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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青蓮記事》作者:葡萄(全書完)

[武俠仙俠] 《青蓮記事》作者:葡萄(全書完)



書名:青蓮記事
作者:葡萄
 
作品簡介:
在一次飛機失事後轉生到古代大貪官兼大變態張青蓮身體上。一睜眼便發現了睡在身邊的絕世美男姚錦梓,正當他(她)垂涎錦梓英俊的外表時,卻發現自己變成了同樣俊美的男人不說,更是那個被自己鎖住武功並發誓要殺了自己的錦梓的第一號天敵……現在的張青蓮處境四面楚歌,不但不能暴露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張青蓮,也不能像原來那個變態一樣禍國殃民。面對單純可愛的小皇帝,青蓮決心誓死幫助他保衛這個鏡像中的國家;面對變態包纭的糾纏,青蓮飽受殘酷的折磨卻始終沒有氣餒;面對老謀深算的王爺,青蓮巧妙地一舉毀滅了他們叛亂的計劃;而對那個自己深愛的錦梓,青蓮卻陷入了一片迷惘……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5-17 22: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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孌童

回到古代的人很多,回到古代的方式有很多種,所去的時間地點人物也大大不同。有連身體去的,有靈魂單獨去的;有一個人去的,有兩個人去的;有去拯救世界的,有去征服世界的,當然,也有去征服美男美女的。

無論如何,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你的空降地點和你扮演的角色。如果你一過去就是皇帝,那麼即使你在現實社會裡是個賣盜版光碟的,要完成征服世界或美女的任務難度都不大,至少第二項不難。如果你不幸降落在一個菜農家,作者又比較崇尚實際,那麼你就算在這兒是核武器專家,在那裡也很難存活。

相比而言,回到古代女人一般更不討好,因為面臨整個社會強勢的性別歧視,一般只能跟了第一眼見到的那個男人,寫一篇穿越時光的言情文文。

所以,當我醒過來看了兩眼之後,我心滿意足,十分愉快,長長吁了口氣,重新美滋滋地閉上眼睛,享受憧憬日後美好生活的快樂。

那自然是因為:第一眼,我看見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鑲金嵌玉的紅木雕粱床頂,質地良好的白綾底湘繡被,空氣中薰的白蘭香,寬大柔軟異常的床,再再說明我新身份優越的社會經濟地位。

Lucky!第一憂慮解除,我不必為生存擔憂了!(物質主義者就是物質主義者。)

於是,我徐徐側過頸子,看了我來到古代的第二眼,這一看不打緊,我險些停住了呼吸,心臟也有罷工趨勢,一口氣順不過來,忍不住要感動得仰天痛哭流涕:老天啊,你對我真是太厚愛了!我何德何能啊!

原來,我的枕邊有另一個人酣睡,一張臉近在咫尺,那是怎樣一張臉啊,在白綾下顯得微黑的橄欖色皮膚,正是我最喜歡的拉丁帥哥那種健康膚色,俊秀絕美到讓女人想一頭撞死的五官,深邃完美無瑕的輪廓,把木村拓哉柏原崇朧澤秀明加起來也沒有他十分之一的美麗!就是在漫畫和夢裡也沒有這樣的帥哥!如果說有缺點,就是閉著眼長長的睫毛隨呼吸微顫,顯得稚氣了點……咦,不對,這面目輪廓也有幾分俊秀少年的青澀稚氣,這這這,這分明是不超過十七八的美少年!

老牛吃嫩草?太不道德了吧,雖然姐弟戀確實很流行……我邊在心裡流口水邊天人交戰。

是了,古人結婚早,我的良人在現代是未成年,這裡可正常得很,咦,我豈非也可以從十四五的荳蔻年華重新活起?

老天啊,我又有痛哭流涕的慾望,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難道我是你留在人間的私生女嗎?

我心念一動,想起床看看我新的肉身是何等小美女(為什麼直接讓人想起了借用人類身體寄生的妖怪?),不料我親親美少年老公警醒得很,我剛有動靜,他就睜開了眼。

在毫無預警時,我的眼神與他相撞,在那一剎那,時間凝滯了,我什麼都聽不到,只聽見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手不由自主緊握,沁出汗來。這,這莫非就是傳說中宿命的邂逅,就是我在現代時二十六年的生命裡也不曾嘗試過的……一見鍾情?

嗚嗚嗚,感動。

不過,為什麼小帥哥的眼神如此平靜,甚至在平靜下還有一絲警覺冷滯,實在不大像做人家老公道早安吻的感覺?

他先我一步,在稀稀索索,叮叮噹噹的聲音伴奏下,徐徐坐起半個身子,被子緩緩滑下,他斜眼看我,嫵媚得很。

啊,會長針眼!我卻捨不得不看那精瘦結實的肌肉,年輕美麗的雄性肉體……性感的肩還有一點略顯單薄,可是幾年內就會很有男子氣概……我的夢幻美少年啊!

咦,不對,這叮叮噹噹的聲音……我睜大眼,這銀色細鏈子是什麼?還有他脖子上的項圈,莫非我們夫妻平時的閨房之樂竟是sm?這個,我如果是施的一方還好,反之我可怕痛,那就算小帥哥再美個十倍,我也只好忍痛割愛……

「相……」公,這是什麼?

剛發出一個字,我的帥哥良人也同時開口。

「大人,您醒了?」

清脆動聽和磁性低回結合的美妙聲音啊!咦,阿勒?大人?

莫非我竟是武則天之流人物,這小男孩是我男寵?(你進入角色倒快,這就成小男孩了?)

「大人,」銀鏈子鎖著的俊美男寵傾身向我,聲音帶了慾望的沙啞,一手揭開了我的被子,讓我的裸體暴露在空氣裡。

不,不要吧?一大早就是H戲?我的老骨頭會吃不消啊,還是先培養一下感情……

可是,美麗的少年不容分說,已經傾身朝我壓過來,低頭親吻我平坦的胸部。

平坦的?

我的引以為傲的75D的胸呢?

我的餘光掃到自己胸膛,沒錯,雖然潔白如玉,但平坦得比一馬平川還過分,別說胸了,連胸肌都沒有。

這……傻子都知道,只要是女人,再怎麼平,再怎麼發育不良,也不可能這個樣子。

該死的賊老天,我就說他不會這麼對我有好意,我居然成了個男人,還是個gay,而且一出場就是BL床戲,是為了吸引點擊率嗎?

我在現代時並不是慾望強烈的女人,因為還沒有遇到喜歡得要固定下來的男友,回國後有一兩個長期性夥伴,需要就打電話讓其中之一來,一般一兩個星期一次,想不起來時經常幾個月也沒有,並不牽扯感情。我從來不搞一夜情,也不留男人過夜,更不會去別人家過夜,性行為也比較保守,據說可能還是心理上不喜歡對方的緣故。

如今這種頭腦昏昏沉沉,小腹又熱又沉是什麼?忍不住要喘息是什麼?為什麼我竟然弓起身子想去抓人家美少年的頭髮?

難道果然在生理上雄性生物有更強更直接的性刺激嗎?那麼,日後我倒是可以瞭解為什麼大半都是男人流著口水要把女人往床上騙,傳說中到手前與到手後態度迥然不同的都是男人了。

不過,冷靜自制一向是我的特長,所以我去抓美少年頭髮的雙手在千鈞一髮之際改成抵住他的肩膀,在因為堅韌柔滑的觸感心猿意馬遲疑了一秒鐘後,狠狠心,把美少年從我身上用力推開。

他抬起臉望向我,我喘著氣看著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但是看著他的臉,我卻吃了一驚:他面色眼神都很平靜,看不出什麼情慾波動,根本不像是剛剛在做什麼淫靡之事。

我被他清冷冷的眼神一看,竟忍不住想往後退。

他幾乎有點怨毒地看了我一眼,突然離開我的身子,在我迷惑不解的目光下,他在我身邊跪著趴下,屁股微微翹起,然後就不動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我的夢幻美少年擺出這樣屈辱的姿態,他,他的意思是讓我上他嗎?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多出來的那個東西,雖說不算大,看來確實對美少年的邀請是有興趣得很。

可是,我對於自己新增加的硬件功能還不大適應,讓我拿著這個捅到別人身體裡,也實在太難為我了。

美少年一動不動地趴著等我,我看著他姣好的身體,形狀完美的腰臀,不由心裡為他難過起來,他擺出這樣禽獸一樣的姿勢,心中會不會羞辱萬分?

似乎是因為這樣些微的不忍,我突然很想安慰他,顫抖的伸出手觸摸了一下他的尾骨處,他抖了一下,很像下意識要避開,卻又勉強忍住。

我的指尖輕輕在他脊骨移動,他也顫抖起來,從我的角度,可以看見他的某個部位在膨脹中。

我的手指本來是有著溫柔安慰憐惜的意思,但是卻起到了挑逗的作用,我知道他有點動情了,看著他狹窄的臀部,我頭皮發麻……

可是……讓我把原本不屬於我的奇怪的生殖器官插到一個男人的排泄器官裡這樣變態的事打死我也做不出來!

又不是單孔生物,為什麼要共用生殖孔和排泄孔?

於是我跳到一邊,聲音有點尖得刺耳,「不,你快起來,我,嗯,今天我不想要……」

他卻倏的抬起頭來,瞪著我的美豔妖瞳流露出極度絕望和憤恨,我嚇了一跳,剛想後退,他朝我撲過來,壓在床上,胡亂又親又摸,聲音急促,勉強壓抑著憤恨絕望,用平平的聲音叫著:「大人,你不想要我了嗎?你不是說最喜歡錦梓,永遠也不會膩嗎?」
仇比海深

我被他的神情態度嚇懵了,一時只知道掙扎,在這過程中,我不小心扯了床內側一根繩子,外面頓時跑進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兩個容貌古怪,目光邪淫的男人來。這兩人口中叫著大人,神色恭敬,其中又矮又瘦,肚子卻很大的那個手裡還抓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見到我跟美少年赤裸裸在床上糾纏,居然面不改色,看來是司空見慣。

我正疑惑,床上的美少年已是嘶聲痛叫了一聲「小楓」,聲音之悲慟哀切讓我心頭肉跳,脊背發寒。

那小孩長得很漂亮,細皮嫩肉,有幾分像床上的美少年。他不住蹬踢掙扎,口中大叫著「哥哥,哥哥」。

美少年倏的轉過頭,眼中惡狠狠的神氣叫我想起籠中猛獸,他咬牙切齒地說:「張青蓮,你果真不肯放過我弟弟?」

我又懵了:「放過,你弟弟?」

我不過是不理解而無意義的重複,聽到他耳中就成了否定意義的反問,他大叫一聲:「我和你拼了!」就朝我撲了過來。

我呆呆看著放大的銀色鎖鏈,才醒悟過來,躲閃著尖叫:「救命!」

我那兩個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手下本來全無意要救援,見我居然叫救命,不由呆了一下,那個胖子才撲過來,三兩下制住拚命的美少年,一邊嘿嘿笑道:「姚家小子,別做無畏掙紮了,你以為你還是當年的『錦貂』姚錦梓嗎?我家大人看得上你們兄弟是你們的福氣,要不然你們只好和你們家姚老頭一起去見閻王了!」

美少年聽了這話,用一種睚眥欲裂,怨毒之極的目光瞪住我,那個小孩也哭喊著「哥哥,殺了他給爹爹報仇。」

我被這詭異的場面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見那個美少年不但手腳脖子被鎖住,還有兩根細細的鏈子從項圈上下來,穿過了他的琵琶骨。

這該多痛呀,我心都抖了一下,別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美少年突然一字一句地說:「張青蓮,我求你,我求你放過我弟弟,他還是個孩子,只要你放過他,不管你叫我做什麼我都會做的。」

聲音微顫,沉痛,但是很堅定,很認真。

我進的這個身體原先到底是個什麼人啊?欺男霸女,魚肉百姓。看來是個壞透了的傢伙。

我苦笑了一下,低聲說:「我能對一個孩子做什麼,你放心吧。」

一時屋裡的四個人都愣住了,但是我從他們投給我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兩個字:不信。那個叫姚錦梓的美少年看著我,有點緊張地說:「張青蓮,你到底玩什麼把戲?」

我哭笑不得:「你叫我放過他,我答應你了,你還想怎樣?」

美少年繼續用他的勾魂鳳眼對我發射警惕懷疑的目光,我簡直有想哭的衝動,老天爺,我招你了嗎,人家回到古代都是金銀滿箱,美女滿屋,功成名就,你一下把我放到這麼複雜的狀況,至少讓我先倒倒時差吧!

一怒之下,我對胖子和瘦子冷冷下令:「把他們倆都帶出去!」

那兄弟倆眼中射出不敢置信的喜悅光芒,看到兩個美少年因為遠離我而如此高興,這種打擊……唉,不提也罷。

瘦子說:「大人,要關進水牢嗎?」

什麼,我看了一眼美少年細緻的皮膚,這種皮膚被水一泡還成樣兒嗎?再說我也不能虐待兒童啊。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送到他們平時住的地方,好酒好飯伺候著!」

美少年聽了這話,鼻子裡哼了一聲,大抵是富貴不能淫,革命志士不會輕易被你收買的意思,我也懶得理他。

胖子和瘦子恭聲應是,抓起我的美少年和亂叫的死小孩就往外退出去。剛打了簾子,我心中一動,說:「慢著。」

兩人停了步,聽我吩咐,美少年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又是厭倦又是不屑,大概想說我早猜到你不會這麼好心。

我上下掃視著他,徐徐開口說:「給他把鎖鐐去了。」

此言一出,我那兩個手下大驚失色,胖子說:「大人,萬萬不可啊!」

我冷冷掃他一眼,說:「為什麼?」

胖子說:「這二人的父親原是御史姚乾進,邀世濟名,素有姚青天之稱,一向與大人,這個,政見不大合,兩年前因為窩藏逆賊包存鑫被先帝問斬,家產籍沒,府上男女被先帝發給大人為奴,這些人卻甚是好笑,一口咬定,這個姚乾進是為大人所害。姚家這兩個小子也唸唸不忘要不利大人,大人仁慈為懷,為姚家保住一點香火,不與他們計較,千辛萬苦尋來這專門能困住武林高手的『縛神千蛛鎖』,把這姚錦梓困住,使他不致犯下大錯。這姚錦梓從小就被稱作武學天才,十一歲御前獻藝,名動京華,先帝欽賜『錦貂』之號,武藝實在非同小可,若是讓他恢復了,大人雖也武功,這個,嗯,高強,卻要謹防他暗算。」

美少年還沒說什麼,那個小男孩卻大聲叫罵起來:「呸,害死我爹的奸賊,我哥哥武藝無雙,豈是你們這些宵小可比,若是恢復了,一個指頭摁也把你摁死了。」

胖子和瘦子大聲呵斥他,小男孩哭鬧不已,我卻在紛雜中心裡百味交織,聽這胖子道來,我豈止不是好人而已。

人家是姚青天,我作為對頭,自然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臣,這家破人亡,也一定是被我陰的,這還不算,還把人家好好的貴公子弄來做孌童,忌諱人家武功,又穿了人家的琵琶骨,好便於玩弄,如今連人家還是小孩的弟弟都打算玩弄,這種事情都幹得出來,簡直不是頭頂生瘡,腳下流膿可以形容。

我自己都先背寒了。

我抬眼看那個倔強少年,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原先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公子,武功高強,容貌俊美,何等少年得意,一夕之間,父亡家毀,自己和弟弟成了仇人的家奴,還被廢了武功,被仇人凌辱,為了保住弟弟,委屈自己曲意承歡,這是何等委屈啊。

我不由自主走到他面前,低頭直視他的眼睛,他毫不退縮,漠然望著我,我嫣然一笑,柔聲說:「我去了你的鎖鐐,你會不會殺我?」

他冷冷望著我,似乎在考慮怎麼回答,要不要騙我,終於點點頭:「會。」

我真是沒有面子,不過也是,我真傻,居然忘了自己現在根本不是什麼性感魅力美女,而是人家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大仇人,我還指望人家說什麼?

無趣地讓人把他們帶走,心裡想,帥哥,雖然對不住你,不過我也不能就伸脖子讓你斬呀,畢竟都不是我幹的,我可是無辜的呀。

這時,丫環送來沐浴用品,幫我梳洗一番,我終於見到一面銅鏡,可以看看現在的模樣了,可惜沒有穿衣鏡,看不得全貌。

鏡子裡映出人影時,我自己也呆了一呆,鏡中是一張十分柔媚的面孔,比起方才的美少年還要美麗,畢竟那個美少年只是少年的青澀脆弱,並不缺男兒氣,這鏡中人卻十分女氣,要不是已經看到過「證明」,我指定以為是個美貌女子。大約二十七八歲了,眼下和嘴角都有點鬆弛,那是縱慾過度的痕跡。

以方才那些人站在一起看,我的身高大約也就一米七,骨骼纖細,所謂弱不勝衣大概就是指這種男人吧?想不到剛才那胖子說我還會武藝,我自己是沒看出來。

真不知這種天生就是做小受的料,為什麼偏偏要做攻?

胡思亂想時,另一個丫環進來說:「車馬已經備好,請大人不要誤了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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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

出了屋門,才知道「我」的府第有多麼大,多麼華麗,我是不願再費神形容,再說,這些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沒什麼意思。

天還沒亮,兩個容色俏麗的小丫環在我前頭挑著宮燈,我換上的是一襲紫蟒官袍,品軼應該不低,但是,這個歷史上曾有叫張青蓮的大奸臣嗎?有姓姚的清官嗎?這到底是哪朝哪代?

我卻沒法跟人打聽,「我」不過是尋常睡了一覺,又不是受傷後醒來,不能用別人通常慣用的失憶藉口,有人聽說過睡一覺醒來就失憶的嗎?再說,這姓張的大奸臣肯定是仇敵滿天下,我失憶的事一旦傳出去,在朝在野不知多少人瞅著空子把我拆吃入腹呢!

想來這姓張的也定是惡貫滿盈,不然不至於睡睡覺連肉身都被老天重新分配給我了!

出了高第重檐,精雕重彩的府門,停著一輛十分華麗,用著藍狐皮擋風簾的描金小馬車,車前是四匹一模一樣的神駿黑馬,仔細一看,皆是四蹄雪白,我不由吃了一驚,這張青蓮竟如此誇富,拿四匹烏雲蓋雪來拉車,就是貴為一國之主,也未必有這樣的排場!

這是一個青衣美貌丫環走上前,伏在積了雪的地上,等待我踩著她的背上車。

我一怔,隨即大怒,這張青蓮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踩下人的背上馬上轎固然極端踐踏別人的尊嚴,不過歷史上倒不罕見,罕見的是硬要踩著一個嬌弱女子,真正是惡劣之極的變態!

我知道我在現代常被人說成女權主義的思想又不甘寂寞了。

「你起來吧。」我對車前趴著的女人淡淡說。

不料那丫鬟竟面色大變,起來撲到我面前連連磕頭,身子在風裡抖得像片落葉,哭都不敢大聲哭,只啜泣著連連哀求:「奴婢錯了,求大人饒了奴婢。」

可憐她連自己錯在哪裡都不知道!

我心底喟嘆一聲,一種無力感油然而起。

突然,一個穿著松香色掐牙裌襖,藏青撒細花棉裙,梳著光滑的雙棋髻,插了一支珍珠鳳釵的女人排眾而出,到我面前深深一福,說:「回大人,今兒起晚了,是紅鳳自作主張將轎子換作了馬車,請大人責罰紅鳳,不關清兒的事。」

我看看面前的女子,不禁有些猜疑她的身份,看她容貌端麗,已經二十六七歲,卻又不像嫁過人,身上的衣著質地甚佳,絕非普通奴才,但若說她是家眷,又太樸素了些。她說話雖恭敬,卻並不誠惶誠恐,反倒有點不卑不亢……

算了,左右大概是個府裡管事的女管家。

我和顏悅色地說:「我並沒責怪她什麼,從此以後,我不要人在車前作墩子。」

哪知那地上叫清兒的丫鬟聽了這話倒抽一口涼氣,竟哭出聲來,只哀哀叫著「老爺饒命」。周圍的人頭低得更低,肩膀更加瑟縮。

我覺得氣氛不大對,那叫做紅鳳的女人微微嘆了口氣,說:「清兒這丫頭雖不伶俐,卻也老實恭敬,不知哪裡犯了大人……罷了,大人請快上車,要誤了早朝了。」

我想這可是輕則罰俸,重則殺頭的罪,不敢怠慢,便一步跳上了車去,車子駛遠,還猶能聽到清兒丫頭的幽幽啜泣。

我的府第離皇宮並不遠,出了兩條街便到了,士大夫們上早朝的車馬轎也多了起來,皇宮的五扇巨大銅釘鎦金門已是在望了。

得以瞻仰勝景,我心裡也頗有幾分激動。

突然,我發現士大夫們已經分流,在東西兩個最側的小門前下馬下轎,可我的馬車卻直往最中間的大門駛去,我驚出一身冷汗,我再不懂歷史也猜得出這是天子進出專用的,這該死的車伕是想我被誅九族嗎?

「停車!」我不顧風度地厲聲大叫,捶打車廂。

馬車急急停下。

「狗奴才!」我真急了,衝著掀簾聽從吩咐的車伕罵道:「瞎了你的狗眼嗎?你走那兒做什麼!」

車伕一臉愕然,倒是旁邊十來歲的跟車小廝說:「爺不是打從四年前封了左騎都將軍,與先帝共乘一車,先帝准中門行走,禁內騎馬,帶刀覲見,入殿不拜之後一直都走這兒嗎?」

這……我頭上滴下一滴冷汗,這傢伙還真是受寵,大概是先帝的男寵吧?才敢這麼恃寵生驕,魚肉百姓。可如今這「帝」都已經是先帝了,他還這麼著,不看看史書上不知多少重臣寵臣犯了這種大忌,到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張青蓮到底是得意忘形嫌命長呢,還是早有反心?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今天開始都有我來替他一一改正。

我舉目一看,東邊小門處大都是綠呢轎,西邊則大都是高頭大馬,便知道一定東邊是文官,西邊是武官,我既是左騎都將軍,自然也走西邊。便對轎伕正色說:「從今日起,你都把車趕到西邊那門那兒停下。」

車伕連聲應是,倒是小廝又奇道:「大人是先帝臨終交託的顧命大臣,龍圖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就是走偏門,也該走文官進出的東便門,為什麼要走西邊?」

我身子一僵,轉身留意看了小廝一眼,只覺著孩子也眉清目秀,一臉聰明樣兒,不覺說:「說的是,走東邊。你叫什麼名兒?」

小廝詫異的看著我,突然嘴一癟,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大人連小綠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還是大人您親自取的呢!」

「噢,」我說,「小綠,你今年幾歲了?」

小綠興奮起來,說:「大人,小綠今年十三了,也可以侍奉大人了呢,鋤煙哥他們都說小綠生得好!」

我頭皮發麻,這是什麼話?我說:「小綠,為什麼你想服侍我?」

小男孩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因為大人生得好看,小綠喜歡大人!」

不行,這什麼世道,我要從小糾正這些被張青蓮腐蝕過的幼小心靈,我露出和顏悅色的微笑:「小綠,天底下有男人還有女人,男人應該喜歡好看的女人,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所以小綠不可以服侍我。」

「那為什麼那些哥哥們可以?」

「那些?」該死的張青蓮還不止養了一個孌童?他到底害了多少良家子?「哦,那是因為他們不讀書,不知道是非。」

「小綠也不識字。」

「哦,」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微笑,「小綠很聰明呀,不識字還知道那麼多。」

小綠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娘說小綠從小沒別的,就是記性好。」

「那小綠想不想讀書啊?」溫柔的誘哄笑容,小男孩立刻高興得點頭。

我還想說什麼,車子已經停下了,小綠先一步跳下去,再把我攙了下去,車伕想做人肉墊腳石來著,被我狠狠一瞪,又記得剛才府門前的事兒,終於還是沒敢。

文武百官見到我的馬車不進中門已是大為驚訝,議論紛紛,此時我一下車,倒一下靜了,紛紛恭敬的打招呼,讓出一條道來,跟我府裡的奴才態度倒也差不多。我客客氣氣的和大家打招呼,微笑,點頭,說著「大人好,大人請」之類的客氣話,只因我實在不認得誰是誰。想必一定有人暗自奇怪,卻也不好問我什麼。

正和氣應酬之際,突然人群中有小小騷動,一個衣袍服藍的官兒擠了出來,好像跟我格外親近些。走到我身前,二話不說,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用格外發自肺腑,誠懇響亮的聲音說:「義父大人,孩兒給您老請安了!」

我心中大嘩,這官兒少說也四十來歲了,居然管我這個年齡可以作他兒子的人叫義父,身為朝廷命官竟無恥到這種地步,難道朝政已經腐敗到這一步了嗎?

我環顧四周,官員們都面容鬆弛安靜,看來已經司空見慣,只是四周投到那藍袍官兒身上的視線卻各個不同,有豔羨的,有嫉妒的,有譏誚的,也有不屑的。

這是一個五大三粗,面容黝黑,身穿朱紅色官服的四十多歲壯年人冷冷哼了一聲,說:「無恥之尤!」便分開眾人,率先往前走,一個青袍,大約二十多歲的清俊儒雅的年輕官員也跟著去了。其餘人既沒動,也沒作聲,看來這就是朝中僅剩的反對派,也就是忠良,其餘都是黨同阿附我的。

其實他說的話我倒是很贊同,可畢竟他罵的也有我,我總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公然附和。

等他走遠,這幫官兒才開始議論紛紛,

「古大人還是這般粗魯,又貌似鍾馗,還執掌禮部呢!」

「是呀,他自己想做御史中丞,莫非想步姚干進的後塵?」

「還是太子太傅,如今的堂堂帝師,如此豈不教壞了聖上?」

我看著這些佞臣嘴臉,心中止不住的厭惡,不由咳嗽了幾聲。然後看到我的「寶貝兒子」已經笑嘻嘻的跳了起來,說:「父親大人不必和粗人生氣,孩兒對父親大人一片純孝濡慕之心,被別有用心的小人認作是攀龍附鳳,清者自清,孩兒也不會放在心上。」

我幾乎是不敢置信,這種東西也說什麼「清者自清」,黑白顛倒到如此地步,還有沒有天理?無恥到這位仁兄這樣,也算是藝術了。

不過,這人能人之不能,其心決不在小,倒是不可掉以輕心。想到這裡,我便細細觀察他一番,只見此人留三縷微髭,面目清秀儒雅,白白胖胖,一臉和氣,若非我已經知道他無恥之極,倒要將他當作是可親長者,飽學鴻儒,真正是人不可貌相。

「父親大人今日為何避開不走中門。」他大概覺得自己最有資格問這話。

問得好,我早做好準備,此時清清嗓子,故意大聲說得連走開去的那兩個忠良也能聽見:「呵呵,本官得志於年少,又蒙先帝加以殊恩,不免年少輕狂,近日也頗讀了幾本聖賢書,才知自己所錯已大,有心改悔,豈可仗著先帝的榮寵,再犯這冒犯君威的事。」我說得很是誠懇,簡直不下於我兒子。

周圍的官員都愣住了,但隨即反應過來,我就被一片諂媚之聲包圍淹沒了。

這兩章可能沉悶一點,因為我要敘述清楚主角所處的形勢,大家也希望一篇文再怎麼異想天開,也要合情合理是不是,反正我個人是很討厭邏輯差勁的文章。
廟堂之上

若非上朝的鐘聲和鞭聲響起,我不知還要聽多少「大人一日三省,真聖人也」,「大人居功不傲,實難能可貴」之類的廢話,我想隨著眾人一起進殿,看別人怎麼做我也怎麼做,怎料這幫官兒都十分狗腿,硬要我先行,我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好在那個黑臉官兒和書生樣的官兒都已經站列,我也總算有了坐標,文武分列,那個鍾馗站在右手第二,書生則離他頗有七八人的距離,想來我也在這邊,以我如此炙手可熱的情況和我的官職判斷,他上首的那個空位應該是我的,但是我不敢造次,萬一弄錯,惹了笑話事小,若引發什麼嚴重的政治後果就糟了。微一思酎,我故意放慢腳步,側身對後面的官兒們微笑客氣地說:「大人們,請。」

果然,官兒們受寵若驚,爭先恐後的拖著長長袖子遙遙虛擬最上首的位置:「大人請。」「張相請。」

我笑了笑,走過去站好。

站著的時候,我想,這究竟是哪朝哪代,為什麼官職稱呼混亂不堪,龍圖閣大學士是宋朝的,太子太保好像是歷代都有的給元老重臣的恩銜,顧命大臣什麼的好像是清朝的,這些人至少沒剃頭,那麼……

朝上可不能露出破綻啊,我有點擔心,決定牢牢記住我的偶像張廷玉大人的話「十言十得,不如一默」,做個鋸嘴葫蘆。

武將們此時也魚貫而入,我看他們肅穆的樣子,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只怕已經大大逾禮了,若是御史龜毛一點,就可以參我一本「朝上失儀」,不過,現在只怕朝廷裡大都是我的人,倒不必擔心。

這時,太監尖聲尖氣的叫了聲「皇上駕到」。哼,和連續劇裡差不多嘛。

皇上出來了,我睜大眼睛,居然是個六七歲的男孩,呵呵,主幼國危,奸臣當道,這裡形勢不佳啊,難怪老天出這種釜底抽薪的賤招把我弄來,莫非想讓我拯救世界嗎?

這個嘛,我會掂量著辦,不過不要指望我為「正義事業」獻身哦。

皇上很可憐,這麼小小年紀,正是需要睡眠的時候,天天這麼早起,不過他還是坐得筆直,很有點樣子。

司儀太監開始說出「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經典台詞,禮部那個黑臉鍾馗就出列了,他奏的是給死了兩個多月的皇帝和殉情的皇后加尊號的最後確定事項,這一來朝廷上就成了炸開的鍋,文武百官都踴躍加入了辯論大賽,據我看以他們的熟練程度,絕對不是第一次討論這個辯題了。

我對這種形式化的蠢事毫無興趣,樂得袖手觀賞猴戲。

鬥爭日趨白日化,這幫選手們口沫橫飛,除了沒說髒話,把辯論大賽的各個規矩都一一破壞,尤其喜歡搞人身攻擊,嘲笑人家的成分不夠高貴:什麼「夏蟲不可語冰」,「李將軍武將耳,不讀聖賢之書,豈知聖賢之事……」夾七纏八,羅索不已。

我旁聽了一陣子,發現其實形勢很鮮明,就是我那幫朋黨想要抬高皇帝,要叫什麼「聖文武明睿高皇帝」,那個鍾馗那幫人卻只肯叫「奉天智仁武皇帝」;而對方要叫皇后為「聖端儀和方慧德皇后」,我們這邊卻死活要去掉人家那個「聖」字,為之引經據典,謾罵不休。

我現在連誰是誰都不知道,政治是複雜至極的東西,我當然不明白為什麼,不過可以肯定的就是張青蓮和殉情的皇后是對立的。也是,搶了人家老公,能不恨之入骨嗎?不過,這殉情一說只怕就有幾分蹊蹺了,別又是給這大壞蛋給害死的吧?

然後我發現反對派除了鍾馗和書生,我對面站的白鬍子老頭也是他們一撥,呵,有軍隊支持,難怪不懼我。

眼看他們都吵了半個時辰了,也沒什麼結果,我無聊地想打呵欠,這幫人也真是的,差一兩個字能怎麼了,這麼認死理兒!

我看看高處的皇帝,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真難為這孩子了,他沒親政,沒有發言權,還要坐得那麼直當擺設,其實他也很想打呵欠吧?

正神遊呢,有人點我的名了,「張大人,不知張大人有何高見?」

誰這麼煩?我不耐煩的掃了那個不知趣的傢伙一眼,呵,我那個「清者自清」的「兒子」正衝我媚笑呢!

我思索了一下,決定各打五十大板:「先帝文武雙全,明睿通達,當然是『聖文武明睿高皇帝』;皇后以身殉先帝,那是何等情義,何等貞烈,又怎麼當不起一個聖字了?」

我一說完,兩邊的人都怔怔看著我,大概沒想到我會妥協一半,他們嘰裡咕嚕又唧歪了一陣子,就定了下來。

下一件是西南對番邦用兵的糧草調集令,用兵規模似乎不大,也就是地區衝突級別,這些剛才激烈爭執的傢伙們都閉了嘴,表示出不屑理會這等小事的模樣,尤其是我附近的大佬們。

我卻知道用兵對一個國家是如何慎之又慎的大事,一個不對足以動搖國本,而糧草又是軍隊的命脈,可惜我對情況完全不知,只能空自著急。

這時,一個文官列中最下首的綠袍官員出列,伏首說:「臣戶部侍郎劉春溪請奏。」

眾人目光都看向我,我知道該我說話了,於是我說:「劉大人請講。」

這人大約三十出頭,倒是生得高大昂藏,卻生了一對桃花眼,很是奇怪。

他講話沒什麼修飾,條理很清楚:「……京師運抵雲貴,路途遙遠,所費昂貴,易於損耗,現廣東府常平倉有餘糧四十七萬九千六百五十四石,廣西府有糧三十二萬七千五百九十四石,足敷軍用,唯春播將至,農家所謂『青黃不接』時節,須為之預留稻種借貸,各需留糧七八萬石,恐有不足,請從江南府水路調運。」

數據記得如此清楚,看來是個能吏。

這人我有印象,方才眾人沸沸揚揚,他一言不發,雖然不排除他是人微言輕乾脆不說話,不過基本上我肯定他屬於我素來欣賞的實幹家類型。

我已經決定給他機會,溫言說:「如此請劉大人略作整理,上個摺子。」

又幾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早朝散了,我心裡一直緊繃,已經有點疲倦,但是,我總算搞清了一些事。

首先,如今是精武元年,小皇帝即位不過兩個月,先帝享年二十九歲,染病身亡。

這麼年輕就死了,看到他畫像上那麼精壯模樣,不像什麼病歪歪的藥罐子,心裡不由一陣惡寒:別是愛滋吧?

聽說某種性行為很容易感染這個,老天別怪我醜話說在前頭,我的處境夠艱難的了,原先我是做資本運作的,業界說我是整合企業的「第一高手」,那些被收購的企業輕則管理經營不善,重則工人罷工,官司纏身,什麼千奇百怪的情況沒遇見過,沒解決過,可也沒遇到過這麼棘手的爛攤子。再說當個縱慾過度,人人得而誅之的壞蛋已經夠委屈的了,你要再給我弄個什麼花呀柳呀梅呀愛呀打頭的病,我真會死給你看!

我朝國號是圭,至此我已經肯定自己並沒有回到我所知道的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但是這裡生活習慣語言文化都十分酷似古代中國,連地形地名都一樣,莫非鏡像宇宙的說法是真的,這裡就是與中國對應的折射世界?

不過對我這種崇尚實際的人來說,這樣玄之又玄的事並不重要,我不關心自己為什麼和怎樣在這裡的,而關心我應該怎樣在這裡也混得如魚得水,風生水起。

退朝之後我本來心中記掛著我的美少年琵琶骨上的鏈子,想快點回府,不料幾個排名靠前的文官將我團團圍住,噓寒問暖,我只好一一客套,他們才又說出「大人請」的永恆台詞。

我的美少年,我回來了!我正滿心歡喜要往宮外走,咦,他們指的方向可不大對啊,我遲疑一下,也只好走過去。

七拐八彎,終於來到一處相對樸素的幾間抱屋,我抬頭一看,上書「內書房」,我倒,鼎鼎大名的中央決策地居然這麼不起眼!

進去之後,才看到炕桌上已堆滿了摺子,是了,我是顧命大臣,要批摺子的,唉,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的了,這裡的工作時間也不短啊,還沒有雙休日和年假!

我抱著少說少錯的心態,和幾個大臣會同處理國事,豎著耳朵,用海綿吸水一樣的功力,不放過他們的每一句話,搜尋一切對我可能有益的信息,這樣一個多時辰下來,我總算弄清楚了這幾個人的官職名字。

與我作對的黑臉是禮部尚書古韻直,別看年紀不大,他是三朝重臣,——由此可見這幾個皇帝活得多麼短壽。古韻直為官清正,剛直不阿,在民間很有人望,是名副其實的國家棟樑,也是顧命大臣之一。

顧命大臣共有四個,那個首席的白鬍子武將也是其中之一,彪騎大將軍,一等忠勇公李閔國,是皇后的父親,既然是後族外戚,當然與我勢不兩立。

據歷史和經驗看,在這種形勢下,外戚和孤忠黨一定是聯合起來共同對抗我,不過道不同不相與謀,自命清高,為國為民的大臣沒聽說過不討厭外戚的,這兩派之間一定也矛盾重重,如果我這個共同敵人不存在了,他們一定也是你死我活。

另一個顧命大臣是梁王,先帝的堂兄,據說身體不適,在別業靜養,不知是哪派的。

書生樣的年輕官員叫周紫竹,是翰林院編修,也是古韻直的學生,他是江南名士,文名甚著,而且家裡是揚州的士族大家,難怪以一個沒有實權的小小史官敢公然與我對抗。

還有就是我「兒子」了,刑部尚書高玉樞,一看就是蔡京秦檜之流,想不到當年還曾經中過狀元。

從勢力對比看來,形勢根本不像表面看來那樣對我有利,我真要加倍小心才是。

當然,最重要的事有多少軍權掌握在手裡,如今我不是張青蓮了,也不想把持朝政,殘害忠良,甚至挾天子以令諸侯,逼宮篡位。但是,現在是個騎虎難下的局面,我若是軟下來,被反對派勝了,難道我還大聲嚷嚷我的靈魂其實是另一個人之類的廢話嗎?他們豈不正好把我捆在火刑柱上做個巴比Q?

午時初終於幹完了今天的活,我可以回家解決家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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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務事

坐著我的「香車」回到府裡,在門前迎接的還是那個紅鳳,小心伺候我下了車,立馬遞上熱熱的紫銅手爐,我正覺這裡的冬天比現代寒冷,又沒有暖氣空調,連忙抱在手裡。

我一邊往裡走,紅鳳一邊給我披上一件黑色玄狐腋面子貂鼠腦袋的大毛斗篷,一邊責備小綠不小心伺候我的冷暖,我有點不耐煩,說:「又不下雪,這會兒又穿大毛做什麼?」

「雪雖停了,天氣格外寒,大人素來身子弱,國事又重,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懶得跟囉嗦的女人爭辯,乖乖停步讓她系好鬥篷的帶子,一不小心瞄到小綠充滿崇拜雙眼發光的仰面看著我,不由心中一暖。

我知道他是跟車的外門小廝,在府裡奴才中地位低下,不過卻覺得他伶俐天真,很對我胃口,就對紅鳳說:「今兒起讓小綠去我書房伺候。」

一聽這話,小綠喜不自勝,差點跳起來,周圍的別的奴才紛紛投向他壓抑嫉妒豔羨的低垂目光。

我微微一笑,對他說:「以後要好好幹,不可淘氣。」

小綠連聲應承,又喜滋滋的跪下朝我磕了幾個響頭,我揮手讓他起來,走進了內府。

至於隨侍的紅鳳,如果她有什麼驚訝,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恭謹淡然地答應,然後蹙了蹙眉,遲疑一下,說:「今早的清兒,我已命人打了她四十家法棍,叫人牙子領出府去了。」

我大吃一驚:「什麼!」

紅鳳突然在我身前跪下,說:「大人,紅鳳自作主張,處罰得是輕了些,可紅鳳思來想去,那孩子素來老實謹慎,並沒犯什麼大錯,要說得罪了大人,也就是名字犯了大人的諱,大人若不嫌煩,給她改了就是,若嫌麻煩,就趕她出去。無論如何,罪不致死。」

我會因為一個下人名字裡一個字和我發音相同就要殺人嗎?這紅鳳把一個嬌弱女孩打了四十棍還是因為她秉性善良,要冒險救她,這是什麼世道,什麼人物?

我怒極反笑,「你一直這麼自作主張嗎?」

紅鳳低頭說:「請大人責罰。」

我看著跪在我面前的女子,突然發現這個女人既不怕我,也不恨我,也不巴結我,所以才這樣大膽,這樣寵辱不驚嗎?

在古代也算得一個外柔內剛的優秀女人了,我有點欣賞。

「罷了,以後要責打家人,先回了我再說。給那個清兒送十兩銀子養傷,你考察她素來的品性,若覺得這個人還能用,依舊招回府裡。」

紅鳳驚訝的抬頭看我。

我放和緩語氣:「紅鳳,我以前待下頭人太苛刻,以後要慢慢改過來才好,我早上也不是針對那個清兒,而是這樣粗重的事,不該教一個女人來做,就是男人,也不太好,以後馬車上都放個踏腳凳吧。」

紅鳳萬年不變的淡淡臉色終於有了波動,眼中閃過一抹光彩,好像是不信,驚喜,又像是激動,安慰。她急切的目光在我臉上搜索,似乎在尋求某種保證,但她張開嘴,不過平平的說了句「是,大人」。

我的首次「向善宣言」並沒有得到鮮花和掌聲,我有點失望,不過也是,以張青蓮素來所作所為,哪那麼容易取信於人,我還是慢慢來吧。

「紅鳳,姚錦梓現在在哪裡?」

紅鳳對我的突然轉換話題有點措手不及,猶豫了一下,說:「姚……嗯,公子現在還鎖在一貫的三號石牢……」

沒等她說完,怒氣已經爆發:石牢?一貫?竟然這樣對待我命運的美少年!

這張青蓮把自己的床伴如此處置,究竟是什麼東西?黑寡婦嗎?!

我沉下臉來,用壓制怒氣的聲音沉聲說:「還不帶我去!」

風風火火穿越大半個張府,我們終於來到風光與別處大大不同,陰森的石牢。

我看著那低矮醜陋的建築就有氣,走到第三個門前,對前來伺候的獄卒僕役沒好氣地說:「還不快打開門!」

門打開了,裡面光線很陰暗,我好一會兒才能看清東西,只見裡面四壁徒然,只有牆角的一堆稻草,大概是用來睡覺的,靠近門有一個托盤,上面有幾個吃剩待洗的碗碟。總體而言還算乾淨,至少沒有異味。

姚錦梓穿了一襲沒有遮住腳面的簡單白衣,我可以肯定裡面什麼都沒穿,現在寒冬臘月,他又被封住了武功,這幫人也不怕他凍死!

不但如此,他身上的銀鏈還被扣在石牆上的鐵環裡,以限制他的行動範圍。

他從我進來就目光冷漠地看著我,那種目光,唉,我都不願意形容,就像是根本不用刻意去敵視仇恨,恨早已融在骨血之中了,很有點蘇軾「不思量,自難忘」的神韻。

基本看來,他的境況很糟,但是還沒有我的最壞設想那麼糟,所以我暫時鬆了口氣。

哪知剛一鬆懈,一團小小黑影就橫衝過來,眾人阻攔不及,他一頭撞在我腰間,小手狠狠一推,口中還高聲罵著:「狗賊!你又來欺負我哥哥!」

原來是姚錦楓,他沒被繫上,還穿著暖暖的棉襖,這孩子力氣甚大,我又虛弱,竟被他推得往後倒下。

這下場面真是混亂不堪,有震驚的,有斥罵的,有驚叫的,幸好紅鳳在我身後,一手托住我的背,將我穩穩扶住,咦,原來她也是學武之人,看來我府裡藏龍臥虎啊。

不過,我始終關注的只是我的美少年而已,他在那個臭小孩衝過來時叫了聲「錦楓,不要」,後來見我被推倒,表情卻十分驚異,還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這時突然有一個長得獐頭鼠目的傢伙衝出來,大概是這裡的獄卒頭子,他一把揪住臭小孩的後頸拎了起來,「啪啪」兩個耳光,大罵說:「小兔崽子,不要命了!」又擲在地上,狠狠踹了一腳。臭小孩被踹得不輕,一時都爬不起來。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我那個美少年十分護崽,從今早就可以看出,豈容得人打他弟弟,當下發出一聲嘶吼,好像野獸一樣,拚命拉扯身上的鎖鏈,要撲過去攻擊那個獄卒。

他武功被封,聲勢居然還很是嚇人,鏈子和鐵環被扯得搖搖欲墜,那個打人的傢伙也嚇得後退幾步,有幾個家丁撲上去要制住他。

他死命掙扎,銀鏈子在他的琵琶骨裡穿動,拉扯著皮肉,我看得覺著自己那裡都痛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天哪,真的看不下去啊,我這人雖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甚至以前整頓收購企業裁起員來乾脆利落,從不容情,被稱作「殺手」,商場上的腌臢手段也見了不止一星半點,可是,這種事情我無法面對。他那鏈子再不取下來,我夢裡都會聽到那種聲音!

可是,可是,要我束手就死,我也做不到啊。

想個什麼主意好呢?

咬咬下唇,突然一個膽大妄為的主意跳了出來。嗯,為今之計,也只好冒險了。

「都給我住手!」我厲聲大喝,終於發威了。

一時寂靜無聲,打人的獄卒也好,踢打哭鬧不休的臭小孩也好,如困獸掙扎的姚錦梓也好,三個把他的身子往地上壓制的家丁也好,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呆呆望著我。

我冷著臉,先是側身叫過紅鳳,在她耳邊吩咐了幾句,她點點頭,從獄卒腳邊抱起臭小孩,轉身走了出去。

姚錦梓又發威了,更加努力掙扎,一邊淒厲地大叫:「住手,張青蓮,你要把他怎麼樣?」

「閉嘴!」我受不了這種噪音,朝他冷斥了一聲,「我叫紅鳳帶他去敷藥。」

聽了這話,他乖乖閉了嘴。嗯,還算有藥可救。

我冷厲的臉色叫留下來的下人們都嚇著了,我朝那個倒霉的出頭鳥一步步走過去,我每進一步,他就後退一步,等我終於走到他面前,這個獐頭鼠目的小人已經出了一頭大汗。

我不開口,冷電一樣的視線上下打量他,據我的經驗看,他一定嚇得腿都軟了。

「這裡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啊?」我聲音不響,慢條斯理的開口。

對方終於「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我哼了一聲,「在我面前你都如此囂張,背後還不知怎麼作威作福了!」

這個沒用的小人,只會磕頭求饒,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虐待兒童的傢伙,和欺善怕惡之徒,這人不幸就佔了兩個,還長成這副德性,別怪我無情了!

「哪隻手打的,就砍下哪隻手來……滾出我府裡,別讓我再看到你!還有,不許說是我府裡出去的!日後要被我發現你打著我的名號在外頭招搖撞騙,就是你的死期到了!」我用陰狠的聲音擲下話來,嗯,現在一定是我今天最符合張青蓮一貫形象的一刻。

那個獄卒很是沒種,開始大聲哭泣哀號,頭磕得梆梆響,身子抖得像得了瘧疾。我厭惡的看了他一眼就轉身不再理會,果然平時越狠毒凶惡之徒越是怯懦。

有家丁迅速把他拖了下去,從他們的熟練度和令人驚訝的效率看,談笑殺人對於我一定是家常便飯了。

我拿了鑰匙,親手打開鐵環,將鏈子拉出來,放開姚錦梓。
協議

我有點吃力地把姚錦梓從地上拉起來,他的手十分冰涼,我連忙把身上那件大毛斗篷脫下來,裹在他身上。唉,冬天穿得暖暖的衣服脫下來,誰都會覺得更加寒冷,我哆嗦了一下,對斗篷很有些不捨,只好安慰自己說人家更需要。

他冷冷地任我忙乎,不過,那件斗篷帶了我的體溫,十分溫暖,裹上他身體的那一刻,再怎麼也不能阻止細微的舒適和放鬆的表情從他年輕俊臉上一掠而過。

斗篷是為我量身定做,穿在他身上就短了一大截,他又沒穿鞋,小腿和雙腳都光著,想來已經凍麻了,我轉身對下人喝道:「愣著幹什麼?去拿衣物和鞋來。」

下人們鼠竄而去。

我手腕一痛,一扭頭發現他死死捏住我腕子,真的很痛,好像要折了一樣,我忍住痛,皺眉說:「做什麼?很痛,放手!」

他不理會我,狠狠瞪著我的臉:「究竟怎麼回事?你的玉蛛功呢,張大人?」

我心頭一緊,急促的說:「你想死嗎?還是連你弟弟都不顧了?還不放手!」

果然他弟弟是他的罩門,他一下就被我成功轉移了注意力,放開我手腕,一下揪住我衣襟,低吼道:「你把他怎麼了?」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是說去敷藥嗎。」

他將信將疑看著我,搞得我實在很無力。幸好這時下人們把衣服和鞋都拿來了,我便讓開,讓僕人服侍他一一穿好,穿到最後剩我原先的狐裘,下人詢問地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示意也給他穿上。不料穿的時候那傢伙居然手一擋,將我的狐裘揮落在地上,冷冷說:「不必。」

我的小帥哥還挺有骨氣,我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我向來不和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一般見識,所以我好脾氣的微笑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在他眼裡是不是奸笑——,舉步走出去,示意他跟上來。

走兩步停下,那個又臭又硬的石頭還在原地待著,一臉不豫,神色冷漠,完全沒有跟上來的意思。

呵,還挺大男子主義嘛。

沒關係,我不跟他計較。

我微笑地看著他說:「麻煩你跟我到書房來一下。」那傢伙才不情不願,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勢跟了過來。

我們在僕人小廝們的簇擁下一路走到書房門口,我在門口停下,讓他先進去,然後對跟著的僕役們揮手說:「你們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踏進書房,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姚錦梓那傢伙昂然站在花架和書架的中間,既不看人,也不看書,臉色不但很臭,而且目光呈四十五度往前上方延伸,全然不顧小綠崇拜的目光一直死死追隨他,小臉興奮得發紅……

小綠?對了,那小傢伙也在,已經換了一身新衣裳,整個人透著興奮勁兒。看到我,連忙搶上前要磕頭,被我攔住:「得,得,」我笑說,「老是磕頭,別把小腦袋瓜子碰笨了,——往後請個安也就是了。」

「大人,」小綠扯著我嘰嘰喳喳,「錦貂哥哥也老來書房嗎?我以後常能見到錦貂哥哥嗎?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看到錦貂哥哥!——錦貂哥哥是我從小的偶像,他那時候從皇宮的城牆用輕功翻出來,整個人好像會飛一樣……那麼多人齊刷刷喝彩……」

這孩子一點都不怕我。

不過,為什麼伶俐的時候伶俐,傻的時候卻這麼傻呢?這時的姚錦梓豈會願意聽人提他的風光舊事?

「好了,小綠,你話太多,」我打斷他,「你去看看紅鳳,叫她給你裁兩件新衣裳,置兩套文房四寶,以後你就是我的書僮了,得識幾個字才好。」

小綠樂傻了,連忙答應著打著虎跳往外竄。我目送他的身影離開,又四下張望,以確定沒有人。

會不會有擅長潛蹤的高手埋伏呢?我底下要說的話可不能落進第三個人的耳朵……

「如果你是看有沒有人偷聽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沒有。」清澈微冷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零距離響起,結結實實嚇了我一跳。

我驟然轉身,差點撞到他。

「嚇死我了。」我不自覺輕嗔他,一手撫胸。

大概這個動作和話語都太女性化了些,他有些瞠目不知所對。

我連忙放下手,露出我招牌的溫柔,篤定,漫不經心的微笑,據說我們圈子裡很多人看到我這個美麗的招牌笑容都會出一身冷汗,回家還可能做惡夢,他們非常沒有品位地管之叫「惡毒算計的魔鬼笑容」,我當然是不同意的,他們只是條件反射而已,笑容本身是沒有算計的含義的,並不影響其審美價值。

不知道這個笑容移到張青蓮這個大惡人臉上是何許效果?

——我的美少年雖然英勇,一臉視死如歸,卻也不覺後退了一步。

討厭,和那些人一樣!我有這麼可怕嗎?

我追上那一步。

美少年沒再退,卻皺眉冷聲說:「你要說什麼就說,靠那麼近幹嗎?」

唉,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連做這麼討厭的表情說那麼討嫌的話時都俊美得叫人心跳!

我正了臉色,說:「其實我今天是想跟你談個交易,一個絕對對你有利的交易。」

「交易?」他現在臉上的表情就算不是免談,也可以翻譯為「我絕對不會相信你」。

「不錯,交易內容是我給你去掉你的鏈子,好好對待你和你弟弟,而你呢,要給我賣命三年。這三年裡,你要聽命於我,當然,我不會讓你作違背你的良心和原則的事,你則要忠於我,不出賣我的秘密,自然更不能傷害我。」

「給你賣命?」美少年不屑的冷笑,笑容在反覆宣告四個字:痴人說夢!

這反應早在我意料之中,我胸有成竹地肯定他沒聽錯:「不錯。」

「我有什麼好處呢?」無比譏誚的語氣。

我深深凝視他,不語。

沉默是很有力量的,每一個優秀的演員,演說家和煽動者在充分發揮言語的力量的同時,都應該擅長利用這種力量。

姚錦梓畢竟還嫩,雖然冷漠如故,已經有他心中的焦躁不安洩露到周圍的氣壓裡。

我抓住了他心底最軟弱的一瞬間,開口字字斟酌地說:「我會給你最想要的東西,——三年一到,我的命就是你的。」

他睜大了雖然歷經痛苦而變得深邃,但畢竟年輕明亮的眼睛。

我趁熱打鐵,語氣沉重凝滯:「三年後的今天,這顆大好頭顱我雙手奉上。到時看你是要一刀砍下祭奠你父親也好,喜歡零碎剮我個三天三夜也好,都隨君之好了。」

面對這樣離譜的話,他震驚動搖,不過拒絕相信。重新擺出那種譏誚的冷笑,他說:「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騙三歲小孩都沒人信的話嗎?」

「你以為我會用這種騙三歲小孩都沒人信的話來騙你嗎?」

「你大概是想讓我暫時恢復武功,去幫你做死士,暗殺某個棘手的政敵吧?」

我嘆了口氣:「我已經說了,不會讓你做任何違背你的原則或良心的事。」

「我憑什麼相信你?」

「因為你和你弟弟的命都握在我手中,你別無選擇,只能相信我。」我聲音輕柔,內容卻致命。

但沒等他反應,我語調一變,正色說:「不過,這一次,我會遵守承諾。我張青蓮雖然不是好人,卻一定會遵守自己簽訂的契約。」

我說的鄭重誠懇無比,態度頗有幾分凜然,叫最懷疑的人也會有幾分動搖,他用漂亮的鳳目緊緊盯著我,視線在我臉上逡巡,想找出說謊的痕跡和幕後的真相。

他失敗了。

考慮了一下,他謹慎的說:「我要先知道原因。」

呵呵,就等你這句呢!否則我悉心想好的說辭豈非白費了?

我踱到窗前,低頭,讓風吹動我未束上的鬢邊髮絲,沉吟不語,營造出內心舉棋不定掙扎不語的景象情態。

不過,姚錦梓的道行也不至於低到連這樣都沉不住氣的地步,並沒有催促詢問,只靜靜等待。我只好自己開口:

「……這件事,除了你之外,不可以有第三個人知道……我的玉蛛功……你也知道,並不是很好練的武功……」方才聽他提起張青蓮練的勞什子玉蛛功,正好現學現賣,這武功的名字全然不像太祖長拳,形意拳,易筋經這樣童叟皆知,定是邪門的冷僻功夫。

我的美少年冷哼了一聲,意思是何止是不太好練。

我幽幽一嘆,「這幾年來,我已經走了岔路,走火入魔的狀態,早就出現過了……我的記性出了問題,經常明明很重要記得很清楚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這種情況,日益加重……我,今天早上醒來,我竟不記得枕邊人是誰,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說到這裡,美少年雖喜歡扮酷,也不由大吃一驚。

我臉上出現悲切之色:「更可怕的是,我的武功本身,我也忘了…………這樣的事,我,我很害怕……我私下知道,自己已經沒幾年好活的了,既然如此,我就拿著沒幾年的命交換,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一來會使我心中恐懼憂愁少減,二則你手段高強,智勇雙全,也是一大助力……」

唉,小男孩就是經不起捧,那傢伙本來面上還有疑惑之色,大約想問我為什麼選他而不是紅鳳或其它心腹之類的問題,被我一吹捧,反倒覺得我如果不選他而選別人才奇怪呢。

現在換他踱步了,這邊踱到那邊,那邊踱到這邊,速度還很快,我的優點並不包括耐心,不禁頭疼起來。不過幸好他終於停住了。

「……當初你為了捉住我,使了多少心機計謀,死了多少手下死士……如今你放開我,我武功一旦恢復,你府裡再沒人治得住我,你不怕我殺了你,搶了錦楓走?」

怕,當然怕,我最怕就是這個!

我臉色卻很鎮靜,胸有成竹地笑笑:「當然怕,所以,好叫你知曉,我已經有了完全準備,倒讓你失望了。」

他臉色臭下來,狠狠盯住我,沉聲說:「你幹了什麼?」

「嗯,前些年曾有個苗疆的客人,送過我一個小玩意兒,那個蠱很特別,對宿主沒什麼傷害妨礙,但是,一旦原主人起了念,就算遠隔千里,也能取那個宿主性命。……方才,紅鳳去給錦楓治傷,只怕不小心把那個蠱也混進去了。」

我的美少年勃然大怒,粗魯的一把揪住我衣襟,氣得話都說不連貫了:「你……你竟敢!……」

聲勢有點嚇人,呵呵,不過可嚇不了我!如今局面完全在我掌握之中,bienjoue!

我既不驚慌,也不生氣,溫柔地看著他,柔聲說:「我當然敢的,你也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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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獸出籠

聽了我的話,他安靜下來,放開我,站在那裡思索,我幾乎可以看到各種想法意念從他心裡穿過的影子。

我的大腦也在緊張運作中:他會相信我嗎?那個蠱什麼的自然是沒有的,我上哪找那種東西去?不過,我是用張青蓮的嘴說出來的,以張青蓮的權勢能力和一貫的狠毒作風,任誰也不敢不信。

可是,他會不會假意答應,恢復了武功就伺機迅速殺了我?不不,我跟他說是起念就可控制生死,他是不敢拿這種時間差冒險的!

看來,他是一定會答應的了。

唉,三年會不會太短?我要說五年就好了。可是談判這東西,你要是把價碼抬得太高,人家說不定談都不跟你談了。

哼,以我的手段,你跟我朝夕相處整整三年,不信你不會改變!

……可是,如果萬一這小子執著於復仇,三年後還是一定要殺我呢?…….

嗯,那我就……耍賴好了。

姚錦梓抬起頭來,墨黑的頭髮有幾縷垂到他如玉的面龐之側,映得他挺直的鼻樑,瑩亮的雙瞳越發英挺秀麗,他咬了咬薄薄的,形狀優美的下唇,毅然決然,慷慨赴死,從容就義地說:「好,我答應你。」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也忍不住笑逐顏開。

我終於有了這個時空的第一個盟友,雖然是和我有深仇大恨,時時想著殺我的盟友,可畢竟是與我分享秘密的……好吧,我承認,一部分秘密。算了,怎麼說也是我的命運美少年,他還和我有特殊的關係,共享過「床笫之歡」呢!

「如果,三年之後被我發現你是騙我的,我發誓不管你用什麼手段,玩什麼陰謀,我都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絕對不止剮你三天三夜這麼簡單!」

……

好重的殺氣!好冰寒的聲音!好歹毒的話!

我笑著上前抓住他的手,上下搖晃著,興高采烈的說:「錦梓,你放心吧,我說到做到,不會負你的!」

(汗,你真的以為這是在海誓山盟嗎?

大概是我的笑容太過燦爛,他有點像被陽光耀了眼睛,彆扭的別過那張臭臉去:「有什麼好讓你高興的!——你今天真奇怪!」

這話立刻使我的笑容凍結在臉上。

是啊,我是太得意忘形了,我目前的形勢很危險,很容易穿幫的!

正這麼想呢,門外有人跑過來了,瞧那蹦蹦跳跳的樣兒,就知道是小綠,後面跟著的,是紅鳳。

「紅鳳,你來得正好,那『縛神千蛛鎖』的鑰匙,我收在哪兒了?」

紅鳳有點驚異:「大人,您不是讓田純和朱纖細輪流保管的嗎?」

田純?朱纖細?什麼人?好奇怪的名字!

「哦,那小綠,你去把他們叫來。」

等小綠把人帶來,我冷汗如雨:原來這兩人是老相識,我早上剛剛見過的!田純就是那個胖子,而朱纖細自然是那個大肚子的瘦矮子!

這……也太有幽默感了!

兩人上前請安,我說:「罷了,把『縛神千蛛鎖』的鑰匙拿出來吧。」

兩人一驚,互相看了一眼,「撲通」一聲,四隻膝蓋同時與地面撞擊。

朱纖細說:「大人,萬萬不可!」

田純說:「大人三思!」

我有點不悅,這兩個跟著張青蓮為虎作倀的傢伙還擺出忠直進諫的樣子,也不怕人笑話!

「大人,這姚錦梓素來詭計多端,咱們兩年前為了捉這個逃奴費了多少力,死了多少兄弟啊!」

「大人,擒虎易放虎難啊,他一旦脫困,只怕靠我們兄弟難以護得大人周全!」

「大人,姚錦梓一定又在玩什麼花招!您忘了他剛被捉到之後假裝馴服,曲意逢迎大人,等了一年多,讓大家都放鬆警惕的時候,才伺機行刺的事了嗎?這次一定也有什麼陰謀……」

咦,還有這麼一段?看來姚錦梓頭腦也不差勁嘛!

我很是驚訝,當然表面上不能露聲色,呵,這傢伙失敗之後只怕沒少吃苦頭啊,以張青蓮的性格,怎會輕易放過他?

我臉一沉說:「囉嗦這麼多做什麼?我自有打算!」

兩人無奈,又相覷了一面,那個朱纖細從懷裡掏出一把銀色的雕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蜘蛛的小鑰匙,遞給了我。

我接過鑰匙,朝姚錦梓走過去,氣氛突然壓抑沉重,我的幾個手下看來都很緊張,包括紅鳳也有點備戰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我手裡的鑰匙,不過沒採取什麼行動。嗯,好現象。

我拉他到椅子坐下,在靠近項圈處尋到鑰匙的插孔,把鑰匙插進去,輕輕一扭,「咔嗒」一聲,鎖開了。

在這一秒,這個屋裡所有的生物都停頓了一下呼吸行為。

姚錦梓抓住椅子扶手的手微微用力。

我也有點緊張,先給他取下了手上的鎖鏈,琵琶骨裡穿的鏈子要抽出來就像動外科手術的感覺,我口乾舌燥,雙手也不禁有點發抖。但是我現在的身份是個心狠手辣的男人,現在才讓別人來不是太奇怪了嗎?

我握住鏈子一端,低頭,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手中迅速而用力地往外一拔,我知道越快越可以儘量減少他的痛苦……

鏈子拔出來了!

血湧了出來,很快濡濕了他的白色衣裳,我覺得頭暈,連忙別過眼去。

姚錦梓輕輕推開我,站了起來,運指如風,點了傷口附近的幾個穴道,止住血,取下脖子上的項圈。

他脫困站起的那一瞬間,我覺得他的身高好像突然高了不少,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我心中充斥著矛盾的感覺,就好像把受傷的猛獸救治好後將其放歸野外的動物工作者,既充滿喜慰和成就感,又緊張不已,擔心它回頭反噬。

不過,在那一瞬間,我有一種隱約的直覺:這件事好像對我會有不大好的影響。

算了,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就像我一貫的行事準則一樣,看看在既有局面下我能做到哪一步吧!

姚錦梓俾睨地掃了我那些緊張的手下一眼,神態甚是傲慢。

「叫他們都出去,我要調息一下。」語聲清冷。

我揮揮手:「你們先退下。」

「可是大人……」紅鳳抗聲說。

肥瘦二人組也很牴觸這個命令,只有小綠的大眼珠子滾來滾去地觀察這個又觀察那個。

「下去!」我語氣放嚴厲了一點。

他們不情不願地退下。

我回頭時,他已經盤膝坐下調息,神色很安靜,也沒見有什麼白煙白霧之類的東東冒出來。

今天早上起床以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我實在有點不堪重負,現在正好稍微放鬆一下。這傢伙的傷口看著還真觸目驚心,我很想拿東西給他擦拭處理一下,但是還是不要,免得妨礙他運功來個走火入魔什麼的,我又不是那種專門給男主角惹禍的幸福女主角,有人給她收拾爛攤子。

快速的自憐了一下之後,我決定做一套Office15分鐘瑜伽。張青蓮這傢伙的身體縱慾過度,虛得很,我要鍛鍊身體,努力自救才好。

做完動作,那傢伙還在調息,我就用大攤屍式冥想一下吧,這是我喜歡的瑜伽內容之一,至少可以使我頭腦空靈,思路清晰,身體得到充分休息,可惜以前工作太忙,不可能天天有時間做。

意念在身體內外各個器官運行一遍後,我睜開眼。饒是我現在心境空靈,也不禁嚇了一跳:一張放大的臉近距離觀察著我。

看到我睜眼,他退了回去,淡淡的好像很無謂的說:「你在做什麼?」

「哦,那個呀,作瑜伽冥想。」我趕緊淡化處理,心裡在慶幸他醒得是時候,沒看到我一些比較傻的瑜伽動作。說不定會以為我抽風呢!

「哦。」他淡淡應了聲,大概不懂吧。

「對了,你的傷,……」還沒說完,手腕被他捏住了。

我一瞬間有點驚慌失措:不會吧?我真的賭輸了?

被他扣住的脈門有一股細細的若有若無的熱力沿手臂攀升,在我體內迅速地試探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真氣還在,」他站起身子,淡淡說,「不過好像有點凝阻,沒在自行運轉十二周天。你那個邪門功夫的運功方式很獨特,我也不懂,要恢復就要靠你自己想起來了……」

我怔怔看他,我的美少年在脫困之後真的不一樣了,我已經不大能掌握他的心思,是因為我心裡暗暗憂懼,不夠自信了嗎?

敲門聲又響起,小綠笑嘻嘻探頭進來,「大人,紅姑娘讓我問您午膳在哪裡開。」

哦,午膳。現在都午時末了,開得還真晚。難道果然是像文藝復興後的歐洲,平民十一點多用午餐,商人十二點多,鄉紳小貴族一點,伯爵兩點,侯爵兩點半……地位越高吃得越晚?

說起來這可是我到達這個時空後第一次進食呢!真的有點餓。

一天結束

我回頭對姚錦梓笑道:「我們就在這裡用午膳可好?」

他蹙眉,陰沉的看著我:「錦楓……」

「哦,」我很善解人意,轉頭對小綠說:「午膳就在書房用了,你讓紅鳳把姚錦楓也領來。」

小綠對跑腿很有熱情,高高興興去了。

我回頭看看姚錦梓:「對了,紅鳳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的美少年雖然想維持淡然超脫的樣子,臉上也不禁顯出一點驚異的神氣:「你連她也忘了?」

「她對我很重要?」

「她是你的通房丫頭,掌管府內的大小事務。」美少年總算又恢復冷淡的語氣。

通,通房丫頭?我狂汗,這個張青蓮還是雙性戀?

「那個,剛才那一胖一瘦呢?」

俊美的臉上掠過不屑,越發顯得年少氣盛的動人,「星棋派的所謂雙宿,你網羅的武林高人。」

「哦?他們能接你多少招?」現代人對於只存在於金庸筆下的武林人物永遠是充滿無窮好奇心的。

美少年略側過頭想了想:「你當時派人追殺我的時候,朱纖細也參加過,跟我照過面,接了我二十招。田純是笑面虎,他的棋子也難對付些,大概可以支撐三十招開外。不過,那是兩年前的事了,這兩年我的武功停滯不前,就是要恢復成以前的水準也要將養三四個月,他們卻可能早又練了什麼絕技,如今強弱也難說。」

他說的時候沒看我一眼,語氣也淡淡的,聽不出恨意,不過我知道他是恨我入骨的。

我壓制住自己想偷看他臉色的神經反射,也很淡然的在椅子上坐下來,故意坐得姿態妙曼。哼,幹了那些缺德事的又不是我,我有什麼好愧疚的?

紅鳳打簾子進來了,後面一堆拿了食盒小幾的丫頭老媽子,最後頭有一個大漢捉著姚錦楓,那小屁孩還在踢打辱罵,連髒話都有,枉他還是官家少爺,可惜了那張漂亮臉蛋。

不過,一看到他,我不知為何心情大好,人也放鬆下來。

姚錦梓像一陣風一樣捲過去,還沒等我看清,就到了那大漢面前,劈手奪過姚錦楓,立刻上下檢查他有無傷勢,又搭住他脈門檢查。

我心底輕笑,我明白了,因為姚錦楓就是他哥哥的命門,有他在,我就有把握對付姚錦梓。方才姚錦梓脫困,我畢竟是第一次面對一個恨得想殺我的武林高手,說心裡不緊張,不害怕,不忌憚他,那是騙人的。

可是現在,局面重新被我掌握。

姚錦梓察探了一番,大概是一無所獲,回頭恨恨地瞪我一眼,我給他一個燦爛的無辜笑容,激得他更加惱火。

「錦梓,」我懶洋洋的說,「別白費心思了,那蠱若是你隨便也能找出來,只要一道真氣過去就化為飛煙,那還有什麼用處?」

本來就是哄他的,哪裡找去?

看他快發怒了,我連忙安撫說:「不過,你別擔心,只要你履行我們的協議,我一定讓他毫髮無損。」

姚錦梓雖然不忿,也只好無奈地放開那臭小孩的手腕,直到這時,臭小孩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哥哥!」驚天動地一聲吼哇,「你恢復武功了?」驚喜過度,不敢相信,已經傻了。

「哇……」小p孩就是小p孩,抱住他哥哥,把腦袋埋在他哥哥的前襟裡,用更加驚天動地的聲音哭了起來。

姚錦梓倒不嫌眼淚鼻涕,也緊緊抱住姚錦楓,看來是激動得很了。

無聊,我看向紅鳳,紅鳳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小綠則一直用研究的目光看著姚錦楓。

突然,小屁孩的聲音咬牙切齒地響起:「哥,既然恢復了武功,你還等什麼?快殺了這個惡賊為爹爹報仇!」

看,我就知道,哭累了,開始向我總清算了。

看到哥哥居然沒有反應,臭小孩開始急了:「哥,哥,你怎麼了?這個人是殺了爹爹,還欺負你的仇人啊!快殺了他!……哥,你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他是不是給你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哼,我才沒這麼沒品。

姚錦梓低頭看著他弟弟,臉上神色極其複雜,掙扎,痛楚,欲言又止……

我悠哉地托著腮,欣賞美少年內心的掙扎。

「哥哥——」小屁孩的音量真不是蓋的。

「……錦楓,」姚錦梓的聲音就低沉多了,而且也許因為其中壓抑了過多的東西,反而顯得又平又澀又幹巴巴的。從我這個角度,還可以看到他垂下長長的漂亮睫毛,擋住了視線。「現在……還不能殺他。」

「什麼?!」臭小孩立馬錶現得像被雷劈了,「為什麼?哥哥!……」他突然臉露驚恐之色,朝後退了一步,「難道,你向他投誠了?」

他這種白痴幼稚的言行當然影響不了別人,但是對他那個把他當寶的哥哥卻絕對有殺傷力,我的美少年臉上立刻流露出一種被人捅了一刀的神色。

真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我說,最討厭這種什麼都不懂卻會指責別人的小屁孩了!

我「噌」的站起來,「噔噔噔」幾步走到那哥倆面前,不顧眾人的詫異,指著小屁孩的鼻子開罵:「夠了!你哥是大英雄,怎麼會投誠我這種人?如果連他一直拚命保護的你都不相信他了,他不是太可憐了嗎?……這裡都是大人,你一個靠人家養,靠人家保護的臭小孩,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吱哇亂叫!大人的世界根本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

大家都拿極度驚異的目光瞪著我,包括姚錦梓。姚錦楓的小臉先青後敗,最後漲得通紅,震驚,沮喪,憤怒的情緒一一先後登場。

完了,我越來越多破綻,越來越不像張青蓮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有人懷疑了?

為什麼一涉及到姚錦梓我就不冷靜呢,難道真像古人所說「色是刮骨鋼刀」?

算了,就算懷疑他們都沒證據,如果真有麻煩……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吧!

我整理好臉色,最後趁勝追擊的鄙夷了臭小孩一眼,冷冷的拂袖轉身走了回去。坐定說:「吃飯!」

臭小孩愣愣的,氣得渾身發抖,不過還算硬氣,既沒哭也沒再叫「哥哥,殺了他」,只是狠狠一跺腳,賭氣飛也似的跑了。

姚錦梓叫了聲「錦楓」,待追過去,我卻在他抬步的一瞬間語氣嚴重的叫了聲「姚錦梓!」

姚錦梓身形頓了下,停住步子,回頭詢問的看了我一眼。

我抬眼,眼神堅定,——反正就是自己認為可以做到目光炯炯的程度的那種——,逼視著他:「你應該留下陪我吃飯。」語聲溫和,卻有不容抗辯的味道。

姚錦梓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他弟弟遠去的方向,終於還是面無表情地走回來,在我身邊坐下。

我也沒看他,表情若無其事,其實心裡早樂開了花。呵呵,這第一局,我勝了。

不過,這個姚錦梓還不笨嘛。

紅鳳已經著人拿了藥物和替換的衣服,此時便與另一個丫鬟上來給姚錦梓處理傷口,換下髒了的血衣。說來丟臉,我一向有點輕度暈血,不過只要不是自己的血,是不會真的暈過去的。儘管如此,還是不要看好了,雖然美少年身材養眼。

「紅鳳,我讓你安排的事安排好了嗎?」我閒閒地問。

「是的,大人。」紅鳳雖然一邊手裡在忙乎著,一邊還是恭謹高效地回答我:「姚公子的住處如您所說,安排在『暗雪閣』,姚……二公子安排在緊鄰的『中直館』,每邊撥了四個丫頭,若是不夠,再慢慢物色好的,日用的各種什物已安排了一些,下午我再去把這事辦妥當了……」

「暗雪閣」是我早些時候去石牢解救美少年的路上看到的一處館閣,種了許多梅花,真正有「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的味道,我留了心,記住它的名字,好用來金屋藏嬌。

「你派個得力的人去看看姚錦楓,順便看他想吃什麼,叫廚房裡做……嗯,小綠你去好了,你們年紀差不多,會比較談得來。」

雖然這些話聽起來像是在向某人示惠,其實不過是我的管家婆習性發作而已,也不知某人怎麼想的。

我偷瞥他一眼,他已經換好一身新衣,風姿出眾,依舊坐得挺直,眼簾微微垂下,沒有表情。

哼,我何須管他怎麼想?

被冷落了半天的菜們終於被從食盒裡一盤盤拿出來,也不過十道左右,並不如何奢華,紅鳳站在我身後布菜。

菜色很精緻,我是不知道名字,只知這個是雞肉做的,裡面不知加了什麼菌類,那個是鹿肉,大概是炙的,有的乾脆連原料都吃不出來。不過大都不辣,也是,中國又不是辣椒原產地,這個時候只怕還沒人見過辣椒呢。

姚錦梓始終一言不發的吃東西,姿勢很優雅,從這些地方就能看出他的良好出身了。

默默吃完一餐飯,紅鳳帶人收拾了東西走了,我呢,把身邊跟的人都擯退,讓我的美少年帶我熟悉府裡的環境。

我的府裡還真不是一般的大,估計比起大觀園也毫不遜色,姚錦梓一開始假意順從張青蓮的時候是可以在府內自由行動的,所以很熟悉。

他的話始終很少,對於我遺忘得如此乾淨並沒再表示驚訝,也不知心裡是不是懷疑什麼。

我看著他輪廓完美的側臉心裡有點黯然,這傢伙真的吃了很多苦啊!

以後會怎樣呢?

現在的形勢,誰也沒有把握,大家各憑本事吧,雖然是我的命運美少年,也只好請你努力自救。

掌燈的時候,也沒有完全逛完,我是累得不行了,姚錦梓那傢伙,倒跟無事人一樣。

又吃了一頓像中午一樣的默劇晚餐,紅鳳說姚錦楓發脾氣,不肯吃飯,呵呵,意料之中耳。

姚錦梓並沒像老母雞一樣急得不行,或者非要去看他寶貝弟弟,看來,他雖然護崽護得厲害,卻不見得會縱容小屁孩撒嬌。我對他的評價又高了一些。

在一幫丫環的簇擁下,姚錦梓送我去我的住處。

這張青蓮很是惡俗,因為自己名字裡有蓮,就非要住在種滿荷花的湖心小島,還叫什麼「聽雨水榭」,這種地方夏天住我是不反對,現在可是冬天啊!

屋子陳設最大特點就是精緻,不但所有用物都極考究,還有許多盡巧奇淫的玩物,喝,比我還不像男人!

我這時已認出了那間臥室,使喚丫頭們大概是為了不妨礙我們的性趣,都很識相地退下了。

姚錦梓倒很從容,非常習慣性地去點上一盞燈,燈光十分昏黃,能見度很差,不過燭火搖弋,拉長了姚錦梓沉默修長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使我的心一剎那陷入深深恍惚。

一種昏黃的溫暖悄悄襲上我心頭,有種把我整個人浸沐在熱水裡的感覺,彷彿有一種忽略時間和空間的力量,一霎那間我不知自己身處何鄉,眼前人又是誰,我的心像在黑暗裡徬徨無計的飛蛾,終於找到一點燈光……

但是,姚錦梓那傢伙的一句話打破優美意境。

他說:「大人,今夜要我侍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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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

他說:「大人,今夜要我侍寢麼?」

他的聲音還是那種很乾很平,完全沒有任何情緒在裡頭,既不像邀請也不像挑逗,機械化得像是態度差勁的餐廳服務員在問:「要開發票嗎?」

不過,他既然問出來,決非沒有含義。

儘管我的大腦在維持完美有效的運作,聽了這話,我卻還是差點沒跳起來,臉上好像有火燒,也不知紅了沒有?我壓制自己的怦怦心跳,拚命掩飾住驚慌失措。

「不,……嗯,不必了。今天有點累,你也早點回去適應一下你的新居吧……」我不但詞不達意,而且言不由衷。

可恨我的美少年居然一點堅持的意思都沒有,接著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那大人要找誰過來?要我幫你叫嗎?」

我差點沒嗆著,對哦,我還有別的男寵。可是,這個姚錦梓也未免太……唉!

「不用了,我今天想早點睡!」我非常固執地說。

美少年淡淡瞥了我一眼:「大人畏寒,素不獨寢。真的不用嗎?」

不用你提醒我以前多麼淫亂!你就回家哄你那寶貝弟弟去吧!我狠狠瞪了這木頭一眼。

「錦梓,」我故意親親熱熱拉住他袖子,裝得聲音甜美,以前我只要一這樣,立刻當者披靡,不知在這裡用張青蓮的身體來使用是否有效,「你今天辛苦了一天,好好休息吧,要不人家會捨不得啊!你若是能好好靜養調息,盡快恢復武功,就是幫了人家的大忙啦……」

有效!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美少年打了個寒噤,把袖子從我手裡掙脫開來,十分警惕的退開一步。

我「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姚錦梓驚訝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又看一眼,終於說:「大人,我告退了。」

我微笑點點頭。

著人進來伺候我梳洗完畢,我躺到那張大床上,鑽進了被窩。

終於一天過去了!不容易啊!

那個時空已經少掉我一天了,運作當然會很好;好在我的父母已經過世;老闆當然會惋惜少了我這個人才,可是很快會找到人頂我的位子;那些愛過我,喜歡過我,欣賞過我,怨恨過我,曾經被我在他們生命裡留下過痕跡的人們,大概會黯然若失一下;認識我的人,會說這麼出色女人,年紀輕輕就這麼能幹,居然就這樣飛機失事死了,人生無常啊……

到最後,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過,不應該沮喪,上天已經很厚愛的給了我第二次機會,雖然形勢很奇怪……我的特長不就是清理殘局,在現有基礎上儘量扭轉局勢嗎?

我不會害怕。人活著一天都要直接面對,做最大努力,明天也許就會碰到美好的事,值得作為回憶珍藏的東西,值得珍惜的人……

還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喚醒了,看到紅鳳的臉。

「大人,快起床,不要誤了早朝!」

我像夢遊一樣爬起來,任憑人家幫我穿上衣服,幫我洗臉擦拭,接過蘸了青鹽的柳條刷牙……呸,呸,好鹹!我清醒多了,唉,這古代,真不是人待的!

還有夜壺!我哪會用那種東西?馬桶也很臭。

另外,我偷偷觀察過自己的那個新增加的配件,說實話,挺噁心的。男人的生殖器官真的很醜,當然,女人的也漂亮不到哪去。

我的那個好像尺寸方面也不值得驕傲就是了,聽說這種事對男人打擊很大,不知道張青蓮會不會是因為這方面受了刺激才這麼變態的。

我梳洗好出門上朝時天還黑著,還有滿天星斗,做個官也不容易啊,這麼早起。幸好沒有堵車,要不然以後我也不用睡覺了。

今天坐的是四人官轎,藍呢的,不知怎的,讓我想起曾國藩。相比於馬車而言,當然是轎子更舒服,不過速度就差得太遠了。

到了東便門,下轎,重複昨天那套,上朝。

我一直很想打瞌睡啊。

今天幾乎沒什麼事,只是提到了翰林院正在編的先帝的起居言行錄,又是逐字逐句計較辯論。我完全沒興趣,又不是李世民,留什麼言行錄?會重用我這種奸臣的,能是什麼好皇帝?

而且據我蒐集到的有限信息,這傢伙其實很像隋煬帝,好大喜功,性喜奢華,把他爹辛苦留下的基業敗得七七八八,唯一比隋煬帝強的是沒亡國。也是,敗家也是要有天賦的,要像隋煬帝那樣,還真不是誰都做得到,需要極佳的體力,熱情和藝術衝動。

不過私生活方面隋煬帝和他取向不同,只看這傢伙最後只留了一個子嗣就可以看出他絕對是同志。

人家康熙在這個年紀子女都有兩位數了!

摺子也不多,真是太平之秋啊,而且我已經漸漸開始熟悉環境了,有些摺子不用問六部的尚書和別的顧命大臣也能處理。呵呵,天才果然是天才!

那個戶部的劉春溪寫了一個摺子給我,不但提到西南糧草的詳細安排,還說了許多他對於目前朝政和戶部積弊的看法以及解決方案,就策論而言,是寫得花團錦簇,不過他提到的很多東西我都不瞭解,沒法批覆他,只好留中,打算回去問問姚錦梓一些具體情況再說。

這傢伙的鼻子很靈嘛,已經嗅到我要重用他的風頭了,呵呵,這種狡猾聰慧和急功近利,真不陌生啊!今晚他大概會睡不著,反覆揣度我的意思。不過看這摺子的長度,昨晚他應該也沒睡就是了。

可憐人啊!

批完摺子,別的大臣先走了,我自己又留下看了些積檔資料,比如說官員名錄什麼的,在目前,多知道一點我就多一點優勢。

出來又是午時了,幾乎空無一人,我伸了個懶腰,往宮外走。突然聽到奇怪的聲音,像是聲音變小的鑼,又像是打更的梆子,我一看,長長的明黃色的小型隊伍朝這邊過來,看來這個奇怪的打擊樂是為皇帝清道的。

我連忙在路邊跪下,等皇帝過去,我雖可面君不拜,到底這樣容易招來殺身之禍的特權少用為妙。

好像停下來了,我抬起按規矩垂下的眼瞼,偷看了一下。

喝,小皇帝正站在我面前呢!

小皇帝今年的實際年齡是七歲,算是發育比較良好的,站著比跪著的我稍高一點,正低頭仔細端詳我,黑亮的眼睛忽閃忽閃十分有神。

我連忙低下頭。

「張愛卿,朕准你抬頭。」奶聲奶氣的聲音很可愛,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皇帝說話。

我抬起頭,他繼續端詳我的臉,我也趁機觀察他。

雖然五官和諧清秀,不過小臉有點方正,談不上很漂亮,但是長大會是很有魅力的男人吧。額頭很高,下頜也飽滿,眼睛既大又長,炯炯有神,史書裡常說的龍姿鳳表大概指這種。

「母后說得不錯,張愛卿長得很美。」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

「張愛卿,為什麼父皇仙駕之後你就不怎麼到宮裡來了呢?」畢竟還是天真的小孩啊。

我望著他,對這個站在天下人頭上最高處的孩子漸漸有點憐惜:這麼小就無父無母,在陰謀最集中最陰暗最骯髒的皇宮度過他的童年,時時有性命之憂,而將來,這個孩子將來要擔負的是天下蒼生的幸福啊,他將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對心愛的女人說「我愛你」,一步行差踏錯就是萬千性命,千古罵名。

我想讓他現在做個快樂的孩子,將來當個好皇帝。

「陛下,」我柔聲說,「臣乃外臣,陛下不宣,豈可輕進宮闈?陛下日後若想見臣,只要宣詔就是。」

小皇帝很沉穩,點點頭。

我心中一痛,目光柔和的看著他:「陛下,最近吃飯香嗎,睡得好嗎?陛下一早就上朝,晚上幾更睡啊?」

「乳媽和嬤嬤初更就伺候朕睡了。」小皇帝很乖地回答我。

「皇上如今讀什麼書呢?師父又是誰啊?」

「四書。現下是尚書古大人教的。」

嗯?不妙,那皇帝豈不會站在他們那邊?他可是皇帝,將來有一天要親政的!除非我想除掉他取而代之,否則他手裡可握了我的生死榮辱呢!

可這種野心小女子不但沒有,還敬謝不敏。

所以,一定要和皇帝把關係搞好。再說,我不妨灌輸他一些經過歷史沉澱的治國之道和現代企業管理理念,對他將來一定大有好處。也算是有功於黎庶了。

「陛下,以後臣要是有時間也去陪陛下唸書好嗎?說起來臣曾是陛下的太子太保呢!」

皇帝顯出高興的神氣:「好哇,張愛卿,你要教朕騎射武功!」

騎射武功?我呆了一呆。哎,不怕的,左右有姚錦梓呢!

我微笑點頭答應。

這時一個穿淺黃色宮裝的女子越眾而出,朝小皇帝行禮,說:「陛下,讀書的時間到了,請移駕南書房。」

我眯起眼,這女子是皇帝的乳媽?女官?她是故意不讓小皇帝和我接觸?還是僅僅是盡忠職守?

小皇帝答應了。有太監尖聲叫「擺駕」,明黃色隊伍浩浩蕩盪開拔了。

我跪在那裡目送,同時深思:張青蓮不可能沒在皇帝身邊安插自己人,是誰呢?這一點,就算問我的美少年,他也不可能知道了。

我走出東便門,想不到出了我的轎子之外,還有人在等我。

「父親大人!」高玉樞甚是親熱地迎過來。

我看到官員資料上高玉樞字琳西,就笑道:「琳西啊,為何還不曾回府?」

「專為等待父親大人。」

「琳西有什麼事嗎?」

「呵呵,父親大人,孩兒近日發現一處極靜雅的去處,想著父親大人必定喜歡,想請父親大人前往一遊,也盡盡孩兒的孝心!」

「哦?」我也有幾分好奇,「是什麼去處?」

「城西小章亭那邊,頗精緻的幾間館舍,雖談不上富麗,房舍用具都是干乾淨淨,花了心思。難得的是館主原先是揚州一個大班子的當家花旦,手下十幾個孩子,都是極品好貨,還不曾見過客人。那館主求孩兒請到父親大人去品評一二。」

我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明白他說的是專供男妓的一處私娼寮子,不由有幾分躊躇。

不過,現在還不到和我的團夥鬧僵的時候,而且,對於那種地方,我總還是好奇的。

「如此甚好,便請琳西帶路吧!」
逛窯子

看著窗外的古代房舍街景慢慢晃過,坐在馬車裡的我心思有點飄移。

我知道自己並不是完美型的女人,雖然天資很高,卻有許多缺點,我不是那種能夠站到最高處的人。

記得有一個前輩企業家曾經跟我說,我的兩大缺點,一是缺乏野心,二是不夠狠。他又說,但是幸好我都有代替的補償品,雖然沒有野心,但是高傲會使我不樂見人爬到我頭上去,因此會鞭策自己努力;至於說不夠狠呢,雖然對於一個成功者是很致命的缺點,但是我足夠冷靜聰明,對人性有很敏銳的洞察力,也很有大局觀,別人要想算計了我去,也是很難的。我不會主動挑起戰爭,可是對別人發起的攻擊也從不畏懼,在這種被動應戰裡積累下來的戰利品,使我有了今天的地位成就。

前輩老狐狸難得掏心窩子的話,不是不中肯的。

我是積極和被動性人格,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在公司裡是主管已收購的企業整頓重組的,專做去蕪存菁,起死回生的事情。至於收購過程,我就不夠狠到來玩這種頂級金融遊戲了。作為一個「整合高手」,比較能發揮我的才華。

同時,也要擔負上層公關方面的一些事情,因為我的人脈出乎意料的廣,說起來都像是奇遇,可是一個二個的,那些商場和政界的老狐狸們都待我青眼有加,據說,是因為我足夠聰明通達,善解人意,又尚存一些厚道的過。當然,也有的是人說我擅長拿身體作本錢,不過這就真的是清者自清了。再說了,這幫大佬們也不見得就能看上我,我又不是什麼傾城麗色,說是大美女,也不過是別人說來恭維,自己說來調笑的。我的北斗七星身材是魔鬼訓練出來的,當然,要感謝我天生的勻稱骨骼和頗值得一觀的胸脯,可是如果不堅持鍛鍊,讓它長個二十斤,還可能是美女嗎?我的五官不過是清秀端正,只不過會穿衣服,會打扮,三分人才就成了七分,再加上勉強可以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也就可以打個八分九分的了。

工作不是不累,但是報酬已經足夠補償我的賣死賣活,去年拿了年終分紅,年薪已經過千萬了,自己一個人住頂級公寓的頂樓,三百多平米,有專門的司機和保姆,有幾個女人靠了自己的真才實學在二十六歲上就有如此成就的?

當然,運氣好也是重大的先決條件。

但是,無論如何,我知道自己還是嫩了點,比起我打交道的那些老狐狸們,我只是學徒而已。

在這個時空,也有的是那種年老成精的狐狸吧?我這點道行是不大夠看。別說別的,光是我這個寶貝「兒子」,就棘手得緊哪!

我要小心應付。

幸好我還有很多優秀的特點:急智,頑強,對危險的強烈直覺。這些會讓我躲避掉很多危險,就算躲不過的時候,也會阻止最壞情況的發生,給我翻本的機會。

我179的智商和被哈佛的心理研究室嘖嘖稱讚,認為很少在高智商人士身上同時出現的高情商一定會幫助我解決目前這詭異處境的!

我「兒子」的馬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出了城,我有點警惕開來,我政敵私仇都多,可不能讓人家逮著機會刺殺我!不行,以後一定要讓姚錦梓當我的貼身保鏢!(最想殺你的就是他吧?你這樣也配叫什麼聰明冷靜的現代女強人?)

心中正疑懼,馬車停了下來,浦一下車,我心裡就暗暗喝了聲彩:果真是個靜雅所在!

只見小小幾處房舍,灰瓦白牆,門前有清澈見底的小溪潺潺,溪邊幾塊怪石,看似無心,不論形狀位置擺放都匠心獨運,積了點未化的殘雪,越加獨特,小小房簷下幾株芭蕉,不知為何,這樣天氣猶能青翠欲滴。

一走進去,就聞到一股熏出來的素馨清香,桌椅茶几,都有幾分古拙的精巧,周圍靜悄悄的,忽然聽到古怪的叫喚:「有貴客來,奉茶!有貴客來,奉茶!」

我看了一眼廊下懸著的鷯哥,笑道:「想嚇我嗎?哪有這麼容易?」

高玉樞也呵呵笑了起來。

裡屋的簾子掀開,走出一個粉光脂豔的大美人來,雖然是個男人,也穿著男裝,動作態度無不嫵媚,女人味十足。他穿得一身紫色魚尾羅的窄袖衫子,對於男人而言,實在太華麗也太乾淨了一點。

他笑著走過來要給我和高玉樞磕頭,被高玉樞攔住,我看姓高的那色授魂與的模樣兒,莫非也是此道中人?

那個美人笑著說:「高大人,想不到高大人真有能耐,將張大人請了來,小蘭一會兒可要多敬您幾杯呀!」

高玉樞笑得鬍子顫抖,只說:「一定,一定,蘭老闆,我既然給你請來了大菩薩,你可要好好表現,別給我丟臉啊!」

那個蘭老闆真不愧戲子出身,飛了個千嬌百媚的媚眼給他,又滿面春風的對我說:「張大人,蘭倌給您磕頭了,張大人來我們這樣的小地方,真是蓬蓽生輝!還請張大人不嫌簡陋,以後多多來捧場啊!」

高玉樞在他臉上捏了一把,說,「就你一張嘴能說!既然想巴結張大人,還不好酒好菜都拿出來?那些孩子呢?快交出來讓張大人瞧瞧啊!」

蘭倌嬌笑著過來扯住我袖子,我立刻聞到一股香風襲來,雖然濃郁有脂粉氣,但是不知為何有股肉體溫暖芬芳的味道,很像我從小在母親身上聞到的女人香,我居然不討厭。

「張大人,您生得可真是俊啊,瞧這臉,這皮膚,這眼睛,我的眼睛都移不開了!這麼著我可不敢把我那些小子們都叫出來,一來他們那些蒲柳之姿,見了大人不免慚愧,二則我怕他們搶得打起來!」

我還沒說什麼,高玉樞已笑道:「你這張嘴啊,真叫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既如此,就把你那個新來的頭牌叫出來陪著大人,你陪著我,咱們四個人清清淡淡的喝點酒,聊會兒天,豈不甚好?」

那蘭倌兒聞言拍起掌來,歡喜無限:「這主意好,怪不得人說高大人是風月場上的雅士騷客啊!」

這種老鴇和嫖客的對白……還都是男的!我算是見識了!

跟他們進了個暖閣的雅間,大家都上炕上坐著,兩個使喚的小廝也都長得清清秀秀,拾掇得乾乾淨淨,開始擺放酒菜吃食。

這時,門口已經走進一個人來。

我們原本正在玩笑,突然一下都靜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時空見到美貌足以與我的美少年和張青蓮本身相比的美男子,此人年齡大約二十一二歲,當真是猿臂蜂腰,星眸櫻唇,臉如敷粉,眉如墨裁。如果說姚錦梓是那種清俊秀麗的美少年,帶著一種沉默脆弱的倔強和少年鋒芒畢露的英氣;我就是那種超越年齡和性別的柔弱的姣美,風姿婀娜;這個人呢,卻是美豔至極,一種英氣勃勃的,屬於男人的豔麗。和他相比,張青蓮嫌蒼白陰柔,姚錦梓嫌青澀倨傲。

世上竟有這等人物!這是我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自然是:這等人物居然淪為優伶男娼之輩!

「小雲,快過來坐,見過張大人呀。」蘭倌很是熱切地招喚。

那個叫小雲的男娼居然只是朝我抱了抱拳,說:「見過張大人。」就大大咧咧在我身畔坐下。

呵,柳湘蓮來了不成!我可不是薛蟠!

不過,我發現這人聲音很特別,甜膩柔滑,讓人想到蜂蜜和絲絨之類的物品。

「呵呵,小雲就這副不知禮儀的野人樣,張大人幸勿見怪呀!小雲,你快向張大人自己介紹一下,再敬大人一杯酒,謝過大人不罪之恩。」蘭倌急於幫這個小雲開脫。這個蘭倌,雖然操此賤業,又作這般形貌打扮,我卻對他頗有好感,許是因為他身上有種良善的味道,老是讓我想起「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郎」。看看坐在一起的蘭倌和高玉樞,真是挺應景的。

不過,女人的直覺是要壞事的。我還要記住「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張大人,小人原慶雲,大人叫小人小雲也可,慶雲也可。」那叫小雲的超級帥哥肆無忌憚的咧嘴而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笑容異常炫目,雖然自稱小人,那眼神態度可不是這樣說的。

可是,很妖豔,很邪魅。

我琢摩著張青蓮在此情此景該怎麼說:「呵呵,那本官就不客氣,叫你慶雲了。慶雲舉動一派天然可愛,本官又怎會怪罪呢?」酸不拉唧的話,真噁心。同時還要配闔眼神動作:我笑眯眯的看著他,眼中透露出饒有興趣。

蘭倌說:「來來來,我來敬高大人一杯,小雲你敬張大人一杯,咱們四個喝個交杯酒,小蘭再為兩位大人唱段貴妃醉酒……」說著自己泯了一口,將喝過的留有嘴上胭脂末子唇印的殘酒送到高玉樞口邊。高玉樞笑呵呵的就著他的手喝乾了。

我看得不寒而慄,謝天謝地,佛祖如來,那原慶雲別也給我來這一套才好!

原慶雲卻忽然伸手攬住我的腰,自己喝了一口酒,朝我俯下臉來。

看著越來越近的笑眸薄唇,我腦子一片空白:上帝啊,馬麗亞,他不是真的想對我做這種事吧?

可是晚了,他的唇印在我唇上,我想推開他,他雙臂卻箍得很緊,在我掙扎不及時,那口混著唾沫的酒就被灌進我肚子裡去了。

真……噁心!

我怒火中燒,又欲哭無淚。

最討厭男人隨便吻我了!做愛是一回事,吻又是另一回事。在我看來,做愛也可以只是為了單純身體的慾望,吻這種不以生殖為目的的親密行為則與感情息息相關。在現代時,即使是與我三年的sexpartener,我也一向不准他吻我的嘴。這觀念也許有點幼稚,卻是我最後的堅持。

現在卻被一個下賤的男娼輕薄了去,真是豈有此理!

高玉樞那個賊官還和蘭倌兒在那裡拍手起鬨!

不過,冷靜,深呼吸,我現在是張青蓮,張青蓮是不會為了這種事情生氣的。

「哈哈,慶雲很熱情啊,怎麼以前我來從沒見你這樣過?到底是英雄慕少年啊!」高玉樞看著原慶雲的眼睛閃亮,垂涎三尺。這種令人作嘔的「淫意」,只有這種慾求不滿又腎虧的中年男人才能散發出來。

還有,那個什麼什麼「英雄慕少年」,既不應景又沒出典,到底是哪來的?誰是英雄?誰又是少年?

狗屁不通的東西,真不愧是張青蓮的狐朋狗黨!

蘭倌也來湊趣,笑著對原慶雲說:「小雲悠著點,別太急色,小心把張大人嚇走了!」

高玉樞嘿嘿笑道:「等會兒不被張大人嚇走就好!」說著還擠眉弄眼,實在是猥褻當有趣。

我看得鬱悶之極。

這時蘭倌兒已經叫了兩個調絲竹的清官人來,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吹玉簫,一弄琵琶,蘭倌笑著睇我們一眼,說:「方才說的貴妃醉酒,大人們將就著聽。」說著便婉轉珠喉,鶯啼燕唳的唱起來。

我雖然不懂他唱些什麼,以前也從不聽戲,也覺他唱得十分動聽,等他唱罷,和高玉樞一起大聲叫好。

蘭倌笑盈盈地坐回高玉樞懷裡。我看原慶雲在蘭倌唱時始終淡淡的,嘴角噙笑,意甚不屑。又想扳回剛才可能讓他懷疑我很嫩的一吻,就笑著說:「慶雲可會唱一段?」

他微笑著搖搖頭。

「那,」我掃了一眼他也算得雄健的身子,「慶雲會劍舞?」

他又笑著搖頭,毫不慚愧。

「那慶雲會什麼?」

他側過臉看住我,低下目光,膠著流連在我的唇上,輕笑著低啞地說:「會喝酒。」

我臉紅了。

這,這……看看這都是什麼情景啊!我坐在他懷裡,——既然他比我高一截,大一圈,總不能他坐我懷裡吧?——他隨便輕薄我,現在居然還調戲我。

到底誰嫖誰呀!?我連個男娼都搞不定?

新仇舊恨,我越想越怒,真想仰天大叫一聲:這窯子逛得真他媽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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賄賂

我正鬱悶不已,突然外頭有嘈雜人聲,這裡並不是那種公開營業的大妓院,本來十分幽靜,所以這嘈雜聲音就顯得格外刺耳,不只是我,連高玉樞也皺起眉來。

蘭倌連忙起身去看,和門外頭的人嘀咕了半天,走進來朝我賠笑說:「張大人,是我家後台老闆的一位好友,想要求見大人,實在是太冒昧了。可是此人一來是山西巨賈,在京城裡也有十分勢力,二來與我家老闆素來交好,蘭倌也不便得罪。可否請大人准他進來給大人磕個頭呢?」

高玉樞說:「實在掃興,不過,他倒是一片孝心。父親大人,意下如何?」

呵,我心裡冷笑,原來這就是你高玉樞把我騙到這裡的圖謀啊!倒要看看你們玩什麼把戲!

我懶洋洋的笑了笑,力求在別人看來會有莫測高深的效果:「既如此,就請他進來吧!」

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一身醬紫蜀錦長袍,手上的漢玉扳指看來很值錢,其餘倒也沒有什麼金光燦燦的東西。

那人規規矩矩跪下磕了個頭,抬頭說:「給張大人請安,張大人身子康健,萬事平安。」

我看了一眼,這個男人臉有點瘦,下疤很固執,進退很有氣度,倒不想個普通商人。不過想想也是,一個巨賈,手下從人無數,每天經手的銀兩數目駭人,自然要有威儀,只不過因為這個時代重士農輕工商,他才沒得到與他的財富相應的社會地位,如果是在現代,至少也是和點評我的老狐狸一個級數的人。

看到一個和老狐狸同級數的人跪在我面前磕頭,要見我一面如此煞費苦心,我……真是爽啊!我的虛榮心得到的滿足不能用言語表達。

因此我也不急著叫他起來,而是擴大了嘴角的笑容。其實當然是因為我爽得忍不住,但是看在別人眼中,肯定越發莫測高深。

證據就是高玉樞已經忍不住開口了,他裝作不認得那人,故意清了清嗓子,擺足官腔,就差沒拍驚堂木了:「咳咳,下跪何人!」

「回兩位大人,小人林貴全,山西大同人氏,久仰張大人風儀高貴,愛民如子,為國操勞,官清如水,小人一家無不盼望有一天能瞻仰大人儀容風姿,今日小人正好來京城做生意,憩在此間,聞說大人也在此遊玩,小人無論如何也想見大人一面,以償平生所願。小人行囊中有一些土儀,甚是微薄,只是想表一表小人拳拳之心。」說著就叫人拿禮單來。

這段話凝聚了很大的官場智慧和厚黑學精髓,我聽了很佩服,只是太過生奧,所以有必要翻譯一下。他的真實意思是這樣的:我早聽說你張青蓮長得像女人,是死掉的皇帝的兔相公,一直很好奇,想看看究竟如何,不止是我,我一家子都這樣。我還聽說你是個貪官酷吏,只要錢,不顧人命,現在我有事想打通關節,所以立刻想到了你。我特意跑到京城,費了許多功夫錢財,好容易才見到你,現在趕緊送上一份重重厚禮,你收了錢,咱們也好辦事。

我慢吞吞的喝了口茶,這時禮單已經遞到了我手上,玉版紙燙金的厚厚一本,撲面一股檀香。

我打開一看,呵,還寫的小篆,幸虧本精英練過書法,要是看都看不懂,張青蓮的惡名豈不又要多上不識字這一條了。為什麼從古到今的商人都喜歡附庸風雅呢?

禮單如下:

大紅寶金釧一副,碧玉龍鳳浮雕玲瓏一對,紫砂金瑞獸雙環香爐四隻,南海龍涎香五斤,新羅百年靈芝一對,雪豹皮裘十件,波斯大折花蟬翼紗二十匹。

我拿著沉吟半天,這禮不算輕,不過作為一個巨賈送給當朝權臣的見面禮可不算重啊,看來只是投石問路,端看他要求我什麼了。

我微微一笑,隨手把禮單扔在面前案上,說:「這裡頭可不都是大同府的特產啊。」實際上一件也沒有。

那林貴全賠笑說:「大人,這是小人走南闖北做生意,頂級貨品中留下來打算日後自用的,有些市面上難以尋覓,小人想大人為國日夜操勞,小人所能做的,也不過如此而已。」

「呵呵,那就承你費心了。」我看了他一眼,才假惺惺說,「總是跪著做什麼,這是私人別業,又不是公堂衙門。」

那林貴全有點僵硬地直起膝蓋,蘭倌趕緊給他拿墩子坐。呵呵,不習慣吧?不過以你的身份見了我也只能如此了,諒你也不敢有什麼怨望(請不要把你在現代老狐狸那受的氣發洩給古代老狐狸,那個叫遷怒)。

林貴全不敢放肆,只坐了個屁股邊兒,我像我所知的所有國家的領導人那樣裝成親政愛民,故作隨和親切地詢問他家有幾口人,大同民風如何,今年生意是否好做等等,果然奧斯卡都應該頒給政客政治家。

他一一回答,略說了兩句,就知趣地告退了。

等他走了,我也站起來說:「我還有些政務要理,也先回府了。」此言一出,餘人都怔了一下,我當然知道是因為面對如此絕色美男,愛好男色的張青蓮居然要回家。

蘭倌說:「大人不留宿嗎?」又用手扯扯原慶雲。

原慶雲朝我慵懶地笑笑,十分性感。

最討厭這種男人了,因為長得帥就以為可以無往不利,誰都逃不過他們的魅力。

我淡淡說:「不了。」又冷冷瞥了那個原慶雲一眼,警告他不許再對我動手動腳,他又笑了笑,毫無惶恐害怕的意思。

但是高玉樞和蘭倌卻噤若寒蟬了,高玉樞陪著我告辭,走了出去。

默默走了一小段,我這個寶貝兒子一直偷覷著我的臉色,想揣度我的喜怒。快到門口,我漫不經心的說:「琳西啊,這人到底想求我做什麼?」

高玉樞被我說穿,臉色難看了一下,哼,活該,叫你想把我當傻子!

「父親大人,林家家大業大,在大同也算是個望族了。卻因為是庶族,總是受當地士族欺壓,這老林就說不拘花多少銀子,也要捐個士族出身,求到孩兒身上,孩兒雖有心幫他,怎奈這事歸禮部管……孩兒想,此事除了父親大人,旁人再也無能為力的。」

呵,以為給我戴頂高帽子我就會隨你擺佈?以前的張青蓮或許很蠢,但我可不。

據我看的資料,這個時代士族和庶族很像魏晉南北朝,溝壑分明,雖不至於通婚都不可以,朝中也有許多庶族出身的官員,不過地位相差就要以雲泥計了,又豈是花錢就可以辦到的事?

「禮部?那是古韻直的管轄範圍……此事免談。」

被我給了個硬釘子,高玉樞愣了一下,但不愧是成了精的,立刻堆上笑臉,說:「古韻直那老鬼確實不好對付,可難道父親大人還奈何不了他……」

激將法嗎?未免幼稚。

「琳西啊,」我頗有深意地說,「切勿因小失大,還不到時候。」

高玉樞擺出滿臉慚愧,又是敬仰地看著我說:「父親大人教訓得是。」

清流黨,哼哼,我不至於天真到以為我可以向他們投誠,他們認定我這個靠做男寵出身的人是國之蠹蟲,就算我投誠,他們也會嫌我髒。基本上可以確定為我的主要敵人之一。

雖說他們往往官聲比較好,出了些忠良,比較像正義的一方,但是,世上沒有乾淨的政治。他們只是更愛惜羽毛而已。

看是要日後一舉擊潰他們,還是要留著他們和外戚黨互相牽制。

我個人是更傾向於後者,只要設法在他們和外戚之間弄點事挑撥一下,達到目的並不難。

目前我的主要關心點只有三個:一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二是弄好施政方針,雖然我說不上是什麼憂國憂民的傢伙,可是,民不聊生,民生凋敝絕對會破壞我的美學標準和專業名望;第三則是對小皇帝的長期養成,這個很有實際好處,又有挑戰性。

不過,剛才這高玉樞慚愧得太快,臉上敬仰的表情太過浮誇,莫非……莫非這東西其實是故意說出那些話來引我發表意見,再表現出那副樣子來滿足我好為人師的虛榮心的麼?

不可小覷啊,不可小覷!

「父親大人……這一樁若不行也就罷了,那林貴全還有一事相求。林家生意裡頭有一樁是每年從絲綢之路進出的瓷器茶葉絲綢和大食波斯的珠寶香料,佔了比率甚大。本朝雖早有封疆令,但一般只是東南沿海查得嚴些,西北督轄府素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的。但年前兵部尚書神舞將軍邵青大人去西邊平叛,邊疆就再無通融餘地。林貴全求大人給他個特許。」

我沉吟了一番,看來這才是他們真正目的所在,從現代人角度看,通商自是大大的好事,但是如果有戰事的話……這個兵部尚書邵青是哪一派的呢?

「此事……」

「父親大人,邵大人與您親如一家,此事有您一句話,斷無問題。老林說,只要此事能成,願意花十五萬兩銀子把原慶雲買下送到您府上。」

笑話,那也得我肯要才行啊!

「哼哼,十五萬兩銀子,這原慶雲很值錢嘛,兌成金子都夠打個一樣大小的金人兒了。只是這真人會老會死,不及金人好啊。」

高玉樹愣了一下,連忙笑著說:「是是,我叫老林把銀票直接送去就行。」

給他一個邊疆貿易的獨家特許,他每年掙得何止百萬?我有這麼好糊弄嗎?

我冷笑:「我又不是市賈之徒,與他討價還價!你去與他說,每年我抽三成利,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高玉樞答應下來,看他那樣,只怕好處也不少,估計每年也要抽成,哼,這下你去和林家協調去吧。

不過,在古代斂財感覺一樣好啊!果然像我一個朋友所說:掙錢是一種經久不衰的樂趣。

好了,現在我要打道回府,探望我的美少年去了。
我的後宮

回府,依舊是紅鳳來迎接,我說:「叫姚錦梓到我書房裡來。」就逕自往書房去了。

書房裡,小綠正趴在書桌上,費勁地寫著什麼。樣子十分可笑。我笑著說:「小綠,你在寫什麼呢?」

那孩子卻驚慌失措,想把東西藏起來,又知道藏不住,很是為難,終於哀求說:「大人,小綠知道錯了。」

「錯什麼?」我一邊笑,一邊拿過來他寫的東西。

原來是我昨天寫廢了的一張宣紙,上面螞蟻爬一樣的字寫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綠」和「楓」字,我說:「小綠學寫名字了?很好啊,是姚錦楓教你的嗎?」

小綠不好意思地說:「嗯,昨天,大人讓我去看看姚錦楓,問他要吃什麼,可是他很凶,不吃東西,還不停地罵大人,小綠氣不過,也罵了他幾句。他就罵小綠是狗奴才,還說懶得理我這種字都不識的賤人……」說到這裡,不但眼睛,小小的鼻子都變成粉紅色了,很是招人憐。

「後來呢?」我溫言問。

小綠更加不好意思,扭捏地說:「後來,後來,小綠就哭了。小綠雖然確實是做下人的賤奴,也真的不識字,可是也不願意被人這樣罵啊,再說,小綠一直很喜歡讀書人,也很想讀書……他這麼一說,不知怎的,我,嗯,小綠就止不住眼淚了,就哭個不停。」

「那姚錦楓怎麼辦的?」

「嗯,他一開始不理我,後來見我哭個不住,就走過來看我。小綠不理他,他轉了半天后,問我想不想識字,他可以教我……」

「然後你就跟他學了你和他的名字?」呵呵,小孩的友情很有意思啊。

小綠點點頭,這時,姚錦梓走了進來。

他走到我面前,低低叫了聲大人。我讓小綠退下,仔細端詳他。

果然還是我的美少年好啊!雖然和那個英挺豔麗的原慶雲比是青澀陰鬱倔強了些,不過,我愛的就是這調調啊!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大人想把昨天沒逛完的部分逛完嗎?」

「嗯,還有哪裡?」

「外門下人住的地方和廚房,想來大人不會有興趣,六問塔,大人正遣匠人翻新。還有就是芳梨院,大人的後宮。」

「我的後宮?」我嚇了一跳。對哦對哦,我還有別的男寵,早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我喜歡的類型,哈,看美男我有興趣!

「大人養了十數位……咳,像我一樣的人。」美少年平靜下既有點羞恥又有點憤恨的樣子,嗯,很吸引人。

都穿了琵琶骨?都與我有仇?

「這些人有的是人送的,有的是大人從娼寮買的,也有買的樣貌好的小童僕役大人收房的……」

還好還好,不過,這個張青蓮也太縱慾無度了吧?難怪年紀輕輕身子那麼虛,說起來,那個玉蛛功我一點頭緒都沒有,不會張青蓮本人其實就是走火入魔死的吧?那我這二次生命豈不也危險得緊?

我正在天馬行空,人家卻在接著念叨:「大人平時嫌他們爭寵吵鬧,所以限定他們在芳梨院範圍不許出來……」

這麼過分?不過,我現在對張青蓮所作的無論什麼事情都已經不奇怪了。

我頗有興致地跟著姚錦梓去看我的後宮,才發現芳梨院是整個府裡最大的一處院落,前後三進加花園,算是府中府了,很是富麗。

大門鎖著,有人看守,呵,還真有點土耳其後宮的感覺。

門剛打開,我就看到了我今生難得一見的奇景:十數個容貌俊美白皙的年輕男子,穿著與這個社會的普遍傳統相悖,顏色豔麗,質地輕薄,款式適合參加巴黎時裝發佈會的疑似輕紗的物品,一湧而出。

「紫鸞姐姐嗎?今天爺叫了誰去?」

「大人都三四天沒翻過這裡的牌子了!是專寵著姚家那小子嗎?」(翻牌子?他張青蓮真以為這裡是後宮嗎?)

「那小子有什麼好?」

「紫鸞姐姐,幫我跟爺美言幾句吧?或是請託紅鳳姐姐也可……」

在看到是我和姚錦梓時,頓時一片寂靜無聲。

我目光挨個掃過去,嗯,果然是百媚千紅。

一個我從沒見過的丫頭氣喘吁吁的跑過來,站定請安,還是氣喘吁吁地說:「爺怎麼親自來了?」

我端詳了她一下,和紅鳳一樣,穿著不比尋常奴婢,容貌俏麗甜美,但是舉止有點隨便,不比紅鳳進退有度。

難道是我的另一個通房丫頭?這個叫什麼紫鸞的?

我不認識她,而且我的經驗和直覺告訴我,這種冒冒失失的丫頭很容易出狀況,連帶讓我也出狀況,還是遠離一點好。

「我隨便過來看看,不用你伺候。」我淡淡說。

「是。」那丫頭乾脆利落地福了福,一點都不恭敬的走了。看得我張口結舌。

且不說她,那些百媚千紅們簇擁著我進了正廳,然後在我面前一字兒排開,人人一副既想獻媚又很怕我的樣子。

我挨個打量,發現雖然個個年輕俊俏,但大體分類無非只兩種:柔弱書生型和玉面奶油型,都不是我很感興趣的類型。而且雖說俊俏,卻沒有叫我動心的味道,比之於我的美少年,猶如魚目之於珍珠。

啊,這究竟是先入為主呢,還是我秉性太過專情?

雖說覺得無味,而且覺得他們確實有點煩,我的人道主義精神還是會讓我噓寒問暖一下的,畢竟是一堆小帥哥啊。

「你們素日在這芳梨院裡做些什麼?」

此話不提還好,這一提一下就炸了鍋,抱怨和撒嬌如泉湧而至:

「爺啊,我們在這裡好生無聊!」

「大人,雲芝一年也見不到大人幾面,雲芝好想大人……」

「大人啊,都快悶出病來了!」

「大人,嗚嗚嗚,素馨想念家中老母,前幾日有人帶話給奴婢說她病了……」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說:「既如此,以後也不必拘在這院子裡,在府裡走動走動也好,只不要去前廳。倘若想出府,須得紅鳳調度安排。」

靜了靜,哇,歡呼聲震耳欲聾。

我冷眼看這幫傢伙,有大聲鼓噪的,有感激涕下的,有手舞足蹈的,實在說,真正不堪,難怪只能做人家孌童男妾。

可是,在這幫人中,廳的最角落處,有一個卻與眾不同,看年紀也不過二十左右,沒穿哪種奇怪的時裝,而穿了乾乾淨淨,洗得發白的青布袍子,容貌不過清秀而已,神色畏縮,倒像個不得志的少年書生。也不怎麼歡喜。

看到我看他,他又瑟縮了一下。

我倒是好奇起來,瞥了姚錦梓一眼,姚錦梓朝我微微搖了下頭,表示他也不認識。

我只好這樣開口:「那個……嗯,……」

那個少年書生有點驚慌的抬頭,看看我,有點沮喪,又有點認命地說:「羅耀祖……大人只寵幸過我一次,不記得我的名字也是當然的……」

是呀,你雖然長得不算差,但在這種大環境裡,就是孔雀裡的烏鴉了,難怪張青蓮冷落你。

「我看你神情鬱鬱,可有什麼委屈苦衷嗎?」

他聽了我的話,居然掉下兩滴淚來:「大人興許不記得了,我是去年自賣自身,賣到大人府上的。是因老母病故,家寒無以為葬……原是自己心甘情願,也沒甚可怨,只是想到寒窗十年,不能科考以光宗耀祖,便是做個文書抄寫,教個蒙童也是好的……誰想……」說著伏地大哭。

我雖然對古人這麼激烈的表達感情的方式有點感冒,但想想這哥們也確實慘,在現代我可沒見過這麼軟弱的男人。

看看一言不發的姚錦梓,突然靈光一閃,說:「耀祖苦讀十年,想來文字功夫是深的,既如此,錦梓的弟弟這兩年耽擱了功課,你便去教他吧,另外,我的書僮小綠也要跟著識幾個字,就勞你多費心了。」

羅耀祖聽了抬起頭來,揉揉眼睛,像是不相信,看我神色平靜,才欣喜若狂的謝恩。

我說:「叫紅鳳給你在『中直館』給你拾掇個房間出來。」

嫉妒的殺人目光紛紛投向——姚錦梓。

姚錦梓站在我身側,眼簾低垂,對那些目光全然沒有反應。

我突然厭倦了,說:「錦梓,回書房去吧,我還有摺子沒看完。」

我們回到書房的路上,有一隻灰色的信鴿落在我面前,我詫異地取下它腳上的小竹管,裡面一張用防水油脂塗抹包裹的小紙,寫著龍飛鳳舞的狂草:

「戰捷,安好,四月回京,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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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局勢

「戰捷,安好,四月回京,勿念。」

我不無疑惑地看著這張紙,紙上的字跡飛揚灑脫,卻穩重而不輕狂,說不上是很好的書法,卻看得人舒服。

可是,沒有落款沒有抬頭,是給我的嗎?是誰呢?

「是兵部邵將軍嗎?」姚錦梓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我咬咬嘴唇,搖頭說:「不知道。」

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姚錦梓伸手接過去,看了一眼說:「確實是邵將軍的字。」

我想到高玉樞說過的,就問:「是兵部尚書神舞將軍邵青嗎?」

「嗯,」清冷冷的聲音,有自制的意味,「你對他還有印象嗎?」

我再次搖頭。

「邵青,京西大族邵家的二公子,北方士族勢力培養的這一代領袖,今年二十九歲,我朝第一名將,先帝去世之後,你能穩住朝中地位,十之八九賴於此君。」

原來如此,這位就是張青蓮背後的軍事支柱嗎?可是,從字條看……語氣很親密啊。

「那個,嗯……他和我……」我有點難以啟齒,不由悄悄握住了拳頭。

姚錦梓淡然的瞥了我一眼:「神舞邵將軍是張學士的入幕之賓,天下盡人皆知。」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也不知臉紅了沒有。雖然告訴自己醜聞天下知的,被姚錦梓這樣諷刺的是張青蓮,不是我,卻還是止不住心裡面上火燒火燎的感覺。

況且,還有我的理智在提醒我很可能遇到的大問題:

這神舞將軍與張青蓮有曖昧,從姚錦梓的說法和種種跡象看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等他四月回來,若來要求同我溫存怎麼辦?

看看我的容貌和身子骨,再看看人家的地位職業,這誰攻誰受還不昭然若揭?可是……我不要被雞姦啊!

我是連口交都不願意的,何況這種深惡痛絕的非自然的變態的交配方式。眾所周知的危險,違背自然規律,噁心,傷害健康,使愛滋的傳播幾率大幅度上升……最最可怕的是,會很痛很痛很痛啊!

但是,那個人是我朝中最重要的支持者,我得罪不起的人,我有這個膽子和他翻臉嗎?

我一時心亂如麻,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發往前走,姚錦梓也不說話,但是,以他的立場,又能說什麼呢?也許,我被人那樣他反而高興出了口氣吧?

回到古代的第一次,我有想哭泣的衝動。

不過,我還是擅長自我調節的人,等到了書房時,我已經初步平靜了心態。再怎樣再怎樣不濟,我還可以學郝思嘉說一聲「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一切都會好的」,何況,事情還沒到那個份上,離他回到京城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事情未嘗沒有轉機,我若是從現在開始就惶惶不可終日,在這樣的處境裡,那也不用擔心這個神舞將軍的問題了,因為等他回來,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所以,收攝心神,還是先做我要做的事情吧。

我拿出了劉春溪的摺子,給姚錦梓看,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說:「大體說得沒錯。」

劉春溪的摺子其實是一個揭露戶部現有弊端的改革倡議,第一條說的是戶部內部分支機構冗雜重複的問題,這個比較專門化,而且我也沒什麼興趣,打算讓吏部酌情辦理。況且,這個現象雖然平白耗費國庫,遇事互相推餒或擎肘,使得效率低下,究竟危害有限。而且,會造成這種局面,必有其深層理由,一旦要動,就牽涉到裁員問題,那就會得罪各個勢力,對我的危害不是一星半點。我要是現在去做這個,那就真是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第二條,是說各部官員拖欠庫銀的問題,情況好像很是嚴重,據他說,國庫帳上有積銀七千九百六十八萬兩有餘,但實際庫中銀子不足五百萬兩。他很擔心,如果爆發大規模戰爭或天災,戶部就會拿不出銀子來。

姚錦梓和我說,如今我們正在兩處小規模用兵,一處是西南吐藩,因為土司不聽話,發兵教訓教訓他,將軍是王和靖,是古韻直的學生,翰林周紫竹的姐夫,也是江南大族出身,理所當然的清流黨。從這種意義上說,清流黨也代表了江南士族的利益。

一處是我的「老相好」,邵青,正在平一直臣服我朝,近來卻公開叛亂的回鶻首領,他手裡掌握了歷來對抗匈奴的最精英的北虎軍和鎮守西北的西北軍,佔我國軍隊的五分之三強,這也是我為什麼可以一手遮天的最重要原因之一。這樣說來,我這一派更多是代表北方士族的利益。

除此之外的外戚黨,則代表了京城士族和部分王族,首腦彪騎大將軍李閔國,掌控著御林軍,人數雖只有兩萬,但重要的是衛戍京師,動輒可以逼逼宮,清清君側,所以不可等閒視之。

這樣一理清思路,我立刻想到了我的利益增長點,那就是庶族地主和商人,庶族手裡也有很大的實力,卻沒有相應的政治地位,比如說劉春溪,據資料看,家中亦是一方豪富,和周紫竹同年的進士,但是一為士族,一為庶族,在朝中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以他急功近利的心態,怎麼可能心裡不抱怨?還有那個林貴全,像他這樣富可敵國的大商人,何嘗不想嘗嘗鐘鳴鼎食的味道?

我如果想培養真正屬於自己的班底,而不像以前張青蓮一樣用身體攀附皇帝或邵青,他們就是我最好的選擇。

言歸正傳,說到這個庫銀的問題,雖然確實很嚴重,但是拖欠的官員各派都有,我目前根基不穩,自身難保,是沒有可能做這種到處得罪人的事的。

第三條則是關於一個在我國古代始終存在的問題,土地兼併。因為士族是免賦稅徭役的,所以很多農民都自願把自有的小片耕地賣給士族地主,自己去做他們的雇工佃農,以至於士族的土地越來越多,小塊耕地越來越少,可以收賦的田地也越來越少,每年的國庫收入都在持續下降。劉春溪建議向士族一體徵稅。

作為一個現代人,我知道土地兼併的壞處,那是要動搖國本的。但是,同樣,我若是現在改革,雖說可以打擊政敵,同時也會得罪我目前還得罪不起的人,還不到時候。

說到底,這劉春溪的諫言我竟是一條也不能用。

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我是會拉攏的。

第二天早朝時,邵青的捷報八百里加急送到,真是舉國歡慶啊。當然,只有我是「斯人獨憔悴」。不不,也不只我一個,確切地說,清流黨也就罷了,畢竟還知道大局為重,外戚們的臉色可不好啊,邵青立下赫赫戰功,我的地位權勢也會水漲船高,對他們打擊頗大。

邵青的捷報說生擒回鶻首領,現在只剩如何安撫處置當地部族的問題了,一個月後班師,等到京大概四月中旬,這下朝堂之上就討論怎樣迎接他凱旋的問題了,又是一場舌戰。

我一言不發,自然引人猜疑,不過他們大概覺得我變聰明了,知道韜光養晦,所以,敵對方的目光除了嫉恨還有警惕。

下朝後我通知光祿寺卿自己明天開始要每隔一日進宮陪皇上讀書,讓他記錄並著內府安排,這句話被不只一個人聽到,也不只一個人變色,呵呵,又不知要有多少版本的猜測出現了,最壞的肯定是說我想伺機弒君。

我派的人今天因此一律昂首挺胸,喜氣洋洋。

高玉樞偷偷湊著我耳朵說:「老林說,但憑相爺吩咐。」說著小人兮兮的嘿嘿笑。

呵,這就叫相爺了,我又不是真正的中書令。難道邵青打場勝仗回來我就能拜相?還是他們以為我要有大動作了?

我私下叫住劉春溪,把摺子還給他,非常誠懇地說:「春溪所言,實良策也。然非青蓮眼下之力可以及,宜徐圖之。春溪有經緯之材,請為國珍重之,必可圖將來。」

我這樣掏心窩子的話等於把他看成了最可信賴的心腹,劉春溪激動得差點沒流眼淚,說:「大人,春溪素來聽人說過大人種種詬病,至此才知何謂積毀銷金。大人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大人。」

我點點頭,著他去了。

姚錦梓在馬車裡等我,從今天起,他就是我的貼身保鏢,我去哪裡,他就去哪裡。雖然他一路上不怎麼搭理我,我還是因此心情好了很多。

回府之後,我也寫一張便簽傳書給邵青,既然他和張青蓮親密,我自然要格外小心謹慎,以免漏出馬腳,所以還是越簡越好:

「甚喜,盼歸。有晉商林貴全,請給通商特許。」

我知道自己和張青蓮的字跡不可能一致,所以儘量避免寫字,摺子因為是三位顧命大臣和六部協商批覆,用不著我動筆,此時卻是第一次寫私函,我想來想去,讓姚錦梓動的筆。這傢伙的字端穩清俊中有靈秀,給我的感覺很像康熙的字。

這一天都很累,我覺得身心疲憊,所以很早就爬上了床,反正在這種時代,又沒電腦又沒電視,入夜只有一燈如豆,不睡又能幹什麼?

可是,沒想到的是,在我到古代的這第三天的半夜裡,突如其來的發生了一件香豔的事情。

不得不說的話:

首先,這篇文是比較長的,總在三四十萬字以上,所以,場面很大,人物眾多,結構複雜。目前主角到達這一時空才三天,我還在佈局階段,但是,故事脈絡我已經成竹在胸,請不必擔心tj,而且現在出現的人物情節很多都是為了以後的伏筆,我是不會平白無故寫個人出來的。

這篇文並不是純粹的耽美或言情,有一半以上是放在政治戰爭陰謀權術甚至日常生活之類的事情上的,也是這種局面下不能避免的,如果是只想看a喜歡b,c也喜歡b,整個篇幅就是a,b,c不停跳來跳去,愛恨情仇,尋死覓活那種,只怕要失望了。

當然,情感也是書中最重要的成分。

第二,關於大家最關注的攻受問題,其實,我在第二章就說了,本書要探討一下男女和攻受不同的性心理,既然要探討,那自然都要試試的。當然,必須根據人物本身性格的發展才能發生得合情合理,我是一個重視邏輯的人。但是,不管支持哪種的,都請耐心等待,遲早都會有的。

第三,關於NP的問題,首先,我沒去閒什麼的地方討論過,所以是重名了。

女主角來到這個時代很不容易,我自然要安排一些出色男性喜歡她,以犒勞她的勞苦功高,可是不等於她也要喜歡人家。

還有,沒必要連七歲的孩子都不放過吧?
夜挑

我的臥室雖然在水謝裡,但是,因為是冬天,睡的是耳房側面的暖閣,地方不大,床卻很大,像一個小屋子,有頂,有三面雕花的紅木板,把簾子垂下,就完全與外界隔絕,甜美和驚悚的夢想都只在那燭光透過簾幕微微波動的小小天地裡。

看到這樣的床,總讓我想起外婆家,外婆家也有一張這樣的古老的,精雕細琢的,三面包裹的舊式紅木床,那一般都是嫁妝,當然,沒有這一張來得精緻華麗。躺在裡頭的時候,會聯想到青石板的小路,小竹椅,下雨時中式庭院的屋簷角落「嘩嘩」洩下來的雨水,像水洗過一樣的青磚顏色……心裡會有悠久的惘然和點點的微痛。

雖然只睡了三天,我倒是有點依戀的感覺了,在這裡都是早睡早起,為了上早朝,凌晨四點就要起,因此,一般九,十點鐘就睡下了。哪像我在現代時,經常加班或應酬到兩三點,早上十點才過去公司。而且在這裡不知道是不是安靜的過,睡眠質量很好,長此以往,不知會不會發胖。

我的床和外婆家的床除了華麗程度,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床有一個像腳踏的比床面略低的窄窄的部分,上面也有被縟,據我看,這是給貼身丫頭睡的,便於晚上倒個水,遞個夜壺之類的。

但是張青蓮這個變態並沒有貼身丫頭,大概是因為「夜不獨寢」,一來不方便,二來用不到。

所以,這天晚上,我一個人在這張大床下睡下,和前兩日一樣,很快就入睡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被奇怪的感覺弄醒,好像有人在撫摸我的身體,光滑的胴體緊貼著我蠕動。

我還有點迷糊,一時不知是夢是醒,心想:莫非是我太垂涎我的美少年,竟做起春夢來?

我伸手在糾纏著我的肉體上摸了一下,真實的觸感,緊致光滑的皮膚,在柔軟的皮膚下有並不明顯的頎長的肌肉,手感很好啊。

咦,莫非是我的美少年在被張青蓮那個的時候從不習慣到習慣到愛好上了嗎?這幾天憋得不行,所以才趁夜摸到我的床上來?

唉,可恨我現在是個男人啊!

那個鑽進我被窩的傢伙很是熱情,從我的前胸一路吻上來,雙臂如蛇糾纏,唇舌摸索著尋到了我的嘴,輾轉吮吸,還企圖把我很想說是丁香舌其實卻就是一條滑膩膩的舌頭送進我嘴裡。

前文我已經說過了,我很反感別人不經我同意就喂我口水。性對我來說,是一種健康的需求和運動,最好與愛有關卻不是必要條件,理應是一個正常的成年人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不應該也不會沉迷其中……注重氛圍,雙方的感覺都很重要,因此如果不按我的規矩來,我就有權隨時叫停……(你有女權傾向我是早知道的,為什麼現在覺得你還有性冷淡傾向?——啊,兼愛非攻啊,我先走了!)

可是,對象是我的命運美少年的話,我是不是應該通融一下?

就在我嚴肅思考這件事的時候,那人撬不開我的嘴,已經轉移到我的耳垂,又舔又吮的。耳垂是我的敏感帶,那傢伙急促溫暖濕潤的呼吸噴在我脖子上,弄得我又癢又酥又麻又……那個。

就在我決定放棄一回原則的時候,那人緊緊摟住我的脖子,腿纏在我腰間,在我耳邊發出銷魂沙啞喘息的聲音:「青,青,……抱住我,抱住我……」

我全身都凍結了:女人!

長這麼大,第一次有女人摸上我的床!

很熟悉的聲音,是……紅鳳嗎?呵,原來是我的通房丫頭耐不住春宵寂寞了。

「紅鳳?」我試探地輕輕喚了一聲。

她僵了一下,不動了,把頭伏在我胸前。

我又喚了一聲,良久,她才從我下巴底下悶悶的,發出一聲幽幽的,鼻塞一樣的聲音:「是的,大人。」

我很想推開她,可是……她好像很難過啊。

轉念想,我改做男人之後還沒有機會試試新增加的功能呢,到底什麼滋味,人皆有好奇之心,何況又能解她的飢渴,這樣一舉兩得的善舉,何不偶一為之?

反正跟男人是bl,跟女人是gl,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樣想著,我有點遲疑地伸臂也回抱住她。

弄清楚我的意思,紅鳳的聲音裡綻出不敢置信的欣喜激動:「青——」

我閉了閉眼,強逼自己去撫摸她,本來還好,可是當我摸到她豐滿的前胸的時候,她雖然咬著牙氣喘吁吁,嬌吟不已,我卻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

這種東西我原先也有啊!

怎麼可能對一個同性的女人感興趣?作為性取向正常的女人。

果然還是靈魂來得更重要些。

紅鳳興致都被挑起來了,我卻突然停止動作,她不耐地在我掌下自發地蠕動,磨蹭著我,咬牙喘息著呼喚我:「青……快點,快一點……」

我是實實在在很愧疚。

「紅鳳……對不起,我……」

紅鳳停了下來,我一時只能感覺到她胸膛劇烈的起伏,氣氛卻冷下來,好久,她才澀聲說:「大人……」

「大人,是紅鳳的不是……大人這幾日行為與往常迥然不同,也不召人侍寢……紅鳳以為……」說到這裡,這一向冷靜自持的女子居然也凝噎了。

我對女人一向比對男人寬容,這個女人素來舉止嫻靜,又能幹得緊,說得上秀外慧中,我是很欣賞的,現在見她這樣壓抑著慾望,羞恥,受挫,極力平復情緒的樣子,不由有點憐惜。

如果可能的話,我是很想做完,免得大家尷尬難受,可是,那個新硬件卻很不合作。

啊,莫非,我不但變成個男人,還是早在二十多歲就因縱慾過度而有早期陽萎徵兆的男人嗎?!

這時紅鳳已經起身點了燈,燈光下她一身紅羅褻襖,香肩半露,一頭青絲披散,比起平時嚴謹樸素的著裝,平添了許多風情嫵媚,我若是個男人,又豈會放過這樣送上門的好事,可惜……

「大人,可要紅鳳給您倒點水喝嗎?」語氣已經平靜了,也不叫我「青」了。

「不必了,你去睡吧……」我溫言說。雖然也擔心自己心軟了一點,太不像張青蓮,卻沒法不溫和地對她。仔細觀察她的眼睛下面,發現沒有水跡,鬆了口氣。

紅鳳出去後,我在這個時空第一次失眠。

誰想這種事居然有一就有二,第二天晚上,我的床上居然又在半夜多了一個不速之客:一個我記不得名字的男寵。

對男人我可不會像對女人這麼客氣,我勃然大怒,一腳把他踢下床。

這男人賣相不錯,大概因此有幾分倚恃,此時見我發怒,嚇得趴在地上求饒。

我餘怒難消:我是妓女嗎?我是妓男嗎?一個二個都隨便往我床上爬,尋思著我好欺負是不?

早知道不該把這幫賤人放出來的!縱虎歸山,倒傷了自己!難怪張青蓮要把他們鎖著!

我打鈴叫人,一會兒紅鳳,田純,朱纖細衣衫不整地匆匆跑來,我還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個男寵叫道:「給我把這賤人轟出去!不許再進這府一步!否則打斷他的腿!往後誰再擅自溜進我的水榭,殺無赦!」

紅鳳瞬時臉色煞白,我原不是針對她,此時見了也有幾分後悔,可說都說了,張青蓮總不能向個通房丫頭道歉吧?

我立刻轉移目標向那兩個:「還有你們兩個!護衛怎麼當的!這種貨色都能摸進我屋裡,要有刺客我豈不死定了!」

田純不作聲,朱纖細卻忍不住委屈了:「是大人您說不要貼身護衛,不讓我們在水榭待著!」

是啊,人家張青蓮有「玉蛛功」護體,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啊!

我鐵青著臉,說:「你們下去吧,把這雜碎弄走!我要睡了。」

紅鳳最後出去,我看她眼神有點幽怨,不免埋怨自己怎會一時糊塗,口不擇言。

第二天,我做了一個影響深遠的決定:我決定讓我的貼身保鏢的工作時間延長到二十四小時。

還是和姚錦梓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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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成計劃第一步

第二天早上,紅鳳和另一個丫頭過來伺候我穿衣梳洗,除了恭敬地問安,什麼也不說。我心中愧疚——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不行」的男人格外怕老婆了——,於是沒話找話說:「紅鳳,你這件襖子好看得緊哪!」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說:「謝謝大人,這件衣裳紅鳳已穿了四年了。」

我汗,我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笨了,難道我不只對美男沒轍,對美女也沒轍?

既然討好沒用,我也不討好了,我冷下臉色和語氣,拿出了主人的譜來,吩咐正事:「那些男孩們在府裡甚是無趣,我看也沒什麼好貨色,你統統打發出去吧。別人送的就直接放出去,自家採買的就賣了,我看了心煩。」

「全部嗎?」

「嗯,除了那個我叫他去教姚錦楓和小綠的書生。」

紅鳳以毫不驚奇,見怪不怪,公事公辦的語氣答應了下來,然後問我:「大人,要不要著外府管家採買新的?」

我……

鬱悶,我很想宣洩一下情緒,卻還得做出冷冷淡淡的樣子:「暫時不必了。」

今天朝上的事也不怎麼重要,或者說其實是因為不在我專業領域和興趣範圍之內,因為是春天到了,要祭農桑,小皇帝過幾日要拿鋤頭去田裡挖兩下,感覺很像以前大學時的植樹節,但是現在既沒有皇后也沒有太后,沒人可以去象徵性的採桑,所以朝上在重點討論這個人選,最後決定了一位老太妃,是先先帝的貴妃。

我對於這種不能產生實際經濟效益的事素來是不感興趣的。

下朝後我去宮裡陪小皇帝讀書。小皇帝看到我眼睛一亮,高興地說:「張愛卿來了,咱們今日學騎射嗎?」

騎射,騎馬我是會的,不過在古代就不夠看了吧?射擊課我倒是學過一陣子,射箭只是在美國上學時去過幾次,弓弦很容易反彈打腫手肘內側啊。

「不,陛下,今天我們就隨便聊聊天吧,下回我會讓人教您騎射的。」聽到自己溫柔的語氣,我不禁有點懷疑,其實我也挺適合當幼師的吧?

小皇帝有點失望,不過很快就恢復常態,作為一個七歲的孩子可真不容易,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斷無此等功力,不愧是在罪惡裡出生,在陰謀中成長的孩子。有前途啊有前途。

「張愛卿要聊什麼?」奶聲奶氣地說著老氣橫秋的話,可愛得讓我想把他抱起來親一口。

可是,聊什麼呢?我沒做過老師啊,員工培訓倒是做過的,那也不一樣吧。而且我沒有對付這個年紀的異性的經驗啊,如果在現代,我還可以送個艦艇模型,可是古代……

難道聊UFO?

「嗯,陛下素日在宮中快樂嗎?」

「快樂?」不解的語氣。

「嗯,陛下都玩什麼?」

「玩?」驚詫的語氣。

可憐孩子,嗯……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陛下認為君與民孰輕孰重?」

小皇帝立刻背孟子給我聽,還加上李世民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資優生啊!

我可憐的智商莫非退化了嗎?我覺得我至少有十年沒感覺過如此無力和不知所措了。

「陛下,治國不是易事啊。」

小皇帝小心翼翼保持嚴肅的架勢點點頭。

我看著那小臉上嚴肅的神氣,無奈地嚥了口口水。好差勁!我是來和一個七歲的孩子說這些的嗎?

「陛下,有一點最重要,大家都會有私心,每個人跟您說的話都不是完全的事實,陛下要弄清真相,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去分辨。」

我為了什麼要說這些?最近也沒看阿嘉莎.克里斯蒂啊!

小皇帝擺出謙虛受教的樣子繼續點頭,只怕在他心裡我現在比古老頭還要無聊吧?看來我其實畢竟不適合當幼師。

「陛下治國即是治民,要治民,就要知道百姓真正的需要。」

點頭。

「為了知道百姓真正的需要,陛下,找個時間我們去微服私訪吧?」

張大了眼睛。

「我們喬裝改扮,不讓人知道是陛下和張學士,去市集城鎮看看普通百姓是怎樣生活的。」

完了,會惹大麻煩!可是陛下烏溜溜的眼睛中已經綻出喜悅和渴望了,對著這樣的眼睛,我是沒辦法食言而肥的。

我差不多是落荒而逃。

好失敗的養成第一步啊!我就是對孩子和動物沒轍!

回府裡時紅鳳告訴我該遣出的和該賣的男寵都已經分好了,就等我下一步指示,我想想有點太狠,就說:「罷了,要是賣出去只怕也落不到什麼好地方,你給他們每人一百兩銀子好生打發出去,囑他們自己去做個什麼營生。」

紅鳳答應了,小綠也在旁邊,插嘴說:「那些哥哥們都在哭呢。」

沒用的男人!我的同情心可就到此為止了。不過還挺像以前裁員的感覺,最近我經常都分不清自己在什麼時空了。

外府管家遣人進來稟報說林貴全把禮單上的禮送到了,我便帶著保鏢姚錦梓,通房丫頭紅鳳,書僮小綠一起去前廳觀看。

上次說過的禮都林林總總擺放了一地,還有多出來的,一個長老鼠鬍子,一看就是師爺的老頭站在那裡,見我去就向我磕頭請安。

「大人,敝東遣老朽將禮送上,又因最近有些時新物品,一併送與大人賞玩,請大人笑納。」

外府管家接過另一份禮單和一個小小錦盒,呈給我,我先把錦盒微微打開一瞥,是厚厚一疊銀票,我淡淡不動聲色,把錦盒納入袖中。又打開禮單一看,加了十支高麗老山參,兩瓶從大秦(羅馬)來的玫瑰露,一斤大食的乳香,五十匹新到的哆羅呢。

我淡淡一笑:「倒叫你東家費心了。」

師爺走後,我懷著極大的興趣觀賞禮物,袖中那十五萬兩銀票在暗處散發著極致的熱力與光芒,我心花怒放,直到這一刻才發現穿越時空的快樂與價值所在。

藥材和香料我都命收到庫裡,那兩瓶拿水晶瓶子裝的玫瑰露看來價值不菲,我打開蓋子聞了聞,一瓶清淡些,有點像kenzo的flower,一瓶濃點,像嬌蘭的一千零一夜。我很喜歡呢,雖說現在是個男人,不過反正是長成這樣,又是先帝男寵的男人,就算用香水人們也不會更奇怪吧?

那對金釧我賞給了紅鳳,紅鳳斂首謝恩,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高興。真是難伺候的女人!

我看那些波斯大折花蟬翼紗輕巧鮮豔,十分美麗,可惜啊,這個我自己是真的用不到了。「紅鳳,一匹賞你,去做幾件春衫穿罷,余的收進庫裡,對了,看看庫裡有什麼積年的布料,也該拿出來給丫頭小廝們裁春衣了,白白放著也沒用。」

紅鳳答應著。

我又看那些哆羅呢,倒真是挺好的料子,都是青色的,就說:「拿這個給錦梓和錦楓多裁幾套衣裳,還有那個雪豹皮,給他們各做件皮裘穿,春寒究竟料峭呢。」

眼前場景讓我想到了紅樓夢,於是我想起了一件事:「紅鳳,如今你每月月例銀多少?」

紅鳳怔了一下:「十兩。」

十兩,比起紅樓夢裡好像跟小姐們一樣,不過,在這裡算高薪嗎?

「升到十五兩。錦楓每月也要二十兩月例,小孩子有時也會想買個什麼玩物兒的。至於錦梓,」我看了他一眼,「不拘多少,要用錢就去賬房支吧。」

他臉上還是淡淡沒表情,可惡,怎麼這幫人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可是我的好心情不會這樣受阻撓,我回到房裡數了一遍銀票,不是十五萬而是十八萬。

呵呵,林老狐狸挺懂事啊!

姚錦梓一直冷眼看我數銀票,我心中一驚,莫非張青蓮以前並不在乎銀錢?會露餡嗎?最近我總覺得姚錦梓好像已經知道什麼了。

「錦梓,從今晚開始你就在我屋裡睡。」我有點忐忑,故作不經意的說。

「是。」沒有表情,又沒有表情!

有壓抑的怒氣嗎?

看不出來。我有點惱火了,覺得自己處於下風。

驚瀾

晚上上床睡覺的時候,我和姚錦梓都面無表情,看不出誰更不安。但是竊以為應該是我,因為人家早就習慣了。

我已經囑丫環在床上放了兩床被,以委婉地表示出我並不要他侍寢。不知道他能不能領會?不過,以他的聰明應該明白的吧?

之所以讓他跟我睡,排除掉我潛意識裡不願自己分析的東西,主要是考慮到現在的張青蓮沒有武功,因而沒有自保能力。這兩天連著被人摸到床上去都不知道,我忽然開始擔憂刺客的問題。

想要張青蓮死的人恐怕不只一個兩個,如果不小心點,只怕哪天睡下就爬不起來了,而且,我最近真的有不好的預感。說到女人的預感,還是很靈的,之前曾有一樁大老闆下了苦功的收購案,我當時便覺得預感不好,後來開會時我一直以各種理由反對,他們都覺得我來了月事,情緒不穩,不過,見我難得如此堅持居然也被我說服了。再後來,這家公司果然暗中有極複雜的產權問題,代替我們收購還覺得佔了大便宜的一家投行差點沒被拖垮。這件事曾經非常有效的鞏固了我當時受到一個強有力的空降對手威脅的地位,所以記得很清楚。

見他沒有動靜,我決定先脫衣服,「錦梓,我先睡了,我睡裡面,你睡外面那個被窩。」我再次強調不跟他睡一起。

我當然比較喜歡裸睡,但是現在有他在不太好,所以決定留條褻褲。呵呵,我現在已經理直氣壯的沒有了上面的累贅,不用怕什麼了。

說到女人的胸部,完全是一個為別人而長,對自己什麼實際用途都沒有,還居然這麼要緊的部位,多麼不方便啊,跑步的時候就算改用運動胸衣也沒用,晃得很難受,還有剛發育的時候裡面長了小小的硬核,一碰到就疼得死去活來,為了面子也不能說。唉,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老天歧視女人的明證。

我鬆了腰帶,褪了外袍,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實話,也不是十幾歲的純情小處女了,又不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居然不好意思,我都不明白自己了。何況,我和他第一次見面就發生過……唉,不想了,越想臉越紅。

褪下了中衣,抬頭發現他盯著我看,見我看他,生硬的扭過臉去,好像有點臉紅。不知為什麼,我頓時心情大好,一點都不緊張了,反而笑吟吟地湊到他面前去,他瞥了一眼我裸露的肩,把臉別得更開,眼神陰鬱,又像惱怒又像害臊。

呵呵,畢竟還是小孩子啊。

說到我現在的身體,最大的好處就是實在美麗得緊,無論男女,都很難對抗這種吸引力的。

不過,玩火會自焚,我也別太過了。

我溜進自己的被窩,好整以暇的觀賞我的美少年脫衣秀。他瞪了我一眼,轉身脫衣服,啊呀,再次看到美麗的裸體真是幸福養眼!那細膩光澤的皮膚只有這個年紀的時候才有吧,胸肌,腹肌,背肌都有料但是又不會過分,也沒有洋人討厭的胸毛,上身與腿絕對符合黃金分割率,自然細下去的腰部曲線……我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有戀童癖?

他在我的旁邊被窩睡下。

感覺很溫暖,很安全。我枕著自己手臂,說:「錦梓,來聊天吧。」

他沒看我,眼睛看著床頂,說:「大人想聊什麼?」

我想了想:「不如聊聊你的心情吧?」

他不作聲。

「你現在想殺我嗎?」

他沉默了很久,才說:「三年我還等得起。」

「恨我嗎?」

他不說話,大概是因為我問的問題太顯而易見,不屑得回答。我嘆口氣,看他長長的睫毛投在顴骨上的漂亮陰影,有點怔仲。

他咬住了嘴唇。

我又嘆口氣,決定要轉身睡覺。他卻突然恨聲說:「你如果要,就說要,到底想玩什麼?」

我怔住了。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很是粗暴。然後惡狠狠的咬住我的嘴唇。

我一時都忘了閉上眼睛,驚愕的看著他。

不過這樣粗魯的吻我還沒遇到過,我愣愣地任他噬咬我的嘴唇,直到疼痛裡混進了血腥味。

這該死的混帳把我的嘴咬破了!我明天怎麼去上朝?

我用盡全力推開他,他也沒堅持。

看著還有點喘息的姚錦梓,我知道自己生氣了,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麼,和生誰的氣。

「睡覺。」我冷冷說。轉身背朝他躺下。

我開始和姚錦梓冷戰,雖然同出同入,同食同寢,卻不和他說話。

而這幾日朝中,發生了一件很具震撼性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三個月前瀏陽駙馬的舅舅,陝西節度使崔宇的獨生子,強搶了當地大士族宇文家女扮男裝溜出去玩的小姐,宇文家大少爺上門理論討人,卻不自報家門,崔大少只當是好欺負的平頭百姓,縱使惡奴將其活活打死,震驚一時,案子鬧大,上了京師,交到大理寺。

這件事估計使張青蓮很是頭疼過,因為瀏陽駙馬是他在皇族中不多的支持者之一,而崔宇是高玉樞的死黨,他苦心提拔的封疆大吏,自然是要保的。可是宇文家也很有實力,又和邵青家是姻親,那也是不能得罪的。其間經過了些什麼,我是不知道,但是這個崔家大少爺被判了斬立決,並且在一個多月前被斬於菜市口。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應該死了一個多月的傢伙並沒有死,而且被人拿到十足證據證明他買了「人鴨」替死。

所謂「人鴨」,一般都是賤奴或平民百姓,因為某種原因,比如說自己已經得了不治之症,為了還要活下去的家人,把自己賣給那些大戶人家家裡有人犯事的去替死。當然也有很多是健康的男子,因為更加慘烈的原因而去做的。

購買「人鴨」代價當然不低,還要買通刑部的人,監斬的人,杵作等等,不是大戶人家也用不起。

這種事件被兜出來,當然震驚朝野,堂堂天子治下,居然發生這樣暗無天日,泯滅人性的事!清流黨又可以趁機攻擊我們這派,當然義不容辭,義憤填膺,跳出來大肆鞭撻。至於外戚黨,他們估計也不是沒幹過,但是也當然要落井下石。

我當然也震驚,而且憤慨,但是現在的狀況卻不容我發揮正義的立場,因為人家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啊。

先不說夾在崔家和宇文家之間的難做,這「人鴨」事件被捅出來,首先崔家就不保了,然後直接關聯到刑部尚書高玉樞。我這個乾兒子雖然不是什麼好貨,到底現在和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還不到棄子的時候。

高玉樞的頭上已經見汗了,我偷偷瞥他一眼,他也正偷瞥我,我使了個眼色,低下頭,做出「推托」的口型,也不管他有沒有看到。

這老小子果然精,咳嗽了一下,義正詞嚴的說:「朗朗乾坤,有此不經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定當令刑部徹查此事,如果屬實,乃下官治下不嚴,請至貶罰。」

這傢伙已經鋪好退路,如果屬實,也不過是下頭的人頂罪,他「治下不嚴」,也就是罰罰俸,最多貶個一兩級。

敵對派果然有人跳出來嘲諷他,但是鑑於無憑無據,也沒什麼說服力。

最後決定由大理寺和刑部會同審查此案。大理寺卿是清流黨的。

我回到馬車上當然很鬱悶,一方面我也考慮過是不是為了正義乾脆現在就放棄高玉樞,但是清流和外戚決不會就這樣算了,攀到高玉樞,就一定也想拉上我,就算我逃得過,也不免寒了下頭人的心。況且瀏陽駙馬是瀏陽長公主的夫婿,瀏陽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妹妹,在王族裡勢力強大,我是得罪不得。

如今,如何是好呢?

姚錦梓看我煩惱,投了一個勉強可稱之為關注的眼神給我。我有點賭氣地說:「哎,錦梓,反正三年後我的命也是你的了,有什麼秘密我也不瞞你,你若等不及三年,現在就想賣了我也請便吧。」然後就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下,又發洩地說:「崔家小子真是白痴!好死不死去惹宇文家作甚?還有該死的高玉樞,搗鼓個『人鴨』想幹嘛?」

姚錦梓沉默了一會兒,看看我說:「『人鴨』的主意是你出的,人也是你找的,是你的京畿莊子上的奴工,你扣住別人的妹妹,逼得人答應的。」

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你不記得了,」他看我震驚的樣子,冷冷一笑,「你夾在瀏陽駙馬和邵青之間左右為難,所以想出了這個『兩全之策』。」

我的腦子裡有野馬群呼嘯而過,轟隆作響,現在只剩下一個意識:我麻煩大了!

如果被人查出替死的「人鴨」是我莊子裡的奴工!

該死的張青蓮是白痴嗎?要找也別找自己莊上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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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謀

我沉默了一會兒,悶聲說:「那人的妹妹現在哪兒?」

姚錦梓眼裡露出嘲諷的神色,說:「放心吧,你早就讓人滅了口啦,她和原先莊子的管事經手這事的都死了,現在知道的只有你,我和去動手的田純。」

我眯起眼睛:「紅鳳都不知道麼?我以前很信任你嗎?」

姚錦梓眼裡嘲諷的神氣更濃:「你很喜歡在床上下令,有什麼齷齪事也不避我,因為,我在你眼中早就是個死人,你遲早都會殺了我。」

我看著他彷彿無所謂的語氣和表情,看到他深藏在眼睛裡的陰影,知道他一定想起了張青蓮以前折磨和羞辱他的不快的回憶,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驀然觸及了一下。

我柔下眼神,低聲說:「錦梓,我不會殺你的,無論你以後做什麼我都不會殺你。」

姚錦梓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突然冷笑一聲,別過臉去,表示不信。

這時,馬車突然停下了,小綠鑽進來,說:「大人,高大人的長隨來請大人。」

高玉樞鬼鬼祟祟請我去的地兒還是上回的私娼寮子,估計是貪圖那裡僻靜,事關重大,我當然要去。

叫小綠和車伕在外頭等著,我帶著姚錦梓進去了。

蘭倌來迎接我,見我未語先笑:「張大人,許久不來了!小雲很想您呢,都不肯見別的客!」

提到原慶雲那傢伙我就寒毛直豎,連忙說:「有勞蘭老闆了,今日有正事,不必叫他過來了!」

蘭倌笑起來,說:「高大人已經囑咐過了。」聲音和姿態如此像女人如此比女人還嫵媚的男人實在是第一次見,不愧是做了多年的名旦,難得是一點也不覺得噁心,難怪高玉樞迷戀他。

我們走進雅間的時候,雅間裡已經有三個人了,除了高玉樞,兩個我都不認識,一個年輕的,大約三十左右,服飾華麗,也說得上玉面朱唇,大約便是駙馬。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已經發福,有很大的將軍肚,面有憂色,那麼,應該就是那位節度使崔宇了。

他們見我進來,一齊站起來朝我寒暄,突然看到我身後的姚錦梓,都愣住了。

崔宇臉上的驚愕一掠而過,客客氣氣地說:「原來是姚世兄。」

駙馬卻別過頭去看了眼高玉樞,尷尬的神色十分明顯。想來他以前和姚錦梓是有點交情的。

姚錦梓微不可察地朝崔宇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了。

高玉樞也很尷尬,不過卻是因為他覺得姚錦梓不可信任,我不該帶他來這裡。

錦梓面無表情地說:「大人,我在門外守候。」

我覺得有幾分惱火,沒有提高聲音,卻增加了寒冷度地冷冷說:「不必,你就待這裡。」

然後,我攜住錦梓的手,嫣然笑著對眾人說:「錦梓現在是我的護衛,大家有什麼話都不必避他。」

那三個人都不由自主盯住我握住姚錦梓的手,崔宇和高玉樞很自然將眼光移開,駙馬則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大家開始討論正題。我著意觀察之下,發現各自態度不同,崔宇自是憂愁,高玉樞的態度第一是自保,第二是儘量不要失掉崔家這個左膀右臂。而駙馬顯然對他那個表兄也好,「人鴨」事件也好,都有幾分不以為然,只是畢竟自家人的事,不好不偏袒。

我想起之前惡補的資料:駙馬姓薛,開國名將之後,弓馬嫻熟,品貌出眾,十七歲就尚了唯一的公主。我朝規矩駙馬都不可大用,所以一直不過做做品軼較高的御前護衛統領,龍騎尉之類的閒差,三年前才作了八千禁軍統領。禁軍與御林軍不同,禁軍幾乎都是士族高第的子弟,吃著皇糧,拿著優俸,不過是給個事幹,再怎樣也不會讓他們上戰場,個個鮮衣怒馬,有不少還是世代將門之後,個體戰鬥力不弱,卻毫無軍紀可言。

可是,這些人卻是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張青蓮與駙馬交好,便可利用他來牽制外戚在京師的勢力。

我看薛駙馬雖然年近三十,卻一直一帆風順,養尊處優,反倒並不習慣政治的黑暗,很多心思都可以一眼看出來。

他待我很是親熱,是那種不習慣討好別人的人笨拙的討好方式,百分之八十的時間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一會兒說「青蓮近日身子可好」,一會兒說「張大人的茶涼了,快換了去」,我也曾懷疑他是不是和張青蓮也有一腿,不過看著又不像,而且蘭倌來奉茶時他隱隱有嫌惡之色,在這裡也不自在,好像很反感男色這種愛好。

嗯,頗費思量。

高玉樞說:「事到如今,只怕要追查的第一件事便是『人鴨』的身份,受賄的官員,和……」他看了一眼崔宇,「崔家的干涉之深淺。」

一時都沉默。

我在乎第一點,高玉樞在乎第二點,崔宇在乎第三點。駙馬呢,他看著我。

兩隻老狐狸都不願意先說,我只好當出頭鳥:「琳西,刑部定有官員涉及此事,你可要查出來從嚴處理。」

高玉樞愣了一下,連忙說:「父親大人教訓得是。」

「也不可不公,使人心存怨望。」

高玉樞說「是」,我知道他很明白我的意思:找下面的人頂罪,不過事情要做得漂亮,不能留下漏洞。

高玉樞說:「父親大人,是否要安排個人去認屍?」

漏洞不能補的,越補越多,然後再去滅口嗎?還是有跡可尋啊。

何況,我承認我不算是個好人,但是能少殺人還是少殺人為妙,人家也是一條命啊。說實話,剛才在馬車裡聽到錦梓說那個「人鴨」的妹妹已經滅了口,我竟然感到鬆了口氣。因為我就是在掙扎和猶豫要不要滅口的問題,而且我知道自己至少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會去做。

所以我不得不感謝老天,還沒有直接讓我面對這麼慘酷的選擇。

說到底,我的正義和原則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東西吧?

「不必,流民大都已無親眷,便是有,也找不到了。哦,聽說那個『人鴨』受過崔公子的救命之恩,知道崔公子惹上人命官司,便找上崔府少奶奶,自告奮勇欲以身代。少奶奶雖驚駭不允,到底愛夫情切,那人又百般堅持,最終只好允了,私下去買通關節。此事崔大人全不知情。」

駙馬又是驚愕又是好笑的看著我,高玉樞正色嘆道:「此人實義士也!雖身處下賤,有古之荊軻聶正之遺風!惜乎損及國法,否則何愁不能立傳留俠名於後世。」

我看著這人,真是受不了。雖然我現在也很無恥,不過比起這個人……

「只是,唉,名門眷屬對簿公堂,要委屈少奶奶了。」一定要干得漂亮,不能露怯,不能被抓住馬腳。

「好在當年崔公子義助此人之事,知道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捏造證據,找幾個家丁作偽證。

崔宇點頭答應,愁色卻不解,嘆道:「下官只這麼一個逆子,可恨疏於管教,惹下這天大的禍事!他若是死,我也不心疼,卻斷了我崔家的香火,叫下官日後有何臉面去見泉下的列祖列宗!」

說到底,還是要保住敗家子的命,唉,可憐天下父母心,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崔大人,如今令郎脫逃,官府是必定要下令通緝的,只是大人雖欲大義滅親,卻苦無其行蹤。過幾日邵將軍班師回朝,打了大勝仗,朝廷必要下令大赦天下,屆時將令郎的斬立決減成杖責刺配,大人再設法照顧周旋便是。」

崔宇聞言大喜,說:「如此便仰仗大人了。」

我正色說:「崔大人,青蓮所能盡綿薄之力只不過如此而已了,成與不成,尚有天意。」

崔宇說:「大人如此相待,下官一家已是結草啣環難以報答。」

於是大家又說了些噁心至極的客套話,氣氛明顯輕鬆下來。我趁空覷了錦梓一眼,那傢伙很擅長稀釋自己的存在感,不知道是以前萬千寵愛於一身時就已經擅長的呢,還是被張青蓮害了之後被迫成長。

覺得胸口憋悶,我就起身告辭,帶著錦梓走出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見一人長身玉立,斜斜倚在門口,靠到我們,美麗邪魅的面孔上滿是一種似笑非笑。

我看到這人就頭皮發麻,這傢伙總令我覺得極端危險。而且,說實話,他氣質如此狂野濃烈,與蘭倌這個精緻小巧,女性化的館所十分不協調。

這樣的人居然會是男娼?我再次覺得不可思議。

「大人數日不來,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卻過門不入,叫慶雲好生傷心啊!」他用一種懶洋洋的拖長了的調子說,雖然是娼妓常對恩客說的話,由他說來就異常性感和……嘲諷。

我很尷尬,當著錦梓的面。

原慶雲的目光十分無禮的慢吞吞的在我面上打了個轉,滑向了姚錦梓。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空氣中傳來了緊張感。原慶雲的姿勢還是那樣懶洋洋的斜斜倚門,還是滿臉要笑不笑,可是,我幾乎能感覺到他肌肉暗暗緊繃,像貓一樣的瞳孔收縮。而錦梓,雖然在我身後我看不見,卻好像散發出一種凌厲氣勢。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殺氣?

他們莫非是……為我吃醋?

唉,還是不要做白日夢。至少錦梓是絕對不會的。

兩人對峙了片刻,殺氣消失,原慶雲放鬆下來,可是對著錦梓的含笑的眼睛深處藏了些……鄙夷。

我拉住錦梓的手,對原慶雲微笑說:「慶雲有空等我,不如趁著年輕多掙點錢,以免將來色衰無靠。」

……

他臉都青了。

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要像個小孩子一樣去跟人說這麼賭氣的話。

我這個人,其實真的很糟糕。

回府時,紅鳳稟告說邵家大公子和二等誠信伯宇文爵爺在前廳已等我多時了。

唉,麻煩終於來了嗎?

我從來沒像這一刻這麼盼望自己還在現代,一覺醒來抱怨應酬太多報酬太少然後開車去公司。
小綠的夢想

叫錦梓不必跟來,我一邊往裡走,一邊鬱悶不已,揣測著這兩人的態度。

我還真是命苦啊!在現代的時候人們同我說起女強人的口氣好像在說女強盜,職場上要十八般武藝樣樣來得,用亦舒的話說「胳膊上要能跑馬」。人前但凡有一點風光得意就有人指著鼻子說你女權主義,驕傲,得意忘形,哪裡知道我們這樣的女人背地多少努力,多少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辛酸!

你事事都要靠自己,男人們見了你總是見獵心喜,誇你堅強獨立,潛台詞是自生自長,不需他費心照拂付出負責任,他只要吃乾抹淨走人即可。等到你傻得動了心要他把你娶回家,他就滿臉為難說「我配不上你」或者是「我是男人我也有自尊」。有運氣好的嫁出去了,小心翼翼,別提收入高低以免刺激對方脆弱的男性自尊,再累加班再晚也要做做家務免得人嘲笑你老公是全職先生或吃軟飯的,做愛時不可以在上面,否則會被認為連房事都要主控……饒是這樣,也以離婚做大結局的居多。

想不到在古代,我不但被扔進這麼個爛攤子裡,還是只能靠自己,還是裡外不是人。

我廳裡的人也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和五六十歲的中年男人。年輕男子相貌普通,氣質溫和清貴,讓人一見就很有好感,自然是邵青的哥哥,邵家的大公子邵玟。據說他是庶出,在家並不受重視,也不曾為官,和只比他小幾個月的弟弟完全不同。和宇文家結親的就是他。

他旁邊的自然是他的岳父,宇文家現任家主,世襲二等誠信伯宇文放。是個清癯的中年人,面有深愁憤郁之色。

我剛邁進廳門,兩人就迎上前來,宇文放「撲通」一聲,推金山,倒玉柱,在我面前跪倒。

我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扶他:「世伯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宇文放硬著身子不肯起,緩緩抬起臉,老淚縱橫:「大人,年前幸得大人主持公道,將害死犬子侮辱小女的凶手繩之以法,孰料竟……請大人……」

這該死的兩面三刀的張青蓮!

唉,不過現在換了我,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啊!

邵玟也愁眉深鎖:「青蓮,如今二弟不在家,我也只有拜託你了。這次竟發生這樣的事,拙荊與岳母大人都在家哭得肝腸寸斷……」

叫得挺親熱啊,這個邵家大少爺是把張青蓮看成弟媳了不成?

我正容說:「公道自在人心,如今朝野上豈無說法?宇文世伯,邵大哥,你們且放寬心……」把宇文放扶了起來,好言安慰。

唉,我和我那乾兒子也沒什麼區別了,想想真是寒心。

邵玟說:「這案子原無甚懸疑,只是現在會同審理的是大理寺卿胡大人和刑部高大人,都知高大人與崔家交好,我們也不能拜託他,只好請大人從中斡旋。」

我派的兩支內鬥啊,清流和外戚要笑歪鼻子了。

「放心吧,邵大哥。我已經囑了琳西,此事定要從嚴查辦。」

我,我居然還作出這麼誠懇的表情!

……不管了,至少這句話我確實說過。

兩人又說了許多感恩和訴苦的話,我也只好應和著。不過想想這宇文大叔也確實慘得很,白髮人送黑髮人,叫他怎能不氣苦難平?

邵玟突然提到他弟弟:「二弟四月就回來了,青蓮,你二人交好,又可結伴去酒樓了。」

我笑了起來:「倒叫大哥笑話了。」突然心念一動。這邵青和邵家對我如此重要,就算將來我改變政治風格,把我「兒子」那些名聲糟糕,行事不知分寸的無恥之徒們扔了,邵家和北方士族還是要牢牢掌握的,何況我感情上也覺得他們更不刺激我的審美風格。那麼從現在起,就要更努力搞好關係。

「邵大哥,近日有下頭人孝敬了些東西,不值什麼,只是從波斯大食千里而來,圖它個稀罕。請帶回去送給伯母,大嫂,二嫂和幾位妹妹賞玩。」

伯母是邵青的生母,邵家女主人,大嫂是邵玟的老婆,二嫂是邵青的妻子,幾位妹妹是邵家幾個沒出閣的小姐,其中好像有一個是嫡出,其餘幾個都是庶出。呵呵,掌握詳盡資料一向是我克敵制勝的法寶之一。

說著按鈴叫紅鳳進來,吩咐她說:「前幾日收到庫裡的波斯大折花蟬翼紗取十匹出來,連同兩個紫砂金香爐,兩斤龍涎香,六支高麗老參遣人一會兒隨大公子一起送去邵府。」

邵玟連忙推辭說:「青蓮留著自用吧,也是下頭人一片心啊。」

我笑道:「若非咱們親善,這點東西如何拿得出手,還請邵大哥不要推辭,我府裡沒有女眷,只有紅鳳這個丫頭,她哪裡用得著許多?白放著也是蠹了,壞了。倒是大哥回去要好生安慰大嫂才是。」

他們告辭走了之後,我臉上的笑容便掛不住了。真是累啊,政界果然比商場更加血腥黑暗虛偽。

我胸口像有沉甸甸的石頭壓著,獨自一個人走到湖邊一塊石頭上坐下。

我還真的有點懷念現代,懷念我剛買的公寓,我幾十套不菲的晚宴服,被大家環繞的室外午宴,我為數不多的好朋友……

雖然也要玩手段,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畢竟那時候的生命還是飛揚灑脫的,不像現在這樣無奈。

有一個法國人曾經同我說,所有的政治都極骯髒,所有的政客都是流氓。當時覺得經典,可是,當我也不得不骯髒時,這就成了苦澀的笑話。

不會只有一次的,我還是要面對違心的殺戮和陰謀,一次次去泯滅掉我本來不多但畢竟還有一點的良心和是非觀念,這樣的事,我真做得到嗎?張青蓮走到這一步是不是也和我現在一樣有過掙扎?然後一步步陷進泥淖,終至沒頂?

這次的事我可以先勉強擺平,可是一個月後抓不住崔家小子,邵家和宇文家就不會不滿?等邵青回來大赦,他們不會懷疑我從中出了力?

有多少人想殺我?多少人為國為民想除我而後快?多少人想取而代之?還有,現在有多少人心裡已經暗自懷疑?

紅鳳,姚錦梓,就是高玉樞,是不是也覺得奇怪了?

我能怎麼辦?難道辭官歸田?難道浪跡江湖?一旦失了勢,只怕一天都活不過去吧?

可是我還不想死。已經死過一次,我不想這樣放棄。

心情越來越沉鬱的時候,突然聽到「嘻」的笑聲,我聽著耳熟,往聲源望去。

樹下兩個小小人兒,不,其實是一個坐在樹枝丫上,晃著腿兒,另一個仰頭望著他,夕陽照在稚嫩的小臉上,幼滑的皮膚上細細的絨毛微微閃著金光,眼睛是只有這種年齡才有的透亮。

正是姚錦楓和小綠。

「……錦楓好聰明,這一段我總也背不熟……」

「笨蛋,那是因為我以前就學過了!而且你總跟著那個大惡人跑前跑後,當然沒時間讀書!」

「別叫大人大惡人,大人很好的。對你也很好啊,給你做好看的衣服,給你那麼多零花錢……」

錦楓嗤之以鼻:「哼,那是他要收買我哥!」

小綠低頭不作聲。錦楓說:「來,不提那人了。我今天把哥哥前日教我的一套拳練熟了,練給你看看!」

說著跳下樹,練起拳來。

小小身子十分矯健,開合之間已經頗有法度,我雖然不懂,卻也覺得這孩子資質很好。

小綠拍手道:「錦楓好厲害!文武雙全!錦楓……你將來想做什麼?」

錦楓愣了一下,哼了一聲,說:「當然是練好武功,殺了大惡人!哥哥說如果我進步得快,就把張青蓮留給我殺!」

小綠難過起來,說:「可不可以不殺大人?」

「不行!」錦楓斬釘截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可是……大家都說姚大人是朝廷問斬的,又不是大人殺的!」

「是他陷害的!」

小綠嘟起了嘴。

錦楓大概對這個唯一的同齡朋友還是珍視的,就轉換話題說:「不說他,小綠,你將來想幹什麼?」

「我……」小綠被成功引導了情緒,眼睛開始閃閃發亮,「我想做官!」

什麼!我嚇了一跳,連鬱悶都忘了。

「什麼?」姚錦楓也嚇了一跳,愣過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小綠沮喪了:「錦楓也覺得我做不成嗎?」

「哈哈,做官?……哈,小綠,你為什麼想做官?是為了有很多錢嗎?哈哈哈……」

「……我家原來不是京城的,兩年前黃河大水,我們只好逃難,娘染了時疫,到京城病倒了……爹爹先把姐姐賣了給娘抓藥,後來爹也病了,連吃的都沒有……爹就把我也賣了……幸虧大人肯買下我,還讓大夫去給我爹娘治病。不過沒治好……太晚了,爹娘都死了……」

「爹說,如果我們攤到一個好官,會治水,會放賑……就不會這樣了。所以,」他大聲說,「我想當官!想當一個好官!我以後管的地方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倔強稚氣的聲音帶著鼻塞哽塞的餘味。

姚錦楓收住了笑聲。

我覺得自己眼裡有了濕意。

原來,原來,我還不如小綠。

我不是聖人,會做錯事情,我不懂救國救民,自私,自我中心,也許努力到最後什麼都做不了,也許痛苦,也許弄髒了手……可是,總還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可以使悲慘的事少一點,可以用現代知識去治水,可以減少賦稅,可以用我的經營能力充盈國庫……就算到最後什麼都沒成功,至少……還可以完成一個少年的夢想。

錦楓的聲音變得溫柔,他輕輕說:「如果小綠想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

小綠擦了擦眼睛,笑著說:「我現在有大人,有錦楓,已經不難過了。」

「嗯,吃飯去吧。」

「好。」

兩個孩子走遠了,我還坐在太湖石上一動不動。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起:「你在這裡坐著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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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起:「你在這裡坐著幹什麼?」

我沒有回頭。「錦梓。」我叫他的名字,聲音溫柔,平靜中有點虛軟。

「吃飯了。」和錦楓對小綠說的話一樣

「嗯。」我輕輕回答。

他不再說話,站在我身後。

這樣的季節,這樣近暮的時候,風吹在身上,有點冷。

所以我總喜歡在入冬時談場戀愛,讓另一個生命的溫度溫暖我整個冬天,等春天來了再分手。

每一次相遇的方式都不同,過程都精緻,人都特殊,情節都適合演成電影或小說,分手都平靜而黯然。

到最後,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是愛了。

我現在很冷,很想自自然然回首牽住他的手,偎到他懷裡,神色淡然聲音低切地說「錦梓,可不可以不恨我」。

我忍住。

錦梓,錦梓。

我知道我對他是不同的。

也許因為他是我死過之後第二次生命在這個時空睜眼看到的第一個男人;也許因為他的優秀和種種淒慘悲痛;也許因為我母性過甚;也許只是因為我好色……而慕少艾。

我痛惜他。

遇到他我引以為豪的理性就自動屏蔽百分之五十以上。

他卻恨我。

他在等待三年後殺我。

我垂下了睫毛。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

我有時會淺眠,做許多亂七八糟的夢,這時有一點動靜便極易驚醒。

可是,今天半夜時,並沒有做夢,也沒有半點聲音,我卻很奇怪地醒了過來。

簾幕半垂,月華雖明,照進來也已微弱。

我看著枕邊人,他的臉在陰影裡,睡得很安靜,我發現只有在他閉著眼睛時,我才會想到他真實的年齡。

那麼安靜,不帶情慾的共枕,好像睡在一張床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的疲憊的中年夫妻,又很像同性的親戚或朋友。

他呼吸綿長,輕而淺,突然微微蹙眉,光潔的下巴延到鬢邊令我心動的弧度都浸在倔強忍耐中,不知道夢見了什麼,我想起他這般年齡,卻經歷過的種種事情,心裡不由得微微的痛。

這時,我覺得窗外的月光暗了一下又亮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快速移動過去,但是並沒有人影黑影什麼的。

我覺得自己有點毛孔豎起來的感覺,是危險的直覺嗎?

我沉吟著要不要叫醒姚錦梓,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並沒有一點睡意,讓我懷疑我醒的時候其實他早醒了。

「錦……」我想跟他說我的發現,他卻把手放在嘴邊示意我噤聲。

我乖乖閉上嘴。

不知道是門還是窗,突然大開,一道絢麗的冷虹劃過黑暗,劃過我的視網膜,不知是冷風還是殺氣灌進我溫暖的臥室。

我的眼睛已經沒有什麼作用,只有感覺還在運作,我旁邊的姚錦梓好像一躍而起,一連串的刀劍相擊聲,在黑暗中綻出暗藍色的微弱火花,依稀兩個人影往來如風的糾纏,我卻分不出誰是誰。

我心跳停止,身子僵硬,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喉頭乾澀。

到底是和平時代嬌生慣養過來的,我沒有經驗面對這樣赤裸裸的暴力和生命危險,原來竟會恐懼成這樣。

叫啊,叫「來人啊」,為什麼發不出聲音?

我的掙扎也許不過一秒,那兩個纏鬥的人影就倏然分開了,其中一個踉蹌後退……

「錦梓!」我嘶聲尖叫,聲音淒惻粗糲得嚇了自己一跳。

不過我馬上就明白受傷的不是他,因為那個後退的黑影一翻身從窗口越了出去。

我應該立刻叫人,讓田純和朱纖細帶著護院去搜捕刺客,可是我卻十分愚蠢地朝姚錦梓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錦梓,你怎樣?」我的手心在出汗,身子還一直微微發抖。

他沒推開我,而是雙手抓住了我的上臂,「沒事。」

我摸到他胸前有濕漉漉的液體,心一沉。

「血……」我極力使聲音平靜,不發顫音。「你受傷了。」

他隨手一彈,點亮了青油燈。

我看到他胸前大片的血跡,一陣暈眩,身子晃了一下。

該死的,我的暈血更嚴重了。

他總算伸手及時扶住了我。「不是我的血。」他說。

外面燈光人聲喧囂起來,有人發現了刺客的蹤跡,有人大叫「保護大人」,然後朱纖細闖了進來,大叫「大人沒事吧」。

一有人,我立刻恢復了常態。

「我沒受傷,你們快去抓刺客。這裡有錦梓。」我冷靜地吩咐。

朱纖細不放心的看了錦梓一眼,不過還是又沖了出去。

紅鳳接著也到了。我說:「紅鳳來得正好,去拿金瘡藥和乾淨衣服給錦梓。」

紅鳳也微微吃了一驚,說:「姚公子竟也受傷了嗎?」然後看到他胸前和地上的大片血跡,臉色一白。

「我沒受傷。」姚錦梓的語氣又輕又淡,不過倒沒有不耐煩。他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

「這是什麼?」我拉住他被劃破了衣袖,劃出一條細細淺淺傷痕的滲血的左臂,有點失控地提高了聲音。

好吧,我承認我小題大做,只不過是很輕的傷。他受傷竟讓我這樣失控,再這樣下去我就死定了。

女人一戀愛,智商真的會下降。

雖然我現在……算不上女人。

紅鳳拿進來衣服和藥,我就讓她出去了,我拉住錦梓讓他坐到床邊,幫他脫下血衣,上藥,換上乾淨衣服。

錦梓很順從,任我擺佈,一直用有點奇怪的方式看著我忙碌,眼裡有點探究和若有所思。後來見我看他,就垂下眼神,不再看我了,也不知在想什麼。

我用牙咬著包裹傷口的布條打結,抬頭看姚錦梓又看著我的臉,我皺了皺眉,說:「疼嗎?」

他搖搖頭。

「你怎麼了?你識得出方才的刺客嗎?」

他又搖搖頭。

「那麼,」我微笑起來,「你是擔心我麼?」

他哼了一聲,別過頭再也不看我了。

刺客終究是沒抓住,我倒也不失望,想殺張青蓮的人太多,查都很難查。而且我早已先入為主,想殺他的人都是有原因的,大都奇慘無比,真的抓到我還不知怎樣處置。

不過我也不想引頸就戮,所以跟朱纖細田純他們佈置了加強警備的任務。

紅鳳,田純,朱纖細都很緊張,我因此反倒沒有把這件刺殺事件看得太重,他們決定了嚴格的守夜,把我的水榭周圍佈置得連進只蚊子都難。

我在第二天吃早飯時吩咐小綠不必再跟著我,以後就專心作姚錦楓的伴讀,好好讀書。

小綠嚇了一跳,哭著跪下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

我發現小綠也是不怕張青蓮的傢伙之一,因為他認定「張大人是好人」,看他平時挺伶俐,不知為什麼對特定物品有如此偏差的看法。大概和他說的張青蓮當時買下他,叫人去幫他爹媽看病有關。

「小綠,如果想做一個好官,就要讀很多書,懂很多事。」我溫和地說。

周圍的人聽到我沒頭沒腦的話無不驚訝,大概以為我抽瘋了。

小綠張大嘴看著我,我朝他眨眨眼,微微笑了笑。

小綠用力擦了下鼻子,大聲說:「是,大人!」

因為小綠我想到更小的孩子,皇帝陛下。

我答應要帶他去微服私訪,可不能食言,而且我如果想做點事,也要更加瞭解這裡的現實世界,民生疾苦才好。看來我應該安排一下這件事了。
瞞天過海

由於我對刺殺事件要求低調處理,所以,這事並沒有傳出去,也幸得如此,我沒有被慰問討好的官員淹沒。

我著手準備小皇帝的偷溜,不,微服私訪事宜。我知道小皇帝身邊必定有各派的人,比如說那天那個乳母,定是外戚派的。清流派不屑如此,因而古韻直就自己出馬,去做小皇帝的西席。張青蓮也肯定安插了人,我卻不知道是哪個,而我唯一可以問的,就只有唯一知道我「失憶」的姚錦梓了。

我本沒指望他知道,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告訴我了:「司禮太監王福桂與你交好。」

我覺得最近姚錦梓很不對勁,按理說我是殺父辱他的仇人,就算有三年之約,也不可能這麼合作。

我雖然有自戀的傾向,也不至於沒有自知之明到以為他喜歡上我了,那麼,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這孩子年紀雖不大,倒是不容易看透。

我下朝後進宮去,在養心殿後殿附近遇到一個小太監,便隨口問他王公公在哪裡。

「這會子在敬事房茶水監呢。」小太監尖著嗓子告訴我,看我的眼中充滿好奇和驚豔。

這種眼光我最近遇到很多,不大喜歡。不知道張青蓮從小受到大心裡是什麼感覺。其實男人長得太美,尤其是這種女性化的嬌弱之美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無論你文才怎樣,武功如何,人家看到你,首先看到想到的,只是姿色而已。

我讓他帶我去,還沒走到敬事房,就聽到叱罵哭叫求饒的聲音,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在數落:「……咱家不是跟你過不去,小鄭子,伺候皇上主子那是腦袋懸在脖子上的營生,你長一回兒記性,就少死一次!…….你們還不拉他出去,二十棍一棍都不能少!」

一個童音都沒消的孩子大哭著求饒。鬧得不可開交。

我皺皺眉。走進去果然場面極亂,上首一個四品太監服色的四十許中年太監,皮膚白淨,無須,一看就很像小說電視裡禍國殃民的大宦官。面前跪了一個小太監,哭得眼淚鼻涕一塌糊塗,地上有碎了的瓷器碎片和茶湯。旁邊幾個不大不小太監,站在那裡,一臉想勸又不敢的神氣。

我看了一眼,心裡明白了大半,便笑道:「王公公,這是做什麼呢?」

那王福桂見到我,早跳了起來,驚喜交加地竄到我面前,「張大人,您老怎麼有空來這裡了?」彷彿見了親爹一樣。

我呵呵地笑,說:「沒事來看看公公。」

地上的小太監還在哭得抽噎,唉,也怪可憐的,窮人家的孩子,養不活送進宮裡弄得不男不女,不知受多少打罵欺侮,也難怪歷史上那些大奸宦,一朝大權在握,個個都那麼變態。

我心下惻然,就幫那小太監求情:「怪可憐的,公公饒了他這一回罷。」

王福桂搓著手嘿嘿笑:「好好,大人開口了有什麼不行的?」說著踢了地上跪著的小太監一腳,喝道:「沒眼色的小兔崽子,還不快謝謝張大人給你求情!」

小太監一邊抽抽噎噎一邊給我磕頭,我笑道:「罷了,起來吧,下回小心著點兒。」

小太監答應著。

人世間很多事是很奇妙的,比如說我現在,不過是一時興起,有點不忍,給個不相干的人隨口求個情,並沒有多少善意和悲天憫人的胸懷在裡頭,哪裡想到有朝一日這微不足道的小太監會因此救了我的命呢?

我現在自然不知道的,所以也沒怎麼理會那小太監,轉向王福桂專心處理我今天打算的正事:「王公公,我要去內書房,公公陪我走一遭罷。」

王福桂心領神會,連忙說:「是是,張大人請。」

皇宮是陰謀詭譎的地方,隨時隨地都要防隔牆有耳,所以,視野開闊的路上反而是說話的好地方。

我問王福桂近日宮中動靜,他想想說:「沒什麼大事,劉奶媽做事囂張,近日管皇上管得嚴了,皇上前日發了通火,攆她不許進養心殿。嘿嘿,皇上年紀雖幼,龍威是不缺的。」

那個劉奶媽吃鱉,看來他爽得很哪。

劉奶媽就是上回打斷我和小皇帝聯絡感情,疑為外戚在宮中耳目的那個乳媽。

「古大人天天進宮給陛下上課,陛下很膩味他,不過最近古大人公務繁忙,讓翰林院周大人來上課的比較多,皇上好像比較喜歡周大人。」

這些都是極有用的情報,天子左右皆大事,當今天子雖小,也是不可輕忽的。

我從袖子裡摸出個錦匣,塞給王福桂,裡頭是一千兩銀票和我在庫裡隨手拿的一個小小赤金彌勒像。「公公,天氣寒冷,公公當值又辛苦,隨便買兩杯酒吃。」

天下的太監,被扼殺掉某一部分的慾望後,無有不將所有的熱情轉移到金銀財富方面的。王福桂眉開眼笑地接過去,揣進懷裡,口裡連聲道:「叫大人費心了。」

轉眼到了內書房,門口當值的小太監恭恭敬敬叫王福桂「師父」,嗯,看來是一派的,那就好辦。

我說:「王公公,我以後也要不時進宮給陛下講講書,我若是進宮時,公公需選信得過的人當值。」

王福桂連忙說:「大人這事只管著落在咱家身上。」

我笑眯眯地謝過他,便進去了。

小皇帝早在裡頭正襟危坐地等我,見我進來,黑如點漆的眼眸裡露出一絲興奮。

我規規矩矩的磕頭請安,小皇帝壓制住不耐煩用他奶聲奶氣的聲音說:「張愛卿免禮平身。」然後等我一站起來,就立馬跳起來說:「愛卿,上回提的,嗯,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的事怎樣了?」

我壓住笑意,說:「好叫陛下得知,微臣有個主意。」說著拿出一件我著人定製的小小的太監服,「臣斗膽請陛下換上。」

皇帝連忙接過去,急不可待地換,可是他年紀太小,又沒自己穿過衣服,急切間連袖子都找不到。

我跪在他面前幫他穿,可惜我也是初來乍到,對於這個時代的男裝尤其是太監裝的結構不甚瞭解,再說我平時也沒自己穿過衣服。我們倆忙得手忙腳亂,一會兒把中衣帶子系到了外面,一會兒把外褂穿反,等我終於幫他把靴子穿好,我們倆都出了一身汗,兼且笑軟在地上。

給皇上的小臉上了點妝,把原先的衣服藏好,我帶著一個剛剛誕生的小小太監走了出去。我對門口當值的太監嚴肅地說:「陛下今日開始學易經,要打坐半日,無論是誰都不得進入打擾!」

太監領命,自始至終對於我身邊多出來的小太監看都不去看一眼,嗯,果然……有前途。

成功地把小皇帝帶出宮,領到我的馬車上,實話說,真是捏了一把汗。

錦梓在車上等我們,我說:「皇上,為了免得露餡,臣等無禮了。從現在開始,禮節都不能按規矩來,我也不叫皇上為皇上,皇上也不能叫我愛卿。」

小皇帝說:「朕,不,我要叫張愛…….你什麼呢?」

我想了想說:「皇上叫我七叔,叫他……二哥好了。我們管皇上叫……嗯,小筆。」

小皇帝默念了一下,記住了。

我又拿出一套尋常富貴人家小公子的衣服給皇帝換,鑑於我的技術太差,錦梓看不下去接過手,所以這次是錦梓充當了奶媽宮女的角色幫他穿的。

小皇帝平日在宮裡一言一行都是天下表率,這樣好玩好動的年紀,真正是悶也悶死了,如今有了野馬脫韁的機會,雖然探險還沒真正開始,光是這樣的變裝遊戲,已經興奮得要命。

姚錦梓終於幫皇帝把衣服穿好,小皇帝原本不甚注意他,只當他是我無關緊要的從人,這時不經意看了一眼,突然睜大眼睛,大叫一聲說:

「錦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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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服私訪

姚錦梓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小皇帝已經緊緊拽住他衣角,壓住興奮地小聲說:「你是錦貂姚錦梓是不是?」

錦梓點點頭,也小聲說:「皇上知道臣……」

小皇帝的眼睛裡也快產生星星了:「朕……我知道!他們,我的奶媽侍女和太監老說起你當年的御前會武……」

呵,小男孩的英雄崇拜,我突然想到小綠第一次見著姚錦梓也這副樣子,看來錦梓當年風光得緊哪。

我開始想像他當年不過十一歲,在皇帝和百官面前力挫群豪,一夕之間,名動天下的舊時丰姿,不禁也有幾分神往。

這樣的人物竟被張青蓮……!唉,不想了,越想越鬱悶。

「那……愛,不,二哥現在在……七叔身邊做事嗎?是做……捕頭嗎?」小皇帝的星星眼繼續發光。

畢竟是小孩子呀,還是會做夢的,他以為是御貓展昭?四大名捕?

皇帝雖然是個好學生,卻還是太小,不知道姚家和張青蓮的恩怨,也不知道他的孩提時代英雄已經家破人亡。

我有點緊張,怕上演苦大仇深的姚某人在皇帝面前哭倒,求皇帝做主的狗血劇。不過想想自己也覺莞爾,小皇帝這麼小,又沒實權,求他有什麼用,姚錦梓也不致蠢成這樣吧?

姚錦梓臉上淡淡的,連嘴角擠個弧度出來都做不到:「回陛下,臣是張青蓮大人的私人護衛。」

小皇帝看看他,又看看我,滿臉豔羨。

我怕他開口跟我要人,連忙說:「陛下,錦梓武功極佳,日後我去宮裡時帶上他,讓他教您騎射。」

小皇帝聽了這話,果然眼睛一亮,說:「太好了!」叫完又覺得自己失儀了,有點腆然。

我微笑看著他,覺得這個貴為天子的小男孩真是太可愛了。

我自己也脫下官袍,換了一身尋常仕子的衣裳,唉,古代衣服確實繁複,光靠自己穿是太難了,結果錦梓又做了一回宮女奶媽。

給三個人都化了妝,改改容貌,我叫馬車在東市口拐角停下,我們三人步行在市集上閒晃。小皇帝第一次出宮,看著什麼都稀罕,眼睛都快不夠用了。我來到這個時空也是第一次體會平民百姓的生活,也是新奇不已。

我們幾乎什麼都買,每個攤都逛,然後我就會和擺攤的傢伙唧歪兩句,問問他的生意如何。

比如說:

「大叔,這糖人兒做得真好,大叔做了多少年了?……哦,大叔一天能賣多少個啊?……這面兒現在貴不貴啊?」

「大嬸這餛飩真好吃,這得趕多早起來做啊?得做多少才夠一天賣的?」

「這位兄台好字畫,如此才華為何不進科場考……哦,等秋闈……兄台從湖州來?賣畫貼補盤纏?這一天能得若干?夠兄台客棧吃食開支嗎?……哦,住在廟裡……」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本身學的是經濟,我非常注重普通老百姓的收入和生活成本的問題。這樣做「市場調研」雖然奇怪,卻可以給我一個基本概念。

人少的時候我小聲對皇帝說:「陛下,微服私訪為的是體察民情,體察民情就要知道一般百姓怎樣生活,一年能有多少入息,每月多少錢才活得下去,什麼政令利民,什麼政令擾民,哪些官員官聲好,哪些欺壓魚肉百姓。如此,陛下才知道孰對孰錯,孰是孰非。」

小皇帝仔細想了想,點頭應是。

姚錦梓手裡抱著一堆我和小皇帝買的東西,十分滑稽,我看他雖然極力維持面無表情的特徵,雙手臂腕裡卻擠滿撥浪鼓,糖葫蘆之類的東西,也不禁好笑。

黃昏時,走走累了,我們便走上一家叫「醉賓樓」的酒樓,這種酒樓的小二眼睛最毒,我們三人雖穿得都不見得十分華麗,那小二卻叫道:「二位爺勒,二樓雅間一間!」

我們正想體驗生活,當然拒絕要雅間,在二樓的大堂揀了個靠窗的座位。

小二仍是十分慇勤,上來報菜名,倒茶,遞熱毛巾,我讓小二推薦了幾個招牌菜,又點了幾個名字看著新鮮,皇宮裡沒有的,不一會兒琳瑯滿目,擺了一桌。

所有的中式酒樓,無論古今,都是人滿為患,喧囂熱鬧,小皇帝好奇得緊,一時真不知是先試菜還是先看熱鬧。

錦梓拿銀針試了毒,我們就開吃,我正和一盤珍珠丸子奮鬥時,突然隱隱聽到有人提到張青蓮的名字,不由豎起耳朵聽:

「……被張青蓮搶到府裡,這會兒正專寵呢……」

「作孽呀,那孩子長得確實漂亮……那年比武大會我親眼見到來著……」

「估摸著那會子就看上了……聽說就是為了這孩子,才害了姚青天姚大人……」

「我姑媽娘家的二表姐嫁的人家的鄰居家的侄子在張府裡做事,聽說張青蓮為了他,前陣子把府裡的孌童姬妾都遣散了……」

……

我……我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由瞥了姚錦梓一眼,他正喝茶,沒看出有反應。

那邊還沒完:「……姚公子立誓要為天下蒼生感化他,舍了一條清白身子,要想把他改化成好人……」

「聽說那張青蓮為了得到姚公子,已經發誓要棄惡從善,最近都不干壞事了……」

「還日行一善。」

我……的天,這幫人什麼都說得出來啊!這,這叫什麼狗血劇情?趕緊吃完走,可不能讓小皇帝聽到!

我還真是公眾人物啊!

不過,我最近風格的改變居然連市井百姓都有耳聞了,那麼,有多少人已經懷疑了呢?或者至少是暗自奇怪?我的那幫狐朋狗黨,有多少人開始揣摩,開始不安?

不妙啊,不妙!

我正在苦惱的時候,小皇帝看著闌外的夕陽,突然說:「七叔,我今日學《論語》,讀到二童論日,連聖人都不能解。我心裡很疑惑,問古……老師,他也回答不出。七叔,你說究竟是『日始出時去人近』,還是日中時呢?」

我心不在焉,順口說:「那還用說,當然是日中時離人近了。」

「為什麼?」

「因為地球自轉和繞太陽公轉啊,日中時是直線距離,日落日出時還有一個斜角啊。」

「地球?自轉?公轉?」

我吃了一驚,該死,我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我又不是那種少根筋的傢伙!

小皇帝一臉迷惑,充滿求知慾,姚錦梓也是一臉不解和感興趣。

「嘿嘿,」我幹笑,「這是我平日無事,自己一個人瞎琢磨的。」

小皇帝說:「原來七叔和欽天監的那些人一樣,喜歡天文。」說著又有幾分欽服。

姚錦梓則明顯像是不信,好在沒有逼問我。

我趕緊給小皇帝布菜,說:「陛下嘗嘗這個糟釀羊蹄,很好吃呢。」

小皇帝比較乖,真的吃起來,還說「好吃」。

吃完飯把皇帝送回宮裡,外書房門口當值的居然還是那個太監,泥塑木雕一般,彷彿連姿勢都沒變過。看到我,太監向我請安,對於我身邊和皇帝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太監」,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一眼都不看。

我不由欽佩萬分,再次肯定這個傢伙前途無量,還問了他名字,他說叫「小林子」。

幫小皇帝換回龍袍,洗了臉,小皇帝之前太興奮,有點累了。他對於今天的節目顯然是十二萬分的喜歡,可居然沒有纏著我要我安排下一次。

這孩子的自制力真不錯啊,和他父親完全不同。而自制力是一個明君的重要素質之一,因為站在權力最高峰時,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有效牽制你了,這時候皇帝就要自己制約自己,當然,過得了這關的皇帝是不多的,所以才有「絕對的權力造成絕對的腐化」的說法。

而像李世民像康熙這樣的千古名君,則屬於自我約束力很強的成功案例。

我的學生很有成為明君的潛力和資質,我對於他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答應了小皇帝明後天就帶姚錦梓進宮教他武功,我便告退了。

錦梓在路上好像不時偷覷我一眼,彷彿有話要問我,不過最終忍住什麼都沒問。
龍涎香?

接連數日都沒有什麼大事發生,時間進入了陰曆二月。最近看到柳條開始吐出極細極嫩的點點新綠,空氣中帶了些微暖意和濕意,這天下午,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我一個人待在書房裡,透過有雕欄的畫窗望著綿綿雨線和雨中迷茫起來的樓台山水。

居然會有沒事做的時候,自從回到古代之後,這可是頭一糟啊。

也罷,就當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好了。

南珠金瑞獸裡熏的白蘭香沒了,香爐裡只剩餘燼,我懶得叫丫頭,就自己找香來點,找了半天才在一個旮旯裡翻出裝在一個精製小紅木盒子裡的一點子。

我聞了一下,香味比現在熏的那個要濃,但是不俗,是上回林貴全老狐狸送的龍涎香嗎?

把香扔到香爐裡點燃,我又覺得百無聊賴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來到這裡之後,因為怕字跡不同穿幫,從來都不寫字,可是日後總有不得不動筆的時候,到那時就晚了。不如趁現在有空,找出他的字跡臨摹一下,好好練練。而且,說不定能找到他的什麼書信,密函,賬本,筆記之類的,對我豈非大有好處?

想到這裡,我趕緊又開始翻箱倒櫃。

把每個角落,每本書都翻過了,我又開始敲牆壁和地板,聽聽有沒有中空的聲音。

這時錦梓進來了,他剛剛去考察姚錦楓那個臭小孩的武功進度去了。淋了雨,黑亮的頭髮和身上的衫子都沾濕了,有點貼在身上。原本就睫毛長得過分,眼珠黑得過分,形狀妍麗得過分的眼睛現在水濛濛的,顯得比平時還中性化,害得我想不妒忌都不行。

「你在找什麼?」他一進來就看到我這樣的姿勢動作,不由也愣了一下。

「嗯,我想看看有沒有以前和邵青的往來書信,那人快回來了,我怕他看出我失憶,先溫習一下。」

「書——信?……」

討厭,錦梓怎麼也學原慶雲那傢伙拖長了聲調說話?而且語帶嘲諷,末了還冷笑一聲?

我滿頭灰地爬起來,甚是無辜,略有氣惱地看著他:「是呀,可是怎麼也找不到。」

他又冷笑了一聲,「你當然找不到。」

「為什麼?」我不解。

「因為……張青蓮大人你出身寒微,自幼根本沒有機會讀書識字。…….一直到先帝寵幸了你,你才有機會學了一陣子。你所識之字不盈千,會寫之字不足百,且字跡幼稚醜陋,又豈肯自暴其短?……所以,你的信都是文書寫的。至於說邵將軍的,你不是每次收到誰的信都會燒掉嗎?」

我被他這一番話真是說得張口結舌,如受雷擊,一時竟想不到用什麼話來回。

真是太震撼了,張青蓮這樣的權臣居然是個半文盲,這麼大的一個國家,用一個半文盲來做大臣!

那個先帝到底是從哪裡的泥坑裡把張青蓮挖出來的?

不過,這種事也不罕見就是。像武則天的幾個男寵,還有不少昏君的幾個寵臣,有些出身都很離譜。咦,說到武則天,好像有個男寵的名字和張青蓮差不多啊。

我突然煩躁起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好熱,好熱呢,天氣已經這麼熱了嗎?我扯了扯衣裳的襟口,又覺得四肢酥軟,身子懶洋洋的,便伏在我那張酸棗枝嵌黃梨心木的雕花書案上。

「錦梓……」咦,為什麼我的聲音這麼輕漫,這麼遙遠,還帶著媚意?

姚錦梓吸了口氣,突然面色一變,低頭看到屋角的香爐,立刻上前弄滅,然後看著我,問:「這個香是誰點的?」

「我……」

他愣了一下,又眼神更加有壓迫力地盯住我:「你知道這是什麼香嗎?」

「……龍……涎?」

「這是『和合』,你以前常用來對付不聽話,激烈反抗的男孩,比如說……我。」

不要這麼大聲,我腦子轟隆隆的響啊。

「……是,是春藥嗎?」

「差不多。」

「……不交合的話,會死麼?……」

「不至於,不過,也不差多少了。」

「好烈的藥啊,那,錦梓,為什麼你沒事啊?」

「你給我用過太多次,現在對我已經沒什麼用了。」

……

「……錦梓,你抱我做什麼?……」

「去床上。」

我拚命甩著頭,試圖喚回一點正在迅速消散中的神智,但是效果不明顯。

「……錦梓,我渾身都沒有力氣了……」

「那是因為這香裡有軟麻散,對付會武的人也很有效。」

我的衣裳似乎被解了開來,有一雙手在我身上游移,我覺得清涼了一些,那雙手所到之處,我肉體的疼痛和飢渴就得到疏解,但是移開之後,火就燒得更烈。

周圍的一切已經開始模糊,只有錦梓是鮮明的,他離得很近,他的聲音很清晰,他的手讓人無法忽視,他的臉……

啊,他那麼俊秀的臉,為甚會扭曲了?他眼裡的火光,究竟是憎恨還是慾望?

我的下身忽然一痛,我吃了一驚,神智都恢復了大半。

是錦梓!錦梓什麼時候把手指……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有一個貝殼做的精緻小匣子,裡面裝的,好像是動物的油脂……

「錦梓,你要做什麼?」我開始氣急敗壞。

他沒回答,反而試圖把手指更深入一些。

痛!

也許沒有那麼痛,但是心理上的恐懼排斥令這種痛苦已經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了。

「不行,錦梓,停下!」

他的聲音裡面好像燃燒著幽幽冷冷的火焰,「這句話,當年我也對你說過。」

我被他聲音裡面的東西嚇住了一秒鐘,沒等我運用剩餘不多的理性思維來分析,他把手指撤了出來。

呼,我鬆了口氣。這小受真不是人做的,對身體的利用方式太強人所難了,尤其對於一個女人……雖然我現在身體是個男人。

錦梓……不對!錦梓在脫衣服!

「錦梓……」我的聲音裡有倉皇。

「不行,不要……錦梓!」我忍住藥物的反應,往床裡面爬,試圖使自己和他都恢復理性。

他沒理我,迅速除掉衣裳之後,抓住我的足踝把我拽了回來,我掙扎,但是無效,他很容易地壓住了我。現在已經恢復武功的姚錦梓和武功差不多廢了又聞了那該死的「和合」的張青蓮的肉身之間,力量好像沒有可比性。

我下身被壓住動彈不得,就只好用上面的雙臂廝打反抗,扭動腰肢,他統統漠視,反正上半身對他也沒什麼用。

…….

痛!這次是真的好痛!

一定已經流血了!

那種東西和手指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我第一天又不是沒見識過他的……

我為了掙扎保命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他緊緊按住我的腰,但由於這種行為本身就要求比較高的技術操作性,我又十分不配合,所以只能進入一點點。

但是形勢是不利的,這樣僵持下去死的一定是我,只要他想起來點住我的穴道,我就大勢已去了。

我急瘋了。

錦梓支撐身體的手臂就在我臉旁,我都能看到美麗的肌肉線路和肌膚紋理,不假思索,我用足全身力氣狠狠一口咬下……

他猝不及防,被我咬得鮮血長流,我自己也被他身體自動反彈的功力震得嘴巴痠痛,滿嘴都是血腥味。

他吃痛,暫時離開了我的身體,怒道:「你做什麼?」

我撐起上半身,轉過臉去看著他,不知為什麼竟忍不住淚流滿面,恨聲說:「姚錦梓,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吧!」

他瞪著我,我也勉強壓抑住被藥物催起的情慾,不甘示弱地瞪著他。

終於,他憤然起身,穿回衣服,一邊冷冷說:「你若以為我現在還會讓你碰我……那你就錯了!」

解除了危機,我虛軟地倒回床上,方才的掙扎把我的意志力,體力和潛能都消耗殆盡,現在一放鬆,藥性又回來折磨我了。

我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呻吟出聲,蜷起身子,低聲說:「你快出去吧,我自己解決。」

是呀,我可以DIY,雖然我不是熟練工。

他往外走了幾步,又折回床邊,低頭看著我的裸體,終於咬咬牙,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子翻了過來。

我原本側面躺著,蜷成一團,被他翻成仰面平躺,頓時感覺像被翻過殼子來的海龜,極度沒有安全感。

「你……」我想抗議,但是他的手不同方才,還算溫柔,這抗議便沒說出口。

他握住了我,我震動了一下,看著他。他沒有理我。

雖然不大願意,但是他帶來的快感和我體內的藥物雙重攻擊下,我竟說不出一個「不」字。罷了,若是自己來,不知還要出什麼丑,就……隨他去吧。

我漸漸沉沒在那種快樂裡,除了溫柔的極樂狂歡,在他掌心裡還有一種安全感,彷彿黑沉沉的夜幕壓下來時心裡開始期盼的甜美夢境……

我把臉埋在臂間。

好難堪。

……

我居然擺出這麼大的烏龍,把自己害成這樣,我真的是作者說的什麼聰明理智的現代女強人嗎?

好白痴,真丟臉。

……

可這香是我自己點的,要怪也只能怪……

張青蓮!

這個該死的淫魔把這種東西放在書房裡究竟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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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桃李 報之以瓊瑤

等到藥性從我體內徹底清除時,天色已經黑了。

錦梓自去清洗了手,又打了一盆熱水來給我擦洗身體,我渾身乏力,卻又很不好意思。雖然以前有性經驗,但是我一貫既不與他們同眠,也不同浴,沒有很親近的身體或精神接觸,幽會頻率也很低。

並不是我有精神潔癖。

女人總是很容易愛上佔有她們身體的男人,尤其是第一個。我當年也沒有能夠免俗。

做愛時會很自然的分享親密,這種親密會導致依戀,獨佔,愛情……其實很正常。

而當時我還很小,還相信一些愚蠢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語,身體和心一起淪陷。那種感覺很不好,無力保護自己,失去理智,感情被操縱,過度容易受傷害……

等一切過去,唯一留下的感覺就是替自己不值。那樣一個男人,居然為他付出那麼多,迷失自我,神魂顛倒。

倒也不恨他,人一輩子總要上一堂這樣的課,以後就知道收斂自己的熱情。

所以我不再讓男人太親近我,性是性,喜歡是喜歡,親密是親密。我不喜歡在同一處跌倒兩次。

現在,我居然很難開口拒絕姚錦梓溫柔的服務,是因為我到了古代呢,還是因為我成了男人?抑或是因為對象是他?

我知道我對錦梓是憐惜,喜愛,不過,還沒到真正愛的程度。再說了,我又不自虐,做甚要愛上痛恨自己的人?

我拒絕了下床吃晚飯,也拒絕了在床上吃晚飯,表示自己很累,這就要睡覺。

錦梓沒說什麼,出去了一次,過了一會兒回來,在我身邊躺下。

雖然累,我卻睡不著。錦梓大概也睡不著,他倒不翻來覆去,只是特別安靜,連睡著時那種內功高手特有的輕淺綿長的呼吸也聽不見,可是儘管是這種寂靜無聲,我卻能感覺到他心中的煩躁。

突然想到,今天錦梓也聞到了那「和合」香,雖然他自己說那香對他沒什麼用,他也可以用內力驅出來,總不可能一點影響也沒有。我記得他想那個我的時候是頗為激動的。就算沒有藥物影響,後來他又幫我……那個,也不可能不產生情慾啊。

那麼,他現在煩躁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男人的情慾比女人的更難控制,現在我成了男人,對於這一點是有體會的。也許生理上並不真的如此,那麼至少他們更不習慣控制自己。

……

我煩躁的翻了兩回身,錦梓都沒理會我。

我終於忍無可忍,坐起身來。一下掀掉錦梓的被子,拉掉他的下裳。

果然,在上膛狀態。

他吃驚的看著我。

我咬咬牙,給自己再鼓一次氣

伏在床沿不停地嗆咳和乾嘔,很想怒責他的粗暴行為,但是想到畢竟是自己主動,人家不過是行為激烈了點,決定就這樣算了。

不料他卻托住我下巴,把我的臉抬起來,凝視片刻,用拇指溫柔的擦掉我嘴角的污物,然後一個熱致纏綿的吻就落了下來。

……

嗯,吻技很好,熱烈又不失溫柔,我承認,如果我說我沒被打動那是騙人的。

事實上,我簡直有點心醉神迷。

不過,吻完之後看著他那樣盯住我的臉,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很糟。

糟歸糟,做愛這回事,就像茹素和開齋,當你禁慾的時候未必怎麼難耐,可一旦開禁,就覺得再也沒有必要壓抑自己。

我和錦梓睡在一張床上,可謂地利;兩人都青春年少,乾柴烈火,可謂人和;所以在月黑風高的天時之時,這種用手和嘴互相安慰的勾當就沒少做。

我是個很好的學生,在錦梓的教導之下,技巧日益純熟。

我們因而也將兩床被子撤換成一條,我開始習慣窩在錦梓懷裡睡,這真是意想不到的福利,他的身體又溫暖又堅韌又光滑又有彈性,摟著實在很舒服,我最喜歡化身八爪魚在他身上糾纏廝磨。

不過這當然也有危險性,我現在已經恢復了裸睡的習慣,錦梓比我,嗯,比張青蓮小將近十歲,自然也比我更容易衝動。

如果是他為我服務,我覺得很舒服,當然沒意見;可是如果要我為他服務,我就不那麼甘之如飴了,無論是手還是嘴都很容易累,事後都又酸又疼呢。不過,想到相比較於要我貢獻出另一個器官的方式,我就會更加積極一點。

不管怎麼說,我的私生活現在算是比較安定和諧和規律的。

公務方面的應酬並不特別多,可能是因為我已經處到這樣的高位,夠格請我的人已經不多了,而像古韻直和李閔國這樣的,雖然夠份量,卻又不會請我。

劉春溪那個傢伙倒是開始三天兩頭往我府裡跑,但是他官職比較低微,也怕御史彈劾他攀附,所以不敢名正言順的邀請我出去。

「人鴨」事件基本上按照我的思路處理,現在崔家大少爺已經被通緝了,我心裡還是有點擔心,總覺得這事沒那麼容易善了。

我的乾兒子最近不知為什麼忙得很,也不來討好我了,我倒是有點擔心他因為生疑而打算倒戈,就叫田純去暗中查探他的動向,才發覺了一件趣事:原來我乾兒子竟有懼內的毛病,他常去蘭倌那裡的事不知怎麼被家裡的河東獅知道了,竟帶人去砸掉了蘭倌那裡,還把我乾兒子揪著耳朵從京郊一直拎到西府大街的宅子裡。

不過蘭倌似乎後台很硬,被砸了之後,竟然搬進城裡,賃下一處新建的雕樑畫棟的華廈,取名叫「留芳樓」,採買了幾十個清秀男孩兒,乾脆大張豔幟,做起生意來。一時聲勢之盛,快要蓋過京師原先最著名的三處青樓了。

我敢肯定裡面一定有我乾兒子的股份。

就是不知道蘭倌的後台究竟是什麼人,似乎神秘得很,田純和朱纖細一起去查都沒有頭緒。

邵玟昨日送了一筐嶺南急送的新鮮荔枝,大概是答禮,這個在古代可難得得很,我雖然不是楊貴妃,卻也滿心歡喜。

這樣一來,最近我都窩在家中,和錦梓過小日子,有時候考察一下錦楓和小綠的功課,那個書生羅耀祖文章其實不錯,人也不像我原先想得那麼沒用,錦楓和小綠都很尊重他,小綠且不提,錦楓那麼倔又討厭的孩子居然也認真把他當師父,倒很是叫我吃驚。

可是,這個書呆子只要一見我就神色驚慌,笨手笨腳,醜態百出,不知道是不是被張青蓮上過一次之後心理傷害太深。

我看他字寫得很是漂亮,囑他閒暇之餘也做點文書的活兒,又通知賬房給他提高束修。

我府裡的經濟和人口狀況我現在還沒弄清楚,決定哪天比較空就來好好查查帳,清點一下庫房,搞清楚我的收入和支出情況。我可不是敗家的紈褲子弟。

而且,盤算自己有多少錢是最叫人愉快的事了。

可我決定要著手做的時候,一張請柬卻送到了,原來是駙馬大人,請我去「太白居」喝酒。

奇怪的是,他居然加了一句,讓我不要帶姚錦梓。
提親

我也有點疑惑,不過想來要暗殺我的人也不至於想出這麼爛的點子,這請柬又確實是駙馬府送來的,駙馬也不至於會害我。

左思右想,我還是顧惜小命,反正駙馬只要求我不帶姚錦梓,又沒說不帶護衛,我便帶上了朱纖細和田純。

似乎天下的酒樓,十個就有五個叫什麼「太白居」,「太白樓」的,這家「太白居」,卻是京師最著名,最好,最貴的酒樓。

相較於底樓水洩不通,擠滿食客,二樓雅座便人少得多了,裝潢也備極華麗,卻不失清雅,難怪號稱說京城高官貴胄,沒有不曾是這裡座上客的。

我上去的時候,二樓只有寥寥三兩桌客人,座位都半隔開來,彼此又離得極遠,語聲不易相聞,駙馬坐在南邊近窗欄的一副座頭上,居然只有一個人。

朱纖細和田純很有專業精神,一個立在樓梯旁邊的窗下,一個守在……算是包廂口吧,卡住交通要道,站位站得極好。

駙馬一扭頭見到我來了,不由喜動顏色,迎上來握住我雙手,說「青蓮來了」。

張青蓮的個子本不高,骨骼纖細,手也不大,手指修長,平時大概又費了不少心思保養,當真是白皙細膩,宛若無骨,被薛駙馬平時慣常拉弓使劍,長了老繭的手包住,粗細立斷,黑白分明,真彷彿是女人的一樣。

薛駙馬也怔了一下,看看握住我的手,一時訥訥,臉紅了一下,說:「青蓮體弱,手都這麼涼,為何不多穿些衣裳呢?」

我笑一笑,說:「倒叫薛兄費心了,不礙事的,也開春了。」

駙馬有點狼狽的放開我的手,同我入座。

這人是官場上難得的比較單純的人,和他說話倒不需要多費心力,我因而也比較放鬆。

「薛兄今日叫青蓮前來,不知……」

「噢,」他連忙接過去,這傢伙見了我總有點慌手忙腳,單獨相處時尤其明顯,並不像公眾場合那麼玉樹臨風,莫非是暗戀張青蓮?「無關甚要緊事,一來是我家表兄的事多有麻煩,致個謝;二來就是想邀賢弟小酌一杯。」

我微笑點頭:「薛兄好雅興,小弟敢不捨命陪君子?只是這謝不謝的,休要再提起。」

菜陸續上來,並不奢華,當然精緻是精緻的,這時一個小小的陶土罈子送了上來,造型很是古拙。

薛駙馬指著罈子笑道:「聽聞青蓮嗜飲『梨花白』,這是汾陽釀酒第一家的老劉家祭祖自用的上品,已有五十年陳了,前日得了,未敢自偏,今日特請賢弟來共品。」

喝酒嗎?我倒也不懼,現代時三天兩頭的應酬,也算久經沙場了。何況古代的酒都不算太烈。不過說到品酒,我卻只會品紅酒。

三杯下肚,我只會說:「醇而不放,好酒,果然好酒。」

薛駙馬卻很容易滿足,已經十分高興。

然後薛駙馬說:「今日不讓賢弟帶小梓一起來,不是為的別的,只因有些話,不便當他講。」

小梓?叫得很親啊。

我注目他等他下文。

「賢弟,有些話做哥哥的不知當講不當講,講了賢弟聽不入耳,也不要惱了哥哥。」他偷看我一眼臉色,見我面色如常,這才惴惴不安的說下去,「賢弟,有些事是小時候的營生,如今也大了,終日和男兒廝混成什麼樣子?……先帝現今也不在了,不會禁你婚娶,便是在,也得顧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總得讓你留香火……堂堂七尺男兒,俯仰天地之間,豈可如此不珍惜愛重……」

看來論題讓這位駙馬辯手為難得很,他囉里囉唆,時而慷慨激昂,時而語重心長地說了半天,才說到正題上:

「我家小妹,青蓮大約也知道,原先跟小梓自幼有婚約,後來姚伯伯壞了事,家母便取消了婚約——若是家父還在,是斷然不肯的,便是我也不讚同,不過她愛女心切,我們做晚輩的,也不好責備……舍妹比小梓大兩歲,今年十九了,家母和我商量下來,如今滿朝文武,各家公卿,年齡品貌都配得過,又未婚娶的也就是只有賢弟你了……舍妹雖姿屬蒲柳,到底還勉強入得眼,自幼伶俐,詩文武功,學了不少,性子雖跳脫淘氣些,心底是寬厚的……若得侍奉君子,兩家結為秦晉……」

原來給我提親來了。

對象居然是姚錦梓原先的未婚妻!

我沉吟不語。

真要說起來,這是一個很好的政治聯姻的機會,我現在依靠的除了自己的無恥門徒,有很大部分是邵青的軍隊和邵家代表的北方士族,而薛家是開國名將,是世居京師的高第名門,拉攏一下他們,對於分化和削弱外戚是有好處的,還可以鞏固自己的勢力。

可是……

首先就不能設想自己娶個女人回去。以後這個女人就是我的妻子!想起來就毛骨悚然。接收張青蓮留下的是一回事,讓我再娶一個……

我也想不出張府有了女主人是什麼情景,紅鳳要怎麼伺候主母,她現在名義上是我的通房丫頭啊,而且管著家,那女人進來第一個便要剷除她吧?

還有姚錦梓,這個女人是他前未婚妻,原本要做他老婆的人,這兩人見面是哪生情景?不要我還沒娶進門,就先綠雲罩頂吧?錦梓又生得這麼英美俊秀……到時候我連該吃誰的醋都不知道!

不行!張府雖大,斷容不下另一個女人!

駙馬見我不語,便輕聲說:「家母要我來和賢弟說的,賢弟若願意,我們便請人去提親……賢弟若現在還不想成親,也別勉強自己,我雖然很想和青蓮成為姻親,卻不願見你為難……」

我抬頭迎上他的眼光,見他眼中十分誠摯溫厚,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歡張青蓮啊。

「……青蓮現在這樣的位子,許多事都身不由己,你心裡的苦,我是知道的,外頭許多話說得難聽,我知道賢弟不是那樣的人,只是不得已……就像家表兄的事,賢弟心裡定是萬分為難。連我都拿這樣的事來為難賢弟,唉,我心裡很是愧疚無地……」

「只是賢弟切不可因過往的事自暴自棄,聽愚兄一句勸,男女乃人之大倫,賢弟勿要再沉迷不經之事,我知道那也不是你的本心,……邵將軍那裡,你若怕他不肯,我去替你關說,他也不是蠻橫無理之輩……」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聽得我張口結舌:他這麼語重心長,翻來覆去說半天,是要勸張青蓮別再做Gay嗎?

可是我看他自己對張青蓮的關心就不算很正常啊。

而且,照他說的,張青蓮竟是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因為生得美,被迫接受非正常性取向的可憐人了?他做的種種壞事都是因為無奈?難道他蓄養孌童也是被逼的?

有時候人和人的想法……真是差太遠了。

對於這位還沒發現自己的心的老兄,我當然不會提示他來給自己添麻煩,只是投其所好,點頭半帶些淒然說:「多謝薛兄的好意,只是青蓮已是不潔不祥之身,此生是不願再娶妻的了……薛小姐是名門金玉質,青蓮出身微賤,不能高攀褻瀆了小姐……」

薛駙馬連忙駁斥我的觀點,我卻一徑兒說些自憐自傷,自暴自棄,自輕自賤的話,聽得這位老兄又急又心痛,恨不得把我摟進懷裡著意安慰,卻又勉強忍耐住。

這樣纏夾不清了半天,他說:「青蓮若實在不願,我也不好勉強,只是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我答應了再回去考慮,他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又提起錦梓:「姚伯伯的事,原也是無奈,取消婚約,我也覺得很對不住小梓,只是不能違逆家母……小梓這孩子是心高氣傲的人,遭到這樣大的變故,真是難為他了,幸虧有你照應他,我還放心些。外頭還有說姚伯伯是被你害的,真正是可笑!不過現在看來,小梓也不相信流言就是……」

我現在覺得最可笑的就是這位駙馬大人了,張青蓮照應姚錦梓?把他拿鏈子穿了,弄到床上去就是照應?這位駙馬大人似乎覺得張青蓮是蒙塵的天使呢。

不知道是被感情矇蔽的駙馬大人太愚蠢,還是張青蓮太會演戲?

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駙馬同志在我耳邊絮絮叨叨,問我些平素飲食冷暖,十分愛切。

我有點走神。

窗外天已黑了,此際開始飄起雨絲,最近的雨很是不少。樓下是條小巷,但是因為這處著名的酒樓,下面停滿達官貴人富賈的車馬騎轎從人,算得車水馬龍,還有些十來歲的貧家女孩子提著籃子,衣著單薄,在賣梅花和早發的迎春花,若是再等一兩個月,這裡就會很有「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情調了。

而此際,我看著這微雨裡的燈火點點繁爍,車聲人聲馬聲,心底突然泛起些微的寂寥,微涼的遙遠。

此時此刻,錦梓他在家做什麼呢?是守在燈下麼?昏黃晃動的燈光映著他本來年輕秀美卻故意板出堅毅線條的臉麼?是在檢查他最看重的弟弟的功課麼?為他示範在燈下舞一回劍麼?還是在細細擦拭著許久沒染過血的劍鋒,想著三年後要拿我這個仇人來祭劍,不覺間咬緊了嘴唇?

我突然很想回家。

呵,我已經把張府叫做家了。在現代時,我那空蕩蕩的,花了巨資的,佈置得像現代藝術展館的屋子,也一次不曾被我叫成「家」啊。

心中種種感慨思緒糾纏,我一仰脖子,喝乾一杯酒,擊箸朗聲長吟:「……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放下杯子,突然發現駙馬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那是什麼表情?就算張青蓮是個半文盲,難道不能唸唸李商隱的詩?還是因為張青蓮的聲音吟詩太好聽?

「賢,賢弟……」駙馬看來驚訝過度了,「這詩是你寫的嗎?」

我……我寫的?我真是一頭黑線,難道駙馬大人也是文盲?

這時隔壁突然一陣騷動,一會兒幾個年輕士子竄到了我們這邊,當先一個穿著月白夾衫,嚷嚷說:「方才吟詩的是哪一位?真是好詩……」

後面跟過來一個,聽聲音穩重些,穿了一身青灰色長衣,外面披著貂裘:「白風,你怎麼總是這麼急吼吼的,莫要失儀……」

那人一抬臉看到我和駙馬,不由失聲說:「張大人?薛都統?」

我和薛駙馬也吃了一驚,進來的正是翰林院的周紫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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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誕生的起點

一時之間,真是尷尬異常。聽到周紫竹說是我,那幾個仕子的臉色是變了又變,愣在那裡,進又不是,退又不是。

我看他們當中只有周是為官的,其餘都是年輕讀書人,但是看衣著打扮用具俱都不凡,只怕個個是有身家來歷的。

周紫竹本人也很尷尬,他向駙馬說:「方才是薛都統在吟詩嗎?端的是好詩。」不過面色也很迷惑,大概是因為出身將門的薛都統並不以文采著名。

薛駙馬搖搖頭,說:「不是我,是張大人。」

周紫竹一驚,望著我說:「張大人何處得來這等佳句?」

我是文盲,這詩當然不會是我寫的。

我腦筋飛轉,周紫竹是翰林加江南名士,文名天下知,如果這裡有李商隱的詩流傳,斷不會不知,那麼……我不就可以不負責任地侵犯知識產權,迅速成為大詩人加大文豪了?

可是,我看小皇帝,錦楓,小綠他們讀書,孔孟之說還是有的啊。莫非是有個時間分界線,之前的有,之後的沒有?那是什麼時候?唐朝?或者是隨機選擇?我頭疼了。

周紫竹見我不答,又問了一遍,他雖然教養氣度甚好,對著我,也不免隱隱有瞧不起的意思流露出來,周圍那些仕子就更不掩飾了。

我一時不爽,就笑道:「不敢稱佳句,最近閒暇無事,正在學詩,這兩句是練筆之作,寫著玩的。」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都大吃一驚。薛駙馬首先說:「青蓮賢弟果然聰慧無人能及,初學便寫出這等好詩,倒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周紫竹說:「張大人真叫紫竹欽佩啊。」言下之意甚為不信。

我嫣然一笑,拱手說:「哪裡哪裡。」

周紫竹這才想起介紹,首先介紹了我,眾仕子都臉色不豫,勉強拱手為禮,我壓住惱火,說服自己他們針對的是張青蓮,不是我,才維持住笑容,不過卻也很明白張青蓮當初做某些惡事的心情了。

周紫竹又介紹薛駙馬,薛駙馬名聲比我好得多,又出身名門,他們的態度便親熱客氣了許多,「久仰」「神交」之類的客套話漫天飛。

周紫竹又把幾個仕子都挨個介紹了一下,果然都是江南名門大族出身的年輕子弟,都是為了今科秋闈,提前進京遊學,順便吃喝玩樂,結交背景相似的文友,傳傳詩文,提高知名度的。

薛駙馬熱情地邀他們一起坐,他們倒不客氣,也不推辭,一時喚小二加椅子,加菜,添杯箸,忙得不亦樂乎,片刻之間我們就變成一大桌子人了。

屁股還沒坐熱,酒沒過三巡,客套話沒說幾句,便有人說要作詩。

我看著他們互相傳遞的眼色,心中暗暗冷笑,無非是不相信那詩是我做的,想看我出醜呢。

呵,儘管放馬過來,我有中華五千年文化作靠山,任你什麼花樣也難不倒我!

最先進來的那個叫白風的月白衫子的年輕書生拿出幾枝梅花說:「方才樓下從賣花女處買得幾枝梅花,不如就詠梅吧。」

眾人轟然應好,我繼續心中冷笑。

哼,惡俗!古代讀書人吃飽了飯沒事幹,就會什麼詠雪詠梅的,從無新意。不過,這詠梅的詩詞有名的可就太多了,我唯一的苦惱就是剽竊哪一首的問題。

大家拿了紙筆,伏案而作,看他們冥思苦想,繳盡枯腸,我只在一邊把玩酒杯。周紫竹倒是一揮而就,抬頭見我不動筆,奇道:「張大人還在構思嗎?」

我搖頭說:「我已得了。字不好,一會兒念出來請你們修正就是。」

這時幾個寫好的都把自己的念了,我仔細聽,都覺得文采平平,詩不過工整而已。他們互相倒是都吹捧了一番。

周紫竹見我端坐不語,面帶冷笑,便說:「不知張大人有何妙句,可否說來讓大家共賞。」

我懶洋洋睇他一眼,說:「不敢。拋磚引玉而已。」當下決定用陸游的那首卜算子,便念道:「驛外斷橋邊……」

「慢著,」薛駙馬是武將,不通詩文,不參與詩會,便自告奮勇拿過紙筆,說,「青蓮你念,我來幫你錄下。」

我給了他一個笑容,把全詩念了出來: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我語音已落,全場寂然無聲,每個人都用震驚的目光看著我。

周紫竹半天才說得出話來,澀聲說:「真是……驚才絕豔。」

薛駙馬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說:「青蓮,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志向高潔……世人都誤會你了!」差點淚光瑩然。

我呢,我差點沒吐。本來猶豫想用林和靖的那首,因為不知道詞在這裡算不算。不過又覺那首律詩比較淡然清雅,遺世獨立,這首卜算子更煽情一點。果然效果就出來了:人家開始以為我是自吐心聲了。

那幫仕子們驚豔的目光投在我臉上半天都移不開。

我這首詞後來在坊間流傳開來,讀書人對我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像是那個白風,比較任情縱性一點的,就成為了我的死忠FANS,天天想往我那跑,而且和駙馬一樣,覺得天下人都誤會了我。

也有一些人開始向我索要詩文,我便把唐宋八大家剽竊了個遍,我的才名逐漸遠颺,大家把我文中的東西都當成我的心聲,於是就有這樣版本的故事悄悄在民間流傳:張青蓮其實是一個家境敗落的書生,寒窗十年,文采絕麗,想要進京趕考,以求一振門風,光宗耀祖。可惜臉生得太漂亮,竟無意間被先帝看到了,當時還是皇帝的先帝一見傾心,便把他的功名革去,硬是將他留在身邊,當作孌童男姬玩弄……

於是漸漸我開始贏得了一些輿論同情。

我承認,這個故事的傳播我功不可沒。

周紫竹還不至於因此就放棄對我的敵對政治立場,但是,對我的態度卻客氣了許多。

我當時是沒有想到的,我想改變張青蓮的既有惡劣形象的努力,竟以這樣的方式打開了契機。中國的讀書人總有個毛病,認為文章第一,只要文章詩賦寫得好,便什麼都好。其實我對這種看法很唾棄,很多文章好的人人品都很糟,也做不了好官,好像秦檜,當年還是狀元呢。說起來我乾兒子也是狀元,文章照樣寫得花團錦簇,難道人品很好麼?

面對這個局面,外戚開始流言,說張青蓮絕寫不出這種文章來,定是府裡蒐羅了一個高明文人捉刀;清流態度比較保守,沒見什麼反應,畢竟周紫竹親眼見我應題而作,但是,他們也不可能因此就少跟我敵對一些。

不過至少,我變成了一個有爭議的人物,街頭巷尾,有人罵我時,開始時常有人為我辯護了,我的奸臣形象不再單調。

這些都是後話,現在就先不說了。
還記得紫鸞嗎?

那天我是被架回去的,我喝醉了。

古代的酒雖不烈,後勁卻足,我喝得太爽快了點。不過也因為喝酒爽快,給一些仕子們留下了好印象,覺得我沒有架子,和傳言中完全不同。

這些,都是後來曲白風告訴我的。

曲白風就是那個莽撞的白風,家裡也是江南大族,和周紫竹是姨表兄弟,他這人沒什麼心機,也不在乎世俗得失,雖然是讀書人,卻有點任俠的脾性。說得白一點,就是大大咧咧,家裡有錢,讀了點書,到處胡鬧。

我是喜歡這種人的。

他打從聽了我從陸游那裡剽竊的那首詞後,就決定要把我當朋友了,用他的話說,「寫得出那樣的詞的人,決不會是惡俗或惡毒之輩」,他這話我倒不反對,可惜詞不是我寫的,我就是一個惡俗之輩。

幸好我酒品很好,酒後從不失態,也不多話,只是會多多微笑,而以張青蓮的姿色皮相,多多微笑當然只有好處。

第二天醒來時,已是近午了,這是我在這個時空第一次罷早朝啊,不知道後果嚴不嚴重。

紅鳳坐在我床邊,正拿著手巾蘸了水給我擦拭,面有憂色,見我醒來,不由微微喜道:「大人醒了?怎麼喝得這麼醉?駙馬送你回來倒叫我嚇了一跳,田純說你和許多酸儒論詩來著,是不是有什麼憋屈著了?」

我接過她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微笑著搖搖頭。紅鳳素來感情不外露,今日憂形於色,想來是十分擔心我了。

「大人近日有什麼煩心事嗎?」她淡淡問。

大概是張青蓮以前喝酒很有節制,很少喝醉吧,所以紅鳳才如此擔心,一再追問我。

我看著她端麗的臉,突然有興趣調笑,就像以前女同學女同事之間互相調侃。笑睇著她說:「非關悲秋,不為病酒。」

紅鳳飛快的看了我一眼,臉居然微微紅了。

唔,我檢討,沒事調戲人家作甚,上回紅鳳已經夜襲過了,我的表現很不樂觀,還是別招她了。所以我立刻正色說:「早朝……」

「已經遣人去報病了。」

我點點頭。

就在床上喝了一碗筍尖狍絲豬肝粥,養養被酒精荼毒的胃。好幸福啊,不用早起!天天上早朝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官員們拿著高薪做著優差其實也不容易啊。

要是經常可以喝醉不去上朝就好了。

我懶洋洋地爬起來,紅鳳伺候我梳洗好,我問她:「錦梓人呢?」

「在他的『暗雪閣』。」紅鳳高效地回答我,可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的臉色是暗淡了一下的。

我愛莫能助啊,又想安慰安慰她,就說:「紅鳳,最近府裡事忙嗎?等過些日子草都綠了帶你去踏青吧?你想去哪?最近有沒有逛街,有喜歡的東西嗎?如果有就跟我說,什麼都可以的。」

她怔住了,失神地看著我,臉上又是感動又是恍惚,突然竟失笑,握住我的手,柔聲說:「青,你還是那個樣子啊,我以為你變了呢,可是有的時候突然間就覺得什麼都沒變,還是當年,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候……」突然又露出極難過又隱忍的樣子,說,「青,你恨我嗎?」

我僵住了,這是什麼對白?紅鳳怎麼會用這種僭越的語氣跟張青蓮說話,以前,以前發生過什麼事,他們以前是什麼關係?紅鳳做過什麼?張青蓮為什麼要恨她?

完了,這個時候只要說錯一個字就穿幫了。

所以我一個字都不說,只是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

哈哈,搖頭可以有很多含義啊,和那個算命先生豎起的一個指頭異曲同工。當事人會自己理解的。

紅鳳果然自己詮釋了,露出非常失望黯然的神色,說:「你果然……不肯原諒……」

她不再多說什麼,只是低下頭,給我系好腰帶,說:「好了……大人。」

不知道為什麼,看她給我繫腰帶的手微微顫抖,聽她那一聲低低的「大人」,連我心裡都酸了一下,難道是張青蓮的身體自發的反應?

我已經發現了,紅鳳只要把對我的稱呼改做大人,就代表溝通結束,開始公事公辦,情緒再不洩漏。

不不不,不要為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傷感,這是我堅持的處事守則之一。

我驅趕掉這種情緒,微笑說:「有勞你了,紅鳳。」然後就走了出去。

錦梓在「暗雪閣」麼?自從他跟我同睡之後就不怎麼回那裡了,昨天回來之前就很想見他,雖然晚上肯定是一起睡的,但是我沒有記憶了。

「暗雪閣」的梅花最近趕著謝之前再風光一把,開得極盛,原先的「疏影橫斜」的味道都沒了,遠遠一片紅紅白白的花雲,爛漫過頭,很有點怪異。

我遠遠看到錦梓在樹下舞劍,劍風把許多的梅花花瓣捲得雨一般紛紛而下,落滿他身上時,有一刻簡直懷疑這其實是一棵櫻花。

不管怎麼說,錦梓的劍……真是美啊。

我這樣的外行,想不出什麼可以稱讚他的,難道說「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可是,那樣力與美的結合,氣韻與意境的交織,我想已經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天賦和造詣。

好像一隻非洲蒼茫的稀樹草原近暮時天邊燃燒的紅色晚霞下徘徊的獵豹,又彷彿岑參的一首詩。

他一趟舞罷,一個收勢,劃然而止。

我正想走過去,突然看到有人已經搶先一步,便下意識停住不動。

咦,走過去的是個年輕女人,一身湖水綠的衣裳衫裙,一頭黑色錦緞般的秀髮,是個大美人啊。

我極度小心,屏住呼吸,找好竊聽的最佳位置。

那美得有點甜,有點俏,有點驕,又有點刁的丫頭,怎麼好像很面熟啊,我府裡什麼時候多了這號人物的?

那丫頭「噔噔噔」走到錦梓面前,那急驚風似的走路方式讓我想起來了:是那個丫頭,叫什麼紫鸞,給我管理後宮,脾氣很拽,不怎麼把我放眼裡的。

她好像認識錦梓啊,還有,張青蓮到底從哪弄回來這麼個姑奶奶供著的?

她衝到了錦梓跟前,仰面望著錦梓,咬牙說:「梓梓,可叫我找到機會單獨見到你了!」

梓梓!叫得……好親熱!

我一向不屑吃醋,現在竟也有把這漂亮丫頭一腳踢出去的衝動。

錦梓還是那種面無表情的老樣子,冷淡的說:「薛小姐找我做什麼?」

咦?薛小姐?

紫鸞看著他,突然眼圈子一紅,跺腳說:「你怎麼還是如此冷淡?我,我為了你潛入這麼骯髒的地方,什麼都忍住,見了張青蓮這狗賊還要叫他大人……你……」

錦梓淡淡說:「男女有別,薛小姐本就該顧惜自己的身份名譽,不應輕易改名換姓,混到年輕大臣的府第裡。」

薛大小姐生氣了,不過居然又勉強忍住,放低聲音說:「梓梓,你可是怨恨我娘和我哥哥嗎?我……我可沒有同意過退婚哪!都是我娘一意孤行!我為了這事和她吵過很多次……我一開始找不到你,後來才知道你在這裡,我想了多少辦法才混進這裡!謀到管他的……」大小姐認為孌童這詞很不雅,不適合閨閣女兒說,所以臉紅了一下,才說,「管他的那些下賤人的活兒,——可你又不在裡頭!我一會兒要回去應付家裡,一會兒又混回這裡應付張青蓮,要不是有我的貼身丫頭和紅鳳姐姐照應,都不知道被抓住幾回了!後來知道張青蓮把你關進石牢,我去求紅鳳姐姐救你,低聲下氣,她卻還不肯……我多擔心你啊!」

原來果然是薛駙馬的妹妹,看來大小姐對錦梓是唸唸不忘,情深意重啊。紅鳳居然吃裡爬外的幫她,這倒奇怪得很,她叫紅鳳姐姐,兩人有什麼關係?

不過現在我更留心的是錦梓的反應。

錦梓看著她,面上神色和緩了些,說:「薛……老夫人原是為了你好,做得並沒錯,你該當聽她的話的。」

薛大小姐臉上露出極度失望的神情來,繼而又顯得很悲憤,一揚俏生生的下巴說:「不用娶我你其實很開心是不是?……如果我告訴你現在我娘和我哥哥想把我嫁給張青蓮呢?」

氣氛凝滯。

我大氣也不敢出,目光自動下垂四十五度,看到錦梓垂在身子兩側的手慢慢握成拳頭,很緊。

「他不會娶你。」他用肯定的語氣說,極力壓制一些東西使他的語氣平淡無波。

紫鸞大受刺激,叫嚷道:「你怎麼知道?因為他喜歡你是麼?——娶我對他可大有好處呢!難道……難道你真的也喜歡男人了?」

錦梓冷著臉,不肯作聲。

我倒是很感動,就衝著錦梓這一句「他不會娶你」的肯定語氣,儘管我其實知道方才心裡還計較盤算著娶薛家小姐的利益得失,這回我也鐵了心不娶了。

唉,看來我和曲白風那種意氣用事的傻瓜也沒什麼不同。

紫鸞呼吸紛亂,半天才平息下來,上前扯住錦梓袖子,殷殷說:「梓梓,其實你是想伺機報仇才留在這裡是嗎?只是,前幾日古伯伯遣人來和你接洽,你為什麼不理會呢?古伯伯倒是很信任你,他說你肯定自有打算,但是別人不知道啊,他們說得很難聽,說你忘了父仇,只顧和張青蓮這狗賊……那個,風流快活呢!」

呵,原來清流黨已經開始下手了嗎?他們已經嘗試和錦梓聯絡過了?也難怪,錦梓是原來清流的中流砥柱姚乾進的兒子啊。

錦梓突然冷笑一聲,甩開薛大小姐,說:「自有打算?不錯,我是自有打算!報仇的事,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跟旁人無關!古韻直他們是看到我如今武功恢復了,可以利用了,才想起有我的吧?我家滅門時他們在哪裡?我被抓住時他們在哪裡?這兩年怎麼沒人想到來救我?……我有那麼蠢嗎?」

紫鸞大吃一驚,被錦梓振袖的力道帶得朝後連退了幾步,才站穩身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說:「……可是包……叔叔的事牽連太深了呀,姚伯伯當初也說要別人都不得涉進來,才能為朝廷保住一支忠良……他們不知道你被張青蓮抓住啊,我也是過了很久才知道的!」

「是啊,聽了我爹的話,那些人都鬆了口氣吧?本來又擔心名聲又擔心身家性命,這下頓時兩全其美,忠義兩全了!不知道?你以為他們和你一樣嗎?」

紫鸞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錦梓平緩了一下情緒,臉上些微有點溫和地說:「……你別再犯傻了,聽聽令堂大人的話吧,她是個精明的女人,知道怎樣做對你好。便是你哥,其實也比你聰明得多…….你快回家去,不要再到這裡來了。如果再來,我就告訴張青蓮你的身份。」

「你——」薛大小姐一時氣苦,又無計可施,狠狠頓足說,「不來就不來!大不了我就聽我娘的話嫁給張青蓮!」

薛大小姐被氣跑了。

我看著她還是一樣不文雅地狂奔而去,正努力消化著我剛剛聽到的話,突然聽到錦梓淡淡冷然的聲音說:「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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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錦梓的一日流水

寅時末,習慣性起床,去水榭的人工小沙灘練劍,練完回到臥室,洗臉,漱口,拭汗,更衣。

看到床上熟睡的美人,容貌嬌弱,楚楚動人,海棠春睡,動人心懷。

可惜是男的。

還是個作了許多壞事的男人。

突然想起這具身體對自己做過的事,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抓起美人披散在枕上的絕美的絲絲墨黑髮縷,迫使他把藏在枕頭裡的櫻唇露出來,惡狠狠地吻下去。

美人被咬醒。

睡眼惺忪。

自從……之後,此人每次睡覺起來都是那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樣子,在這段時間內對他做什麼都不會反抗。

可惜,美人今天吃痛,比往常清醒得容易,睜大眼睛,叫道:「幾點……幾更天了?要誤早朝了!」

正考慮要不要說服他還有時間做點別的,敲門聲響了。暗暗洩氣。

紅鳳帶著兩個使喚丫頭端了洗漱的水盆,種種用具和乾淨的官服進來,放下,又出去。

自從前幾日因為偶然的機會與自己同床開始,某人就不大願意讓紅鳳等侍女隨便進臥室,也不大肯讓早晚貼身伺候。

自從……之後,此人就開始知道害羞了。

美人自己洗漱完畢,穿衣服,第一千零一次系錯帶子,穿錯順序。

自從……以後,此人就不會穿衣服了。

終於忍不住上前幫他穿好衣服。

沒有時間用早膳。直接上馬車,某美人踏著踏腳凳上去,身姿輕擺,宛若弱柳扶風。

自從……之後,此人就不肯踏著下人的背上下馬或馬車。

車廂裡空間不大,某美人又開始瞌睡,東倒西歪,把他抓過來,擁在懷裡,興之所至,恣意親吻,美人熟睡不知。

自從……之後,此人警惕性極低。

在馬車裡等美人下朝,車伕突然敲窗探頭,用壓得極低的聲音說:「今晚二更,古大人在梧桐巷等您。」

不置可否,不予理會,和對待前幾天的清流黨的說客一樣。

美人下朝,同自己去宮裡教當今皇上練武。

皇帝已經在宮內專門的演武場等了,看到人進來,水靈靈的大眼睛閃閃發亮。

這幾日都讓他打基本功,他很勤奮。

今天繼續扎馬步。

扎馬步其實是很累的,尤其對於一個七歲的小孩。儘管寒風正烈,居然出了一額頭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扎完馬步,開始用一套步伐走位,皇帝初學,還不純熟,被絆倒幾次。

某美人在場外觀看,臉上露出不忍的樣子,想過來好言關切撫慰皇帝,又覺得不好幹涉,著急得走來走去,團團亂轉。還要威顏喝止想過來扶皇帝的宮女乳母嬤嬤諸色人等,矛盾不已。

自從……之後,此人有時變得心軟之極,且婆婆媽媽像個女人。

練完武,某人開始教皇帝算術,內容精深玄妙,發人所未發之論,令人驚異。

自從……之後,此人突然精通了許多旁學,文采也好了不止一點。

回到府裡,有客來訪。應是賄賂,某人喜滋滋去看。

自從……之後,此人對銀錢較為在意。

趁此機會,去「中直館」看弟弟錦楓。

路上,遠遠看到一身影熟悉,酷似一以前日日躲之不及,且為了自己混進張府的舊人,「寧信其有,莫信其無」,立刻跳到樹上躲避觀望。

那人走過,果然所料不差,暗自僥倖。從樹上跳下來,繼續向「中直館」走。

中直館裡多竹,竹林裡有兩間書房,簡樸清雅。

錦楓和那個說將來要當好官的伴讀書僮在上課。姓羅的夫子正在講謝靈運其人其文其詩,眉飛色舞,講授得法,見解頗精。

略感意外。

以前不曾留意此人,以後要多加注意。

錦楓驚喜交加,黏著撒嬌,斥之。

囑其演練前日所授的一套劍法,對效果很是滿意。

到了用晚飯時間,錦楓仍舊不肯和某人一起吃,要和夫子,伴讀書僮一起在中直館吃

勸之無效,由他。自行離去。

用晚膳時,某人吃光了以前不太愛吃的茄子,但是以前頗愛吃的蘿蔔一口未動。

自從……之後,此人的口味好惡有很大變化。

飯後,一起到水榭書房,某人突然要求也要學武,打通阻塞的筋脈,以便恢復以前的武功。

理所當然不予理會,告訴他愛莫能助,無能為力。

某人不爽,發飈,賭氣不說話,開始練動作十分詭異,卻至今完全沒有顯出任何實際功效的奇怪功夫。(汗,那是瑜伽,錦梓不認得。)

練完,某人拿出紙來亂寫亂畫什麼東西,看似在謀劃什麼陰謀,時而托腮苦想,時而低頭奸笑,幸好沒有旁人在側,暗暗為他僥倖。

寫完,某人拿起紙又看了一遍,和以往一樣,燒掉。

亥時中,某人按常規時間就寢,陪他一起上床,把早上想做沒有做成的事做了一遍。

事罷,某人累極熟睡。

自從……之後,此人……在某方面變化極大。

觀望其已深眠,悄悄穿衣出去,掩至梧桐巷,來到早已探聽知道的房舍,潛在簷下竊聽。

房中有一四五十歲的壯年人,容貌粗陋。另有一三十多歲的寒酸書生。

是古韻直和他的幕僚。

聽到下面一段對話:

「……大人,最近有心他們在底下蒐羅到的證據不少,都是張青蓮一黨貪贓枉法……」

「此乃藥引,師出必要有名,名正方能言順……」

「大人,姚公子隨時可能前來……是否……」

「不打緊,老夫約了他二更,當無如此之早。」

……

「……今上尚幼,不能罷黜奸佞,若要清君側,還需軍隊將領……」

「忠勇公已同意鼎力合作,只等和靖從西南迴來……大約還需數月……只可惜神舞將軍即將回朝,如此一來,只好先按兵不動,待邵將軍戍邊之後……如此又需一年半載……」

「大人為民之心如此,實黎民之福。……潛心謀劃至今數載,便是再等半年又如何?」

「可恨不能早日解民倒懸。」

……

「……梁王怎麼說?」

「未置可否。」

「大約是打定主意潔身自保了,兩不相幫……身為王家,祿重位尊,卻不心念天下……唉,罷了,只要不與張勾結已是很好了……」

……

「……最近張青蓮行為詭譎,與前大不相同,不知又有什麼鬼蜮伎倆?」

「大人,國難存忠臣,為了天下蒼生,大人一定要小心提防,愛惜自身啊!」

……

沉思,沒有露面,悄悄離去,回去張府。

沒有驚動任何人地回到臥房,床上美人熟睡正酣,秀髮蓬亂披散,吐息濕暖,玉面微泛紅暈。

鑽入被窩,美人未醒,但身體立即自行黏上,腰肢臂足糾纏不休。(青青的八爪大法已成為生命本能,登峰造極。)

察覺他手足微微泛涼,無奈回抱住他。

低頭看埋在自己胸口的臉,雖然以前極度痛恨這具身體,不得不承認確實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心中微蕩,忍不住低頭輕吻。

美人夢中呻吟。壓制住慾念,睡覺。

墜入夢鄉。
小皇帝的課業

我僵了一下,不過知道躲不過,就慢吞吞走了出來。

錦梓看都沒看我,反而看著一片片落到水裡的梅花花瓣,半晌不言語。

我心裡也複雜之極,他在想著跟我解釋嗎?是解釋紫鸞的事?還是清流黨私下找他的事?

今天有很多情況我都理不清啊,錦梓心裡究竟怎樣想的?他在謀劃什麼嗎?他會害我嗎,現在?

他那些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

他對他的前未婚妻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錦梓看了半天的落花流水,突然說:「昨日薛詠覆送你回來,我看到你那首詞了。」

我心裡一緊,屏息待他的下文。

他緩緩移過目光盯著我,冷然一笑,說:「一個連字都不會寫多少的人,因為失去一些記憶就可以寫出這樣的詞麼?」

我的大腦血液供氧能力突然下降,開始出現低血糖時常出現的症狀,他的聲音好像有了回聲,他的形象開始偏蒙太奇。

他也不催我,只是看著我。

我腦筋飛轉:圓謊?怎麼圓?告訴他真相?他會信嗎?以後怎麼相處?他會不會因此來操縱我?

「我不來問你的事,你也別問我。」

我衝口而出的居然是這麼一句。

他看著我。然後扭過脖子,繼續看他的流水落花。

「薛詠瑤的婚事,你答應了嗎?」他恢復淡淡的語氣。

轉移話題?意思是成交麼?他肯這麼就算了?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這傢伙在想什麼陰謀?

不管怎樣,我先混過去。「沒有,當然沒有。」我連忙表明政治立場。

他點點頭,表情還是有點滿意的。

不知道是為了我不會娶某人,還是為了他情深意重的前未婚妻不用嫁給我?

當天晚上,我單獨找紅鳳問紫鸞,不,薛家小姐薛詠瑤的事。

紅鳳沉吟了一番,見我什麼都知道了,就從實招來:「……詠瑤她曾師從我師父妙心神尼數月,學過一套刀法,算是我半個師妹,因為姚公子的事,幾個月前求上門來,我卻不過情面,又同情他們,就答應了……求大人責罰。」

態度可一點也不惶恐。

我能罰她什麼?

「此事便罷了,不過不准她再來了,傳出去惹人笑話,成什麼意思了?我也不好對她哥哥交待。況且錦梓現在行動自由,也用不著她營救。」

紅鳳點頭說:「打從大人放了姚公子,我便同詠瑤說讓她別再來了,不過她想見姚公子一面,問清楚一些話,所以才依舊留著。如今既然有機會見面說清,自然也該當不會再來。」

我哼了一聲,說:「紅鳳,我素來只當你嚴謹,原來你如此妄為。」

紅鳳又自請責罰,我說:「這回便罷,下回決不輕饒。」

如今宮裡幾乎每天都去,小皇帝極度喜歡他的偶像姚錦梓,我看這位仁兄明顯比我更受歡迎,實在不解為什麼,明明對小皇帝很嚴厲,毫不容情。莫非是因為他一貫面無表情夠酷?

莫非他才是適合學幼師的那個?

不過,這樣很不妙,小皇帝喜歡他勝過我對我有什麼好處了?這傢伙三年後要殺我的,而我是打定主意要耍賴的。到時候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你追我趕。

而小皇帝現在雖說沒有權力,但是既然我不想篡他的位,那他終有一天要親政的。萬一我和姚錦梓的對立延續到那時,皇帝偏幫他,那我豈不慘了?

所以,前幾天我當機立斷,跟小皇帝申明要增加文化課的份額,減少體育課。

小皇帝當然有點失望,不過沒說什麼,只是點頭接受了我的安排。

所以今天我就甩掉姚錦梓,自己去皇宮裡見小皇帝。

最近我花了不少心思,給未來的一代英主確立了教育大綱。

基礎教育,是我認為比較重要的常識課程,對照現代的學校九年制義務教育。

英語……當然不必了。真是幸福的孩子。

語文,有古韻直和周紫竹呢。

數學,我已經開始教了。還是很重要的。而且,至不濟還能鍛鍊邏輯能力呢。

物理,嗯,牛頓力學就算了吧?小皇帝也不需要知道如果沒有摩擦,運動物體會無止境運動下去。至於說電學……發電原理我還記得,但是塑料怎麼做就不知道了,如果沒有塑料包裹電線,在這個時代要想利用電能是不可能了。所以也不必學了。

也許可以學點光學基礎?

化學,讓他知道原子分子的概念吧,物質的構成,當然不必知道分子式,化學反應,PH值之類的。

歷史,我還想找個人來教我呢!我真想弄清楚這個時空裡究竟有什麼,什麼沒有,有孔孟,李白,漢武,曹操,沒有李商隱,陸游,韓愈,唐太宗,就算是以時間分界,也不對勁啊。一定要弄清楚,這樣我剽竊作品和引用典故才不會有問題。

地理,同樣,這個世界的地理也不是我的強項,但是我至少可以告訴他山川河流的構成,雲雪雨電的真相,大地星辰的運行,雖然沒多少實際作用,但是我的審美觀還是不能容忍我親手培養出來的英主認定大地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燒餅。

生物,我要告訴他細胞的概念嗎?DNA就不必了吧?但是我希望他能瞭解人體的內部結構,至少將來不會相信什麼煉丹的傢伙,弄得晚節不保,葬送一條小命。有多少年輕時頗有作為的皇帝到後來是敗在這上頭的呢!

這樣說來,基礎教育內容也不大多,都是會被認為雜學旁學的東西,好在小孩有好奇心,對這些會很有興趣。

對了,然後便是專業課了,作為一個皇帝,他的專業自然就是如何當好一個皇帝。這個時空沒有《資治通鑑》,也沒什麼系統的教科書。我雖然比他們知道更多的歷代帝王施政得失教訓,但是要我安下心來,寫一本《論如何做個好皇帝》,目前我還沒有這個時間,也許等我老了的時候吧。

可恨我手裡沒有一本馬基雅維裡的《君主論》!

想來想去,我決定剽竊一千零一夜的創意,運用哈佛工商管理學院的案例教學法,融會現代企業管理制度理論,每次給小皇帝講一個故事,讓他通過故事來明白一些東西。

啊,想得出這樣寓教於樂的法子的我,果然是天才啊!

今天是第一天,我應該講個什麼故事呢?對於一個皇帝,最重要的是什麼呢?如果我拿這個問題去問李世民,他肯定說是「納諫」,如果是康熙……大概是權力制衡吧。

對於我呢,我覺得應該是使人民富裕,國庫充足。

有錢,老百姓能吃飽肚子,才不會造反;有錢,才養得起軍隊,買得起武器。

「陛下,從前有一個人,養了一群羊。他的羊都很瘦,他分到的可以放牧的土地也很貧瘠,他為此很苦惱,陛下認為他應該怎麼做呢?」

小皇帝很奇怪我的問題,不過還是眨著聰明的大眼睛,認真想了想,說:「他可以換個地方放羊。」

我差點暈倒,連忙說:「不可不可,別的地方都有人了。這裡是他的父輩祖先代代傳下來的,無論如何不可放棄。」

「哦……」小皇帝又仔細想了想,說:「那他可以把這批羊賣了,買一些肥的羊。」

這孩子真勇,我都無語了。不過,至少他還沒說要把這些羊扔了,叫太監換上一批好的來,還知道賣了,可見還是有點頭腦和常識的。

「陛下,瘦的羊是不容易賣出去的,就算賣出去了,也賣不上好價錢。這點錢不夠買幾隻好的肥羊啊。再說,如果沒有草吃,肥的羊也會變瘦的。」

小皇帝受教地點點頭,說:「張愛卿覺得應該如何呢?」

我來了精神,開始說:「陛下,這就應該從兩方面考慮,一是怎麼把草弄得好些,多些;二是怎麼減少羊的運動消耗。」

「羊兒吃的東西既然不多,就讓它們少走點路,有時颳風下雨把草割了來餵牠們,別趕著滿山跑。」輕徭薄賦,養民生息啊。

小皇帝點點頭。

「牧羊的狗兒要選脾氣安靜的,別沒事把羊兒咬來咬去,攆來攆去,那樣羊兒很容易掉膘。」要慎選官吏,知人善用啊。

小皇帝又點點頭。

「草地的話,別怕麻煩,澆澆水,施點肥,若是看到好的草種,就買回來換上。」要積極關注農業和工商業發展,如果有新的先進的技術和生產力要及時嘗試。

小皇帝仍然點點頭。

「實在不行,沒有草吃的時候,就是去別處或偷或搶,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啊!」非常時期……有非常手段。

小皇帝贊同地點頭。

汗,其實他完全不明白我說的意思吧?我果然不適合教小孩子啊。

「……不過,張愛卿,牧羊的狗兒……是怎麼回事?」

啊,這裡沒有牧羊犬吧?看來……下回要好好備課才行啊。

小皇帝又跟我學了一會兒關於磁石和磁場的東西,他對於這些很有好奇心,學得津津有味。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站起來說:「張愛卿先寬坐,朕去更衣。」

更衣?嗯,當然學過一點古文的人都知道去更衣是什麼的委婉表達方式,我點頭,坐下來等他,他出去了。

宮女來撤了殘茶,換上新的,我捧著茶杯,無聊地不時喝一口,等了半天,也不見小皇帝回來。

就在我已經十分不耐煩時,外頭突然起了騷動,一個宮女踉踉蹌蹌地奔進來,臉色慘白,驚慌失措,一下子撞到桌角,「哐當」一聲,把我的茶杯撞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即時躲開茶水的威力範圍,斥道:「什麼事,如此驚慌?」

那宮女神色茫然,不住急促喘息說:「不好了!……皇,皇上……」

我心中一緊,推開她衝了出去。

小皇帝正被兩個太監從茅房抬出來,已經處於半昏迷,呼吸困難,手指顫抖……

我腦中蜂鳴不已:小皇帝中毒了!

「快傳太醫!」我厲聲大叫,聲音迴蕩在一片空渺的皇宮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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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還沒有趕到,我手足冰涼,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在發抖,搶上前去檢查小皇帝:他在半昏迷中不停咳嗽,呼吸十分困難,小臉鐵青慘白中有一抹病態殷紅,手指尖簌簌顫抖。

看了最後一個症狀,我突然心中一動,掰開他的嘴聞了一下,果然牙齦滲血,嘴裡有隱隱的金屬味。

典型的重金屬中毒,十之八九就是汞中毒!

那一刻真感謝自己在美國讀書時曾經一時興起參加過的那個急救夏令營。

「去拿四個雞蛋清和一碗牛乳來!」我沉聲對已經嚇得毫無主張的宮女太監說。

有一個太監飛奔而去,迅速地拿了來,我知道如果有2%碳酸氫鈉溶液效果會更好,但是卻不知道在這樣的時代用土法要怎麼弄。

不管它,先把蛋清和牛奶灌下去。好在小皇帝還能吞嚥,我心中稍安。

片刻,小皇帝睜開眼,開始嘔吐,吐完之後,才又虛弱得閉上眼。

看來還算及時。

我稍稍鬆了口氣,把他抱起來,抱在懷裡。直到現在才發現男女力量差異:若是以前的我,要抱這樣大的孩子還是很吃力的,而現在的身體雖然作為男人是孱弱型的,但是抱著小皇帝還是十分輕鬆。

「還不帶路去寢宮!」我對木在那兒的宮女說。

宮女回過神來,連連點頭說:「是,張大人。」

皇帝的臥室在養心殿,極大的一間,但是進去的時候,我不禁呆了一呆。

光線很昏暗,陰沉沉的空氣裡彷彿都有灰塵,所有的家具都以紫檀木做成,精緻華麗是不消說的,但每件東西至少都有百十年歷史,莊嚴,宏大而沉重,那些明黃的墊褥簾幔之類,有點弊舊,看得出也略有些年頭了。

看著這間華麗,莊嚴,陰沉,散發著腐敗和塵土味道的一國之君的臥室,我突然想起了現代那些中產階級的小孩的兒童室,大片的玻璃採光,原木的宜家的兒童床,各式各樣的絨毛玩具,色彩鮮豔明快的裝飾,連空氣裡都帶著陽光和木頭的香味。再低頭看看手中孩子蒼白的小臉,感覺那輕得叫不習慣接觸小孩的我心驚膽顫的身體重量,不知怎的,我鼻子一酸,差點流淚。

把小皇帝輕輕放到床上,小小的身軀臥在那寬大得足以躺三個人的榻上,更加顯得脆弱稚幼,真的只有那麼一點點大。

而當我無意中瞟到被縟上居然有一處小小的開線時,真的是要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大發雷霆了。

我知道小皇帝父母雙亡,小小年紀,又沒有實權,在這最為險惡的皇宮裡必定有許多苦楚艱辛之處,可沒想到這些惡奴竟敢如此欺心憊怠!

堂堂一個大國的皇帝,竟然讓他睡開了線的被縟,這種事情……小皇帝平日在宮裡到底是怎麼過的?怎麼為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奮鬥?他才是個七歲的孩子啊!

上回王公公說劉奶媽管皇上太嚴,皇上終於動了龍威把她攆出養心殿。那個女人究竟是如何囂張驕橫,做了如何出格,不守奴才分寸的事,七歲的小皇帝才會奮起反抗?

我恨得牙都癢了!

好不容易勉強忍住怒氣,又看了一眼小皇帝,他仍舊緊緊閉著眼,我開始認真思索這件事:到底誰要毒死皇帝?這件事肯定是左右的人下的手。為什麼我沒事?毒是下在茶裡的嗎?宮中規矩,皇帝飲食是有人先試毒的……外戚和清流都沒有動機毒害皇帝啊,會下毒的話除非是我想篡位,我手下那幫人絕不敢不知會我就動手的……

莫非是……有人想嫁禍給我麼?

我心中一涼,這次麻煩大了,皇上被下毒,我在現場,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清流是不太可能用這一招,十之八九是外戚干的!說不定就是那個什麼劉奶媽!

抑或根本別人是衝著我來的,小皇帝只是誤服了毒?

正越想越心寒凝重時,王公公帶了一個白鬍子,一看就是御醫模樣的老頭兒急匆匆跑進來。

我正情緒十分糟糕不滿,一見他一時忍不住怒道:「怎麼才來?」

好在王公公也知事態太嚴重,並沒有心思計較,只一邊擦汗一邊喘氣說:「跑到御書房,才知已經回來這裡……林醫正,快!快!」

白鬍子老頭不用他催,早上去給小皇帝號脈,又檢視他舌苔,便刷刷開了張方子,籲口氣說:「皇上這……病,還不要緊,幸好發現得早,毒劑量不大,受得也不深……張大人知道用牛乳,雞子排毒,看來也精通醫道啊!」

「哪裡,」我說,「不過是在民間聽說的偏方。」

姓林的御醫捋著長長的白鬍子說:「原來如此,民間偏方多得是有奇效者,幸虧如此,如今皇上已經無性命大礙了,只照著我這張方子調養數月便可。——也多虧皇上洪福齊天,張大人博聞強識啊。」

我又謙了幾句,拿過方子遞給小太監去抓藥煎藥,順便掃了一眼,上面有不少甘草綠豆之類的,用來解重金屬中毒倒是頗有效的,看來這姓林的御醫老頭還不是個庸醫。

御醫一出去,我便鐵青著臉,對王福桂說:「王公公,此事非同小可,今天左右伺候的人都一體拿下,先送進天牢,御書房的殘茶要試毒,宣內務府宗人府的人和刑部高大人一同進宮會同處理審查此事。——哦,那個劉奶媽也不要忘了,也一併拿下。」

周圍幾個太監宮女聽說要拿他們,嚇得跪了一地,哭喊說:「求張大人饒命!」「王公公給奴才求個情罷!」

王福桂沒理他們,只奇道:「劉奶媽也要拿下麼?她已經被攆出養心殿了。」

我其時已經認定是外戚陷害我,冷哼了一聲,說:「不定就是她心懷怨恨,指使哪個奴才幹的呢!」

王福桂作出恍然大悟狀,道:「原來如此!」便去叫侍衛們來鎖人。

不料這時一聲微弱的「慢著」從我背後響起,我回頭一看,見小皇帝已經醒來,正勉力撐著身子要坐起來。

我連忙上前扶住他。他聲音低弱地說:「張愛卿,不關他們的事。」

我有點驚訝,問:「皇上怎麼知道不關他們的事?」

他想說什麼,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我忍不住心疼,給他在背上順著。

「皇上莫非知道是誰幹的?」

小皇帝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點頭。

我心裡一跳,莫非皇上已經認定是我幹的了?

皇帝的咳嗽好容易平息了,才低聲說:「張愛卿,你叫他們都出去。」

我點點頭,對王福桂說:「王公公,你帶他們都先下去。」

王福桂說:「是。」就招手讓地上跪著的眾人起來,帶著魚貫而出,又帶好門。

我還扶著小皇帝,見他還是虛軟無力,就說:「陛下有話還是躺著說罷。」給他墊高了枕頭,讓他靠著。

「陛下真知道下毒的人是誰嗎?」一邊暗暗祈禱,小皇帝千萬別指著我鼻子說「凶手就是你」。

小皇帝不說話,好像很累,閉著眼睛,呼吸還是很有點困難,臉上的慘白鐵青仍舊帶著一點缺氧的嫣紅,小小的胸膛急促起伏。

我忍不住又說:「皇上……」

「是我。」小皇帝突然短促地說了兩個字,就緊緊閉上了嘴。

啊?

我徹底傻了。

這孩子莫不是燒壞了腦袋?

小皇帝睜開眼,看我目瞪口呆,嘆了口氣,又掙紮著從枕下打開一個暗格,掏出一個小瓶子,塞到我手裡,說:「我一直吃這個,母后在世時給我的……今天早上不小心吃得多了一點點。」

我打開瓶塞,聞了一下,面色大變。「陛下,您……」

「母后說,以後都不能保護我了。張愛卿早晚一定會想殺了朕自立……這個每天吃一點,就不怕張愛卿暗中下毒了。」

我渾身血液都凝結了,骨肉都冰凍了,好半天才從喉頭擠出幾個乾澀的字:「那……陛下現在為什麼要告訴臣?」

「父皇曾對我說,男兒要有擔當,不可因自己做的事叫別人替罪。那些奴才雖不好,卻是無辜的。」

啊,那個昏君也說得出這樣的話嗎?

小皇帝飛快的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簾,小聲說:「而且,朕覺得張愛卿並不是真的像母后和別人說的那樣。」

在那一瞬間,我在小皇帝被蒼白臉色映得越發深黝的眼瞳中,看到了天使的翅膀。

我克制不住自己,突然把皇帝小小的身子緊緊摟在懷裡。小皇帝嚇了一跳,身子都僵住了,遲疑地伸出一隻小手,想推開我,又停在半空。

當我的眼淚一滴滴滴在他臉上時,他的反應像是被灼了一下,但是繼而又安心了,慢慢放鬆了身子,閉著眼睛靠在我懷中。

「陛下,我永遠不會傷害您……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討厭,淚腺不受控制的生理反應連累我的聲音帶著難聽的鼻音,所以……我最討厭在人前哭了。

小皇帝沒說話,只是用小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袖。

我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緊,用臉腮輕輕摩挲他的額頭,嗯,小皇帝身上還有點隱隱的奶香。

我們很久都沒說話。

……

「張愛卿,你多抱朕一會兒好嗎?」

「好的,陛下。」

……

「……其實朕一年也見不到父皇母后幾次……母后她……從來沒抱過我。」

我沒說話,把小皇帝抱得更緊更緊。

……

「張愛卿,真的不會殺朕嗎?」

「決不會,陛下。寧可臣死都不會傷害陛下。」

小皇帝長長舒出一口氣,「太好了,最近朕一想到張愛卿要殺朕,胸口就疼得難受。」

……

「陛下。」

「嗯?」

「陛下不討厭的話,臣天天來陪陛下好嗎?」

「嗯。」

「陛下千萬不能再吃那藥了。」

「……嗯。」

……

「張愛卿,朕胸口疼。」

汞中毒是會胸骨疼,可憐這孩子。

我知道他最想說的是「娘,我胸口疼」,像普天之下許多孩子一樣。

懷著叫我心裡隱隱作痛的憐惜,我十分輕柔的為他揉著胸口。他舒服得嘆了口氣,慢慢睡著了。

一直等他睡熟了,我才離去。

我出去之後,王公公他們還在外頭候著,我冷著臉,說:「皇上聖諭,此事到此為止。在場就這麼些人,事情還沒傳開,就當沒有發生,若想要腦袋,就把嘴閉緊了!」

宮女太監們面露喜色,一迭聲兒應是。

「若被我發現外頭有半點風言風語,在場這些人誰也別想活著了!」我又滿面肅殺地加了一句。

大家都說「不敢」。

我和緩了臉色說:「不是本官要為難大家,實在干係太大,咱們誰都擔不起。」

眾人又都表示理解,說了些奉承,感激的話。

我知道這件事很可能會讓外戚和清流拿來做我意圖弒君篡位的證據,但是要滅口一來也晚了,二來我還真做不出來。

只好先這樣了。
暗格

我把那瓶疑似含著汞的毒藥收好,那瓶藥很刺鼻,還有硫磺味,天知道是什麼毒。不過我倒是很佩服皇后,居然給自己兒子長期服用汞,這種重金屬中毒是會在人體日積月累的,通常可以做慢性毒藥,小皇帝說是早上多吃了點,我看十之八九是積累的毒素到達臨界點發作了,真不知道是古代人太缺乏醫學常識,還是皇后真的想要自己兒子的小命。

幸虧發現得早,汞中毒很麻煩的,會有很多後遺症,對胃,對呼吸系統,神經系統都有很糟的影響,好像還會影響腎功能,要是再晚點,只怕將來這個圭王朝的子息傳承大統又成問題了。

以後要想辦法把皇帝體內的汞排乾淨,還是發育的小孩子呢。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忙得不可開交,主要是眼看神舞將軍邵青就要回來了,朝中正在籌備迎接他的凱旋典禮,看來大家的意見都是要豁出去辦了,如此完勝的大勝仗,怎麼也要大肆慶祝的,正好是提高軍民士氣,宣揚國威的好機會,就連不同派別的禮部尚書古韻直他們都忙得不亦樂乎。

我一邊忙,一邊想起古羅馬將軍凱旋時建凱旋門的風俗和他們的凱旋儀式,只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因為皇帝「身體微恙」,早朝是暫時停了,不過每日依舊要會同各位重臣處理奏摺,和六部協調政務,不過不管怎樣,至少不用五更前天還未亮就趕到宮裡上朝,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這樣乍暖還寒時候,輕寒的清晨,縮在暖暖的被窩裡賴床,聽著外頭薄薄晨霧裡不知是黃鶯兒還是什麼的鳥兒囀鳴,實在是人生中一大樂事。唯一可恨的是姚錦梓那個變態,每天一大早就鑽出去練武,然後又鑽回床上,掀起被窩帶起的寒氣往往把我凍醒。

幸好他的身體總是很溫暖。

其實睡個回籠覺也很舒服,可惜錦梓經常會讓我睡不成。唉,少年貪歡啊。

不過想起來錦梓也很不容易,比如說練武,他花了多少時間精力在上頭?每天風雨無阻,難道對我來說是酷刑的早起對他就輕而易舉不成?大家都說他天資好,其實怎麼可能不努力就有結果。

小皇帝現在黏我黏得極緊,我已經比錦梓更受他歡迎,現在想起來,他那麼喜歡跟錦梓學武,其實是想儘早學到保護自己的東西吧?可憐孩子。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樣,至少這樣想會使我心理平衡。想起來簡直像我和錦梓有一個孩子,孩子對爸爸比對媽媽親,我心裡不爽。在這個時空,我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真的不是不遺憾的。就算找個女人生一個,那也是承續的張青蓮的肉體的遺傳基因,感覺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不知不覺把小皇帝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吧?

不過這孩子很厲害啊,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他還故作親切問我為什麼不常進宮了,後來也表現得對我很親善,想起那時其實他都聽了他母后的話,對我暗自提防,真不得不佩服七歲孩子就有如此城府。真是成長為明君的料啊。

他的母后究竟是不是張青蓮逼死的?小皇帝究竟知不知情?

唉,頭痛。

今天去看小皇帝時,給他帶了個很古樸但其實做工又很精緻的陀螺,小皇帝十分喜歡。他大概從來沒玩過這種東西。

我已經吩咐王公公把皇帝寢宮裡的簾幔墊褥都換成新的,又放了幾盆綠色植物,一些小擺設,添了不少生氣,看上去好多了。至於服侍的人,我也命他換過。新換上的其中便有上次打翻茶水我給他求情的小太監和那個站在書房門口當值對我們睜隻眼閉隻眼的聰明太監。我也親自看了選出來的宮女,至少面相看來都還算老實厚道,就不知是否勤勉。

小皇帝身子還沒好全,今天仍有輕微的嘔吐和腹瀉,我陪了他一會兒,哄他睡了,才回家去。

今日算是這段日子以來回家最早的,還不過申時,我決定不能浪費光陰,要從事我許久以來一直想做卻又沒時間做的一項浩大工程:弄清府裡的收支狀況。

這件工程之浩大絕對會讓劉春溪這樣的戶部能吏也望而卻步,如果不能理解,請自行參照紅樓夢裡王熙鳳的日理萬機和探春改革的艱難。雖然張青蓮只算新貴,張府不比榮寧二府這樣是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老世家,但人員的多少,大小事務的繁雜也並不強到哪去。

況且古時的賬本整個兒一流水,沒有借記貸記,更沒有資產負債表,我只能慢慢看。

要想一下午看完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看看去年總共收了多少銀子,支出多少。

去年田莊和我的食邑,俸祿總共不過四萬多兩銀子,府內日常開支就有兩萬出頭,張青蓮自己在外頭的人情應酬也是很大一筆數目,去年薛駙馬家瀏陽公主生日,採買的一串南珠就值四千兩銀子。而且那傢伙對金錢好像沒什麼概念,用起錢來又任性又揮霍,比如說非要買那四匹烏雲蓋雪來拉車,這四匹馬就花了六萬七千兩。

養的以田純和朱纖細為首的那幫江湖人也很花錢,他們倆每人一個月的月例就是八百兩,別人少一些,有五十兩的,一百兩的,三百兩的,一年下來要五六萬兩銀子。這樣優厚的待遇,難怪這些人肯不顧武林高手的身段,來替張青蓮護院看家。

這樣看來,我這裡竟是大大的資不抵債。

這兩個月換了我,果然支出少多了,我連一件衣服都沒替自己買,幾乎沒有額外開支。上個月日常開支不到兩千兩,再加上養那些護院的五千兩。

府裡有一百多個丫環家丁小廝,大都是買斷的賣身契,不過即便這樣也有月例零用,大都是二百,五百錢,有些大丫環是一兩。廚師和賬房先生月例都是十兩,羅耀祖現在每月束修十二兩,按這邊規矩,都算得高薪。我交代給錦楓的二十兩月例,他不肯要。哼,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我給你請老師,還裝什麼清高?小屁孩就是討人嫌。

奇怪的是錦梓從來沒在賬房支過一文錢。難道他自己有錢?他家家產不是籍沒了嗎?

我知道張青蓮的正經收入是一個明的賬本,貪污受賄的錢肯定不在一塊兒,他自己應該有個專門的小賬本子,我卻怎麼都找不著。

於是我又開始在臥室和書房大規模地毯式搜索暗格機關,我就不信沒有!小皇帝床頭還有個暗格呢!

錦梓推門進來時,我又是正爬在地上敲打磚頭,他見我的模樣,愣了一下,眼中露出的奇怪光芒似乎可以稱為笑意,說:「你又在作甚?」

我爬起來,一邊敲著腰一邊說:「找賬本。」

「賬本?」

「是呀,以前誰送過些什麼之類的,我應該記下來過吧?」

他奇怪的看著我,說:「你以前都是隨手亂塞,哪會想到記下來?」

我瞬間僵住,又是一頭黑線。……張青蓮這傢伙……還真是又任性又缺乏條理。怎麼會有這種男人?

真的沒有暗格嗎?我開始翻書架上的書和擺設,很多書和電視裡暗格密室的機關都是在書架上的。

錦梓袖手看我忙碌,看他神氣很像在嘲笑我,我生氣了,更加非要找到不可。

最終我也確實找到了,不過不是什麼暗格機關,更不是密室,而是一本厚厚的書,中間掏空了。技術含量還真是低。

打開一看,首先入目的就是一疊厚厚的銀票,我頓時大喜過望,略微數了一下,大約有五六十萬兩。不錯啊,這麼有錢,不愧是大奸臣,難怪平時用錢這麼沒節制。

我把分別夾在幾本書中的這些日子來收到的賄賂大概二十多萬兩銀票也拿出來(我的技術含量更低),和這些銀票放在一起,放回那本掏空的大書裡。一回頭,發現錦梓好整以暇的倚靠在門口,雖然臉上淡淡的,眼神卻隱約帶點笑意和促狹地看著我。

我有點訕訕,朝他綻開一個如花笑厴,說:「錦梓,錢都在這裡,如果你要用就自己拿吧。」反正他不是貪財的人,我樂得做個好人情。

錦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知道什麼意思,不過看他樣子不像覺得被冒犯了。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萬一他突然有什麼奇怪的急用,一下給我全拿走怎麼辦?很想加上一句「最好別超過十萬兩」,但是考慮再三,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生生忍了下來。

剛想合上書,發現還有夾層,打開一看,是兩本薄薄的小冊子,和一枝十分粗陋的荊釵,我好奇地拿出來看,荊釵是男人用來挽頭髮的,真的是最廉價最普通的,窮人才會用的,張青蓮為什麼拿這個當寶,好生收藏?

莫非是什麼定情之物?

兩本小冊子的第一本上面的字十分古怪,我完全不認識,第二本是隸書寫的,封面上三個字《玉蛛功》。

我大喜,這下好了,可以照著練,找到恢復武功的方法,有了武功還是很方便的。就算單為了過我這個只能在小說電影裡看到武功一說的現代人的武俠癮,也還是值啊!

正想翻開來看,突然臉側刮過一陣氣流,再一看,原本還在門口的錦梓已經不知怎麼把我手裡的兩本書劈手奪了過去。

「錦梓?」我呆了一呆,「別鬧了,還我!」

他冷著臉,一點還我的意思都沒有,我急了,上前去搶。

他微微讓開,一揚手,大概是用的內功,瞬間把兩本書化成飛灰。

我傻在當場。

突然一種冰冷的憤怒從胸口湧出來,「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恢復武功?就算恢復了,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三年後,你要殺我還是輕而易舉!」

「有我在,你不需要會武功。」他冷冷說。

他這話叫我胸口憋得難受,我也冷下臉,「我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什麼時候輪到你管了?」

生氣地轉身走出去,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錦梓從後面抱住我,粗暴地把我拉進他懷裡,緊得讓我窒息。他低頭尋找我的嘴唇,狂亂地吻我,又用兇猛而熾熱的吻灼痛我脖子上的肌膚。

「你的命是我的。」他在我耳邊用低啞的聲音說著已經被用濫了的爛台詞,呼吸熱熱地噴在我耳後。

雖然被撩起情慾,但是憤怒使我冷漠,我使勁全身力氣狠狠推開他。他沒運內力,居然就這麼被我推開了,還退了一步。

我冷冷哼了一聲,說:「三年後才是。」轉身走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他冷戰,一直到邵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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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旋

在忙碌了半個月之後,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今天,文武百官都要從皇宮出發,到京郊十里,去迎接凱旋而歸的神舞將軍,兵部尚書,二等國威侯邵青。

說到爵位,和官職關係不大,和家世卻十分有關,大都是世襲的。也有少數是軍功封侯。比如說邵青,他們家世襲爵位是三等公,如今要繼承這個爵位的是他哥哥邵玟。原本邵玟是庶出,世子立邵青更為妥當,不過邵青自己退出了競爭。邵青不是世子,作為嫡子,他蔭為一等男爵,後來憑著軍功,積到了二等候。

至於我,我是三等義嘉侯。我出身寒微,沒有尺寸之功,竟然能封侯,可見當初聖眷之隆,也可見先帝之任性昏庸。

邵青早派人快馬回報,大隊人馬大約酉時初到京郊。邵青這次動用的五十萬軍馬有百分之八十是原本的西北軍,有六萬是帶過去的京師子弟軍,這次回來,原來的駐軍自然留在西北,只帶了六萬人回京。

我下午早早就去巡視各處,京城沿途主要的街道都以黃土鋪地,撒了清水,每隔十米就是現扎的竹棚街亭,供著酒水吃食,犒勞三軍,等他們到了皇宮前面,狂歡一開始,有幾十處地方都會擺上流水席,京城軍民盡可隨意取食。

這次的花費,實在是天文數字。

我們坐著馬車,到幾十處地方一一檢視。——我們,自然是我和我的保鏢——,最近這些天都在冷戰,別說同床了,就連話都不說一句。起初我還想,我二人之中,他比較年輕血熱,我慾望又不強烈,絕對是他的日子更難過。結果後來發現,這傢伙真能忍。唉,關鍵是我心比他軟啊。

不過,這件事絕對是他的錯,要我先低頭是不可能的。

此時我們同坐在馬車裡,兩人都冷冰冰的不說話,氣氛實在是僵得很啊。

大概是馬車的輪子硌著一個小石子,車身劇烈顛簸了一下,我一個沒坐穩,摔在他身上,一開始他動都不動,我掙紮著要爬起來,卻因為車子的顛簸而失敗,又摔回他身上,我掙得臉都紅了,他才慢吞吞伸手扶住我的腰,把我扶起來,我的臉挨在他胸膛上,他放在我腰間的手的熱力透過我的衣服傳進來,我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萌動,臉更加紅了。

我覺得自己應該說聲謝謝,又覺得不應該,就在我反覆猶豫時,時機稍縱即逝,他已經鬆開了手,我又變成低頭正襟危坐的姿勢,現在說謝謝就太著痕跡了。

唉,討厭討厭討厭!想我平日還算能幹,為什麼一遇到這種事情就變得很白痴?

姚錦梓也很討厭,他鐵青著臉,看都不看我。

他有什麼好生氣的?毀掉了我的武功秘籍,隨便輕薄我,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要說心情不好的話,誰能有我心情不好?

我的秘籍毀了也就罷了,現在邵青回來了,我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他是我得罪不起,必須要仰仗的人,又和我有那種關係,可是對策我現在卻一條都想不出來,難不成跟他說我得了花柳病,不能那個了?

再說,他既然和張青蓮親密,自然也是對其十分瞭解的,只怕我一不小心,就要露餡,我現在心中的忐忑,真是成年以後,從所未有。七上八下,時而心臟縮成一團,時而又劇烈跳動。好像小時候上體育課要跑我總是跑不及格的八百米之前的心情。

正在鬱悶不已的時候,車停了下來,我正納悶,掀開簾子一瞧,是薛駙馬,他騎著馬,笑得十分陽光,說:「青蓮老弟別來無恙?」

我看到他心情還算不錯,微笑說:「托福托福。」

「上回提的事……」突然一看到車裡錦梓的側臉,本來的大嗓門立刻嚇回去了,「嘿嘿……那個,呵呵。」

「就不必提了。」我繼續微笑,「我不打算改變主意了,謝謝薛大哥的好意。」

說完偷溜了錦梓一眼,他果然臉色略緩。

薛詠覆真是老實人,當著錦梓的面,連一句也沒敢多說。

「薛大哥還在巡視嗎?」這次的京城治安是交給禁軍管的,也就相當於憲兵。

「是啊是啊,東城和南城還沒去,這就要走了,要不來不及。——青蓮,邵將軍回來,你就可以休息休息,不用每天那麼累了。」

什麼意思?邵青一回來,我就要交權嗎?我像嗅著危險的貓,背上的毛都豎起來了。

但是嘴裡還要打哈哈。

薛詠賦走了之後,我比之前還要鬱悶。

但是就算我再鬱悶,該來的東西也還是躲不掉。

申時中,病體未癒的小皇帝帶著文武百官朝京郊出發。

真是大場面啊,吹吹打打的樂隊,執金執吾的武士們,華蓋的隊伍,拿拂塵,如意等物的宮女太監,皇帝金碧輝煌的御輿,武官一律騎馬,文官一律坐馬車,浩浩蕩蕩,怕不有好幾千人?

路邊夾道的百姓開始歡呼,有鮮花之類的東西撒過來,小皇帝雖然臉色蒼白,在御輿上站得卻穩,姿勢算得上端凝貴重,朝他的臣民揮著小手,引來新一輪歡呼。

這孩子真是……有前途。

車馬行進極慢,用了大半時辰才到郊外預先紮好的亭子。這時皇帝和百官都下了地,按品軼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比如說我,就站在皇帝身後右側第一位,老古在我身後,那個李閔國則在我身旁,周紫竹,劉春溪就比較後了。

彼時邵青的大營已經駐紮好了,跟他回來的六萬人是不可以進城門的,這是老規矩,自然怕手握重兵的將領擁兵自重,逼宮什麼的。只有邵青的三千精衛可以跟他進城。

塵土漫天,鐵騎開過來了,我睜大眼睛,要看清楚這個聞名已久的人物。

灰塵在我們前方五十米停下,當前一人,一身銀甲,配著赭石色戰袍,在一匹栗色駿馬上端坐,身姿挺直如劍。

他翻身下馬,後面的也都紛紛下馬,朝前走過來,我們也迎過去。相遇的一刻,他跪倒在小皇帝面前,鏗鏘朗聲說:「臣邵青,今得勝歸來,未負君父之望。」聲音清厚好聽。

小皇帝親手將他扶起來,用稚嫩的童音說:「邵將軍辛苦了。」

這位神舞將軍順勢站起來,雖然穿著沉重的盔甲,可一點也不累贅,這回我看清了這位將軍的形貌:不像錦梓或是那個原慶雲那麼俊美,下頜比較方正,目光清朗,嘴唇和鼻子生得挺漂亮,劍眉斜飛入鬢,這樣的男人,我們通常稱之為……俊朗。

不過,我的感覺是,他簡直就是為了詮釋「儒將」這個詞的外部形象而生的。他的朗朗英姿,衝鋒殺敵的銳氣被他身上一種溫和,因為家世而產生的貴氣所中和。看到他,彷彿看到一柄帶鞘的好劍。

錦梓平日表現比他的真實年齡成熟很多,我經常會忘掉他比我小那麼多,不過如果和眼前這位一比,就會明顯感到錦梓還是個少年,這位才是真正的男人。

邵青和小皇帝又互相對答幾句,都是古韻直他們讓小皇帝事先背好的,然後我們就開進邵青的大營犒賞三軍。

雖然跋涉數千里,人倦馬疲,大營還是佈置森然有度,軍士們士氣還是很高,也可見得邵青治軍很是有一套的。閱兵式自然不能跟現代那些不用上戰場沒事就練這一套的部隊比,但是經歷過戰場,血腥和殺戮的軍隊,氣勢上是不同的,就像淬過火,飲過血的刀劍。看的人也不免會被激起胸中些許豪情。

酒水和三牲不停流水價送進來,都快成酒池肉林了。

小皇帝發表簡短演說,邵青也交代了幾句軍紀,我們就和邵青一起,帶著他的三千鐵衛,一起回城中,凱旋儀式正式開始。

道兩邊已經擠滿了圍觀的京城百姓,兩邊的樓上更都是人,禁軍竭力維護秩序,不過我覺得明天一定會得知有多少多少人被踩死什麼的。

看到邵青,人群爆發了最熱烈的歡呼喝彩,還夾雜了女子婦人的尖叫聲,花朵都快把他淹沒了,然後羅帕汗巾首飾之類的物品也朝他丟過來,竟然還有一隻撕下的袖子,我都替他汗。他倒是恁的好脾氣,仍然保持微笑,朝群眾頻頻拱手為禮。

不過也是,身為男兒,不管出身為何,這樣的時刻,大概是生命中最高的光榮與夢想了吧?其實不得不承認,我都有點嫉妒他。

最受大家歡迎的自然是獻俘的那一部分,車上堆滿掠來的各種奇珍,珠寶,金銀,車後被繫著手的一串行走的俘虜,原本都是回鶻的王室和貴胄,其中甚至還有幾位少女,深鼻凹目,容貌美豔,裝飾華麗,卻讓她們縛著雙手,赤著雙足,踉踉蹌蹌地在車後走著。這樣自然大大刺激了圍觀民眾的感官,瘋了一樣的叫好。

這樣好不容易,戌時中才到皇宮,天已經全黑了,君臣登上午門城樓,向百姓致意。全城燈火通明,煙花爆竹屢屢劃破已經被映照得不復純黑的夜空,山呼萬歲的聲音響徹雲霄,這樣的景緻,誰能不激動呢?都忘了這個國家其時存在的種種近憂隱患,誤以為這是一個繁榮強大的無憂國度了。

接下來是皇帝御花園賜宴,百官有份,莫大榮寵。

御花園早就佈置好了,扎滿美麗的宮燈,開了十幾桌席,雖然那時沒有滿漢全席之說,不過我看菜色奢華,種類之多,不下百道。

邵青自然坐在除了皇帝之外最貴重的位置,可恨的是,我的位置就緊挨著他。

我覺得自己已經漲紅了臉,好在黑鴉鴉的夜色裡誰都看不真切。

這幫該死的東西!怕我死得不夠快嗎?

看來我和邵青的關係,是完全公開的秘密。莫非是禮部那幫安排座次的人故意諷刺於我?

我看著那個空著的座位,覺得所有人都在心裡等著看我的笑話。正要硬著頭皮坐下,邵青回頭朝我微微一笑,說了回來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青蓮怎麼了?還不快坐下?」

然後十分自然地托住我的手肘,扶我坐下。
夜宴

我只好坐下,這邵青看似持重,怎麼居然大庭廣眾如此失儀,還這麼若無其事。看看周圍的人也視而不見,好像再尋常不過,難道,他以前和張青蓮就肆無忌憚慣了?

我很怕漏什麼餡,所以低頭吃東西,儘量不作聲。幸好所有人都熱情異常,問邵青戰事情況,北疆風土,倒也不用我說話。

邵青也沒有主動跟我說什麼,只是突然夾了一塊魚肚在我碗裡,夾得自然異常,看也沒看我一眼,好像是夾給自己一樣,連嘴裡和另一個官員說的話都沒停頓。

我愣住了,看著那塊魚肚。

邵青的行為不是在宣告所有權嗎?

當著這麼多朝廷百官的面,對另一位同是國家重臣的大官作出這等親狎的舉止!而且看他的流暢自然程度也是早就習以為常。

當初張青蓮心裡是何感想?

甜蜜?還是……羞辱?

這一刻,我是如芒刺在背。

小皇帝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退席了,人家是小孩,需要早睡早起。這下官員們更加放得開了,笑語不斷,只我如坐針氈。

勉強又忍耐了小半個時辰,我終於站起來說:「各位大人,下官不勝酒力,要先告退了。」

一時都靜了一下,大家都有幾分詫異地望著我,又都看看邵青,然後才紛紛同我說道辭的場面話。

邵青轉過身,朝我溫和地笑笑,低聲說:「青蓮覺得不適嗎?也好,你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咱們再敘。」

怎麼聽怎麼彆扭,我又不是他老婆,用得著他允許嗎?

我勉強自己朝他嫣然一笑,也低聲說:「敏之(這是我事先查出的他的字,不管怎樣,叫字總不會太奇怪,而且他們既然有一個字重名,從人的正常心理看,張青蓮以前也不可能叫他青),今日確實身子有些不適,這麼多人也鬧得我頭疼,明日我再單請酒為你慶賀。」

他又微微一笑,伸手握握我手腕,表示同意。

由於今天耽擱的時間長,我下午就叫錦梓先回去了,免他枯等。現在我一個人坐在馬車上,心亂如麻地回家。

事先沒說好,紅鳳都不知道我會提前離席,也沒迎接我,看門的家丁想去通報,被我阻止了。

自己走回水榭,錦梓不在,不知是不是又得空去看錦楓了,我心中十分煩躁不安,便加了件衣服,出去走走。

月華如練,夜涼似水。周圍靜悄悄的,偶有蟲鳴。不知不覺,已經四月了啊,桃花都開過一遍又開始謝了,過幾天詩人墨客們就要開始吟哦「春且住」了,我答應紅鳳帶她去踏青也沒做到,——這些日子真的太忙了。

要怎麼對待邵青,我現在一點底都沒有,也只好走一部算一步。

突然過了兩株芭蕉,便見到一個身影坐在湖邊石上,月光和水榭窗戶依稀透出的微弱燭光打在他背影上,我不需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是錦梓。

原來他在這裡。

尤有寒意的夜色裡,一個人坐在我上回因人鴨事件坐過的石頭上。

我突然覺得他的背影十分蕭索郁楚。

和他真不配啊,他這樣的少年,應該是天之驕子才對,應該目光明亮,驕傲地抿著唇,大口喝酒,大聲笑,背著名劍,騎著寶馬,隨隨便便脫下貂裘換酒。

可是經過那些事,我不知道他要什麼時候才會開口大笑。

今日他很鬱悶吧,有沒有見到邵青騎馬進城,被歡呼淹沒的時刻?以他的武功家世,本來也應該十六七歲便能在軍中一展身手,說不定今天也立下不世奇功。

他命運的線,在十五歲時被張青蓮擰斷,從雲霄之上墜落淤泥之中。

看到邵青的春風得意,他是怎樣的心情?

我心中突然絞痛。

算了,不要再和他賭氣了,他其實不過是個受了傷的孩子。

我輕輕走過去,從後頭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他僵硬了一下,很快就放鬆下來。

「在想什麼?」我柔聲問。

他沒說話,回手把我摟在懷裡。

「我明天就脫了你和錦楓的奴籍,你可以去參加科考,以你的能力,定能在朝中大放異彩。我也會幫你的。」

他看著我,好像一時沒理解,突然冷笑一聲,把我推開一點,「你以為經過我家的事,我還會一心想擠進那個泥潭裡?非要『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我有點不解,看著他眼睛,他神色又譏誚又認真,我頓時明白了,他真的對權位功名已經沒有興趣。

呵,想不到我家錦梓覺悟很高啊。

突然覺得他那雙墨黑的年輕眼睛在月夜下,反射月亮映在水中的粼粼銀光,變得更美麗了。

「那……錦梓想要什麼?希望什麼?說來聽聽啊。」我有幾分熱切地說。

我總是這樣,真的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表達方式會變得可憐貧瘠,就只會給他這個那個,問他想要什麼。以前很多人說過我,我卻改不掉,有時簡直覺得自己像千與千尋裡的無臉男一樣。

他聽了我的話,更加冷笑起來,看了我半天,才伸手握住我的臉頜,「我想要什麼?我想殺了你。希望?……」譏諷的笑了笑,他說,「我希望你這樣的人從來不曾存在過。」

我怔怔對視他眼睛,一瞬間覺得柔腸百轉,黯然銷魂。

那天夜裡,我們恢復了自冷戰以來一直嶄停的床上運動,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熱烈。

從表面看,冷戰算是過去了。

第二天朝中的中心依然是邵大將軍,首先上午是祭告太廟,下午則是為有功將士們加官進爵封賞,邵青從二等國威侯晉為三等國威公,神舞將軍變成鎮國將軍,食邑加到三千戶,賞賜黃金五千兩,絹八百匹,紅玉珊瑚髓一副。他手下將士論功行賞,都升了一到三級不等。

然後是邵青向皇帝的獻俘儀式,東西是不提了,反正也會大半轉賜有功將士。倒是那幾十個原先地位高貴的俘虜,還挺讓我好奇。

其中的幾個少女,長得都不惡,可憐啊,她們以後的命運就算不是淒慘無比,也是漂泊無靠了,只能做大臣貴族家的家妓之類的。

想想這邵青真殘忍呢,非把她們千里迢迢捉過來,昨天還讓她們赤足行走,看來不像表面那樣溫和儒雅啊。

邵青指著其中一個身量最高的少女說:「這是回鶻的公主,是俘虜裡地位最高的。」

那個少女並不是其中最美麗的,大概十八九歲,臉部線條太堅毅了一些,不過她有一雙彷彿燃燒著黑色火焰的漂亮眼睛,倨傲不屈的挺直脊背,整個人有英氣勃勃的美麗。

和別的少女不同,她不是用繩索,而是用鐵鏈綁著,傲慢地昂著頭,面對我國那些和昨夜街頭叫好的百姓心態毫無二致的官員們感興趣的眼光,絲毫也不瑟縮。

「回鶻公主武功不錯,所以要加意小心。」邵青解釋說。

按照常規,通常這種情況下她應該被留下來充斥皇帝的後宮,但是我國現任皇帝才七歲,她就和其餘幾個少女一起被賞給了大功臣邵青。邵青後來大都和金珠玉箔一起分送給屬下將領和別的大臣,卻沒有送我一個,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朝上的事完了之後有幾個大臣一起請邵青赴宴,包下了「太白居」的二樓,請客的大都是出身名門的北方士族,古韻直周紫竹李閔國當然不會去,劉春溪還不夠格,但是高玉樞卻不在被請之列,大概是鄙夷他的人品。

除了薛駙馬,在座別的人我都不大熟,都屬於平素對我還算友好,配合,但絕不親密往來的,有吏部尚書,御史中丞,太常寺卿等等大約七八個,不是中間派,就是邵青的班底。

薛詠覆坐我對面,不是佯作不經意掃一下我和邵青座位中間過窄的距離,就是在邵青對我態度過於親密時投來不讚成的一瞥。

我記得錦梓曾說薛詠覆其實很聰明,當時不以為然,覺得他並不是那種扮豬吃老虎的類型,但是現在想想,他無論是和我,和邵青,和清流,還是外戚關係都很好,光是這一點,已經很了不起。所有人都不會討厭他這樣沒有算計,又不給人添麻煩的人。也許,是恰巧,這樣的人在這樣的位置;也許,只是他的本能選擇。但是,光靠著本能就能成長為這樣的人,真不愧薛家的後人。

這頓晚宴自然又以為邵青歌功頌德為主旨,但是散得極早,好像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有事。當有的人道辭時眼光都不由自主刻意避開我時,我明白了:他們是為了方便邵青和我單獨相處。

薛詠覆也離席時,我幾乎要忍不住用目光哀求他再待會兒,不過,我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最後,真的只剩我和邵青了,心中的忐忑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做作業的學生站在老師面前,抱著萬一的期望希望不被發現地逃過一劫。

邵青朝我微笑,眼睛裡有些東西使我想避開他的眼神,他說:「青蓮,去那邊雅閣喝點茶吧?」

我不能拒絕,點點頭,跟他過去。

那裡頭我第一次進去,倒真是很雅緻,垂著細竹白紗簾幔,除了兩盆蘭花,裝飾全無。我們坐下,茶博士來為我們烹了茗,邵青便揮手要他退下。

「青蓮。」他隔著桌幾捉住我的手,低聲說,「這些時日,可曾想我?」

我朝他笑笑,縮回手,實在說不出口肉麻的話,就說:「莫要把茶放涼了。」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也笑了笑,也不迫我,反倒坐正了些,也端起茶喝一口,說:「那個晉商的事我替你料理好了。」

林貴全的事啊,我點頭:「我已經知道了。」

他似笑非笑說:「總是有事才知有我。對了,青蓮,這回帶了匹好馬給你。」

張青蓮既然會一擲千金買好馬,自然應該是愛馬之人,我作出歡喜的樣子說:「真的?什麼馬?」

邵青見我喜不自勝的樣子,笑道:「據說是汗血馬,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我看腳力不差就是。是回鶻王的愛騎。」

「汗血?」這回我都忍不住有興致了,莫非能看到傳說中天馬的後裔?好像真的產自西域啊。

「別歡喜得太早,要請行家品定才知。」邵青笑看著我。

我點點頭,忍不住仍是有點期盼。

總是他說,我也要裝出一點關心,便問道:「這次可曾受傷?可曾有甚艱難?在軍中吃得飽嗎,莫要傷了腸胃。」

邵青握著茶杯,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看著外頭,然後回身看著我說:「青蓮,你變了,懂得為別人著想了。」目光仍是溫暖含笑。

我僵住。但是現在不是露怯的時候,我知道從心理學角度說,人說謊或心虛時會儘量遠離說謊的對象,我當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偏要走到他身邊,這樣會使心中有疑惑的人不自覺地消除疑惑。

所以,我也站起身,緩緩也走到窗前,與他並立。

沉默是最有力的,再加上低頭的一聲幽幽嘆息。

邵青果然慢慢收了笑容,替我理了理鬢髮,低聲說:「這些日子苦了你,自己一個人,不好應付吧?」說著輕輕摟住我的腰。

我現在深刻明白應召女們第一次坐台的心情,明明很想打掉那隻手,卻還要裝出近似甜蜜的笑容:「不,還比不上遠征辛苦。」

他低頭望著我,目光熾熱,手中微微用力,把我帶進他懷裡。

我心亂如麻,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握住我一隻手腕,舉到面前,低頭落下一連串細密熾熱的輕吻,才抬頭啞聲說:「青蓮,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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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得朋

邵青說:「青蓮,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這次我真的僵硬了,難道今晚就逃不過了?我還沒想清楚利害,身體就自動反應,從他手中抽出了手腕。

邵青愣了一下,隨即柔和下來,說:「青蓮,你今天仍是身體不適嗎?」

我連忙打蛇隨棍上,點點頭。

他輕嘆了一聲,放開我說:「既如此,就過兩日吧,——青蓮,你不是故意的吧?」

故意?

莫非以前張青蓮和邵青之間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看他方才就有些幽怨啊。

我微嗔說:「你若如此想,我也沒法子,你今日定要,我也不會堅拒。」

他倒有些失笑,說:「你又這樣說,我的為人你不清楚嗎?」然後稍斂神色:「我不過近日聽了些飛短流長,說你這幾月變化甚大。還說,你現在專寵姚錦梓,為了他把閤府的男孩都遣散了,入則同枕,出則比肩。」

呵,想不到他會明著說出來,邵青這人不簡單啊。

我故意咬唇不語。乾脆讓他以為張青蓮變了心,就算吃醋生氣鬧起來,我再哄就是。儘管是拿我的政治生命當兒戲,但是兩人間應該有千絲萬縷的利益共存,應該不至於會一下徹底決裂,危及我身家性命。總好過馬上就要陪他上床。

邵青見我不語,嘆了口氣:「青蓮,你的心,你的人,還有誰比我更明白的?你對錦梓是什麼感覺,我心裡難道不知?那天御前會武,我看你看他的樣子,心中就明白了幾分……」他忽然用手指抬起我下巴,溫柔的望著我,說,「青蓮,有的事情還是忘了吧,唯一記得的就是你,當初傷害你的人都死了,忘了,只有你還在污泥裡不肯出來,死活地記著,這樣作踐自己……我知道,你很羨慕錦梓吧?很嫉妒他?就算他有你想要卻沒得到的所有東西,現在不也什麼都沒有了嗎?你別讓自己再陷下去了……當初我就不讚成把姚大人扯進來,你執意要如此,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錦梓……所以,我沒有堅持攔你……」

我聽了他這番話,真是驚疑交加,張青蓮受過什麼?有什麼悲慘過去?他嫉妒錦梓?才這樣對他?

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啊,我怎麼回答?

幸好有一種反應總不大會有錯,我就是咬住嘴唇死不開口。

邵青無奈嘆息:「你總是不肯聽勸,不過,青蓮,這事你一定要聽我的,——姚家兩兄弟,你一個也不能留著,趁早動手,否則將來你定要自受其害。」

我驟然抬頭看向邵青,一時不能掩飾自己的驚訝:無論如何,邵青一直給我的感覺還是比較正道的,剛才還說他當初不讚成對付姚干進,而且仍稱之為姚大人,想不到下一句馬上就要我斬草除根,還說得那樣自然,依然帶著他儒雅清朗的風度,絲毫不自覺狠毒,好像天經地義,順理成章。

邵青看到我的眼神,苦笑一聲:「不錯,錦梓也算我的師弟,與我也沒什麼仇怨嫌隙,不過青蓮你自己想,你和他們仇深也算得不共戴天了,他們豈肯放過你?錦梓不是池中物,你若以後落到他手上,會是什麼下場?不如趁早了斷了乾淨。」

我的天,邵青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啊?若說他是壞人,朝野並無什麼人說他怎樣不是;若說他是好人,手段狠辣且不提,——在官場軍中,不狠是不行的,可他光是縱容張青蓮為所欲為,連對自己的師弟都毫不手軟在在都令人覺得不解,難道他喜歡張青蓮到瘋狂得是非不辨的地步?

莫非那件事其實對他本身也有利?

邵青有什麼陰謀?

此人志不在小?

難道他的目的是小皇帝尊臀下的龍椅不成?

薛詠覆曾說,邵青回來之後我就可以輕鬆輕鬆,我當時以為是要交權,還緊張了一陣子,過幾天才知會錯了意:自從他回來之後,我發覺處理很多政事都順手了許多,頗有點得心應手,勢如破竹,這才知道原本竟有不少人給我暗中使壞,推餒拉皮,如今有了邵青的實際支持,這些人很多都收斂了不少。

這些官吏們使用的手段之高明,技巧之無跡可尋,使我深切明白官場的關門過節實在是精湛的藝術,我之於這個世界,真的不過是門外漢罷了。

我實在很受打擊。

不過有一點也還不錯,那就是我的辦公時間倒大大減少了。

這天下午,我已經處理完了公務,錦梓去宮裡教導他的皇帝學生去了,我有點懶得去,早早回去府裡。這幾天為了避開邵青,我不大在皇城逗留。回去之後,我突發奇想,覺得自己來這裡後還不曾一個人逛過,乾脆換上一件樸素的夾衫,把臉和手抹抹黑,容貌畫畫丑,從後門出了府。

京城地形四方,十分規整,以皇宮的衍生線為界,西北邊大都是官宦貴人,大部分是賜第,還有好些是世族祖屋;東北是許多新貴巨賈,並庶族的大地主;東南多的是瓦當勾欄酒肆之類;西南則是平民聚集地。這中間的界限並不十分分明,比如說我的宅子,離皇宮很近,雖然也是有來頭的賜第,但就比較偏東北。

我來到古代後沒多少時間真的去參觀城市,尤其是西南,一次都沒去過,所以,我今天的主要目的地就是那裡。

我一直認為,不管是在古代還是現代,當你想要參觀瞭解一個大城市,那麼你一定要去看它的各個層面。比如說當你參觀巴黎時,應該看看盧浮宮,協和廣場周邊精緻的店舖和茶室,也要看看拉丁區夜色初下時街頭的小樂隊,聖心教堂所在的蒙馬特爾高地聚集的現代藝術的小鋪子,甚至是周圍雜亂骯髒的黑人、阿拉伯人聚集地。

平民區的房屋明顯要低矮破敗許多,不過我卻覺得更有生氣,街上人更多,屋前屋後晾著花花綠綠的衣服,不時會有身量和嗓門都同樣壯觀的大媽大聲喝罵喝多了幾口的丈夫,小孩子尖叫嬉笑著從我身邊跑過,這裡的姑娘也不可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在深閨裡不見人,有的是捋著袖子在街邊賣菜賣布賣胭脂的,間或井上提水碰到輕狂的小夥子調笑,也是大聲笑罵回去。

大概因為還不是貧民窟,並不見如何悲慘,反倒不時讓我忍不住微笑。走了一路,我還收到不少或明目張膽,或含羞帶怯的媚眼。

過了一個街角,街道越發狹小,有幾間食鋪,人也擁擠了起來,碰碰撞撞的。我捏緊錢袋,因為通常這種情況下,會有個小屁孩小姑娘小乞丐之類的撞我一下,然後我就發現錢沒了,然後拔足緊追,從而引發一段故事。不過,我對這種邂逅還不感興趣,所以先杜絕可能性。

突然,前面圍了一堆人看熱鬧,還有人大聲叫嚷,我一時好奇,也擠過去看看,只見一間食鋪,上面寫著「狗肉宋」三個大字,一個大黑漢子,滿臉絡腮,不過四月天氣,只穿了一件單衫,敞著懷,露出黑乎乎的一片茂盛胸毛,正捋著袖子捏著拳頭在門口高聲叫罵。

平民區這邊沒有「太白居」那樣的大酒樓,往往都是賣熟肉的食鋪,順帶賣酒,店堂裡擺幾條桌椅板凳,食客們買斤把熟肉,沽幾角酒,坐下小酌大啖一番。

這家既然叫「狗肉宋」,自然是賣熟狗肉的,老闆姓宋。

這黑大漢揪住一人衣襟,大聲罵道:「不開眼的灰孫子,沒錢到宋爺爺這裡混吃混喝!你爺爺可不是好欺負的!快滾快滾!」

被揪住的人也是聲如洪鐘:「你宋三不是誇下海口,說什麼『天下英雄,但賒無妨』!咱也不是第一回來你這裡吃喝,難道少過你一回不成?今天不過一時身上不方便,下回一起算就是!」

我聽著聲音耳熟,往裡擠進去一點,一看不由怔住:此人身高尤勝姓宋的黑大漢,一身肥肉,若不看臉,倒有三分像彌勒,不是我手下哼哈二將的田純是誰?

只是,田純的薪水據我所知可不低啊,我給得都心疼,這傢伙居然會落魄到買點酒肉還要賒的地步?

我向來覺得他是個笑面虎,心機比朱纖細深沉得多,怎麼竟然當街跟個不會武功的市井之輩吵架吵得不亦樂乎?

黑大漢狠狠啐了一口:「呸,你姓田的別人不知我還不知?要真是英雄,別說賒點酒食,就是要我這間鋪子,老宋也雙手奉上!你姓田的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倒跟著個兔相公賣命!你也配叫英雄!你不嫌丟臉,咱都替你家地下的祖宗十八代臊得慌!以前你來,看在銀錢份上,老宋不把財神往外趕,今天沒錢也來,咱賒貓賒狗就不賒你!」

田純聽了這話,也大怒起來,反手揪住黑大漢的衣襟,怒道:「老子願意替兔相公賣命,你管得找麼?」

我看這黑大漢說話倒也直白有趣,不欲讓他吃了虧,也不欲田純鬧出事來,連忙排眾走了出去,拍拍田純的肩膀說:「老田。」

田純回頭一看是我,大吃一驚,正要說什麼,我朝他使了個眼色,他也乖覺,連忙閉緊嘴。

我掏出一塊碎銀子,說:「店家,我這老哥哥是直脾氣,你莫見怪,今兒這酒肉我們是要吃的,不過不跟你賒,現銀交易。」

那黑漢子接過銀子,放嘴裡咬了一口,仍是氣鼓鼓地說:「既有銀錢,老宋家規矩,不把財神往外趕,客官這就堂上寬坐,——這是祖訓,可不是我老宋怕了事!」

我忍住沒笑,拖著田純進去坐下。外邊人見打不起來,都無趣散了。

裡面又黑又窄,方才一鬧,客人大概都跑光了,我們揀了最不搖晃的桌椅坐下,那個黑大漢跑廚下料理酒食去了。

我不說話,只瞅著田純笑,他也毛了,不好意思地說:「大人,田純出了醜,丟了大人的臉,叫您連帶挨罵了,請大人責罰。」

我微笑,搖搖頭:「替我做事,你倒是不大容易。」

他撓撓耳朵,說:「咳,大人這話倒叫老田無地自容。」

我笑道:「這話不說了,我倒是想不通,你一月八百銀子,就是養十個八個老婆也夠了,怎麼還來和人賒食爭吵?」

田純更加不好意思,支吾說:「唔唔,這個,老田沒妻沒子,沒事不輪值就愛賭兩手,又好兩口杯中物……這家賣狗肉的傢伙,沒事愛舞兩手棍棒,雖然武功低微,也不在江湖上混,因為脾氣古怪,又料理一手遠近聞名的好狗肉,在京城倒也挺有名……我常去的賭坊離這裡順路,貪他這兒酒好肉香,不扣斤兩,每回總也要來這裡吃喝,今天手氣不好,輸了個精光,路過這兒,又腹裡饞蟲發作,想賒一回,不料這廝欺人太甚……」

我忍不住大笑:「想不到老田也有這些苦惱!」

「我們這些人,誰沒點難處,我還算好,老朱可就更苦了……他是有家的,有一個獨生兒子,那小子跟他爹學了武功,說什麼要闖蕩江湖,到處跟人吃喝玩樂,也不想著掙點錢,只會跟老爹伸手要錢,老朱自己省吃儉用,都快給那小子榨乾了!這兩天去了揚州,姘上個粉頭,要錢的信一封一封像催命,老朱愁得眉毛都白了……一文逼死英雄漢,若不為了錢……」突然吞了話尾,有點尷尬。

我當然明白他未盡之意:若不是為了錢,誰替張青蓮賣命?

我笑起來,田純說:「不過大人這些日子與往常不大同了。」

我說:「變好還是變壞了?」

老田想想,說:「我有時覺得大人沒往常可畏了,有時又覺得大人比往常可畏。」

這傢伙很有做哲學家的天賦啊。

這時,宋三把鹵狗肉送了上來,滿滿一大盤,細膩紅熟,香飄十里,我忍不住誇了句:「好香。」

正要動筷,突然門口一暗,一個人影進來,也笑道:「好香!」

我眯起眼,迎著陽光,看清來人。呵,居然是許久不見的一個老熟人:原慶雲。
馬名汗血

我正看著生平見到最香的一盤狗肉,要動筷子,突然眼前光線一暗,進來一個人,笑道:「好香。」又說:「宋三,快切一斤肉,斟三角酒來。」

此人面如白玉,發如墨黛,一身豔麗的灑金洋紅襖子而逾顯英氣勃勃,慵懶嫵媚的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除了蘭倌那裡的頭牌原慶雲還能有誰?

我上次與他見面時,因為一時衝動,曾對他說過很過分的話,雖然說他在這裡的身份只不過是個男倡,實在很低,但我畢竟是出生在法國大革命,人權宣言之後的現代社會,怎麼也還是知道一點尊重他人的個體生命,所以事後自己也有點覺得過了。此時見面,不由有幾分尷尬,反正也化了妝,光線又暗,我低下頭吃狗肉,希望他看不到我。

不過這種希望老天一般都不會成全,原慶雲自己剛剛坐下,眼波一轉,朝我這裡瞟過來,見到我和田純,愣了一下,嘴角便慢慢漾出一個笑容來。

我也不好再裝作沒看到他,也緩緩放下筷箸,朝他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在這幽暗的斗室之中,原慶雲眼中在一剎那間好像某種火焰被點燃,一閃而逝,讓我想起某種潛伏在幽秘的熱帶雨林裡的掠食動物,但是那光芒瞬間就被笑意掩蓋。

他起身朝我走過來,說實話,黃種男人裡很少有這樣美的身材,只是簡單的一個站起來的動作,就滿蓄力與優雅。

原慶雲在我身邊坐下,望著我說:「想不到大人會來這種地方。」

我笑笑:「我才是想不到慶雲會來這種地方。」

他突然笑起來,把手伸向我的臉,我下意識躲閃,沒躲開,被他捧住我的臉,用拇指用力擦掉我臉上抹的黑灰,他用力大了些,弄痛了我,我想掙開,卻被他的雙手固定住,不能如願。

他垂下眼睫看我,離我極近的低聲說:「這麼美的臉,為什麼遮起來?」

他的聲音煽情得很,只是只能讓我不自在,這傢伙卻十分自信,還在繼續朝我放電:「大人,最近都不曾見到,慶雲十分傷心啊。」

太近了,呼吸都噴在我臉上,雖然不難聞,也並不讓我討厭,但是,我果然還是最喜歡錦梓的氣息啊。

我扯出一個笑容:「慶雲這樣美麗,不知多少人著迷,何必一定要我也作不貳之臣?」

這個放肆的傢伙一如既往的大膽,一手摟著我的腰往自己懷裡帶,一邊用手指輕輕撫摸我的臉,慢慢滑下我的脖子,上下微微摩挲,明顯的挑逗。

我瞥了田純一眼,他顯然早就司空見慣,低頭吃著狗肉,目不斜視,好像我和原慶雲都不存在,大概認為原這麼美麗,我是心甘情願得很。他一見我看他,連忙說:「大人,我去外頭守著。」說著就起身要出去。

「回來!」我喊住他,一邊抓住原慶雲騷動的手,一邊又好氣又好笑,「吃你的香肉吧!好不容易才等到!」

田純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了一盤肉,溜躂了出去,我叫他,他也只是朝我嘿嘿一笑。

宋三卻恰好這時送酒上來,見到我和原慶雲的樣子,愣了一下,僵在那裡,又像是被我的樣子震撼,又好像猶豫要不要發作,一時端著酒進退不得。

我想起之前宋三說的話,一時大慚,用力掙脫了原慶雲,朝宋三勉強笑道:「可麻煩你了,果然好手藝啊。」

宋三聽我說話才回過神,還是愣愣的,把酒放下,一句話不說就跑回廚下去了,讓我很是尷尬。

後來老田跟我說,宋三在很久以後,和他一笑泯恩仇後說過這樣的話:「……當時咱就覺得,也怪不得啊,比十八歲的大姑娘還俊哪,而且也不像別人說得那樣狠毒,脾氣好得很,被罵了也不惱,反倒和咱好言好語……難怪連爺們都喜歡……」

不過此時宋三出去後,就剩我和原慶雲兩人了,我連狗肉都不想吃了,就起身打算也走,不料原慶雲突然一把拉住我手腕,反坐力使我跌進他懷裡,我掙紮起身,又被他拉回去,雙臂如鐵,勒得我動彈不得,他低頭把臉貼著我,嘴唇在我耳邊低喃說:「看來,你是真的不喜歡我呢……真叫我詫異……」

我怒了,低喝:「快放開我,你不要命了嗎?……我本就不喜歡你這種類型,難不成天下人都該喜歡你?」

他在我耳邊發出一串低笑,震得我心底和尾椎骨同時酥酥麻麻。

「還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大人,至少……試一次如何,慶雲保證會讓你如登極樂,樂而忘返……」極度魅惑妖異的聲音也就罷了,這個人還肆無忌憚地將手往我下身探去,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一下抓住他的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樣迅如閃電的潛力。

「放肆!」我冷目看他。

他望著我,臉上又浮起那種譏誚不恭的笑容,卻慢慢鬆開手,我站起身,他也輕巧、無聲無息地站起來,他的笑容和眼神讓我聯想起在狩獵前估算獵物安全距離和衝刺點的貓科動物,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心裡有點恐懼,背上發寒。

「田純!」我當機立斷,揚聲叫,並且保持面對他,沒有透露懼色,聲音也很冷靜斷然,「該走了。」

幾秒內,那種寒意突然消失了,好像是我作為獵物,知道掠食者已經放棄這次攻擊的一種本能和直覺,我不自禁舒出一口氣。

田純答應著跑了進來。

自始至終,原慶雲連姿勢都沒變過,可是笑容卻更加譏諷,眼神更加挑釁。

我帶著老田走出去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出於對他的挑釁眼神的回應,還是不忿他給我造成的壓迫感,我停了一下,回過頭,凝視著他,慢慢從嘴角泛起一個笑容說:「也許……我會去找你試一次的。」

我和老田回到府裡時,已經申時末,紅鳳告訴我說邵青遣人把馬送來了,我高興起來,就直接去馬廄,果然看到一匹十分高大,毛色比棗紅馬更鮮豔幾分,神駿異常的牡馬。

它站在馬廄中間,別的馬兒都不敢靠近它,也不敢和它同槽吃食。

這畜牲很有王者之風,神氣得緊啊。

我一時心癢難搔,便想上去摸摸它,卻被紅鳳袖子一卷,擋住我的手。「大人,這馬烈得很,邵將軍囑從人提醒您千萬小心。馬僮剛被它踢了一腳,如今都不敢靠近。」

那馬彷彿通人言一般,前蹄人立,仰首長嘶,鬃毛飛揚,十分得意。

我想了想,便讓紅鳳去取些松子糖來,親自雙手捧著,小心地靠近。

那馬果然威脅地從鼻子裡噴氣,後蹄開始小幅度地刨地。

我小心不越過安全距離,慢慢地,讓它可以看到我所有的動作,把松子糖放在馬廄的欄上,然後退回去。

它懷疑地看著我和糖,遲疑了一下,終於伸出長長的舌頭一卷,把一粒糖捲進嘴裡,咀嚼一番,立刻發現好吃,把剩餘的也都捲進嘴,「嘎吱嘎吱」大嚼起來。

糖很快就被消滅光,這匹驕橫的馬用「還要」的命令目光看著我,後腿又不安地刨起來。

我認為可以冒冒險了,慢慢靠近它,這次它已經明顯是期望多於警惕,但還沒完全放鬆,盯住我伸向它的右手。我晃過它迎過來的舌頭,把手放在它寬大,毛乎乎的鼻樑上。馬兒大怒,一口咬住我的手。

紅鳳驚呼一聲,一隻纖纖玉掌就朝馬兒蓄勢拍過去,我厲喝一聲:「紅鳳!」

玉掌在空中一滯,紅鳳滿面焦急驚惶地看著我。

我朝她搖搖頭。

馬兒雖然咬得我有些疼,其實是沒使力的,只是也不肯鬆開嘴。

我小心翼翼伸出另一隻手,溫柔地拍撫馬兒的鼻吻,柔聲說:「好馬兒,乖馬兒,不怕,快放開我……」

馬兒沒放開我,不過,也沒對我的另一隻手表示反感。

我於是輕柔但堅決地掰馬的嘴,要把右手救出來,馬兒雖然緊張,但終於沒有堅持己見,讓我掰開了嘴,抽出右手。

一旦獲釋,我立即發動後繼攻勢,又伸手去摸馬的腦袋,它一側頭,避開了我的手,好像鬧彆扭嫌我的孩子,但是至少沒再咬我或威脅我。

我摸了個空,毫不氣餒,再接再厲,又伸手過去,這次終於被我成功地摸到了它,雖然它的表情好像很勉為其難。

我得意粗魯地亂摸一氣,故意弄亂它的毛。

很突然的,「噗嗤」一聲,竟是紅鳳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扭過頭看她,見到一向老成的紅鳳把我剛才行為盡收眼底,竟至失笑,不由大為不好意思,有點訕訕。

紅鳳看出我不好意思,就忍住笑說:「大人,紅鳳要去交待晚餐,大人自己在這裡……馴馬罷。」

然後善解人意地走了出去。

不料同時錦梓以極快的身法和她錯身而入。

一看到錦梓,我忍不住高興起來,說:「錦梓,快來看我的新馬!聽說汗血寶馬其汗殷紅如血,也不知是真是假,咱們去試試吧?」

卻見錦梓身上有塵土,面有疲色,冷冷沉著臉。我不由怔了一怔,慢慢收了笑容。

他的憤怒冰冷的話已經朝我傾倒過來:「你跑哪裡去了?為什麼不說一聲?我找了大半個京城!你不想活了嗎?……」他似乎惱怒到有點難以控制自己,伸出一隻手握住我肩膀搖晃了一下,字字冷利地說,「你的命可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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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作含章

錦梓劈頭蓋臉的怒斥叫我一時都愣住了,他不是情緒化的人,一向自制到陰沉的地步,怎麼突然這樣發作?

我突然有個荒謬的感覺:如果張青蓮知道現在一個男娼敢隨便調戲他,原先的男寵可以隨便朝他發脾氣,不知道會有什麼感覺?

看來還是我太沒用啊。

「錦梓,怎麼了?我只是覺得憋悶,隨便出去逛了逛……」

錦梓沒有消氣的跡象,還是狠狠地抓住我,逼問說:「你到底去了哪裡?」

為什麼要逼問這麼無聊的問題?憑什麼那般口氣?

我也惱了,怒道:「我去哪裡難不成要跟你報備?」

錦梓立刻就鬆開了手,憤怒地咬緊嘴唇,明澈的眸子瞪著我,我雖然被他的眼神刺激得心軟了一下,但還是不示弱回瞪他。

結果我們又開始新一輪冷戰了。

最近相處真的是越來越成問題了,錦梓的表現怪怪的,好像為了什麼事很敏感的樣子。

我實在懶得這樣小心伺候他大少爺了,莫非是因為這孩子在叛逆的青春期嗎?上回就是我主動示好才把他慣成這樣,雖然說我比他大,應該擔待他些,可也不能越來越過分啊,這次我更不覺得自己有錯,堅決不要先低頭。

這時有人進來通稟說曲白風和劉春溪來了。

這兩個人是往我府裡跑得最勤的,曲白風是我的fans中比較狂熱的,而劉春溪,我當然明白他今天為什麼而來。

因為,年選就要到了。

所謂年選,就是每年一次甄選官吏。官員們會得到吏部的考績,或是晉陞,或是不動,或是平調,或是貶斥,對於官員們,可是性命交關的時候:若是晉陞當然好,便是平調,也有許多是肥缺,許多是清水衙門,有那些已經佔住了肥缺的,別說調職,就是升職也不情願。每年這幾天,吏部尚書和侍郎們家的後門都是門庭若市,去也要去得小心,須在月黑風高之時,要不然被御史得知參一本,可也不是小事。

而各大派系的爭鬥,在這個時候也將白熱化,像分贓一樣,激烈爭奪但又相對均衡地瓜分掉所有重要或相對重要的官職。

大家這時候就會像發情的螞蚱,情緒處於高度亢奮,整天蹦來跳去,到處鑽營,嗅覺靈敏,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比如說我的乾兒子高玉樞,他的職務就是相當重要,可謂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刑部尚書。他的人品向來很多人唾棄,又是我派的中堅,清流的眼中釘,連邵青那幫人都看不起他,但是,吏部尚書是中立派的老狐狸,不會動各派的中堅人物,絕對會給他優等考績。所以,他還是比較安全的。

但是,高玉樞也沒少活動,吏部尚書那裡是少不了的,前兩天還把我請到他家,故意弄個什麼親熱的「家宴」,因為是「家宴」,我傳說中的母老虎乾兒媳也露了面,是個四十多歲的貴族女人,身材粗壯走樣,容貌甚陋,但還是看得出出身很高,——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前前宰相的女兒,高玉樞自己出身不過沾個士族的邊,當年寒窗十載,中了狀元,就像很多戲曲彈詞裡一樣,被宰相許婚,只不過這個宰相的女兒不太貌若春花而已,但是反正也不影響他攀上高枝,從此開始平步青雲之路。可惜後來宰相因事獲罪,被免了官回家養老,高玉樞頓失靠山,鬱鬱不得志了十年有餘,後來靠無恥手段攀上了我,才又抖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積威過重,明明老丈人早下台了,還是懼內懼得厲害,連一個姬妾都沒有,三個女兒全是正妻所生,連無子息都不能成為納妾的藉口,只能偶爾去找找蘭倌還鬧出醜聞來。

老高的日子也不容易啊。

老高作了許多肉麻舉止,說了許多肉麻話之後,我的乾兒媳就「賢惠」地引退,然後老高就跟我說了關於邵青回來之後大赦,「人鴨事件」中崔家大少爺的後續處理,刑部已經趁著這次大赦將他的斬刑改為流三千里,發到軍前效力。崔節度使頗為滿意云云。

之後乾兒子就把話繞到年選上來,開始唧歪了一番,直到我要他寬心,保證絕對會力挺他才甘休。

正因為有乾兒子的預防針,我很明白劉春溪所來為何。不過,他何以會和曲白風一起來呢?

這個問題的謎底在我帶著錦梓跨進待客的小偏廳時就揭曉了:這兩人坐得很遠,互相答對笑容神情客氣生疏,看來不是一起來,而是恰巧遇上了。

「春溪,白風,今天什麼好風把你們一起吹來了?」儘管和錦梓剛剛爭吵心情不好,我還是笑容可掬,想來也算得令人如沐春風。

他們一起站起來寒暄。

我便給他們介紹,說:「你們兩位也都認識了吧?這位是江南曲白風公子,曲公子是笑傲詩酒的性情中人,這位戶部劉侍郎,是國家社稷的棟樑之材啊。兩位都是人中龍鳳,可要好好親熱親熱。」

兩人都說方才都互相通過名姓。但我看他們似乎是屬於見面就不對路那種,彼此神情都很有點不豫。

寒暄沒幾句,喝了杯茶,我就吩咐備晚餐,留他二人吃飯,正好可以不用和錦梓兩人吃尷尬,以前我和錦梓鬧彆扭,那真是寢不言食不語,吃飯時默默相對,連刻意細微下來的咀嚼聲都能聽到,實在很難受的。

反正這兩人相處起來都挺算得上愉快。

晚餐比平時的菜多了五六道,我府上廚子還不錯,紅鳳理家很有方的。

不過曲白風好像覺得劉春溪是急功近利之輩,有點不屑搭理他,只跟我說話,劉春溪也因為私下有關於年選的話想對我說,不免有點對曲白風的在場不感冒,也不理會他,他知道姚錦梓和我的關係,便去慇勤同他搭話,可惜錦梓無事尚且喜歡扮酷,何況此時心情不好,便有一句沒一句,愛理不理。全場只有我在拚命調節氣氛,一頓飯吃下來,身心交瘁。

曲白風突然拿出一個古舊木匣子,對我說:「張大人,晚生此次來,是因為前幾日得了把古劍,遍請行家名儒,也未曾考證出劍名,所以來給大人看看,瞧認不認得,若也不識,便請大人賜名。當今天下,若論文采風流,白風只服大人一個,便是周大哥,白風也只服一半,是以如此寶劍,天下也只大人配得上給它起名。」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是真心崇拜你的人說出來的讚美。我一時也不禁有點飄飄然。便拿起盒子,盒子入手極重,木紋暗麗,隱隱有股清香,我說:「這……便是沉香木麼?」

曲白風讚道:「大人好見識。」

劉春溪也好奇起來,湊過來看。我打開盒子,便見到一把長約九寸的短劍,劍鞘破爛,抽出來劍鋒也不寒氣逼人,鋒刃甚鈍,只沿刃邊有一條隱隱流轉的虹色光澤。

我拔下一根頭髮,往劍刃一吹,果然立刻斷成兩截,大家忍不住齊聲讚:「好劍!」

劉春溪也拍馬屁說:「如此好劍,請大人給他一個好名字吧。」這傢伙可不像曲白風耿直,見我樣子知道我決不能知道這劍的名字來歷,立馬揭過這一層。

我拿著劍沉吟不語:取名字,我可不擅長,難不成叫紫郢青索,倚天屠龍?

突然一隻手把我手中的劍取走,我吃一驚,一看是錦梓。

錦梓拿過劍在光下端詳了一番,開口沉聲說:「是『含章』。」

「這把劍在史上籍籍無名,我是聽先師曾提起過。」

大家都是一驚,錦梓小小年紀,竟認得大家都認不出的古物。曲白風看著錦梓的臉,突然驚訝的叫起來:「你……你不是『錦貂』姚錦梓麼?」

我知道這位仁兄是對自己不感興趣的東西從不注意的,所以直到現在才看清錦梓的臉,卻也不禁暗暗搖頭。

那個神經大條的傢伙又叫道:「當年我看過你會武,後來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想不到居然會在張大人府上!姚兄在張大人府裡做什麼?」

錦梓當然不喜歡別人戳他傷疤,冷冷沉著臉不應。劉春溪大致是知道來龍去脈的,也尷尬不已。

我只好又出面救場,拉住錦梓手臂微笑說:「姚公子武功極好,如今是我的護衛。」

曲白風看看我又看看錦梓,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原來如此,兩位一文一武,真是英雄美……那個,英雄才子,坊間將大人傳得不堪,竟是為了這樣的事!」激憤地說:「兩位若心心相印,與旁人何干?兩位都這般人才,何嘗不是一段風流佳話?大人放心,我曲白風決不是那般淺薄的假道學!」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慷慨激昂的臉,又好笑又好氣。

這個沒神經的……白痴!

曲白風又纏住錦梓要求切磋一下武藝,錦梓這樣的高手豈肯和他切磋,我看劉春溪很想單獨和我說兩句話的樣子,就使了個眼色給錦梓,錦梓卻當作視而不見。我急了,從桌下去掐錦梓的大腿,錦梓卻把我的手握住,我抽了兩下,都沒抽出來。

「既如此,曲公子請。」就在我要更用力試時,錦梓突然清清冷冷地鬆了口。

我斜了他一眼。

曲白風大喜,和他相攜走了出去。

果然,他們一出去,劉春溪便舒了口氣,開口說:「大人,其實春溪此來……」

我按住他的話頭,微笑說:「我知道你的來意,放心吧,春溪,我一定會給你個大施拳腳的機會……」

劉春溪大喜,納頭便拜,我連忙扶住他,又囑他說:「只是春溪須知持重二字,便有所為,也當循序漸進,戒驕戒躁啊。」

劉春溪說:「大人金玉良言,下官謹記在心。」

我又說了一些收買人心的親切話語,好讓他感恩戴德。

之後錦梓和曲白風便進來了,曲白風氣喘吁吁,身上滿是土,頭髮上有片樹葉,看來被錦梓小整了一下。錦梓自然是連條衣服上的褶皺都不曾多,乾淨整潔一如方才。不過,曲白風現在看錦梓的那種赤裸裸的崇拜眼神和看我也差不多了。

曲白風走的時候要把「含章」送給錦梓,錦梓不肯收,曲白風堅持說:「寶劍贈壯士,只有姚兄這樣的英雄才配使用這把劍。」一定要送。我也很喜歡這劍,便讓錦梓收下。錦梓不好當眾下我面子,便收了下來。
利益與性

事關年選的大事,我必須去找邵青商量,再說,這兩天我都躲著他,他也不動聲色,頗有點看你打算如何的意思,只怕再躲下去就糟了。

我去邵家時,故意把錦梓支開,帶了老田老朱。

邵家的家丁在門口迎上,一個飛快地去裡門通傳給邵青知道,另外的招來府內坐的二人便轎,扶我從馬車轉移到轎子裡。

這裡不是邵家祖宅,不過是邵家在京城的別業,但還是比我的賜第大多了,邵青常年征戰,邵家老夫人和邵玟夫婦一年有大半年都住在京城這裡替他料理。

轎子一路抬到會客廳走了大約十幾分鐘,邵家累代豪門,氣度森然,便是下人接待之間,也與別不同。我下了轎,邵青已經迎在廳門前,見我下來,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說:「青蓮,終於過來找我了。今日怎麼有空?」

我笑道:「生受了你的好馬,今日特來回禮。」

邵青看著我的眼光一熱,歙唇大概想說句調笑的話,但又礙著下人,又縮了回去。只有些啞聲說:「這裡人雜,青蓮,咱們去我的書房。」

我心中一跳,但又不好拒絕,他已經拉著我的手往前走了。

邵青的書房十分簡樸,並無多少雕琢,壁上掛了一琴一劍,青紗白帳,有幾幅字畫看得出不菲而已。

他讓我坐下,一個俏麗的小侍婢奉上茶,邵青便讓她退下,不疾不徐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微笑說:「我猜猜……青蓮是來和我商量年選的事?」

我暗吃了一驚,面上卻綻出一個笑容,說:「真叫你猜著了,這事確實要和你合計合計。」

邵青看著我微微的笑,許久才說:「今年確實有肥差重職空出,御史胡大人年老求退,戶部季尚書丁憂,古大人李大人他們估計要搶瘋了,不過你手下那幫人雖眾,成氣候的不多,資歷都不大夠,只怕不容易啊。還是你想讓誰外放?」

我笑了:「珍饈當前,也得不怕燙啊,我也不貪心,御史這職位雖極重要,我這裡卻沒人吃得下去,你只管薦人,我必會在朝上幫你兜著。但是戶部的劉春溪才思敏銳,人又精明,對戶部陳弊頗有見地,我想提拔他管管這攤子事。」

邵青不由皺起眉來,說:「戶部左侍郎劉春溪麼?我知道此人,確有幾分才力,只是心高浮躁了些,假以時日倒堪大用,如今年紀尚青,資歷還淺,——擢拔戶部尚書?只怕不能服眾。」

我微微一笑,說:「也不須擢拔,只要把古韻直和李閔國他們薦的人都推掉就行,反正也是暫代,就叫劉春溪維持原職,參議暫領戶部就是。」

邵青說:「這倒可行。」然後又與我商量了一些職位和人選,還推敲了一些古李二黨可能推薦的人,找找人家的毛病到時好挑刺。然後突然對我說:「崔家和人鴨的事你是不是摻和了一腳?」

我吃了一驚,還沒想到說什麼,邵青就接著說:「我也知道你的為難,只是此事辦得不乾淨,幸而我大哥和宇文伯伯還不知情,這事我來接手,你就別管了。還有前月你在宮中時是不是皇上被下過毒?」

我點點頭,邵青埋怨我說:「為什麼不滅口?暗地裡下手做得乾淨點就是,青蓮,以前你可不會忘了這種事,添多少麻煩,多少後顧之憂?」

我被他訓得無話可說,邵青起身走到我面前,溫柔地托起我下巴,柔聲說:「青蓮,到底怎麼了?我走這半年發生什麼事了?你與以前很不同啊……而且對我更冷淡敷衍了……」

我有點心虛,想避開他的手和眼睛,但是邵青的手雖然輕柔卻不可撼動。

邵青把我拉起來,摟進懷裡,低頭搜尋我的嘴。

我心裡真是矛盾不已,要不要堅拒呢?不拒絕不行,可是,再不安撫一下邵青會不會……

在我天人交戰時,邵青輾轉吮吸我的嘴唇,又企圖把舌頭伸進我口中,我心裡很不舒服,他卻把我摟得死緊,吻得越來越熱,越來越深,手也在我身上亂摸。

我終於推開他一點,氣喘吁吁地說:「敏之,我,我喘不過氣來了……」話音未落,他在我腰間的手突然運指如飛,飛快的點了我身上幾處地方,我立時渾身酥軟,一絲兒力氣都沒有了,軟倒在他懷裡。

「敏之!」我又驚又怒,失聲叫起來。「你想做什麼?」

邵青打橫抱起了我,輕輕鬆鬆地跨進旁邊的耳房,裡面有一張午睡小憩用的貴妃榻,他便將我放置榻上,動手解我衣裳。

我動彈不得,眼睜睜看他將我的衣裳逐一脫光,我的身體沒有遮攔的暴露在空氣裡,我又急又怕,顫聲說:「敏之,為什麼要點我的穴道?」

邵青一手撫摸我的臀部,一邊俯身在我的背上烙下一串吻,我忍不住一陣顫抖,他抬起頭,柔聲說:「青蓮,我知道你不喜歡被壓在下面,不過,我實在是忍不住……很想進入你身體裡……」說到最後,聲音因為慾望而嘶啞了。

我一向排斥,也許是害怕過於強烈的慾望,何況現在完全沒有反抗的可能,只覺得心一點點涼了,沉到底……

邵青把我翻過來,一點點一寸寸的撫摸親吻我的身體,抬頭凝視我的臉,聲音低啞混濁地說:「這具身體,還是這麼美麗……」

我很想哭,但是忍住,冷眼看著他擺佈我,彷彿靈魂遊離到了一旁,甚至想他玩弄的是張青蓮,並不是我。

邵青拿出了一盒什麼膏,我已經徹底絕望,開口說話,聲音又低又澀:「…….敏之,把我翻過來吧,從……從後面好了……」

我不想看著自己任人宰割,不想在做愛時看到他的表情,也不想讓他看到我的表情。

邵青想了想,同意了。依言把我翻過來。

我感覺他的手指慢慢進入我體內,很疼,尤其是他的指甲,雖然很短,還是會讓我覺得被刮傷,他慢慢轉動手指,似乎在把藥膏均勻地抹開,我感到一陣清涼,那藥裡一定有薄荷之類的東西。

邵青把手指撤出去,然後聽到悉悉索索脫衣服的聲音,他終於用雙手抓住我的腰時,我全身都繃緊了,但還是不能阻止一個物體緩緩進入我的體內。

我極力說服自己就當作正在接受灌腸,可是灌腸不會這麼痛啊,比我當初失掉童貞的時候還痛,比有一次骨折還痛,痛得我完全不能忍受,想要大哭,尖叫,哀求,想說怎麼都好,只要停止這種痛苦,即使讓我立刻死掉都可以……現在才知道那些被嚴刑拷打就出賣黨和組織的叛徒實在是情有可原。

但是我很驕傲自己既沒有痛哭也沒有尖叫,更加沒有哀求,我咬住被子的一角,拚命忍住,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邵青已經解開了我的穴道。

可是我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邵青壓住我,在我後面不停的運動和撞擊,除了痛,我的下半身幾乎沒有什麼知覺了,哦,還有就是我覺得有一種溫暖的液體慢慢從我身體裡淌出來,在我身上蜿蜒滴下,從邵青的動作判斷不可能是他的精液,那麼,就是我的……血了。

疼痛最大的折磨是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結束,而我的疼痛的施與者的動作越來越瘋狂,不受控制,給我每一波的痛苦都疊加上更痛更強烈的下一浪……

邵青一邊動著,一邊把手伸到我前面撫弄,另一隻手安慰地撫摸著我的背,一邊喘息說:「青蓮……青蓮……」

這樣叫著有什麼意義呢?從他而言,叫的是不是摯愛者的名字?

我沒有回答,我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已經開始作用,用失去意識來對抗太過強烈的肉體疼痛。

我漸漸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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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月光

我醒過來的時候,馬上判斷出自己已經不在邵青那裡了,我躺的是自己的床,平平趴著,渾身疼痛得像要散掉,尤其是那個地方。

有一隻手儘量輕柔地在我身上抹拭,指尖帶來清涼的感覺,所過之處,疼痛都得到緩解。

是紅鳳在給我上藥嗎?

我不想回頭看,不想動,怕牽痛傷口。悶悶地趴著,我說:「紅鳳,錦梓在哪裡呢?這事別讓他知道,知道了只怕又要同我鬧了。」

抹藥的手停了一下。

我等著紅鳳和我說些什麼,此時此刻,我很想聽到她說什麼的,同情心疼我也好,責備我也好,但她什麼都沒說。

人在自己覺得悲慘時,果然是需要別人的反應來安慰的。

真是庸俗可笑的情緒啊。

我頭伏在枕頭裡,慘然無聲地對自己笑。

那隻手繼續抹著藥,在我身上零星分佈的淤傷上。動作那麼慢而溫柔,我覺得有一點受到安慰,她逐漸塗抹到我的臀部,輕輕分開,然後一個聲音低聲說:「忍著點。」

這個聲音……?

痠痛也不能阻止我跳了起來,駭然望著那個面無表情,拿著一瓶藥的人。

「錦,錦梓!」我驚駭莫名,連疼痛都忘了。

錦梓此刻的面無表情實在是把面無表情發揮到極致了,以前他也總是擺出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我還是能看出其中所表達的情緒,而現在,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心裡不由得一陣陣發怵。

「躺好。」他說,一隻手把我按躺下,手堅決,力道卻溫柔。

我的腿被微微分開來,他的指尖粘了一大坨藥膏,輕輕塞進我體內,我咬緊嘴唇,蹙著眉,忍不住暗地裡用手用力絞緊床單。真的是又羞又窘,疼痛都還在其次,卻比被邵青那個還要尷尬百倍。

因為疼,我忍不住輕叫了一聲,錦梓呼吸一頓,神色不自在起來,把頭扭過去不看我,定了一會,突然冷笑一聲,說:「你也太嬌氣了,這點都受不了嗎?」

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他話裡好幾層的意思,心中不由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他把我又擺回趴臥的姿勢,這樣比較不容易壓住傷口,我一邊伏在枕頭上抽抽搭搭地哭,一邊在心裡怪自己丟臉,可是真的用盡所有力氣也忍不住。

錦梓冷笑說:「你不是早就作好打算了嗎?既然如此,是男兒自有擔當,你還哭什麼?」

我沒理會他,繼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反正都丟了臉,乾脆丟到底。

錦梓後來終於忍不住心軟了,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到我頭髮上,才嘆了口氣,低聲說:「放心吧,他不會再找你了。」

我聽了這話,突然一震,驚慌起來,轉身倏的坐起來,一把扯住他衣裾,切切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急促倉皇:「我怎麼回來的?你去找我了?你看見什麼了?你同他說什麼了?你——受傷沒有?」我瘋了一樣拉扯錦梓的衣服,想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口。

錦梓被我狀若瘋癲的動作弄得很無措,只好用力握緊我雙臂,把我按著固定在床上。

「冷靜下來,」他低低的聲音很有鎮定作用,「聽著,我受傷了,但只是一點小傷。」他脫下上衣給我看,在上臂上回夜裡遇刺的淺淺傷疤旁邊平行地裹了一圈白布,並無血漬。「邵青同我沒什麼仇怨,若想殺我也是為了你,他這人雖然不算是什麼好人,卻也不是嗜殺之輩。——我去晚了,不過,他以後不會再找你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年輕、俊美而忍耐的臉,像是需要時間來消化他的話,後來終於回過神,放聲大哭。

這次錦梓沒再阻止和安慰我,就任憑我哭得天昏地暗,哭到黃昏漸漸降臨,哭到黑夜星子月亮又替換掉暮色如血蒼茫。一直坐在我身邊。

「手。」我終於哭累了的時候,用因為哭泣又啞又悶帶著鼻音的嗓音悶在枕頭裡說。錦梓沒聽懂,不解徵詢地看我,我又含糊不清地說了一遍:「手。」

他這次聽清楚了,把手伸給了我。

我抓住他的手,拉到我哭濕的臉旁,他也就任我拉著,他的手端正修長,雖然有練劍的薄繭,卻仍說得上漂亮。我把我的手放上去,在他掌心輕輕摩挲,他的手掌比我的要粗糙一點,也比我的手熱,這來自另一個生命的熱度漸漸使我安下心,就這樣居然也慢慢睡著。

睡到半夜醒來,我讓錦梓上了我。雖然還是極痛,也許是因為月光照進來的溫柔,好像不是那樣難以忍耐。

此時此刻,我必須這樣做。

就好像一隻狗嗅到汽車輪胎上另一隻狗撒的尿,在其上再尿一泡覆蓋掉原來的味道。

不過經過這兩回,等到我可以下床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之後了。

第五天下午覺得自己好多了,這些日子憋也要憋出病來,所以便偷偷下了床,我心裡還記掛著年選的事情,便想出去看看風頭,聽聽坊間傳聞,知道錦梓和紅鳳都不會同意,我只帶了老田和老朱去。

想不到出了府沒多久,就碰上羅耀祖帶著小綠和錦楓,我一驚,頗覺尷尬,便擺出一家之主的威嚴來,正色說:「羅夫子帶他們出來玩嗎?怎麼不叫下頭備車?」

羅耀祖一向很害怕我,不過這次好像好了點,笑笑說:「大人,兩個孩子說要出來聽評書,因為近,就沒備車馬。」

我掃了小綠一眼,說:「聽評書?又是你這小子的鬼點子吧?」

小綠早笑嘻嘻請了安,說:「大人這些日子都不讓小綠在跟前伺候,小綠很想念大人呢。」

我這陣子確實忽略了這兩個孩子,不過我自己的事情也很多,而且總覺得錦梓會關照他們,紅鳳會什麼都打點好,但無論如何,還是有點愧疚,就微笑說:「既如此,就和你們一起去吧?」

小綠聞言歡呼,錦楓一直黑著一張小臉在一旁不耐煩地站著,這孩子什麼都喜歡學他哥哥,扮酷也是,不過這些日子兩個孩子都長得很快啊,我應該叫紅鳳給他們添置幾套新裝了。

老田和老朱現在和我已經不算上下涇渭分明,有時也頗願聊幾句家常,老朱笑著說:「小綠越長越水靈,仔細看倒有幾分像咱們大人。」

我知道他調侃的意思,笑了起來,說:「我還生不出這麼大的兒子。」

小綠卻因為一句話喜滋滋起來,滿面笑容,錦楓哼了一聲,說:「男人長成這樣有什麼好高興的?」

老田老朱臉色都有點難看,不過因為錦梓的關係,錦楓也算半個主子,他們不好出言喝斥。小綠去扯錦楓衣角,羅耀祖偷看我的表情。

我知道錦楓對我恨意甚深,也不計較,一笑便罷。

東市是離得最近的繁華市集,在皇宮正東,位於東北的富豪區和東南的貿易區之間,我們便逛去那裡。

小綠大概是最高興的,奔前奔後,不時說句話逗得老田哈哈笑,錦楓卻冷著臉極力作出大人的樣子來,在羅耀祖旁邊走著。

我側耳留意聽路人的話,卻沒聽見和年選有關的或是清流外戚的什麼傳言,後來發現,說起這次隨邵青回京的子弟兵的是最多的,好像軍紀甚嚴,評價極好。

我們進了一個茶樓,說書的剛剛開始,說的又是邵青在西北的戰事,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口沫橫飛,聽眾是如痴如醉,聽到邵青如何神勇,一劍於千人之中斬敵上將,如何使計賺開人家的城門,叫好聲震天價響。

我看看周圍,兩個孩子聽得入神,連到嘴邊的瓜子也忘了磕,就連那三個大人也是端了茶忘了喝,不由心中十分鬱悶:邵青那傢伙倒是很擅長使用輿論工具,難怪民望甚高。

這時旁邊座頭的人說話大聲了點,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見是一個儒生和一個武人,那儒生對那武人說:「陳兄可是邵將軍的親衛隊的,這說書先生說得可有幾分真切?」

那姓陳的武人說:「有什麼不真切的?邵將軍神勇無敵,哪次不是身先士卒?軍糧斷了,哪次不跟我們一起嚼野菜馬皮?有一次他自己一個堂房侄兒犯了點事,二話沒說,邵將軍就砍了他腦袋,所以軍紀再嚴,誰敢不服?」

旁邊一個座上另一人搭話說:「照你這麼說,邵將軍就比得上當年包將軍了?」

那姓陳的武人神情猶豫起來,說:「包將軍固然是……用兵如神……」突然大聲道,「只是卻不該通敵謀反!那便說什麼也不如邵將軍了。」

場上突然熱鬧起來,許多人開始爭論邵包孰優孰劣,一時都沒人聽說書了,說書先生控制不住場面,急得拿帕子直抹汗。

他們所說的包將軍就是幾年前連累姚家滿門的包存鑫,我一直對此人很好奇,但是朝廷裡竟無關於他的一點存檔,什麼線索也沒有,此時便留神聽。

可惜巷語街言,竟沒什麼可信的事情,聽到最後,包不如邵的說法佔了上風,滿耳都是稱讚邵青的話,我聽得愈加煩悶,便帶了老田小綠一干人走了出去。

因為收穫不大,我便想打道回府,不料這時一匹馬疾馳而來,跳下一個人,馬和人都氣喘吁吁,我仔細一看,卻是我的前丫環,錦梓的前未婚妻,薛家大小姐薛詠瑤。

她上前一把抓住我,說:「借一步說話。」

老田他們緊張起來,我擺擺手不讓他們妄動,很合作地跟薛大小姐去了僻靜之處,還沒站穩身子,薛大小姐就厲聲說:「你快放了梓梓,否則我絕不與你幹休!」

我一怔,不解的看著她,薛大小姐說:「前幾日我娘的手下密報,說梓梓為了你闖進邵府,還刺傷了邵青!我當時便想去找你,紅鳳姐不讓我進!我只好派人在你家附近守著,可被我等出來了!」

薛大小姐喘了口氣,接著說:「你以前怎麼對梓梓的,我都不同你計較了!你現在想讓他死嗎?邵青是什麼人?被他傷了豈肯善罷甘休?」說到這裡,突然急得淚下,梨花帶雨,咬著下唇,淒然說:「你……你若放了梓梓,便是讓我嫁給你,我也允了……」

我愣在那裡,作聲不得。
童話的續集

如果我說我真的想不到錦梓會為了我這樣做,那麼,我是在騙人。就像如果我說我當時去邵青那裡並沒想到會被他上了一樣。

事後覺得委屈,想向一個比我小將近十歲的孩子撒嬌麼?

我真的是個怯懦可鄙的女人。

不,準確地說,是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但是,我真的沒想到錦梓會傷了邵青。他能夠帶著我從邵府全身而退已經很了不起。

這幾天,我躺在床上,其實時時刻刻都在擔憂邵青的反應,會不會與我決裂,會不會要殺錦梓,如果真的走到要和邵青決裂要怎麼辦?他手握重兵,我鬥不過他的。難道真的和錦梓遠走高飛?然後東躲西藏逃避追殺?

這些事我都不敢深想,可是又像一塊石頭一樣,時時壓在我心上。我不敢問錦梓,卻也沒有勇氣去找邵青。

可是,如果事情已經嚴重到這一步,我就不得不出面和邵青交涉了,我想保護錦梓,從一開始便是如此,他的生命,還有他的心。

其實,雖然發生了那件事,我並不恨邵青,對他的感覺一直以來大部分是忌憚,還有點……欣賞。如果我不是張青蓮,大概會和他成為朋友的,他身上有好些東西,都隱隱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的親切。

既然已經下了決心,我就打發掉薛大小姐,去了邵家,不料竟得知邵青去了京郊大營,處理什麼事情去了,算算日子,正是五天前與我上床那天。我一時疑慮叢生:錦梓到底做了什麼?和邵青又說了什麼?邵青為什麼受傷後會去京郊?

我回去想來想去,終於忍不住還是問了錦梓,結果錦梓竟給我擺譜,冷冷說:「你不必知道。」

我被他噎得無話可說,只好幹瞪眼,難道還像做女人的時候可以撒嬌利用一下自身魅力不成?我也不能不顧及一下形象,張青蓮以前就算是一幅小受樣只怕也不會有我女氣,大概已經有很多人覺得我越發陰柔之類的了。

只是錦梓自從那天以後就越發在我面前像個大男人的樣子,再這樣下去,這一家之主都不知道是誰了。我現在越來越不能控制他,畢竟有了交情,也不好意思再拿錦楓威脅他。

從錦梓口中挖不出東西來,邵青又死活不回來,恢復上朝之後貌似一片風平浪靜,但是我卻認為完全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我現在天天越來越焦躁,好像等待得知刑期的囚徒。

要和邵青對抗,我的實力差太遠了,關鍵沒有軍隊,政治無非依靠兩樣東西:金錢和軍隊。我一向過於重視前者,認為軍隊也無非是靠金錢堆起來的,現在到用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過去的經驗誤導。

話又說回來,老天也沒給我機會來培養軍隊或掌握軍權。

唉,不過到底是我一向太苟安被動了,我這種人,大概最多也只能做個陶朱公,成不了大氣候。

為今之計,似乎找一個強大的盟友是比較可行的,但是叫我哪裡找去?外戚清流的敵人都是我,不是邵青。邵青也夠厲害的,他利用張青蓮這個白痴作幌子,明明利益一致,好人全他做,壞人全張青蓮做,大家都唾棄張青蓮,卻沒半個人唾棄他,輿論對他都這樣寬容,固然跟他的幾十萬大軍有關,但玩政治玩到這種地步,也算是頂級高手了,絕非我可以望其項背。

唯一有點可能幫我的是薛詠覆,但是他那八千禁軍在邵青面前濟得甚事?還不如我和錦梓捲了銀票亡命天涯呢。

我唯一想知道的是,邵青究竟有多大野心?會不會篡位?如果要對小皇帝不利的話,我很害怕自己就算已經打包了行李也會忍不住留下來和他魚死網破。

下毒?暗殺?我一樣樣考慮著對付邵青的法子。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經常想到半夜睡不著,然後看著錦梓安靜的睡顏嘲笑自己說:說什麼和錦梓亡命天涯,是錦梓追殺你亡命天涯吧?

說真的,我很想知道錦梓心裡怎樣想,但是他的心思已經越來越難捉摸。除了知道他現在夜裡都很有興趣爬到我身上來,我是完全看不透他了。當然,錦梓的這種要求我是誓死不從的,經過血的教訓,我已經拒絕再做受了,而且連被窩都分開,也不與他有親密的肉體接觸,免得他哪天忍不住強行要了我。我現在是沒什麼自保能力的。

所以錦梓的臉色近來越來越黑。

就這樣在內憂外患日夜煎熬裡過了幾日,我已經鬱悶到開始考慮趕緊把火藥的配方弄出來,做些殺傷性大的武器,裝備一下那八千禁軍,或是自己暗中招募一支軍隊,到時把城門一關,依靠先進武器以一敵十,大家來打場圍城戰好了。

不過時間已經注定這是空想,何況以我的性格,比起戰爭,還是逃亡的活兒更適合我。我甚至想大不了帶上小皇帝一起跑,我可以賺錢,把現代的新技術利用一下,替他積攢力量,然後等他滿十八歲成年讓他當哈姆雷特回來報仇復國。

就在我終於到了情緒爆發的臨界點時,邵青終於回來了。他的三十歲生日到了。

之前邵青凱旋,加官進爵,邵家就應該大宴賓客,但是因為邵青三十歲大壽已經沒幾天,就決定合在一處辦。

這場宴會是為了雙喜臨門,籌劃時日既久,規模之大,可謂一時無兩。宴會要辦整整三天,所有文武百官,皇親貴胄都在被邀之列,宴會本身且不說,光是戲班子就請了十二個,有外頭請的極有名的,也有借的各位王公大臣自己蓄養的。

我自然是不敢帶錦梓去,不過這次要在邵家住一兩夜,大場面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刺客混進去,所以我不但帶上田朱二人,連紅鳳都帶去貼身伺候。

走之前不放心,又叮囑錦梓千萬別再闖進去惹事,錦梓有點不耐地答應,彷彿我杞人憂天。我看他那樣篤定,不由詫異,錦梓年紀雖小,行事是很可靠的,這次他為什麼這麼滿不在乎?

邵府周圍三條街道旁都停滿車轎馬匹,說車水馬龍不足形容其盛,我在古代還是第一次遇到泊車難的問題。

知客的是邵家的大公子邵玟和邵家幾個堂房的叔伯兄弟,忙得團團亂轉,邵玟見到我連忙微笑迎上來,說:「二弟今日真是忙瘋了,前幾日又病了,還趕那麼遠去大營裡料理事情,一會兒青蓮幫襯著點,別讓他被灌太多酒。」

我答應了,讓紅鳳遞上禮單,又在禮冊上寫上我送的東西,據我看,今天邵家收的禮都可以開家古玩字畫鋪加珠寶鋪加綢緞鋪再加一家銀號了,我送的還不算頂名貴,是一對三尺高的南海紅珊瑚和一枚和闐玉鎮紙。

當然也有送得寒酸的,比如說周紫竹老兄就送了一幅自己寫的字,而古韻直更過分,他送了一百隻壽桃。

清流嘛,就算其實也很有錢,也要示人以清廉狷介。

我被管家引領著去為我安排的客房,還好,離邵青的居所很遠,我心裡稍安。

宴席開始還要一個時辰,趁著紅鳳為我整理東西的時候,我就出去熟悉一下環境。

邵府比我家大,格局房舍都很大氣,但若說富麗風流,自然大大不如我府裡。我是順著一條流水走的,走了一炷香時間,到了一個比較空曠有些草木花卉的所在,大約是後花園。

遠遠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水邊。

我心漏跳了一拍,隨即對自己說邵青此時不可能得空在此閒坐,鬆了口氣,又隱隱有點失望。我大概是有些怕見他,又希望早見了早把事情解決。

走近一看,是一個膚色白皙的少婦,大約二十五六歲,穿著一身鵝黃羅裙,只在頭上簡單插了支珠釵。

現在天氣已經熱起來,夾衫都換了單衣,不過這少婦穿成這樣,卻脫了鞋把雙腳浸在水中踢蕩,也實在過分了些。

那少婦玩著水,又把樹葉扔到水裡逗弄游魚,臉上好像孩子一樣天真單純,卻突然嘆了口氣,似乎十分不快樂。我都不禁有點為她黯然。

那少婦回過頭,看到我站在那裡,不禁嚇得跳了起來,她的臉很小,很秀麗,此時驚駭得皺在一起,像個白生生的包子,十分好玩。

「你,你是誰?」她抖著聲音說。

我想起自己現在是個男子,還是和她保持點距離的好,免得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生出些事來。

所以我站得遠遠的,拱拱手說:「在下張青蓮。」一邊心裡奇怪:她居然不認得我?拜這副臭皮囊所賜,天下認不出張青蓮的人還真是不多。

那女子出了口氣,放心地拍拍胸口,說:「你是今天來的賓客吧?嚇死我了……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這裡玩水,否則婆婆和大嫂她們又要責罵我了。」

婆婆?大嫂?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她,怪異地說:「你……你莫不是邵二夫人?」

那女子更嚇了一跳,而且真的跳了一下,說:「你怎麼知道?」然後就聽「啪」的一聲,她滑倒在地,摔了一身泥。我連忙把她拉起來。

她哭喪著臉看著裙子上的泥,神情十分愁苦,說:「為什麼我總是這麼笨?」眼淚就開始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傻在那裡,真的沒想到邵青的妻子是這樣的,以前大家都對邵青的妻室諱莫如深,而以我和邵青的關係,也確實不便打聽他的妻子,只隱約聽說極其門不當戶不對,邵家視為有辱門楣,從來也不讓她拋頭露面。

我看她越哭越厲害,很是不知所措,只好掏出我的手帕給她。她接過去大聲地擤鼻涕,把鼻子都弄紅了,一邊抽抽搭搭說:「……嗚嗚,為什麼只有我這麼笨?什麼都不懂,在自己家花園裡都會迷路……嗚嗚嗚,幹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她哭成那個樣子,確實會引發男人的保護欲,當初,邵青是因為這樣才一定要娶她嗎?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阻礙頗多呢,想不到邵青年少時會做出這樣的事。

一個迷糊,笨拙,家境平凡的女人,一個精幹,俊朗,天之驕子的男人,突破世俗重重阻礙在一起,好像那些言情小說。

我說:「你怎麼不和敏之在一起?今天他生日呀。」

她本來哭聲已經小了,一聽這話,眼眶又紅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我只會礙手礙腳,會惹敏之生氣,讓他被人笑話。」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也不禁起了憐憫之意,低聲說:「敏之待你不好嗎?」

她一驚,連忙搖頭,皺起眉頭,勉強說:「不不,他對我很好……可是他越來越忙,沒有時間去看我……」說這又擠出一個笑容說,「因為他要打仗,就算回來了,也有很多事情,敏之真的沒有時間……」

是呀,要去打仗,回來還要忙著和張青蓮上床,怎麼會有時間看自己的愛妻?

她爬起來說:「我……我真的要走了,趁沒被發現去換掉裙子……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說著把沾了鼻涕的手帕塞還給我。

我看她提著裙子跑得越來越遠的一點鵝黃身影,一時哭笑不得,趕緊把手裡的手帕扔掉。

連對方是自己丈夫的敵人還是朋友都不知道就能說出這番話的女人,確實會給邵青惹麻煩吧。

這是一個很好猜的童話續集:精明,地位重要的男主角在婚後開始厭倦於無止境地收拾迷糊的女主角的爛攤子,一回,兩回,百回,千回,再怎樣深濃的憐惜恩愛也終於消耗殆盡。他漸漸開始不滿,為什麼自己說的話她聽不懂,為什麼自己做的事她不知道欣賞,為什麼她總讓自己丟臉,給自己惹麻煩,她當初可愛惹自己憐惜的迷糊一天天變作了蠢笨,也許心中已經後悔當年年少衝動;而她呢,越來越孤立無援,越來越動輒得咎,越來越慌張,越來越惶恐……

我突然有點興趣知道:邵青愛的,究竟是他的妻子,還是張青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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