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走失寵物
回營之後我去了自己營帳,沒多會奶媽就鬼鬼祟祟來找我了。
「張學士,你怎麼曲(去)了則(這)麼就(久)?」
「哦,我去遛遛馬。要不也閒得慌。」
「說到馬,今天沮渠四(世)子的弟弟也賴(來)了,他把先王的阿薩那松(送)回來了。」
「阿薩那是匹好馬,是我過(國)最好的馬,但是楚(除)了先王,誰也假(駕)馭不了。後來,」奶媽嘆了口氣,看著我的大眼睛裡露出怨懟的意思,「上次被你們共(攻)打的時候,被俘走了。不知道則(怎)麼被匈奴人又得到了。」
啊,這不是說的我的壁爐嗎?
我頓時心裡激動起來。
壁爐還好嗎?我上次逃得匆忙,沒法帶它,事後掛念了多久啊。
「我們和匈奴都四(是)挨罵(愛馬)的民族,但是沮渠二王子過來一定四(是)拿這個黨(當)藉口。」
奶媽本來就黑且大,睫毛濃密,還故意畫黑眼線的眼睛朝我一瞥,既得意又故作神秘地說:「他啊,一定也四(是)對我們陛下有意,聽說左賢王則(這)兩個兒子都(自)志向高怨(遠),他們隨(誰)娶了我們陛下黨(當)然就能得到強大助力,所以都是志在必得。」一邊繼續拿那種挑釁的眼神看我,意思是你有兩個競爭者了,看你現在怎麼辦。
我苦笑,卻沒什麼意見可發表。
奶媽又給我拿來幾套女裝替換,都很華麗,我挑了一套海藍色刺繡錦緞長裙換上,外面罩了一件藍狐軟皮披風,雪白的毛皮襯著海藍色絲綢,奶媽又給我配了海藍寶石鑲細碎孔雀石的額飾,站在一步之外,一副欣賞自己佳作的表情自戀地看著我。
「奶媽啊,你的品味還真不錯,不過,有必要把我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嗎?」
「唉,」奶媽一邊給我整理頭髮一邊嘆氣,「我啊,早蔫(年)也是回鶻有命(名)的美女,說到我梳頭穿衣的壽(手)藝,先王后宮的女人們那(哪) 個比得上我?我從小伺候陛下的母親,汪(王)後啊,四十多歲的時候都廣(光)彩照人,就算是十八歲的小姑娘也壓不過她的廣(光)芒。」
「誰知道陛下蔥(從)小卻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喜歡吳(舞)刀弄劍,對打扮一點也不關心……」
說到這裡,奶媽又長長嘆了口氣,一副懷才不遇英雄落寞的樣子。
我點頭表示理解。
奶媽突然警覺起來,狐疑地問:「不顧(過),張學士,你削(學)女人可真像啊,長得漂亮不說,據(舉)止姿勢怎麼也那麼像?」
我大汗。
當然不能告訴她我本來就是女人,當了二十多年,從心理到習慣都是女人。想當初我模仿男人的動作走路還真是費了好大勁,但是一年的生活習慣不可能像從小養成的那麼根深蒂固。
奶媽被我糊弄走了,估計那邊又要設宴款待沮渠二王子,這次我沒再去聽壁角,而是去看我的壁爐。
走了好幾個馬廄,包括公主的專用馬廄,也不見壁爐的身影。因為語言障礙和我殘疾人的身份,我又沒法跟人問路,只好自己找,寒冬臘月的,找出一頭汗。
我當然不能放棄,在辛苦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終於被我發現了:壁爐被單獨關在一個偏僻的馬廄裡,看上去瘦了不少,自己悶悶不樂地站著,顯得十分孤獨。
我心中一酸,看左右無人,輕輕喊了聲「壁爐」。
壁爐耳朵抖了抖,抬起頭來,眼睛四處尋找。
我小跑過去,壁爐不安地跺著蹄子,鼻子急躁地噴著氣,出來就被凍成白霧。它扭著腦袋想甩開拴著它的繩子,朝我這邊掙紮著。
我連忙打開馬廄的門,閃身進去。
壁爐一頭把鼻子扎到我懷裡,拱來拱去,我摟住它的大腦袋,一邊用眼睛檢視它身上是否有傷口。
還好,不像受過什麼虐待。
壁爐焦躁不安地踢著後蹄,抖動尾巴,噴氣,蹭我,漂亮的水汪汪大眼睛似乎在指責我丟下它這麼久。
我愧疚無地。
不停拍著它鼻子上沿和腦袋,安撫著我的駿馬的不安,我習慣性在身上摸索,卻摸不出壁爐喜歡的松子糖。
壁爐盼望地看了我半天,終於失望,不滿地拱我,我只好小聲許諾去給它找,轉身卻被它咬住衣角。我詫異地回過來,壁爐偏著頭,拿大腦袋蹭著我。
我心中一暖,大喜過望:我在壁爐心目中,終於超過鬆子糖的價值。
正摟著我的寶貝馬兒互相撒嬌,突然聽到身後的人聲,我抬頭一看:一堆人簇擁著公主和那對貴客兄弟。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我,除了公主,她見過我騎壁爐,所以並不詫異。
沮渠無定臉色很奇怪,他突然說了一句什麼,當然我聽不懂。
一邊擔心他會不會認出我,卻聽公主聲音清脆,揚聲回答了一句什麼。
沮渠無定:「!%……%#!?#¥?#?¥%……—*(?」
公主:「??!(*—……%#?%—#??!),!?#?¥%*()——¥?¥%%……。」
沮渠無定神情驚異地看著我,「噢」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沮渠狐城微笑著朝我揮揮手。我也衝他微笑了一下。
沮渠無定和公主還在一邊看著我一邊你一句我一句,沮渠狐城也不時插句嘴。
天底下還有什麼比明知到對面的人就在堂而皇之地談論你你卻一句也聽不懂還要裝啞巴鬱悶的事情?
我十分氣悶。
朝公主謙和地做了個我先退下的手勢,公主禮節性溫和地微笑,揮手允許我退下。
我又朝沮渠兄弟倆微笑著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唉,我要怎樣才能得到一個隨身翻譯呢?
不行阿,果然外語在任何時代都是有重要性的。要不然為什麼錦梓,原慶雲,公主,沮渠哥倆,甚至奶媽這些時代精英們都會呢?
我下了一個重要決定,我要學外語。
憑我學習英語法語的經驗,要學一門差異不那麼大,而且發展得並不太發達的語言,相信不會那麼難。
雖然時間很短,能學幾個詞也好。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奶媽,得到了她的讚許。
因為我身份秘密尷尬,所以不能用侍女,這段時間公主是讓奶媽來承擔貼身照顧我的工作,奶媽對於這份專職工作正嫌清閒無聊,大材小用,很高興能兼職我的外教。
所以我們立刻開始學了。
一學才知道,原來回鶻文比較類似突厥文,和後來的阿拉伯字母似的文字不一樣,不像察哈台文和現代維吾爾語,裡面還有不少漢語藉詞。
書寫的文字有點像字母,但又不大一樣,大約有20個左右,發音還是有難度的,有大舌音。不過目前我並不需要學書寫和口語,我只是要先儘量聽懂一些詞。
所以我定下的學習方法就是我說出一些常見詞,讓奶媽告訴我回鶻語怎麼說。
就這樣一直興致勃勃學到天黑,直到公主來找我。
公主神情有點疲憊,她揮手讓我的外教先退下,在我對面坐下來。
我看又變成我們倆人獨處,生怕她又借酒調戲我,不由有點緊張,不過經過仔細觀察,發現公主除了稍微有點精神亢奮,並沒有喝過酒的跡象。
夜話
公主在燈下面孔有點嫣紅,不知道是燭火映的還是風吹的,看她態度,倒不像是害羞。
說實話,公主當了女王后,比以往多了不少女人味,日漸嫵媚起來。可惜這句贊語,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這種時候,並不想再增加她的幻想。
「要不要叫人拿點酒來?」
「不,不,算了。」我連忙反對,我可不想再被她借酒裝瘋調戲。
她微笑了。
她這樣微笑的時候,又有點巾幗不讓鬚眉的剛強,像個驕傲的男孩子。
自信地微笑的公主,要比為了我患得患失的公主美麗許多。
「今天累了吧?」我看著她散下的長發在燈火下流光溢彩。
「嗯。」她含糊地應著。
「追求者太多也不好應付。」我微笑說。我當然很不希望公主嫁給匈奴的任何人,但是作為拒絕了公主的立場,我也很不方便表達我的意見。
她斜了我一眼,「並不多。只有沮渠無定向我求親,這個,他已經求了好幾年了。」
「哦。」我問,「狐城呢?」
「他只是不時送我這個那個,從來不曾提過什麼。」
「哦。」這小子還挺狡猾。
公主厭倦地嘆了口氣:「我討厭沮渠無定,那個人向來好色,身邊女人數都數不清,沒有才具驕傲自大,將來一定不是他弟弟的對手。可笑他還自信得很,居然以為我一定會嫁給他,」她突然笑了起來,「今天還有件笑話……」
「哦?」
「今天在馬廄見了你,估計被你的『美色』迷住了,沮渠無定後來拐彎抹角說你殘疾可憐,明著暗著讓我將來把你當作媵帶過去。」她哈哈笑起來。
我一怔,又覺好笑又覺噁心,身上不由自主寒顫了一下。
「狐城比他哥哥強多了,不過他現在羽翼未豐,不敢跟他哥明搶什麼。」
「陛下屬意狐城?」
「他這個人並不討厭,不過……」公主伸了個懶腰,頗有幾分嬌慵可愛。「我是不會嫁給他的。」
「哦?」為什麼?
「他這人野心太大,我不想成為他的棋子,也不想被他利用。我好好做我的女王,為什麼要趟他們兄弟的渾水?要是那樣,我還不如找個沒有野心的普通人。」
「陛下是個明白人啊。」我微笑著說。
她眼睛朝我一瞟:「張大人,你好像很高興。」
我一愣,覺得被她說中了,我確實心裡高興了下,不由臉微紅。
公主卻會錯了意,不知不覺湊近了我,聲音也多了一種甜膩風情:「匈奴以往與我國也時時交戰,我知他們狼子野心,所圖不小。祖父在世的時候,常說我國在西域是大國,木秀於林,必會招致匈奴和圭的窺視,匈奴近而圭遠,匈奴好戰,喜劫掠,圭好名,不過上書稱臣,每年進貢點東西。兩相權衡,才對圭稱臣。可惜到了我父親手上,他性格桀驁,不願意向人稱臣,才起兵相向,結果……」說著嘆了口氣。
我輕拍她肩膀寬慰。
「其實我私下也知道祖父的見解是對的。」
「既然如此……」我說,「為什麼還跟匈奴結盟進攻我國?」
「既然已經兵戎相見了,」她仰頭微笑,「何況也是替父親報仇。所以梁王找到我的時候,我覺得是個好法子。」
「他想讓我們牽制邵青的軍隊,我本來就與邵青有仇。」
「匈奴則是惟恐天下不亂,正好趁機削弱圭。梁王允諾事成以國土相贈,永為友邦,這個我倒是知道靠不住。」
「我們躲在匈奴後頭居多,沒怎麼上戰場,損耗並不大。何樂而不為?」
「如今梁王沒了,邵青死了,我並不想和匈奴結盟到底。」
公主的意向看來很好嘛,我高興了,握著公主的手:「既然如此,何不與我國結盟,共抗匈奴?」
她幽幽望著交握的雙手,並不抽回,隔了半晌才說:「我雖是女王,登基不久。前次國亡家破,父親被殺,許多人心中,恨死了圭朝。現在邵青已死,民憤略平,但並未完全息止,我這時與你們結盟,朝中軍中,定有許多大臣將軍反對。」
「所以,我才想嫁給你。」她說到這裡,轉過臉,眼睛深深凝視我。
「你是圭朝重臣,嫁給你,就情有可原,而且大家也覺得有了保障。」
西域民風熱烈純樸,看來果然是啊。
女王嫁給敵國的大臣,大家還會覺得情有可原……
我沉默不言,這個時候,相信換了任何人都會同意。
一個妙齡美女,一國之富,能完全挽回現在戰局。
任何一個因素都足以令人心動,何況是三個。
我如果不同意,真是圭朝的罪臣。
「陛下,除了嫁給我,我們一定可以有別的法子。」我溫和地說。
公主臉色沉了下來,眼睛裡不但有失望,還有憤怒。
她奮力要抽出我在我手中的手。
我輕輕放開。
「陛下,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我聲音的低沉讓她從憤怒中安靜了一下。
「你很迷人,何況還是一國之主,何況我一點都不討厭你,」我緩緩低聲說,「何況娶了你對現在有百利無一害。我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呢?」
她徹底安靜下來,冷冷看著我:「為什麼?」
任何人都會想知道自己喜歡的人為什麼不喜歡自己。
我微微一笑:「因為我把你當成朋友,我是真的十分欣賞和喜歡你。所以,我不能害你。」
她愣住了:「害我?」
「你沒有聽說我那些不堪的事嗎?我根本就是先帝的男寵,要不為什麼出身低下沒有功名就爬到今天的位置?我只喜歡男人,對女人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要不我為什麼至今不婚娶,連個侍妾都沒有?我現在喜歡的,還是個男人,對女人我沒有反應。你嫁給我,就是守活寡……」
「你騙人。」公主臉紅了。
「我有沒有騙人,你一查就知道。實際上你也該聽過這些流言……」
公主突然撲了過來,把我的後半截話堵住。櫻唇緊緊貼住我的嘴唇。
我想推開她,發現被她緊緊抱住,她身子和嘴唇都火熱,雖然不大熟練,她還是企圖用舌頭撬開我緊閉的嘴,我堅持了片刻後失守,被她的舌頭伸了進來,她把我壓在地上,手在我身體上上下遊走。
她渾身滾燙,我的衣服被揭開了麼?
我死命堅持住不讓自己的某些部位有物理反應。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這種時候,果然要借助心經啊。
我身上的是紅粉骷髏,骷髏……努力對自己催眠。
最終我贏了。
公主失望地,失魂落魄地看著我:「你,你真的……」
她喘息著,身體還酥軟,衣衫不整,幾乎站不起來。
我很溫柔地扶起她來,幾乎在她耳邊說:「陛下,你已經是我最喜歡的女人了……」當然還有紅鳳。
「可惜……」誰叫我本來也是女子呢。
眼淚如珠滾過她白玉面龐。
「不要說了。」她哽咽。奪身而出。
這種時候,我連嘆息都顯得矯情,只好發愣。
然後,果然,有個人鬼魅般出現了,臉上雖然沒有表情,眼睛傳達出的卻很像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