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泥人 全是劇情
燈籠街是京城裡有名的古董一條街。這裡雖不似隆昌街那般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似的繁華,甚至有些冷清,卻是悶聲發大財,金銀如流水一般往來。古董行的人有句話,“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正是這個道理。
燈籠街的門臉都裝飾得沉穩大氣又寬敞,不像隆昌街那裡的店面,一個一個擠在一起。在燈籠街的正中,位置最佳的地方,是一個由兩間普通門臉並成的大鋪子。您看這鋪子,門窗都是特意換過的,與左右不同,暗紅色窗櫺上雕刻著細密華麗的花紋;新桐油漆過的門窗牆壁,尚在散發著一些未消盡的桐油甘辛氣味;由二樓之上,垂下來一串長橢圓大紅紗燈籠,燈籠上貼著隸體的黑色“寶”字;九成新的竹絲門簾,掛在將近六尺寬的大門前,門楹上一幅對聯:
三代鼎彝昭日月 一堂圖畫燦雲霞 門上方一塊長方匾額,匾上三個鎏金大字:寶和店。
這寶和店比一般店鋪都大,裝飾得又豪華,坐落於安靜低調的燈籠街,有一種鶴立雞群的違和感,與太監們身上散發的濃濃的暴發戶氣息,倒是十分登對。
田七坐在寶和店裡頭,劈裡啪啦地打著算盤,纖白如瓷的手指在墨色的算盤珠間翻飛,末了,她在賬本上記下一個數,接著把算盤晃了兩晃,算珠全部復歸原位。
一邊閉目養神的一個小太監聽到“啪啪”連續兩聲脆響,知道田七算完了,於是睜眼對田七涎著臉笑,“田掌櫃,您這幾天可不少賺吧?” 田七低頭笑而不答,只袖出一塊碎銀子向他拋去,“二寶,拿去吃酒吧。”
二寶接過來銀子,對著田七好一頓恭維。
田七是拍馬屁的祖宗,聽到別人拍她馬屁,她並不會飄飄然,只笑道,“你有功夫與我說這些,倒不如去收一兩件好東西,省多少力氣。”
“哎呦我的哥哥,我可不像您這麼慧眼英雄,才來幾天就當上掌櫃,上回收了個假貨,砸進去五十兩,沒被我師父罵死。”
寶和店裡的“掌櫃”是一種級別,經手的買賣夠多,賺回來的抽成夠高,就有資格做掌櫃。田七因前兩天恰好做成了一個“大件兒”,也就馬馬虎虎地成了個小掌櫃。
皇上雖趕走了她,卻對她還不錯,讓她隨意挑衙門。田七不是不能去那些油水衙門,比如內府供用庫,但是在那些地方揩油是要冒風險的,哪天主子人來瘋弄個大清查,吃進去的是錢,吐出來的可就是血了。
因此,她想來想去,倒不如來寶和店,憑本事賺錢。 現在二寶看到田七閒下來,又嘮嘮叨叨地和她套近乎,正在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畏畏縮縮地打量室內。二寶以為進了乞丐,不等他張口,便要哄他出去。 田七攔阻道,“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這位大哥,您是有東西要賣嗎?”
中年人見田七說話一團和氣,便也放鬆了些,從懷裡掏出一個乾淨的藍色布包,打開布包,取出一個東西遞給田七。
田七一看,是個小泥人,一個穿裙子的女人正坐在凳上彈琵琶。泥人線條古樸,色彩鮮豔,粗憨可愛。二寶也探過腦袋來看,反正也看不出什麼玄機,便說道,“哥,這個叫花子拿泥人糊弄咱們!”
田七用指甲在泥人底部刮了一下,又用放大鏡看了看,於是說道,“你這東西做工不夠好,不過是個古物,一般的樂俑不會只有一個,倘若能湊一套,興許能賣出去。”
那人忙點頭,“家裡還有十一個。”
“嗯,”田七點了下頭,“一套十二個的倒也難得,你打算賣多少錢,這一套?”
“五、五十兩?”
田七心下一盤算,若是遇到喜好此物之人,憑她三 寸不爛之舌,怕也能賣個三五百兩,於是點頭道,“好吧,我看你也是個缺錢的,便虧一些,就這個價錢吧。你什麼時候把全部東西送過來?”
“我急用錢,你能不能跟我回家取一趟?”
田七覺得應該不會有人敢找寶和店的人殺人劫財,因此便帶著銀票跟他回了家。漏風的房子空空如也,可謂家徒四壁,鋪著稻草和一床破舊褥子的炕上,躺著一個年邁的老婆婆。中年人管這位老婆婆喊娘。
田七才弄清楚,這小泥人是人家的傳家寶,他之所以想賣它,是為了給娘親治病。田七的鼻子有些發酸,抱著裝泥人的盒子對他說道,“你是個孝子,我也不好意思發這種財。這五十兩權給你做定金,待到東西賣出去,再把剩下的錢給你,我只抽十兩銀子的中費,要不然店裡頭也不好交代……你覺得如何?”
中年人千恩萬謝地送走了田七。 田七抱著泥人,穿過隆昌街時,看到孫蕃帶著一眾家丁從一個茶館裡出來。田七便低頭緊走,然而還是被孫蕃一眼看到。
這臭小子現已不是御前的紅人了,孫蕃心想,今天定要好好出一口氣。
田七看到孫蕃帶人向她走來,於是毫不猶豫地拔腿飛跑。孫蕃便在後面狂追,“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田七腳力不快,跑不過一群男人,她抱著盒子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好看到街角處一個熟人,鄭少封。
於是田七跑過去拉起鄭少封的手腕,“快走!”
拽上首輔之子,後面的人至少不敢拿東西丟她……
鄭少封反握住田七,把他重重一拉。田七突然被迫停下來,懷中盒子卻飛了出去,盒蓋掀開,裡面的小泥人一個個地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出來。
鄭少封放開田七,又去抓盒子,托著盒子在空中飛速晃了幾下,小泥人便乖乖地又都撞進盒子裡,另有一個被他直接握在手上。
好險好險,田七拍了拍胸口。好幾百兩銀子呢。
但是她高興得太早了。
鄭少封抄著小泥人,照著洶湧奔來的孫府家丁拋去,“咚”地一下正好砸到一個家丁的面門。
家丁應聲而倒,小泥人落在地上,摔成兩半。
“不要!”田七驚呼。
鄭少封以為田七在擔心他,於是朝田七笑了笑,“沒事兒!”說著,飛快地取出盒子中的其他泥人,七七八八地丟了出去。
田七:“……” 鄭少封動作太快,身形也快,還故意躲著田七。田七攔他不住,乾脆縱身撲向他。然而撲到一半兒卻被人從後面攔住,那人的胳膊橫在田七的腰前,輕輕一拉便把田七帶進懷裡,接著放開田七,安慰道,“田兄稍安勿躁,鄭兄武功了得,這幾個小卒還近不得他的身。”
田七這才注意到身邊的另一人,劍眉星目,英氣逼人,正是前番見過一面的唐天遠,唐若齡之子。她朝唐天遠拱了拱手,“唐兄,別來無恙。”
不等唐天遠回答,田七又要去阻止鄭少封,然後她就發現鄭少封已經把小泥人丟了個乾淨,此刻正把那沒了蓋的木盒子立在手上瀟灑地旋轉,一邊得意洋洋地看著不遠處碩果僅存的孫蕃,“還玩兒嗎?”
孫蕃用折扇怒指鄭少封,“鄭少封,不要多管閒事!”
鄭少封手中的木盒突然停止。孫蕃見他收起木盒,以為自己的威脅湊效,卻不料鄭少封突然彎腰拎起了身旁一個攤子上擺的大陶罐,高舉過頭頂對著他瞄準。
孫蕃撒腿便跑。
鄭少封放下陶罐,走到田七面前,“怎樣?”一副求誇獎求表揚的模樣。
田七面無表情。
鄭少封於是把手中那空盒子遞給田七,“吶,你的東西。”
田七:“……”
田七急得直揪頭髮。可是她又不能怪鄭少封,人家也是好意救她。忍了忍,田七終於接過盒子,“多謝。”
“客氣什麼。”鄭少封大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田七找到盒蓋撿起來蓋好,依然把盒子抱在懷裡,要和他們告辭。鄭少封卻不放他走,“我們去寧王府上做客,你去不去?”
田七心情悒鬱,想找地方散散心,心想不如就去王府玩兒一玩兒也好,於是便跟著兩人去了。她一開始還有些不解,鄭少封怎麼會和唐天遠廝混在一起,這兩人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不像是同一類人,就好像蟈蟈和毛驢,哈密瓜和白菜幫子,扯不到一塊去。
不過鄭少封一遇到田七就成了話嘮,很快跟田七說了緣由。原來他爹感動於他的用功讀書,拉下老臉來去央了唐若齡,讓唐家的兒子提點著自己這笨兒子。不求唐天遠能把鄭少封帶得有多“赤”,只要別讓這敗家子再黑下去,就算萬幸。
田七知道唐天遠未必情願和鄭少封結交,但是鄭首輔的面子總要給一給。想到這裡,田七同情地看了一眼唐天遠,發現他倒是淡定自若,聽著鄭少封的嘮叨,也並不表露絲毫厭煩之色。
得,又一個面癱
本帖最後由 邱小酒 於 2014-4-17 01: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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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小酒 樓主| 發表於 2014-4-17 01:41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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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 43樓
第42章 月夜 喝醉的人很多
紀徵的王府建得很大,但並不像皇宮那樣恢弘,而是很精緻。亭台樓閣,園林景緻,都有一種蘇州園林式的自然別緻。田七在寧王府逛了好一會兒,也沒逛完,到最後走得腳疼,紀徵便領著他們停在附近一處小樓前,傳人把晚宴安排在此。
日暮西斜,天光漸收,紀徵命人點了十數盞美人燈。美人燈做得惟妙惟肖,真人般大小,各個姿勢不一,裡頭點著巨燭,燈紗輕薄,因此比一般燈籠要亮上許多。
田七不禁嘖嘖感嘆,這個寧王,還真會享受。
幾人這一頓飯吃得很是盡興。紀徵命人端上來二十年的竹葉青酒,因為田七喝不慣,又上了果酒。果酒有兩種,一種是山梨釀的,一種是葡萄釀的,田七覺得兩種味道都不錯,喝一杯山梨,又喝一杯葡萄,雖兩種酒勁兒都不大,但是混起來時卻著實生猛,因此她漸漸地喝得有些頭暈了。
鄭少封很興奮,敲著桌子要唱歌。紀徵和唐天遠都沒攔他,田七根本沒聽到他唱什麼,但也跟著瞎哼哼,一時兩個醉鬼大著舌頭胡言亂語,另兩個清醒的還在慢悠悠地淺飲低酌。今夜月色很美,紀徵已經讓伺候的人都先下去,只餘下周圍的十幾盞美人燈,靜靜地看著他們歡飲。 鄭少封捏著一根筷子,兩眼發直,他突然說道,“我爹老罵我。”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爹從地底下爬出來罵我一罵。”
鄭少封又說,“我娘老數落我。
”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娘從地底下爬出來數落我。”
鄭少封:“我兄弟都比我強。”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兄弟從地底下爬出來……”
鄭少封打斷他,“怎麼你全家都住地底下呀……”
紀徵聽著這兩人的醉話,皺眉嘆了口氣。
唐天遠兀自自斟自飲,接著抬頭安慰田七道,“田兄放寬些心,故去的人最不能瞑目的,便是活著的人為他們而痛苦。人生無常,你我也早晚化為枯骨,何不趁活著好好享受這花前美酒,清風明月。
” 他的話音剛落,鄭少封突然敲著盤子唱起了十、八摸。
紀徵連忙把半隻鴨頭塞進他口中,這才消停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田七酡紅著臉,托腮望著天上那一輪銀盤似的皎月,忽說道,“月亮,此時此刻有幾人在仰頭看你,共此時?”
月亮不答。它高高地掛在天上,淡定地向世界灑下清輝。月光 如薄霧,如飛霜,如輕紗,如細細流淌的牛奶。田七伸手接了一把,彷彿將這柔光託於掌心一般。
她握起拳,輕嘆一聲,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皇宮裡的那個人。有一次他賞月時她恰好在場,當時還拍了他的馬屁,說月宮裡的嫦娥倘若見到英俊倜儻的皇上,定然也要起了凡心。
皇上當時怎麼回答她來著?對了,“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真是,當誰沒讀過那兩本酸書呀。田七搖頭失笑,突然又有些落寞。
皇上會不會想她呢?
應該不會吧,他那麼厭煩她。
倘若有人現在把這個問題拿來問紀衡,他的回答一定是斬釘截鐵的“不會”,當然,後果要提問者自負。
此時這位皇帝也在賞月。康妃在邀月宮佈置了一個賞月台,由紫檀木架子撐起一塊圓圓的月白色幕布,幕布後麵點著明亮的燭光,把幕布照得亮亮的如一輪巨大的月亮,幕布上繡著淺淺的桂樹的形狀,桂樹後面有若隱若現的月宮。
嫦娥就不用繡了,因為康妃自己完全可以勝任。
紀衡本就看康妃不順眼,這會兒來邀月宮完全是因為想看月亮了。他就從來沒這麼心無雜念坐懷不亂過。
當然,以後他會經常體會到這種境界,我們暫時按下不表。
且說現在,他坐在這幕布做的大月亮前,恍然有一種真的置身在月亮上的錯覺。
康妃穿一襲飄逸的白衣,梳個雙環髻,長長的披帛拖地,打扮成畫作裡經常出現的嫦娥的形象。
紀衡卻不給她面子,“離中秋還有兩個月,你怎麼就穿成這樣。”
康妃懷中抱著個小兔子,走到紀衡面前,盈盈一拜,“皇上恕罪。 ”
紀衡不理她,只逗著她懷中的小白兔,一下一下地戳著那小白兔的紅鼻頭,“小兔子?”
康妃有些訝異,皇上在和兔子說話?
“小兔子。”紀衡又叫了一聲,接著呵呵低笑起來。
康妃往桌上一掃,便了然,皇上喝了不少,想是醉了。
紀衡端起桌上一杯酒,一仰脖子又乾了。唇齒間被酒氣浸得有些麻木,醇香的酒液劃過喉嚨時,與白水似乎無異。幹掉之後,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對一旁宮女道,“倒酒!”
康妃親自執壺,勸道,“皇上,酒多傷身,您也要愛惜龍體。”雖如此說,還是給斟滿了。
紀衡忽然自言自語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他不停重複最後一句話,說著說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康妃擔憂地看向盛安懷。盛安懷也不知道怎麼辦。皇上的吩咐他能聽明白,但是皇上一念詩,他可就沒轍了。
“盛安懷。”紀衡突然叫他。
“奴才在。”
“把田七給朕找來。”
“皇上,夜深更重,宮門都落了鑰……”田七現在住十三所。
“把田七給朕找來。”紀衡又重複了一遍。
“皇上,請您早一點歇息,奴才明日定把田七找來。”
紀衡突然站起身,背著手大步向外走。盛安懷緊緊跟著,很擔心皇上發個酒瘋什麼的。
康妃帶著邀月宮眾人恭送紀衡,見皇上並不留宿,她難掩失望。
“田七在哪裡?”紀衡邊走邊問。
“回皇上,田七在十三所。”盛安懷答道。
“十三所哪裡?”
盛安懷愣了愣,皇上眼睛清 亮,也不像是喝醉了。他有點糊塗,嘴上答道,“十三所'水'字號房。”十三所的房子號是按千字文排的。 紀衡便不再問,繼續快步走著。盛安懷一看這方向不對,連忙提醒道,“皇上,您該回乾清宮了。”怎麼越走越偏僻,還挨著牆根走。 皇上沒有回答。盛安懷小心抬頭看時……哪裡還有皇上!
盛安懷嚇得四處張望,根本不見皇上一點身影,他哆哆嗦嗦地扯過身後一個太監問道,“皇上呢?!”
那太監向上指了指,“皇上在那兒……”
暗夜之中,紀衡立在一丈多高的城牆之上,背手而立,對月而歌,立刻要羽化登仙一般。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微風拂過他的衣帶,朱紅色的袍帶翻飛,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業火,在皎潔的月光下開出了妖豔的紅蓮。
“皇上……”盛安懷嚇得額頭直冒冷汗,皇上喝多了,要是一不小心失足掉下來,後果不堪設想。盛安懷怕驚到他,小聲哄道,“皇上,您請下來……”
紀衡果真下來了,但是下到了城牆的另一面。
盛安懷連忙召集周圍侍衛出宮去尋,又怕動靜鬧得太大大家都沒好果子吃,因此也不敢太過聲張,一時心力交瘁。
太監侍衛們趕到時,紀衡早已沒了踪影。眾人擔憂地四下搜尋起來。
盛安懷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了一下皇上上牆之前的言行,帶著幾個人直奔十三所。
十三所水字號房的太監快要嚇死了。
他們睡得好好的,突然聽到窗前一陣動靜,睜開眼睛時,卻看到房內多了一個人,紅色衣袍,背對著窗前月光,面目模糊,只能看出他臉色煞白(喝酒喝得),目光亮得不正常,如兩團小火炬,一瞬間讓人想到要發功的黃大仙兒。
“鬼啊!!!”兩個太監各自抱著被子縮成一團。
“鬼鬼鬼大人您您您行行好,冤有頭債有主,不不不要找我!”一個太監哆嗦著說道。
紀衡對這樣的稱呼渾不在意。他向室內一掃,三張木床,只有兩個人,另一張被改造成架子床的木床上空空如也。
“田七呢?”紀衡問道。
啊,原來是來找田七索命的。那太監鬆了口氣,也不結巴了,“田七今天沒回來。”
“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大概去外地收古董了吧。”寶和店裡有太監在幹這個。
紀衡聽罷,又翻窗出去。倆太監只感覺眼睛一眨,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更加堅信這是一隻鬼。
盛安懷到十三所撲了個空。水字號房的那倆太監已經擠在一張床上,看到盛安懷來,連說帶比劃地給他形容了一下方才那惡鬼的可怕。盛安懷安慰了他們兩句,便出來,又四下找了找,無果,他只得先回乾清宮。
值夜的宮女太監都說皇上沒回來,盛安懷有些狐疑,闖進紀衡的臥房看了看,果然看到皇上已經悄沒生息地爬回自己的龍床。
他走近一看,皇上已經睡著了。朱紅色的衣袍鋪在明黃色的床上,顏色奪目。皇上平躺著,一手垂在床外,手中握著一把發黃發舊的折扇。那折扇舊到什麼程度呢,像是從破爛堆裡撿出來的。
第43章 奇葩 朕不是奇葩,你才是奇葩,你和田七都是奇葩
寧王府這一場酒宴鬧到很晚。
到最 後,連唐天遠都喝得有些高,折了一根樹枝在月下舞劍。身影飄逸,霜白色衣袍就著月光翻飛,婉若謫仙。
遺憾的是觀眾只有紀徵一個人——另兩個都已醉得不省人事。除此之外,紀徵還兼任了伴奏和伴唱。他輕輕拍擊著桌面,朗誦的也是楚辭。 舞完了劍,唐天遠的酒勁出了些,也該回去了。
紀徵見夜已深,又有兩個醉的,乾脆便留他們三個夜宿,反正王府別的沒有,就是房子多。唐天遠也不推辭,由小廝引著先去了客房。 紀徵接著指揮人抬走了鄭少封,見小廝們又要來抬田七,他揮退了他們,自己彎腰把田七抱了起來。
懷中的人很輕,很軟,渾身散發著熱量。紀徵只覺這熱量順著兩人肢體相貼處傳到他身上,烘得他腹內酒氣直往腦子裡衝,本來清明的靈臺竟也因此有了些醉意。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抱著田七走向已經備好的臥房,腳步輕緩,慢慢悠悠,渾似散步一般。
然而再慢也有到盡頭時,他終於走進臥房,將田七放在床上。田七坐在床上想要向後倒,紀徵連忙一把將他撈進懷裡靠著。
“真是奇怪,我怎麼偏偏就為你動心了,”紀徵低笑,攬在田七肩頭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呢?”
田七不自覺地在他懷裡拱了拱。
紀徵又道,“你沒了父親、母親、兄弟,但是你還有我。我心疼你,想一直陪著你,護著你。田七,你可願一直陪著我?”
田七沒答話。她現在腦子裡混混沌沌,只覺耳邊嗡嗡作響,便不舒服地皺起眉來。
心上人就在懷中,紀徵不是沒想法。可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因此極力壓住心中慾念,雖如此,卻還是要討些甜頭,於是抬起田七的下巴,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田七並不知自己被輕薄了,她只咂了咂嘴。
紀徵低頭再次覆在田七的唇上,這次沒有那麼輕易離去,而是含著對方的嘴唇緩緩地舔吻磨蹭,如兩隻廝磨嬉戲的魚兒。田七嘴唇被堵得極其不舒服,皺著眉向後仰頭,紀徵卻一點一點追逐她,叼著她的唇瓣不放,直到她避無可避。
田七呼吸困難,只得張開了口。
紀徵立刻抓住機會,靈蛇入洞一般,探出舌頭在田七口內勾掃纏綿。
田七真不知自己怎麼了,嘴裡堵著東西吐不出來,好生難受,她蹙著眉,竭力用舌頭將那東西向外推拒。然而這一動作正好合了紀徵的意,他心房狂鼓,激動地吸吮著,彷彿要將田七的魂魄吸進胸腔。
兩人不一會兒均氣喘吁籲。一個是憋的,另一個也是憋的……
紀徵怕自己再久留便控制不住,他不希望趁人之危,只好放下田七,幫他除去鞋子,蓋好夏被。
次早田七醒來時,直覺口乾舌燥,頭也有點痛,還犯乾嘔。她坐起身,兩眼迷濛,回想了半天,只記到和鄭少封一起唱歌,再後來就不清楚了。她低頭看了看,衣服好好的,應該沒被發現問題。
不過醉酒真是太危險了,也不好受,以後再也不多喝了。田七正思索間,聽到外面有丫鬟來問她起床否,田七應了一聲,丫鬟們便進來伺候她起床洗漱,接著引著她來到飯廳吃早飯。
早飯很清淡,桌上只有紀徵一人,唐天遠已經早起告辭了,鄭少封還沒醒來。田七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紀徵的目光似乎比往日親暱了一些,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後腦勺。
用過晚飯,田七也要告辭,紀徵命人取來一個盒子,說道,“這是你拿著來的東西,莫要落下了。”
田七一見盒子,昨日的遭遇歷歷在前,禁不住一陣肉痛。
紀徵看田七神色有異,便問道,“怎麼了?這東西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田七隻好把昨日發生的事情跟紀徵說了,一邊說著,一邊掀開盒子拿出裡面備受摧殘的小泥人給他展示。
紀徵拿了一個泥人在手上掂了掂,看了看,又放下看另一個,等都看完之後,笑道,“我說實話你別不愛聽……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
“什麼意思?”
“這不是普通的泥人,這是前朝的宮廷樂俑,應有二百年上下了。倘遇到行家,別說三五百兩,便是三五千兩,也是願意掏錢買的。” 田七聽得心臟直上下晃悠,三五千兩的……小泥人?她摸著下巴,不太相信,“你是如何得知?”
“我不騙你,我親眼見過此物,就在皇宮之中。當時我還是個孩童,父皇拿這個東西給我玩兒過,後來他把這套樂俑賞給了誰,我就不知道了。”
這話對不上。這明明是人家的傳家寶,怎麼會曾經出現在皇宮?田七更加不信,指著泥人道,“你看這做工,線條太粗獷,不夠精緻,應不是宮廷之物。”
紀徵答道,“以形寫意,得意而忘形。書畫中都有此論,輪到做泥人,也該有這種境界。”
田七不知該如何反駁。按理說紀徵沒必要偏她,可如果是真的,這麼一套小泥人至少三千兩銀子……讓她怎麼賠嘛…… 田七一想到自己把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都賠進去的淒慘情景,更加肉疼,皺眉看著小泥人不語。
紀徵知道錢是田七的命根子,便說道,“不如這樣,這泥人與我有緣,你把它賣給我吧,看著它我也能睹物思人。價錢你開。”
田七搖頭,“這不行。”
“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我也不能坑自己人。”
左思右想,田七決定先找賣泥人那個中年人問清楚。萬一這一套不是紀徵看到的那一套,而是一套仿品呢。她怕對方不說實話,便故意嚇唬他,“方俊,你說你的泥人是傳家寶,可我聽說這本是宮廷之物,前幾年失竊,這個你怎麼解釋?”那中年人叫方俊。
“這不是我偷的。”方俊答道。
“那你這套泥人傳了幾代了?”
“從我這一代開始。”
“……”
田七還當他是個老實人,卻不料竟被他耍了,於是氣道,“那你的傳、家、寶,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
“我不知道。”
“……你這是連撒謊都懶得撒了?”
“不是。”方俊說著,低頭不語。
兩人本在外間說話,然而方俊家的房子是四面透風的,室內躺的那位婆婆已聽到兩人談話,便對田七喊道,“他壞過腦子!”
原來如此。田七突然又覺得這方俊挺可憐,於是便把實話說了。做生意雖利字當頭,卻是要以信義為先。她不打算坑人,更不打算坑窮人。
方俊得知田七一開始估價是五百兩,因此便執意只肯要五百兩。
倒是個實誠的人。田七想著,又想了個折中的辦法,“這樣,我先給你兩千兩,你既然說是用錢治病,我請個醫術高明的朋友來給尊母治一治。旁人治不了的疑難雜症,他興許有辦法。”
方俊答道,“錢先不用給。你若果真治好我娘的病,那套泥人的錢我分文不取。”
還真是個孝子。田七於是又問候了一下方母的病情。
怎麼得的病?多長時間了?治得如何?
方俊又低頭不答。裡面再次傳來方母的聲音。
“我是被他氣得!”
“七年了!”
“都是庸醫!”
田七不禁感嘆,老太太臥病七年,還能如此中氣十足,實在難得。
達成一致,田七也不久留,很快告辭。方俊把她送到門口,田七剛走出去,卻沒料到路中間竟有一塊石頭,把她絆住,眼看著就要跌個狗啃泥,卻又突然被人抓著胳膊一扯,她便又站穩了身體。田七扭頭,看到方俊已經在她身旁,一腳把石頭踢到路邊。
真是奇了怪了,兩人相距至少五六步,這人是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過來的?
“你會武功?”田七問道。
“我不會。”他說著,轉身走回那間破敗的庭院。
田七滿腹狐疑,知道對方不願多說,她也就不再追問。
小泥人因缺殘了好多,再也賣不出好價錢,田七乾脆把泥人給瞭如意。如意挺喜歡。因這泥人比一般的略大,如意要兩手捧著才能拿穩,他於是捧著一個最漂亮的泥人去了乾清宮,找他父皇顯擺。
乾清宮裡,紀衡剛剛把盛安懷罵了一頓。他昨晚喝多了,本來就頭疼,心情不好,結果這奴才還湊上來問要不要把田七找過來……找他來幹嘛!
紀衡現在很不想听到田七這個名字,然而好不容易淡忘一點,卻偏偏有人上前來給他破功。剛轟走一個盛安懷,又來一個如意。這倒霉孩子手裡捧著個泥俑,笑得那個甜啊,“父皇,田七給我的,好看嗎?”
紀衡很不給兒子麵子,看也不看答道,“難看死了。”
如意低頭看著手中可愛的泥人,哪裡難看了?田七說得對,父皇……父皇……如意回想了一番田七的話,說道,“父皇的品位很奇瓜。
”
“……”紀衡懷疑自己酒勁兒還沒過去,怎麼連親兒子的話都聽不懂了,“朕怎麼了?”
如意把方才那話又精簡了一番,“你很奇瓜。”
紀衡終於明白過來,“那是奇葩!”
“哦。”如意認真點頭,又有點不好意思,他總是搞混。
看著老神在在的兒子,紀衡的頭更加疼了,“朕不是奇葩,你才是奇葩,你和田七都是奇葩!還有,以後不要在朕面前提到田七的名字!要不然朕砍了他的腦袋!”
父皇突然暴怒,如意有點招架不住,抱著小泥人瞪大眼睛看著他。
紀衡發完火,有點愧疚,做什麼對兒子發那麼大脾氣。他於是和藹地把如意抱起來,拿過他手中的泥俑來看,正準備誇讚一番,卻覺得這泥俑分外眼熟。
一瞬間好的和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紀衡心內感慨萬千,把泥人放在桌上,對如意說道,“以後莫要玩兒這個了,朕給你更好的。” “哦。 ”如意乖乖點了點頭,雖略有些不服,卻也不敢再說父皇奇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