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43
「足不點地。」
我跟阿義還揹著書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們幾個人剛剛吃完好吃到令人感動想哭的彰化肉圓,才走出小店,
師父就想訓練我們輕功。
阿義摸摸頭,甩著書包說:「足不點地?」
師父點點頭,說:「輕功的基礎訓練,就是足不點地。」
乙晶好奇地說:「要怎麼足不點地啊?」
師父說:「我在大佛的頭上,放了一塊寫上「成功」兩字的大石頭,
你們把那塊大石頭拿下來給我,我去淵仔的房間裡等你們,乙晶,妳就先
回家吧,他們要費好大的勁才能跟我會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過師父一定會躲在我們身後,我們一旦摔下
來的話,師父也會接著。」
阿義多半也是一樣的心思,拍著我肩膀說:「我們來比賽吧,看誰先
跟師父會合!」說完,阿義就要跟我在馬路上競跑,卻被師父一把拉住。
師父微笑道:「足不點地,就是腳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義跟我一愣,師父接著說:「你們只能踩在電線桿上,要是兩根電
線桿距離太遠,才可以落地片刻,到了八卦山,你們就踩在樹上,總之,
這是達到飛簷走壁的捷徑。」
我有點發火,說:「為什麼?」
阿義更是火大,說:「師父,現在人好多,你不是擺明了讓我們出糗?」
這時,連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說道:「師父,你不是說不可以向其他人顯示武功?現在卻要我
們在市區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師父點點頭,說:「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義異口同聲說道:「那深夜再練輕功吧!」
師父搖搖頭,說:「既然不可以顯示武功,那你們就跑快一點,別讓
人認出來就是了。」
我大吃一驚,說道:「什麼?!」
師父大聲說道:「快!師命難違!」
我跟阿義對望了一眼,極其不可理解師父的腦子裝了些什麼。
師父雙手托起我跟阿義,運力將我倆拋向電線桿上,我跟阿義的腳連
忙穩住,分別在兩根電線桿上作金雞獨立狀,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異的眼
神看著我們。
師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們快跑!」
當然要跑!太丟臉了!
我跟阿義瞄準下一根電線桿,縱身一跳,我卻跳得太遠失了準頭,摔
在底下的停在路邊的車子上,阿義則跳得太輕,只好抓住電線桿再翻上去,
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學號撕掉!快閃!」
我趕緊撕下學號放在口袋裡,用力往上一跳,翻上電線桿,繼續往下
個電線桿邁進。
我跟阿義,就這樣慌亂地在市區的電線桿上,像瑪麗兄弟一樣跳著。
你一定很難相信。
沒錯,我也感到極為困惑。
我為什麼要聽從師父無理的要求,在市區的條條柱柱上,滿臉發燙地
跳呀跳的?
我看著阿義,他努力地在電線桿上平衡的樣子,我怎麼能夠停下來?
在海底走路時心中的疑問,此時再度浮現------也許,我們師徒三
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也許師父所教的凌霄絕學,就像歐陽鋒逆練九陰真經那樣,會使人練
到神智不清。這種神智不清,就是所謂的熱血吧。
仰仗著在海底對抗海潮訓練出的驚人腿力,我跟阿義在電線桿間縱躍
並不很吃力,但要如何準確地跳在下一根電線桿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
遠,就是門大藝術了。特別是,台灣電線桿的間距,有著令人感嘆的複雜
性。
幸好,偶而不小心掉在路上時,幾個月鍛鍊下來的強健筋骨也抵受得
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著我們,這可不比死亡蕭索的海底。
路人質疑的眼光、張大的嘴巴,在某個層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
漩渦,要來得有壓迫感。
這種巨大的壓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抽乾了喉嚨裡的唾液。
「媽,他們在做什麼?」一個小女孩指著我跟阿義,旁邊的死大人則
結結巴巴地說:「他們-----在---在修電線桿----」
我口乾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離小女孩的問題。
阿義的內力雖然沒有我深厚,腿力卻也十分驚人,跟我幾乎是以並行
的速度逃離路人的迷惑。
跳著。
跳著。
跳著。
這就是現代功夫少年的青春年華!
「碰!」
阿義摔在馬路上,罵了聲三字經後又跳上電線桿。
我無暇給予阿義打氣的眼神,因為臉上的汗水已經使我睜不開眼,剛
剛還差一點被高壓電線絆倒。
終於,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我跟阿義終於趴倒在八卦山山腳下的樹頂。
我累得說不出話來,腳,也失去了知覺。
只剩下不停發抖的小腿。
「不怎麼好玩。」阿義喘著氣,坐在我身邊的大樹上,靠著樹幹。
「嗯。」我按摩著小腿,看著鬱鬱蔥蔥的樹海堆疊著。
樹與樹之間的距離,比起市區的電線桿間距,近了許多。甚至不算有
距離。
我想,若是一股作氣衝到八卦山大佛廣場那邊,應當不必再算計每一
次的跨步,只要發狠往上衝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著粗壯一點的樹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義看著我,我看著阿義。兩個人累得像剛剛跟獅子作戰後的狗。
「比賽吧。」阿義看著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氣。
兩人同時竄上樹海!踏著樹葉上的落日餘暉往上疾衝!
功夫44
以前,我總認為阿義是個上等的流氓料子。
現在,阿義卻為了要當個大俠,努力燃燒青春。
「真有你的!」我一邊瞥眼前方較大的樹幹,一邊大叫。
「當然!」阿義大叫,腳下不停。
「內力差了我一截!還跟我不相上下!」我粗著脖子大叫,像隻笨
拙的大鳥在樹上跳著。
「是你太爛了!」阿義大笑,歪歪斜斜地跳著。
夕陽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長。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長。
「我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大俠!」我雄心壯志地大叫。
「我要成為宇宙第一的大俠!」阿義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為......啊!.....啊!」阿義的聲音從興奮變成驚恐。
我以為阿義踩了個空,往旁一看,卻看見阿義嚇得大叫:「快逃!」
我一愣,卻見一大群蜜蜂從深厚的樹叢中湧出。
「他媽的!我剛剛踩到蜂窩!!」阿義面如土色,腳下的速度只有
更快!
「啊!」我沒空大叫,因為我突然看見「蜂擁而上」這句成語的最
佳應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倆捲來,我當機立斷大叫:「師父救命!」
師父來了麼?
沒有。
倒是蜜蜂撲天蓋地的氣勢更為驚人!
蜂群捲住阿義,逼阿義跳下樹。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聾的「嗡嗡」聲似乎就在我的耳邊,我一急,也
想跳下樹頂,卻聽見阿義大叫:「樹下有人!」於是,阿義滿頭包地又跳
上樹。
的確,將蜂群引到樹下只會傷及無辜,於是,我猛力踩斷樹枝,用
踢毽子的腳法將樹枝踢高,一把抓住掛滿樹葉的樹枝,大叫:「阿義看
著!」
我在樹幹上來回折衝,運起衰竭中的內力舞動手中的樹枝,使出我
自創的「乙晶劍法」撥亂蜂群。樹葉被我的內力所帶動,夾著勁風衝亂
蜂勢。
阿義立即俯身劈斷兩根樹枝,使出他奇特的「絕世好漢劍法」,在亂
竄間用大把樹葉攻擊蜂群。
兩個將來的江湖第一大俠,就在樹頂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劍法實戰,
淋漓盡致地將自創的劍法使將出來,與凶巴巴的蜂群浴血大戰。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在任何小說中都會被描述成「過得很慢」。
我必須做個澄清。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會感覺到時間這個函數的存在。
你不會的。
阿義跟我嘶吼著,卻被蜂群近乎原子彈爆炸的「嗡嗡翁」聲給淹沒。
雖謂人定勝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覷。
「幹!寡不敵眾!」阿義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之手!」我哀號著,揮別手中的樹枝,再
見了!
阿義疲倦已極,乾脆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樹葉的樹
枝。
我嘆著氣,看著哭泣的夕陽,哭泣。
我為什麼哭?
雖然我有一身高強武功,但我還是會哭。
被一群蜜蜂撕咬著,誰都會哭。
阿義閉上眼睛,任憑身上蓋滿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著眼淚。
夕陽無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詩!好詩!
好不容易,我看著蜜蜂在我倆身上戳戳刺刺,又看著蜜蜂心滿意足
地散場。
於是,我運起剛剛看著夕陽哭泣時,積聚下來的內力,將令人麻癢
欲死的蜂毒裹住,舉起雙手,用凌霄毀元手將毒質凌空擊出。
幸好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頭蜂,蜂毒不算厲害,我身上的紅腫結塊
一下子就消了大半,於是我跳到阿義身後,用內力幫助仍在跟蜂毒抗戰
的阿義。
「沒問題了。」阿義虛弱地說。
「你聽起來好累。」我說,雙掌依舊送出股股內力。
「你看那邊!」阿義指著左邊的樹群,我轉頭一看,阿義卻箭一般
衝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罵,跟在阿義身後拼命地追。
「大佛!」阿義興奮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著大叫,跟阿義一同來到大佛下。
師父那塊寫著「成功」的石頭,就放在巨大嚴肅的大佛頭頂心。
「要怎麼上去?」阿義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電線桿,摔下來會死的!
況且,大佛的身體沒有菱角,也幾近垂直,要借力躍上真的是很難
很難。
「師父既然把石頭放在上面,就表示我們一定有辦法拿到它。」我
說。
「師父有時候瘋瘋癲癲的。」阿義說。我簡直無法反駁。
「不管怎樣,趁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我們一定要上去!」我說,
看著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狀況的話,小命可是會丟掉
的。
「那就走吧!」阿義深深吸了一口氣,磨拳擦掌著。
「看誰搶到吧。不過你可別太勉強,小命要緊。」我說,心中揣揣。
「你也一樣。」阿義閉上眼祈禱著。雖然他根本什麼教都沒信過。
「上!」
「上!」
但,就當我們師兄弟兩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間,我倆卻無法動彈。
我跟阿義的「叮咚穴」,已被兩塊遠方飛來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
登時動彈不得。
「不必上了。你們在找這石頭嗎?」一個蒼老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沒有眼珠子。
只有一雙深邃空虛的黑眼窩。
「帶我,去找放石頭的人。」蒼老的人冷冷地說。
石頭,就這樣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義發抖著,紫陰色的詭譎天空吞噬了我們。
我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獅子上,好奇地看著我們。
依舊吃著烤魷魚、依舊一頭金髮藍眼、依舊燦爛的笑容。
金髮外國人的手裡,射出一只珍珠板飛機,劃過我跟阿義中間。
那只珍珠板飛機,依稀,在哪裡見過。
「走。」恐怖的無眼人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