,徐曼青第一次動用了所謂的封建特權階級的的特權,將一個本輪不到她管的女子帶出了她的夫家。

  項府的家丁蠻橫,蔣家的人縱有再大的不滿此刻也不敢衝上前去搶人。外加薛靈也確實是被他們動了所謂的家法給打傷的。原本蔣家大可以到官府裡告徐曼青一個黑狀,可如今己方已然理虧,更沒有膽量將這件事鬧到官府那頭去了。

  將薛靈帶回項府安置了,風風火火趕來的大夫左看右看地,發現薛靈身上的傷大多是些不大緊要的皮外傷,開了帖活血的方子,再留下些金創藥便完成使命了。

  徐曼青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待進到薛靈歇著的房裡,坐在床頭一把抓起她的手便抹淚道:「姐姐你這是怎麼回事?怎的受了這般大的委屈也不跟我說道一聲?」

  薛靈這陣子算是緩了過來,擦洗了身子又換上了爽利的衣服,一頭青絲理順之後,便也少了許多方才的頹敗之相。

  見徐曼青握著自己的手垂淚,薛靈原本毫無生氣的眸子這才重新盪出一抹活氣來。

  「青妞,難得你到今天還惦記著我……」

  「可家裡鬧成這般模樣,我真是……我真是無顏見你……」

  薛靈說罷便嚶嚶哭了起來,看著昔日的姐妹家事和順步步高升,她自詡只不過是一介升斗小民,又怎敢隨意揣度已經成了從三品誥命夫人的徐曼青如今的想法?

  她在蔣家的事再怎麼說也是家事,無論是論法理還是論人情,都沒有向徐曼青這種一丁點親戚關係都攀不上的人求助的理由。

  今日算是錯打錯著地被徐曼青碰上,雖說是暫且解了她的圍,可這以後的事究竟要怎麼處置,卻也還是得靠她自己。

  薛靈向來對娘家是報喜不報憂的要強性子,即使事態發展到了今天的模樣,薛靈依舊死撐著沒透露過半句,也難怪她壓根沒想過要求助於徐曼青了。

  不過如今既然被徐曼青所救,薛靈也沒有再將事情隱瞞下去的必要,便一邊哭著一邊將前因後果給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原來,薛靈一直以來肚皮不見動靜,便以為是她自己身體出了問題,尋醫問藥地折騰了許久,也還是沒有喜訊傳出,對此也漸漸心灰意冷起來。

  於是蔣家的婆子便再次提出了要給兒子納妾以續香火之事,薛靈雖心有不甘,但頂著一頂「無後為大」的帽子也著實沒有辦法,只得咬牙點了頭。

  誰知這蔣家婆子找來的妾室卻是個心眼壞透了的,自被抬入蔣家之後便陽奉陰違,人前裝出一副逆來順受、屈居人下的妾室模樣,可背地裡各種醃臢手段是層出不窮,只為挑撥薛靈夫妻二人的感情,將爭寵事業進行得十分徹底。

  薛靈雖是個平民出身的女子,但心氣卻是極高的。她自詡使不出妾室那種陰險手段,可但凡一朝那妾室發作,蔣家的婆子便會站出來拉偏架。

  被那婆子一攪和,薛靈夫妻逐漸離心,加上那妾室確實也有一些狐媚手段,蔣家兒子的心便逐漸被她拉攏了過去,最後竟連薛靈的房都不進了。

  可諷刺的是,那妾室入門算起來也已經一年有餘,蔣家兒子就算夜夜留宿她處,可肚子也一直平平如也。

  於是薛靈開始懷疑,這問題到底是不是出在女方這邊?便也尋了個合適的機會跟自家夫君好好說道了一番。

  薛靈的這個懷疑雖然讓蔣家兒子不喜,但畢竟關係到子嗣大事,他也還算是勉強將薛靈的話聽了進去。

  在薛靈的百般勸說下,蔣家兒子總算答應隨薛靈一道去看大夫,也好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果然,蔣家兒子去看了大夫。大夫一看他寶囊袋上有幾道突兀隆起的青筋,明顯就與常人不同。再用專門的量勺一掂量,發現兩邊丸蛋一大一小差別甚大,便立刻搖起了腦袋。

  蔣家兒子自是不信,畢竟他在閨房之事上的能力與旁人相較十分正常。可大夫說了這問題是源於生精之源,與行房能力並不相干。費了一番唇舌解釋之後,這才讓蔣家兒子接受了自己患有不孕不育之症的現實。

  如今被證實是自己這邊出了問題,蔣家兒子對薛靈自然是愧疚萬分,想起自己竟然還為了此事納了妾室進門,近來更是有寵妾滅妻的傾向,真是著實該死。

  可這不孕不育之症對於古代男子來說,實在是件丟臉至極的事,蔣家兒子便央求薛靈莫要聲張,就是對家裡人也不要漏出半句。

  薛靈雖然因夫家納妾一事倍受打擊,但心裡畢竟對自己的丈夫還是懷著愛意,只覺得這生病之事,錯也不全在他,便也點頭應了,硬生生地將這天大的黑鍋給背了下來。

  此事之後,也不知蔣家的兒子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自卑心虛,便一改之前偏寵的姿態,十天裡也有六七天會歇在薛靈房中。

  那妾室眼見自己肚皮不爭氣就要失寵,蔫壞的心思一起,便也多少猜到了這不孕不育的問題極有可能是出在男方身上的事。

  於是她便想出了歪招,暗地勾搭了每日給蔣家的豆腐坊送豆子的一個姚姓的鰥夫,幾番偷情之後珠胎暗結,便欣喜萬分地要將這野種算在蔣家的頭上。

  這妾室有孕的消息著實讓蔣家上下除了薛靈夫妻外的人高興不已,蔣家的婆子更是將那女人供成了掌上的珍珠,有時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讓薛靈給那妾室端茶倒水。

  薛靈一開始便對那妾室有孕心下存疑,但又苦於找不到證據無法發作,便只得暗地裡盯緊了那女人。

  那妾室在借種成功之後自然一改之前勾三搭四的模樣,為了在蔣家紮好根,她也不再藉著要幫忙的名到豆腐坊裡亂晃了,安安生生地待在家裡開始養胎。

  可最後倒是那姚姓的鰥夫對那妾室牽腸掛肚,多日不見那淫婦出現,著實心癢難耐,淫心漸起後竟然趁著蔣家無人便偷偷潛入幽會,誰知卻在兩人顛鸞倒鳳之際被薛靈撞了個正著。

  那姚姓鰥夫自然是被嚇得褲子都沒提便落荒而逃,薛靈直氣得兩眼冒煙,扯了那不守婦道的婦人就要找人理論。

  誰知那妾室在被帶到蔣家婆子跟前之時,反倒哭哭啼啼地反咬了薛靈一口,不僅否認了所有的事實,還硬說薛靈是因為嫉妒她有孕,故而買通了那姚姓的鰥夫趁蔣家無人之時潛進屋來對她行非禮之事,好玷污她的名聲後,進而栽贓嫁禍,誣陷她肚子裡的孩子並非蔣家之後。

  那蔣家兒子在東窗事發之後也急匆匆地趕了回來,一進門正好見著自家妻子和妾室在那一嗔一怒的鬧得不可開交。

  那年輕貌美皮白柔嫩的小妾室正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坐倒在地哭喊冤枉,而薛靈則站在一旁露出一臉不屑的冷笑,看著就像是在一頭正在欺負落難兔子的母豹子。

  蔣家兒子先是聽了薛靈和那妾室的一番言語,又想到自己極有可能不孕,而如今妾室卻懷了孕,搞不好還真被戴了綠帽,便也大為火光,這才將自己那見不得人的隱疾給和盤托出。

  那妾室一聽先是一愣,後又反應極快地哭鬧道:「誰知夫君你去看的那家醫館的大夫是不是被夫人給收買了?容妾身問一句,這醫館是夫君自己要去的麼?那大夫是夫君你自己選的麼?」

  蔣家兒子被這麼一問,還真又立刻對薛靈升起疑心來。

  若薛靈真是為了將那不孕不育的癥結推給自己,再藉那姚姓鰥夫的手陷害於自己的小妾,便可借刀殺人兵不血刃了,既除了情敵,又成全了自己。這樣看來,還真是天衣無縫得很哪!

  蔣家兒子一時間沒了主意,根本就不知道要聽誰信誰的。

  見自家兒子這般沒有主見,而那姚姓鰥夫一時半會地又抓不到人無法當面對質,蔣家婆子大怒之下便先讓人押了那妾室進屋去,之後便又出了個讓人哭笑不得的主意。

  既然如今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妾室肚子裡的那團肉事關蔣家香火,便只能讓事實來說話。

  照蔣家婆子的意思,只需再納一妾室入門,且那妾室還必須是之前已經生過孩子,被證實過有生育能力的才行。

  待那新妾室入門,與蔣家兒子圓了房,全家人都給看好了,不讓任何人有栽贓陷害的機會,當然也不會讓那新妾室有紅杏出牆的機會。

  若一年半載之後那新的妾室也沒有身孕,那便能證實薛靈沒有說謊;可若那新的妾室有孕,便證明是薛靈犯了七出中的妒忌一條,為了成全自己不惜設計陷害於人,就是休了薛家的人也無話可說。

  薛靈聽那蔣家婆子說出這樣的餿主意,心下便是一涼。

  如今她已不是那麼在意是不是有新的妾室進門了,畢竟有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都已經不足為奇。

  可她最最在意的,不過是那蔣家的兒郎,那個她曾經傾盡了心力去愛的男人,到底會不會相信自己的話,到底會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面對薛靈盈滿了淚水的眸子,那蔣家兒郎最終還是撇開了視線。

  當聽到他唯唯諾諾地對那如母老虎一般的蔣家婆子點頭稱是的時候,薛靈的心便已經跌到了萬丈冰窟之中。

  哀傷莫大於心死,這一次,薛靈的心是徹底地被那蔣家兒郎給狠狠地傷透了。

  事到如今,還厚著臉皮留在這蔣家能有何用?

  難道,真要她跟這樣一個怯懦無能、沒有擔當的男人同床共枕地將就過這一輩子麼?

  薛靈便再也按捺不住,憤然提出了要與那蔣家兒子和離。

  可薛靈畢竟是衝動了些,在這時候提出和離確有不妥。那蔣家婆子立刻就抓住了把柄,倒打一耙地說薛靈定是怕自己栽贓嫁禍之事被識穿,故才急急地提出和離,免得日後東窗事發之後被一紙休書趕出家門,明顯就是做賊心虛的表現。

  在古代大齊,和離與被休完全是兩碼事。

  若是夫妻和離,那便說明夫妻雙方是因感情破裂或另有隱情,在自願的情況下結束婚約。

  在和離的情況下,女方可以將陪嫁的嫁妝取走,還可另尋夫家再嫁。

  而若是被休,則情況大有不同。

  在被休的情況下,女方不僅要淨身出戶,陪嫁分文不能帶走,最要命的是女方的名聲會因此而一落千丈,說得不好聽的便如同過街老鼠,要想再尋個過得去的夫家便也不大可能了。

  那蔣家婆子因薛靈肚皮不爭氣的原因,早已對薛靈十分嫌棄,在加上那妾室跟她娘家又多少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因著心生偏袒之前也沒少跟薛靈起過衝突,婆媳關係本就十分緊張。

  如今薛靈說要和離,甭管那妾室是不是真的偷了漢子懷了野種,她蔣婆子也斷然不會讓薛靈把半點兒嫁妝給帶出她蔣家的門!
第176章 端倪

  蔣家婆子堅決不同意和離,現下自然是要將罪過都往薛靈身上推。

  見薛靈哭鬧不休,蔣家婆子試圖震懾,便直接動了家法,抽了籐條鞭子便劈頭蓋臉地往薛靈身上打,一邊打還一邊「妒婦毒婦」地叫罵。

  薛靈的丈夫在一旁看著是手足無措,臉色也鐵青得難看。但婆婆教訓兒媳婦是天經地義,他實在插不上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薛靈挨打。

  薛靈見自家丈夫這般沒用,甚至連最基本的維護之意也無,這心裡受的打擊不知比身上挨的要重了多少倍,便也沒了反抗的力氣,任那蔣家婆子胡亂抽打。

  後頭的事情因著徐曼青碰巧要來蔣家尋她,便也已經清楚了。

  薛靈哭哭啼啼地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個明白,徐曼青也算是看透了這蔣家人的心態——婆婆刻薄、丈夫怯懦,若能有孩子做這家庭的潤滑劑,估計還能勉強維持,可若生不出孩子,再勉強待在一起,遲早要出大事。

  將情緒尚未完全平復的薛靈安置好,徐曼青便想著要怎麼敲打一下薛靈的婆家,好讓他們同意和離放人。

  可誰知這法子還沒想出來,這蔣家的人反倒先聲奪人地跑來項府朝她要人了。

  話說那日蔣家人毫無心理準備,又怕薛靈是真被打出問題來了,確實是被徐曼青弄出來的陣仗給嚇了一跳。

  可苦思冥想地糾結了一晚上,蔣家人總算回過了神來——這薛靈是她老蔣家明媒正娶抬回來的媳婦兒,如今不過是因為內宅出事才起了些紛爭,跟你徐曼青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有什麼干係?

  於是蔣家的人先是提心吊膽地觀察了一晚,待到第二日見沒有官府的人尋來,便猜到薛靈十有八九沒出什麼大事,便壯了膽子來項府要人了。

  徐曼青聽了門子的來報,便冷哼一聲道:「讓他們在花廳裡候著,候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我再出去見他們也不遲。」

  徐曼青這一耗還真就耗了近一個時辰。在這一個時辰裡,項府上下壓根沒人理會蔣家的人,就徑直涼他們在花廳裡,連口熱茶都沒給端上。

  那蔣家人原本還挺理直氣壯的,可待到後來越等就越覺著心虛。無聊之下四處張望,又見項府這般門庭廣闊大氣典雅,不知比他們住的那小跨院強上多少倍。

  若不是因為薛靈鬧這一朝,像他們這種升斗小民這輩子是別想有機會踏進從三品高官的宅院裡。

  如今這比對,更越發襯托出自己渺小,難免自卑起來。

  這人一窮氣就短,之前那好不容易積出來的氣勢就逐漸被時間的流逝給消磨沒了,待到徐曼青真正走出來的時候,蔣家的人一個屁都沒敢放,抱怨的話更是不敢再說出口。

  徐曼青一出來,周圍環繞著好幾個丫鬟婆子,又是放軟墊又是放腳踏的,熱茶和精致的小吃放在嵌金鑲銀的精美瓷器裡一樣樣地端了上來,讓蔣家的人看得直眼饞。可惜東西雖好,但他們卻只有眼巴巴看著的份。

  徐曼青拿了杯盞品了一口香茗,這才開聲道:「你們今日前來,這銀錢是準備好了麼?」

  徐曼青這一問,蔣家的人立刻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徐曼青是什麼意思。

  徐曼青無奈地放下杯子,用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著眼前的那幾個蔣家人。

  「昨個兒你們動用私刑差點沒鬧出人命,好在我碰巧要去找薛姐姐,這才阻了你們釀下大禍。」

  「薛姐姐被我帶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我可是砸了重金請來咱咸安城裡最好的大夫,足足用了兩棵百年老山參和御賜的天山雪蓮,好不容易才把薛姐姐的命給救了回來。」

  徐曼青說完便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青兒,青兒立刻心領神會地接腔道:「昨個兒請大夫光是診金就花了五十兩,那兩棵百年老山參統共是一百兩。而那御賜的天山雪蓮更是有價無市,若真要勉強折算,少說也得上千兩。」

  徐曼青聽了滿意地點頭道:「這麼說來,你們蔣家欠我的救命錢統共是一千一百五十兩。我也不跟你們計較,這五十兩的零頭就給你們抹了,權當我對薛姐姐的一番心意。那剩下的一千一百兩,你們打算如何償還?」

  那領頭的蔣婆子一聽,差點沒被徐曼青氣厥過去。

  只看她顫巍巍地指著端坐正堂的徐曼青,一張皺得跟菊花般的老臉不停地抽搐哆嗦,可愣就是對徐曼青這明顯獅子大開口,但卻一丁點錯處都找不出來的話說不出半個字來。

  見蔣家婆子不頂事,反倒是昨天那個來應門的男子開口道:「夫人這不是為難我們麼?我們是平頭百姓,平日裡看個病最多也不過花一吊錢。如今我們就算賣房賣地,也不可能湊得出這一千一百兩來啊!」

  那蔣家婆子喘了幾口粗氣,也抖著聲音道:「誰個知道你有沒有真給她用上這麼好的東西?就算真的用了,這些金貴的東西又不是我讓你給她用的。這帳要算也得算在她頭上,憑什麼讓我們蔣家來當這冤大頭?」

  徐曼青早就料到這蔣婆子會這般說,聽了不怒反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既然你之前都說了,薛靈進了你蔣家的門,就是你蔣家的人,要打要休都得由你們說得算。我也非常贊成你的說法,如今也打算將薛靈交還給你們。」

  「如今這些金貴東西確實是用在你家媳婦身上的,既然薛靈是你家的,這東西也就等於是用在你蔣家身上了。冤有頭債有主,讓你們蔣家還錢,豈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徐曼青笑盈盈地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現在用錢免了你們被殺頭的罪,可如今你們卻想賴帳,天下還有這等理兒不成?」

  「這官司就算要打到皇上跟前去,也沒什麼好怕的。我項徐氏這邊人證物證皆有,還怕沒了理不成?」

  「你們什麼時候能還清銀錢,就什麼時候再把人接回去。我若輕易就讓你們將人帶走,日後你們舉家搬遷躲債逃竄,到時候我還能找誰要去?」

  那薛靈的丈夫見兩家是針尖對麥芒的各不相讓,而自家完全落了下風。且不說徐曼青是不是真的視財如命,但她站在薛靈那邊的事實是完全毋庸置疑的。

  此事事關他的妻子,到了這時候他也不能全當了縮頭烏龜,光讓大哥和母親出頭,便也上前一步開口道:「項夫人,這事兒確實是我對不住阿靈。這次確實多虧了夫人出手相助我才不至於釀下大錯。可……這欠錢之事能否容後再議?且等我將阿靈接回去養好了傷,再一起來府上商討償還的方法可好?」

  徐曼青冷笑一聲,心下想這薛靈的丈夫雖然怯懦,但這時候卻已經抓住了事情的要害。他明知如今自己獅子大開口不過為的就是要幫薛靈出氣。只要他能把薛靈擺平,屆時再由薛靈出面,這銀錢糾紛便也就變成子虛烏有了。

  可惜呀,這男人的覺悟實在來得有點晚。

  薛靈的心已經碎了一地,如今再想辦法黏起來,還能黏得上麼?

  徐曼青如今也不怕幫薛靈做了這個主,便也不想再跟他們耗下去,便開門見山地道:「這銀錢沒還清,斷然沒有就這般讓你把人接回去的道理。」

  「不過嘛,事情也總有解決的辦法……」

  薛靈丈夫一聽徐曼青語氣緩和了一些,立刻躬身道:「全聽項夫人指示。」

  徐曼青狀似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道:「若你真不想幫薛家姐姐擔下這筆金錢債,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你與薛家姐姐和離,你們兩人解了夫妻關係,這筆錢自然怎麼算也算不到你們蔣家頭上,你覺著如何?」

  薛家婆子一聽差點沒暴跳如雷——敢情這官夫人彎彎道道地繞了這麼大個圈子,就是要為了讓自家兒子和那妒婦和離?

  「這……」薛靈丈夫面露難色,猶豫的性子一起,半天下不了決斷。

  就內心來說,他與薛靈可以說是一日夫妻白日恩,雖說如今因為這事有了不愉快,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之前積累下來的感情。可如今若是為了留住薛靈,卻要為她擔上這天文數字的債務,待哪天徐曼青真心要追究起來,他就是傾家盪產也賠不起,於是更是兩頭為難。

  可還沒等他回話,那蔣家婆子就跳出來罵道:「這事錯不在我們,若不是她犯了妒忌在先,我又怎會對她動了家法?如今不休了她便已經是我們蔣家大仁大義,她又有什麼資格跟我家兒子合和離?」

  說來說去,這蔣家婆子並非是真心捨不得薛靈這個兒媳婦,只不過是不甘心和離之後薛靈將自己的陪嫁抬走,所以死咬著不肯放人罷了。

  徐曼青哪能不知她那點小肚雞腸的心思,便也道:「薛家姐姐是個心大的,雖說這次被你們動了私刑打傷了,但在我面前還是不斷地提及你們蔣家的好。」

  「薛姐姐說了,今日這事情鬧到這份上,大家都不樂意看到。但夫妻緣分到了頭也就盡了,她只求能好聚好散,別落下太多埋怨。」

  「只要你們蔣家願意和離,那些陪嫁她也不要了。她只求能留得個好名聲,之於你們也並無損失,豈不是兩全其美?」

  徐曼青這話一出,蔣家婆子立刻動心了。

  既然薛靈身後忽然出現了這麼大個靠山,看樣子就算硬頂她,蔣家也是胳膊拐不過大腿的。

  反正她也不喜薛靈,如今就算和離,薛家的陪嫁薛靈也帶不走,她的兒子大可以再擇賢另娶,也總好過在接下來的日子都和這個鬧心兒媳婦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於是還沒等她兒子出聲,蔣家婆子便立刻開口應下了。

  徐曼青也不含糊,立刻讓人寫了和離的書契,並讓在場的蔣家人都簽字畫押。完事之後,還特別麻利地將具結的文書給收了起來,讓蔣家人想後悔都沒有機會。

  徐曼青拿到了和離文書,這才笑道:「既然你們已經簽了和離書契,薛靈與蔣家就再也沒了關係,這一千一百兩銀子的債務自然也不干你們的事,待她身體好些,我便會差人將這書契拿到官府登記備案,日後你與薛靈的再娶再嫁,皆各不相干。」

  聽徐曼青說出這話,薛靈丈夫臉上明顯閃過一抹落寞之色,但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大哥一臉如釋重負的神情,和自家娘親沾沾自喜自以為占到了天大便宜的模樣,最後也不過是砸吧了幾下嘴皮子,再也沒說什麼。

  等蔣家的人走了,徐曼青一反剛才氣勢十足的模樣,拿著自己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和離書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對薛靈開口。

  可剛走到側廳,便一眼瞧見薛靈正被人扶著,站在不易被人察覺的角落裡,看那樣子似乎是站了有些時間,搞不好是把方才她與蔣家人的對話都如數聽了進去。

  徐曼青畢竟是在沒有事先徵得薛靈同意的情況下,就擅自做主下了陷阱誘蔣家人同意和離之事,如今見當事的正主兒就立在一側,心裡多少有些擔心。可剛想開口解釋,便見薛靈屈膝就要朝自己跪了下來。

  徐曼青趕緊上前將薛靈扶住。

  「姐姐,你這是在做什麼?」

  薛靈抹著眼淚道:「若不是有妹妹你幫我出頭,我這苦日子也不知道要捱到何時才算完……」

  徐曼青見薛靈哭得悲切,登時也被那種物傷其類的情緒感染,也跟著落下淚來。

  「姐姐莫要怪我自作主張便好……」

  徐曼青扶著薛靈回了房裡,薛靈如今雖得了自由身,但心態卻無法隨之調整過來,再加上身上有傷,整個人形容落魄憔悴不堪,看得徐曼青的心裡是揪心地疼。

  薛靈斜躺在枕席上,抓著徐曼青的手勸道:「姐姐我知道你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人,有些事我說了估計也是有些多餘。可我畢竟是過來人,妹妹一定要聽我一勸……」

  「這孩子確實對咱女人來說太重要了,你如今是年輕貌美家業有成,可千萬別光為了保持窈窕體態便喝那避子湯藥……」

  「若不是他出了那樣的問題,我又早早能生出娃兒來的話,我們又豈會鬧到今日這步田地?」

  薛靈說罷癡癡地道:「不過這樣也好。老天爺也總算是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看清這男人的真面目……」

  「甚好、甚好……」

  薛靈因自己丈夫最後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和離一事倍受打擊,說起話來也有點不經思索顛三倒四。

  她自然知道徐曼青至今沒有孩子,便以為是徐曼青是不願過早受孕故而特意避子的緣故,又哪裡知道琉玉宮中發生的事情,以及徐曼青被逼無奈而喝下過幾口絕子血燕?

  徐曼青原本就是想去向薛靈討教得子之法,誰知這烏龍卻鬧得這般大。

  薛靈的經驗也沒有了參考的價值,如今徐曼青反而被薛靈有口無心的一番勸話給狠狠地刺了一下,胸口悶悶發疼。

  徐曼青只得好言寬慰了一番,又吩咐身邊的婢子將帶著安神效果的湯藥給薛靈餵服下去,待薛靈沉沉睡去了,這才歎氣起了身。

  想起方才薛靈說的那番話,徐曼青只覺得心裡淤堵得厲害。

  如今只要憶起項望山對自己的好,她便覺得自己更是對不住他。

  徐曼青越想越是傷心,可呆在家中又處處皆是夫妻二人的繾綣回憶,便直覺地生了逃離之心,只想趕緊擺脫這紛繁複雜的一切,遠遠地躲藏起來。

  如今薛靈已經不能成為傾訴對象,徐曼青心裡憋得慌,若不找人陪伴一下,恐怕是容易鑽了牛角尖。

  徐曼青這一想,自然便就想到了另一個閨中密友孔恩霈。

  孔恩霈這段時日以來也算是與她同甘共苦歷經劫難,交情甚厚。可如今孔恩霈身懷六甲就要臨產,就算要向她傾訴,也不好提起太多負面的東西。

  徐曼青尋了藉口帶了補品到聶府看望孔恩霈,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雖然她並未直接提及自己遲遲不孕心情低落之事,可孔恩霈又豈能察覺不出她的異樣?

  再三逼問之下,徐曼青這才不得已地坦誠了自己正在擔憂久懷不上的事兒,孔恩霈為此也溫言開導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晚聶定遠將要回府,徐曼青這才起身告辭。

  孔恩霈隱隱地感到擔憂,可這種婦人的隱疾似乎也不適合對聶定遠這種缺根筋的大老粗提起,便也只得壓下不表,心下想著近日要多去項府探望開導,也好讓徐曼青解了這心結才是。

  於是接下來隔三差五的,孔恩霈沒事就往項家跑。

  今個兒一進門,便聽僕役說徐曼青正在帳房中理事,便徑直走了過去。

  孔恩霈是項府的常客,項家的人對她出現在內宅之中早就見怪不怪,故而也沒有特別向徐曼青通傳。

  孔恩霈尋了帳房走去,誰知還沒等進門便聽到徐曼青似在對下頭的管事吩咐著什麼。孔恩霈不想突兀打擾,只得先立在門外等上一陣子,等裡頭的事了了再說。

  只聽徐曼青道:「這處宅子既然看好便趕緊盤下來,這筆銀錢拿去添置些家具細軟。」

  「東西不用布置得太好太多,省得扎眼,只要按著尋常富足百姓家的規格來置辦就好。」

  那管事應了一聲,又聽徐曼青繼續交代道:「這筆錢是從珍顏閣的帳裡撥出的,並未動用公中的銀錢。此事不大,便不用跟老爺提了。」

  無意間在外頭聽了門子的孔恩霈原本還見怪不怪——這徐曼青是當家主母,管理帳目置辦家產那都是常事,自然沒什麼異樣。

  可後來卻聽到徐曼青特意交代那管事莫要將在外置產一事告知項望山,心下便覺得大大的不妥。

  聯想起最近發生的事兒——先是徐曼青對自己不孕之事耿耿於懷,再來便是在外置辦房產,最後還須瞞著項望山不許管事告知……

  而項家夫妻向來感情和睦,幾乎可以說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如今這麼點置辦宅子之事,又有什麼要瞞著項望山不說的理由?

  按照這樣的邏輯進行推導,難不成徐曼青是因著自己不能生育一事不想拖累項望山,但性格使然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深愛的夫君納妾入門。雖想自請離去,但以項望山的性格是決計不會因此事而休妻另娶的。故而徐曼青只能選擇逃家,好來個眼不見為淨,也好讓項望山趕緊對她死了心,抬了新人過門好延續項家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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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真心換真情,恩愛兩不移

  孔恩霈還想再聽,可誰知身後忽然傳來徐曼青貼身丫頭妙妙的問安聲。原來妙妙是去小廚房給徐曼青拿零嘴去了,這一回來剛好看到孔恩霈站在門口等著,便趕緊行禮問安。

  裡頭的人自然聽到了外邊的動靜,談話聲便戛然而止。

  片刻之後徐曼青迎了出來,拉著孔恩霈的手便小小地責備了一番。

  「弟妹來了怎麼也不讓人進來通傳一聲?你現下身子重,怎能這樣在外頭站這許久?」

  孔恩霈不著痕跡地盯著徐曼青打量了許久,也沒見她臉上露出任何不妥的神色。

  難道她方才聽到的那些事其實並非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亦或是這位嫂子的心理實在太過強大,愣就是特別能逞強、特別能偽裝?

  孔恩霈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跟徐曼青一番談天也是極盡試探,但還是沒能找出更多的端倪來。

  待回到了聶府她也安生不下來,夜裡是輾轉反側久久不得入眠,弄得聶定遠還當她是月份大了,身體不適,又是揉腰、又是搓腳地伺候著自家媳婦兒。

  孔恩霈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便支起身子問道:「項大哥這番輪值,得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聶定遠見孔恩霈突然大反常態地提起項望山,心裡也覺著奇怪。

  「這次輪值少說也得十二三日,如今剛去沒兩三天,最少不還得等十天之後才能回來麼?」

  「十天?這麼久?」

  聶定遠見孔恩霈的語氣和臉色都明顯不對,便像抓雞崽似的將媳婦兒圈在了自個懷裡,問道:「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項家嫂子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孔恩霈雖然覺得此刻將事情和盤托出是有些證據不足,可若真等到徐曼青逃家,可就為時已晚了。

  按徐曼青這麼聰慧的性子,若真心想躲什麼人,天下之大難道還找不到個隱藏的地方麼?

  到時候若是項望山對自己問起是否知曉此事,難不成她還真要成了徐曼青的「幫凶」不可?

  孔恩霈便再也忍不住,將最近這半個月來發生之事向聶定遠和盤托出。

  聶定遠一聽也即刻皺緊了眉關,一副沉吟不語的模樣。

  孔恩霈急道:「如今這事到底對項大哥說是不說?」

  聶定遠道:「那自然是要說的。現下雖說都是我們的猜想,但止不住萬一就是事實可怎生是好?再說,項大哥向來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想必他心中定有計較,不會隨意冤枉了嫂子去。」

  既然主意已定,便事不宜遲,第二日一大早,聶定遠就讓手下的士兵送了一份密函過去。

  在安郊軍營中的項望山不看這密函還好,這一看即刻火冒三丈。

  眾軍士看著自己這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頂頭上司在接到密函之後臉色大變,看著頗像是契丹南侵、羌人北上的模樣,便也紛紛如臨大敵般地正襟危坐,只等著項望山將那密函中的軍情說與他們探討分析。

  可誰知眾人剛做好又有硬仗要打的心理準備,卻見項望山臉色鐵青地揮袖站起,鐵青著一張臉不怒自威地道:「我府裡出了點急事,要立刻告假回去處理一趟。此次例會便由李副將主持。各位同僚,失禮了。」

  還沒等眾將士回過神來,便見項望山飛也般地走了。

  眾將士忽然記起項將軍家中還有一高齡老母,便只當項望山此番急急回去多半是因著項母身有不妥的緣故,便也紛紛收斂了心神開始今日的例會。

  項望山一路策馬回奔,心頭升起的怒意簡直要將他慣來自傲的理智給吞噬殆盡。

  這段時日以來只要他輪休在家,夫妻倆無不小意溫存、如膠似漆,又何曾讓他發覺有一絲一毫的不妥?

  如今看到聶定遠送來的密函,他這才有了被當頭一棒、如夢初醒的感覺。

  原來由始至終,他的小妻子根本就沒有全心全意地相信過自己,如今更是商量也沒有一句,便開始著手策劃逃家?!

  他也萬萬沒有料到,這真真可謂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平日裡他自詡心有城府,諸事皆能依自己的計劃按部就班的實現,可偏生就是這個不安分的媳婦兒,總能一次次地上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戲碼。

  項望山氣得是牙根直癢,手中的馬鞭也揮得劈啪直響。

  如今他便要殺個回馬槍,好弄得那小妮子措手不及,定把所有的「罪證」都一並收齊了,看她在這些如山鐵證面前,還能巧舌如簧地狡辯到哪去!

  項望山風風火火地從安郊趕回了城裡,項府的人一見明明應該在軍營輪值的大老爺忽然現身,也有點不知所措地慌了手腳。

  下人那種驚慌失措的模樣,莫名地印證了項望山的心中所想,待他下得馬來,立刻沉聲吩咐道:「我回來的事,誰也不許入內給夫人通傳,如有陽奉陰違者,我立刻打斷他的狗腿!」

  項府下人莫名其妙地遭了一通敲打,登時被項望山那如殺神一般的眼神嚇得抖若篩糠,除了點頭應是之外,哪裡還敢多問半句?

  只見項望山疾步往內宅走去,腳程之快,真是誰人都沒能跟上。

  待到了寢室之前,項望山想也沒想便推門而入。

  門板被他的力道一震,砰地一聲砸在了牆上。

  忽然發出的巨響讓正在屋裡忙活的徐曼青嚇了一跳,身邊的妙妙更是被驚得小叫了一聲。

  待放下手中的物事轉過身來一看,見來人竟是項望山,徐曼青這才捂著發顫的胸口稍稍噓了一口氣。

  「你怎的忽然回來了……」

  這一切著實來得太突然,徐曼青尚未來得及整理臉上的表情,這一看之下難免顯得有些慌亂無措。

  項望山看在眼裡,又看了看徐曼青腳邊堆著的東西,心裡頭都涼了一半。

  只見項望山伸出手來,指著地上攤開了一地的箱籠和床上擺放的各種衣物細軟,冷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徐曼青直覺覺得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大對頭,便趕緊打發了妙妙出去,自己則走到項望山身邊剛伸手想給他脫去披風,誰知卻被這男人一把抓住了皓腕,力道之大弄得她禁不住皺緊了眉頭。

  「夫君……」

  「別顧左右而言它,我問你,好端端地你收拾箱籠做甚?」

  莫非這也是逃家計劃中的一環?

  徐曼青見項望山的情緒明顯有些不穩,便也只得順著答道:「就是沒事整理整理……」

  可誰知話還未說完,便聽項望山道:「此時又非換季,這種季節衣物也不怕蟲咬發霉,又何須這般大費周章地親自整理?」

  項望山說罷也沒給徐曼青解釋的機會,強自一手扯著她的手腕,一手扣著她的纖腰,半強迫地一下就將人帶到了內堂上。

  只見項望山端坐正位,肅顏吩咐道:「將帳房的孫管事給我帶上來。」

  項府下人見今日本不該在府的項望山臉色鐵青地回來了不說,這一「升堂」就擺出一副要拿辦下人的模樣,看來是府內在不知不覺間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如今才有這般陣仗。

  那孫管事被麻利地帶了上來,一見項望山如殺神般地盯著自己,還沒等被問話就先腿軟跪地了。

  項望山直接開門見山地質問道:「我問你,你最近可有幫夫人在外置辦私宅?」

  孫管事見項望山一開口便提起這事,自然是下意識地抬頭求助般地掃了一眼徐曼青。見徐曼青並未搭腔,孫管事嚇得哆哆嗦嗦,猶豫了半天也沒有答上話來。

  項望山看那孫管事那熊樣,還哪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隨即便拍桌震怒道:「大膽刁奴,竟敢擅自隱瞞內宅婦人在外私置田宅這等大事,你是想反了不成?!這個家,到底是誰在做主?!」

  項望山此言一出,包括妙妙在內的資深大丫頭都嚇得一並跪了下來。首當其衝的孫管事更是被嚇成了一灘爛泥,如今更是跪都跪不住了,直接癱在了地上。

  「老爺、老爺饒命……」

  「是夫人,是夫人不讓奴才說的……」

  徐曼青也萬萬沒想到項望山此般回轉竟然是為了要揪自己的這個小辮子,而且還當著項家眾下僕的面給向來幫她打理珍顏閣的孫管事如此大的下馬威,一時之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雲山霧罩之餘,心下也難免火起。

  還沒等項望山處置孫管事,徐曼青便徑直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朝內室走去。

  如今見基本不用審問,事情真相便已水落石出,又見徐曼青不加辯解便要轉身離去,項望山心下便跟被火燎了一樣火辣辣地生疼。

  怒聲將一干下人屏退,項望山扯住徐曼青的手臂痛心問道:「為夫的人品就如此讓你信不過?為何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跟為夫商量一句便自作主張?」

  徐曼青此刻真是莫名其妙,她向來不覺得項望山是會在銀錢之事上跟自己這般置氣的人,可如今怎麼就為了這幾十一百兩銀子的小跨院便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

  看徐曼青一臉不解,項望山更是被媳婦兒到了這種時候還故意裝傻充愣的樣子氣得吹鬍子瞪眼。

  只見他握著徐曼青的香肩,努力壓下了滿腔的怒火,這才一字一頓地道:「其實,為夫早已知道你在琉玉宮被皇后灌下絕子血燕一事。」

  徐曼青一聽,登時瞪大了眼睛,十分驚訝。

  她還以為只要自己不說,項望山就未必能知道其中細節。可若不是怕他衝動生事,她也不會刻意隱瞞此事。

  項望山又道:「其實這事,早在我從東魯回朝面聖之時便已被太后招至安華宮敲打了一番。」

  「太后為了替太子修容一事將你召進宮中,後又沒能在皇后手中保你無虞,害你落下了病根,便擔憂我會為了子嗣之事為難與你,遂將此事原委一一告知,並警告我不能因著此事便寵妾滅妻,擇人另娶。」

  「我聽了這事自然是心疼如絞,真恨不得把那些害你的人都千刀萬剮。可待再見你之時,你卻多番相勸叫我不要意氣用事,又一直隱瞞事情真相,不願告知。」

  「我見你不說,便也想給足你時間讓你好好消化,就算你真的因此不能生育,我們夫妻二人接受現實,另謀他法便是。」

  「我之前就曾許過你這輩子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再也不做他想。」

  「就算你這番被人害得不能生育,我也從未想過要休妻另娶或是抬妾室進門。」

  徐曼青一聽,方才的那些怒火登時也被這樣飽含情義的話給打消殆盡了,便也紅著眼眶哽咽地問道:「你當真不嫌棄我?你當真願意這輩子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兒?你當真願意為了我讓項家的香火從你這就斷了?」

  徐曼青這不問還好,這一堆問題丟出來,直弄得項望山越聽越氣。

  「我早已做好打算,以這一年為期。若你在我至西北赴任之時還未有孕,我便從項家宗族中尋一個剛出生的娃兒過繼到名下,一道帶去西北讓你養著。」

  「西北離咸安何止千里,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諒也沒人敢說這孩子不是你親生的。」

  「你就將孩子好生養著,你我名下也算是有了後,又何來斷了香火一說?」

  「誰知,誰知你倒好!二話不說就打了要逃家的主意,竟然要狠心拋下為夫……」

  項望山著實氣急,又沒法對自家媳婦下狠手,但心中確是淤堵得厲害,便揪了自家媳婦到自己的膝蓋上,想也沒想就掀起裙擺,幾個大巴掌便劈哩啪啦地落在徐曼青的粉臀之上。

  只見徐曼青那如白玉小丘一般的臀瓣沒過兩下,就引上了數個粉色的巴掌痕,疼得她哀叫不已直直求饒。

  「快說!快說你兩個月後要不要隨為夫赴西北上任?快說你要不要一輩子對為夫不離不棄、死心塌地、不做他想?」

  項望山橫眉豎目地蹬圓了雙眼,好不容易才脫離了魔掌的徐曼青趕緊攬著項望山的脖子坐起身來,整個人如鳥兒一般窩在了項望山的懷中。

  只看她十分哀怨地伸手揉了自己受疼的屁屁數下,眸子裡端的卻是神采飛揚,哪裡能看出半分「悔意」來。

  項望山剛想繼續念叨,就看徐曼青伸出玉臂摟著自己的脖子,衣袍因著方才動了「家法」而被拉扯鬆開,那裹在薄紗抹胸裡的一對玉桃似乎比之前的還要豐滿幾分。

  如今這軟玉溫香柔柔美美地倚在自己懷中,饒就是座火焰山如今也被這芭蕉扇給吹滅了。

  只聽徐曼青柔聲道:「夫君,恕妾身不爭氣,這兩個月後,我說不好還真不能隨你前去西北赴任了……」

  項望山一聽大為火光,又差點炸起毛來。

  「你這刁婦!」

  「這項家乃為夫說得算!你如今是去也得去,不去便綁著你去!」

  徐曼青看他在那大玩變臉,終於是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來。

  項望山被她這一笑弄得反倒是有些莫名其妙,心下卻已開始盤算著要如何差人看緊了這個如雪狐般狡猾的嬌妻,好讓她找不到縫隙逃竄出去才是。

  徐曼青見項望山若有所思,這才牽了他的手往自己的小腹上一放。

  「你呀,就會說我有事不跟你商量,難道你有事就會跟我商量了?」

  徐曼青用一雙黑曜石般的美麗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項望山看,臉上洋溢著說不出的幸福味道。

  「你也不用煞費苦心去尋娃兒過繼了。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九個月啊,你就能當爹爹了!」

  徐曼青此言一出,項望山即刻如同被五雷轟頂,瞬間呆若木雞。

  徐曼青也不以為然,便捂著嘴輕笑道:「我前日覺著腸胃有些不適,便叫了大夫過來診脈。誰知大夫說這腸胃是沒出什麼問題,反倒是意外診出了喜脈。」

  項望山先是被一陣狂喜沖昏了腦袋,可回過神來又覺得這極有可能是自家媳婦的緩兵之計,便還是沒有全然相信。

  「那你好端端地收拾箱籠作甚?」

  徐曼青無奈道:「那自然是要將那些束腹收腰的衣裙都給收起來,再將寬鬆舒適的衣物整理出來嘛!」

  項望山還是不信:「那你讓孫管事在外置辦私宅……」

  提到這個,徐曼青就忍不住氣樂了:「那是我給剛與夫家和離的薛家姐姐置辦的房宅,又想著你近來公務繁忙,這點小事就用不著知會你了,這才隨口吩咐了孫管事一句。」

  項望山這才如醍醐灌頂一般,小心翼翼地伸手覆在徐曼青依舊平坦如初的小腹上。

  「真、真有了?」

  「不騙我?」

  徐曼青白了他一眼,這才沒好氣地道:「那日我被灌下的絕子血燕,其實沒兩口,後來幸得周順容前來搭救,我當時便抓空摳了喉嚨,盡量吐了出來。」

  「在逃出生天之後,我也托了太醫開了方子悉心調養,還好沒真被禍害上……」

  其實在徐曼青心事重重地去蔣家找薛靈之時便已經有了身孕,只是按例還沒到小日子該來的時候,她也就沒大注意。等忙完了薛靈的事情時間又過了快半個月,這時候才開始有了點妊娠反應,找了大夫來看,這才發現是真有了。

  想起自己這段時間情緒起伏不定,特別容易多愁善感,想來也許就是因著有了身孕,體內激素紊亂的緣故,竟還真做出了騎驢找驢的傻事,說起來頗有些丟人。

  項望山一聽,即刻大喜過望,真恨不得將自家爭氣的媳婦兒抱在懷裡狠狠地轉上幾圈,可又想起她如今剛有身孕,正是危險的時候,得像玉人兒一樣小心翼翼地供養起來才對。

  徐曼青見項望山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笑面如花地掐了一把他的鼻子。

  「我原本想著等你休假回來再與你說道這事,也好讓你開心開心,誰知道你竟然聽風便是雨的就殺回來了。」

  「也不知道方才是誰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我架在膝蓋上一通狠打,如今也不曉得肚裡的娃兒有沒有被你咯傷……」

  誰知徐曼青話音未落,項望山就又是鐵青了臉色,拉開了門扉、壯了聲兒就朝外喊。

  「快來人,快去把大夫找來!」

  「還有,趕緊去把燕窩燉上!夫人平日愛吃什麼?全都給端上來!」

  原本被屏退到外堂的下人們還被項望山製造出來的恐怖氣氛,弄得是人人自危、愁雲慘淡,可誰知那夫妻倆才關進房門裡說了沒多大會兒的話,便見家主大人又氣急敗壞地叫嚷上了。

  急匆匆地請了大夫來,再三確證徐曼青確實是有了喜沒錯。

  方才那足以令人窒息的氣氛登時一掃而空,項寡婦也被請了出來,得知兒媳婦有孕的喜訊,老太太更是高興得落下淚來。

  項望山喜出望外,把自家媳婦當白玉菩薩一般來對待之餘,又上書請了道恩旨,只道是因著徐曼青有孕,他想要推遲赴任的時間,好陪伴身邊。

  原本為了婦人生產這種事請求推遲赴任,簡直就是大大不妥,但徐曼青身份特殊,之前皇帝老兒和太后都因著韓皇后下手陷害一事對徐曼青心有愧疚,如今聽得她有了身孕,也是喜不自禁,對項望山的陳請也無不允之理。

  於是這一推便推到了徐曼青誕下的娃兒辦了滿月酒,項家上下這才浩浩蕩蕩地往西北赴任去了。

#     #     #     #     #

  在項家至西北赴任一年後,皇帝德宗正式頒了廢后的詔書,另立世家之女為后,韓皇后至此被囚於琉玉宮,終身不出,那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也成了名符其實的冷宮。

  不過可惜德宗命裡子嗣單薄,另立的新后也遲遲沒有喜訊傳出。

  如今德宗自太子遇難後,膝下只有宸妃誕下的一子與周順容所出的小皇子,奈何宸妃之子資質平庸毫無帝王之才,而周順容所出的小皇子雖天資聰穎,但奈何生母身份過於卑微,也不適合繼承大統。

  猶豫之下,中宮之位因此而虛置多年,任憑朝臣磨破了嘴皮也沒有定論。

  在項望山赴任西北的第八年,大齊國泰民安、倉廩豐滿,德宗便生了拓展大齊疆土的雄心,竟決定御駕親征揮師北上,試圖吞並北漢諸了。

  誰料在親征途中,德宗身染惡疾一病不起,頗有大廈將傾之兆。

  德宗病重的密報傳至咸安,為了穩定軍心,正負監了重任的翼王只得再度前往前線接掌虎符披掛上陣。

  可誰知還未等翼王趕到,德宗已因惡疾凶猛駕鶴歸西,軍中眾將已雖盡力隱瞞德宗駕崩的消息,但奈何還是紙包不住火,軍心霎時動盪不安,北漢藉此機會聯合南漢大軍反撲,致大齊軍隊折損無數。

  常駐西北的項望山臨危受難,在收到翼王密令之後出兵增援北伐前線,卻見大齊軍心因德宗駕崩一事多番動蕩,而咸安朝堂中因儲君未定,得知此事的各方勢力已經開始蠢動不安,眼見一場禍了殃民的災禍便要降臨在大齊頭上。

  在局勢十分複雜不明之際,項望山等眾將毅然將龍袍覆於翼王身上,向眾萬將士慷慨陳言擁立皇弟翼王為新帝。

  翼王在東魯素有賢名,削藩回京之後除享親王之爵位外,兼了苦哈哈的工部尚書一職,專司農田水利築壩漕運諸事,不知為黎民百姓做了多少好事,頗得民眾愛戴。

  如今眾兵將見正值壯年的翼王黃袍加身,對這新立的皇帝無不臣服,便跪下山呼萬歲。

  翼王為情勢所迫,只得應了將士們的期許,指揮大軍再度揮師北上,一舉吞並了北漢南漢,將大齊的疆土向外擴張了一倍有餘,建立了赫赫功勳。

  因得了高太后的支持,朝臣中即便有人對翼王自立心有不滿,但卻也看到翼王此時手握數十萬精兵,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原本無所出的新后想要將周順容所出的皇子記到自己名下,好立為儲君繼承大統,卻被周順容嚴詞拒絕,加之又被高太后暗地阻撓,此事也只得作罷。

  紛繁混亂的局勢就此穩定,一切逐漸步入正軌。

  翌年,新帝登基,改了號為「順昌」,立趙顯恆為太子,由此開始了大齊歷史上有名的德順之治。

  而作為擁立功臣之一的項望山,也因此官至正一品太師,加封外姓王爵,一生榮華顯達自不用說。

  項太師在太子趙顯恆繼位之後又成了名副其實的三朝元老,與被先帝賜封為妝容聖手的一品誥命夫人徐氏一道,成了之後延綿百年而不衰的項姓世家,為世人所津津樂道的不世傳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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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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