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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何等有幸配成雙》作者:那隻狐狸(已完成)

[原創言情] 《何等有幸配成雙》作者:那隻狐狸(已完成)

【內容簡介】:

        本文講述貌美如花狐媚霸道的女主,因為雙修這種坑爹的理由,不幸遭遇深藏不露意志堅定的男主,而後展

開的一段狗血小白的愛情故事。

  中心思想:

  通過講述這個愛情故事,展現出在愛情面前矜持和偏見都是浮雲……

  深層含義:

  本文表達了在情人節當天雖然依然腹誹著「羨慕嫉妒恨,看你們能好多久」,

  但其內心深處依然對愛情抱有積極正面的態度,並相信著世界的美好~~~

  友情提示:

  陰謀?邏輯?嚴謹?細節?……統統都是浮雲!!!

  本文乃是歡樂狗血小白言情自我安慰文~~~

  萌者自萌,雷者自雷,跟我較真你就太狠心了~~~

  再友情提示:

  本!文!邪!惡!

  小盆宇請在家長指導下觀看!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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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楔子

  陽春三月,細雨如酥。草木繁花,皆被這春雨潤遍,生機盎然。樹林之後,繞過花牆,有一處泉眼。泉水溫熱,終年不絕。十數名少女正在泉中沐浴,蒸騰的水汽,如沙一般,濛濛掩著她們曼妙的身子。

  泉水露天,四周唯有花木為障,但少女們卻絲毫沒有顧忌羞怯之意,歡聲笑語,潑水嬉戲。

  “師姐們可聽說九嶽仙盟集會之事?”一名少女開口,嬌聲問道。

  “這麼大的事,沒聽說才奇怪吧。”一旁的少女推她一下,笑嗔道。

  “嘻嘻,那你們說,師父會讓誰去呢?”

  此話一出,眾少女都圍了過來,戲謔道:“呀,你很想去不成?”

  “呸!歷來九嶽集會,都是為了雙修之事。我才不要奉陪那些醃臢男人!”少女揚眉,一臉鄙夷。

    “也不是啊,我倒是聽說這一次有好些俊秀的師兄師弟呢。”只聽少女之中,有人說出這句話來。

  立刻有人揶揄:“這倒好。那我們去求師父,讓你去了好了。”

  “哎呀,雲碧師姐好討厭哦!”

  眾少女頓時笑作一團。

  那名喚雲碧的少女笑道:“怕什麼呀。就算讓你去了,你也未必能找到雙修的對象。歷來雙修,講求性靈相合,真是可遇不可求。找遍天下都未必能得此人,何況是在九嶽仙盟之內。哪有這麼巧的?”

  “就是。依我說,別理那些男人才好。我們萬綺門弟子修煉‘萬靈通性’,早已不拘於性靈相合之說。他們必是看准了這一點,才想白占我們便宜。”

  “青琅師姐說得對。我們萬綺門只有女子,若是去了就吃大虧了。何況,在場的還有千影閣的弟子,萬一跟他們湊到了,那豈不噁心!”

  “千影閣啊……其實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會跟千影閣交惡呢?”

  “上一輩的事誰知道。反正這次不去是最好了。”

  “可是,我們畢竟也是九嶽仙盟之一,何況這次又有真君親自示下,不去好像說不過去呀。”

  話到此處,少女們皆生了愁情,嬉笑之心去了大半。

  “怎麼說你們好,杞人憂天啊。”嬌軟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悠然道。說話的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雖無十分媚態,卻精於裝扮,自成風流。雖是沐浴之時,依舊勾著精緻的眉眼,顧盼之間,宛轉多情。此時,她坐在泉邊的岩石上,順著水流,細細梳著頭髮。

  眾少女靠向了她身邊,“大師姐,你不擔心麼?”

  那少女抿唇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木梳,道:“平日學的,你們都忘了不成?以你們的道行,就算能遇上俊秀的師兄師弟,也沒福氣雙修啊。”

  方才那被喚作青琅的少女恍然大悟,“對啊。如今萬綺門中,修煉有成,可合靈雙修者屈指可數……”她說著,抬眸望著那“大師姐”。

  那少女攏起自己的長髮,笑道:“我是師父的入室弟子,‘萬靈通性’也修到了第九重,怎麼看這次都非我莫屬了……我都沒擔心,你們煩惱什麼呀。”

  “大師姐,那萬一你被配上了怎麼辦?”

  “吸乾他。”那少女笑得無邪,說出了這三個字來。

  一霎寂靜,讓四周只剩了潺潺水聲。正當眾人僵硬之時,遠遠一聲呼喚,將這尷尬氣氛瓦解。

  “大師姐!”

  只見一名女童顫顫跑了過來,甜甜笑道,“大師姐,師父找你呢。”

  “想必就是為了這事了。”那少女站起身來,取過一旁的衣衫披上。她回頭,對那一眾少女嫣然一笑,婀娜走遠。

  一片寧靜中,有人怯怯說出了大家心底的聲音:

  “真同情那個跟大師姐性靈相合的人啊……”




第一章

  且說神州大地,世道昌隆,修仙者甚眾。其中有一位上暘真君,更是非同凡響。傳說,這位真君幼時得神仙親授法術,小小年紀已能洞悉天道。加上他天分奇高,不過數年修煉,已出類拔萃。待年歲稍長,他得道飛升,便開山立派,廣招門徒。歷經百餘年,弟子中修煉有成者亦自立門戶,創出九個門派:靈宿宮、火辰教、易水庭、神秀樓、東和府、極樂林、永聖天宗、萬綺門、千影閣。因這九個門派同氣連枝,又皆在名山立宗,世人稱之為“九嶽仙盟”。

  這九嶽仙盟平時也無甚往來,但每隔十數年,便會挑選門下有資質的弟子合靈雙修。想來修仙之術,不拘一格。盟中弟子自然回應,更有為此期盼雀躍者,不消多言。

  待到集會之日,各派都將弟子打扮得體面非常,早早到了。老一輩見了面,自然少不了寒暄敘舊。年輕一輩的弟子,因門派間關係親密,大多和睦。但到底年輕,很快,眾人便竊竊地談起了合靈之事。說著說著,這話題就落到了萬綺門上。

  原來,九嶽仙盟之中,萬綺門只收女弟子。其掌門萬壑仙子自創一套“萬靈通性”心法,可脫出性靈之限,調息陰陽。只要功力足夠,可不拘雙修之人。也是因此,萬綺門從不參加合靈集會。但這次,有上暘真君親自示下,萬壑仙子便勉為其難,答應前來。

  對九嶽的男弟子來說,萬靈通性有多厲害倒不重要,只是聽說這萬綺門的女弟子個個貌美如花,媚骨天成,乃世上少有。哪怕配不得,見上一見也好啊。

  於是,眾人翹首期盼,殷切等待。可萬綺門遲遲不來,待到午時,眾人的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八派掌門中隱有不滿之聲。

  正當此時,眾人忽聞一股脂粉之香,撩動人心。尋香而望,便見一眾少女飛身而來。那些少女皆著紅衫,衣袂飛舞,如遠遠飄來一片赤霞。少女們落地站定,抱拳含笑,齊齊朗聲,道:

  “雁山萬綺,見過諸位前輩。”

  八派之中,微微騷動。

  果真如傳說所言,這些少女個個麗質天生、雪膚花貌,更兼妝容精緻,愈加明豔動人。而她們顯然知道自己美貌,便有一股自恃自傲之氣,眼波流轉間,佻達多情。

  少女報過家門後,也不多言,躬身讓開了一條道。只見青空之上,一名麗人翩飛而下,立身站定。

  這麗人約莫二十出頭,正是韶華正茂。她頭梳飛仙髻,身著絳紗裙。胭脂暈雙頰,嬌如紅杏。翠墨勾眉睫,蹙若春山。雙瞳熠熠,如晨曉之星。眼梢微挑,卻帶出倔強之意。

  這般排場架勢,如此風采姿容,自然就是萬綺門的門主,萬壑仙子。

  見她出現,八派掌門都站起身來,出言寒暄。萬壑一一交應,繼而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理了理裙裾,開口問道:“合靈儀式還未開始吧?”

  “不急,自然等你來了再開始。”聽她這麼問,坐在她旁邊的靈宿宮宮主開口,笑著應了她一聲。

  萬壑輕輕一笑,對著那鶴髮老者道:“師叔折煞我了。”

  老者笑笑,問她:“不知門主今日派出哪位高徒?”

  萬壑不答,只是側過頭,微微頷首。

  一名少女從眾人中走了出來,站到了萬壑身旁,對著那老者抱拳一拜,“弟子聶雙,見過宮主。”

  老者打量了她一番,無奈而笑。她雖穿著與同門一般的衣裳,但襟口卻敞得甚開,毫不吝嗇展露玉肌。她未束腰帶,只用青玉穗子繫著衣裙,雖有鬆垮慵懶之嫌,但那曼妙身姿隨衣衫隱顯,甚是勾人。

  “老夫拭目以待。”老者清了清嗓子,說道。

  萬壑唇角一勾,笑得妖嬈。繼而對聶雙道:“雙兒,上臺去吧,莫讓人久等了。”

  聶雙答應一聲,飛身上了一旁的高臺。

  臺上早已站著數人,有男有女,正是今日參與合靈儀式的弟子。眾人見她上臺,讓開了一塊空地,神色各異。

  聶雙不以為意,她的目光輕輕掃過眾人,繼而撚起一縷青絲,抿唇一笑,正似含苞之花一瞬盛開,蕩漾春心。

  主持合靈之儀的,是火辰教的副教主。見她如此妖嬌之態,不禁生出了滿心憂慮來。他輕咳了一聲,道:“既然人已到齊,便開始合靈儀式吧。”他說著,拿出了一個錦盒。盒中放著數枚線軸,繞著紅線。

  “此乃合靈紅線,諸位將紅線拴在手指之上,引動真氣,此線便會繫住性靈相合之人。”副教主道,“未免混亂,便由女弟子們來試吧。”

  聶雙聞言,笑盈盈地走了過去,行過禮,拿起了一枚線軸。此物雖有靈性,但真氣未動之時,也不過是普通的絲線,無甚稀奇。她只看了一眼,便將紅線扯出,繫上了自己的尾指。她做完這些,又抬眸看了看臺上的眾人。

  果然如師妹們所言,的確不乏俊秀的男子,不過,只是俊秀未免有些無聊。她移開目光,將眼神投到了台下。

  台下東南,便是千影閣的席位。千影閣的閣主乃是一名年輕男子,號千峰上君。看樣貌,不過二十出頭。但修道之人駐顏有術,較真算起來,他也近百歲之齡了。千影閣的弟子大多著黑衣,他自然也不例外。那一身黑袍沉重肅穆,襯得他的神情分外冷清。

  真可惜。聶雙心想。不苟言笑,白白浪費了英俊的眉眼。

  這時,千峰抬眸,正對上了她的視線。聶雙微驚,卻不避開。她勾著紅線,沖他甜甜一笑。出乎她意料的是,千峰竟微微頷首,作了回應。聶雙心上一喜,隱隱有些得意。什麼千影閣主,不過如此。

  說起來,萬綺門與千影閣的恩怨,她也知道一二。當年她師父萬壑仙子還在上暘真君座下時,與這千峰上君是師兄妹。傳聞千峰上君恭肅自斂,最是個尊禮守節之人。而萬壑仙子自恃美貌,舉止難免輕浮。千峰上君對此多有不滿,更曾惡言斥責。兩人由此交惡。而後,兩人仙道有成,自立門戶。創派之初,為教眾和地域起了幾次摩擦,終成了如今水火不容的局面。當然,這些都是傳聞,其中真相想必沒有那麼簡單。

  聶雙想得入神,冷不防被火辰教的副教主喚了一聲。她回過神來,含笑致歉。

  “時候不早了,快些吧。”副教主礙著萬壑的面子,只是囑咐一句,不敢重責。

  聶雙點頭,收起了自己的思緒。她隨其他弟子一起,閉目凝神,引動真氣。指上紅線被無形之力牽引,緩緩浮起。台下鴉雀無聲,看著發展。

  忽然,聶雙指上的紅線一顫,調轉了方向,直直往台下飛去。那紅線輕揚緩落,纏繞延伸,片刻後落在了千影閣的席前。還不等千影閣的弟子反應過來,那紅線猛然竄起,一下子纏上了千峰的手指。

  眾人一片譁然,千峰也是一驚。他抬起手來,怔怔看著那繞在小指上的紅線。

  高臺之上,聶雙睜開了雙眼,燦然一笑。她的眉目間依舊帶著得意,全無半分驚訝之色。她撚起紅線,縱身一躍,落在了千峰的面前。

  千峰見狀,站起身來,隱約有些尷尬。

  聶雙低頭,紅著臉頰,羞怯道:“竟是千峰師伯……弟子惶恐。”

  千峰皺了皺眉頭,又看了一眼自己指上的紅線,而後,抬眸望向了萬壑。

  萬壑看到這般情形,也正訝異。見他看她,她卻斂去所有思慮之色,揚眉一笑。她舉步走過去,含笑開口:“恭喜師兄。師兄一直未能找到與自己性靈相合之人,道行也毫無精進。如今竟有如此機緣,真是可喜可賀。往後,還要請你好好關照我這徒兒呢。”

  其餘幾位掌門聽得此話,紛紛贊同,出言道賀。

  “師父……”聶雙愈發嬌羞,扭身躲到了萬壑身後,拉扯著她的衣衫。

  萬壑笑著,細語安慰道:“你這孩子,這會兒害什麼羞啊。千峰師伯那點配不上你,難道還讓你吃了虧麼?”

  千峰沉著臉色,解下自己指上的紅線,並不言語。

  “啊,對了,為了方便修煉,雙兒你就搬去千影閣住吧。”萬壑提議。

  聶雙低著頭,搖著萬壑的手臂,“那多不好意思……千峰師伯也未必方便……”

  “無妨。”千峰這才開了口,聲音聽來平淡無情。他望向自己身後的幾名弟子,吩咐道,“你們幫……”他說到這裡,話語一頓,尷尬地看了聶雙一眼。

  “聶雙!師伯叫我雙兒就好。”聶雙歡快回答。

  千峰也不接她的話,繼續對弟子們道:“你們幫聶姑娘準備,一切妥當後護送姑娘回閣。”說完,他輕嘆一聲,快步離開。

  萬壑看著他的背影,嬌笑一聲,“喲,害羞了呀。”

  此話一出,千峰的身子明顯顫了顫。

  萬壑見狀,笑容中浮起快意。待千峰走遠,她嘆口氣,看著聶雙,嗔道:“你呀……”

  聶雙搖著她的手臂,沖她擠擠眼睛,笑得狡黠。

  萬壑無奈,笑道:“也罷,我們也回去吧。”說罷,她辭過其他掌門,領著弟子離開。

  聶雙卻不急著走,她看著方才千峰離開的方向,一邊笑,一邊將紅線收回線軸。這時,忽然有人走到了她身旁。那人靠得太近,讓她不悅。她正要出聲斥責,卻聽那人開了口,刻意壓低的聲音沉緩深邃:

  “別讓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

  她抬眸,對上了那個人的眼睛。

  說話的人,是千影閣的弟子。一色的黑衣,一般的肅穆。與他俊朗乾淨的長相相反,他的雙瞳深沉幽暗,暗藏敵意。

  聶雙豈是會示弱之人,她眉峰一挑,嬌笑道:“好別致的搭訕。”

  那男子輕輕一笑,也不再說什麼,隨自己的同門走開了。

  聶雙這才皺了眉,她捏了捏手中的紅線,望著那男子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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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世上,誰都不喜歡被威脅,聶雙當然也不例外。那個千影閣弟子到底是誰?說那句話到底是何用意?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這些問題不停在腦海中兜轉,惹她思慮。

  直到回到了萬綺門,她才稍稍回神,將那些問題暫且拋下。等她回房整理行裝時,眾師妹懷著滿心好奇,紛紛來找她說話。她用七分戲謔,添油加醋地將合靈儀式的過程說了一遍。她與千峰配成一對的事眾師妹們早已知曉,但聽她說,又是另一番感受。何況聶雙的語氣極致諷刺,又加了幾句粗話進去,引得眾人嬉笑不止。

  眾人樂了好一會兒,卻聽那名喚“雲碧”的少女開口,憂慮地問了一聲:“大師姐,那你準備怎麼做?真的跟千峰師伯雙修麼?”

  “何樂不為。”聶雙笑得嫵媚。

  “可是,他跟萬綺門……”

  “那不是正好麼。”聶雙道,“別忘了,我修煉的是‘萬靈通性’。在雙修之時奪取他的功力,不過小菜一碟。如此一來,不僅師父的仇報了。我萬綺門更可吞併千影閣,傲視九嶽!”她說完此話,還附加上陰險笑聲,聽來分外邪惡,引得眾師妹都一臉崇拜地看著她。

  “不過,大師姐,萬一千峰師伯不從怎麼辦?”雲碧又開了口,提問。

  “對啊對啊,我聽說千峰師伯為人最是冷酷無情的。當年師父都曾被他惡語奚落,我們這些小輩,他怎麼會放在眼裡?”有人補充道。

  “呸。軟的不行就用硬的!到口的肉還能讓它跑了不成!”聶雙道。

  “可他畢竟是師伯,道行高出我們許多,怎麼用硬的?”

  “縱然他是銅牆鐵壁,也不可能十二個時辰都防著我。我就不信找不到機會!”聶雙鬥志滿滿。

  眾師妹聞言,心內愈發欽佩。

  正在這時,萬壑走了進來。眾少女微驚,紛紛起身行禮。萬壑頷首一笑,吩咐眾人退下。聶雙知道她必是為了先前合靈之事而來,她恭敬地迎上去,扶著萬壑在床榻上坐下,繼而跪在她腿邊,甜甜道:“師父來找我,是不是捨不得我呀?其實,性靈相合什麼的一點也不重要。只要師父一句話,我說什麼也不會跟千峰師伯雙修的。”

  萬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道:“方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親口答應下來,怎麼好再反悔。”

  “師父這話,就是想過要反悔了?”聶雙笑得狡黠。

  “胡說。我反悔做什麼?他跟誰雙修關我什麼事。”萬壑皺眉,語氣裡滿是不屑。

  聶雙輕嘆一聲,哀怨道:“什麼呀,我還以為師父是怕我吃虧才想要反悔。原來竟是為了跟千峰師伯賭氣麼?”

  “賭氣?”萬壑“噌”得一下站起身來,滿臉忿然,“我跟他賭什麼氣?他算什麼?”

  “哦……”聶雙跟著站起來,“那就是說,我對他做什麼都行了?”

  萬壑怔了怔了,才道:“隨你高興。”

  “我取走他所有的功力也行?”

  “行。”萬壑答得爽快。

  “我把他折磨成廢人也行?”

  “行。”萬壑的臉色陰沉無比。

  “我讓他愛上我也行?”

  “……”萬壑忽然沉默下來,片刻後,她輕嘆一聲,抬手擰上聶雙的臉頰,“死丫頭,消遣起我來了啊!”

  聶雙笑著,握起她的手,“好師父,我從小就跟在您身邊,這世上,還有誰比我更瞭解您的心意。師父放心,我這次去,一定會幫你報仇……”她的眸中笑意冰冷,浸浸生寒,“我會撕掉他的道貌岸然,讓他痛哭流涕地跪在您腳下。”

  萬壑聽罷,又好氣又好笑,“看你這樣子,十足的邪魔。師妹們都被你帶壞了。”

  聶雙不悅,道:“師父,我是認真的!”

  “好,師父等你的好消息。”萬壑笑著敷衍一句。

  聶雙對她的反應有些不滿,只覺自己一腔熱血,卻被當作了笑話。不過也難怪,自己還沒成功,怨不得別人不相信。她想了想,也就不在意了。她復又拉起萬壑的手,笑道:“師父,那您到底來找我說什麼?”

  萬壑道:“哦。我從明日起開始閉關。大概要花上一段日子,教中的事務我已交待過了。只是你隻身前往千影閣,我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來囑咐你幾句。”

  “怎麼突然要閉關?”聶雙問道。

  “魔劫將至,我想將功力再提升一些。”萬壑道,“你也別荒廢了修煉才好。”

  聽到“魔劫”二字,聶雙大悟。她都差點忘了,九嶽仙盟的正職可不是男歡女愛、爭強鬥氣,而是守衛邪魔之境與人間的入口。相傳古時,這個入口突然出現在人間,大批魔物湧出,塗炭生靈。後來,天下修仙之人合力將這入口封閉。但每隔一段週期,邪魔之氣大盛,入口的封印便會鬆動,號之“魔劫”,需得道行精深之人再行封鎖。幾代傳承,如今這責任,便落在了九嶽仙盟的身上。

  難怪九嶽仙盟急著舉行合靈儀式,上暘真君更親自示下要萬綺門一同參加,看來,一切都是為了應對“魔劫”。聶雙心想。

  “所以啊……”萬壑嘆道,“你與千峰的事,順其自然就好。”

  萬壑說罷,又叮囑了她幾句,方才離開。聶雙緊皺著眉頭,暗自嘟囔:“本來就不自然,怎麼順其自然啊……”她思索了片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也不想了,繼續去整理行裝。

  她收拾停當,卻不著急走。她慢條斯理地吃了個飯,然後去院裡採了些香花,接著跟師妹們在廊下翻花繩玩,直拖到了傍晚,又悠哉悠哉地洗了個澡。等到她真正要出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那幾個奉命護送她的千影閣弟子臉色陰沉,已經不耐煩至極,只是不敢發作。聶雙卻裝作全然不知,笑得萬分明麗。正當眾人要出發之時,雲碧抱著一個包裹急急追了出來,拉著聶雙走到了一旁。

  “怎麼了?”聶雙不解。

  雲碧喘了口氣,將包裹遞給了她,道:“大師姐,師姐妹們怕你不敵師伯,特地給你做了些準備!”

  “什麼準備啊?”聶雙滿腹狐疑地打開了包裹,看到裡面的東西,她嘴角一抽,無語了。

  雲碧卻是一臉興奮,笑著跟她解釋道:“師姐你看,這是‘和樂香’,只要聞了此香就會四肢無力神志不清全身燥熱!還有還有,這是‘赤龍筋’,是取百蛇之筋搓成繩子,再浸以特殊藥液製成,堅韌無雙,用來綁人是最好的了!對了,這個呢,是‘歡喜蟲’,若被這種蟲子咬了,就會……”

  聶雙聽得目瞪口呆。到底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啊!難道果然如師父所言,這些師妹都被她帶壞了?可是如今看來,她明明就沒有這些師妹來得邪惡嘛!

  她打了個寒戰,打斷了滔滔不絕的雲碧,道:“好好好,你替我謝謝大家,我該走了,再遲天都亮了。”

  “嗯!師姐走好,祝師姐馬到功成!”雲碧說得豪氣幹雲。

  聶雙紮緊了包袱,沉著地點了點頭。帶著一身的雞皮疙瘩,隨千影閣的弟子回返。

  千影閣和萬綺門離的並不遠,況且眾人皆修仙已久,禦風飛行不過小菜一碟。待到目的地,不過一更天。

  聶雙落地站定,四下看了看。眼前的,是千影閣的大殿。雖然雄偉,但也沒多少看頭。倒是這四周的景致,讓她有些上心。與萬綺門不同,此處山勢甚高,雖是春日時分,卻還有皚皚積雪。冷風一吹,寒涼陡生。她哈了口氣,果然見白霧氤氳。啊,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啊……她暗暗後悔。

  她跟著弟子們繞過大殿,穿過演武場,又走了一長段的回廊,最後到了千峰的書房。走進房內的那一刻,聶雙才感覺到一絲溫暖。她稍稍放鬆,抬眸望向了書桌後的人。

  此刻,千峰已經換下了日間的那身黑袍,著了一襲玉色的家常衣衫。他半靠在桌上,執卷而閱,燭火為他一貫冷清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暖色。聽到弟子通報,千峰抬眸,掩起書卷,開口對聶雙道:“一路可順利。”

  聶雙含笑抱拳,行過禮後方道:“多謝師伯關心。”

  千峰微微點了點頭,“既然來了,就不必拘謹。九嶽仙盟同屬一宗,只當這裡是師門就好。若缺什麼,儘管直言。”

  聶雙笑著答應了一聲,走上了幾步,道:“我常聽人說,千影閣所在的罔山,乃是數一數二的靈山寶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她眉頭輕輕一皺,嬌聲抱怨,“沒想到,這兒會這麼冷……”

  千峰打量了一下她的穿著,溫和道:“此處不比萬綺門,須得多加些衣衫才好。”

  聶雙滿臉苦色,嗔道:“我哪裡知道這些啊……一路過來,手都冰涼了呢……”說話之間,她已走到了書桌旁,將手輕輕按在了書卷之上,離千峰的手不過寸許之遙。

  千峰見她如此,不由皺了皺眉頭。他起身,正色道:“既然如此,你早些休息吧。”

  “休息?”聶雙抿唇一笑,愈發湊近他,“我一個人?”燭火之下,她的笑容溫潤嬌豔。薄衫之下,肌骨生香,好生撩人。

  這般發展,讓門口的幾名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千影門歷來講究恭肅自斂,門下弟子個個自律,誰又見過這般大膽的女子?

  千峰亦是尷尬萬分,他避開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道:“……雙修之事,不急於一時……”

  此話雖是拒絕,但在聶雙聽來,不過故作姿態。她輕輕一笑,正要再逼近,忽聽有人開口,朗聲喚道:“師父。”

  這個聲音嚴肅鎮定,瞬間便將所有曖昧氣氛震碎。聶雙滿心不悅,循聲望去,就見一名千影閣弟子低頭抱拳站在房門口。

  千峰鬆了口氣,繞開聶雙,走到那名弟子身前,開口問道:“何事?”

  那弟子應道:“師父,晚課已經結束,可還要練習前日學的劍陣?”

  千峰道:“今日罷了。”

  “是。”那弟子恭敬道,“若沒有其他吩咐,弟子告退。”

  “去吧。”千峰道了一聲,又轉而吩咐其餘幾名弟子,“時候不早了,你們送聶姑娘回房休息。”

  聶雙不滿,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可惡,哪個不識時務的,敢壞她的好事!她想著,恨恨看了那突然出現的人一眼。此時,那弟子收了禮,抬眸挺胸,也望向了聶雙。看清他的容貌,聶雙心上一動。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日間對她出言不遜的那一個!

  她眉頭一皺,無聲自語:找死!






第三章

  聶雙滿懷不悅,臉上卻還帶著甜美笑容。她柔聲跟千峰到了別,隨眾弟子離開。她默默跟在眾人之後,目光緊緊鎖著那個“找死”的傢夥。

  從背影看,他脊背挺直,肩膀寬闊,露在衣袖外的前臂肌肉緊實。聯想起他曾提起過的劍陣,看來是個中好手。聶雙目光往下,便見他步伐穩健,行動輕悄,下盤和輕功想必也不弱。再看其他弟子,盡都不及他。

  她正盤算之時,眾人停了下來。一名弟子開口,喚那“找死”的男子道:“桓澤師弟,你有空吧?”

  桓澤?聶雙默念一遍,將這兩個字牢牢記住。

  桓澤點了點頭,含笑道:“師兄有何吩咐?”

  “從午時忙到現在,快餓死了。餘下的路,你送可好?無香苑的客房,沒多遠。”弟子看了聶雙一眼,壓低了嗓音,如是說道。

  “好。”桓澤應道。

  眾弟子皆面露笑意,謝了幾聲,舉步離開。

  聶雙見狀,抿唇一笑,挑釁地望向了桓澤。

  桓澤看了看她,也不多言,繼續帶路。

  聶雙幾步跟上去,走在他身邊。看他不過二十上下,她開口,笑道:“桓澤師兄。”

  “不敢當。”桓澤應道,“我入門晚,當是師弟。”

  聶雙聽他如此自稱,心上一樂。說來有趣,九嶽仙盟之中,同輩弟子皆以師兄弟、師姐妹論,排輩則看入門先後。縱然年紀比較大的,遇上先入門的年輕弟子,也只得屈居其後。聶雙自繈褓之時便被萬壑收養,更是她的入室弟子,輩分在萬綺門內也是最高。沒想到,如今到了千影閣,她依然是“師姐”呀。於是,她毫不客氣,轉口喚了一聲:“桓澤師弟。”

  桓澤笑了笑,也不多言。

  看他如此謙恭有禮,聶雙不禁有些懷疑自己察覺的敵意是真是假了。她想了想,道:“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若有不明,問你可好?”

  桓澤點頭,“師姐客氣。”

  “呵呵……”她湊近他,狡黠笑道,“那我就問了哦。千峰師伯的臥房是哪一間?”

  桓澤的步子停了下來,他轉過身來,直視著她,道:“我千影閣雖不是皇城禁地,但也不容有人亂闖亂逛。師姐是客,乖乖留在客房才好。”

  聶雙這才肯定,他的敵意絕非幻覺。她輕輕一笑,道:“什麼亂闖亂逛啊,我既與千峰師伯合靈,與他同住一間也是自然。問問怎麼了?”

  “雙修之事,師父自有安排,師姐別想太多了。”桓澤一臉漠然,語帶輕蔑。

  聶雙輕輕笑了起來,眼光流轉,嫵媚動人。“你們千影閣的男人,怎麼都是這樣冷淡無情?”她笑著,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玉指纖纖,緩緩撫下,最後停在他的手腕,輕輕摩挲,“不是你先招惹我的麼?”

  此處回廊已近演武場,如此時間,早已無人經過。她索性挑釁起來。

  “不是招惹。”桓澤反握住她的手,“是警告啊,師姐。”

  聶雙一臉無辜,“警告我什麼呀?我哪裡做錯了麼?”

  桓澤的手指用了幾分力道,一雙眼睛復又變得如先前般冷冽深沉,“別以為你和我師父合了靈就能為所欲為……”

  “哎呀,合靈又不是我說了算的,天命撮合,我也沒辦法呀。”聶雙抽出手來,哀聲道。

  桓澤輕蔑一笑,“不對吧。師姐不是將合靈紅線掉包了麼,又怎麼稱得上天命撮合呢?”

  聶雙心中一慌,臉上卻不露聲色。先前,她被選中參加合靈儀式,便去打聽了一番。得知儀式上所用的道具是施了咒法紅線,便自己做了一軸,藏在袖中。本來是想一個人也不繫,混過儀式就完。但後來看到了千峰,一時興起,便鬧了這一齣。沒想到的是,一切竟如此順利,在場的人竟沒有一個看出紅線是假。

  她定了定心,道:“師弟真會開玩笑,合靈紅線,豈有假的?”

  “你將合靈紅線抽出之時,指間還藏著另一根線。等你綁上手指時,兩者便互換了。你手法極快,也難怪眾人沒有察覺。”桓澤道。

  “眾人都沒察覺,獨你看見?可見是無中生有。”聶雙道。

  桓澤低頭笑了笑,“師姐,當時我就在你旁邊啊。”

  聶雙微微驚訝。的確,她當時只顧著瞞過火辰教副教主的眼睛,並未在意過臺上的其他人,更沒有察覺有這麼一號人物。話到如今,再隱藏也沒意思,她索性承認,“既然是這樣,為何不當場揭穿我?”

  “若早知道你要繫的是我師父,我會的。”桓澤道。

  “那後來又為何不說呢?”聶雙起了興致,問道。

  “場面那麼亂,你跟萬壑仙子又一搭一唱激我師父,我哪有機會說。”桓澤帶著一絲無奈,“不過,也不差啊。你修煉‘萬靈通性’,就算不是師父性靈相合之人,也可雙修。我暫且不動你,你好自為之。”

  聶雙聽罷,笑得歡樂,“早知有你這樣才智過人的師弟,我何必綁師伯呢。”她話音一落,袖中竄出一道紅光。

  桓澤並不避讓,一伸手,將那紅光撈在了掌中。定睛看時,這紅光不是他物,正是那冒牌的合靈紅線。

  “別害羞嘛。”聶雙手上用勁,與他角力。

  桓澤手指一鬆,拋開紅線,道:“無福消受。”

  聶雙將線一抖,縱身而上。眼見紅線旋繞攻來,桓澤側身,意欲閃避。而此時,聶雙出掌,封住他的行動。桓澤的步伐一滯,半分遲疑的功夫,便被紅線縛住了右手。聶雙拉線,一個轉身,將他的右手反綁在了身後。她笑著,貼上他的背,道:“好師弟,別這麼冷淡嘛。我們來打個商量好不好?”

  “師姐這樣,可不是商量的態度。”桓澤道。

  “呵呵,不商量也行。我就先解決你,再對付千峰。”聶雙邪笑道。

  此話一出口,桓澤被反綁的右手驟然出力。聶雙畢竟是女子,一時力有不濟,竟制不住他。桓澤扭過身來,右手扯住紅線,左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提。聶雙的手一下被吊起,她正驚駭之時,他抬腿一頂,將她壓在了回廊的柱上。

  “敢動我師父試試。我扒了你的狐狸皮。”桓澤欺近她,盯著她的眼睛,冷冷威脅。

  聶雙如何能想到,這個看起來毫不出挑的“師弟”是如此淩厲霸道,身手又是這般矯健靈活。若是真的打起來,她未必能占上風。但她的思慮不過一瞬,眼前的局面,哪裡容她多想。他靠得如此之近,溫熱的呼吸輕輕拂著她的眉睫,她甚至能看清倒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她頓起壞心,妖嬈笑道:“那我動你好了。”話語一落,她踮腳仰頭,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微微顫動,讓兩人都有了片刻怔忡。

  聶雙退開,帶著滿臉歡愉,看他的反應。他的眼睛微微睜大,靜靜地看著她。那神情似怒非怒,甚是詭異。聶雙笑得愈發得意,仿佛自己已經勝利了一般。

  這時,他垂眸,輕嘆了一聲,譏諷道:“看來聶師姐完全沒有明白狀況啊……”他說完這句話,騰出了右手,一把捏起聶雙的下巴,低頭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不是開玩笑的——聶雙察覺到這一點時,不禁慌亂。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完全佔據。微燙的唇舌,輕狂地肆意掠奪。她想要抗拒,可又無比清楚的知道,若是此刻抗拒,輸的人就是她。倔強,讓她橫下了心。她閉上了眼睛,索性迎合。

  身軀熨貼,手指緊扣,兩人之間已無距離。逢迎、糾纏、躲避……唇舌的每一次爭鬥,都引出陌生的戰慄,行遍百脈。心中,驟然竄起了火,燎起異樣的溫度。入耳的喘息聲,粗濁。如此陌生,竟不似自己發出的一般。

  兩人互相較著勁,直到呼吸耗盡,微微窒息,才停了下來。

  聶雙的臉頰燒得滾燙,身子竟有些無力。她睜開眼睛,看了看桓澤。

  桓澤亦是臉紅心跳,但見她看他,他深吸一口氣,平下了氣息。他皺著眉頭,沉默著解去了紅線,鬆開了手。

  鉗制一鬆,聶雙身子一軟,竟差點滑倒。桓澤伸手,攬著她的腰,扶她站穩。他的臉上浮出笑容來,開口道:“師姐,承讓。”

  聽到這句話,聶雙瞬間清醒。她站穩了身子,換上嬌媚笑容,應道:“師弟好功夫。看來我真的該綁你才對。”

  桓澤不再接話,他用手指輕輕抹了抹嘴唇,淡淡道了一句:“時候不早了,師姐還是快回房吧。”

  他說完,邁步引路。聶雙平復了一下心神,舉步跟了上去。

  兩人穿過演武場,往東走了片刻,便到一處花苑。苑外拱門,刻著一方牌匾,清俊楷書,寫著四字:雪冷無香。如此時節,苑中唯有幾樹紅梅盛開,月色之下,倒也頗有情調。想來就是方才那些弟子口中的無香苑了。

  桓澤領著她進了苑內,到一間亮著燭火的屋舍前站定。他抱拳,道:“師姐早些休息。告辭。”

  聶雙草草回了禮,推門進屋。她關緊房門,花了一點時間安撫情緒,然後才轉過身,看著這間為她準備的客房。房內的陳設雖然簡單,倒也樸素大方。炭火融融,溫暖宜人。她的行李皆在,床鋪也已鋪好。她慢慢走到床前,仰面倒了下去。片刻靜默之後,她抱著頭,忿然道:“我在搞什麼啊!!!”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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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是夜,聶雙一夜無眠。也不知是因為天氣寒冷還是床寢陌生,但不論如何,她心內咬定,反正與那桓澤師弟無關。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恍然起身,例行運功打坐。沒過多久,卻聽敲門聲起,謙恭的聲音隔著門扉,道:“師姐可起身了?”

  聽到這個聲音,聶雙險些真氣逆行。桓澤?!她定神收功,忿然起身走到了門口,待打開房門,她卻換上了一臉妖嬈笑容,招呼道:“師弟真早啊。”

  桓澤一手端著早餐,一手提著壺熱水,沖她點了點頭,“早。”說完,他徑直走到屋內,將早餐放下。又到梳洗架前,將熱水備好。做完這些,他開口道:“師姐請漱洗吧。”

  聶雙見他要走,一旋身擋在門口,笑道:“哎呀,堂堂千影閣,難道連個女弟子都沒有麼?讓師弟來伺候我是什麼道理?”

  桓澤道:“女弟子自然是有。只是換了別人,師姐不免又打聽些奇怪的事情。對我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聶雙笑了笑,“你就這麼怕我揭你的底?”

  桓澤聽到這句話,笑得挑釁:“我還以為師姐打聽的必是我師父的事,原來不是麼?”

  聶雙心裡一震。糟糕,話說的太快反而落了下風。但此時,哪容她退縮。她揚眉而笑,道:“我昨晚就說了呀,有你這樣的師弟,又何須再招惹千峰師伯。”

  “果真如此,再好不過。”桓澤應道。

  聶雙聞言,輕輕將房門掩上,道:“既然是來伺候我,就別半途而廢。”

  “師姐還有什麼吩咐?”桓澤道。

  聶雙並不回答,只是走到了自己的行李前。她的行李足足有三個大箱,每一個都裝得滿滿當當。她打開其中一個箱子,將箱內的衣裳一件件拿了出來,鋪在床上。絹紗綃緞,青綠絳紅,繽紛如彩霞一般。

  “師弟先替我挑件衣裳吧。”聶雙回了頭,笑道。

  桓澤走到床前,也不多看,隨手拿起了一套素淡的藕色衣裙。聶雙剛要嘲笑他的眼光,卻見他又挑了一件湖綠色銀蓮紋外袍,一併遞給了她。

  聶雙不禁想起,昨日千峰也說過讓她多加件衣服。如今他這樣,算是體貼麼?她看了桓澤一眼,一語不發地接過了衣衫。

  “我可以走了麼?”桓澤問道。

  聶雙捧著衣服,笑道:“別急啊,我換下的衣服,你拿去洗了。”說完,她繞到了屏風之後,開始換衣服。

  桓澤轉過身去,雙手環胸,默默等著。忽然間,背後微風輕起,似有什麼東西襲向了他。他轉身,一把將那東西抓在了手中。待看清之時,他的眉頭緊皺起來。貼身的衣衫,還帶著溫香。他抬頭,剛要說話,卻見屏風之後,又有衣衫被拋了出來。他連退幾步,匆忙避開。

  聶雙偷笑著換完衣服,款款踱了出來。隨她步履,裙裾輕曳,上好的緞紗輕盈,飄逸如仙。她看了看落了滿地的衣衫,又看了看滿臉不悅的桓澤,開口道:“哎呀呀,我拋得太用力了,麻煩師弟撿起來吧。”

  桓澤也不多言,陰沉著臉色,俯身揀拾。

  聶雙見狀,滿心快意不可言表。她想了想,指了指床鋪,又開口道:“啊,我那些衣裳也麻煩師弟替我收拾一下。”她說完,走到洗漱架前,掬水洗臉。

  桓澤看了她一眼,將撿起的衣裳放在了桌上,繼而著手整理床鋪。他拿開幾件衣裳,就見床鋪上放著一個包裹。他並不多想,一併拿起包裹,準備放入箱中。卻不想,那包裹紮得並不十分緊,被他一提就散了開來,裡頭的東西落了一地。

  聶雙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看到那一地的物什,臉色驟變。和樂香、赤龍筋、歡喜蟲……還有那一大堆叫不上名字,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玩意兒。她正尷尬,就見桓澤轉頭,輕蔑地看了她一眼。

  這般情況,豈能示弱?!她嫣然一笑,毫不避諱地望著他。

  桓澤拋下手中的衣物,道:“師姐果然有備而來,我收回前面的話。師姐你是要自己走,還是等我回稟了師父,請你走?”

  聶雙拭了拭臉上的水,笑道:“你要回稟什麼?我帶著這些東西,還是我掉包合靈紅線?”她舉步走到桓澤面前,“若是這些東西麼,我不過是用來增加情趣,何錯之有。至於合靈紅線……”她目露狡黠,“你看見又如何?無憑無據,千峰師伯未必信你。”

  “無需師父相信。我只需建議師父用真正的合靈紅線再試一次就好。”桓澤道。

  “你是鐵了心要壞我好事了?”聶雙說完此話,神色一凜,出手擒他咽喉。

  桓澤擋下她那一擊,道:“師姐想滅口?”

  “哪裡,只是切磋切磋。”聶雙說完,掃腿。

  桓澤退身避開,“師姐自重!”

  聶雙冷哼一聲,繼續出招。桓澤並不還手,只是閃避。但眼見她出手越來越凌厲,他只得棄了防守,出招封住她的招式。

  “師姐再不收手,別怪我不客氣!”桓澤道。

  “你幾時跟我客氣過?”聶雙駁了一句,抬腿踢向他的小腹。

  桓澤忙鬆了手,將她一把推開。聶雙連退幾步,正想站穩,卻不想地上物什雜亂,她一腳踩上了裝著歡喜蟲的竹罐子。竹罐受力崩開,一隻通身金黃的小蟲撲啦啦地飛了出來,直撲向了聶雙。聶雙平日最怕飛蟲,何況是這效用詭異的歡喜蟲。見此情狀,險些驚叫,哪裡還有應對的能耐。

  桓澤見狀,從桌上抄起一個茶杯,縱步上前拉開了聶雙。他看清那小蟲動向,迅速地一揮手,將它撈在了茶杯中,繼而將那茶杯扣在了桌上。

  聶雙鬆了口氣,卻見他背對著自己,滿身都是空隙。她也顧不得恩將仇報了,一掌擊向了他的後背。桓澤察覺,猛地轉過身來,擒住了她的手腕。聶雙卻不依不饒,手上的力道毫不放鬆。桓澤退了幾步,正要還手,腳下卻不知被什麼纏住,身子一歪往下倒去。聶雙的手還被他擒著,只得一起倒了下去。聶雙的混亂不過瞬間,眼見自己壓在他身上,她索性挑起赤龍筋,將他死死制住

  桓澤看著她,再不掩飾自己的憤怒。他的聲音冷冽,道:“沒想到師姐是這樣恩將仇報的人。”

  聶雙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她抬眸笑道:“我方才只是賣個破綻,沒想到師弟竟上當了。看來師弟對我,並非無情呀。”她說著,伸手輕輕點了點他的嘴唇。

  桓澤氣急,索性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這一咬並未用十分的力氣,比起疼痛,聶雙更多的是震驚。她怔怔地看著他,忘了言語。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名女弟子莽莽撞撞地衝了進來,張口就道:“桓澤師弟,我忘了讓你拿炭來……”待看見房中的景象,她的話一下子噎住了,化作了一聲驚叫。

  聶雙回過神來,頓覺大事不妙。一番爭鬥,房中雜亂倒是其次。只是她現在跟桓澤的姿勢,實在是太過曖昧。打鬥之間,兩人的衣衫早已淩亂,更何況現在,她用赤龍筋綁著他的手腳,壓在他身上,手指還被他咬在口中。

  那女弟子忙捂住了眼睛,尖叫著跑了出去。

  “沄淺師姐!你誤會了!”桓澤忙鬆了口,急急喚道。但那女弟子早已跑遠,哪裡還聽得見他的解釋。他望著聶雙,氣道,“我看你怎麼收場!”

  聶雙已然有些僵硬,但她依舊不示弱,沖他笑道:“當然說是你勾引我啊。”

  “我勾引你?!”桓澤怒吼一聲。

  “是啊!”聶雙回吼一句。

  兩人忿然怒視了片刻,各自冷哼一聲,起身整理。

  片刻之後,方才那女弟子又急急跑了回來,說是千峰叫他們二人過去。桓澤的臉色愈發難看,而聶雙則打定了主意把所有事都推在桓澤上,也好趁此機會讓他失信於千峰。

  兩人到了千峰的書房,還不等開口,就聽千峰一聲怒斥:“混帳!跪下!”

  聶雙一驚,正想著要不要跪,卻見身旁的桓澤已然照做,“師父,請聽弟子解釋……”

  千峰一臉不悅,道:“我本命你沄淺師姐照顧客人,你私攬此事是什麼道理?”

  桓澤一時答不上來。聶雙見狀,心上暗樂。看來那名喚“沄淺”的女弟子是直接把看到的事報給了千峰,而且還不是平鋪直敘那麼簡單。哼,這就是自作自受了!倒省得她栽贓了。她幸災樂禍地看了桓澤一眼,繼而又換上了一副怯怯之色,只低著頭,不說話。

  “荒唐至極!”千峰斥道,“還不去劍閣面壁!”

  桓澤皺著眉頭,雖想要解釋,但看著千峰的表情,他終是將話咽了下去,恭敬道:“弟子知錯。弟子告退。”

  見他悻悻離開,聶雙愈發歡樂。這時,千峰開口,喚了她一聲:“雙兒。”

  聶雙聽他這般叫她,立刻把桓澤的事拋了開來,甜甜應道:“師伯。”

  千峰看著她,嘆了口氣,“雙兒,我門下的弟子若有什麼唐突之處,你告訴我就好。用那些招數應對,可不是女兒家所為。”

  被這麼一說,連聶雙也想解釋了,“師伯,其實……”

  “其實,桓澤這孩子甚好。武藝悟性,也遠勝同輩。”千峰打斷她的話,一臉溫和地說道,“更難得的是,他性情謙和,從無驕矜之舉。你們年歲相當,若是彼此有意,也是好事。”

  聶雙怔住,一臉的難以置信。她皺眉,不悅道:“師伯,我與你性靈相合,你怎麼反倒說這些話?”

  千峰笑了笑,道:“性靈相合又如何,若非情投意合,勉強雙修也不過添些煩惱罷了。你說對不對?”

  聶雙愣愣看著他,心內咆哮:對你個頭啊!




第五章

  而後,千峰又說了桓澤的種種好處,完全一副撮合的樣子。聶雙耐著性子聽完,敷衍了幾句,滿心不悅地回了房。

  房中,那名喚“沄淺”的女弟子正在收拾她的衣物,見她進來,她抬頭喚了一聲:“聶師姐。”

  她看來約莫十四五的年紀,長得尚算清秀,但她未施粉黛,加之一身黑衣,未免顯得有些素淡。聽她方才叫桓澤“師弟”,看來那小子的輩分還不是普通的低啊……

  沄淺放下了手中的衣物,怯怯走到聶雙面前,道:“對不起啊,師姐。若早知道桓澤師弟會這樣,我怎麼也不會答應讓他來的。”

  聶雙無奈地嘆了口氣,心裡又想起先前的事來,不禁惱恨。她走到桌前坐下,皺眉不語。

  沄淺見她如此,愈發懊悔,“師姐,你別生我的氣啊……”

  聶雙聽她此話,抬眸沖她笑了笑,“我沒生氣。你別放在心上了。”

  沄淺籲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這就好。”她說完,繼續收拾起來,嘴上說道,“其實我們都覺得,師姐能跟師父雙修真是太好了呢。師父一直沒有找到性靈相合之人,沒想到這次竟這麼巧。聶師姐又這麼美,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不過,桓澤師弟卻不這麼說……唉,我早該發現的……”

  “他說了什麼?”聶雙問道。

  “桓澤師弟說,師父根本不會喜歡聶師姐,一定不會跟聶師姐雙修的。”沄淺老實回答。

  聶雙聞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他當真這麼說?”

  “嗯。”沄淺一臉無辜,她看著聶雙的表情,道,“師姐你別生氣……”

  聶雙不忿,聽得沄淺勸她,她稍稍斂了斂情緒,問道:“這個桓澤師弟到底是什麼人?”

  “他是三年前剛入門的。千影閣從不收帶藝弟子,但師父卻破例收了他。他以前是什麼人我也不清楚,只聽說他本來姓邵。他平時人挺好的,每次看到我都會叫我‘師姐’呢!很多年紀大的男弟子都不願意叫的,討厭死了。”沄淺回答。

  只是一聲“師姐”就被哄住了,果然還太嫩啊!聶雙有些無奈。嘖,那小子果然深藏不露。帶藝入門,過去必不簡單。現如今別說奪取千峰的功力,只怕連雙修這一步都走不到。都是拜他所賜!

  她正深思之時,沄淺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將衣服放回箱中,又拿著先前包裹裡的東西,滿臉好奇地問聶雙道:“聶師姐,這些是什麼呀?”

  聶雙的身子一抖,故作鎮靜道:“沒什麼,不過是些玩意兒罷了。”她說著,伸手接過那些物什,正要收起。忽然,她想到什麼,心中的憂慮瞬間散去。

  沒錯,她可是有備而來。這些東西,不正是用來對付千峰的麼!此時不用,更待何時!她想到此處,笑容頓展。

  沄淺並未察覺,她看了看四下,見沒什麼可做的,便道:“師姐若沒有其他吩咐,我就走了。”

  聶雙忙喚住她,溫柔笑道:“師妹別急著走,我有事問。”

  “師姐請說。”沄淺站定,道。

  “不知千峰師伯的寢室是哪一間?”聶雙直白道。

  沄淺聽到這句話,臉頰微紅,雙目綻光。她忙到一旁取了筆墨,將千峰寢室的路線繪了出來。她一邊畫,一邊還把千峰的作息時間到習慣喜好,一一講給了聶雙聽。真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將圖畫完,笑著遞給了聶雙,道:“師姐收好。我先走了。”接著,如先前一般,她捂著臉,飛快地跑遠了。

  聶雙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感慨良多。想起自己在萬綺門也有一大群師妹,也都是這般。真不知該說是殷勤還是邪惡啊。她打住自己的思緒,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圖,奸計得逞之色油然而生。嘿嘿,不信這樣都搞不定!

  ……

  是夜,月黑風高。

  聶雙早早吃過飯,又讓沄淺替她備了熱水沐浴。繼而換衣梳妝,不在話下。一切妥當,她站起身來,看著銅鏡裡的自己。

  小巧面龐,玲瓏五官。膚白若雪,發黑如墨。娥眉黛畫,朱唇絳點。自是如畫一般的美貌。再加上酥胸柳腰,婀娜風流,正可謂活色生香。她看了片刻,總覺得哪裡還欠缺。她伸手,將衣服拉下一些,露出半個圓潤雪白的肩膀,這才滿意一笑。她離開鏡前,取了和樂香等物拾在手,又拿起了地圖,笑容之中已是勝券在握。依方才沄淺所言,千峰每日二更回房歇息。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輕悄地出了門。

  千峰閣畢竟是大派,入夜之後,也有弟子在各處巡視。但以聶雙的功夫,躲開那些弟子不過小菜一碟。不消片刻,她便到了千峰的寢室。

  千峰乃是掌門,寢室自然獨門獨戶。此處是一個花苑,比起聶雙所住的無香苑,這裡更加冷清。只有幾片翠竹,別無花木。房中並無燈火,想來千峰已經睡下。如今桓澤在劍閣面壁,絕對沒有人來妨礙了。她笑了笑,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從懷中取出了和樂香。然後,怔住了。

  呃,說起來,這玩意兒怎麼用?直接點燃,還是塗在身上裡?她苦思冥想之際,忽聽有人喝道:“什麼人!”

  聶雙一驚,就見幾名弟子打著燈籠聚了過來。該死,被發現事小,被千峰察覺事大啊!她看了那房間一眼,滿心忐忑。

  弟子們走上前來,看到是她,戒備頓消,道:“原來是聶師姐啊。”

  聶雙強打笑容,點了點頭。

  “你來找師父麼?哎呀,真不巧,師父去後山閉關了。”弟子中有人開口,道了一句。

  “什麼?”聶雙好似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雙目圓睜,震驚非常,“他閉關了?”

  “嗯。”弟子們皆面帶惋惜。

  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閉關?聶雙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桓澤。可惡!必是那小子說了什麼!她咬了咬牙,又換上一臉笑容,問道:“那可真是不巧了。我還是回房好了。”她裝模作樣地走了幾步,又道,“對了,不知劍閣怎麼走?”她問完,並不給那些弟子懷疑的時間,自接道,“其實,我來是想替桓澤師弟求情,如今千峰師伯不在,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事情因我而起,我想去看看桓澤師弟,道個歉。”

  白日的事,弟子們多多少少都聽說了一些,如今她這麼說,也是合情合理。弟子縱有不信,也沒道理阻止,便將劍閣的方向指給了她。聶雙笑著道了謝,轉身之時卻換上了可怖殺氣,忿然往劍閣去。

  劍閣坐落在演武場後,形如寶塔,磚石砌就。閣內供著各色劍器,更是千峰指點弟子劍術之地。每到晚上無人進出,閣中也無珍寶,便也無人看守,只由巡夜的弟子每隔一段時間看顧一次便罷。此時,閣內燈火幽微,想必是桓澤在內之故。

  她滿心憤怒,也不招呼,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只見閣中劍架層層,寶劍滿置,圍著一方空地。桓澤正身跪坐,雙目閉合,神色安然。聽到有人闖入,他睜開眼睛,回頭望去。見是聶雙,他微微皺了眉。再看她一身的裝扮,他一臉輕蔑,嗤之以鼻。

  聶雙走上前去,道:“三番四次壞我好事,我到底跟你什麼深仇大恨啊?”

  桓澤轉過頭去,道:“師姐所為,算什麼好事?”

  “哼。”聶雙撚起一縷秀髮,笑得妖嬈,“雙修怎麼不是好事。”

  “我聽說萬綺門的‘萬靈通性’能採萬物靈氣頤養自身,師姐在合靈儀式上故意選中我師父,又備了那麼些不入流的道具,想也知道是想奪取師父的功力。”桓澤道。

  聶雙被他說中,愈發不悅,“又來了。這不過是你的猜測,無憑無據!”

  “現在也不需要憑據了。師父已經閉關,你就死心吧。”桓澤的語氣輕巧,隱帶譏諷之意。

  “只是閉關而已,難道他永遠不出來麼?”聶雙道。

  “師姐……”桓澤沉聲,道,“你當真覺得,跟誰交合都無所謂?”

  “沒錯。”聶雙坦然回答。

  “難怪別人都說萬綺門的女子水性。”桓澤道。

  聶雙聞言,勃然大怒,“罵我罷了,扯我同門做什麼!”

  桓澤卻不住口,依舊用那輕蔑的語氣,道:“想來萬壑仙子也是一樣……”

  聽他辱她師父,聶雙再無法忍了,她抽出一把寶劍,二話不說就刺了過去。桓澤見狀,被迫起身,也取了一柄寶劍相抗。

  “你現在跪下道歉,我就留你全屍!”聶雙冷冷一笑,如是道。

  “勝負未分,師姐的話說早了!”桓澤毫不示弱。

  聶雙再不客氣,又抽出一柄劍來,雙劍齊揮,殺招淩厲。桓澤出劍,將她的招式一一化解。片刻之間,兩人已過了數十招,依舊難分上下。

  激鬥正酣之時,忽聽外頭警鐘大響。聶雙和桓澤皆是一驚,暫緩了爭鬥。只聽弟子們奔走呼喊之聲四起,聽來是有人闖入,弟子們正圍追堵截。

  桓澤起劍,逼退聶雙,一縱身便從窗戶中穿了出去。聶雙心頭正怒,提劍追了上去。待到閣外,果見一片燈火通明,弟子奔忙,慌亂無比。

  桓澤拉住一個弟子,開口問道:“師兄,發生什麼事了?”

  “啊,桓澤師弟,你來的正好!方才有一夥賊人闖入,傷了好些人,將‘封靈玉’搶走了!”

  “往哪去了?”桓澤急急追問。

  “有弟子看見,是往南逃了!我們正要去追!”

  桓澤聽完,再無二話。縱身躍起,疾疾往南追去。聶雙知道此事嚴重,暫且壓下了尋仇之心,也跟了上去,一齊對敵。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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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說起這“封靈玉”,自然是大有來頭。當年眾仙合力,將魔族之境通往人間的入口封住時,唯恐魔劫到來,後世之人不敵,便將自身力量注入了九塊靈玉之中,稱之“封靈玉”。而後,每到魔劫之日,眾人便祭起此玉,再加之自身道法,封鎖入口。如今這九塊封靈玉便由九嶽仙盟保管。此玉至潔至淨,平日裡,便被放置在靈氣熾盛之地,以天地脈息頤養。

  這些事,天下盡知。百年來,從未有人打過此玉的主意。想來此玉除了封魔,也無其他用處。何況入口的封印一旦打開,不分黑白正邪,皆會遭難。天下又有什麼人會勞師動眾來搶這玉呢?

  聶雙想了許久,毫無頭緒,便暫時放下這些問題,專心追人。

  夜色深沉,無月無星,前路一片幽暗。無燈火引路,桓澤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聶雙跟在他身後,心中暗暗讚嘆。輕功過人還是其次,若不是對自己的門派瞭若指掌,何以能有這樣的敏捷。再看那些至今都未趕上來的千影閣弟子,高下立現。

  帶藝入門,天賦過人,卻屈居於“師弟”之位,韜光養晦,謙恭謹慎。不論怎麼想,他要不是心如止水,就是居心叵測!

  絕對不可能是前者!聶雙斷定。

  這時,前方忽然出現了隱約人影,正借著夜色疾速飛奔。

  桓澤高喝一聲:“站住!”

  聶雙有些好笑,會站住才怪吧?而且這麼一喊,對方有了戒備,豈不是自落下風?嘖,看來是高估他了。

  正如聶雙所料,那些賊人毫無站定之心,頭也不回便沖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放了一把暗器。

  聶雙避開暗器,正想著要嘲笑桓澤幾句,卻見他手起劍訣,輕撫寶劍,輕喝一聲:“千光劍影!”

  霎時間,長劍一抖,劍光四濺。光輝鋒銳,如百劍千刃,似綿密春雨,襲向了那夥賊人。只聽一陣金石之響,賊人被劍光覆蓋,停了舉動。

  桓澤飛身落地,道:“大膽賊人,還不交出‘封靈玉’!”

  聶雙隨他落地,看了看那夥賊人的情況。如此威猛的招式,竟未殺一人。所造之傷,皆在四肢,阻了他們的行動不說,還去了他們的攻擊之力。

  桓澤見那夥賊人毫無回應,又道:“不說也罷,待我縛你們回去交由師兄審問!”他說完此話,轉頭對聶雙道,“赤龍筋可帶在身上?”

  聶雙一怔,赤龍筋?說起來,她今晚為了“對付”千峰,的確把這赤龍筋帶在了身上,不過這會兒要這個做什麼?等等,這赤龍筋是綁人神器,莫非……聶雙看了看那些受傷的賊人,立刻明白了過來。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不情願地拿出赤龍筋遞給了他,道了一聲:“記得還我。”

  桓澤皺了皺眉,一臉不屑,“這種東西送我都不要。”

  聶雙也懶得再跟他鬥下去,冷哼了一聲,不再多言。她看著他綁人,又生疑惑。怎麼說也是能闖入千影閣搶走封靈玉的角色,這麼容易就被制服,多少有些詭異啊。

  她正想著,忽聽一陣淒厲笑聲。周遭驟起陰風颯颯,好不可怖。桓澤猛地一驚,抬頭四顧,臉上滿是恐懼。聶雙見他如此神情,心中也忐忑不已。便在此時,那些被縛住的賊人竟都化作了飛灰,只餘下空落落的衣衫纏掛在赤龍筋上。

  正當二人驚懼之時,一道黑影飛撲而下,襲向了桓澤。桓澤忙起劍相抗,但那黑影卻不正面對敵,倏忽間繞到了他的身後。桓澤急急轉身,揮劍劈斬。那黑影避開劍鋒,往下一鑽,消失在了地面上。

  好詭異的功夫!聶雙驚嘆。

  “哈哈哈,身手遲鈍了啊。”陰森的聲音不知從何而來,回蕩在四周。

  “夜蛭!不要裝神弄鬼!滾出來!”桓澤開口,怒斥道。

  夜蛭?聶雙聽他如此說話,了然幾分。莫非是認識的人麼?

  “好大的火氣呀,老朽惶恐。”那聲音滿帶笑意,挑釁道。

  桓澤的臉色已然鐵青,他下意識地看了聶雙一眼,復又喊道:“廢話少說!要動手就現身!”

  “動手?憑現在的你,又怎是老朽的對手呢?出招之前先示警,出招之時存仁心。最可悲的是,你竟然連老朽的土傀都認不出來。你不會連‘魔種’該怎麼用都不知道了吧?”

  “住口!”桓澤怒喝。

  聽到此刻,聶雙已經明白了大半。原來是殛天府,那就說得通了。這殛天府是由一群崇魔狂徒所建,門派中人皆在體內植入魔物內丹,號之“魔種”。魔物內丹乃至邪之物,豈是凡人所能納化,因此有不少人反被內丹反噬,相貌大變,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當然,也有體質特殊之人,接受“魔種”之後,完全將其同化,不發生異變之餘更獲得強大力量。殛天府之人性情殘暴、無惡不作,百姓深受其害。數年前,九嶽仙盟聯合江湖各大門派,共同討伐殛天府,終於將其連根拔起。若這些人是殛天府的餘孽,那麼盜走封靈玉也是理所當然了。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

  聶雙看著桓澤的背影,心中卻生起一絲歡喜來。嗯,這樣一來,他也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啦。

  她想到這裡,開口笑道:“師弟,要不要我幫忙呀?”

  桓澤回頭看著她,神情複雜。

  聶雙也不等他回答,放下手中長劍,雙手翻花,朗聲喝道:“萬綺羅天!”

  話音一落,緋色華光,自她雙掌之中生出。陰沉夜色剎那被華彩染透,旖旎絢麗,不可言喻。她旋身起舞,引光輝飛旋,徹入泥土。只見地表之下,緋色如流,縱橫漫延。片刻功夫,一道黑影被逼了出來,幾番騰躍,落在了樹梢。

  “萬綺門?”那黑影開口,道。

  聶雙亭亭站定,翩舞的緋色依舊圍繞在她周身,如緞似錦。她嫣然一笑,應道:“我還以為殛天府有多厲害,不過如此。還不乖乖投降麼?”

  那黑影沉默著,並不言語。

  桓澤皺眉,正要出劍。忽聽那黑影道:“別過來。再靠近一步,我就毀了‘封靈玉’!”

  此話一出,桓澤頓步,再無舉動。此時,千影閣的其他弟子也陸續趕上,明滅燈火漸近而來。

  “叛徒,你若想要回此玉,就親自下山來找吧……”黑影怪笑幾聲,在夜色中匿去了身影。

  聶雙見狀,正要追擊,卻被桓澤攔了下來。

  聶雙看著他,不悅道:“你不是傻了吧?殛天府餘孽豈會留著封靈玉不毀?你現在不追,只怕後悔莫及!”

  “他不會。”桓澤說罷,也不做解釋。他默默走到一旁,收起了赤龍筋。

  聶雙正要再說話,卻見一大群千影閣弟子趕了過來,急急追問賊人行蹤。聶雙正不知如何回答,桓澤走了回來,只說賊人法術詭異,他道行尚淺,未能阻止。又說聶雙不諳地勢,追趕不及。這番說辭,眾弟子如何不信。眾人心中焦急,又追尋了半日,終是一無所獲。又見天色將白,眾人悻悻回返,從長計議。

  千峰閉關,閣中大小事務便交由首徒虛汶處理。虛汶年已而立,素來篤實仔細。但遇到這般情況,不免也有些慌了手腳。封靈玉被盜史無前例,況且又不知是何人所為,毫無頭緒。眾弟子中有人說稟告千峰,有人說知會上暘真君,更有人說乾脆召集九嶽仙盟共同應對,一時間混亂不已。虛汶無法,只得讓眾人皆去休息,自己與幾位輩分較高的弟子留下繼續商議。

  聶雙本就不是千影閣的弟子,自然沒她什麼事。而她的全部的心思,現在都放在了桓澤身上。眾人解散之後,她也不回房,依舊跟在桓澤身後。

  桓澤默默走到自己房門前,見聶雙依然跟在身後,他回頭,不悅道:“跟著我幹嘛?”

  聶雙早有準備。她抿唇一笑,攤手道:“你忘了還我東西。”

  桓澤想了想,從懷中拿出了赤龍筋,沉默著遞給了她。聶雙接過,狡黠地看了看他,壓低聲音喚了一聲:“劍侍。”

  桓澤臉色一變,帶著怒意瞪了聶雙一眼。

  “哎呀,好怕呀,師弟莫非是要殺人滅口?”聶雙笑著湊近他,問道。

  桓澤避開她的眼神,微微低頭,“我答應過師父,不會再殺人了。”

  聽他這麼說,聶雙揶揄的心情消下了大半。千峰果然知道他的身份,再拿這個說事也沒多大意思。她想了想,沉聲問道:“你不會真的下山尋玉吧,想也知道是陷阱。”

  “是陷阱不是更好。”桓澤輕輕一笑,“我若出了什麼事,就再也沒有人妨礙師姐了。”

  “這倒是。”聶雙也笑,“不過,我總覺得你會帶著玉平安回來,我可不能冒險啊。”

  桓澤聽她這麼說,隱隱察覺了什麼,“師姐,你……你不會想跟我下山吧?”

  “正是。”聶雙笑意明麗。九嶽仙盟向來出世而居,若無掌門許可,門下弟子不可輕易下山。聶雙對山下之事早有耳聞,難免好奇。如今既有機會,豈能錯過。何況,這次下山,若能奪回封靈玉,正是大功一件,千影閣自此就欠了萬綺門的恩情。而且,若是能知道這小子的底細,不怕他以後不聽話。

  桓澤見她這般表情,皺眉道:“休想。”

  “不帶我下山也可以。”聶雙應道,“我現在就去跟你的同門說,你是殛天府派來的奸細,昨晚裡應外合搶走了封靈玉。還威脅我不准說出真相。證據麼……”聶雙抬手,輕輕按著他的胸口,“就是你體內的‘魔種’。”

  見桓澤眉頭緊皺,一語不發。聶雙愈發高興,心頭更爽快非常。這些話雖然是假,但是他的身份太過特殊,就算能證明清白,日後也難免被同門猜忌。何況千峰又在閉關,還有誰能幫他?

  片刻沉默之後,桓澤嘆了口氣,道:“好。師姐若有長短,可不怪我。”

  “你放心。”聶雙拍了拍他的胸口,笑得嫵媚,“誰有長短還說不定呢。”




第七章

  與桓澤說定了時間,聶雙便回了房。一夜忙碌,她也有些累了,她撲倒在床上,將枕頭抱在了懷中。想起方才桓澤那不滿中夾雜無奈,雖生氣卻不能動怒的神情,她不禁笑了出來。她暗自歡樂了片刻,又想起了封靈玉之事。殛天府既然崇魔,想必是想藉魔劫之機東山再起。如今失去一塊封靈玉還無大礙,他們應該還會對其他八個門派出手。

  聶雙想到此處,起身走到了桌前。先前沄淺畫圖所用的筆墨還留在桌上,她研了墨,將筆蘸滿,又倒了一杯茶水。她抬手扣訣,輕念了幾句。瞬間,茶杯之中水面凝結,粼粼綻光。她提筆,在水面上落字。墨跡娟秀,每成一字,便沉入了茶水中。片刻之後,她放筆,輕輕一揮手。茶水又恢復了原狀,更不見半點墨色。

  好,傳信已畢。聶雙吁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上床睡下。

  一覺無夢,等她醒來,已是黃昏。她隱隱覺得有些肚餓,想來千影閣遭逢變故,正亂作一片,沒有人顧到她也是自然。她並不介意,起身稍微漱洗了一下,換了一身衣裳,接著便開始準備下山的行李。衣裳裙衫自然是必要的,胭脂香粉也不能少,唔,聽說山下要用錢,那就多帶些珠翠首飾好了。遇上殛天府的人難免打鬥,兵器和金創藥劑也不能少……

  她滿心歡喜地收拾完,扛了扛那鼓鼓的包裹。嗯,有點重……不過不要緊,讓那小子背。她笑著,又看了看天色,正要出門。忽然,細小的響聲不知從何而來。仔細聽時,那聲音愈發明顯,正是蟲子撲翅的聲音。她心裡一陣發毛,怯怯看向了聲音的來源。原來,這聲音出自桌上那倒扣的茶杯,裡頭的自然是那剛出牢籠又失自由的歡喜蟲。聶雙鬆了口氣,走過去看著那茶杯。說起來,這蟲子又是做什麼用的?被咬了之後人會歡喜麼?

  她思慮再三,忽然靈機一動。既然赤龍筋能用來綁人,這蟲子日後興許也有大用啊。她放下包裹,取了一個小匣,小心翼翼地把歡喜蟲從茶杯裡挪了進去。剛收起匣子,她又想起了其他“不入流”的物什。索性一起帶上吧!她打定主意,將本就鼓鼓囊囊的包裹塞得更爆滿一些,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她依照先前商定的路線來到山門後的幽僻小徑,就見桓澤早已在那等候。與她相反,他所帶的只有一把長劍,一個小包。看到聶雙的家當,他皺眉道:“師姐這是要去踏青麼?”

  “我高興,你管得著麼。”聶雙理直氣壯,“還不替我拿著。”

  桓澤一臉不悅,卻還是照做了。他將包裹背上肩,開口道:“我們走吧。”

  兩人再無二話,作法飛天,往山下去。

  此時,正是月出時分,青空澄澈,浩然無際。天幕垂處,暮靄沉沉。俗世,華燈初上,染出一片人煙溫暖。聶雙滿心歡喜地俯瞰這人間景致,不知不覺已行了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漸暗下來,襯得那些燈火愈發閃亮。她正看不夠,卻見桓澤飛身下去,似要落地。她緊隨而下,剛站定,就滿心好奇地四下張望起來。

  此處,是一個偏僻的小巷,亂亂地堆著些磚木竹杆。雖沒什麼看頭,但對聶雙來說,也是新鮮有趣。她開口問道:“這是哪兒?”

  “普通的小鎮。”桓澤敷衍她一句,舉步往巷子外走。

  聶雙忙跟上去,又問:“這裡有殛天府的人?”

  “沒有。”桓澤答道,“不過暫時落腳。”

  “怎麼,累了?”聶雙繞到他身前,笑得挑釁,“我可是再飛上一天一夜都不要緊哦。”

  “我沒師姐那麼好命,能一直睡到黃昏。”桓澤說完這句話,正色道,“——師姐,是你硬要跟我下山的,所以凡事聽我安排。如何?”

  聶雙聞言,聳肩擺手,“好好好,都聽你的還不行麼。”

  桓澤不再多言,領著她走出小巷,拐上了街。如今時間還早,街上行人尚多。聶雙看著那些人,愈發好奇雀躍。他們所穿的衣服似乎跟自己的有些差別,女子的妝容也不一樣,佩戴首飾也是新奇玩意……

  她正看得起勁,卻忽然發現那滿街的人也正看著她。走路的忘了前進,買賣的忘了交易,閒談的忘了說話……每一雙眼睛都落在她身上,滿含驚豔之色。她並不避諱那樣的目光,坦然站定,輕撚起一縷秀髮,嫣然而笑。

  突然,桓澤一把拽起她的手臂,拉著她就走。

  她不悅,道:“你幹嘛!”

  “收斂些罷!”桓澤低低斥她一聲。

  聶雙驀得想起他先前的“水性”之說,心中大為不滿。她貼近他一些,挽起他的手臂,含笑道:“花開為蜂蝶,世人枉多情。即是多情誤,何故折我枝?”

  桓澤怔了怔,正要說話。聶雙卻鬆開了他的手臂,輕盈退開,揚眉笑道:“說了你也不懂,好沒趣的男人。”

  桓澤皺起眉來,卻也不再多說了。他繼續前行,片刻之後,領著聶雙走進了一間客棧。大堂之內的人看到他二人進來,皆呆住了。

  桓澤走到櫃檯前,掌櫃的這才回過了神,他咽了咽口水,移開了看著聶雙的目光,開口問道:“客官住店?這……要幾間房?”

  還不等桓澤回答,聶雙湊上去,嬌聲道:“一間。”

  聽得此話,在場之人皆生羨慕之色。桓澤卻一臉陰沉,對她道:“兩間。”

  聶雙狡黠一笑,又挽起他的手臂,嗔道:“討厭,你害什麼羞呀。”

  桓澤想抽出自己的手臂,卻無奈被她摟得緊緊的。他皺眉看著她,輕聲道:“想怎樣?”

  聶雙同樣壓低聲音,道:“別想趁我不注意一個人行動。”

  桓澤無奈,轉頭對那又恍了神的掌櫃道:“一間房。”

  “幾張床?”掌櫃脫口問了一聲,隨後,桓澤不悅的眼神讓他再也不敢多問了。他轉身取了門牌,招呼小二帶路。

  聶雙見奸計得逞,又撒嬌道:“我好餓。”

  桓澤還沒開口,掌櫃就接了話,“我馬上準備酒菜給姑娘送上去!”

  聶雙望著他,妖嬈一笑,用柔媚入骨的嗓音道:“多謝。”

  掌櫃說不出話來,癡癡點著頭。

  待進了客房,聶雙一下子甩開桓澤的手,四下看了起來。客房不大,床鋪也只有一張。房中沒有桌椅,只在靠窗的牆邊置了木榻,擺著案幾。她轉了一圈,又在床鋪上坐了坐,捏了捏被子。她雖有滿心好奇,卻不提問。想來桓澤跟她的關係,不回答也罷,落了嘲笑反而沒趣。 她抱起枕頭,想了想,側身躺在床上,玉臂一招,道:“師弟,你不是累了麼?快上床來休息吧!”

  桓澤聞言,輕輕一笑,放下行李,徑直走向她來。聶雙臉上的笑容愈發嫵媚,她盯著他的舉動,看他要如何。桓澤走到床邊,看著她,一語不發地開始脫衣服。他脫完外套,笑容之中忽生挑釁。到了這一刻,聶雙已有些膽怯了,但她面上不露聲色,依舊死撐。正當氣氛詭異之時,桓澤在床沿坐下,脫了鞋,然後四肢並用,越過聶雙,爬到了裡床。還不等聶雙反應過來,他躺身睡下,又“唰”一聲抖開被子,把自己蓋了起來。

  “我睡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再無動靜。

  聶雙頓時哭笑不得。她起身,看著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桓澤,嗔道:“你這樣我蓋什麼?”

  桓澤並不回答,權作自己睡著了。

  聶雙愈發氣惱,正要動手,卻聽敲門聲起。原來是送酒菜的小二。聶雙只得暫放下了尋釁之心,起身開門。小二年紀不大,看到了她,羞得滿臉緋紅。他低著頭,將酒菜擺上案幾,匆匆退了出去。

  見了酒菜,聶雙便將桓澤的事拋下了。這些菜饌都是見所未見,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她拿著筷子思慮了半天,還是不敢下筷。她皺眉放下了筷子,倒了杯酒,小小抿了一口。不想,這酒味辛辣,遠不似山上的甘甜和順。她放下酒杯,隨便挾起了一口菜,想要緩一緩那燙喉的辛辣。然而,這口菜更是要命,一入口,那沖鼻酸辣就讓她變了臉色。她勉強將菜咽下,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聽到這樣的動靜,桓澤只得起身。待明白事情始末,他一臉無奈地倒了茶水來,遞給了她。

  聶雙接過水,一飲而盡。因那酸辣,她的臉頰通紅,一雙眸子裡含著淚花。表情又是狼狽,又是可憐。

  桓澤不禁笑了出來,側開了頭不看她。

  “笑什麼!吃不慣很奇怪嗎?!”聶雙不滿。

  桓澤稍稍斂了笑意,道:“師姐,你還是回山上去吧。”

  “不回。”聶雙答得飛快。她看了桓澤一眼,道,“我現在困了,我要睡覺。”說完,她走到床前,解衣脫鞋。

  桓澤見她如此,正想勸她。卻見她回頭,對他笑道:“你睡裡床,你先上吧。”

  桓澤一時無語。他看著聶雙,見她依舊紅著臉,目光卻堅定無比。他垂眸,沒頭沒腦地問她一句:“我曾是殛天府的人,師姐當真不在意麼?”

  聶雙一臉不屑,“有什麼差別?我跟你本來就不是一道上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桓澤滿臉後悔地嘆了口氣。他沉默著上了床,躺回自己原來的位置,蓋上被子,背對著她,閉目安睡。

  聶雙看著那剩下的一半床鋪,深吸一口氣,也躺了下去。她看著床頂,又想到了什麼,半撐起身子,彈指熄了燭火。房內頓時暗了下來,她躺下,帶著滿心認真,準備睡覺。可是,她是黃昏才起的床,何況心中的興奮還未散去,正是高亢之時,如何能睡得著。她的神情從放鬆到糾結,本來安分的平躺也變作了輾轉反側。

  終於,無聊生壞心,她靠近桓澤一些,伸手輕輕攀上他的肩膀,幽幽喚了一聲:“師弟……”

  回答她的,是冷徹骨髓的威脅:“師姐若睡不著,可需要我出手打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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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聽了這樣的嚴辭拒絕,聶雙也只好悻悻收手。她嘆著氣,躺回枕頭上。長夜漫漫,如何是好。她思忖了片刻,想起自己今日還未修煉,倒不如現在調一下內息也好。她打定主意,仰面平躺,雙手置於小腹上,閉上雙目,引動真氣。內息流轉,讓她通身舒暢。興奮之情緩緩平復,思維也漸漸空明,心跳呼吸漸趨寧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聽身旁一陣響動。

  桓澤?

  她雖好奇,卻不睜眼。索性裝睡,看他要做什麼。

  桓澤顯然以為她已睡著。他小心翼翼地越過她,下了床,穿鞋披衣。隨後,他俯身,拉過被子替她蓋上。做完這些,方才提劍出門。

  等他一走,聶雙一下子彈了起來。好哇,果然是趁著她不注意自己行動!還好是一間房啊!她慶幸不已,正要掀開被子下床。那一刻,被子上微微的體溫卻讓她有了一瞬的怔忡。她甩了甩頭,翻身下了地。房中昏暗一片,所幸她的眼睛已經習慣。慌忙地穿完衣服和鞋,她走到行李旁,抽出了自己的兵器。正待要走,一陣細小的撲翅聲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小的錦匣,裡頭裝著不知有什麼用的歡喜蟲。

  聶雙猶豫了一會兒,卻聽那撲翅之聲愈發頻繁。她無奈,拿起那匣子放進了懷裡,輕聲道:“好好好,帶你去就是了。”

  她推門出去,正要下樓,忽見走廊上的窗戶大開。夜色深沉,約莫已是四更了。想來他也不會走正門,她點了點頭,躍出窗外,踏步飛天。她找尋片刻,就見桓澤身形輕靈,正疾速趕路。她知道若是現了身,跟蹤就沒意義了,於是保持著距離,悄悄跟隨。

  約莫行了一刻功夫,桓澤到了一所宅院的牆外。聶雙從空中看來,這宅子甚大,光是花苑就抵得上旁邊的幾戶房子了。宅中屋舍皆鋪著琉璃瓦,甚是奢華。她正讚嘆,就見桓澤飛身一躍,入了宅中。

  到了此刻,想也不用隱藏行蹤了。她飛身下去,悄然落地。眼見桓澤就在前方不遠處,她剛要出聲呼喚,桓澤卻先一步察覺到她,滿臉驚愕之餘,他飛身過來,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

  “你裝睡?”桓澤皺眉,壓低了聲音問她。

  聶雙不滿地拿開他的手,也輕聲道:“我可沒裝,我調息罷了。是你自己誤會。”

  桓澤無語。

  聶雙四下看看,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麼?”

  桓澤正要說話,忽聽犬吠之聲在身後響起。他回頭,就見數十隻猛犬逼近,青碧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他二話不說,長劍出鞘。劍光一閃之間,猛犬察覺殺氣,但卻不退避,反倒嘶吼著撲了上來。桓澤起劍,眨眼之間就將數隻猛犬斬傷。鮮血灑落,帶出一股濃烈腐臭,惹得聶雙皺起眉來。

  “這些狗植了魔種,小心點。”桓澤將聶雙護在身後,說了一句。

  聶雙復又看了看那些猛犬,果然,每一隻的模樣都不普通。或是六足三尾,或是頭生犄角,更有滿身骨刺如同刺蝟一般的。她自幼在萬綺門內修煉,何曾見過這種魔物。但比起恐懼,終究是好奇占了上風。她抬眸望著桓澤的背影,同樣植了魔種,他的真面目也是這般醜陋狂暴的麼?還未細想,她的思緒便被她自己打住。她清了清嗓子,笑道:“好師弟,該師姐我護著你才對呀。”

  言罷,她繞過桓澤,面對那一眾猛犬,亮出了兵器。三截短棒,在她手中拼合成長棍。那棍子非鐵非鋼,通身瑩白,如冰雪一段。她輕喝一聲,長棍橫掃。勁風忽起,縱橫疾奔,一眾猛犬竟似麩糠一般被揚起。猛犬重重摔落在地,一時間嗚咽聲不絕,待他們顫顫站起時,再無方才的氣勢。聶雙將長棍背到身後,燦然一笑,對那些猛犬道:“不服氣再來呀。”

  眼見那些猛犬不敢再輕易上前,聶雙回頭看著桓澤,笑得滿臉得意。桓澤愈發無奈,正要勸她幾句,一聲咆哮,卻掩住了他要說的話。聶雙聽得那咆哮聲,心上一顫,隱覺危險。這時,一個高大的黑影驟然出現,撲向她來。她持棍擋住,卻被那股力道震動了手腕。抬頭一看,那黑影竟是個人形怪物。此怪高約一長,身寬三尺。骨骼外露,筋肉爆脹。爪子銳長,獠牙尖利。那張臉上,血肉模糊,唯有兩個銅鈴般大小的眼睛,湛湛閃著青光。腐臭之氣,自它身上散出,直讓人作嘔。

  聶雙不敢近看它的臉,棍子一鬆,抽身退開。但那怪物卻縱身緊跟,絲毫沒有給她退避的機會。聶雙定了神,索性起棍,剃它下顎。那怪物結實地受了一擊,頭歪到了一邊。可它卻好像完全沒事,又揮舞著利爪攻來。

  聶雙緊握著長棍,正要抵擋,卻聽劍風輕震。長劍破空,瞬間刺入了那怪物的心臟。一聲慘叫之後,那怪物後退著,頹然倒地。

  桓澤走到那怪物身前,抽出了自己的劍。只見一股黑氣順著劍鋒流出,倏忽消散。那怪物垂下了頭顱,再無動靜。他微微低了頭,神色中的哀傷一閃而過。隨即,他轉過頭,對聶雙道:“魔種入身,便合於心脈。”

  聶雙知道他是在告訴她如何對付這種怪物,但她情不自禁地想到:除非身死,否則無法祛除魔種。

  她正思索之時,桓澤身子忽然一震,竟往下倒去。她飛身上前,攬著他的腰,扶他站穩。他的氣息紊亂,全身輕抖,臉色已蒼白如紙。

  “你怎麼了?”聶雙著急問道。

  “是魔障……”桓澤咬著牙,說道,“快離開這裡……”

  聶雙點點頭,扶著他往宅外去。正在這時,咆哮之聲又起。黑暗之中,又竄出了一隻怪物來!

  聶雙見那怪物撲來,忙將桓澤推開,自己起棍抗衡。但那怪物的力道實在太大,她竟被撲倒在地。怪物的利爪緊緊抓著棍子,讓她絲毫不能舉動。一旁的桓澤見此情狀,雖想幫忙,但身子卻不聽使喚。

  聶雙一咬牙,索性棄棍,雙手翻花,喝道:“萬綺羅天!”

  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咒法竟無法引動。她驚懼難當,就見那怪物拋開她的長棍,揮爪襲下。她心中已生絕望,下意識地想要閉上眼睛。那一瞬,她忽然聽見了輕輕的撲翅聲。她靈機一動,棄了多餘的思考,掏出懷中的小匣,擲向了那只怪物。

  匣蓋一開,金黃色的小蟲撲翅而出。小蟲被關了許久,又無食物,早已又急又躁。也不管方向,橫衝直撞地飛到了那怪物的臉上。小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口就咬。

  只這小小一口,怪物捂起了臉來,鬼哭狼嚎。聶雙借機脫身,再看時,那怪物的一隻眼睛竟爆裂開來。她也不敢多看,忙拾回棍子,又扶起桓澤,跑到了院牆邊。她力量不知被什麼限制住了,跳了好幾次都無法躍上牆頭。她壓著驚慌,四下環顧。不遠處,有數棵桃杏,花開正豔。她扶著桓澤跑過去,伸手撫上樹幹,輕聲道:“抱歉。只借一點。”言罷,她閉目念咒,引動萬靈通性心法。只見點點光輝自花朵中溢出,灑在她的身上,融進她體內。

  此時,那怪物已回過勁來,帶著恨意兇猛撲來。千鈞一髮之際,聶雙收法,縱身騰空,出了宅院。她也不知該去何處,只知遠離為上,便竭力飛行。也不知行了多遠,她見無人追上,才緩緩落了地。她扶著桓澤坐下,急切問道:“現在如何?”

  桓澤依舊輕喘,道:“沒大礙了。”

  “那魔障是什麼東西?”聶雙這才問起。

  桓澤沉默片刻,才答道:“魔力強大到一定程度,便會在周遭形成魔障。不僅會引動魔種,還能壓制仙法……”

  “也就是說,那宅子裡有個具有強大魔力的傢夥?”聶雙了然。

  桓澤點點頭,不再多言。

  “呼……”聶雙擦擦汗,“幸好我跟來了,否則你死無全屍啊。你看,害我衣服都破了,怎麼賠我?”她說著,抬起手來,沖他笑了笑。

  方才與怪物爭鬥中,她的一截衣袖被利爪撕破,更留下了幾道淺淺血痕。桓澤一見那些血痕,臉色大變,他猛地抓過她的手臂,用唇覆上了她的傷口。

  聶雙大驚失色,“你做什麼?!”

  桓澤緊抓著她的手臂,不理她的抗拒,用力吸吮,而後抬頭,唾出了一口鮮血。

  聶雙明白了一些。莫非這魔物的爪子有毒?

  “我自己來就行了!”她忙叫道。

  “這毒血不是你能沾的!”桓澤斥道。

  聶雙怔了怔,只得由他吸毒。他重複幾次,方才鬆了手上的力道。他扯下一段衣袖,紮緊她的上臂。

  “要馬上用清水沖洗……”他邊做邊道。

  “哦……”聶雙低低應他一聲。肌膚之上,他嘴唇的溫度殘留,微微的麻惹得她的心湖一陣漣漪。尷尬,不知因何而起,讓那一刻的沉默有些難堪。她笑了幾聲,扯了話題,道,“啊,沒想到那歡喜蟲這麼厲害,只咬一口那怪物就不行了。早知道多弄幾隻!”

  桓澤聽得她這句話,滿臉訝異地望著她。

  “怎麼了?哪裡不對麼?”聶雙不解。

  桓澤的臉竟紅了起來,他猶豫著,問道:“師姐……你……你知不知道歡喜蟲的功用?”

  聶雙清了清嗓子,眼神閃爍道:“不是很清楚。”

  桓澤一下子笑了出來,他低頭,扶額道:“哦,那就好……”

  這麼一來,反倒讓聶雙好奇起來。“那個……到底是什麼功用?”

  桓澤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幹嘛婆婆媽媽的,說給我聽又怎樣?什麼大不了的事?”聶雙不滿。

  桓澤的臉愈發紅了,他用手輕輕擋著嘴,輕聲道:“呃……被歡喜蟲咬過的地方……”他頓了頓,壓低了頭,聲音也愈發低微,“會……會腫脹麻木……”

  聶雙乍一聽,有些雲裡霧裡。但看著桓澤表情,又想起方才那怪物眼珠爆裂的情形,她忽然領會了什麼。茅塞頓開時,她的身子一僵,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九章

  兩人又休息了片刻,確定無人追趕,便動身返回了客棧。與出去時一樣,依舊走的窗戶。進了客棧,桓澤卻不回房,他下了樓,打了一桶清水上來。而後拉著聶雙到梳洗架前,一遍遍用清水替她沖洗傷口。看他皺著眉頭,一臉認真的樣子,聶雙不禁有些羞怯。心上微微一慌,讓她再無法坦然應對。她一邊抽手一邊嗔道:“好啦,再洗皮都破了。”

  桓澤緊抓著她的手臂,責備道:“別動!”

  聶雙已經不自在到了極點,哪裡肯聽,“這麼點傷口,不會有事的!”

  “魔物之毒若是入了血脈,就無藥可救,最終全身潰爛而死。師姐願意冒這個險?”桓澤道。

  聶雙聞言,沉默了下來。片刻思索,她皺眉問他:“你的身上也帶著這種毒?”

  桓澤搖頭,“我將魔種完全納化,跟他們不一樣。”

  聶雙追問:“那戶人家到底什麼來頭,為什麼會有那些魔物,你去那裡又是做什麼?”

  桓澤繼續幫她清洗傷口,並不作答。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了,就不能告訴我麼?”聶雙不悅。

  桓澤停下了清洗,取了軟巾替她擦乾手臂上的水,又取了乾淨的繃帶將傷口包紮好。做完這些,他鬆開了手,道:“師姐何必把自己捲進這些事裡……”

  聶雙聞言,揚眉道:“不告訴我也行,反正我會跟著你。”說完,她大步走回床邊,往下一躺。

  桓澤見她如此,也不再多說什麼。他從自己的包中取出了解毒藥劑,走到床邊,開口道:“吃了藥再睡。”

  聶雙看了看他手中的藥丸,認得那是解百毒的“滌髓丹”,她想了想,坐起身來,仰頭笑道:“你餵我。”

  桓澤聞言,眉頭輕蹙。聶雙的臉上滿帶挑釁笑容,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捉弄之意再明顯不過。他忽然笑了笑,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繼而捏起了那顆丹丸,遞到了她唇邊。聶雙見奸計得逞,笑容愈發燦爛,她張口,一下子將丹丸含住,更順勢咬上了他的手指。

  桓澤一驚,忙抽回手來。聶雙咽下了丹丸,嬌笑道:“這下我可報了仇了。”

  桓澤立刻想起了自己曾咬過她手指的事來,一時間有些羞赧。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只道:“不早了。休息吧。”說罷,他逕自走到榻上打坐,再不開口。

  聶雙哪裡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一時反倒有些尷尬。本以為他一定會反擊回來,她可是連後續的應對都想好了,竟然偃旗息鼓了?莫非,是因為先前的魔障耗了心力之故?她想到此處,又看了看他。果然,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神色之中隱含疲憊。雖已在打坐調息,但呼吸淺促,分明無法安定。也罷,這次就讓著他吧。聶雙笑著,收了揶揄之心。

  她躺下身去,眼神依舊留在他身上。若是他一直無法安神,就幫他運功調息好了。她如此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朦朧夢中,那些醜陋的怪物追趕著她,她卻一絲力氣都用不出來。眼看那怪物的獠牙迫在眉睫,她一震,醒了過來。

  此時,天已大亮。她坐起身,深深呼吸,將餘悸壓下。神識清明之際,她下意識地望向了桓澤。出乎她意料的,他在榻上睡著了。

  這木榻本就不大,上頭又放了案幾,根本不能躺下。他便坐在那裡,雙腿蜷在榻上,頭靠著榻背,看起來並不舒適。聶雙輕輕下了床,走到他面前,靜靜看著他。因為敵意,她對他的評價始終只有陰沉凶狠什麼的。但如今細看,他額頭闊朗、濃眉齊整。高挺的鼻樑下,薄唇輕抿。比起千峰的疏朗卓然,他的相貌更俊秀些,神色也更親和溫潤。她不禁想起昨夜,他笑起來的樣子。只因笑意,他的眸子亮如夜星,眉梢眼角盡是溫柔。不知為何,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張醜陋的怪物的面孔來。莫名寒意竄上了脊背,讓她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這時,他眉睫微動,醒了過來。看到聶雙,他有些驚訝,忍不住往後退了退。這一退,他的頭磕到了榻背上,引出一陣鈍痛。他皺著眉頭,摸了摸被磕痛的地方,開口道:“早,師姐。”

  “早。”聶雙回過神來,也沖他笑道。

  桓澤站起了身,躲避般道:“我去打水……”

  聶雙聽他這麼說,嬌笑著挽起了他的手臂。“打水有什麼意思?不如來做些別的呀……”她說著,也不管他的意願,腳下一勾,挺身一推,轉眼間將他摁倒在了床上。桓澤又驚又氣,卻聽聶雙開口,聲音含嗔帶俏,近在耳畔:“師弟呀,我昨晚可等了你一夜哪。”

  桓澤面上一熱,正要反抗,聶雙卻翻身下了床。她站定,笑個不停,不等桓澤開口,她便道:“玩一下就動氣,好沒意思。算啦,我找別人去。”

  “不行!”桓澤脫口而出,頓覺不妥,忙補充道,“別亂跑……”

  “呵呵,我能跑去哪兒?不過是下樓打水嘛。”聶雙說罷,悠然轉身,出門下樓。

  桓澤深覺無奈,也不知自己的尷尬是因何而來。他無力地躺下,嘆了口氣。枕上,她的髮香殘留,柔柔縈繞,不由分說地潛進了心,不容他平靜。

  且說聶雙下了樓,心裡還想著方才桓澤的表情。她不由自主地笑著,滿臉歡愉。小二看到她下了樓,忙迎了上來,問道:“姑娘起身了?早些時候我送水去,見沒人答應就下來了,再給您送上去可好?”

  竟然睡得這麼沉啊。看來昨天的確是太耗力。聶雙忖罷,笑著點頭道謝。小二紅著臉笑了笑,轉身提水。

  這時,聶雙忽聽客棧外一陣喧鬧。鑼鼓齊響,人影奔忙,甚是熱鬧。她正想出去看,卻被小二叫住。小二急急忙忙跑過來,皺眉低語道:“姑娘,你可千萬別出去。”他的眼神裡滿是緊張,“這是楊大官人娶妾呢。”

  “娶妾?”聶雙也曾聽過這個詞,只是親眼見過,愈發好奇。

  小二繼續道:“楊大官人在我們這兒最有錢勢,已經娶了好幾房姬妾了。姑娘你長得這麼好,若是被他看上就不得了了……”

  小二話未說完,櫃檯後的掌櫃重重咳嗽了幾聲,將他打斷。

  聶雙見狀,便也不再細問。她正要上樓回房,就聽門外傳來了一陣淒慘哭喊。她皺了皺眉頭,不顧小二的阻攔,大步出了門。

  只見大街上全無行人,家家閉戶。此時,禮樂已停,迎親的隊伍也亂成一片。幾個拿著棍棒的家丁拖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強往轎子裡推。小姑娘哭得不成樣子,嗓子也喊啞了。旁邊一對中年男女,應是她的父母,此刻也哭得萬分悽愴。二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

  不遠處,新郎倌穿著一身大紅衣裳,懶洋洋地坐在馬背上,表情裡滿是不耐煩。他約莫四十出頭,生得肥頭大耳,腰圓體胖。因為肥胖之故,他的五官愈顯局促,一雙小眼眯成了縫。他腆著肚子,慢悠悠地說道:“好啦,哭什麼。我可是花了銀子把你買下的,如今也明媒正娶,拿轎子來迎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快快快,這都什麼時候了……”

  聶雙聽得這番話,心中頓生惱怒。什麼銀子買下?什麼明媒正娶?那姑娘分明不願意!難道都沒人管麼?聶雙再不多想,縱身一躍,落入了人群之中。她起掌,將那一眾家丁擊開,又伸手拉起了那個小姑娘。

  眾家丁受此突襲,自然憤怒,但看清聶雙時,眾人皆愣在了原地,半分怒氣也提不起來了。

  那新郎咂了咂嘴,開口道:“這位姑娘,這是做什麼?”

  聶雙抿唇一笑,道:“婚嫁之事,向來講究你情我願。如此強逼上轎,有何樂趣?”

  新郎哈哈笑著,在家丁的攙扶下下了馬。他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聶雙一番,問道:“那姑娘覺得應該如何?”

  聶雙笑笑,“放了她,再挑一個情投意合的,豈不更好?”

  新郎撫掌,“說得好,說得好哇!只不過,這丫頭是我花了五十兩買下來的,這銀子又怎麼算?”

  聶雙聞言,回頭看了那小姑娘一眼。那小姑娘卻只是哭,哽咽著說不出話。

  “要不,這樣吧……”新郎拍拍肚子,道,“姑娘英姿颯爽,頗有俠骨,我也十分欽佩,也樂得給姑娘人情。那賣身契如今在我府中,不如姑娘跟我走一趟拿了去。大家就當交個朋友,如何?”

  聶雙想也不想,點頭笑道:“好。”

  新郎笑得愈發歡快,忙招呼手下家丁備轎引路。

  聶雙將那小姑娘領回父母身旁。那夫妻兩千恩萬謝,直要磕頭。聶雙扶他們起來,囑他們等在家中。隨後,她轉身走向了那新郎倌。心中,主意早定:看我不扒你一層皮!

  眼見他們離開,客棧的小二慌了神,忙衝上樓去,敲門喚起了桓澤。桓澤也聽得街上吵鬧,正向出去看個究竟,見小二如此慌張,更覺不祥。小二見了他,急急將方才聶雙在街上劫親的事告訴了桓澤。

  “如今姑娘她隨楊大官人去了,這可怎麼辦好?”小二擦了擦汗,道。

  “楊大官人?”桓澤的神色本已凝重,聽到這個名字時,顯出了些許懼色,“可是城西楊府的楊彪?”

  小二點頭,“對,就是他!”

  桓澤眉頭緊皺,推開小二衝出門去。該死,為什麼偏偏招惹最不該招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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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risly  樓主| 發表於 2013-10-30 15:54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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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聶雙跟隨迎親的隊伍離開,便一路往西去。那新郎雖是讓人備了轎子,但她自然不肯坐,一意步行。走了片刻,眾人來到一所宅院前。那宅院甚是華麗,房屋之上皆鋪著琉璃瓦,陽光一照,閃閃發亮。聶雙神色微微一變。這不是別處,正是她昨夜潛入的那所宅子。

  想起昨夜之事,她忍不住有些害怕。她看了看著腦滿腸肥的“楊大官人”,心中暗忖:莫非,這就是那個擁有強大魔力的人?她細細觀察了他一番,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行動沉重,呼吸濁悶,並不像是修煉之人,也不似有武功的樣子。

  察覺聶雙的目光,那新郎笑得愈發猥瑣。他走到聶雙身邊,擠眉弄眼道:“姑娘,這就是我的宅院了,你看如何?”

  聶雙笑著敷衍他一句:“好。”

  “姑娘喜歡就好。”他咧嘴笑笑,又正了正衣襟,抱拳道,“一路匆忙,還沒打過招呼。在下姓楊,單名彪字。不知姑娘尊姓芳名?”

  聶雙福身行禮,嬌柔道:“小女子名喚聶雙。大官人有禮。”

  楊彪忙伸手扶她,道:“聶姑娘千萬別多禮。”

  被他的手碰到的那一刻,聶雙心頭生出一絲厭惡。但她臉上依舊含笑,明豔動人。

  “姑娘既來了,務必進來稍坐一坐,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楊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如是說道。

  聶雙向那宅內望了一眼。昨夜桓澤潛入這宅院,想來這宅中必有蹊蹺,說不定與封靈玉失竊有關。雖說裡頭有魔障,但以她萬靈通性心法,應該尚能對付。何不趁此機會進去查探一番。打定主意,她嫣然一笑,應道:“多謝楊大官人,小女子恭敬不如從命。”她的聲音柔媚和軟,聽得楊彪有些輕飄飄。他滿心歡喜,忙親自引著聶雙往裡走。

  聶雙隨他入宅,仔細地看著四下的環境,就見左手邊的院牆附近有幾樹桃杏。如今正是開花時節,卻有一棵蔫蔫露了衰敗之色。聶雙知道,這是被她吸納了靈氣所致。看來,這裡的確是昨晚那個宅子。

  那些妖犬和怪物都藏在哪兒?這宅中的人又都是什麼來頭?她心中疑問重重。

  片刻之後,她隨著楊彪來到了大堂。只見堂中張燈結綵,喜字高掛,一桌桌的酒菜早已齊備,想來是納妾的喜宴。楊彪一臉不悅,吩咐下人撤了酒席,揭了喜字。義正言辭地說了些不能強娶的話,顯然是講給聶雙聽的。做完這些,他又將聶雙領到了花廳。廳內也已擺了一桌酒菜,兩人入座,楊彪滿滿地斟了一杯酒,道:“來,我敬姑娘一杯。”

  聶雙看著那些說不上用什麼做的菜饌,又看了一眼他杯中的酒,含笑將酒杯推了開來。別說她吃不慣,就算吃得慣,這種人遞上來的東西,她連碰都不會碰。眼看楊彪臉色微變,她笑道:“別急著吃嘛。我看楊大官人的宅院甚好,景物別致得很,先帶我四處看看如何?”

  聽她這麼說,楊彪立刻起身,“姑娘有如此雅興,乃是蓬蓽之光。就讓我為姑娘引路吧。”說罷,又吩咐撤了酒菜,忙忙地領聶雙往宅中逛。

  聶雙作出興致勃勃的樣子,跟著他四下觀賞。果然如昨夜空中所見,這宅子極大,屋舍樓閣不可勝數。移木成林、壘石成山、開源造湖,與這猥瑣的主人不同,這宅子倒是頗有情致。當然,聶雙並不是來看風景的,她帶著讚嘆,刻意問道:“這麼氣派的房子,可要花上不少錢吧?”

  楊彪滿不在乎地一笑:“小意思。”

  “楊大官人如此闊綽,不知有何生財之道?”聶雙靠近他一些,又問。

  楊彪見她靠過來,忙伸手想摟,卻被聶雙輕巧閃開。他心裡有些不悅,但面上還是笑眯眯的,“不過是做些小生意罷了。”

  “小生意都能做到如此,楊大官人好本事。”聶雙忽遠又近,含笑誇讚。楊彪咽了咽口水,已是心癢難耐。聶雙忽然嘆了口氣,道:“不過,這花木園林什麼的,看多了也無趣。我聽說做生意的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不知楊大官人可有什麼新鮮玩意,讓我看看眼?”

  楊彪的臉色一變,笑容裡轉而染了陰沉。他望著聶雙,壓低聲音道:“我的確是有幾樣稀罕玩意,只怕姑娘膽小,不敢看。”

  聶雙移到他身旁,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聲音愈發嫵媚,“那就看看我會不會嚇到啊。”

  楊彪怔了怔,繼而哈哈大笑。他抓起聶雙的手,邊摸邊道:“美人兒若有這心,我便帶你去看上一看!”

  他的手微微出汗,那黏膩之感讓聶雙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她依舊不動聲色,含笑應他。於是,楊彪樂顛顛地攙著她,到了一處偏僻的小屋。還未等進門,聶雙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腐臭。這味道,她記得清楚。難道這裡頭……

  她正想著,楊彪推開了門,又摟上她的腰,道:“美人兒,千萬別嚇著了啊。”

  他濕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脖子上,讓她愈發難過。她輕輕拿開他的手,道:“哎呀,若真那麼可怕,大官人可要保護我呀。”

  楊彪點著頭,“那當然,豈能讓美人兒受驚呢。”他說著,領著聶雙進去。一時間,幽暗的房間裡無數雙青碧的眼睛亮起,低低獸鳴,起落回蕩。片刻之後,那吠叫之聲愈發躁狂,如開閘洪水,湧入耳中。

  果然是……聶雙看著那一群植了魔種的怪犬,眉頭輕輕一皺。

  楊彪見她如此,笑了起來,出聲對那群怪犬道:“畜生!還不安靜些!”

  眾犬聽他這一聲,狂吠漸停,變做了低低嗚咽。但那一雙雙眼睛卻還直直盯著聶雙。

  莫非它們認得她?聶雙意識到此事,忙故作驚嚇,道:“好可怕,這是什麼呀!”她說著,捂上眼睛,慌亂地跑到了門外。

  楊彪忙趕上來,安慰道:“美人兒莫怕,它們都被關著呢,傷不了人。”

  聶雙一臉惶恐,雙眸盈盈含淚:“它們到底是什麼怪物呀?”

  楊彪故作神秘地一笑,問他道:“美人兒,你可聽過‘魔種’?”

  聶雙搖搖頭。

  楊彪道:“那魔種就是妖魔的內丹,如果把這玩意植入體內,不僅能得無邊法力,還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聶雙心中不屑。什麼破爛東西,吹得神乎其神的。

  楊彪又道:“不過,魔種此物不是誰都能納化的,若是體質不合,就會被邪魔之氣反噬,發生異變。”

  “莫非,那些就是?”聶雙指了指那小屋,明知故問。

  楊彪點點頭,卻不往下說了。他復又拉起了聶雙的手,道:“如今稀奇玩意也看過了,我們去別處逛逛如何?”他說著,拉著聶雙就走。

  聶雙回頭,又看了那屋子一眼。只見妖犬,那些怪物又在哪兒?如今既然來了,索性一查到底。她挽上楊彪的手臂,低低問道:“楊大官人怎會有魔種的?”

  楊彪笑笑,不答話。

  聶雙嗔道:“說來聽聽嘛。”

  楊彪眉毛輕挑,輕聲笑道:“美人兒,這些事問多了可就不好了。”

  “難道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聶雙皺眉,“我看分明是楊大官人賣關子,故意吊我胃口。”

  楊彪聽她這番話,笑得歡暢。此時,兩人走到了一處小亭,亭內早已置下了香茶糕點。他拉著聶雙坐下,道:“實不相瞞,這些魔種乃是我的一位生意朋友所贈……”他端起一杯茶,遞給聶雙。

  聶雙接過茶,問道:“哪位朋友,這麼有本事?”

  楊彪端茶喝了一口,笑道:“殛天府。”

  聶雙聽得這三個字,已是意料之中。但她依舊皺眉,道:“殛天府又是什麼?”

  “呵呵,這殛天府可了不得。裡頭能人無數,當年風光之時,連九嶽仙盟都要忌憚幾分。我機緣巧合,與殛天府令主相識,大家一起做了幾筆生意。”楊彪嘆口氣,“可惜啊,殛天府時運不佳,數年前被江湖人士合力剿滅。不過……”

  “不過什麼?”聶雙追問。

  楊彪故意賣著關子,“先喝茶吧。”

  聶雙只得低頭,輕輕揭開了茶碗蓋。芬芳香氣,沁人心脾。她看著那茶湯,心中思忖:這麼急著叫她喝,想必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若是不喝,怕就聽不到接下去的事了。倒不如……她淡淡一笑,啜了一口茶湯,暫不咽下。

  楊彪見她喝了茶,笑意愈發奸邪。他坐近她一些,道:“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殛天府餘眾正策劃東山再起。前幾日,還盜走了千影閣的‘封靈玉’……”他說到此處,話語一頓,“美人兒可是為此而來?”

  聶雙一驚,只得沉默。

  楊彪笑道:“奇怪我為何會知道麼?”他說著,從懷中拿出了半截衣袖,湊近鼻子邊深深一嗅,“不僅我的小狗兒們認得姑娘,我也認得呢。”

  聶雙微驚,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昨日那身衣裳。難道,一開始就被認出來了?

  楊彪摟上她的肩膀,道:“我猜猜,你是千影閣的弟子?或是火辰教?莫不是極樂林?”聶雙心知不妙,正想反擊時,卻覺一陣昏眩。楊彪笑道,“呵呵,美人兒,你方才喝的茶裡混了和樂香,你現在可沒辦法了吧。”

  和樂香?!莫非那股香氣是……等等,若是混在茶水中,那她嘴裡的這口茶應該也有效用。如今四下無人,他又靠的這麼近,不如嘴對嘴渡給他,他必不防備!她想到這裡,正要實施,可看見楊彪那肥厚的嘴唇,她心頭一陣厭惡。

  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放棄了這個打算,索性將一口茶水噴到了他臉上。楊彪一驚,怒氣頓生,“不識抬舉!”他說著,將桌子一推。只聽一聲轟隆之響,整個亭子竟緩緩下降,轉眼間便沉入了地下。

  腐爛血腥之氣撲鼻而來,聶雙定神,就見身處之地竟似囚牢。昏暗燈火之中,刀劍森寒,微微反光。低低哭泣聲夾雜著怪物嘶鳴,不絕於耳。她抬眸四顧,就見四周散落著無數殘肢斷臂,軀幹臟腑,看起來皆是女身。而後,她便看見了一眾被鐵鍊捆綁的女子,最大的不過二十,最小的竟不滿十歲。每一個都是赤身露體,披頭散髮。更有身子殘缺,面目全非者。看起來即淒慘又可怖。

  “美人兒,今日你逃不了的。”楊彪說著,開始解自己的衣裳,“你放心,我最討厭強迫人了。藥力一發作,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快活了,就替你植上魔種。看看你們九嶽仙盟,是不是真的與眾不同。”

  原來,那些怪物是被植了魔種的女子?!聶雙怒氣驟生,眼看他步步逼近,她強引真氣,護住心神。

  “哈哈,沒用的。這和樂香連妖魔都能制住,何況是你?”楊彪甩下衣服,逼近她,“就算不用這和樂香,你也奈何不了我。還多虧了夜蛭給我的‘魔骨輪’。魔障之內,你又能有什麼作為?”楊彪說著,抓上了聶雙的肩膀。

  “夜蛭?”聶雙聽得這名字,驚訝不已。

  “美人兒認識夜蛭,莫非就是來這兒打聽他的下落的?”楊彪說著,雙手已經不安分的動了起來,“我知道他在哪兒,呵呵……”

  聶雙心中害怕,但卻沒有半分退縮之意。知道她是九嶽仙盟之人,還敢帶她入宅,想來正是世人所說食色性也。縱然洪水猛獸,也制不住他色膽包天。她思罷,皺眉含淚,一邊伸手無力地推他,一邊哀聲求救。

  楊彪聞聲,情致愈發高漲,口中話語急促斷續,“美人兒,如今還有誰來救你?九嶽仙盟竟派了你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來查探,實在是太冒險了……”

  聶雙的衣服被扯開了一些,露出了白潤的肩膀。她低低哭著,不停求饒。

  楊彪雙目泛紅,喘著粗氣,嘴唇往她脖子上貼來,含糊不清地道,“……你不是想知道夜蛭的下落麼……遲啦……他早帶著封靈玉,往黑棘嶺去啦……”

  黑棘嶺?

  聶雙聽到這個詞,心神一定,雙手撫上了楊彪的胸口。見她如此舉動,楊彪只當是藥力發作,心中歡喜不已。然而,她的聲音一沉,喝道:“萬靈通性,諸氣納合!”

  一時間,楊彪只覺腦海一空,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潛進了體內,抽吸他所有的力量。他並非修煉之人,更無功夫底子,如何經得起這般攻擊。悶哼了一聲,昏了過去。

  聶雙定了定神,站起身來,狠狠踢了他一腳,道:“給我記清楚了,我是萬綺門的弟子!”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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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聶雙平復了心神,轉身準備解救那些女子。她還未走出幾步,就覺昏眩愈發嚴重,四肢也漸漸使不上力氣了。她腳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一股燥熱之氣自血脈中生出,燎過全身。

  好厲害的和樂香……她暗暗讚嘆。

  她強撐著意識,又站了起來。本來吸納了靈氣就能強化內丹,抵禦各種毒瘴,但這楊彪不過是凡人,縱然吸了也毫無用處。一想到自己曾一度將自身靈氣與他交通,她便一陣噁心。她扶著牆壁,慢慢走向了那些被鎖住的女子。牆壁之上滿是厚厚的血污,讓每一次觸摸都變得黏膩無比。

  好不容易走到一名女子身前,她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力打開鎖鏈。她正憂慮時,卻聽“哢”的一聲,有什麼機關被啟動了,周遭暫態抖震了起來。她回頭,就見楊彪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趴在地上,手拉著一條鎖鏈。他滿臉殺氣,嘶聲吼道:“賤人!去死吧!”

  只見這地室的一堵牆壁驟然升起,數個黑影從牆後竄了出來。聶雙定睛看時,那些黑影正是那些醜陋怪物,其中還有一隻瞎了一個眼睛。

  糟糕,魔障之下,她根本無法使用道法。總不見得用萬靈通性吸納這些傢夥的靈氣吧?何況……

  她想著想著,腦海愈發昏沉,意識潰散,已不容她自製。

  正在此時,地室之中,忽生火光灼灼。只聽劍風四起,那一眾怪物在一瞬間被利器穿透,倒地而死。

  聶雙抬眸,看到來者時,心中歡喜難當。

  桓澤!

  桓澤不知從何處出現,手握長劍,站在了地室之中。讓人驚奇的是,他手中的長劍竟與平日大不相同。精鋼劍身被火焰燒得通紅,熔化的鐵水滴滴墜地,濺起點點火光。

  “是你……”楊彪大驚失色,“你怎麼進來的?!”

  “楊大官人的幾條暗道著實讓人好找。”桓澤冷冷說著,長劍輕揮,步步逼近。

  楊彪連滾帶爬地躲到一邊,又拉動了一根鎖鏈。另一堵牆也升了起來,更多的怪物湧出,撲向了桓澤。只見長劍引火光如練,灼灼赫赫。他只輕揮一劍,便將那些怪物盡數誅殺。

  楊彪愈發惶恐,他已退到了牆邊,無處可躲。他顫著聲音,道:“不可能,魔障之下,你不可能還保持神智……怎麼會……”

  桓澤卻只冷冷一笑,並不回答。

  眼看他近前,楊彪貼著牆,一邊移動一邊哀求:“別殺我……只要你不殺我,什麼都好說!”正在此時,他忽然被一雙手臂扼住了咽喉。回頭看時,抓他的人竟是一個被鎖在牆角的女子。她的脖子上繫著粗重的鐵鍊,容貌早已毀盡,半邊身子也已殘缺,森白脊骨暴露於外,甚是滲人。她張口,嘶吼一聲,咬上了楊彪的咽喉。一口細密尖銳的獠牙根根刺入,痛的楊彪慘叫起來。血氣蔓延之時,周遭其他的女子也都躁動了起來,紛紛伸出手往楊彪的方向,竭力想要掙脫束縛。一時間,淒厲喊叫,震耳欲聾,場面恐怖至極。

  聶雙被這情景嚇到了,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不過片刻,楊彪就被那些少女的利齒生生撕碎,一命嗚呼。

  桓澤皺眉,輕輕一嘆。他放下長劍,走到聶雙身前。見她衣衫不整,臉色驚惶,他蹲下身來,柔聲道:“抱歉,來遲了。師姐可有受傷?”

  聶雙搖了搖頭,身體的無力讓她說不出話來。

  桓澤見她如此,也不多問,伸手將她抱了起來。靠進他懷裡的那一刻,她忽覺一陣安適。諸多恐懼擔憂之心,頃刻消除。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頸窩。感覺到她肌膚的燥熱,桓澤微微皺眉。莫非是……他不再多想,舉步離開。

  “慢著……”聶雙開口,聲音微弱無力,“那些女孩子……”

  “她們被魔種反噬,已經與死無異了。”桓澤的聲音帶著些許惆悵,如是應她。

  聶雙心裡一沉,再不言語。

  桓澤抱著她往來時的暗道走去,待出了那地室,他轉身,低聲令道:“劫火,焚!”話音一落,留在室內的那把長劍瞬間爆出火焰,在地室中燃燒起來。他不再多看,疾步離開。

  暗道的出口,是一片山岩。光滑陡峭,寸草不生。岩下,是一片碎石灘,匯著一泓池水。池水不深,也無魚蝦。此地偏僻,平日也甚少有人來。桓澤走出暗道,飛身下了山岩,徑直走到池水邊。他將聶雙放下,伸手掬了些清水,輕輕拍在了她的臉上。

  涼意,讓聶雙稍稍清醒,她望著桓澤,道:“我……問他……夜……嶺……”她的聲音含糊不清,夾雜著輕促的呼吸。

  桓澤緊皺著眉頭,用袖子替她擦著臉上的水,道:“師姐,你中了和樂香。此香不會致命,撐過去就好……”

  聶雙點點頭,胸口的燥熱讓她覺得有些窒息。她吃力地抬起手,將衣襟拉開一些。

  見她如此,桓澤移開了眼神,心中生出惱怒來。他開口,責備道:“我不是讓你不要亂跑麼?就算你要救人,也先告訴我一聲。這樣莽撞,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聶雙的意識昏沉,那些話聽來不過是嗡嗡噪音。她無力坐直,身子搖晃著往前倒,靠上了桓澤的胸口。

  燥熱,讓她難受無比。肌膚被灼得發燙,連呼吸亦滾熱起來。她只覺意識一分分的下沉,不知要墮往何處。她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他,仿佛他是汪洋海中的浮木一般。她已完全無法思考,最後的清醒都被那燎身的火焰燒盡。意識模糊之際,感覺卻變得無比敏銳。呼吸、聲音、心跳……都變得清晰無比。他肌膚上的溫度,微涼,竟是如此舒適。她貼著他的頸項,輕輕磨蹭。雙手輕扯著他的衣衫,不自覺地想要接觸得更多……

  桓澤身子一僵,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推開,急切道:“師姐,你清醒一點!”

  此刻,聶雙的雙眼朦朧,如蒙著一層霧靄。雪白的肌膚因為藥性變得通紅,香汗滑過,帶出旖旎春情。她全身綿軟,如風中的柳枝,無力自持。她看著他說話,卻聽不清他的聲音。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引出奇怪的衝動。

  怎麼就有那麼多話說呢?她的腦海,這個念頭輕輕閃過。而後,她傾身靠前,用唇將他所有的話都堵了起來。他的唇舌,竟是如此柔軟甘甜,引她不斷趨近。然而,還不等她索取跟多,她的身子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覆頂的冰涼……

  ……

  聶雙醒來的時候,就見滿天星斗,熠熠閃光。她花了些時間,才理清頭緒。先前喝了奇怪的茶,然後被帶進了地室,吸了那個胖男人的靈氣,接著是怪物,最後桓澤來了……

  她想明白的時候,猛地坐起身來。身上的蓋毯滑落,她才發現自己竟是一絲不掛。她慘叫一聲,拉起蓋毯,緊緊抱在胸口。

  “師姐總算醒了。”

  桓澤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讓她又是一驚。她僵硬地轉頭,就見桓澤坐在一旁,正打理著火堆。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情況,顫聲問道:“你……我……我們莫非……”

  “沒有‘莫非’。”桓澤起身,走到她面前,沉著臉道,“我把你拋進了池裡。你衣服都濕透了,才幫你換下。”

  “拋進池裡?!”聶雙大驚。此刻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她該介意的應該是他替她換下了衣服。

  “不然如何?”桓澤反問。

  聶雙也不知自己該生氣還是該高興,她尷尬了半日,說不出話來。

  桓澤見她無話,便轉身走到一旁,道:“我剛才回客棧把行李都拿來了,你先換上衣服吧。”他說著,從她的行李中取出了一件衣衫,遞過去。

  聶雙正滿心不甘,見他遞衣服過來,她賭氣道:“我不要穿這件。”

  桓澤無語,又換了一件,遞給她。

  “這一件也不要。”聶雙不屑道。

  桓澤嘆口氣,將一整包行李拿過來放在她身邊,“自己挑。”說罷,他冷著臉坐到火堆旁,再不開口。

  聶雙忿忿地從包裡拿出一件衣衫,然後對他喊道:“我要換衣服!你不准看!”

  桓澤聞言,漠然背過身去。

  聶雙站起身來,忽然又覺得一陣眩暈,她穩住身子,揉了揉頭。看到自己的手臂,她微微有些失神。肌膚尚未褪去紅色,依舊燥熱。她漸漸想起先前的事來,想起自己如何抱著他,扯他的衣裳,而後,用唇堵著他的話……

  一股熱流瞬間竄上了臉,她看了桓澤的背影一眼,頓覺羞愧難當,簡直無地自容。她匆匆換上衣服,又跑去池邊洗了幾把臉。池水中,倒映著她羞紅的臉,愈發讓她尷尬。

  慢著,何必害羞?反正又沒怎麼樣。再說了,要是被他發現她在害羞,豈不是先輸了一成?

  她想到這裡,定了定心,擦乾臉上的水,站起身來。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桓澤背後,俯身笑道:“師弟……你當真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桓澤一震,不悅道:“那種情況,有興趣的是禽獸吧?”

  這句話,竟讓聶雙有些高興。她強壓著這個古怪的念頭,繼續調侃道:“哎呀,好冷淡……”

  桓澤忽然站了起來,轉身直視著她,斥道:“這些雜事,不要再提了!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再怎麼樣,也是個女兒家,遇到楊彪那種人,若吃了虧怎麼辦?我知道你道行高,萬靈通性心法也厲害非常,但這樣冒險,你想過後果沒有?救人沒錯,可犯不著把自己賠上。你答應過我,凡事聽我安排。有事的時候,能不能先想到我?若告訴我一聲,也不會弄到這般田地!”

  這般責備,讓聶雙有些怔忡。她長這麼大,除了萬壑,從來沒有人訓過她。她看著他的神情,心頭愧意漸生。她垂眸,低低道:“對不起。謝謝你救了我……”

  聽她這麼說,桓澤也訓不下去了。他嘆口氣,望向了一邊。

  聶雙看他一眼,開口道:“好啦,我都道過歉啦。”她笑著,又道,“嗯,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聽了就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桓澤不解。

  聶雙揚眉,得意道:“夜蛭帶著封靈玉去了黑棘嶺。”

  桓澤聞言,臉色一變。“你如何知道?”

  “用美人計套出來的呀。”聶雙捧著自己的臉,嬌笑道。

  桓澤看著她,一時失語。

  聶雙嘆口氣,上前拉著他的手腕,邊搖邊道:“好師弟,我好餓,我要吃東西……”

  這般舉動,讓桓澤再沒有了跟她生氣的心。他無奈一嘆,轉身找食物去了……





第十二章

  不消片刻,桓澤回返。四周荒僻,他少不得又回了一次鎮上。所幸天黑了不久,還有不少店家經營。他想著聶雙吃不慣山下飲食,便只買了一些清素糕點。等他回返之時,就見聶雙拿著銅鏡,正仔細地畫眉。

  見他回來,聶雙忙道:“你總算回來了,快過來幫我捧著鏡子。”

  桓澤有些無奈,但還是安靜照做。他離開的功夫,她已經梳完了頭髮,施了脂粉,火光之下,愈發明豔動人。

  聶雙細細勾完眉角,笑問道:“怎麼樣?”

  桓澤放下鏡子,道:“此地無人,師姐何須費心?”

  “你不是人麼?”聶雙嬌笑著,輕輕抬了抬他的手腕,“舉著,還沒畫完呢。”說完,她放下眉筆,又取了一盒胭脂在手,用尾指輕蘸一些,抹上了唇。

  桓澤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的唇上,胭脂染過,讓她的嘴唇嬌豔如含苞的桃杏。察覺他的目光,聶雙暗暗一笑。她推開銅鏡,欺身靠近他,笑問道:“好看麼?”說話間,不給他躲避的機會,她抬手,用尾指輕輕在他嘴唇上一抹。

  桓澤一驚,忙伸手擦自己的嘴唇。脂粉香氣,順著口鼻不由分說地沁進身體,讓他不自覺地紅了臉。他皺著眉來,當即就拋下了銅鏡,起身去池邊清洗。

  聶雙笑得開懷,她走過去,嗔道:“真是不解風情。”

  桓澤起身,怒道:“師姐自重!”

  聶雙見他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不禁有些尷尬。以他以往的態度,不該是這樣啊。她還記得第一次撩撥他時,他可是乾脆俐落地反擊了。可自下山以後,他漸漸改了態度,對她的挑逗一概回避。這到底是為什麼?她想不明白,也不好問他,便輕了輕嗓子,道:“哼。自重就自重。”她說完,轉身去吃東西。

  她看著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糕點,皺了皺眉頭,開口道:“我們為什麼不回客棧?”

  桓澤整理了一下心緒,方才答她:“楊彪身死,地室著火,官府很快就會懷疑我們。我去鎮上買東西都是冒險。”

  “怕什麼官府呀。”聶雙不屑。

  “楊彪是普通人,跟殛天府也不過是生意來往,九嶽仙盟也不曾動他。如今他雖非你我所殺,也無謂多添麻煩。”桓澤道。

  “呸。他做的那些事夠他死十幾回了。”聶雙說著,又想起什麼,問他道,“對了,你是怎麼找到他的地室的?”

  桓澤聽到這個問題,神色微微有些黯淡,他在火堆旁坐下,道:“昔日他與殛天府交好,殛天府也常送些女孩子給他,每次都走暗道……”

  聶雙聽得此話,表情一變,“你送過?”

  桓澤沉默著,點了點頭。

  想起地室中那些女子淒慘的模樣,聶雙心頭怒意頓生,“你可知道他將魔種植入她們體內?”

  桓澤依舊不開口,點了點頭。

  “你……”聶雙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了。他以前是殛天府的人,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即便曾做過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可既然改邪歸正,又怎麼好再罵他什麼呢。

  桓澤嘆了一聲,道:“我兒時被植入魔種,由殛天府養大。你說我殘忍無情,我也認了。只不過……”他抬眸,看了聶雙一眼,神情之中隱隱帶著哀傷,“從來都沒人告訴過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聶雙心上一沉,不免惆悵。她望著他,問道:“那為什麼會入千影閣?”

  提到此事,桓澤的臉上生了笑意,“三年之前,九嶽仙盟聯合江湖各派剿滅殛天府。我當時是令主身旁的劍侍。”他說到此處,又解釋道,“所謂劍侍,就是替令主持劍之人,一共五人,地位等同於壇主。——那日,我奉令主之命,守在前山峽穀。此處易守難攻,九嶽弟子遲遲無法攻克。而後,師父便做先鋒,孤身殺入……”

  他撥了撥火堆,聲音平和安然,“你也知道吧,能將魔種完全納化,便能獲得強大力量。我雖年輕,在殛天府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可師父擊敗我,只用了三招。我當時心想反正必死無疑,不如與他同歸於盡,於是便催化魔種,將全身魔力推至巔峰。可即便是我這樣納化魔種之人,一旦將魔性完全開放,也會喪失神智,發生異變。到了最後關頭,我害怕了……”他說到這裡,露了一絲無奈,“雖然早就不是普通人了,可是,我不想變成怪物……”

  “千峰師伯救了你?”聶雙問道。

  桓澤點點頭,笑道:“後來的事,其實我也記不清楚了。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戶農戶家中。那戶人家告訴我,我是幾天前被人送來的。送我來的人只留了一句話:若有心向善,便上罔山拜師。”他說到這裡,笑容愈發純淨無邪,“向善什麼的,其實我也沒想過。只是當時殛天府被滅,我無處可去,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情上了山。”

  “哈,可憐只能做師弟啊。”聶雙看著他的表情,也生了欣慰之心,笑著調侃他一句。

  “這不是最可憐的。”桓澤無奈笑道,“剛入門的時候,被師父教訓得好慘。隔三差五就是劍閣思過啊。而且,連跟師兄師姐練武的機會都沒有,單看書。天道倫常、仁義孝悌,起碼百十本。看過不算,還要抄默……”

  聶雙聽他這麼說,笑出了聲來。

  桓澤見她如此,面上生了些許窘澀,嘟囔道:“沒讀過那些又不是我的錯……”

  “哈哈,千峰師伯好迂腐,還好我不是他的門下。”聶雙笑道。

  “胡說。我師父才不迂腐。”桓澤反駁,“若不讀書,怎知道理。”

  “好一個孝順徒弟,那些書果真沒白讀。”聶雙繼續調侃。

  桓澤面露不悅,“你懂什麼。師父他不僅道行高深,更有俠骨仁心,濟世之懷。若要我說,九嶽仙盟之內,也無幾人能與我師父並駕齊驅。”

  “哼。憑他?我師父不知強他幾倍!”聶雙不滿。眼看他要反駁,聶雙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們萬綺門的弟子天生水性,掌門也好不到哪裡去,怎能跟道貌岸然的千峰相比。”

  聽她提起“水性”二字,桓澤臉色一變,輕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隨你是哪個意思。”聶雙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轉而拿起了糕點吃。她咬了一口,悅色頓生,轉頭問道,“這是什麼?真好吃!”

  桓澤笑答:“梅花糕。”

  “唔……”聶雙幾日未進飲食,早已餓了,她又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一定要帶點回去給師妹們吃……”

  桓澤笑著,囑咐一句,“別噎著了。”

  “你不吃麼?”聶雙吃完一塊,問他道。

  桓澤搖了搖頭,往火堆裡添柴。

  春夜尚寒,聶雙覺得有些涼意,便抱著糕點坐到他身旁,笑道:“其實我們萬綺門內自製的山茱萸甜糕也很好吃,下次我帶些給你。”

  桓澤卻不答應,只是沉默著,繼續撥火。

  “怎麼了?”聶雙問他。

  “師姐,你真的不回山上去麼?”桓澤問道。

  “開玩笑,現在當然是要去黑棘嶺,奪回封靈玉!”聶雙放下糕點,道。

  “……”桓澤欲言又止,神色隱帶哀愁。

  聶雙察覺了什麼,開口道:“你不會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解決此事吧?”

  桓澤搖頭,道:“對於殛天府來說,封靈玉根本毫無用處,為什麼夜蛭不毀封靈玉,反而帶走?”

  聶雙也想不明白此事。難道,只是為了引桓澤下山?

  桓澤見她答不上來,又問,“師姐,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失去一塊封靈玉並不會影響到封印魔劫……”

  “這我當然知道。本來這東西就是輔助之用,只要九嶽仙盟的實力足夠,不用封靈玉也沒什麼大礙……”聶雙說著,隱隱也發覺了異樣。她皺起眉來,不再言語。

  桓澤垂眸,緩緩說道:“與其毀掉那塊沒什麼影響的封靈玉,不如以此玉為餌,引誘九嶽之人,各個擊破。”

  “所以你才沒有告訴同門真相?”聶雙恍然大悟。

  桓澤點頭,“大家留在山上,才是最好。師父只要能安心閉關,提升功力,魔劫到時,自然有應對之法。”

  “那你為什麼……”聶雙追問。

  “夜蛭已經發現我的行蹤,我必須做個了斷。”桓澤的聲音漸而冰冷,“能奪回封靈玉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也是我一人之事。”他說著,凝眸看著聶雙,“我答應帶你下山,是想著好歹能讓你不再糾纏師父。只要一到山下,我就將你甩開……”

  聶雙聽得此話,雖有氣憤,但也不好發作。誰讓她自己也是滿肚子壞水,一心想抓他的把柄,除了他這個絆腳石。

  “師姐,你回去吧。”桓澤笑了笑,“反正憑你的本事,也勾引不了我師父……”

  “什麼?!”聶雙跳了起來,怒不可遏,“什麼叫勾引不了?我告訴你,我聶雙還沒使出真本事呢!”

  桓澤扶額,“師姐有如此雄心壯志,早些回去不是更好。”

  “不回去!我偏要跟著你去黑棘嶺!”聶雙說完,想到了什麼,走到行李旁,抽出赤龍筋來,二話不說將自己和桓澤的手綁在了一起。她皺眉,一字字道,“休想甩開我!”

  桓澤看著那繩子,道:“師姐你也不必……”

  “哼,我睡了!”聶雙說完,順勢往下一倒,頭枕上他的膝,閉目裝睡。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一語不發。聽著那樣的沉默,她的心中無比清楚,若是讓他孤身前去,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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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聶雙一夜無眠,待到天亮,她起身,轉頭看著桓澤。桓澤自然醒著,四目相對,聶雙臉上一熱,正想遠離,卻無奈手上的赤龍筋綁得太緊,她一下子便被拉了回去,跌進了他懷裡。

  頭頂,桓澤的聲音帶著笑意,嘲她一句:“自作自受……還不解開麼?”

  “不解!”聶雙笑了一聲,索性扣緊了他的手指,道,“偏要和你栓一起。”

  桓澤皺眉,直接起身,往池邊漱洗。聶雙被生生拽起,但到了此時,豈能退讓。她索性緊跟著他,一起掬水洗臉。清水過處,胭脂溶落,在水面上染出淡淡紅痕。桓澤見狀,嘆道:“既要洗掉,昨夜何必畫呢?”

  聶雙理直氣壯道:“我樂意。”說完,她擦乾臉上的水漬,拽著桓澤起身。從行李取出了銅鏡妝匣,從頭畫起。桓澤見她畫得認真,無奈一嘆,只得由她去了。

  兩人百般不便地整理妥當,正待要走,桓澤開口問道:“師姐身上可有銀子?”

  聶雙點頭,“算有吧,幹嘛?”

  桓澤道:“借我十兩。”

  聶雙剛要答應,忽又想到了什麼,認真問道:“十兩是多少?”

  桓澤一時無語。費了些功夫,才把銀兩解釋清楚。聶雙似懂非懂,卻也不多問,取了首飾匣給他。桓澤看著那滿滿一匣的珠釵環翠,沉默片刻,問道:“你不怕我當了贖不回來麼?”

  聶雙雖不明白什麼當贖,但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笑道:“那你就給我做小廝抵債啊。”

  桓澤笑了笑,不再多言,啟程出發。禦空飛行了半日,桓澤在一處城鎮降下,也不管路人的眼光,拉著聶雙徑直去了當鋪。他將一匣珠翠押上,也不討價還價,直言十兩。掌櫃不敢多言,匆匆將當物點了點,開了當票,給了銀子。桓澤接了銀子,便去了刀劍鋪。不等鋪主開口,他便道:“十兩銀子買你的廢劍,有多少要多少。”鋪主大惑不解,但有買賣自然要做。他去庫中取了二十來把或是豁口或是斷刃的長劍,小心翼翼地交給了桓澤。桓澤問他要了一段長布,將廢劍捆起,放下了銀子便走。

  聶雙看他如此行事,覺得新鮮無比。說起來,她記得他的長劍毀在了楊府的地室中。可既然買劍,為何不買好的?這些廢劍又有何用?她滿心疑惑,正待要問。他卻背著長劍,又拉她騰空,疾飛而去。

  不消片刻,兩人落地。眼前的,是一片低矮山嶺。人煙稀少,荒僻蒼涼。嶺上遍佈焦黑枯木,叢生荊棘。森濃瘴氣彌漫,如黑紗重重,遮天蔽日。放眼望去,不見活物,唯有鷲鳴梟嚎,幽幽響徹。

  “這兒就是黑棘嶺?”聶雙問道。

  桓澤點了點頭,此刻,他的目光已變得深邃冷冽,神色之中再無半分笑意。他放下行李,抬起手,道:“師姐,可以解開赤龍筋了吧?”

  聶雙也知道此地凶險,再綁著彼此有害無利。她解開赤龍筋,將它收進了懷中。繼而從行李中取了那三截短棒,拼合為長棍。她看了看前方,卻不見道路,荊棘蔓生,寸步難行。

  她正思索,卻見桓澤取了一把廢劍,平舉在胸口。他手起劍訣,輕輕撫過劍身,口念道:“淬火煥劍。”剎那間,一道火焰卷過,將那精鋼劍身燒得通紅。滴滴熔鐵濺落,激起點點火星。火光映進了他的眸子,染出如血赤紅。那一刻,壓迫無形,自他身上溢出,引得周遭空氣微微顫動。

  這般景象,聶雙朦朧記得。那日在楊府的地室,也曾見過他如此。但如今她清醒地看來,這絕非仙道咒法,那股駭人的迫力,隱帶危險。

  桓澤執劍,輕輕一揮。烈火如練,凝紅光一道,將前路的荊棘燒去一片,開出了路來。不等聶雙讚嘆,他開口,道:“此地乃是殛天府煉製魔種的地方,魔障極強,我也不曾深入。你的仙術無法施為,若跟我往前,不知會遇到什麼……”

  “好歹我還有萬靈通性心法護身……”聶雙說罷。忽然想起什麼,她開口,問道,“魔障之下,你體內的魔種不會被引動麼?”

  桓澤轉頭,沖她輕輕一笑,“已經引動了呀。”

  聶雙有些不解,正要細問,他卻已然邁步,往山嶺深處去。她忙棄了思慮,緊隨而上。果然,沒走幾步,她就覺真氣凝滯,內息低微,腳步亦沉重起來。再看桓澤,他的行動卻依舊輕捷,好像完全不受困擾。聯想起第一次在楊府中的情景,她不禁愈發疑惑……

  正當此時,淒厲嘶鳴響徹天宇。聶雙抬眸,就見一大群鷹鷲如烏雲般壓了過來。細看時,那些鷹鷲雖還有飛鳥之形,形狀卻早已如怪物一般。只只目露凶光,可怖無比。一隻兩隻倒也罷了,可這數量,起碼千百。如何對付?

  她心生慌恐,握緊了手中長棍,不知如何應對。卻見桓澤縱身躍起,長劍揮舞間,引流火盤旋。霎時間,悲鳴四起,哀嚎喧天,漫天的鷹鷲被烈火包圍,飛羽飄零,化為火屑。

  這般場景,何等殘忍,卻又華麗。刺鼻的焦臭彌漫四周,湧入胸腔,宣告著戰鬥的落幕。

  滅盡鷹鷲,桓澤飛身落地。他手中的劍已只剩下了一截劍柄,他將劍柄拋下,又取一把廢劍在手,復施了那“淬火煥劍”之法。他做完這些,稍稍沉默,回過身,對聶雙道:

  “師姐,回去吧。”

  這句話,讓聶雙心頭一震。

  她自小在萬綺門中長大,雖為師姐,卻無多少經歷。那些仙魔大戰,她也只在書上見過。先前楊彪宅中的所見所聞,已讓她震駭。如今的場面,又豈是那時能比。到了此刻,她終於明白,身具魔種的他,與她是何等的差別。

  見她沉默不語,神色又隱帶驚駭,桓澤凝眸,輕輕一笑,轉身離開。

  聶雙猛地回過神來,想要追上,卻偏偏邁不動步子。無法使用仙術的她,即便跟上又能如何?先前能應對魔物,不過僥倖,可她能僥倖幾次?她怔怔想著,眼看著桓澤緩緩消失在她的視線。

  瘴氣森森,蔽了前路。回頭,便是光明人間……

  “別看不起人了……”她忽然開了口,聲音裡的顫抖被傲人氣勢強壓了下去,“我可是萬綺門的弟子!”

  她說完此話,蹲下身去,放下長棍,雙手撐地。她闔起雙目,凝神調息,繼而開口,令道:“萬靈通性,諸氣納合!”

  ……

  卻說桓澤獨自往前,一路妖魔阻擾,自不必說。

  他滅去一批怪物,剛要再取劍。胸口,忽然一陣鈍痛,迫得他跪下了身子。他的臉色驟然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滲入泥土。他無力地喘息,強撐著想要站起身來。

  這時,陰森的聲音在周遭響起,道:“我就知道你能找到這裡來……”

  “夜蛭……”桓澤抬眸,出聲道,“我已來了,你還不現身麼?”

  夜蛭怪笑幾聲,道:“我幾時說過要堂堂正正與你一戰了?嘿嘿,魔障之下,你能撐到如今也算厲害。看來你果然有向善之心,一心脫離魔道啊。不過,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桓澤站起身來,揮劍引火,道:“少廢話。你既不出現,我便夷平此地,看你往哪裡躲!”

  夜蛭嘆了一聲,“不愧是令主的劍侍,若真打起來,我未必是你對手。可你的夥伴,卻非如此……”

  此話一出,桓澤心上一驚。下一刻,荊棘竄起,絞纏成網。網上,縛著一人,竟是聶雙!只見她衣衫殘破,血污滿身。肢體之上,傷口遍佈。一雙眸子帶著驚駭直直看著前方,已然全無生機。

  “萬綺門的女子,果然不一樣啊……”夜蛭的聲音裡滿是輕賤,出口的話,無異侮辱。隨他話語,荊棘愈發緊纏,慢慢割入了她的肌膚。

  眼前所見,讓桓澤的心神驟亂,胸口的痛楚復又襲來。他身子一晃,幾欲摔倒,拄著長劍,才勉強站穩。此時,滿地荊棘忽然如活物一般動了起來,纏上了他的雙腳。還不等他揮劍斬去,幾隻鷹鷲從空中襲下,羽翼如刀,直割他的咽喉。

  千鈞一髮之際,忽見白光一閃,勁風橫掃。那幾隻鷹鷲被擊退開來,嗚咽著在天空盤旋。

  妖嬈的聲音響起,嗔道:“虧你會信!我明明比那個破爛偶人美一百倍!”

  桓澤看著眼前之人,顫聲喚道:“師姐……”

  聶雙手執長棍,沖他嫣然一笑。

  夜蛭的聲音響起,不通道:“不可能,魔障之內你不可能使用仙法的……”

  “誰說我用的是仙法?”聶雙輕輕捋起一絲秀髮,道,“可憐你們這些魔物,沒見過世面。今日,就讓你們好好見識見識!”她說罷,伸手握住了桓澤腳上的荊棘,令道,“萬靈通性,諸氣納合!”

  “慢著!師姐——”桓澤驚訝非常,正要勸阻。卻見荊棘之上黑氣溢出,轉眼間沒入了聶雙的身體。她微微仰頭,似是暢快非常。黑氣溢盡,那些荊棘瞬間頹然,再無半分活力。

  聶雙慢慢站直了身子,凝眸而笑。那一刻,她的姿容妖媚難言,眉宇之間盡是邪氣,化去她平日的明麗。那種感覺,就好似桃杏凋謝,徘徊花開。鮮豔之下,尖刺銳利,不可褻玩。

  沉默,籠罩四周,連天空中盤旋的鷹鷲都不敢再作一聲。

  許久,夜蛭開口,由衷讚嘆:

  “好一個‘萬靈通性’……”





第十四章

  “好一個‘萬靈通性’……”夜蛭的聲音由衷讚嘆,“看來這門心法能自由改變自身性靈根骨,與萬物調和,故而能吸納萬物靈氣,頤養自身。”

  聶雙揚眉一笑,“算你聰明。”她說著,執棍砸地,道,“交出封靈玉,我留你全屍。”

  “呵呵……”夜蛭陰森笑道,“姑娘別心急啊……”他的聲音一頓,又對桓澤道,“劍侍啊,你倒是帶了一個有趣的人兒來,值得我好好款待啊……”言罷,周遭的黑氣散開,荊棘沒入地下,讓出了一條道來。“想要封靈玉,就繼續往前吧。”

  夜蛭的聲音幽幽散去,餘下幾聲陰沉怪笑,聽來毛骨悚然。

  聶雙看著那條路,不屑一笑,正要上前,卻被桓澤一把拉住。她回頭,就見他臉色煞白,眉頭緊簇,模樣既是疲憊又是痛苦。不等聶雙開口,桓澤道:“別去。”

  聶雙聽他這麼說,只覺自己被看低了,她心上不忿,抬手輕輕捏起他的下巴,道:“師弟……你這是命令我?”

  眼見她面露邪氣,語帶敵意,桓澤也生了不悅。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斥道:“只吸一點魔氣就變成這副樣子,你再往前,連命都要賠上了……”他說到此處,忽又想起先前所見。若她真的賠上了性命,他該如何是好?這一想,心頭的恐懼難以自抑。他不自覺地緩了手上的力道,聲音也低微下去,“師姐……你回去吧……”他的語氣再無半分銳利,柔軟得幾近懦弱,“回去吧,我求你了……”

  聶雙微微一怔,挑釁不忿之心蕩然無存。“好,我回去……”她輕輕握起他的手,道,“你跟我一起走。”

  桓澤垂眸,搖了搖頭。

  “說我會賠上性命,你自己呢?”聶雙見他如此,忿然道,“你身負魔種,魔障之下根本無法保持清醒。你從一開始就是硬撐!什麼奪回封靈玉,什麼做個了斷,全是癡人說夢!方才若不是我,你早就沒命了!其實你一開始就沒想過活著回去,對不對?”她不給他插話的機會,繼續道,“許你賭命,就不許我涉險,這算什麼道理?桓澤,你給我聽著,要麼一起回頭,要麼一起往前,反正我豁出去了!”

  這番話,讓桓澤有了片刻怔忡。他皺眉,正要說些什麼,胸口的鈍痛卻又席捲,讓他無力站穩。聶雙見狀,忙扶他坐下,開口問道:“你怎麼了?哪裡受傷?”

  桓澤緊抓著胸口的衣襟,沉默著搖頭。

  聶雙見他臉色愈發難看,呼吸幾近窒息,心中早已擔憂不已,豈會相信他的否認。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胸口,隱隱明白了什麼。她不問,更不容他反抗,一下子拉開他的手,扯開了他的衣襟。

  “師姐……”桓澤大驚,卻已無法阻止。

  看到他的胸口,聶雙驚愕難當,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他的心臟附近,埋著一點金光。擴散的光輝順著經絡蔓延,在肌膚下明滅流動。

  “伏魔釘……”聶雙顫抖著,念出了這個名字來。

  伏魔釘,以赤金混合朱砂,鑄以烈火,淬以仙泉。釘身鐫刻伏魔咒法九千九百九十九章。奉於天壇,受仙家淨靈之氣。能斷戾氣,絕妖煞,有降伏魔物之大能。

  他竟然把這種東西用在血肉之軀上?!

  聶雙這才想通了,為什麼身在魔障之內,他卻能保持清醒。這根伏魔釘,正扼著他的魔種,牽制他全身的真氣。可這是何其冒險之舉,若有一點差錯,釘入心脈,立死無救。

  桓澤拿開她的手,拉上了衣衫,道:“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聶雙心慌不已,急道:“別開玩笑了,快把這釘子拔出來!”

  桓澤皺眉,“若拔出來,我馬上就會失控……”他說到此處,稍緩了語氣,“不要緊,只要掌握分寸,此釘不會傷及性命……我剛才太急躁,所以出了些差錯。調息一下就好……”

  聶雙早已無心聽他說話,腦海中記憶糾纏成一片。初進楊府時,應該還沒有此釘。是後來她被困地室的時候麼?……她不想則已,這一想便又是心痛,又是悔恨。一時間,眸中竟泛出了水色。

  桓澤見她如此,大驚失色,忙勸道:“我說了沒事了,真的沒事。已經好多了,真的……”

  聶雙不說話,只是看著他。桓澤也不知道還能再勸些什麼,也沉默了下來。凝望之中,諸多情緒沉澱下去,化作顫動,微微擴大,擾亂心湖。不知為何,兩人都笑了起來,痛楚擔憂被歡喜滌去,變作了寬慰。

  聶雙吁了口氣,盤膝坐下,開口道:“哎呀,看你這麼可憐,師姐渡些真氣給你吧。”

  桓澤笑笑,推辭道:“我現在這種情況,若是受了你的仙宗真氣,說不定死得更快。”

  “不識好歹!”聶雙嗔道,“我以萬靈通性納化魔氣,再轉渡給你,不僅能補益身體,還能增強功力,算便宜你了!”

  “還能如此?”桓澤有些驚訝,也讚嘆道,“萬靈通性心法果然厲害……”

  “那是自然。可惜你師父不識貨。”聶雙譏諷一句。

  “我師父?”桓澤不解。

  “昔日我師父練就萬靈通性心法,破除性靈之限。上暘真君曾有意讓我師父與千峰師伯合靈雙修,卻被千峰拒絕。這也罷了,可他竟然還出言辱我師父。好像我師父修煉萬靈通性,就是為了能隨便與人雙修似的。哼!”聶雙說得義憤填膺。

  桓澤聽罷,雖有反駁之意,但想起自己也曾說萬綺門弟子水性,一時也有些愧疚。他皺眉,問她道:“所以,你故意綁我師父,是為了替萬壑仙子出氣?”

  “當然了!”聶雙一臉正氣凜然。

  “需要做到這種地步麼?”桓澤隱隱有些不悅,“若師父當真與你雙修,你難道就……”

  聶雙知道他要問什麼,逕自答道:“萬靈通性心法只有一個缺點。”她說著,伸出了手來,“必須要有接觸,才能發動。雙修,自然是最好的機會。到時候,我就……”

  她話未說完,忽然被桓澤一把捏住了後頸。她一驚,抬眸就對上了他深沉的眸子。

  “你敢!”他威脅一句,“我扒了你的皮!”

  捏在後頸的手並未用多大的力氣,聶雙只覺他的掌心微燙,熨在肌膚上,倒有幾分舒服。以前好像也有過這樣的場面,她揚言要對付他師父,他正義凜然地警告她。可一番相處下來,她哪裡還會怕他。她順著他的力道往前傾,額頭輕輕抵著他的額頭,笑著說道:“既然是要扒皮,那怎麼反倒扒了我的衣服?”

  桓澤一聽,知道她是說那夜他幫她換衣之事,一時有些窘迫,蒼白的臉上泛起微紅。

  “怎樣……”聶雙自然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她盯著他的眼睛,笑意愈發狡黠,“還滿意你所看到的麼?”

  此話一出,桓澤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眉峰輕挑,手上用了幾分力道。聶雙只覺後頸一酸,正要抱怨,卻不想,他的額頭退開,而後重重撞了回來。

  “哎呀……”聶雙慘叫一聲,捂起了被撞疼的額頭。

  桓澤依舊捏著她的脖子,笑問道:“師姐,你全身都是破綻啊。知道教訓了沒?”

  聶雙怒視著他,“哪有人會這麼用力撞過來!要是腫了我不會放過你的!”

  桓澤笑著鬆開手,“師姐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放過我吧。”

  聶雙無法反駁,只好恨恨地盯著他。他雖滿臉笑意,但神色中的疲憊卻未曾消去,想必依舊痛苦。她收了報復之心,帶著不滿伸出手來,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這會兒不跟你計較。來,伸手,幫你調息。”

  見她退讓,桓澤也不再多作玩笑。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伸手對上她的手掌。

  “凝神靜氣,不拒不抗。收心斂意,由我主導。”聶雙說完,安然閉目。

  桓澤深深吐息,將躁動的真氣壓下一些,隨後,也闔上了雙眼。便在心思寧靜的那一刻,一股暖流自掌心而來,潤遍經絡,迴圈於周天。他身具魔種,與仙宗真氣排斥。雖修習仙道,亦無法與同門傳功。但如今,聶雙渡給他的真氣與他如此契合,仿佛原本就是他的一般。身上的痛楚漸漸褪去,安然舒適,不可言喻。

  片刻之後,聶雙收掌,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她睜眼,問道:“好些沒?”

  桓澤點了點頭,“多謝師姐。”

  “不客氣。若是不夠,我再取些給你。”聶雙指了指地,笑道。

  桓澤起身,道:“已經足夠了。師姐,我們回去吧。”

  聽他說要回去,聶雙驚訝不已。“不做了斷了?”

  桓澤的神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他將落在一旁的廢劍拾起,重新捆好,背在了身上。“師姐,我告訴過你吧,此地是殛天府煉製魔種的地方……”

  聶雙有些不解,“嗯,怎麼了?”

  “不止如此……這裡,還是殛天府用來試驗魔種的地方。以往,每月都要抓數百男女送往此地。成功者,收入府內。失敗者,就地掩埋……”桓澤的聲音愈發陰沉,“而夜蛭,便是此地的主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聶雙聽得有些毛骨悚然,卻不明白他的用意。

  桓澤望著她,肅然道:“師姐,若是你的話,一定能完全納化魔種……”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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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師姐,若是你的話,一定能完全納化魔種……”

  聶雙稍稍思忖,問道:“你是說,夜蛭想用我試驗魔種?”

  “八九不離十。”桓澤回答。

  聶雙不屑,道:“我與他是敵非友。完全納化魔種之後,我力量大增,對他有何好處?”

  “你也看到了,魔障之下,魔種會被引動。只要施用得當,加以控制也不難。”桓澤說著,拉起了聶雙的手,邁步往回走,“總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聶雙低了低頭,看著那只拉著自己的手,心緒莫明。他孤身犯險,不惜性命也要奪回封靈玉,如今卻為了她的安危而放棄。在他的心裡,她到底被擺在哪個位置?很重要麼?她止不住地想著,任他拉著自己走。要去哪裡,已完全不重要了……

  片刻之後,桓澤忽然止步,靜靜站定。

  “怎麼了?”聶雙靠近他,問了一句。

  “我們並未深入,應該早就到出口了……”桓澤說著,拔出一支廢劍,也不施法,直直扔了出去。倏忽之間,長劍竟消失的無影無蹤,好似被周遭的瘴氣融化了一般。桓澤皺了皺眉,轉身伸手。只見那長劍不知從何處飛了回來,正被他接住。

  “是森羅迷陣。”桓澤放下長劍,道。

  聶雙雖未聽過這種陣法,但看方才的情況,也知道此陣必是厲害非常。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如今仙法被制,禦氣飛天也很勉強,難道他們真的走不出去了?

  “對不起……”桓澤開口,說出了這句話來。

  “啊?”聶雙滿心茫然。

  桓澤轉過身來看著她,握著她的手緊了又緊。“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聶雙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喲,下山的時候不是還說‘師姐若有長短,可不怪我’,如今跟我道歉,又算哪一樁?擔心我?”她噙著輕佻的笑意,半開玩笑地問道,“不是喜歡上我了吧?”

  她的揶揄之意太過明顯,讓桓澤有些無言。他靜靜看著她,試圖在她的神色中找到哪怕一點的認真。片刻之後,他終是放棄,鬆開了握著她的手,含笑反問:“師姐想聽哪種回答?”

  這次,輪到聶雙無言。她避開他的目光,輕嘆一聲,道:“唉,開個玩笑嘛,好無趣的男人。”她說完,定了定心,看看四下,轉而笑道,“看來你現在是無計可施了,不怕,師姐保護你!”

  桓澤無奈一嘆,道:“先出這迷陣再說吧。”他正色,沉思,“若能破除魔障,就好辦了……”

  提起此事,聶雙想起那日在楊彪地室中的事來,“說到魔障,你可知道‘魔骨輪’是什麼東西?”

  桓澤皺眉,“你從哪裡聽說這個東西的?”

  聶雙便把楊彪說過的話一一告訴了桓澤,桓澤聽罷,皺眉道:“難怪。他一介凡人,宅中怎會有魔障,原來是魔骨輪……”他頓了頓,方才解釋道,“顧名思義,這魔骨輪是妖魔之骨所制,鐫上咒令,再以魔血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成。通身邪氣,自成魔障,比一般的魔物還厲害些。不過魔骨難求,在殛天府中也是珍貴無比……”

  “竟連這樣的東西都拿出來了。看來那夜蛭真如你所說,是想以封靈玉為餌,引九嶽弟子送死呢。”聶雙道。

  “這樣倒好。”桓澤鬆了口氣,“魔骨輪是死物,總比妖魔好對付多了。只要毀掉魔骨輪,就能破除魔障,走出迷陣。”他說到此處,轉頭看著那唯一的道路。魔骨輪應該同夜蛭在一處,而這條路,直通夜蛭的藏身處。他的目光愈發凝重。瘴氣荊棘,都退避在道路兩側。此路愈是寬闊平坦,就愈是讓人畏懼,無疑是陷阱……

  聶雙察覺他的想法,執棍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考慮的?索性拼上一拼!”

  桓澤看著她,點了點頭,“不過,都要聽我的。”

  “好。聽你的。”聶雙答得輕巧。

  兩人不再多言,邁步上路。

  一路而去,倒也沒有遇上什麼阻撓。那些鷹鷲荊棘都似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座石殿。高牆巍峨,飛簷翹角,也有幾分峻格。但身在此地,那牆壁之上爬滿荊棘,簷角上更是鷹鷲滿布,一雙雙青碧妖目湛湛反光,甚是陰森。風過,曳動簷下鐵馬,一時間,喑啞的叮啷聲不絕於耳,聽來更是空寂荒渺。

  “找到魔骨輪,毀去魔障,仙術一恢復就走,切莫糾纏。”桓澤開口,說出此話。

  “知道了。”聶雙壓下自己的怯意,朗聲回答。她執棍上前,傲然一笑,“我來開路!”言罷,她長棍一揮,對著殿門猛力劈下。只聽“轟”的一聲,那堵石門裂作兩半,重重倒下。簷上鷹鷲被剎那驚起,飛旋嚎叫。

  聶雙回頭,沖桓澤笑了笑,“師弟,跟上。”

  桓澤卻依舊一臉正色。他執劍在手,令道:“淬火煥劍!”火光起時,他毫不猶豫地劍擲了出去,喝道,“千光劍影!”

  火光沒入門內的那一刻,嘶吼頓起,駭人心神。聶雙回頭看時,就見殘火將門內的黑暗照亮,數十怪物便潛伏在後,卻都被這一擊所殺。

  桓澤換了一柄劍,緩步走了上來,對聶雙道:“師姐,跟上。”

  聶雙知道自己經驗尚淺,再不敢跟桓澤較勁,老老實實地跟在了他身後。

  石殿之內,道路錯雜,加之光線幽暗,並不好走。但桓澤顯然沒有尋路的意思,他手執長劍,也不管敵人強弱,一概使出最強的招數,直摧得牆倒壁裂,硬生生地開出了一條路走。聶雙跟在他身後,連零星的小妖都不曾遇上。她暗暗讚嘆,卻又擔心。魔障之內,他要控制自己已是不易。才調息不久,這樣猛力戰鬥,真的不要緊麼?

  她滿心思慮,正要勸阻,前方的牆壁卻又被他轟開,一間五丈見方的房間赫然眼前,房內燈火通明,別無家什,唯有一環巨輪立在房間中央。細看時,那巨輪正是白骨造就,隱隱黑氣盤在輪身,透著別樣的邪煞。

  “這就是魔骨輪?”聶雙驚道。

  桓澤微微喘著氣,點了點頭,他舉劍,正要將巨輪毀去,卻不想手中的劍已到極限,鋼鐵熔盡,火焰頓時消失。而他早已用盡所有的廢劍,再無武器。正當此時,地下忽然躥出數隻怪物,嘶吼著襲來。聶雙執棍揮舞,引勁風剛猛,將怪物震開。但魔障之下,她的道行大打折扣,怪物們並未受傷,整了姿勢,又要再攻。聶雙輕輕一笑,伸手撐地,輕喝道:“纏!”

  隨她命令,地面鬆動,泥土顯露。黑色荊棘破土而出,扭動纏繞,將那些怪物牢牢縛住。怪物們掙脫不得,只能低低哀鳴。

  “好。竟連魔物也能操控,姑娘的萬靈通性果然不可限量!”夜蛭的聲音在周遭響起,回蕩開來。

  聶雙站直了身子,笑道:“所以你要當心呀,我可是特地來吸魔骨輪的力量的。”

  夜蛭笑了起來,“哈哈哈,姑娘真是風趣。姑娘若有此意,何必麻煩,我自有好東西給姑娘……”

  他話未說完,桓澤揮手,將掌中的劍柄扔向了牆角。微光一閃,劍柄落地,牆角之中緩緩現出了一個佝僂的身形。只見那人不過三尺來高,通身漆黑,瘦小乾枯。臉上一副鬼面,遮了原本的容貌。

  “好久不見,夜蛭……”桓澤開口,冷冷招呼。

  夜蛭依舊笑著,俯身撿起了劍柄。“哎呀,堂堂劍侍,竟然連兵器都沒了。想當年在令主身側,是何等威風啊……”他說著,手腕一翻,隱去那段劍柄,複又拿出了一把長劍,拋給了桓澤。

  桓澤看也不看便接在手中。那一刻,桓澤的身姿輕輕一震。聶雙看得真切,憂慮頓生。再看那長劍,又不禁讚嘆起來。

  好劍!三尺鋒刃,赤紅如血。火色淺埋,勾勒出菱紋劍脈,熠熠生輝。

  “熾火殛天,烈焰焚世。這柄熾烈,終是握在你的手上才合襯……”夜蛭走上幾步,笑道,“劍侍啊,你我才是夥伴,為何棄了榮耀,甘為仙家鷹犬?魔劫一到,殛天再立。你我便能重返昔日之輝,傲視天下。”

  桓澤並不接話,只是舉起了手中的劍,輕輕撫過劍身。火光,跟隨著他的手指緩緩流動,在劍尖迸出了一星火花。

  聶雙見狀,不禁開口喚他:“桓澤!”

  桓澤回頭,望向了她。他的雙目泛著如劍身一般的火色,灼灼迫人。

  聶雙心上驚駭,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一旁的魔骨輪。莫非,是魔種被引動了?她正擔憂之時,卻見他身子一晃,跪倒了下去。她忙上前,道:“你沒事吧?”

  桓澤的神色痛苦至極,他緊抓著胸口的衣襟,大口喘息。

  伏魔釘?聶雙愈發著急。現在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呵呵,此處是魔障最強的地方,很痛苦吧?劍侍啊,何需抗拒,回我這邊來吧。”夜蛭勸道。

  聶雙聽了此話,憤怒不已,她正要反駁,卻聽桓澤開口,輕聲喚她:“師姐……”

  聽他這聲稱呼,聶雙歡喜不已。

  桓澤輕輕握上了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塞了一樣東西。她不解,低頭一看,就見那是一段熏香。她正要細辨,卻聽桓澤道:“別聞。是和樂香……”

  聶雙忙合攏手指,驚訝道:“給我這個做什麼?”

  “我要拔出伏魔釘……”桓澤的眼神堅定無比,話語之中沒有半分遲疑,“我會拖住夜蛭,你找機會毀了魔骨輪。”

  “可……”

  聶雙還未說話,就被打斷。桓澤忍著痛楚,站起身來,背對著她道:“魔性一開,我只有片刻清醒,若我失控要傷你,你就用此香。”

  聶雙忽然想起,楊彪似乎說過,這和樂香厲害非常,連魔物也能制住。這香,難道是從她的行李裡取出來的?可是……

  她滿心憂慮,正想阻止他,卻聽金石落地之聲細細響起。寸許的金釘,帶著血色,滾落在一旁。眼前之人,瞬間被火焰吞沒……





第十六章

  聶雙曾想過很多種桓澤魔化後的樣子,但眼前所見,早已超出了她的想像。他的全身被火焰包裹,烈火由赤紅而至純青,燒透肌骨,每一根髮絲都被火焰灼紅。剎那功夫,他仿佛與手中的長劍化作了一體,赤金流轉,光華耀目。舉動之間,火屑迸落,明滅翩飛。火焰燎過,周遭的空氣微微震動,熱浪層層湧來,讓人窒息。

  夜蛭見狀,怪笑一聲,縱身撲來。桓澤執劍迎上,聚力斬下。一擊即中,夜蛭卻絲毫沒有損傷。他怪笑著,揮拳擊向了桓澤的胸口。令人詫異的是,夜蛭瘦小的手在將要擊中的那一刻,忽然暴大了數倍。那拳頭有如磨盤,厚重堅硬。桓澤退身,避開那一擊,隨即抬手揮劍。劍身熔鐵甩出,化作千支小劍,齊齊攻向了夜蛭。如此攻勢之下,夜蛭卻依舊不躲,反倒挺身迎了上來。只聽一陣金石交響,眨眼間,夜蛭的身形竟也開始變大。細看時,那竟不是血肉之軀,而是千萬塊剛堅岩石,好似拔地起了一座石山。鬼面就懸在山頂,青幽之光從雙目中綻出,愈顯陰森。

  “劍侍啊,就看看你的熾烈,能不能破我的鋼岩!”夜蛭言罷,巨拳揮下,直壓向了桓澤的頭頂。

  桓澤立定,起劍一橫,竟將那一拳擋了下來。他腳下施力,伸臂一撐,劍身火焰迸出,纏上石臂,捲向那鬼面去。

  夜蛭低吼一聲,收拳揮臂,將那些火焰熄去。複又起雙掌,狠狠拍下。桓澤腳下一踮,縱身躍起,一劍刺向了鬼面。夜蛭忙將雙手擋在面前,十指合攏,欲將桓澤抓在手中。桓澤懸空翻身,長劍一劈,火光百道又化作小劍,擊向前去。但那鋼岩堅硬無比,火劍威猛,卻無法突破半分。

  聶雙何曾見過這般激烈的打鬥,一時看呆了。何等迅猛,又是何等狠辣,招數之間,全無防守,只有一心誅敵的決絕。不知是因為炎熱還是激動,她只覺全身發熱,血脈幾近沸騰。

  她深深吐息幾次,安下自己的心神,繼而想起了自己該做的事。她望向了一旁的魔骨輪,一棍擊去。巨響過後,一股力道反衝而來,震得她手腕發麻,那魔骨輪竟絲毫無損。

  她暗暗一驚,正要再擊,卻見周圍的岩石動了起來,片刻間化成了人形,圍攻而來。

  土傀?聶雙想起這個名詞,眉頭一皺。她只得先放下魔骨輪,起棍抗擊。這些岩石本是從夜蛭身上崩落,堅硬無比,聶按兩下倒幾隻之後,便覺手腕發痛,有些力不從心了。她退到牆邊,正想著喚出荊棘來,忽然間,火光一閃,無數小劍擊下,將剩餘的土傀全部擊潰。

  桓澤?

  聶雙心上一喜,抬頭望去。出手替她解圍的,自然是桓澤無疑。火焰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面對著她,輕輕點了點頭。而後他一語不發,繼續與夜蛭纏鬥。

  他還未失去控制。——想到這裡,聶雙心中愈發寬慰,緊張擔憂之情也減了幾分。她重又回到魔骨輪旁,著手摧毀。

  然而,她試了數次,那魔骨輪依舊完好。她壓下心中的急躁,靜思對策。這魔族之物,果然不可小覷。她又無法使用仙法,力道大打折扣。如何是好?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戰局,桓澤和夜蛭仍在激戰,兩人勢均力敵,誰也占不了上風。長此下去,對他們自然不利。

  她苦思之時,忽然想起了昨夜桓澤說過的話:

  “……我現在這種情況,若是受了你的仙宗真氣,說不定死得更快。”

  他身具魔種,不能受仙宗真氣。也就是說,這魔物之力,與仙家之法是相克的?她想到此處,放下長棍,伸手撐在魔骨輪上,引動萬靈通性心法,將自身真氣調至純淨,而後打入了輪中。

  只見那魔骨輪猛地顫動起來,輪身所鐫文字明滅生光。只聽細細的一聲“哢”,輪身之上,現出了一道裂紋。

  聶雙收手,復又起棍,狠狠一擊。那魔骨輪經不住這一擊,碎做了千萬片。碎片落地,釋出森濃黑氣,失了威靈。那壓制著仙法的魔障隨之解除,聶雙只覺身上一陣暢快,內息流轉,行遍百脈。她滿心歡喜,正要叫桓澤離開,卻見桓澤的動作有了片刻遲鈍,便在那個空隙,夜蛭一掌壓下,將桓澤摁在了地上。

  “怎麼,還想恢復?”夜蛭陰森笑道,“你就這麼想做個凡人?”

  桓澤動彈不得,竟無法反抗。

  “我本想留你一命,一起振興殛天,看來是沒必要了。”夜蛭嘆了一聲,手上用力。迫得桓澤呻吟了一聲。

  聶雙見狀,雙手翻花,令道:“萬綺羅天!”緋色綻開,如萬道紅綾翩飛,瞬間纏住了夜蛭的手。聶雙雙手一抬,紅光揚起,硬生生將夜蛭的手吊了起來。

  桓澤解脫,縱身閃到了一旁。他重重喘息,竭力想將魔力收去。

  “姑娘好厲害。”夜蛭的目光移到了聶雙身上,幽幽讚嘆,“果然姑娘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哼!想在我身上植魔種?做夢!”聶雙斥道。

  “呵呵,那些汙穢的東西,豈能用在姑娘的身上?”夜蛭手臂一揮,斷去紅光,怪笑道,“我殛天府令主的內丹,一定很適合姑娘……”

  一旁的桓澤聽到這句話,本已消退的火焰複又燃起,灼得他的雙目湛湛生輝。“令主……”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些許驚愕。

  “對,令主……”夜蛭道,“你唯一的主人。他的肉身雖被毀去,但內丹尚存。我一直在尋找能納化這顆內丹的人……呵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夜蛭說著,巨掌合攏,對著聶雙罩了下去。

  聶雙躲閃不及,正想拼力抵抗,桓澤卻縱身趕到,手上長劍一揮,生生將那鋼岩手腕斬斷。夜蛭退了一步,驚訝道:“怎麼會……”

  聶雙心上一喜,但一看到桓澤的模樣,她卻連半分歡喜的念頭都沒了。他周身的火焰已化作赤黑之色,升騰的熱氣,扭曲他的身姿。火焰竟如流水一般,滴滴落下,匯在他的腳邊。

  “哈哈哈,開放魔種?連我都做不到的事,你以為你可以麼!”夜蛭說罷,身上的鋼岩湧向手臂,重又變作了雙掌,拍向了桓澤。

  桓澤一語不發,揮劍再起。那劍鋒之銳,已非先前可比。一擊之下,夜蛭雙臂皆斷,連胸口的鋼岩都碎裂了開來。這時,一點明光自他胸口透出,吸引了聶雙的視線。

  封靈玉!

  沒錯,魔障之下,魔種會被引動,無法自持。夜蛭也是殛天府之人,也具魔種,為何卻安然無恙?原來,是這封靈玉的緣故!封靈玉至潔至淨,亦有克制魔煞之能。但較起伏魔釘來,這封靈玉不知溫和多少。夜蛭便是以封靈玉穩定自己的心神,再用魔障控制其他的魔物!

  這時,桓澤又起一劍,直擊夜蛭的胸口。聶雙隻恐他毀了封靈玉,忙出聲喊道:“不可以!”

  桓澤聞聲,身子一頓。夜蛭見機,重又化回原先那瘦小之姿,倏忽潛入了地下,消失了蹤影。聶雙皺眉,正想用萬綺羅天咒法將夜蛭找出來,桓澤卻轉過了身來,直直望著她。聶雙心頭生出莫名驚懼,小心地喚他一聲:“桓澤。”

  桓澤顯然已聽不見她的呼喚,執劍攻了上來。

  聶雙哪裡敢與他對戰,只有倉惶閃避的份。但他的動作迅捷無比,她幾次都是險險避過。她心上著急,又想起要用他給的和樂香。可如今的情況,怎麼用?

  先制住他!聶雙打定主意,伸手令道:“萬綺羅天!”

  紅光蔓延,纏上桓澤的手腳,卻被他身周的火焰瞬間燒毀。這般舉動,愈發激怒桓澤,他長劍一揮,引無數小劍,封死了聶雙的行動。眼見自己無處可避,他又緊近在咫尺,聶雙心一橫,將那一截和樂香擲了出去。

  桓澤本來就沒有絲毫防守之意,見她扔出東西來,也不閃避。那截熏香落在他的胸口,瞬間被火焰燒盡,騰起了一縷香煙。

  聶雙見狀,忙閉了氣,掩住自己的口鼻。

  香氣沁入,桓澤的動作驟然僵住。他顫抖著,退了幾步。轉眼間,他身上的火焰頹然熄滅,掌中的長劍落了地。

  “師姐……”他虛弱地說了一聲,軟軟倒下。

  聶雙忙伸手扶住他,這才發現,他的肌膚滾燙無比,竟有些灼手。她還來不及多想,忽聽嘶吼之聲四起,似有無數怪物正向這裡而來。想來是魔骨輪毀去,夜蛭又逃竄無蹤,這些怪物無人控制。

  先前為毀魔骨輪,聶雙已耗費了真氣,後來又勉強使出了萬綺羅天的咒法,消耗過大,如何能再戰。加上桓澤這般情狀,根本無法施為。

  聶雙強壓下自己的驚懼,看了看四下,就見一扇小門虛掩。她不再多想,努力拖起桓澤,躲進門內。這原來是大堂旁的一間石室,胡亂堆著些裝飾器皿。聶雙扶桓澤躺下,將門闔起,再用長棍閂住。她匆匆念了咒文,施在棍上,將入口封死。做完這些,她回到桓澤身旁,看他的情況。

  他眉峰緊皺,喘息不定。不知是因為火焰還是和樂香,他全身通紅,浮著薄汗。聶雙這才發現,火焰燒去了他的衣衫,他此刻正是一絲不掛。她瞬間羞紅了臉,忙在一旁找了塊帷帳,抖去灰塵,蓋在了他身上。

  布料掀起的涼風,讓桓澤稍稍醒了醒神,他睜開雙眼,望著聶雙,道:“師姐……我……沒傷到你吧……”

  聶雙在他身旁坐下,搖了搖頭。

  “那就好……”桓澤笑了笑,又合上了眼睛。

  聶雙見他不停吞咽,似是乾渴。可此處滴水皆無,如何是好?她滿心擔憂,伸手輕輕覆上的他的額頭,替他拭著汗水,柔聲問道:“難受麼?”

  她手心的涼意,讓桓澤一陣舒適,他睜眼,笑望著她道:“師姐也中過和樂香……難道……不知道?”

  聽到這句話,聶雙臉頰一紅。可惡,竟然舊事重提!嘖,她中了和樂香之後,神智模糊,根本記不清什麼。為什麼他卻好像還很清醒?難道是定力的差別?

  她心中不甘,手指輕輕撫下,笑道:“啊,果然風水輪流轉,這次輪到你了。先前扒光我的衣服,如今可也被我看光了吧。”

  她的手指惡作劇般地停在他的喉結,輕輕撫摸。

  灼熱讓他的肌膚無比敏感,這般撫觸,帶出隱隱痛楚。他皺了眉,虛弱地反抗一聲:“師姐自重……”

  “呵呵,怎麼了,怕我看哪?”聶雙的手指復又往下,落到他的鎖骨,“別害羞嘛,身材不錯哦。要腹肌有腹肌,要鎖骨有鎖骨。”

  桓澤不禁笑了出來,滿臉都是無奈:“師姐你……”

  “我什麼?”聶雙湊近他,笑問。

  桓澤吃力的抬起手來,一把抓住她不老實的手,緊握在掌中,不容她再動。

  聶雙見他如此,狡黠一笑,道:“我還有一隻手!”

  桓澤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罵她,道:“胡鬧!”

  “偏胡鬧!有本事你跳起來打我呀!”聶雙笑道。

  “趁人之危算什麼英雄?”

  “哦,我不是英雄啊。頂多是英雌。”

  “你……”

  一時間,兩人皆忘了身處危險之地,笑鬧了起來。直至嘶吼聲和撞門的震動,將所有的歡悅碎去。聶雙收了嬉笑之心,看著石門,臉上的神色無比凝重。門外的撞擊何等猛烈,震得石室微微動搖。她的心裡無比清楚,那些怪物破門,只是時間問題……

  這時,桓澤強撐著,坐起了身來,拉著她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

  聶雙望著他,強笑道:“怎麼,改變心意,準備隨我處置了?”

  桓澤的神色卻嚴肅無比,全無半分戲謔之心,他望著她,認真道:“用萬靈通性取我的真氣……你一個人的話,一定可以突圍……”

  他肌膚的灼熱,燙進了掌心,讓她心口生痛。她皺眉,不悅道:“我說了,要走一起走。”

  “你答應過要聽我的。”桓澤的聲音有些無力,語氣卻堅定無比。

  “不聽!”

  “再這樣下去,你我都會死在這裡……別再跟我爭了……”桓澤勸道。

  聶雙沉默下來,只覺心口愈發痛了起來。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若是在這裡分開,就再也見不到了。她還有那麼多的話想跟他說,可到了嘴邊,卻只有一句:

  “我不走……”

  桓澤怔了怔,心中的感受前所未有。他伸手,輕輕擁著她,再也無法多說什麼。為何到了此刻,竟會覺得,就這樣兩個人死在這裡,也無所謂……

  這時,石室猛然一陣,閂門的長棍到了極限,被生生崩斷。一大群怪物湧了進來,直撲向他二人。

  千鈞一髮之際,兩人的心頭都只想著如何護住對方。眼看怪物逼近,劍光千道,驟然而生。緋色飛旋,如綾似緞。剎那之間,那一眾怪物皆作了飛灰。連哀嚎都未能發出,便消失無蹤。

  聶雙和桓澤驚訝不已,忙看向了門外。

  兩個身形,一個挺拔,一個娉婷。那形貌姿容,兩人再熟悉不過。

  “師父!”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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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師父!”  

  來者正是千峰和萬壑。

  看到聶雙,萬壑疾步走了進來,出聲道:“雙兒,有沒有受傷?”她說話間一把拉起了聶雙的手,細細端詳她,絲毫沒有把旁邊的桓澤放在眼裡。

  桓澤倒也無心管他們師徒,一看到千峰進來,他便正身跪好,低下頭去,又恭敬地喚了一聲:“師父。”

  千峰看了看他的模樣,搖頭一嘆,脫下外衣披在他身上,繼而沉默著替他把脈。片刻之後,他方才開口,責備道:“不僅私自下山,還莽撞對敵,你將為師的命令當作什麼?回山面壁思過!”

  桓澤聞言,壓低了頭,輕輕回應一聲:“弟子知錯……”

  聶雙見他如此,心中好笑。看這一副低眉順目的乖巧樣子,與先前戰鬥時的兇狠迅猛判若兩人,真是野狼變家犬。這時,萬壑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腦袋,嗔道:“誰准你下山的?”

  聶雙回過神來,撒嬌道:“我是看千影閣的封靈玉被搶,所以才想幫忙的嘛。師父你別這麼凶,人家身上還有傷,經不得嚇的。”

  萬壑笑了出來,捏著她的臉道:“死丫頭,明明是想下山玩,還敢找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沒有啊。是真的,不信你問桓澤師弟。”聶雙笑望著桓澤,如是道。

  桓澤看了看他們師徒,心上有些無奈,不得已點頭答道:“嗯。”

  “你看,我沒說錯吧。”聶雙笑道。

  萬壑這才望向了桓澤,她稍稍打量他一番,笑道:“若是要下山幫忙,好歹知會一聲。現在所有人都當你們是私奔哪。”

  “私奔?!”

  此話一出,聶雙和桓澤皆是一臉驚訝。

  萬壑掩唇而笑,帶著些許揶揄之色,望著他二人。

  聶雙看了看桓澤,又望向了千峰,嬌聲道:“千峰師伯,你不會相信的對吧?”

  千峰點頭,“這般荒唐之事,如何能信。”他說著,又斥桓澤道,“你亂來也罷,怎能把你師姐牽扯進來。”

  桓澤一臉無辜,欲言又止,依舊低頭,應道:“弟子知錯。”

  聶雙竊笑,虧他在她面前還那麼牙尖嘴利,遇到千峰,就只剩下“弟子知錯”……眼看她得意,萬壑又戳了一下她的腦袋,道:“既是追回封靈玉,玉呢?”

  聶雙聽她這麼問,稍稍斂了心神,去繁就簡地將下山後的種種告訴了萬壑。當然,桓澤身負魔種之事,她一字未提。

  萬壑聽罷,這才責備道:“這次沒賠上命,算你運氣好!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聶雙帶著些許愧意,問道:“師父不是在閉關麼?怎麼會來的?”

  “你不是傳書回萬綺門了麼,你的師妹們哪裡有你這般大膽,自然如實向我回稟。”萬壑說著,望了千峰一眼,“我便出關去了千影閣,沒想到某人也閉了關,哼,自家的東西都看不好,還想置身事外……”

  千峰的神色微微有些尷尬,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回去再說。”說罷,他扶起桓澤,舉步往外走。

  萬壑楊眉一笑,也扶起了聶雙,“我們走。”

  聶雙此刻已是煩愁俱無,好似歸了水的魚一般。她拉著萬壑的手,邊走邊說著下山見聞,這時,她就見桓澤回頭,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她沖他抬了抬眉毛,笑得挑釁。

  出了石室,就見一地皆是怪物屍體,不可計數。聶雙心中暗暗感嘆,自己的修為比起師父來,終究是天差地別。眾人離開黑棘嶺,便見嶺外早已有人等候。正是兩名千影閣的男弟子,和兩名萬綺門的女弟子。那兩位師妹,聶雙再熟悉不過,正是雲碧和青琅。見他們出來,皆是喜不自勝。眾人稍作寒暄,便啟程往最近的城鎮去。弟子們早已在鎮上客棧裡包下了一個獨院,眾人各自療傷休息,不在話下。

  一夜沉睡,聶雙醒來之時,就覺神識清明,通身暢快,先前之事似一場噩夢,煙消雲散。雲碧和青琅見她起身,忙去準備了熱水,讓她沐浴。聶雙愈發高興,不愧是自家師妹,真是瞭解她呀!她泡進熱水裡,愈發的滿足。

  雲碧和青琅守在一旁,名為伺候,實為套話。從到了千影閣內有沒有成功對付千峰,到桓澤師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無一不問。聶雙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少不得敷衍搪塞。不過也是這樣的談話,讓聶雙知道了許多。

  原來,萬壑出關之後,便到千影閣找她。當時也沒人知道她是下山找封靈玉,只說她和桓澤一起失了蹤,說不定是私奔了云云。萬壑怒不可遏,直闖了千影閣的後山,生生將閉關的千峰罵了出來。千峰得知封靈玉被盜,弟子失蹤之事,便親自下山尋找。萬壑自然領著弟子隨行。本來也沒有頭緒,還是千峰想到封靈玉失竊可能與殛天府有關,便去了昔日與殛天府有生意來往的楊府上打探。可巧楊府著火,楊彪身死,更有妖犬怪物作怪。兩人便順著這個線索一路追尋,又在後來的小鎮上找到了聶雙典當的珠翠,這才找到了黑棘嶺。

  聶雙聽了,不禁暗暗慶幸。若是師父晚一步,她可能真的跟桓澤一起葬身黑棘嶺了。想到桓澤,她心上一顫,開口問道:“對了,他怎麼樣了?”

  “哪個他?”雲碧反問。

  “就是那個師弟嘛……”聶雙垂眸,裝出輕鬆隨意樣子,道。

  “哦,他好像傷得不輕,還不能下床呢。”雲碧答道。

  “這樣啊……”聶雙點點頭。

  “對了,找到你們的時候,那個師弟怎麼會光著身子的?”青琅好奇問道。

  聶雙只覺自己臉上一熱,想起當時在石室裡的事,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佯作鎮靜,道:“沒什麼,遇上一個會吐火的怪物,燒了唄。”

  “原來是這樣啊。”青琅有些失望,“我還以為是師姐對他做了什麼呢。”

  “哎?我會對他做什麼?我幹嘛要對他做什麼?”聶雙忙出聲反駁。

  “青琅,你別亂說了。師姐一心想對付的是千峰師伯……”雲碧一臉嚴肅,“對吧,師姐?”

  聶雙點頭,“那當然。”

  “這樣啊。不過那師弟也挺好的。”青琅說道。

  “你喜歡你收了好了。”聶雙道。

  “討厭啦,師姐,人家可沒有那個心。”青琅嬌羞道,“我喜歡年紀大些的。”

  “你這意思,是要跟大師姐搶千峰師伯了?”雲碧嘲諷一句。

  “哎呀,年紀太大的,人家也不喜歡。”

  聶雙無語,伸手潑她們水,“走走走,打擾我洗澡!”

  雲碧和青琅嬌笑著,也不多言,雙雙退了出去。剩下聶雙一人時,她低頭,又想起了桓澤的事。是不是,該去看看他?

  她猶豫許久,等到水溫微涼,才定了決心。她站起身,擦乾水漬,挑了一件合心的衣服,上好妝容,正待出門時,卻又想到什麼。她坐回鏡前,取了胭脂,用尾指蘸了些,細細抹在了唇上。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抿唇一笑,這才滿意地離開。

  待見到桓澤,他卻不似師妹們說的那般虛弱。他早已起身,正在床上打坐,見到她來,他放鬆了姿勢,垂眸喚了一聲:

  “師姐。”

  聶雙見他氣色不錯,心已寬了幾分。她含笑走過去,不客氣地在床沿坐下,道:“嘖嘖,還想來看你的狼狽樣,沒想到恢復的這麼快,真失望。”

  桓澤看著她,目光輕輕落在她的唇上,又輕輕移開。如此明麗的妝容,想來是無事了。他笑著,道:“我怎麼能再給師姐‘趁人之危’的機會呢?”

  如此鬥嘴,讓聶雙愈發放心。她不甘示弱地湊近他,道:“你是覺得我欺負你了?”

  “師姐覺得呢?”桓澤反問。

  “既然是我欺負了你,怎麼不老實跟你師父講呢?”聶雙挑釁道。

  “一點雜事,豈好打擾我師父。我自己解決就好。”桓澤道。

  “哇,聽這口氣是要報復呀!”聶雙故作驚訝,“好怕呀,看來我得告訴千峰師伯才行呀!”

  “不准你招惹我師父!”桓澤皺眉,威脅道。

  “偏去!看你怎麼辦。”聶雙說著,又想起他對千峰唯唯諾諾的樣子,笑得歡樂。

  她笑得如此得意,全然一副無賴的模樣。桓澤不禁也笑了出來,伸手就要擒她。聶雙躲得輕快,緞子般的髮絲滑過他的手指,留下一絲微涼。她一旋身,站到了桌子後,笑道:“哪有那麼容易給你抓到!”

  桓澤笑著,正要下床,可巧千峰走了進來。一看到千峰,他的笑容瞬間斂去,有些僵硬地在床上跪好,正色開口,喚道:“師父。”

  聶雙見狀,扶著桌子笑個不停,顫著聲音招呼道:“千峰師伯……”

  似被她的歡樂感染,千峰雖不知道發生何事,唇邊卻牽起一絲笑意。他微微頷首,算作回答,繼而對桓澤道:“不必行禮了。身上好些了麼?”

  桓澤放鬆姿勢,點了頭,“弟子已經無恙,師父不必掛心。”

  “好。”千峰笑了笑,又對聶雙道,“雙兒,你呢?”

  聶雙從未想過,以千峰的嚴肅冷淡,也會關心起她來。一時間,倒有些受寵若驚。她看了看千峰臉上那抹好看的笑容,又瞥了瞥桓澤,壞心頓生。她扶著額頭,噯喲一聲,往千峰身上倒去。千峰一驚,忙伸手攬上她的腰,將她扶穩。

  聶雙的身子軟似棉,輕若絮,柔如柳枝,半分力氣也沒有。她皺著眉頭,嬌聲道:“我頭好暈……”

  千峰的身子微微一僵,道:“可是哪裡受了傷?”

  聶雙挽起千峰的手臂,低低道:“我也不知道……師伯替我看看?”

  千峰小心地抽出手臂,道:“男女有別,如何使得。我去找你師父來。”說完,他垂下眉睫,快步離開。

  聶雙看他走遠,抿唇一笑,不屑道:“什麼呀,就這麼跑了。”她說罷,帶著滿臉挑釁,回頭看著桓澤。

  他凝眸看著她,眼神萬般深沉。那神情與其說是氣惱,不如說是怨懟。隱約戚色,鋪在他的眼底,讓聶雙生了一絲怯意。

  真的生氣了?

  聶雙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掩飾道:“哎呀,好可怕的眼神。”

  桓澤聞言,不自然地望向了一旁,避開她的目光。

  聶雙不禁後悔起來。果然,他一心維護千峰。早知道他會這麼較真,就不開那種玩笑了。可如今要怎麼辦?難道跟他道歉不成?

  她正想著,雲碧跑了進來。原來千峰出門後,遇到了雲碧、青琅二人,便將聶雙身體不適之事告訴了她們,囑她們知會萬壑。二人哪裡敢怠慢,青琅即去通知萬壑,雲碧則過來找聶雙。

  聶雙正愁沒有臺階下,如今雲碧來了,她寒暄了幾句,匆忙退了出去。





第十八章

  聶雙回房之後,青琅便帶著萬壑急急趕來。一番診視,最終以萬壑戳著聶雙的腦袋告誡她“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告終。萬壑走後,青琅和雲碧便留在聶雙房中說話,談及千峰,兩人皆是一臉崇拜。

  “原來師姐是故意騙千峰師伯的呀,好厲害。我們看千峰師伯的神色,都當了真呢。”青琅道。

  聶雙笑笑,“哼,這是自然。”

  雲碧道:“這樣看來,千峰師伯分明不是師姐的對手。難怪他要閉關避開師姐了。”

  聶雙聽到此話,又想起在千影閣裡的事來,思緒不覺就移到了桓澤身上,一時呆呆地有些出神。

  “如今千峰師伯出了關,正是大好機會。師姐,你若是有什麼難辦的,告訴我們,我們一定鼎力相助!”青琅道。

  聶雙這才回過神來,草草應了一聲。

  青琅和雲碧見她如此,只當她在思索怎樣對付千峰。兩人對望了一眼,雲碧開口,問:“師姐,你去千影閣前我給你的東西,你可用了?”

  東西?聶雙恍然大悟,面上浮起一絲紅暈,“那些啊,用是用了……”——只是沒用到正途上。後面這一句,聶雙小心地咽了下去,說不出口。

  青琅和雲碧一臉訝異,兩人都起了身,走到一旁,從聶雙的行李中翻出了那個包裹。兩人挑揀了一番,皆皺起了眉來。

  “果然是千峰師伯,這樣都擺不平……”青琅看著那一盒空空如也的和樂香,神色無比沉重。

  “看來只有出殺手鐧了。”雲碧伸手,從包裹中拿出了一個小瓷瓶,舉到了聶雙眼前。

  “這又是什麼?”聶雙不解。

  “奪魄丹!”雲碧道,“只要服下此物,半個時辰之內,他會對你言聽計從!”

  “嗯!我們把它混進千峰師伯的茶水中,讓他喝了!”青琅獻計,道,“不信治不了他!”

  聶雙看了看那瓷瓶,又看了看兩個師妹志氣滿滿的神色,一時間後悔不已。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放那些狠話了。如今打退堂鼓,豈不是讓她們看扁了?她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道:“好主意,就這麼辦!”

  青琅和雲碧聞言,忙拉起她來,準備茶水去。聶雙滿心無奈,嗔道:“急什麼呀,天還沒黑呢!”

  三人出門,就見桓澤迎面走了過來。見到她們,他抱了抱拳,道:“幾位師姐好。”

  青琅和雲碧笑意頓生,雙雙迎了上去。青琅開口,嬌聲道:“師弟的傷還沒好,怎麼就起來了?可別著了涼了。”

  桓澤稍稍退了幾步,看了聶雙一眼,道:“多謝師姐關心。”

  “什麼‘師姐’呀,把人叫得這麼老。”雲碧笑著,嗔了一句。

  桓澤見狀,只得沉默。

  “就是呀。論輩份,你是師弟,論年紀,你可是哥哥。”青琅挽起他的手來,笑道,“好哥哥,聽說你們千影閣的劍法冠絕天下,什麼時候我們切磋切磋吧。”

  雲碧也不落人後,身子輕輕往桓澤身上一貼,道:“哥哥別理她,你身子還沒好呢。我扶你回去休息。”

  聶雙見她們如此,心中有些悶悶的,卻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她抬眸看著桓澤,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她有些心慌,卻不敢露在臉上,只是沖他笑了笑,不言語。

  桓澤見她如此,垂眸道:“師父囑我來看看聶師姐,既然師姐沒事,我就告辭了。”他說罷,輕輕推開雲碧和青琅,道了幾聲抱歉,便轉身離開。

  他一走,雲碧和青琅皆嬉笑起來。

  “哎呀,好有趣的師弟,這是害羞了不成?”青琅道。

  “你真好意思說,先前還說不喜歡年紀小的,方才那幾聲‘哥哥’,聽得我都起雞皮疙瘩!”雲碧嘲諷一句。

  “你比我好多少啊,‘我扶你回去休息’,虧你說得出口!”

  “不過是扶回房,怕什麼。他若敢有非份之想,我折了他的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譏諷取笑,歡樂無比。聶雙卻站在原地,看著桓澤遠去的背影,心頭愈發沉悶。她們說得話,竟聽不清了……

  ……

  待到入夜,聶雙纏不過青琅和雲碧,只得去廚房準備茶水。她手捏著奪魄丹,看著爐上漸沸的熱水,心裡忐忑不已。一旁,青琅拿來了精美茶具,雲碧則備了上好的茶葉,兩人有說有笑地談論著千峰服下奪魄丹後的樣子。聶雙看著她二人,要說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合靈紅線的事本就是她惡作劇,事到如今,她怎麼可能去和千峰雙修啊。而且,若真的那麼做,桓澤肯定更生氣。……說起來,他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她想得糾結,就聽雲碧道:“師姐,水開了。”

  聶雙回過神來,忙取水泡茶。這時,她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雲碧,這奪魄丹當真這麼厲害?”

  “那當然。若服下此物,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會乖乖地跪在你腳下,你讓他叫‘娘’都行!”雲碧說著,自己笑了出來。
  
  “有問必答麼?”聶雙問道。

  “呀,說到這個,這倒是這東西本來的用途了。”雲碧道,“我聽說,這奪魄丹本是拷問用的。若是犯人不肯招供,服下此物,立竿見影!”

  好東西!聶雙一喜。就算堅定如他,喝下了這茶,也一定會把心事老老實實地告訴她。雖然不入流,但若能成功,該是多好的事。這一想,她的臉上笑容明麗,哼著歌兒把茶泡完了。一切妥當,她端起那那杯茶,滿意一笑。隨即對青琅和雲碧道:“你們就別跟來了,我怕師伯起疑。”雲碧和青琅自然應從,不在話下。

  聶雙端著那杯茶,踏著月色,滿心歡喜地往桓澤的房間去。待到門口,卻見房中無人。她找了千影閣的弟子一問,方知他在千峰房中侍奉。她心覺不妥,但若此刻端著茶回去,恐怕引師妹們疑惑。也罷,索性去千峰那裡走一趟,叫他出來喝茶。到時候就對師妹們說,是不小心被識破了。她打定主意,又帶著滿臉笑容,往千峰房中去。

  剛走到門外,就見房門輕開,桓澤走了出來。她心上一喜,舉步上前。桓澤見到她,淡淡招呼了一聲,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茶水上。

  聶雙看他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緊張。不對啊,以他的閱歷,說不定會察覺……

  “師姐是給我師父送茶?”桓澤開口,問了一聲。

  “呃……”聶雙愈發膽怯。這時候,到底怎麼答才好?她想了想,妖嬈一笑,道,“你說呢?”
  
  桓澤也不多言,伸手端起那杯茶,揭開杯蓋,輕輕一嗅。霎時間,一抹敵意在他眼底泛起,神色中的深沉,讓人畏怯。他的眉峰輕輕一皺,冷然問道:“奪魄丹?”

  果然被察覺了。嘖,真是失策。聶雙有些尷尬,正要說話,卻聽他道:“師姐,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吧。”

  桓澤的聲音愈發冰冷,聽起來如刀鋒般刺人。這樣的語氣和神情,絕非玩笑。聶雙有些後悔,只得道:“好了好了,茶還我,不送就是了。”

  桓澤卻一揚手,將那茶杯擲在了地上。瓷杯霎時碎作了幾瓣,溫熱的茶水漫出,騰起隱隱白霧。

  聶雙一驚,皺眉道:“我都說不送了,你砸它幹什麼!”

  “下一次,我不會如此客氣。”桓澤說罷,繞過了她,舉步離開。

  “站住。”聶雙也生了氣,她追上他,攔在他面前。

  桓澤垂眸,問道:“師姐還有什麼事?”

  “我……”聶雙也不知說什麼好,急切中,開口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桓澤看著她,胸口沉重無比。怎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幾日相處,他竟然忘了,她的妖嬈嫵媚,本就不屬於他一個人。所有的輕佻挑逗,都只是玩笑而已。她是萬綺門的弟子,對她們而言,調情揶揄不過是消遣。他竟然會把這些都當了真……

  他強壓著情緒,道:“我一直都是如此。”

  一直都是如此。是啊,從她進千影閣的第一天起,他就是如此。他曾不止一次地警告她,也不止一次顯露出這樣的敵意。他讓她收斂,叫她自重。這幾日來,那些溫存曖昧,終究是一場誤會。他的心裡,早已認定她水性輕浮。帶她一起下山,也是為了維護千峰。她本以為自己不在乎,可如今,為什麼竟如此難過。她不覺紅了眼眶,卻隱在了夜色中。明月流光,只照出了她俏麗笑容。

  “哎呀,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徒兒。”聶雙笑著,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看來真的要先對付你才行。”

  果然……她不是早就說過了麼,動不了他師父,就先動他。意識到這一點時,桓澤的心裡一陣鈍痛,竟分不清自己是惱恨,還是傷心。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咬著牙道:“你想怎樣都行!別拿我練手!”

  練手?聶雙氣極反笑,她掙開他的手,道:“既然我想怎麼樣都行,你擋我做什麼?你砸我的茶做什麼?多管閒事!”

  桓澤已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避開她的目光,淡然道了一句:“師姐自重。”言罷,他伸手推開她,快步離開。

  這四個字,如今聽來竟是如此刺耳。聶雙再也沒有攔他的心思,只是怔怔站在原地。

  這時,雲碧和青琅趕了過來。她們本是想來看看聶雙送茶是否成功,卻正好撞上了忿然離開的桓澤。兩人走到聶雙面前,見她一臉悲戚,再看到地上砸碎的茶杯,便知一二。正要問時,千峰也被吵鬧驚擾,推門走了出來。雲碧和青琅滿心尷尬,匆匆招呼了一聲,道了“沒事”。而後收起茶杯碎片,拉著聶雙離開。

  等回到房中,聶雙依舊怔忡,師妹們的關切詢問,她無心去聽。心頭的痛楚再無法壓抑,她低頭,淚落。

  雲碧和青琅見狀,又驚又急,問她緣故,她也不答。兩人沒了辦法,只得去找萬壑。萬壑匆匆趕來,見聶雙哭得如此傷心,也著急了起來。可問了半日,始終得不到回答,再問雲碧、青琅。那兩人不敢提起奪魄丹之事,便只說聶雙與桓澤生了口角,怕是因此所致。

  萬壑聽罷,怒不可遏,甩袖往千峰的居所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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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萬壑闖進千峰臥房的時候,千峰正和衣打坐。見她進來,千峰有些驚訝,起身問道:“有事?”

  萬壑冷哼一聲,開口道:“我的徒兒若有錯,你只管跟我講,我自會責罰。什麼時候輪到你的弟子來教訓她?”

  千峰有些不明就裡,只得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你徒兒中不是有個叫桓澤的麼?叫來問問便知。”萬壑逕自在椅子上坐下,如是道。

  千峰見她如此,也不好多問,正要喚弟子來,卻見桓澤已在門外。

  原來桓澤聽見動靜,只恐千峰有事,先其他人一步趕到。待看到房中的情況,他不自覺地低了頭,正要告辭離開。卻聽千峰喚了一聲,“桓澤。進來。”

  桓澤依言,剛走到房中,就見萬壑斜眼看著他,神色之中滿是慍怒。“論輩份,雙兒是他師姐,理當恭敬順從。論情理,堂堂男子,竟然欺負一個女娃兒。千峰師兄,你可真會教徒弟。”萬壑道。

  千峰這才明白了些,又想起方才聽到門外吵鬧,似乎正是桓澤和聶雙。他皺眉,問桓澤道:“怎麼回事?”

  桓澤聽了萬壑的話,早已知道緣故。但想起先前的事,他心中隱痛,只是低頭沉默。

  他如此態度,讓千峰有些不悅,“怎不說話?”

  桓澤跪下身去,只道:“弟子無話可說,聽憑師父責罰。”

  萬壑聞言,起身走到桓澤面前,對千峰道:“我不為難小輩,只讓他給我徒兒磕頭認錯就行……”

  她話未說完,桓澤抬眸,咬牙道:“我沒錯!”

  萬壑聽他這句話,怒意愈甚,“好,那就是我徒兒錯了!要不要我叫她來給你磕頭認錯啊?”

  眼見得如此發展,千峰舉步擋在了萬壑面前,道:“師妹,待我問清楚,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你先回房吧。”

  “我既然來了,就沒那麼容易走。”萬壑道,“既然師兄一意護短,我少不得親自動手!”說罷,她起萬綺羅天,直襲桓澤而去。

  千峰抬手,化去她的攻擊,微怒道:“師妹自重!”

  “自重?”萬壑笑道,“如今你千影閣欺負到我萬綺門頭上來,到底是誰該自重?!”

  桓澤再也按捺不住,他帶著怒意,出聲反駁:“是師姐在師父的茶水中下了迷藥,我才出言斥責。算什麼欺負!”

  此話一出,千峰和萬壑皆是一怔。片刻沉默之後,萬壑開了口,冷冷道:“就算下了迷藥又如何?輪得到你管麼。”她說著,望向了千峰,“我的徒兒與你性靈相和,本就要雙修。若不是你一意躲避,她何需出此下策?我就疑惑,明明能合靈雙修,你閉什麼關?”萬壑說著,又望了桓澤一眼,“哼,我看,連這個弟子都是你安排好的。特意帶我徒兒下山,想甩開她,是不是!”

  千峰一貫的冷靜霎時瓦解,滿目的忿然,灼如烈火。他吩咐桓澤退下,待房門關上,方才斥道:“萬壑!你身為一派掌門,理當謹言慎行。如此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千峰,你少拿師兄的架子來教訓我!我在你心裡,幾時有過體統?”萬壑冷笑。

  “你是專程來尋釁的?”

  “就當我是來尋釁的,動手啊,我未必輸給你!”

  千峰看著她,終是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他強壓下自己的怒氣,用盡自己最後的鎮靜,道:“不過一場誤會……你我各退一步,就此作罷。”

  “都到了這個地步,索性把話說清楚。”萬壑道,“你告訴我,你到底願不願意與我徒兒雙修?”

  被問及此事,千峰的眉頭緊緊皺起。

  見他不回答,萬壑已猜到答案。她笑了幾聲,道:“好。好一個千峰上君,果然清高潔淨哪。昔日,師父命我二人雙修,你斷然拒絕。如今你遇上與你性靈相合之人,依然拒之千里。千峰,你若不願意雙修,直說就是。難道我們沒有廉恥,還會一心纏著你上床不成!”

  “你住口!”千峰氣急。

  “你憑什麼叫我住口!”萬壑逼近一步,不依不饒,“你給我聽好了,我萬綺門的弟子就算再輕浮水性,也水不到你們千影閣的身上!你放心,我豈敢汙了你的高潔,我這就帶著弟子離開。雙修之事,就此作罷!從今以後,我萬綺門與你千影閣照舊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弟子若再敢招惹我的門下,休怪我翻臉無情!”她說罷,聚力出掌,狠狠擊向了一旁的桌子。那桌子豈能耐住這一擊,轟然碎開,化作一堆廢木。

  萬壑甩袖,轉身就走。她推開房門,就見所有弟子都趕了過來,正怯怯守在門外。她滿臉怒火,一邊往回走,一邊高聲道:“青琅!雲碧!收拾行李,我們這就走!別髒了人家的地!”青琅和雲碧不知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多問,只得應了“是”,匆匆跟上。

  千峰緩步走到門口,含著滿目哀色,看著萬壑遠去的背影。

  他記得何其清楚,多年之前,她執傘站在濛濛的春雨中,笑容明豔,一如滿山綻開的紅杏。語氣之中,三分玩笑,七分輕佻,道:“師兄放心,我再輕浮水性,也水不到師兄身上。祝師兄早日找到那個兩情相悅之人。”

  那時的他,只是沉默。誰又知道,上暘真君吩咐他們兩個雙修之時,他心中那不可告人的歡喜。可他也知道,若她只是為了師命接受這樣安排,心存歡喜的自己該是何等的卑鄙無恥。一直以來,他對她無比嚴苛,又不苟言笑。她對他,只會排斥躲避,豈會有半點上心。

  除非兩情相悅,否則不會跟任何人雙修——他說的話,她始終不明白。

  是啊,從一開始,就是他一廂情願。

  他想到此處,輕輕一嘆,遣退了弟子。他正要回房,卻見桓澤站在門口,不願離去。

  “還有什麼事?”他平復了心緒,平靜問道。

  桓澤望著他,低聲說道:“此事因弟子而起,弟子甘願受罰。”他說到這裡,微微停頓,眼神之中滿是委屈,“可是……弟子沒錯……”

  千峰有些無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罷了。回去休息吧。”

  桓澤點了點頭,漠然離開。

  ……

  且說萬壑一行回了房,便開始整理行裝。萬壑的心性最是雷厲風行,說出的話從無轉寰。既然放話要走,弟子之中無人敢忤逆。青琅和雲碧收拾妥當,便去叫聶雙。聶雙已止了哭泣,正靜靜發呆。聽說要走,她也不多說什麼,默默整理完行李,隨師妹們出了門。四人趁著月色,禦風騰空,疾往雁山而去。

  萬壑在前引路,神色依舊慍怒。夜風微涼,撲面而來,刺得她雙眼發酸。

  本來早已決裂,又何苦再見?她不是早已知道了麼,他的一句斥責,抵得上旁人萬言輕辱。他怎會知道,她一心研修萬靈通性,只是為了能夠創造一點點小小的契機。當上暘真君開口,讓她與他雙修之時,她心底的歡喜,無人知道。可又如何呢?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拒絕了她。

  他說,除非兩情相悅,否則不會與任何人雙修。她美豔過人又怎樣?練就萬靈通性又怎樣?他心裡沒有她,這就是所有的道理了。

  是啊,他從不曾正眼看過她。偶爾的幾句交談,也不過是責備她著裝失禮、言辭輕慢。水性輕浮,他早已這樣認定了她。明知如此,還抱著傾慕之心的自己,是何等卑微可笑?而若被他看出她的心意,她又該是如何狼狽。

  思忖之間,四人已到雁山。出發之前,青琅和雲碧已傳書回派,此刻,所有弟子都聚在山門,齊齊行禮,尊道:“恭迎掌門!”

  萬壑飛身落地,站直了身姿。她靜靜看了看門下弟子,斂去了神色中的戚然。如今,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強撐著笑容的少女,往事種種,終究過去。她想到此處,心緒漸而平靜。她舉步,領眾人進了大堂,這才朗聲開口:
  
  “魔劫將至。殛天府亦有死灰復燃之兆。從明日起,我依舊閉關。派中之事,交由你們大師姐處理。你們亦當勤加修煉,不可怠惰!”

  “弟子遵命!”弟子齊聲答應。

  待萬壑將派中事務一一囑咐完畢,弟子各自回房,不在話下。

  聶雙走出大堂,卻不回房。她走到山門,靜靜地望著山下。滿天星光,照不亮山下的俗世。目光所及,唯有深沉黑暗。靜謐,讓她的心頭頓生孤寂。為何此刻,會想起夕陽餘暉,萬家燈火。短短幾日的相處,竟如此深刻……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低頭淺笑,輕輕嘆了口氣。
  
  一場惡作劇,終究結束。這樣也好,若是合靈之事被揭穿,恐怕連師父都下不了臺了。有些事情,也不必解釋,反正就是這樣了。會忘掉的吧……只要再不相見,總會忘掉的。

  她轉身,舉步往回走。

  不知何處飄來一片薄雲,將星空籠起。濛濛的,下起了春雨……





第二十章

  陽極陰生,天道迴圈。魔劫臨世,眾生戰慄。

  傳說每隔一段時日,魔氣大盛,魔界與人間的入口就會打開。魔物湧入,生靈塗炭。號為“魔劫”。每當此時,便會有仙家出面,合力封印入口,保蒼生太平。

  又逢魔劫,九嶽仙盟早早在入口之地布下道壇。九層之台,巍巍可觀。臺上以八卦格局布下席位,立幡旗,置法器,遍寫經文。一切妥當,只待交手的那一刻。這樣的場合,連那早登仙籍的上暘真君都親自前來,主持大局。

  這上暘真君雖已數百歲高齡,身形卻依舊挺拔剛健,肌膚潤澤如少年一般。除去那一頭白髮,當真無半分老態。他手抱明鏡,盤膝而坐,身後靈光赫赫,端得是聖潔超凡。

  與合靈儀式時不同,這一次,萬綺門早早前來。門下弟子一改先前的嫵媚妖嬈,皆素衣勁裝,愈顯俊秀風姿。萬壑亦是淡素妝容,拜過上暘真君後,便走到自己的席位,安然坐下。

  片刻之後,千影閣的人到。千峰依舊一身黑袍,神色肅然。他剛在上暘真君身前拜下,就聽上暘真君開口,道:“千峰,本座聽說你已找到那個與你性靈相合之人,為何道行絲毫沒有精進?”

  聽到此話,一旁的萬壑輕輕皺了皺眉,正要開口之時,卻聽千峰道:“弟子早已下定決心。除非兩情相悅,否則不會與任何人雙修。”

  “荒唐!”上暘真君斥道,“枉你還是修道之人,竟還執著於肉體桎梏。世上本就沒有男女,唯有陰陽。雙修之道,陰陽合和。強你法力,增你道行。竟然為了什麼兩情相悅,浪費如此機緣。”

  “弟子愚昧,師尊教訓得是。”千峰應道。

  “嘴上說是,心中恐怕不這麼想吧。”上暘真君輕輕一嘆,“如今魔劫將至,你道行毫無精進,又失了封靈玉。若有差池,如何是好。輕重不分,真是白長了這幾歲的年紀……”他說著,望向了一旁的萬壑,“萬壑,你的萬靈通性已臻化境,且助著你師兄。”

  萬壑起身,頷首應了一聲:“是。”

  兩人抬眸,正四目相對。但下一瞬,兩人同時移開了目光,漠然不語。

  上暘真君見狀,又嘆了一聲。又過片刻,九嶽仙盟齊聚,上暘真君也不再糾結千峰萬壑之事。待眾人各就各位,他開口,朗聲道:“魔劫將至,邪氣大盛。本座囑咐之事,爾等可照做?”聽得門下齊聲稱是。上暘真君滿意一笑,方才指揮眾人,起陣做法。

  原來一到魔劫,世間妖邪皆受鼓動,原本不足為患的妖魔也會因邪氣大盛之故而成禍害。因此,九嶽仙盟都派出弟子四處巡查,一有異動,即刻解決。

  聶雙本想著要好好見識見識封印魔劫的盛況,不想萬壑卻執意派她下山。個中理由,她也知道一二。只怕見了上暘真君,那老人家問起雙修之事,難免尷尬。她雖有些不情願,但也不好再說什麼,與青琅、雲碧一起下了山。

  卻說魔物出現之處,必有異像。或是花木凋零,或是家畜暴斃,或是突發瘟疫,諸如此類。三人下山不久,果然聽聞有一處小村,接連死了數人,皆是不明原因,且死狀恐怖。村中百姓人人自危,只怕是妖邪作祟。也請了些方士做法,卻不見成效。直弄得白日閉戶,路無行人。

  三人趕到時,已入了夜,村裡更是一片死寂。但見家家門窗上都貼著黃符,紙錢鋪了滿地,如積雪一般。七月天氣本是燥熱難當,但此處卻透著一股別樣幽涼,絲絲地刺人脊背。

  聶雙看了看四下,站定了步子,朗聲道:“我等是九嶽仙盟雁山萬綺門的弟子,有膽大的出來說個話!”

  許久之後,一戶房門緩緩推開,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畏畏怯怯地走了出來。他站在遠處,小心翼翼地端詳了她們一番,方才舉步上來,抱拳拜道:“原來是九嶽的仙子,我是這村的村長,方才失禮了。”
  
  “原來就你一個膽大的……”聶雙含笑,輕嘲道,“怕什麼呀,難道我們長得像妖怪不成?”

  聽她這句話,雲碧和青琅都笑了起來。村長一臉尷尬,一時啞了口。聶雙不再捉弄他,問起了村人暴斃之事,又問及屍體所在。村長臉色一沉,滿目驚恐。但九嶽仙盟威名在外,比起那些江湖術士不知強上幾倍,眼前的雖是嬌弱女子,想來也不可小覷。他思定,壯起膽子,領著她們到了村上的義莊。還未進門,一股濃烈的腐臭便撲鼻而來。雲碧和青琅忙掩了鼻,一臉嫌惡。聶雙走在最前,只輕輕皺了皺眉頭。這個味道,倒是有幾分熟悉,讓她的心裡生起一絲不安。

  眾人推門而入,幽微燭火顫顫一抖,暗影搖晃,讓人心驚。莊內,置著數具棺木,尚未蓋棺。村長在門口站定,不敢再靠近。聶雙笑他一句,舉步走到了棺木前,低頭細看。果真如傳言一般,那些屍體呲牙裂目,筋骨爆凸,更腐爛不堪,甚是恐怖。但這副模樣絕非魔物所傷,倒像是……

  聶雙的回憶被霎時牽動。昔日楊彪地室中的那些少女,不也正是這樣的慘狀。若沒猜錯,這是無法納化魔種而致的異變。她想到這裡,心上也是一慌。莫非是夜蛭?

  她正思索,忽聽得一聲怪笑。那笑聲喑啞,帶些許淒厲,幽幽回蕩。在這場合聽來,愈發讓人毛骨悚然。那村長一聽這聲音,雙腿打顫,驚呼連連,跌撞著逃走了。

  聶雙無奈一笑,將裙裾一撩,抽出了綁在小腿上的三截短棍,拼合起來。她執長棍在手,喝道:“少裝神弄鬼,滾出來!”一旁的雲碧和青琅也取出了兵器,一是九節鞭,一是峨嵋刺,皆嚴陣以待。

  那笑聲不絕,且愈發淒厲。忽然間,地上的磚石浮起,狠狠砸向了她們三人。聶雙揮棍,將那些磚塊一一震開。但頃刻間,更多的磚塊襲來,不容她喘息。

  雲碧見狀,收鞭在手。“好窄的地方,怎麼施展得開,待我拆了這房子!”她雙手翻花,令道,“萬綺羅天!”

  話音一落,紅光飛旋,穿梁透瓦。這小小義莊本就破舊,一擊之下,磚瓦爆裂,瞬間被夷為平地。空間一開,聶雙揮棍擊地,斥道:“掀你出來!”

  棍擊威猛,震地裂石,只見一道黑影從地下躥出,幾番跳躍後,停在了一具屍體上。這黑影身姿瘦小,戴一副可怖鬼面,窟窿裡射出兩點瘮人青光。

  聶雙望著他,不屑道:“果然是你呀,夜蛭。”

  夜蛭怪笑幾聲,道:“許久不見,聶姑娘的身手愈發俊俏了啊。”

  “好說。”聶雙淡淡應了一聲。

  “師姐,別跟他廢話了,咱們揭了他的面具,看看他是人是鬼!”青琅起了興致,縱身攻了上去。

  眼見她手中的峨嵋刺就要擊中,夜蛭從懷中取出一物,低低念了幾句。瞬間,那物暴大數倍,竟變作了一環骨輪。青琅的攻擊一頓,自覺不妙,忙退身離開。

  “魔骨輪!”聶雙一驚,就覺體內仙法霎時被扼斷,真氣滯澀,無法施為。

  “呵呵呵,聶姑娘,你終究是落在我手上了……”夜蛭說話間,從屍體上跳了下來,撲向了聶雙。

  聶雙見狀,卻是燦然一笑。她將長棍背在身後,一手平推出掌,令道:“萬象歸一!”

  隨她話落,一股無形之氣從她身上展開,層層綿延,席捲四周。那巨大的魔骨輪猛地震動起來,輪身魔咒明滅,竟有消退之兆。濃厚黑氣釋出,如浪般卷向了她,卻又在她身旁化開。片刻間,周遭魔戾盡消,唯餘下清澄皓潔之氣。

  夜蛭大驚,再看聶雙。微風溫柔,輕曳她的衣衫,飄逸如仙。她噙著笑意,道:“吃一塹長一智,這幾個月我也不是虛度的。夜蛭啊,你的魔障已為我所破,我勸你趕快投降,姑娘們心情好,留你一個全屍。”此話一出,雲碧和青琅皆嬌笑起來。

  夜蛭卻也笑出了聲來,“好!果然只有你才配得上令主的內丹!哈哈哈……”他說話間,伸手一揚,陰風忽起,晃動陰影。數十隻怪物從暗處躥了出來,撲向了聶雙一行。

  聶雙皺眉,正要起棍相抗,卻不想胸口一滯,全身僵硬了起來。說起來,這“萬象歸一”是在萬靈通性的基礎上再創的法術,能吸納諸氣,調和化一。但畢竟是初創,萬壑也囑她謹慎使用。如今看來,以她的功力,破壞一個魔骨輪便是極限了。

  雲碧和青琅見她行動遲緩,知她有恙,雖想護衛,但那些怪物的攻擊太過猛烈,竟讓兩人脫不了身。聶雙也知戰局險惡,不容有差,但一時調息不及,竟無力出招。

  正當危急之時,忽聽喝聲清朗,道:“千光劍影!”

  與聲同來,是劍光萬道,如流星颯遝。一擊之間,所有怪物灰飛煙滅。

  “千影閣?”夜蛭一驚,惶然自語。

  但見幾名黑衣男子飛身而來,執長劍在手,神色肅斂。正是千影閣的弟子無疑。夜蛭心知不利,身形一晃,化作黑影,匿入地下。眾人追趕不及,只得作罷。

  聶雙心上一鬆,腳下卻一軟,不防地向後倒去。這時,她的腰被溫柔攬住,她甚至來不及害怕驚訝,便靠進了一副溫暖的胸膛。心頭,微微悸動,熟悉而陌生。她慌張地抬頭,待看清那人時,竟怔忡得無法開口。

  桓澤。

  為何只是看到他,就會如此膽怯……

  桓澤見她抬頭,垂眸避開她的目光。他小心地扶她站穩,低聲問道:“師姐沒事吧?”

  聽到他開口的那一刻,她猛然醒了神,這才覺得,自己心頭的鼓噪,又可憐又可笑。她定了心,抿唇一笑,微微俯下身去,截住他的目光,道:

  “哎呀,我當是誰,原來是桓澤師弟呀。數月不見,愈發俊俏了呀!”

  桓澤聽她如此說話,只得也笑了笑,應道:“師姐過獎。”

  接下來要說什麼?片刻無言,讓聶雙也有些尷尬了。她清了清嗓子,伸手在他胸口拍了拍,用最後一點勇氣,調侃道:“呵呵,再這樣下去,我都要被你迷住了呀,呵呵……”

  她說完,再不敢看他,匆匆轉身,向雲碧和青琅走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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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事情告一段落,眾人才知,原來千影閣的弟子亦受了千峰之命下山查探。正巧也得知此地異象,這才趕了過來。雲碧和青琅頓生慶幸,笑盈盈地稱了幾聲“師兄”,道了謝。千影閣的弟子見狀,忙恭謹回禮。雖說千峰與萬壑不和,但畢竟同屬一宗,門下弟子縱有芥蒂,也不好放在面上。

  眾人休息片刻,便一起回了村。先前落荒而逃的村長見到他們,又是喜又是愧。方才那場戰局,他雖未在現場,卻也遠遠望見。萬劍齊飛,綺羅翩舞,那陣勢何等威赫。而今他們回返,自然是誅伏了妖魔。九嶽仙家果然名不虛傳!自己方才逃跑未免太過丟人。他陪著笑迎了上去,寒暄了起來。村民聽見端倪,也都出了門來,口呼大仙,既敬且畏。又見天色已晚,村人便盛情邀他們留下,更讓出了最好的屋舍,供他們休息。眾人推辭不過,只得領受。九嶽治下甚嚴,眾弟子道謝之餘,還依數給了銀兩。村人感激不盡地收了,不在話下。

  千影閣這次派出的都是男弟子,面對聶雙一行自然關照,行為處事也處處謙讓。稍作整頓之後,便空出了三間乾淨的房間給她們使用,更包攬了守夜之責。聶雙一行也樂得輕鬆,道過謝便各自休息去了。

  先前爭鬥激烈,聶雙本已疲憊。但不知怎麼的,她竟完全沒有睡意。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卻怎麼也無法讓心緒平靜下來。她索性翻身起來,打坐調息。可勉強了半日,依舊無法凝神。她對自己失望至極,伸手輕輕捶自己的腦袋。可不捶還好,這一捶,她便想起了他說過的話來:

  師姐若睡不著,可需要我出手打暈你?

  這句話閃過的一剎,她心口一緊,抱頭嘆氣。

  明明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為什麼偏偏又遇見?遇見也罷,為什麼只看一眼,就前功盡棄?不就是個跟她稍微出生入死了一下的師弟嘛。就是因為“出生入死”,所以才會另眼相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那種情況下想要同生共死永不分離只不過是熱血上了頭,一時衝動而已,根本算不上什麼生死相許。慢著……怎麼會想到生死相許的?

  她甩甩頭,無力地嘆口氣。想再多又如何呢?在他心裡,她不過是個“輕浮水性一心覬覦他師父”的女人……她想到這裡,怔怔呆住了。心痛,清晰無比。她猛地站起了身來,提棍出了門。

  在雁山上也是這樣,每次想到這裡,便只有練武才能平息。到了筋疲力盡的那一刻,就沒有力氣胡思亂想,也不會再徹夜難眠……

  她壓抑著心頭的躁動,正要走出大門,卻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人。雖然只是背影,但她卻無比清楚地知道,那抱著佩劍,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的人,一定就是桓澤。

  是他守夜?

  聶雙無奈,正要調頭回去,桓澤卻察覺了動靜,回頭望向了她。四目相交的那一刻,聶雙死死定住了自己的雙腿。

  這種時候,豈能逃走?!

  聶雙握著長棍的手緊了緊,強壓了心緒,正籌措臺詞。卻聽桓澤開口,問她一聲:“這麼晚了,師姐起來做什麼?”

  聶雙不自然地避開他的目光,一邊四下環顧,一邊笑答:“隨處逛逛。”

  桓澤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中的長棍上,問:“帶著兵器?”

  “我樂意。”聶雙道。

  聽她回答中滿是抗拒之意,桓澤也不再往下問了。他回過頭去,將佩劍抱緊了一些,低聲道:“夜深了,早些睡吧。”

  聶雙想了想,走上前去,道:“醒著也沒事做,我換你的班。”

  “不必。”桓澤忙開口拒絕。

  聶雙撿了一塊乾淨的石階坐下,將長棍橫在膝上,道:“先前多謝你……”她笑了笑,“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桓澤微微皺了皺眉頭,既不回答,也無舉動。他不說話,聶雙便也不開口。她輕輕撫著長棍,抬頭望天。

  月色朦朧,暈出一圈風虹,煞是好看。絲絲夜風,微涼如水,輕戲著她的髮絲。她似乎消瘦了些,原本圓潤的臉頰,平添了幾分清雋。是山下的食物不合胃口?方才似乎也沒見她吃多少東西……桓澤心中憂慮,卻終是沒有問出口。只怕問了,她也只是答“我樂意”。是啊,他管不著……

  他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地嘆了一聲,開口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對……”

  聶雙聽他這句話,有些驚訝地望著他。

  “是我多管閒事,衝撞了師姐。”桓澤頓了頓,聲音有些無力,“對不起。”

  他跟她道歉?聶雙心頭頓生歡喜,卻不敢露在臉上。“呃……”她故作輕鬆道,“沒事。你知錯就好。”

  “師姐不生氣了?”桓澤問道。

  “不生氣。這點小事幹嘛要生氣。”聶雙回答。

  “那日萬壑仙子那樣來興師問罪,我還以為……”

  “啊——”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哭過,豈不是丟人到家!聶雙立刻打斷他,解釋道,“我是可惜那顆奪魄丹嘛,那麼珍貴的東西……還有那個茶杯,我挑了很久的。我就跟師父抱怨了幾句,沒想到她老人家就那樣了。”

  “原來如此……”桓澤聽罷,應了一聲。

  “對。就是這樣。”聶雙敷衍道。

  桓澤輕輕笑了起來,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看到他笑,聶雙只覺心神都顫動起來。心頭迫切,只求解答。她望著他,脫口問道:“你很在意我麼?”

  桓澤一怔,一瞬而生的惶恐,讓他分不清那句話是詢問還是反問。他垂眸,輕巧應道:“不在意不行吧。回山之後,在劍閣整整思了三天的過。師父還命我一定要專程去雁山給你賠罪……”

  這樣的回答讓聶雙有些失落。只是師命難為麼。糾結艱澀,讓她的胸口如巨石重壓。她按捺著不悅,只輕嘲著損他一句:“活該!”

  “嗯。”桓澤點點頭。

  兩人說罷,同時沉默。安靜下來,便聽見夏蟲和歌,此起彼伏。不知過了多久,夜風漸大,吹得樹梢沙沙作響。涼風透衣,聶雙不由得輕輕摩挲了一下手臂。桓澤見狀,開口道:“師姐還是回去休息吧。”

  “我沒關係啊。倒是你,怎麼還不走?”聶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倔強,總覺得若是聽了他的話,自己就輸了。

  “先前跟夜蛭對戰,你已經耗了真氣。別逞強。”桓澤有些擔憂,正色勸道。

  “我說沒事了。”聶雙皺眉,“你別那麼小看我,先前可是我贏了。”

  “今日夜蛭根本沒有發揮全力,你不過破了魔障而已……”

  這件事,聶雙自己也清楚。她的萬象歸一還很稚嫩,用來對敵實在勉強。夜蛭開放魔種後的能耐她也見過,以她現在的實力根本不是對手。但這些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卻讓她莫名煩躁。

  既然不在意,何必還關心這些事。反正都是什麼師父之命,誰又要這多餘的擔心!

  “什麼叫‘不過破了魔障’?若不是我破了那東西,你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聶雙忿然反駁。

  “我知道怎麼應付魔障。”桓澤不悅,“師姐,夜蛭的目標是你。如今既然遇上,他一定不會輕易放棄。你若再這麼莽撞,很容易被他趁虛而入……”

  “哼!他不過是想把殛天府令主的內丹植入我的身體,我練就萬靈通性難道會怕?也許我能完全吞化那內丹,道行大增也說不定!”聶雙道。

  “令主道行高深,內丹更是邪煞無比。以你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對抗。”

  “那也是我的事!”她終是忍不住喊出了這句話來。

  “你聽我一句不行麼!”桓澤的聲音裡壓著急躁,語氣全然是責備。

  聶雙站起了身來,執棍指著他,“拔劍,看看我需不需要你多餘的擔心!”

  多餘?桓澤怒意頓生,他皺眉起身,推開她的長棍,道:“師姐自重!”

  這四個字,讓聶雙的克制剎那崩解。她咬牙,揮棍直擊他的胸口,迫他出劍。桓澤沒料到她下手會如此認真,一時躲閃不及,只得用劍鞘防住那一擊。他被逼退數步,再抬頭時,眸中怒氣森然。他剛想說什麼,聶雙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長棍旋動,勢如長虹。桓澤本一意閃避,但不想聶雙的招式越來越淩厲,將他步步緊逼。他咬牙,拔劍出鞘,卸開她的攻擊。

  女子嬌弱,但長棍卻彌補了力量的不足,招招剛猛,式式生威。長劍顯然耐不住棍擊,發出了微微悲鳴。桓澤見狀,索性棄劍,劈手奪她的長棍。聶雙氣急之間,招式雖猛,卻無章法判斷,竟被他一把抓住了兵器。桓澤一手握棍,一手擒住她的手腕,長棍一旋間,扣住了她的雙手。

  “你夠了!”桓澤開口,斥她一句。

  “不夠!”聶雙說著,抬腿就要踢他。

  桓澤將長棍一抬,吊起她的雙手。繼而挺身一推,將她壓在了牆上。

  男子的力道,終究不是女人能抗衡的,聶雙氣紅了臉,掙紮了半日,卻依舊不得解脫。

  “你到底想怎樣?”桓澤制著她,沉聲問道。

  聶雙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倒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是何等氣急敗壞,又何等狼狽……

  “放開我!”那一刻,她只能這樣喊出來。

  桓澤被她弄得有些無措。無端端地生氣,無端端地動手,如今,卻又像是他欺負了她一樣,如此的委屈可憐……

  他心裡一軟,正要鬆開手時,卻見屋內眾人被吵鬧聲驚起,紛紛走了出來。看到眼前情狀,眾人大驚失色,忙衝上去,拉開了他們。

  “桓澤師弟,你做什麼?”幾名千影閣的弟子將桓澤拉到一旁,皺眉斥責。

  “師姐,你沒事吧?”雲碧和青琅圍到了聶雙身旁,關切詢問。

  聶雙揉著被握痛的手腕,恨恨地望著桓澤。桓澤亦是一臉不悅,直直地回望著她。兩人各自冷哼了一聲,別過了頭,再不言語。



第二十二章

  眾人好不容易勸下了桓澤和聶雙,送他們各自回房,雖想要問因由,但無奈那兩人都沉著臉,擺出了一副“別跟我提她/他,否則我跟你急”的態度來。眾人只得作罷。待到天明,眾人起身,見面之時,氣氛陡然尷尬。

  對千影閣的弟子來說,桓澤平日一向溫和恭順,又極聽千峰的話,怎麼也不像是會做出無禮之舉的人。一定是聶雙做了什麼事或說了什麼話,讓他忍無可忍,才會如此。想來那日萬壑仙子也曾將千峰逼到怒吼。嗯,有其師必有其徒,萬綺門的女人不好惹啊!

  而對雲碧和青琅來說,桓澤先是冒犯了聶雙,惹她哭泣。如今竟然還敢動手,人品何其低劣。想來千峰上君也是這樣,一臉清高端肅卻盡做些傷人心的事。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千影閣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啊!

  於是乎,眾人一改先前的謙和禮讓,目光之中敵意暗藏,言語之間互相較勁。而那兩個當事人更是一臉的冰寒雪冷,彼此視若無睹。眾人便在這樣的氣氛之下草草收拾,草草告別村人,草草上了路……

  出了村子,眾人正要分道揚鑣。雲碧卻突然哭了出來,唬得幾個大男人手足無措。青琅一臉緊張地上前勸慰,就聽雲碧道:“那些怪物好可怕,要是再遇上怎麼辦?”

  青琅一聽,雙眸之中立刻盈滿了水色,她一臉哀傷地望向那些千影閣的弟子,低聲道:“幾位師兄,你們不要拋下我們好不好?”

  這般情況下,堂堂男子怎好拒絕。千影閣的弟子們便打消了分道的念頭,繼續與她們同行。眾人本都是從了師命下山巡查,也沒有特定地去處,走得隨意。雲碧和青琅一改態度,一路上有說有笑。聶雙滿心不悅,也不知師妹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待到休息之時,她皺著眉頭,悄悄問起此事來。

  雲碧和青琅一聽,皆掩口而笑。

  “師姐真是氣昏了。若是跟他們分開了,要怎麼報仇呀?”雲碧道。

  “報仇?”聶雙有些茫然。

  “就是那個臭小子嘛!竟然敢那樣欺負你,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青琅忿然道。

  “沒錯!我們就繼續跟他們一起走,一找到機會定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雲碧握拳,如是道。

  聶雙心裡有些發慌。一夜之後,她也冷靜了許多。昨晚的事,怎麼看都是她欺負了他。可是,看著這兩個師妹,她怎麼也沒辦法說出真相啊……不論如何,先打消她們的念頭再說。她想了想,道:“你們算了吧,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

  “不怕!”雲碧說著,攤開了手掌。她的掌心臥著兩根細針,一根青碧,一根赤紅。也不知是施了什麼法術所致。

  “這是?”聶雙心想此物必定邪惡,開口問道。

  “冰火瀆魂針!”雲碧陰險一笑,道,“這青針名喚‘寒蒼’,若被它刺中,就會如墜冰窟。紅針叫做‘蓮火’,刺中之後,有如烈焰焚身。寒蒼之冷,只有蓮火可以調和。反之亦然。哼哼哼……”

  “只要他中了其一,就只能乖乖來求我們解。到時候什麼仇都報了!”青琅也笑道。

  聶雙看著那兩根詭異的針,終是問出了埋藏許久的問題:“這些東西你們到底是哪里弄來的?”

  雲碧和青琅皆是一驚,訕笑道:“師姐還記得三年之前,九嶽仙盟搗毀殛天府的事吧?”

  那時候聶雙年紀還小,未能出戰,但也多少聽說過。“知道,怎麼了?”

  “當時在殛天府搜出的東西,都拿到我們萬綺門銷毀……”

  聶雙這才想起,的確是有這麼回事。殛天府的東西大多邪煞,不可隨意處置。恰好萬綺門後山有一處熔岩口,九嶽仙盟就把所有器物拿到此處,一併拋下銷毀。

  “我們看這些浪費了挺可惜的,就偷偷留下了……呃,師姐千萬別跟師父說呀。”青琅怯怯道。

  這下聶雙總算知道為什麼桓澤會這麼瞭解那些器物的用處了。班門弄斧啊!她又看了那對細針一眼,心中忐忑。若是用了此針,只怕跟先前那奪魄丹是一樣的下場,何必還招惹他呢。她想到此處,拿過了那對細針,道:“好東西,交給我!讓我親自動手!”

  “嗯!師姐,我們會幫你的!”雲碧和青琅絲毫沒有察覺異樣,志氣滿滿地應和她。

  三人談妥時,正好千影閣的弟子過來,叫她們啟程。聶雙小心地將那兩枚細針別在了腰帶上,隨即起身趕路,不在話下。

  眾人走了片刻,便見一座石山。岩石嶙峋,山勢陡峭。滿布的枯藤老樹,掩著幾處洞竅。眾人料想路不好走,正要禦氣飛天,卻聽啼哭聲聲,從山中傳來。那聲音稚嫩,悲戚驚恐,依稀喊著娘親。想來是兒童所出,且不止一個。正當眾人疑惑之時,就見黑雲如墨,在山中緩緩升起,引動森森妖氣。眾人大驚,立刻明白了過來。想來是妖邪作祟,危害稚童!眾人此行本就是為了降妖伏魔,見如此情形,豈能坐視。稍作準備之後,便入了山。

  入山之後,眾人才發現這座石山竟比想像中要大得多。因那黑雲之故,山中昏暗一片,難辨前路。重重濕氣,讓山中悶熱無比。眼前並無道路,更不用說石階了,想來是座荒山。眾人只得循著啼哭,艱難而行。

  聶雙昨夜並未好好休息,沒走多久,她便有些累了。身上汗水涔涔,黏著衣衫,難過非常。況且山路難走,縱有輕功也無濟於事,愈發添了疲憊。一旁,雲碧和青琅也走得辛苦,自顧不暇。她便忍了求助之意,拄著長棍,勉強跟著。

  這時,一陣風刮過,在洞竅之間迴旋,發出了嗚嗚怪聲。聶雙心神一動,不防腳下岩石鬆動,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跌倒。她正要起輕功應對,卻已被穩穩扶住。

  “小心。”

  熟悉的聲音,近在咫尺。扶她的人,正是桓澤。她不禁有些訝異,入山的時候,他分明與自己的同門在一起,是什麼時候到她身邊的?她站穩身子,抬眸望著他。他的神色依舊冷淡,但眼神之中分明關切。他……他是在保護她麼?

  這麼想的時候,她的心頭顫動起來。微微的歡喜中,夾雜著莫名的難過。為何要做這種事?若是無心,何必惹她自作多情……

  她這一想,又生起氣來,悶悶道:“我自己會走。”說完,她逕自前進,不再理會他。

  桓澤只當她還為昨夜之事生氣,便也不多說什麼。他看了看四周,皺緊了眉頭,心上愈發擔憂。此地果然不一般,早知道就不該讓大家進來。所幸眾人一起行動尚算安全,若真是陷阱,以他們的能耐,應該也可應付。他想著,又看了看聶雙的背影。

  護她周全,應該做得到……

  他思定,跟上了她的步伐,小心照應著。

  知道他在身後,聶雙有些心神不寧,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桓澤見狀,自然也快了幾分,保持著恰好能扶持她的距離。聶雙愈發不悅,正要回頭斥他,忽然,周遭的山石竟似活物般動了起來,片刻間聚成了數十個高大的石人,攻向了眾人。

  聶雙剛要起棍,卻被桓澤一把拉到了身後。桓澤也不多言,起劍喝令道:“千光劍影!”劍氣陡生,頃刻間將石人斬碎。

  眾人見他一擊得手,信心大增,紛紛出招應對。一時間,山石崩碎,粉塵四起,戰局激烈非常。但那些石人雖被擊倒,卻有更多的山石動了起來,攻擊愈來愈猛,讓人無法招架。

  桓澤依舊將聶雙護在身後,不讓她上前涉險。這樣的舉動,讓聶雙愈發不滿。她掙開他的手,高聲道:“雲碧,青琅!”

  雲碧和青琅聞言,皆知她的用意。三人齊齊作法,起萬綺羅天。霎時間,紅光翩舞,縱橫穿插。都說柔能克剛,那如綺羅一般的紅光竟也有此威力,不過輕拂,便將那些堅硬石人生生揉碎。紛飛石粉,如雪花彌漫,叫人驚嘆。

  聶雙收法,看了桓澤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說:我不需要你多餘的保護。

  這樣的態度,讓桓澤緊鎖了眉頭。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強忍下心頭的焦躁。

  眾人並未察覺他倆的異樣,看到敵人盡滅,無不高興雀躍。正當放鬆下來時,山石忽然又動了起來。地面震動,岩石滾落,毀了眾人的立足之處。眾人急忙飛天而起,卻不想魔障之力席捲四周,瞬間便將所有人的法力扼斷。眾人拼著最後的力氣,頹然飛落。而後所見,震駭無比。這一整座石峰竟站立了起來。峰頂,一具鬼面赫然。只聽怪笑聲聲,從鬼面中傳出,煞是可怖。

  夜蛭!

  聶雙大驚。沒想到,他竟然能化作一整座山峰!魔種之力果然不容小覷!她定了定神,剛想以萬象歸一解開魔障,夜蛭卻合攏了雙手,猛地向她罩去。

  聶雙這才後悔起來,昨夜只顧著跟桓澤鬥氣,並未好好調息,如今真氣不濟,如何應對?就算用萬靈通性心法吸收他的力量,恐怕也免不了被岩石覆壓的厄運!她正驚慌之時,桓澤縱身而來,一把將她拉進了懷中,疾步避開。夜蛭一擊失手,卻不放棄,怪笑著將全身都壓了下來。

  這一整座山峰,如何避得開?桓澤咬牙,索性臥倒,將聶雙護在身下。

  聶雙的腦海忽然空白一片,眼看著巨石壓下,她卻只能想著一件事:他不惜性命也要保護她?

  答案,無從知曉。下一瞬,黑暗籠罩,湮沒一切……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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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山石覆壓,巨響轟鳴,讓聶雙的意識有了片刻的停頓。等一切平息下來,她才慢慢回過了神來。眼前,只有黑暗,讓她無法判斷自己的處境,甚至不知是生是死。身上的重壓讓她胸中滯結,她大口地呼吸,混著粉塵的空氣湧入胸腔的那一刻,她的腦海霎時清明。她隨即明白了過來,壓著她的重量,並非來自岩石,而是……

  “桓澤!”她開口,驚慌失措地喊出他的名字。

  回答她的,卻是可怕的安靜。她愈發慌了,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試著起身。但真氣耗損,讓她用不上力氣。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男子是如此沉重。任她如何努力,都無法移動他半分。頸畔,他的呼吸溫熱,讓她稍稍安心。可是,他現在究竟是怎樣了?是受傷昏迷?嚴重麼?她想到心痛,更悔恨不已。正在這時,他輕輕動了一下。聶雙大喜過望,出聲喚道:“桓澤!”

  “嗯……”他微弱地應了她一聲,片刻之後,緩緩將身子撐了起來。

  重壓消失,她頓覺輕鬆。但還未等她放下心來,幾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她的臉上。她抬手,輕輕一抹,指尖那黏稠的觸感,告訴她這絕非汗水。她立刻坐起身來,摸索著拉住了他,急切地想要問他的傷勢。但還未等她開口,他卻先出了聲: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黑暗之中,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急切,聽來緊張萬分。

  “受傷的人是你啊!”聶雙急躁了起來,開口道。

  “皮外傷,不要緊……”他應了一聲,伸手摸索著什麼。片刻之後,火光一閃,黑暗驟然散開,他手執火折,細細端詳起她來。確定她安然無恙,他方才鬆開了緊皺的眉頭,道,“師姐沒事就好。”

  就著火光,聶雙清楚地看見,他左肩上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染透,想必是被岩石所傷。她心頭刺痛,又聽他道:“看來夜蛭不想殺死我們……”他抬手舉起火折,照亮了上方。頭頂之上,巨大的岩石聚合成了穹頂。果然如他所言,最後一刻,夜蛭還是留了手。若這些岩石全部壓下,豈有他們活命的機會。“他困住我們,一定會找機會再出手。師姐務必小心……”

  “我說過不要你保護!”聶雙忽然喊出了聲來,將他的話打斷。

  桓澤聞言,心頭不悅。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如此的任性?他正要出言斥責,卻被她一把抱住。她抱得那麼緊,顫抖的呼吸夾雜著啜泣,輕輕在他耳畔起伏。

  “誰要你捨命保護我……”她的聲音已然哽咽,淚水微燙,灼著他的肌膚,“你若有事,我該怎麼辦……”

  桓澤怔了怔,而後,心潮激動,不可自已。她不是耍脾氣,而是在擔心他?他伸手輕輕拉開她,細細看著她的臉。她哭得如此傷心,將所有的明麗嫵媚都變作了狼狽。淚水綴在她的臉頰,晶瑩如珠,卻又是如此的可憐可愛。他整顆心都軟了,再也生不出一絲的氣來。莫明的衝動,將他想要勸慰她的念頭化作了更直接的行動,他探身上前,輕輕吻上了她的唇。

  這一吻,何等溫柔。沒有索取,亦無佔有。輕輕的觸碰,一瞬而止,卻帶出無比強烈的震撼。聶雙睜大了眼睛,全身僵硬,如被定住了一般。她呆呆地望著他,忘了哭。

  桓澤笑了出來,道:“這下我可報了仇了。”

  聶雙霎時羞紅了臉,所幸火光之下,尚可掩飾。她又慌又氣,嗔道:“抱什麼仇?我幾時對你做過這種事!”她說到此處,驀然想起他們第一次交手時,她似乎就是這樣親了他一下。她愈發羞窘,忙改口道,“就……就算我做過,你也當場報過仇了!這次算什麼?沒道理!”

  桓澤依舊笑著,對她道:“師姐忘了自己中和樂香的那一次了?”

  聶雙一聽,忿然反駁,“你也知道我中了和樂香,神志不清,還跟我記仇?再說了,那時候你把我拋進池裡,我都沒跟你算帳呢!”

  “好,那次不算。可後來師姐做的,遠比這個過分得多。我還真不好意思一樣樣報復回來。”桓澤道。

  回憶,被這樣的對話牽起。那時的溫情曖昧,輕撩著聶雙的心神。她看著他的笑容,心中的鬱結漸漸散開,諸多顧忌,一掃而空。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道:“該怎麼報復就怎麼報復。反正方才那個就是沒道理,我才不吃這虧。”她說完,一下吻上了他的嘴唇。

  再一次觸碰,感覺已完全不同。唇舌的交纏,衝破了本來倔強的隔閡。壓抑的思念,如洪水決堤。兩人這才驚覺,原來自己竟是如此渴望對方。只恨不能再貼近一些,不能再緊密一分……太久的等待,讓那一吻變得無比綿長。許久,兩人才戀戀不捨地分開,癡癡地凝視著彼此。

  桓澤笑嘆了一聲,無奈道:“再這樣下去,就真的算不清了……”

  聶雙也笑了出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道:“我有的是時間跟你慢慢算。”她說完,語氣一轉,柔聲問他,“傷口疼麼?”

  “嗯。”桓澤點頭,如是答她。

  先前果然是在逞強啊。聶雙心想。想起他的保護,她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她垂了頭,低聲道:“對不起……”

  桓澤只怕她又哭起來,輕輕捧起她的臉,道:“應該跟我道謝的,怎麼反倒道歉了?”

  聶雙心頭一暖,從了他的話,誠摯道:“多謝相救……”她說到這裡,方才想起更重要的事。她凝眸一笑,又道,“為表謝意,我幫你包紮可好?”

  桓澤看著她,笑著答應:“好。”

  聶雙滿心歡喜,拿過了他手中的火折,卡在了一旁的石縫裡,隨即就要去解他的衣衫。桓澤卻不給她這樣的機會,自行脫了上衣,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聶雙這才看清了他的傷勢,那是一道一尺來長的傷口,深約寸餘,從肩膀延伸至背部。傷口處血肉模糊,周圍更是淤青一片。

  這也能叫做“皮外傷”?聶雙皺眉,卻不多說什麼。她沉默著撕下一片衣衫,替他拭去鮮血。她的動作輕柔無比,生怕弄疼了他。

  桓澤察覺她的小心,開口道:“師姐不必擔心。我身負魔種,痊癒之力遠勝常人。這點傷,很快就會癒合……”

  “嗯。”聶雙應了一聲,卻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如今在魔障內,你不要緊吧?不會又用了伏魔針吧?”

  “沒。”桓澤答道,“師父不准。”

  “那你……”

  不等聶雙把疑惑問出口,桓澤就出聲回答,道:“師父替我渡過真氣,又傳了我安神凝氣的心訣。修煉了這幾個月,總算有些成效,不會那麼輕易被魔障控制。”

  “那就好。”聶雙稍稍放了心。她將傷口周圍的鮮血拭淨後,又撕了一片衣衫,開始包紮。她撥開他的頭髮,就見他的後頸刺著一個花繡,大約杯口般大小。周圍一圈火焰之紋她倒是認得,但那中間的就看不明了,似乎是什麼神獸。她輕撫過那個刺青,好奇問道,“刺的是什麼?”

  桓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道:“炎狼哮日。”

  “這倒稀奇,什麼典故?”聶雙一邊包紮,一邊問道。

  “也沒什麼典故。我本來的名字叫‘邵烺’,暗合炎狼二字,殛天府便刺了此圖,不過是身份之證罷了。”桓澤答道。

  聶雙想了想,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邵烺?”

  “嗯。”桓澤道,“後來師父說我的命格火氣太盛,便改了‘桓澤’。取 ‘桓桓君子,德澤四方’之意。”
  
  聽他語氣裡滿是尊敬仰慕之意,聶雙不禁有些好笑,又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洗掉它?”

  “洗不洗掉,我都是千影閣的人,沒什麼差別。”桓澤笑笑,“說起來,你光問我的事,卻從來不提你自己。你的名字呢?萬綺門的弟子皆稱道號,為何你不一樣?”

  “我師父沒給我起啊。”聶雙的語氣平淡,“我是被遺棄在雁山的,師父救起我的時候,我的身上有一張白紙,寫著我的八字和名字。師父說,既然留了名字,說不定會有人回來找我,就沒再給我取。”她說到此處,輕哼一聲,“扔都扔了,換我也不會回來找啊。可憐我就一直用著‘聶雙’這麼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桓澤聽她這麼說,開解道:“不錯的名字,哪裡不倫不類?”

  “有啊。”聶雙包紮完畢,繞到他身前,認真道,“你寫寫看,很奇怪的兩個字吧。三個耳,還雙……小時候老被人叫‘六耳’啊!”

  聽到這裡,桓澤笑了出來。

  “你看,你也覺得可笑吧。”聶雙嘆口氣,“雲碧、青琅她們的名字多好……”

  桓澤笑著,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穿上衣服,拿起火折,站起了身來,道:“我們找出路吧。”

  “什麼出路?”

  桓澤斂去笑意,肅然道:“這裡是夜蛭的體內。”

  聽到體內二字,聶雙一陣噁心,忙遠離了周圍的岩石。

  “他困我們在此,一定是在謀算如何將令主的內丹植入你體內……”桓澤道。

  “那他為什麼還不動手?”聶雙不解。

  桓澤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執著火折,照了照四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說話間,火光照到了一處通路,他向聶雙伸出手來,道,“來,我們走。”

  聶雙低頭,看了看他的手,心上欣喜,早已將恐懼掩蓋。她握上他的手,笑著點了點頭。





第二十四章

  火光微弱,照出道路幽深。桓澤拉著聶雙,小心而行。然而,兩人越走就越覺得奇怪。四周岩石覆蓋,但偏偏有一條小徑,曲折延伸。微風清涼,從小徑的另一頭緩緩而來,解去了炎夏暑熱。若不是知道這是夜蛭體內,任誰也看不出絲毫危險。

  桓澤深覺不祥,皺著眉頭細細思考。聶雙緊跟在桓澤身後,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兩人走著走著,忽聽小徑前方傳來微弱的哭泣聲。聽到這個聲音,聶雙和桓澤皆是一驚。這正是他們入山之前所聽到的孩童啼哭聲。兩人不再多想,快步往前。小徑盡頭,竟是一個寬敞洞穴,洞內螢光熠熠,如星辰一般。只見十幾個小童躲在角落裡,最大的不過十歲。孩童們見到有人進來,愈發恐懼,驚哭急叫起來。

  聶雙和桓澤忙上前去,一番勸慰。好不容易等他們稍微平靜,兩人問起他們的來歷,才知道他們都是附近村莊內的孩童,昨夜被擄到了這裡來。聶雙聽罷,不禁有些驚訝。昨日入夜他們才將夜蛭擊退,他竟然這麼快就去了其他村莊作惡。想來擄劫孩童,又變作石山都是為了引他們入陷阱。可是,這個陷阱到底有什麼意義?既然困住了他們,卻不出手相傷,又是什麼道理?

  聶雙想不明白,剛要問桓澤,卻見他一臉凝重,似在沉思。她想了想,笑道:“總算找到這些孩子了,我們也不算白進山一趟。”

  桓澤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聶雙四下看了看,道:“路又沒了。我看索性打個洞出去。”她說完,抬起手裡的棍子,輕輕一揚。

  桓澤伸手,按下她的長棍,道:“別白費力氣……”

  昔日在黑棘嶺,聶雙也領教過夜蛭的“鋼岩”。以她的功力,要砸碎這些岩石,的確是勉強了些。她正想著,卻聽桓澤問道:“師姐身上沒有和樂香吧?”

  聶雙聽了這話,便知道他是想要開放魔種。一旦魔力全開,他的確能斬碎鋼岩。但這是何其危險之舉。上一次若沒有和樂香,他恐怕就真的變成魔物了。

  桓澤見她不言語,無奈嘆道:“果然沒有麼……”

  聶雙見他面露沮喪,忽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來。她伸手,從腰帶上拔下那兩根冰火瀆魂針,遞到他面前,笑道:“這個可有用?”

  桓澤看到那兩根針,先是一驚,而後便紅了臉。他將那兩根針搶在手中,不悅道:“這又是哪裡來的?”

  “我師妹拿給我對付你的呀。”聶雙笑答。

  “對付我?”桓澤又看了看那兩根針,又好氣又好笑。

  “嗯,誰讓你欺負我。”聶雙又將針奪了回來,拿在手中晃了晃。

  “到底是誰欺負誰啊。”桓澤抱怨一句,又道,“你也真是的,一個女兒家,別老拿這些東西出來。”

  聶雙笑答:“呀,剛才不知是誰,問我有沒有帶和樂香呢。”

  桓澤一時啞口。

  “說起來,我本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的用處,還不都是你告訴我的。”聶雙又道。

  桓澤笑著搖了搖頭,“真拿你沒辦法。”他說罷,盤膝坐下,又道,“看來只能等人來救我們了。”

  聶雙見他不再想開放魔種的事,心上一寬。她收起針來,也盤膝坐下,問道:“要我幫你渡真氣麼?”她伸手,拍了拍地上的岩石,“這裡既是夜蛭體內,待我吸了他的真氣給你!”

  桓澤聽到她那句話,正要開口拒絕。忽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頓生了驚懼之色。他起身,一把拉起聶雙的手,道:“絕對不行!”

  聶雙被他嚇到了,“怎麼了?”

  “絕對不要用萬靈通性!”桓澤道,“夜蛭就是在等你這麼做!”

  聶雙依舊不解,桓澤緊皺著眉頭,解釋道:“一旦你將自身調為魔性,他就能將令主內丹植入你體內!”

  聶雙這才恍然大悟。沒錯,只有她使用萬靈通性心法之時,才能完全納化那顆內丹。原來,這就是夜蛭遲遲沒有出手的理由!

  正當此時,夜蛭陰森的笑聲響了起來,“真可惜啊……竟然被你們發覺了……”

  一聽這個聲音,那一眾兒童又哭叫起來,驚恐萬狀。桓澤將聶雙拉到了身後,緊張戒備。只見岩壁之上,緩緩浮出了一具鬼面來。那鬼面雙目泛光,笑容詭異,在岩壁上移動起來。

  “淬火煥劍!”桓澤舉起長劍,出聲令道。剎時間火光灼爍,燃上劍鋒。他猛然揮劍,甩出熔鐵,直襲那鬼面而去。

  那鬼面倏忽一閃,避開了所有的攻擊。熾熱熔鐵擊中了岩石,起了一片“嘶嘶”之響。青煙驟起,迷人視線。待煙塵散去,就見岩石依然剛硬,不過添了幾道劃痕。

  “呵呵,劍侍啊,這樣的攻擊可傷不了我呢。何不開放魔種,我們再來好好鬥一鬥?”夜蛭開口,譏諷道。

  桓澤眉頭緊皺,心中憂慮。耳畔,孩童的哭喊之聲愈發悲恐,擾他心神。

  “不敢麼?怕自己動了魔性,反傷了心愛之人?”夜蛭的聲音裡帶了揶揄,“真是奇事啊……昔日殛天府中豢養千百美人,從未見你沾染,如今竟能為了保護她,連性命都不顧了……”

  聶雙聽到這句話,心頭感觸莫名。她看著那具鬼面,嬌笑道:“夜蛭,我看你也不敢傷我呀,莫非也愛上我了?”

  夜蛭大笑起來,“哈哈哈,聶姑娘這般美貌,又如此知情識趣,哪個男人不動心。姑娘啊,你可曾想過,若納化了令主的內丹,你便是殛天府的新主人。殛天的教眾,都是你的僕人,我等身心自然只屬於姑娘一人……”

  聽他這番說辭,聶雙不屑地笑了笑,她拉著桓澤的手,帶著驕傲道:“我有他就夠。其餘的怕是消受不起。”

  桓澤心上一動,轉頭望著她。她迎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那一刻,兩人都定了心。諸多猜忌疑問,終究煙消雲散。

  “好。情深意重,讓人羨慕啊……”夜蛭道,“看來多說無益了。我就看看,你們能撐到什麼時候!”

  話音一落,四周的岩石忽然動了起來,岩壁聚攏,穹頂壓下,原本寬闊的洞穴愈縮愈小。一眾孩童見此情狀,無不大哭大喊。

  桓澤咬了咬牙,對聶雙道:“這樣下去不行。我開放魔種,你帶孩子們走!”

  聶雙雖然擔心他,但此刻情況緊急,不容再想了。她無奈,只得點了點頭。

  “劍侍三思啊。”夜蛭笑得歡愉,“如此狹小的空間,你的火焰一起,誰能逃過?”

  桓澤一怔,握劍的手不自覺地鬆了鬆。此刻,洞穴已縮至一丈方圓,所有的孩子擠成了一團,聚到了他們身邊。在這樣下去,只怕所有人都會被壓成肉醬,可正如夜蛭所言,他魔種一開,聶雙興許還能抵禦,但這些孩童絕對無法躲開火焰。原來,讓他們找到這些孩童,也是計算之中!

  夜蛭的鬼面在岩壁上來回移動,笑聲愈發倡狂,“聶姑娘,使用萬靈通性,興許能吸盡我的真氣,停下岩壁。這是唯一的生機,你何不試試?”

  聶雙眼看四周岩壁不斷壓近,橫起了長棍,權作抵禦。聽了夜蛭的這句話,她心中忐忑,不禁有些失神。事到如今,要她跟桓澤一起死在此地,她也無怨。但這些孩童何其無辜?難道只有萬靈通性,才是唯一的生機麼?

  她正苦思時,岩壁愈近。那具鬼面倏忽一動,赫然出現在她眼前,那雙青幽的眼睛正對她的眼睛。恐懼,一瞬而生,讓她的後背發涼。她正要應對,卻聽一聲怪響,正是金屬扭曲之聲。循聲看時,她的長棍竟已被岩壁生生壓彎。

  “聶姑娘,還要猶豫嗎?”夜蛭笑著,低低問道。

  聶雙腦海一空,竟有了片刻茫然。這時,桓澤起劍,狠狠刺入了那鬼面的眼中。夜蛭的笑聲頓時被扼斷,化作了悲呼慘叫。聶雙見狀,又驚又喜。莫非,這鬼面就是夜蛭的要害?

  “夜蛭,你靠得太近了!”桓澤開口,冷冷嘲笑。

  只見那長劍完全沒入了鬼面的眼中,只餘了一截劍柄在外。火焰滲入,將那鬼面灼得通紅。

  “區區火焰殺不了我的!”夜蛭淒厲吼道。隨之,岩壁愈發緊壓。

  眼見如此,聶雙忽然靈機一動。她取出一枚冰火瀆魂針來,對準鬼面的另一隻眼睛射了出去。一瞬之間,那被火焰灼紅的鬼面變作了青碧,寒氣森森,從鬼面的口中溢出。

  “這是……這是什麼?”夜蛭的聲音顫抖不已,驚恐問道。

  “冰火瀆魂針的‘寒蒼’,你該認識才對。”聶雙道。

  鬼面在岩壁上飛快地移動起來,一時在頭頂,倏忽又到了腳下。夜蛭的聲音顫抖,帶著一絲驚恐,連聲道:“不可能……這不可能……這針……這針不可能……”

  然而,他再也沒能說完他的話。淒厲的哀嚎伴隨著細小的崩碎聲迴響四周,那具鬼面驟然碎裂,壓迫的岩壁也停了下來。

  “這是……”桓澤也驚訝不已。

  “好險……”聶雙鬆了口氣,笑道,“萬綺門開山的時候,我見過工匠碎石。先以烈火焚燒,再澆上冷水,岩石就會變得鬆脆。沒想到,今日還能這樣……”她拿出另一根針來,“這冰火瀆魂針倒是挺厲害的嘛。”

  桓澤聽罷,不禁也笑了出來。他靠上岩壁,長長地籲了口氣,“還真是歪打正著。那鬼面正是夜蛭的本體,換了別處,那針也沒有用處。”

  聶雙又看了一眼那碎裂的鬼面,竟有些害怕。她定了定神,將自己的那被壓彎的長棍拔了出來,道:“夜蛭既然死了,這鋼岩也一定失了威力,我試試砸開!”

  “嗯,我來。”桓澤從她手中拿過棍子,狠狠砸向了岩壁。

  但聽一聲悶響,岩壁崩碎,裂縫之中,透進了一道陽光……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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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岩石碎開,籠罩兩人的,是炎夏灼熱的日光。那悶熱的空氣,如今呼吸起來竟是如此清新甘甜。桓澤將破口鑿大一些,讓聶雙先到了外頭,而後將那些孩童一一遞出,自己方才出來。置身在外的那一刻,他終於脫了力,坐倒在了地上。

  陽光之下,聶雙才看清,他的傷勢不輕,原本只浸透肩膀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半身衣衫。因為失血,他的臉色蒼白。額角的汗珠順著他清俊的臉頰滑下,滴落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聶雙上前,抬手用衣袖替他拭去臉上的汗水,關切問道:“還好吧?”

  桓澤抬眸看了看她,淺笑著點了點頭。聶雙見他不言語,便知道他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她滿心擔憂,正想幫他調息,卻聽呼喚聲遠遠傳來,正是雲碧和青琅一行。他們本來被魔障困了法力,見桓澤和聶雙被困石中,雖有相救之心,卻無能為力,只好四下尋找入內的通道。後來,也不知為何,魔障解開。眾人又聽得轟鳴哀嚎,循聲趕來,便看到了脫困的二人。

  雲碧和青琅飛奔上來,一把拉住了聶雙,哭得說不出話來。千影閣的眾弟子隨後跟了上來,看到桓澤的傷勢,眾人忙上前來,噓寒問暖。

  這時,身後的岩山又發出了數聲怪響。那些鬆脆的岩石紛紛碎裂開來,化作了沙礫覆蓋而下。眾人忙扶著聶雙和桓澤,抱起那些孩童,躲避了開來。煙塵席捲,遮天蔽日。平地之上,赫然多了一座沙丘。

  眾人見狀,皆知那妖魔已死,不由得都笑了起來。他們初初下山,從未遇見真正的敵手,如今能挫敗這樣厲害的妖魔,豈有不高興的道理。何況,還救下了這麼多孩童,實在是令人振奮。

  而此刻,經歷了如此恐怖之事的孩童們,早已疲憊不堪,好幾個都昏睡了過去。眾人正想著要將孩童們送回家,就見一大群村民拿著農具趕來,正是這些孩子的父母。孩童們見了自己的父母,無不歡喜。村民們見孩子無恙,又看到那平地而起的沙丘和一身狼狽的眾人,已猜出了一二。等眾人自報了家門,村民們皆伏地跪拜,千恩萬謝。眾人將村民扶起,少不得說幾句客套話。村民感激不盡,又請眾人去村中歇息。眾人早已勞累,又兼盛情難卻,便欣然應允。

  待到村中,村民便將那妖怪擄劫孩童,九嶽仙人仗義相救的事添油加醋地告知了所有人。一時間,群情沸騰,無人不感激拜服。村民們傾盡全力,備下美酒佳餚,熱情款待眾人。九嶽仙盟的弟子都講究清心靜修,哪裡見過這般場面,自然新鮮好奇。加之都是年輕人,片刻之後,便放開了懷,縱情歡鬧起來。

  桓澤因傷勢之故,一到村中便徑直去休息了。聶雙滿心擔憂,便也早早離席。想起他尚未飲食,她問村人要了清粥小菜,又取了萬綺門特製的傷藥,去了他的房間。

  她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就聽桓澤的聲音響起,應她道:“門沒鎖,進來吧。”

  他還沒睡……聶雙心中微微一喜,推門走了進去。

  桓澤坐在床上,正上傷藥。見她進來,一時有些尷尬。他披上外衣,起身道:“師姐怎麼來了?我還以為是師兄……”

  “師兄?呵呵,你的那幾個師兄現在都喝得東倒西歪的……”聶雙關上房門,將食物放在了桌上,走到了他身旁。她揚眉,沖他笑道,“怎麼,我不能來麼?”

  桓澤笑道:“我只是沒想到,原來師姐這麼關心我。”

  “還好吧。”聶雙看了看他的氣色,心內稍安,又問道,“不是在上藥麼?我幫你。”

  桓澤看著她,稍稍猶豫。

  聶雙見他如此,湊上前去,笑得嫵媚,“怎麼,害羞了?我又不是沒看過……”

  桓澤聽到這句話,抬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失笑道:“就沒句正經的。”他說著,重又在床上坐下,褪下了外衣,道,“有勞師姐了。”

  聶雙笑著摸了摸額頭,在他身後坐下。她取出傷藥,在指上蘸了一些,正要塗抹時,卻生了一絲驚訝。果然如他所說,他體內的魔種,加快了傷勢的痊癒。那道傷口早已收斂,也不再流血了。她帶著笑容,輕輕將傷藥抹上去,道:“疼就說。”

  桓澤點了點頭,算作應答。聶雙的手指輕柔,如羽毛撫過。傷藥帶出絲絲涼意,將痛楚緩解。她離得那樣近,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肌膚,引得他心頭微顫。他遲疑片刻,開口問道:“師姐,你先前說的話,是認真的麼?”
  
  “哪句話?”聶雙塗抹完畢,收起了傷藥,取了一旁的繃帶,替他包紮。

  桓澤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你有我就夠了……這句,是認真的麼?”

  聶雙的動作不自然地停了下來。心上的悸動,無法自抑。這句話,雖是真心實意,但被這樣認真地問起,卻讓她有些羞怯。

  見她遲遲不答,桓澤轉過身來,握住了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又問了一次:“是認真的麼?”

  聶雙只覺一股熱流湧上了臉頰,讓她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她將心頭的顫動按下,輕聲問他:“你呢?夜蛭說的話,是真的麼?”

  桓澤嘆口氣,垂眸道:“我連命都不要了,你還這樣問我。是要多傷人?”

  “你不是也在問我麼?”聶雙輕輕拿開他的手,皺起了眉頭,“你心裡還是覺得我輕浮水性,所以才問的,對不對?”

  桓澤伸手掩了她的口,沉聲道:“是我錯,我不該那樣說你。你要是生我的氣,我認了。但不准再提起那四個字……”

  笑意,不由自主。聶雙輕輕拿開他的手,道:“我的確生你的氣……你說我傷人,可你不也一樣。你知道麼,那天你砸的那杯茶不是給千峰師伯的……”

  桓澤有些疑惑,“不是?”

  “嗯。”聶雙不自覺地濕了眼眶,笑道,“我是準備給你的,好讓你說出心裡話呀。”

  桓澤微微一怔,笑了出來。他握起她的手,抱怨道:“誰讓你用那些不入流的東西的。好好問我,我就說了啊……”

  “那我現在好好問你,你怎麼不答?”聶雙問道。

  桓澤笑著,將她拉近一些,道:“好。這一次,我們都好好答。不過,是我先問的,你先答我。”

  聶雙的眸中水色粼粼,竟說不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明明高興,可偏偏又忍不住眼淚。她深深吸了口氣,顫著聲音道:“有你就夠了……除你之外,我誰都不要……”

  “嗯。”桓澤點了點頭,繼而輕輕將她圈進了懷裡。他的聲音沉緩,響起在她耳畔,“夜蛭說的,都是真的。我從沒對一個姑娘這樣動心。你要我怎樣都行,所以……”他頓了頓,語氣中生了幽怨,竟似在撒嬌一般,“所以,不准辜負我……”

  聶雙聽了這番話,心中歡喜難當。她埋首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傳來令人安心的節奏,嬌怯回答:“好。”

  桓澤抱緊她一分,笑道:“那你記得要告訴你的師妹們。免得她們又拿出什麼古怪的東西來對付我。”

  聶雙抬頭,望著他,狡黠笑道:“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你也知道,只怕沒對付到你,反倒便宜了你!”

  桓澤聽了這話,一把捏起了她的後頸,笑駡道:“你滿腦子到底想什麼呢!”

  聶雙拉住他的手腕,滑出他的鉗制,笑道:“你想什麼我就想什麼囉!”

  桓澤一把將她拉回懷裡,“還說!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訓你才行!”

  聶雙見他如此,又生壞心。她索性往他懷裡一躺,嬌聲道:“好哥哥,我知道錯了,隨你處置,你下手可輕些呀。”

  這一鬧,讓桓澤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他挑了挑眉,道:“趁我受傷故意說這種話。有本事等我好了,你再這樣試試!”

  “呀,好怕呀!”聶雙笑道,“看來要找千峰師伯救我才行!”

  “還敢提我師父?!”桓澤皺著眉頭,伸手掐她的腰。

  聶雙驚叫一聲,慌忙躲閃。兩人鬧了片刻,方才停了下來。念及他的傷勢,聶雙不敢再鬧。她端過粥來,看著他吃下,繼而扶他躺下休息。她做完這些,正要離開,卻又被桓澤拉住。

  “怎麼了?”聶雙蹲下身去,問道。

  桓澤深深望著她,道:“沒什麼……多看你一眼。”

  聶雙紅了臉,笑道:“我有那麼好看麼?”

  桓澤點了點頭,“有啊。”

  聶雙心頭一動,傾身湊前,在他眉間落了一吻。她紅著臉,柔聲道:“睡吧。明早我來找你。”

  “嗯。”桓澤笑著,這才依依不捨地鬆開了手。

  聶雙起身出了房間,輕輕拉上了門。她停了一會兒,才舉步回自己的房間。快要滿溢的幸福,讓她的笑容久久停留。夏夜,螢火飛舞,蟲鳴如歌,一切看來都那麼美好……

  她正歡欣之時,忽見一對夫婦抱著一個孩童急急跑了過來,看到她,兩人又喜又急,“噗通”一聲就在她身前跪了下來。

  “仙子!求您救救我們的孩子吧!”那位父親將懷中的孩子捧起,急切道。

  聶雙微驚,低頭看時,就見那個孩子正是先前夜蛭擄去的孩童之一。此刻,他神情痛苦,呻吟不斷。一股黑氣盤踞在他眉宇之間,讓他的臉色發暗。她伸手,探上他的脈搏,隨即便笑了起來,道:“無妨,只是吸入了邪魔妖氣罷了。”她抱起了那孩童,又道,“待我替他施了法就好了。”

  夫婦一聽,大喜過望。兩人忙磕了頭,連聲道謝。

  聶雙笑著讓他們起身,抱著那孩童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扶那孩子坐穩,解開他的上衣,而後盤膝坐下,出掌貼上了他的肌膚。

  想這邪魔之氣,說嚴重不嚴重,但也不可小覷。孩童稚嫩,若是以尋常的祛邪之法,未免太過激烈。用萬靈通性心法吸出魔氣,是最妥當不過了。她定心凝神,引動內息,輕聲念道:

  “萬靈通性,諸氣納合。”

  話音一落,孩童身上陡然有黑氣溢出。黑氣順著她的手掌,緩緩滲入她的身體。

  區區這點魔氣,真是不值一提。她噙著笑容,如此思忖。正當一切都無比順利的時候,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道從那孩子的身上湧出,不由分說地衝進了她的體內。她一驚,急要收手,但卻已經遲了。那股未知的力量已潛入了血脈,糾纏在經絡之間。她只覺心口鈍痛,神識動盪,竟無法控制自己。

  疼痛,模糊了視線,讓眼前的事物都朦朧了起來。依稀之間,她看見那孩子站了起來,轉身沖她微笑。可怕的是,那孩子的臉竟如陳年的漆般,開始一片片地磕落。

  幽幽青光,從他的眸中射出。那張鬼面,再熟悉不過……





第二十六章

  那是一種萬分詭異的氣息。如空明如鏡的湖面,突遇了一粒石子。似潔白無暇的宣紙,乍染了一點墨汁。霎時間,空明鏡破,無瑕紙汙。萬象皆變,不復初始。那一刻,萬物都感覺到這股氣息,恐懼不安,引起不自然的寂靜。

  震動,撞進了心裡,讓桓澤猛地睜開了眼睛。那是何其熟悉的感覺,心脈為之顫動,血液為之激越,通身的燥熱,似要將他焚盡一般。

  魔障?!

  他咬牙,強制自己保持清醒。待心神稍安,他吃力地起了身,推門走了出去。

  此刻,其他人也察覺了異樣,紛紛出門來看。本來已有幾分醉意的九嶽弟子都已完全清醒,歡喜放縱之心蕩然無存。正當眾人尋找這力量的來源之時,忽聽笑聲響起,極盡倡狂。

  桓澤認出那聲音,不禁心驚。還不等他多想,只聽一聲巨響,一間房屋瞬間被震碎,化作齏粉飄散。在那一片煙塵中出現的人,再熟悉不過。

  “大師姐!”雲碧和青琅見到那人,忍不住出聲喚道。

  出現的人,正是聶雙。聽到呼喚聲,她轉過頭來,笑望著雲碧和青琅二人。這一望,卻讓雲碧和青琅駭在了原地。眼前的聶雙,雖然還是原來的樣貌,卻如此陌生。撩人的妖嬈,豔極的嫵媚,讓她全身上下都透著逼人的銳氣。原本春水般的眸子,此刻卻似寒冰一般,凜凜透著殺意。那神情,說不盡的邪肆狂妄、不可一世……

  雲碧和青琅正恐懼之時,卻見她身形一晃,竟倏忽間到了她們的面前。兩人驚愕不已,竟忘了應對。眼看這般情勢,桓澤縱身擋在了雲碧和青琅之前,架下了聶雙的攻擊。

  聶雙看到他,唇角勾起一絲邪笑,開口道:“炎狼,你敢擋本座?”

  這樣居高臨下的語氣,喚起了那早已淡忘的畏懼和膽怯。

  桓澤瞬間明白了過來,他看著眼前的人,顫著聲音道:“令主……”

  聶雙放聲大笑,手腕一抬,按上了桓澤的頭頂,而後狠狠摁下。那股力道何等之強,竟迫得桓澤低頭跪倒。

  “見到本座,竟不低頭……”聶雙俯身低頭,在他耳畔輕輕道,“怎麼,忘記規矩了麼,炎狼?要不要本座幫你想起來?”她說完,一腳將他踢開。

  這一踢用足了力氣,絕無半分顧忌。桓澤結實地捱了那一擊,身子飛出數丈,撞在了磚牆上。疼痛,如此清晰,讓他微微有些失神。還不等他站起,聶雙又瞬間到了他的身前,一腳踩上了他的肩膀。

  “誰准你起來的?”聶雙帶著殘酷笑意,嬌聲問他。

  說話間,她腳上用力,狠狠碾著他的傷口,鮮血一下子滲了出來,染透衣衫。痛楚,讓他低低呻吟了一聲。她的臉上頓生一抹快意,腳上的力道愈發放肆。他終是無法壓抑,喊出了聲來。

  “真好聽……”她的聲音有如嘆息,帶著無比的滿足。

  雲碧和青琅一行見狀,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眾人取了兵器在手,慌忙想要上前解救。

  桓澤察覺眾人的行動,竭力喊道:“別過來!”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聶雙含笑抬手,對著那一行人擊出了一掌。魔障之下,眾人本就無法使用仙法,豈能抵抗?轉眼間,勁力掃過,所有人都被擊倒在地,動彈不得。聶雙正要下殺手,卻被桓澤抱住了手。

  聶雙臉色一沉,幽幽問道:“怎麼了,想救他們?他們是你什麼人?”

  桓澤望著她,滿目哀色,說不出話來。

  聶雙愈發不悅,她甩開他的鉗制。順勢出爪,扼住了他的咽喉,“要本座在你脖子上開個口子,助你說話麼?”

  桓澤伸手握著她的手腕,艱難地開口,道:“求……令主……放過他們……”

  聽他這句話,聶雙冷笑:“你可知道,他們是九嶽弟子?”

  不等桓澤回答,一旁忽然傳來了幽幽怪笑,道:“啟稟令主,您的劍侍早已轉投千影閣門下,這些人可都是他的同門呢……”

  循聲望去,不遠處的陰影裡,沙礫飛旋,岩石翻動。一個瘦小的身影半跪,那副可怖的鬼面,正是夜蛭無疑。

  果然是他,他還沒死!桓澤心頭又怒又急,只恨自己大意。

  “為什麼呢?”聶雙忽然湊近了他,盯著他的眼睛,問道,“為什麼背叛我?我對你不好麼?啊?”她說著,手上的力道重了一分,厲聲嘶吼,“為什麼背叛我!”

  桓澤只覺一陣窒息,讓他的腦海微微空白。但下一刻,她的手忽然放鬆。他猛地嗆回一口氣,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起來。

  聶雙顯然有些疑惑,她看著自己的手,眉頭緊皺。那原本可以掐斷咽喉的力道不知被什麼打住,手臂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似在反抗她的控制。她目露不屑,起掌便要斷臂。

  夜蛭忙上前來,阻下了她的舉動,恭敬道:“令主稍安勿躁。這具身子的主人戀慕劍侍,您剛剛奪舍,難免為其影響。待屬下動手……”

  聶雙聽了這話,看了看自己的手,放聲笑了出來。她俯視著桓澤,道:“炎狼,真可惜啊。這女人吞下了本座的內丹,已被本座奪舍……”她彎下腰去,伸手輕輕撫著他的臉頰,“你喜歡這女人?呵呵,你若肯乖乖順從本座,本座會讓你得到這身子的……”

  桓澤只覺心疼如絞,悲憤終究壓過了恐懼,他紅著雙目,沖她吼道:“滾出去……從她身體裡滾出去!”

  聶雙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空餘下讓人心駭的冰冷。她的手順著他的臉頰滑下,落在了他的頸項,緩緩遊移。

  “炎狼啊……你的第一步路,是本座扶的。學會的第一招劍式,是本座教的……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本座給的!”她咆哮了起來,“本座現在就把一切都取回來!”她說完,揚手起掌。

  桓澤望著她,全無畏懼。眉宇間的平靜,透著傲然。

  那一掌,遲遲沒有劈下。片刻之後,她嘆了一聲,緩緩站起了身來。
  
  “好一個情深義重……”她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明明已經被奪了舍,還不肯放棄麼……”

  聽到這句話,桓澤心頭一顫。還不肯放棄?她的意識還在?!希望,讓他暫忘了痛楚。他掙紮著站起身來,喚她的名字:“聶雙!”
  
  她冷然一笑,道:“這麼在乎她麼?呵呵,這可是具好身子啊……”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臉頰,“難得有人能完全納化本座的內丹……本座也不討厭女體,用起來也順手。”她說著,抬眸看著天空,“魔劫臨世,本座復生,正是天地易主之兆。便讓本座用這具身子毀滅九嶽,一統人間……哈哈哈……”

  她說完,縱身飛起,轉眼間沒入了夜色中。夜蛭怪笑幾聲,跟隨而去。桓澤雖也想要跟上,無奈有傷在身,竟不能自如舉動。

  他皺眉看著那片蒼茫的天宇,憂慮非常。

  魔劫……

  ……

  卻說千里之外,魔界的入口處,道壇的光輝赫赫如旭日,照亮一方天宇。八塊封靈玉,九位掌門,雖有不足,但通力合作之下,一切尚順利。上暘真君端坐陣中,看著那愈來愈小的入口,面露贊許之色。

  正當此時,一股凶煞戾氣迫近。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不同尋常的敵意,心神一動間,道壇有了片刻動搖。陣外的護法弟子見狀,齊齊取了兵器,朗聲道:“何方妖邪!還不現身!”

  回答他們的,是倡狂無比的笑聲:“殛天滅世!”

  這四個字,本已讓人心駭。但說出這四個字的聲音,卻引出了更大的震驚。道壇之上,萬壑猛地睜開了眼睛,顫聲自語:“雙兒?”

  察覺她分神,她身旁的千峰開口,囑道:“定神凝氣。”

  萬壑聞言,強壓下不安,閉上雙眼,安神作法。

  但漸漸的,耳畔的廝殺聲越來越近。那笑聲,愈來愈倡狂。低微慘叫,夾雜其中,聽來如此慘烈。

  “九嶽仙盟不過如此……哈哈哈,上暘老兒,你怎不出戰?莫非是怕了我了?”

  挑釁,如此明顯而又切近。強大的魔力形成魔障,與那魔界入口的魔氣遙遙呼應,生出共鳴。入口之內,無數妖魔被魔力吸引,蜂擁而來,蠢蠢欲動。道壇開始不住地震動起來,終於,所有人都開始按捺不住了。上暘真君見狀,持鏡在手,引靈光清淨,照向了魔界入口。魔物一遇那光輝,紛紛退散。
  
  “千峰!出戰!”上暘真君開口,令道。

  千峰得令,起身一拜,攜劍出陣。待看清敵手,他微微皺起了眉。方才的疑慮,此刻得到了驗證。真的,是她……

  聶雙的腳下踩著數具屍體,鮮血染在她的臉上,愈顯妖冶。她抬頭,看著千峰,微微笑道:“好生眼熟,三年前滅我殛天府,你也有份吧?”

  千峰並不答話,他閉目定心,而後起劍,正聲令道:“千光劍影!”

  這一招,本是千影閣最粗淺的入門招式,但由千峰使出來,場面卻完全不同。千萬長劍,在光輝中凝成,疾沖而下。其狀,如暴雨一霎。其速,似疾火流星。其威,足裂石穿金。一擊之下,聶雙的笑意稍斂,急急避讓。

  千峰並不遲疑,複又起劍,令道:“洗劍出鋒!”

  隨他話音,氣旋如流,奔騰漫延。銳利劍光從氣流中破出,似萬條蛟龍出水,由下而上,直刺向聶雙而去。上下夾擊,這劍訣威力何其之強!

  聶雙忽然頓步,棄了閃避。她抬手,喝道:“金剛!”

  剎那之間,她的手上多了一把白金巨劍。她揮劍旋身,將所有劍氣碎去。千峰收勢,小心地判斷她下一步的動作。

  “千光劍影……”聶雙放下巨劍,幽幽問道,“你跟那‘千影閣’有什麼關係?”

  千峰抱了抱拳,淡然道:“千影閣主千峰,領教了。”

  聶雙笑了起來,“原來就是你!本座的劍侍,你也敢收!你好大的膽子!!!”她說著,揚手一招,道,“霜凝!桑菀!崩垚!熾烈!”

  霎時間,四柄奇劍出現在她身側,環繞飛旋。

  “本座也愛用劍……”聶雙陰森而笑,“本座便用你的骨頭做一副新的劍架!”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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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本座便用你的骨頭做一副新的劍架!”

  千峰聽得此話,並不動氣,他抬手揮出一劍。眼見那千道劍光,如飛燕迅捷,聶雙卻不閃避,她揚起手中的巨劍,輕輕一擋。金石震動,轟然入耳。所有攻擊,消彌無形。她放下巨劍,轉而又拿起了另一把。那劍身流火暗埋,舉動之間,火星迸落,熠熠輝輝。正是五劍中的熾烈。她橫劍身前,手指輕觸,一撫而過,笑道:“能收服本座的劍侍,應當試過這招了吧?——淬火煥劍!天炎噬!”

  話音一落,熔鐵四濺,火光灼天。如金烏千萬,撲翅而來。剎那間,日月為之失色,清虛為之駭動。魔障之下,邪氣呼應,那一擊之力,更不容小覷。

  千峰稍稍退了幾步,背劍身後,起手一擋,令道:“藏華袖刃!”

  灼熱的熔鐵陡然停住,顫動著,化作了明滅星火,沒入千峰的掌中。

  聶雙的雙目微微泛光,眉宇之間生出了欣贊之色。她細細看了看千峰,揚眉笑道:“好資質。本座竟不知道上暘座下有你這麼一號人物……良禽擇木,何不歸順本座,做本座的劍侍?”

  她說著,放下了手中的熾烈,又取一把在手。但見那柄長劍通身晶瑩,如無瑕冰雪,似澄澈水晶。劍身霜華暗結,寒氣迫人。她將劍揚起,正對著一束陽光。七色虹彩,折射而出,映進她的雙瞳。

  “你看……”她凝眸而笑,輕彈劍身。細碎冰淩,從劍身迸出,散落一片璀璨,“這把霜凝很襯你吧?”

  千峰垂眸,道:“弟子事師,敬同於父。承蒙抬愛,不敢領受。”

  “無妨,待本座殺了上暘,你不領也得領!”聶雙說話間,揮出一劍,喝道,“玄溟淨肅!九寒剎!”

  但見霜晶飛旋,如風雪乍起,氤氳白霧噴湧如潮,襲向了道壇上的上暘真君。千峰縱身而上,擋在道壇之前,抬掌再起藏華袖刃之式,化去了那一招。

  “哎呀,本座怎麼忘了。得先敗你,才能殺上暘呢……”聶雙的笑容裡,帶著輕蔑,“怎麼辦好?要不然,本座先打折的你的手腳罷!”

  千峰默然,正要起劍。忽然,無形壓力不知何處而來,如鎖鏈般牢牢縛著他的四肢。他只覺內息凝滯,真氣鬱結,竟有了力不從心之感。抬眸看時,聶雙身周黑氣如紗,緩緩化在空氣中,將周圍暈出了淡淡灰色。

  “魔障之下,仙道頹散。你能支持多久?”聶雙盈盈笑著,問道。

  言罷,聶雙的身影驟然消失。一瞬驚愕,她已然在千峰身前。她靠近的時候,魔障愈強。千峰全身一顫,竟有片刻失神。趁此空隙,聶雙出爪,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別怕,”聶雙的聲音帶著誘哄之色,“本座不會太用力的……”

  眼看她手上施力,千峰出手反擒,扣住了她手腕的脈門,迫她鬆開了手。聶雙含笑,復又出爪抓他。千峰縱步急退,遠遠避開。拉開距離,自然是為了躲避魔障。聶雙深知此事,自不放鬆,緊緊追擊。

  道壇之中,上暘真君看到如此情勢,眉頭輕皺。這時,萬壑起身,拜道:“師尊,請讓弟子出戰。”

  “萬萬不可。”開口的,是靈宿宮宮主。他眉頭緊鎖,道,“魔劫封印,刻不容緩。若再去一人,只怕功虧一簣!”

  萬壑看他一眼,稍作沉默,依然求上暘道:“師尊,請讓弟子出戰!”

  上暘抬眸,看了看頭頂那魔界入口。到了此刻,入口雖小,魔氣卻盛。那森黑邪氣,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他握緊手中的寶鏡,輕嘆一聲,對萬壑道:“准。”

  萬壑臉上笑意驟生,匆匆一拜,便飛身出了道壇。

  壇外,聶雙正與千峰纏鬥,因魔障壓制,千峰已露敗勢。聶雙的笑容驕狂,出手之時避去了殺招,那輕鬆悠然之態,如虎豹玩弄獵物一般。正當她興意減退,要做了結之時,數道紅光飛旋而來,如綾似緞,柔柔纏上了她的手腳。她心上不悅,忿然回頭,望向了出招之人。

  萬綺羅天。萬壑使出的這一招,專用來拘縛妖物。她臉色陰沉,看著聶雙,咬牙道:“從我徒兒的身子裡滾出來!我留你全屍!”

  聶雙聞言,大笑了起來,“好一個兇悍的美人兒!本座喜歡!”
  
  萬壑聽得此話,知是輕薄。況且又是從聶雙口中所出,愈發不是滋味。她柳眉緊蹙,忍了惡言,手上施力,收緊了紅光。

  聶雙笑著抬起手來,不過輕輕一揮,便將那紅光碎去。她唇角輕勾,笑得佻達,“上暘老兒真是不解風情。你這般的美人兒,何苦學這打打殺殺。侍奉於床第,方是正道啊!”

  萬壑聞言,心頭激怒,不等她開口,一旁的千峰卻已揮劍,忿然令道:“千光劍影!”

  劍風颯颯,湮滅那倡狂笑聲。然而,這樣一擊,依舊落空。聶雙浮身在天,笑道:“有趣,真有趣啊。待本座收了你二人,一定更有趣!”

  這般挑釁之語,讓千峰的冷靜瓦解殆盡。他持劍,正要再擊,卻被萬壑拉住。

  “才叫我定神凝氣,怎麼你自己反倒沉不住氣了?”萬壑看著他,語帶責備。

  千峰怔了怔,緩了舉動。

  萬壑見他如此,握了握他的手腕,輕輕一笑,“待我先破他的魔障。”她說罷,飛身而起,浮身站在聶雙的面前。

  聶雙看著她,笑道:“美人兒,你這是要跟本座單打獨鬥麼?呵呵,好,本座一定手下留情。”

  “呸。”萬壑冷笑,“你即占了我徒兒的身子,竟不知道我有什麼能耐麼?”她言罷,展臂念咒,令道,“混沌吐納,萬殊一和!”

  霎時間,另一股力量覆蓋四周,那沉重魔障似被揉碎了一般,失了威靈。聶雙微微驚愕,正視著萬壑,“這是什麼招數?”

  萬壑揚眉一笑,傲然道:“萬靈通性。”

  “調和諸氣,納化萬物。沒想到,你竟有如此本領。”聶雙道,“想必這具身子的主人也是如此,當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此看來,更有收了你的價值了!”她說罷,又起一劍,令道,“桑林化物!森羅亂!”

  只見她將長劍擲下,直插入地,劍身驟生出枝蔓盤錯,潛入地下,化生草木。一時瘴氣蔚薈,升騰如煙。她響指輕打,道:“三千僕眾,而今何在?”一語落定,草木之中,站起了無數怪物,嘶吼著飛上了天宇,盡往道壇襲去。魔界入口出的妖魔亦受鼓動,掙紮欲出。

  千峰與萬壑不敢輕待,忙擋在道壇之前,出招應對。剎那間,劍光飛旋,紅綾長舞,妖物屍體,如飛灰一般,紛揚落下。一片哀嚎聲中,聶雙的笑聲清晰無比,肆無忌憚。

  如此夾擊之下,那封魔道壇震動如狂。缺失二人的法陣已現出勉強之色,碎裂之聲輕輕響起,引眾人驚駭。那八塊封靈玉竟耐不住魔氣,開始崩碎!

  上暘真君見狀,出聲喚道:“千峰!萬壑!”

  千峰和萬壑聞得此聲,忙收了爭鬥,想要從戰局中脫身。聶雙見狀,抽劍在手,剎那到了那二人的身前。千峰驚覺,一把將萬壑拉到了身後,起劍擋下了聶雙的殺招。

  “憑這破劍,也想擋下我的金剛?”聶雙冷笑。

  果然如她所言,千峰的手腕一陣鈍痛,長劍之上,乍現裂痕。此時此刻,已無退路。萬壑咬牙,聚力起掌,擊向了聶雙。殺招將行,萬壑卻生了一瞬遲疑。那一掌,偏離了心臟。

  聶雙被擊退幾丈,卻似不痛不癢。她笑著拍了拍胸口,道:“婦人之仁……”說罷,她再起熾烈,道,“天炎噬!”

  熔鐵滾燙,飛灑而去。數百隻怪物躲閃不及,被那火焰一剎焚盡。眼見攻擊將至,道壇欲毀,情勢危急萬分。這時,一道火光飛縱而來,沒入了漫天的熾焰之中。但聽話音清朗,沉著令道:“滅!”
  
  這一聲,竟有如寒潮覆頂,將火焰之勢全然扼住。轉眼間,漫天火熄,所有熔鐵都化作了廢物,落下地去。

  千峰微怔,喊出了來者的姓名:

  “桓澤!”

  放眼看去,那佇立在半空之人,確是桓澤無疑。但此刻,他通身燒透,火為肌骨,焰為髮膚。那妖異悍猛之態,早已不似常人。聽得千峰喚他,他微微頷首,聲音依舊謙恭,道:“弟子來遲,請師父歸陣。”

  千峰一驚,剛要說話,卻聽上暘的聲音急切無比:“千峰!萬壑!速速歸陣!”他抬眸一看,就見那魔界入口已然擴大,妖魔倡狂,已擠身而出!若然入口全開,魔物臨世,必是生靈塗炭,輕重緩急,早已不容他思考。他復又看了聶雙與桓澤一眼,終是忍痛歸陣。

  聶雙冷然望著桓澤,道:“炎狼,你當真以為本座殺不了你?”

  桓澤一語不發,只是伸出了雙手,低低喚了一聲:“熾烈。”這聲呼喚,讓聶雙手上的長劍驟生震動,竟脫出掌握,飛向了桓澤。

  桓澤接劍在手,喝道:“劫火!焚!”

  聶雙輕蔑一笑,“不自量力!”她執起霜凝長劍,道,“玄溟淨肅!九寒剎!”

  噴薄的寒氣,席捲四周,煞去所有火焰,一併連桓澤手中的熾烈都減了威勢。桓澤卻無絲毫退讓,低吼一聲,持劍而上。聶雙皺眉,揚手揮劍。冰淩鋒銳,如千支箭矢,刺向了桓澤。桓澤挺身迎上,不避不讓。他周身的火焰,因寒冰凍氣,發出嘶嘶之響,竟如悲鳴一般。見他如此行招,聶雙方才明白,這分明是同歸於盡的捨身之技。她冷哼一聲,又擊出了百枚冰箭。冰鋒銳利,勢不可擋,而桓澤卻一意向前。突然間,他的身子一頓,周身火焰倏忽明滅。一支冰箭赫然刺入了他的胸口,不偏不倚,正在心臟!
  
  桓澤手指一鬆,長劍熾烈墜落而下。只見那冰箭被他的熱力融化,混著鮮血,從傷口中溢出。滴落的鮮血,化作火屑飄散。他抬頭,看了聶雙一眼,啞著聲音喚她:“聶……雙……”

  微弱的聲音,卻狠狠撞進了聶雙的心裡。她猛然一震,神識恍惚起來。

  此時,桓澤全身的火焰漸漸熄滅,諸般神通,皆歸虛無。他再無力支持,仰面倒下。

  聶雙的腦海空白一片,卻下意識地衝上前去,伸手拉住了他。便在她靠近的那一刻,桓澤拼盡最後的力氣,向她心口擊出了一掌。

  銳痛,自心口散開,迫傷血脈。心神魂魄,一併動盪。聶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一點金光,沒入肌膚。清淨神力,祛邪除惡。

  她顫聲,念出了那法寶的名字:“伏魔釘?”





第二十八章

  “伏魔釘?”  

  金光沿著血脈,在肌膚下延展,似蛛網一般。魔氣被牢牢拘鎖,混沌的腦海頓時湧進一股清流。

  聶雙猛地醒過神來,眼前如迷霧散去,漸漸清晰。血色,剎那映入了雙眼。桓澤染著一身的鮮血,正躺在她的懷中。

  她心中怔忡,一時無法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開口,喚他的名字:“桓……澤?”出口的聲音,如此沙啞,讓她有些陌生。

  桓澤聞聲,微微皺眉,睜開了雙眼。他看著她,嘴角輕揚,牽起笑容。“你沒事就好……”他開口,低微的聲音猶如風中燭火。

  聶雙心頭一顫,忽然明白了過來。一瞬而生的慌亂,讓她手足無措。她看著桓澤的傷勢,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先止血……”她低喃一聲,伸手摁上了他的傷口。汩汩鮮血,從她指縫中溢出。她驚覺他的血液竟是如此滾燙,如火焰般灼著她的手,燙進她的心。

  桓澤依舊笑著,輕輕握上了她的手,只重複道:“……你沒事就好……”

  聶雙此刻已完全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又是驚恐,又是自責。而如今,看著這樣的桓澤,更是心痛難當。淚水,漣漣墜落,碎在他胸口。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忽然,兩人緊扣的指縫之中,有一縷黑煙隨著鮮血湧出,嫋嫋而散。他的眸中,光彩漸黯,唇角的那抹笑容漸漸僵化。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昔日在楊彪宅中,那被一劍穿心的怪物,也曾是如此!驀然間,聶雙想起了曾聽他說過的話——魔種入身,便合於心脈。

  “不行!”她喊出了聲來,伸手緊緊將他抱在懷中,“不行!不能這樣!你不能死……別丟下我……”

  她茫然四顧,試圖尋找任何能救他的契機。天空之中,道壇巍然,法陣綻光。九嶽仙盟的所有掌門皆在,通力作法,對抗魔劫。地面之上,方才為道壇護法的弟子們非死即傷,正包紮治療,自顧不暇。她知道,此時此刻,已沒有任何人能施以援手。

  萬靈通性……如今只能以萬靈通性渡他真氣,為他續命……

  她想到此處,強忍著心慌,扶他坐起。雙掌摁上他的後背,顫聲念道:“萬靈通性!”

  真氣一動,銳痛頓生。有一股力量叫囂著,想要衝出禁錮。心口,伏魔釘的金光明滅。腦海中,復又混沌糾結。她咬牙,硬撐著不讓自己失去意識。哪怕一點也好,將自己的真氣給他……這樣的念頭,讓她暫忘了痛苦。然而,意識的遊離,卻不容她掌控。終於,她的腦海再度空白,心神魂魄皆入混沌。她身子一晃,頹然倒下……

  ……

  不知過了多久,那魔界的入口愈來愈小,靈氣凝成的光輝穿梭,如長針引線,將那裂隙密密縫起。片刻之後,線緊縫合。法陣的光芒黯去,夜宇湛清,曝露一片星光。

  上暘真君長舒了一口氣,垂眸看著道壇中的情勢。那八塊封靈寶玉,已全然碎裂,細白的碎屑飄散在空,如霰雪一般。九位掌門皆已脫力,臥倒在陣中。他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寶鏡。鏡面之上早已是裂紋滿布,碎片映出他的面容,卻是含笑。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千峰柱著長劍站了起來,飛身出了壇外。靈氣消耗,讓他的身形有些虛晃,他踉蹌落地,疾步走到了桓澤和聶雙身邊,探脈診視。

  聶雙不過昏睡。伏魔釘雖然暫時將她體內的魔種壓制,但那殛天令主的內丹太過強大,兩股力量在體內對抗,以她的道行,根本無法承受。而桓澤的情況,則要嚴重的多。他心脈受創,魔種隕滅,危及性命。所幸聶雙替他渡過真氣,勉強護他不死。千峰眉頭緊皺,立刻扶著桓澤坐穩,出掌替他渡氣。正要運功之時,他的手腕卻被一把抓住。他抬眸,就見上暘真君一臉沉重,道:“你虛耗過度,勉強渡氣,連自己也要賠上了。”

  千峰垂眸,恭敬道:“師尊,弟子知道分寸……”

  “別跟本座頂嘴。”上暘抬手一提,將千峰拉了起來,推到一旁,“讓本座來。”他說罷,不顧千峰的勸阻,抬掌摁上了桓澤的頭頂。靈力貫注,通行百脈。桓澤的呼吸緩緩恢復,心跳脈搏也隨之復蘇。片刻後,上暘收掌,頭上已是汗水泠泠。他嘆了一聲,道,“命是保住了,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千峰聞言,感激不盡。他脫了外衣,替桓澤披上,繼而拜道:“多謝師尊!”

  上暘微微頷首,望向了一旁的聶雙,“本座能替你徒兒續命,但萬壑這徒兒,本座恐怕……”

  此時,幾位掌門互相攙扶著下了道壇,萬壑心內焦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她也顧不得上暘和千峰,徑直到了聶雙身前,抱起了她。

  “雙兒?雙兒,你應我一聲!雙兒!”萬壑輕輕拍著聶雙的臉頰,急切喚道。

  上暘見狀,又是一嘆,道:“伏魔釘不過暫時壓制魔力。魔種一旦入身,除非身死,否則無法祛除。她被奪舍,不過早晚之事……”

  萬壑一聽,驚惶不已。她低頭看了看聶雙的心口,就見那金色的伏魔釘已染上了黑氣。蔓延在血脈中的金輝漸漸黯淡,一股無形的力量正一點點地將伏魔釘往外推。

  “難道就沒有救她的辦法?師尊,您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萬壑抬手,拉住了上暘的衣角,哀求道。

  上暘想了想,道:“若她有足夠高的道行,就能吞下那顆內丹,化為己用。可如此短的時間,只怕是來不及的……”

  萬壑悲慟難當,眸中淚水滿盈。她輕撫著聶雙的頭髮,低喃道:“雙兒,我不該讓你下山……是我害了你……雙兒……”

  見她如此,千峰亦生戚然。他望著她,說不出安慰的話。

  “等等,本座好像忘了什麼……”上暘忽然說出這句話來,引得千峰和萬壑齊齊抬眸看他。他頓了頓,緩緩吐出兩個字來,“雙修。”

  聽到這兩個字,千峰和萬壑皆是一怔,而後,不約而同地轉頭,望著彼此。

  “萬壑,若本座沒記錯,你這個徒兒,便是與千峰性靈相合之人吧。”上暘笑道,“當真巧事!若能雙修,便可在短短時日內大幅提升功力!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千峰的眉睫微微一動,他低頭,看著萬壑懷中的聶雙。她體內的爭鬥顯然激烈非常,她滿臉痛苦,呼吸急促,呻吟微微。伏魔釘,已被推出了三分之一……

  上暘見他不答話,面露不滿,“千峰,本座說了很多次了。肉體凡胎,不過桎梏。忘了那男女之別,棄了那無謂堅持吧!生死關頭,何以如此愚昧?!”

  千峰依舊沉默,遲遲不答。

  萬壑看著他,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聶雙。她最疼愛的徒兒,命懸一線。而他,卻依舊不肯屈尊。往昔回憶,如潮翻湧。她竟不知自己那一刻心頭的感受,是怒是哀。她開口,用漠然的嗓音問他:

  “救我的徒兒,讓你如此為難麼?”

  聽到這句話時,千峰緩緩抬了頭。他的目光清冷如霜,讓萬壑心頭一陣發涼。千峰輕巧地移開了視線,轉而望著上暘,恭謹道:“師尊教訓得是。弟子徹悟。”

  上暘面露贊許,頷首道:“早該如此。”

  千峰點了點頭,又伸手從萬壑懷中抱過了聶雙,挺身站起。

  “我的徒兒,麻煩師妹照料。”千峰開口,聲音平淡如昔,“若能以萬靈通性心法替他渡氣補益,便再好不過。”

  他的舉動,讓萬壑有些愕然。她說不出回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多謝。”千峰略略低頭,又對上暘道,“還請師尊安排。”

  上暘道:“這是自然。此地離易水庭最近,便選一處清淨之地,佈置青廬罷。”他說罷,轉身喚易水庭的掌門。

  當日合靈之事,眾人皆知。聽得上暘如此安排,自然沒有任何異議。況且合靈雙修,增益彼此,實乃幸事。而若能吞下殛天令主的內丹,更是仙道之福。故此,所有人的臉上都生了愉悅之色,為千峰的決定大感欣慰。

  千峰的神情卻依舊淡然,他抱著聶雙,立在眾人之中。挺拔身姿,如臨風秀木。那種感覺,竟不像是遭逢喜事,反倒有幾分出戰的架勢。萬壑的心中忽生忐忑,莫名的不安讓她站起身來,走到他身旁,開口喚了他一聲:“師兄……”

  聽得這聲呼喚,千峰卻沒有轉頭。他垂眸看著懷裡的人,問起了另一件事來:“在師妹看來,與我雙修,可是幸事?”

  萬壑不知他為何這樣問,更不知他話中的用意,怔怔地答不上來。

  千峰閉目,輕輕一笑。這時,上暘已將諸事安排妥當,遠遠地喚他過去。他微微頷首,道了一聲告辭,舉步離開。

  萬壑立在原地,看著他背影漸遠,心中悵惘,終不可抑……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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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聶雙醒來的時候,就見自己置身在一片青紗帷帳之中。天色,已是拂曉。晨光微薄,柔柔滲透。涼風如水,曳起紗帳,動一片青影,朦朦如山嵐一般。身下,鋪著錦席,沁出一絲冰涼,惹她顫抖。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下,正思索自己的所在,腦海中的記憶乍然復蘇。想起先前的種種,她早已將一切拋開,腦海中,唯有兩個字:桓澤。

  她心亂如麻,掙紮著想要起身。心口,卻牽起一陣劇痛。她腳下一軟,又倒在了地上。她正慌亂時,忽聽千峰的聲音響起,道:“你醒了。”

  循聲望去,千峰挑起青紗,緩緩步入。他未著外袍,只穿著一件玉色長衫,愈顯得身姿秀頎,如冰雕雪裁。他赤著雙足,解了頭冠,去盡了素日的端嚴,平添幾分隨性瀟灑。他走到聶雙身前,盤膝坐下。

  “千峰師伯……”聶雙撐著身子坐起,有些驚愕。但很快,她意識到了更為重要的事,“師伯,桓澤呢?他怎麼樣?”

  千峰微微頷首,應她道:“他沒事。”

  聶雙鬆了口氣,這才問道:“這是哪兒?”

  “青廬。”千峰開口,說出了這兩個字來。

  聶雙一聽,臉色大變。所謂青廬,本是俗世男女成親之所。而在九嶽仙盟,青廬只為一個理由而設——雙修。

  她看著千峰,惶然錯愕,接著便發現,自己胸口的衣襟大開,露著一片雪白的肌膚。她驚叫一聲,拉緊了衣衫,退開老遠。

  千峰見她如此,不禁莞爾。

  “師伯……我……你……”聶雙顫著聲音,不知該問什麼才好。

  “你的衣服不是我解的。”千峰坦然說道,“是你師父替你查看傷勢所致。”

  傷勢?聶雙聞言,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金光脈絡,在肌膚下延展。黑氣森森,與之相抗。那伏魔釘已被推出了一半。不看倒罷,這一看,痛楚愈發清晰,讓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

  “別怕,到我這兒來。”千峰的嗓音溫和,聽來有如哄勸一般。

  “不行!”聶雙搖頭,“我……我不能跟你雙修!”

  千峰聽得此話,眸中的笑意如漣漪漾開。他笑著,問她道:“你我性靈相合,何出此言?”

  聶雙滿臉懊悔,怯聲道:“我不是……”她低下頭,不敢直視,“合靈儀式之上,我掉包了紅線。我是故意纏著你的……所以,我不是那個跟你性靈相合的人。是我錯,我甘願受罰!總之……我……我不能跟你雙修……”

  千峰聽罷,沉默片刻,問道:“為何故意纏我?”

  聶雙愈發窘迫,她猶豫許久,終是老實回答:“我趁雙修之機吸取你的功力,好替師父出口氣……”

  千峰輕輕嘆了一聲,漠然道:“就這麼記恨我麼……”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絕對沒有褻瀆師伯的意思……”聶雙急忙解釋,“我馬上出去跟大家說清楚!”她說著,就站起身來往外走。但那伏魔釘的痛楚早已奪了她全身的力氣,她沒走幾步便一個趔趄,往下倒去。千峰起身,手臂一舒,將她攬進了懷裡。輕薄的衣衫,阻隔不了體溫。他的懷抱微涼,讓她心悸。她拼命推開了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眼看千峰要又伸手扶她,她蜷縮了起來,喊了一句:“不要!”

  千峰有些無奈,將手輕輕摁上了她的頭頂,道:“伏魔釘撐不了多久了,若不儘快提升修為,你會再度被奪舍……”

  聽到這番話,聶雙一怔。桓澤也曾說過,以她的功力無法對抗殛天令主的內丹。而雙修,能在短時之內提升她的修為,助她納化魔力。縱然她不是與千峰性靈相合之人,以她的萬靈通性心法,也可與之雙修……

  被奪舍後的感覺,她還記得。魂魄如被抽出了身體,周圍只剩下混沌空虛,如置空渺之境,無依無憑。若這便是死亡,倒也無什可怕。相比之下,她被奪舍之後所做的事,更讓她恐懼。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她傷了自己的同門,更險些殺死桓澤。想起他一身鮮血,奄奄一息的模樣,她心頭絞痛,不可自抑。

  不能再被奪舍……可是,要她與千峰雙修,更是萬萬不能!

  糾結兩難,讓她無助地哭了起來,她的聲音顫抖,依舊重複著那幾個字:“不要……我不要……”

  千峰在她身前跪坐下來,搖頭笑道:“傻孩子,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與你雙修?”

  聶雙望著他,惶惑不解。

  “性靈相合又如何,若非情投意合,勉強雙修也不過添些煩惱罷了。對不對?”千峰噙著笑意,如此問她。

  這番話,她很早以前就聽他說過。當時的不屑一顧,如今卻都化作了歉疚懊悔。遇到桓澤之後,她方才明白了許多。以往她的縱情恣意,是何等幼稚。那些出口的狂言,又是何其可笑。真心愛上一人,便懂了生死相許。今生今世,身心魂魄,只屬於一人。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她卻到現在才徹悟……

  這麼想的時候,眼淚愈發不可控制。她哭著,連連點頭。

  千峰復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道:“若我沒看錯,桓澤那孩子是全心對你。你呢?可會全心對他?”

  聶雙點著頭,哽咽著應了一聲:“嗯。”

  “那好,我便把那孩子交給你了……”千峰笑著,如此說道。

  聶雙聽到此處,莫名地覺得不安。千峰的樣子,就好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她哭泣微止,正要問他時,卻見他斂了笑意,盤膝坐直了身子。

  “殛天令主的內丹非比尋常,我現在將所有功力傳給你,你需定息凝神,以萬靈通性心法調和呼應。”千峰的聲音肅然,出口的話,字字堅定。

  聶雙搖頭,急道:“不行!失去功力,你會……”

  “無妨。”千峰打斷她的話,一臉恬靜,“殛天覆滅,魔劫已過,我已無重任在身。而你若能納化我的功力,道行自然一日千里,對九嶽而言,也無損害……”

  聶雙這才明白,他的決定,絕非一時興起。所有的事都已考慮得當,只待實施。縱然她無意雙修,可是對他而言,又是為了什麼如此固執?只為等那不知何時出現的“情投意合”之人,就要做到如此地步麼?

  聶雙心中惆悵,卻不知如何去問。這時,胸口的銳痛席捲,那一枚伏魔釘又被推出了幾分。她復又恍惚,腦海之中,微微空白。千峰見狀,不由分說地抬起了她的手,雙掌相對。

  清澄靈氣瞬間湧入,與體內的魔氣相抗。那種感受,痛苦而激烈。事到如今,已不容她拒絕退縮。她咬牙,強定心神,引內息相應……

  天色,從朝至昏,由明及暗。晚霞初起,燒透天極。

  易水庭的後山,是一片湖澤。水波凝碧,澄然如鏡。湖水中央,有一座台榭。如今,台榭之上設下了青廬。遠遠望去,滿湖紅霞倒影,綴著那一點幽青,竟如此飄渺……

  萬壑站在岸邊,凝眸看著那湖上青廬。心中悵惘,一如先前。

  她不自禁地想起他問她的話:  

  “在師妹看來,與我雙修,可是幸事?”。

  那句回答,她始終說不出口。如何不是幸事呢?她修煉萬靈通性,也只為成全這一念奢想。可又如何呢?昔日,他是何等堅決地拒絕了她。她早已清楚自己的立場,如今他以雙修救她徒兒的性命,是莫大的好事。可她為何難過,為何不甘……為何任由那些醜陋卑劣的想法,占滿內心……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待滿天紅霞斂去華彩,薄薄月色染上清虛。湖水之中,月色搖晃,粼粼動人。她竟不知是水光花了她的眼,還是淚水濕了她的眸……

  忽然,微風輕動,劃破如鏡的水面。她恍然抬頭,就見一道翩然身影飛縱而來。看清來者,她的萬千思緒盡數化盡,化作了喜悅。

  “雙兒!”萬壑開口,歡喜地喚了一聲。

  來者,正是聶雙。她急急飛落,拉起了萬壑的手,還不等寒暄,便喘息不定地道:“師父……千峰、千峰師伯他……”

  “又怎麼了?慢慢說。”萬壑仔細地端詳著她,含笑道。

  聶雙柳眉緊蹙,搖著搖頭,道:“千峰師伯把所有功力傳給了我,現在他……”

  聽到這句話時,萬壑的感覺有如雷電貫身。她再無心聽聶雙的話,急急縱身,飛往青廬去。

  “師父!”聶雙急忙想跟上,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站定,目送著萬壑的背影,緊蹙的眉頭緩緩鬆開。

  ……

  此刻,萬壑已是焦躁非常。她飛身到了青廬,揚手掀開帷帳,疾步而入。待看到千峰之時,她不禁怔然。

  他背倚著柱子,闔目而坐。功力耗盡,傷他元氣,他的眉發竟已化為灰白。月光,在紗帳上透出朦朧光暈,將他籠在淡薄的光輝下,如此虛幻不實。

  她慢慢走了過去,跪下了身子,也不開口,只是伸出手來,將他的一縷髮絲捧在了手中。原本如墨緞般的髮絲,如今已成枯槁。心疼,一瞬而生,惹她落淚。這般舉動,讓他有所察覺。他慢慢睜開雙眼,看到她時,虛弱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萬壑並不作答,她抬眸,問他:“如此固執,值得麼?”

  千峰望著她,淡淡微笑,卻是沉默不答。

  見他如此神情,萬壑放下了那縷髮絲,轉而撫上了他的臉頰。壓抑的情感,早已滿溢,種種顧忌終被拋下。她的手指輕輕拭過他揚起的唇角,聲音裡的不甘,聽來如此哀怨:

  “你從來沒對我笑過……”

  這句話,讓千峰微微怔忡。有什麼東西輕輕叩著他的心,將深藏的情緒喚醒。

  萬壑看著他,淒然笑道:“一定要是那個‘情投意合’的人才行麼?也許你一輩子都等不到那個人啊……”

  千峰輕輕拿開她的手,認真道:“我心從我,縱是愚昧癡頑,也絕無背棄。”

  萬壑含淚而笑,帶著三分戲謔,道:“好羨慕那個人……”

  千峰不肯定她話裡的意思,想要問時,卻又聽她笑道:“師兄如今功力盡失,我願以萬靈通性心法與師兄雙修,復你道行……”

  千峰皺眉,強壓著心緒,道:“師妹不必如此。”

  “是我就不行麼?你就那麼討厭我?”萬壑依舊笑著,問道。

  “不……”

  ——不是這個意思。

  千峰的話,再也沒有出口的機會。他的唇被溫柔封緘,那一吻,不容他拒絕。

  這樣陌生的接觸,讓他心慌意亂。他早已失去抗拒的力氣,更沒有抗拒的意志。所有的隔閡,輕易瓦解。這一刻,究竟等待了多久,又究竟錯過了多久。所有的堅持,終於有了意義。心中的渴切,終於化作了現實。他閉目,放棄了所有的矜持,任她索取。

  察覺他的迎合,她心上一顫,慌忙退了開來。距離,讓他們能好好看著彼此。她盯著他的眼睛,疑惑著,輕聲問他:“可以麼?”

  千峰笑了出來,如釋重負。他抬起手,輕撫著她的臉頰,聲音裡的溫柔,如微風般滲進她的心,糾纏縈繞。他的那句話,她聽得無比清楚:

  “若你願意,我便可以。”

  剎那的狂喜,讓她的心神激蕩。數十年的歲月被抹去無蹤,她仿佛回到了當年,又重新變回了那青澀而驕傲的少女。她再一次吻上他的唇,極致纏綿,似要將那虛耗的歲月全部彌補回來一般。

  原來身心契合,是如此美妙。心馳神往,不可自持,讓她不自禁地想要得寸進尺。

  情濃之時,他卻啞聲開口,道:“慢著……”

  她不情願地退開,皺眉望著他。他的臉頰上微微泛著紅暈,眸中的溫情似冰雪消融,化了春水盈盈。這樣的神情,她從未見過,不由看呆了。

  他帶著一絲羞窘,道:“雙修之事,不必急於一時。”

  她眉峰輕挑,道:“師兄這是出爾反爾?”

  “……”他皺了皺眉,思忖之後,低聲開口,“……我……我現在使不上力氣……”

  她一下子笑了出來,伸手輕輕摟著他,在他耳畔笑語:“放心,不用你使力氣。”

  這般回答,讓他生了片刻驚愣,而後,再也沒有反對的機會……




第三十章

  聶雙在湖岸邊等了半日,卻不見千峰與萬壑出來。她心裡愈發明白,不禁微笑了起來。眼前,一片碧水在星光下熠熠泛光,青廬的薄紗隨風飄動,如初春時氤氳在水上的霧靄。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動。她自小被萬壑收養,萬壑的心意她一直知道。而如今看來,也許千峰也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樣冷漠孤高。

  她笑著,心中感慨萬分。又站了片刻,轉身回返。

  魔劫過後,九嶽之人皆元氣大傷,便都留在了易水庭稍事休整。此刻已近二更,除了巡夜的弟子,其他人都已睡下。

  因被奪舍之事,易水庭的弟子大多認識聶雙,看到她來,皆驚訝不已,也不知她是已經痊癒還是又變回了殛天令主。聶雙少不得一番解釋,好不容易去了眾人的疑惑。她這才找到機會問桓澤的情況。

  誠如千峰所言,桓澤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尚未醒來。萬綺門的弟子已輪流替他渡過真氣,想必恢復意識只是時間問題。聶雙又問了他的所在,謝過之後,便起身前往。

  急迫,讓她步子加快。一番波折,讓她忽生了百般思念。眼看快到他房門前,忽然,莫名的感應讓她生了警覺。她停下腳步,細細看著那扇房門。四周寧靜非常,亦感覺不到任何妖魔氣息,但她卻無比清晰地知道,敵人就在門後。讓她更加驚訝的是,只是想到,她的體內就生出一股至強的戰意。真氣流轉,丹田微熱,心神四肢皆已備戰。

  莫非,這便是道行精進之象?

  她暗暗心喜,再無顧忌,抬掌震開了房門。

  房中並未點燈,一片昏暗。但聶雙闕看的清楚。留在房內照顧傷者的兩名易水弟子,如今都昏倒在地,而那站在桓澤床頭的人,她再熟悉不過。

  “夜蛭。”她開口,冷冷喚出他的名字。

  夜蛭明顯愣了愣,剛要反應之時,聶雙卻已縱身而上,一掌擊向了他。出人意料的是,遇此襲擊,夜蛭卻並不閃避。他結實地捱了她一掌,身子仰倒下去。他這一倒,卻不偏不倚跌到了桓澤的身旁。他毫不猶豫地起爪,抓上了桓澤的咽喉。

  “聶姑娘再不住手,別怪我下手無情。”夜蛭開口,對聶雙道。

  聶雙後悔難當,只得停了攻擊,怒目看著他,喝道:“放開他!”

  夜蛭陰森地笑了笑,道:“聶姑娘好生有趣。我若放了他,豈不是死路一條?”

  “哼。夜蛭,事到如今,你還在垂死掙紮麼?”聶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實話告訴你,那什麼殛天令主的內丹已經被我吞了。你還能有什麼作為?”

  夜蛭聞言,輕笑道:“既然是如此,我更要拼一拼了。”他說著,看了昏睡不醒的桓澤一眼,“怎麼說,也得拉個墊背的不是?”

  聶雙心中焦急,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夜蛭看著她,低低嘆道,“唉……令主他什麼都好,就是性急自負。初初奪舍,當思修整。我進言多次,依舊無用。就算有魔劫之助,貿然與九嶽開戰也太過草率了。看吧,果然功虧一簣。可憐我一番苦心,終付流水。”

  聶雙先前還疑惑為什麼令主與九嶽作戰的時候不見夜蛭蹤影,如今聽他這番話,她才真正瞭解到他的心思是如何細緻小心。他雖未露面,卻一直隱藏在不遠處,觀察整個局勢。昔日殛天府滅,為何獨他存活的理由,她總算是知道了。

  她正思考對策,卻見夜蛭一手扣著桓澤的咽喉,一手將他抬了起來。她心中驚懼,卻不敢露在臉上。夜蛭看著她的神情,笑意愈發陰邪,“聶姑娘怕了麼?你的心裡,他很重要麼?那我殺了他,你一定會痛不欲生吧?”

  痛不欲生。

  聶雙驀然想起先前桓澤被刺傷的時候,雖然只有一瞬,但她的確想過,若他死了,她也不願獨活。她愈發害怕,眼睛緊緊盯著夜蛭扣在桓澤咽喉上的那只手。

  “呵呵……”夜蛭笑道,“其實要我不殺他也容易。令主的命令,我絕對遵從……”

  “你想讓我開放魔種?”聶雙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沒錯。開放全部的魔性,讓出你的肉身。其實聶姑娘可以放心,令主最是個惜才之人,五位劍侍之中,他最器重的便是邵烺,斷不會痛下殺手的。為了救他,這麼點犧牲,應該做的到吧。”夜蛭哄勸道。

  聶雙忽然笑了起來,雙眸中的憂慮盡消,輕蔑隨著笑意傳達而出,愈發嫵媚。她笑著,道:“若我有事,他絕不會安然活著。”

  夜蛭聞言,稍稍一愣,繼而嘲笑道:“聶姑娘未免太過自負了。”

  並非自負。她就是知道。這般的心意相通,豈是外人能夠領會。聶雙也不屑多做解釋,只道:“總之我不會把身體讓給令主。你識相的就放下他,否則,他所受的傷害,我會百倍報復在你身上!”

  夜蛭笑著,緩緩抬起了手,“看來不必再談了……”

  他手臂抬起之時,地面凸起,牆壁震潰,屋樑折斷,瓦片齊飛。器物之中凡是岩石沙土所制者盡皆動起,往夜蛭身上聚去。片刻之後,夜蛭的身形已化作鋼岩,更暴大數倍。小小屋舍,早已容不下他的身子。他挺身站起,就好似拔地立起了一座山峰一般。

  易水庭內的眾人皆被這聲響吵醒,出來一看,皆大驚之色。眾人剛想施法降魔,卻覺壓力無形,扼斷真氣。

  魔障?!聶雙立刻明白了過來。她的體內,躁動忽生。千峰的功力雖然助她吞下了內丹,但畢竟是初成。那尚未完全消褪的魔性被這魔障引動,纏著她的心神。她忙退了下去,安定內息。

  此時,幾位掌門察覺異動,也都趕了出來。這股魔障是由魔骨輪而起,功力深厚者尚可抵禦,眾掌門見此魔物,自然一心誅殺,剛要做法,卻聽夜蛭道:“聶姑娘,你當真不顧他的性命了?”

  聶雙抬眸看去,就見桓澤正被捏在夜蛭的手中。那岩石化成的手掌如此龐大粗糙,相形之下,桓澤顯得無比脆弱。只需一點力氣,便能讓他粉身碎骨。幾位掌門見到這般情狀,也緩了攻擊。

  夜蛭怪笑著,將桓澤摁在了胸口。瞬間,岩石裂開,將桓澤吸了進去。眼見他被鋼岩覆蓋,聶雙急躁難當。如今,若是將鋼岩擊碎,只怕桓澤也不能倖免。到底要怎麼做?

  體內,被魔障引動的魔性愈發躁動,讓她的意識有些混亂。朦朧之間,忽有一個嗓音在她腦海中響起,低低說了兩個字:桑菀。

  木克土?她瞬間明白了那兩個字的意思,她抬起手來,朗聲將那兩個字念了出來:“桑菀!”

  一把長劍頓時出現,握緊在她掌中。那劍非鐵非鋼,竟是一段秀木。木上枝蔓盤繞,結著幾朵蓓蕾。此劍,正是殛天令主的五劍之一。聶雙從未用過此劍,但卻無比清楚地知道使劍的方法。她將劍插進地面,念道:“桑林化物!森羅亂!”

  劍身上的蓓蕾剎那綻開,花蕊嬌嫩,散出一片芬芳。那些盤繞的枝蔓頓時活了起來,如觸手般深入了地下。而後,巨藤破土,將夜蛭牢牢纏了起來。那堅不可摧的鋼岩竟在轉眼間瓦解分化,變作了沙礫飄散。

  夜蛭的聲音帶著驚恐,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使得出這個法術……”

  聶雙聽得這番話,心上一喜,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之情。體內,力量源源,取之不盡。方才的不適早已消去,唯餘下前所未有的暢快之感。桑菀的法術之下,夜蛭的身體已經粉碎了三分之一。她心念桓澤,不由地將術法加強。便在此時,她的心跳猛然一滯,腦海中有了片刻空白。她意識到時,便覺恐懼,慌亂地棄了長劍。

  “哈哈哈哈哈……”夜蛭狂笑了起來,“遲了。聶姑娘啊,我早就說過,你太過自負了。令主的力量,豈是你能輕易操縱的?如今你已引動魔性,乖乖地被奪舍吧!哈哈哈……”

  原來,故意開放魔性變作鋼岩之態,又故意將桓澤納入身體,都只是為了引誘她使出“桑菀”的詭計。她後悔不已,卻又無力抗拒,黑氣森森自她身上溢出,將她包裹。

  九嶽之人看到如此發展,皆生驚懼。若她再被殛天令主奪舍,後果不堪設想。人群之中,騷動驟生。只有將她斬殺,方能免此禍端,但如此情勢,如何下得了手?

  聶雙被籠在一片黑氣之內,近乎窒息。隔著黑氣望去,一切都灰暗朦朧。但她依舊能看清,眾人驚懼的面孔,猶豫的神色。

  若是要變成魔物,她寧可死在同門的劍下。她不懼死,只是……

  那一刻,唯有一個念頭強烈無比。縱然意識被奪,也絕無法捨棄。她開口,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了兩個字:

  “桓澤!”

  那一聲呼喚,哀涼悲愴,暗含絕望。回音在四周飄蕩,聽來愈發淒婉。

  忽然間,夜蛭的行動一僵,胸口的鋼岩傳出一陣震動。夜蛭一驚,低頭望去,就見磕落的岩礫之中,赫然伸出了一隻手來。

  “劍侍?”夜蛭聲音微怯,忙伸手向胸口拍去。不料,他的巨掌竟被無形的力量擋了下來。原來是一眾九嶽掌門並所有弟子,齊齊施法,阻他作為。

  胸口的鋼岩崩碎得愈發厲害,那從石中探出身來的人,正是桓澤。他顯然已是精疲力盡,只勉強擠出了半個肩膀,便再無力作為。

  看到他時,聶雙狂喜不已,腦海中竟有了片刻清明。

  “桓澤!”她開口,又喚了他一聲。

  桓澤看著她,拼盡力氣喊道:“用萬靈通性取他的真氣!”

  取盡夜蛭的真氣?聶雙不解。若是吸收了這妖魔邪氣,不是更加……

  不給她猶豫的時間,桓澤又喊道:“聽我的!快!”

  聶雙心中一定,再無懷疑。她稍定心神,縱身而上,抬掌摁上了夜蛭的鋼岩,念道:“萬靈通性,諸氣納合!”

  夜蛭見狀,狂笑不已:“哈哈哈哈哈哈,聶姑娘,取盡我的真氣,你就真的是魔物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他的笑聲忽然被扼斷。魔力被吸,鋼岩崩碎地愈發厲害,一點靈光忽然顯現,並靈氣清透,噴薄而出。

  封靈玉!

  聶雙恍然大悟。沒錯,昔日夜蛭奪走了這塊封靈玉,並藏在體內!她這才徹底明白了桓澤的用意,取盡夜蛭的真氣並無意義,但若能得到這塊封靈玉的力量,便能將內丹完全壓制!

  那是何等清淨純粹的力量,順著雙掌滲入了體內。周身的黑氣似被微風拂散,體內的躁動如被清流緩解。腦海之中,通透明朗。魔性之憂,終被完全消去。

  “不會的……不會這樣的……不會……”夜蛭的聲音驟生絕望。但他再也沒能多說什麼,真氣去盡,他巨大的身軀轟然碎裂,所有鋼岩都化作了沙礫。

  禁錮一去,桓澤的身子無力墜下。聶雙一見,忙收了術法,縱身飛起,將他接住。待安穩落地,兩人才放下了心。

  身後,沙礫傾瀉,可兩人都無心顧及。喜悅慶幸,奪去了所有言語,也染紅了他們的眼眶。此時此刻,唯有擁抱,才是安慰。

  從今而後,再沒有生死離別,也不必擔憂害怕,一切安好,一如開始……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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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塵埃落定,聶雙本打定主意好好守著桓澤,卻不想上暘真君不期而至。上暘問過雙修之事,得知千峰將所有功力傳於聶雙,已是驚訝。而後又聽了夜蛭襲擊,聶雙將最後一塊封靈玉納為己用之事,更是臉色大變。說是身具仙魔兩重道行,非同小可。也不管天色早晚,當即令聶雙同他一起往仙氣熾盛之地修煉固基。一時間,聶雙連好好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拉著上路。  

  滿心無奈,空懷牽掛,如此修煉了大半個月,聶雙終是忍不住了。一日上暘外出,她趁機脫身,禦氣凌空,直奔罔山千影閣去。  

  她趕到之時,正當卯時。天色微明,籠出一片清光。罔山之山依舊冰堆雪積,透著別樣寒涼。她心念桓澤,只想著不驚動旁人,悄悄看上一看就好。可到了山門之前,她才驚覺自己只來過千影閣一次,根本不認識桓澤的住處。她所知道的,不過是千峰的書房和臥室,還有就是劍閣了。她頓生失落。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嘆口氣,剛踏入山門,忽聽一聲厲喝:  

  “放肆!來者何人,膽敢闖我千影閣!”
  
  聶雙先是一驚,而後便認出了那聲音來。果然,千影閣的弟子中,論靈敏警覺,無人及他。她暗暗笑了笑,取了紗絹遮面,一語不發,繼續往裡走。  

  “站住!”聲音落時,桓澤持劍而來。他將劍一橫,正色道,“再不站住,休怪我劍下無情!”  

  聶雙站定,細細端詳著他,見他身姿挺拔,神色傲然,再無一絲傷相,想來已經大愈。她心中歡喜,嬉鬧之心更盛,二話不說便出掌攻向了他。  

  桓澤見狀,起劍相抗。拆了數招,他漸漸察覺了什麼,滿目笑意油然而生。他虛晃一招,收劍身後,露了破綻給她。  

  聶雙正鬧得起勁,見他露了破綻,自然不會放過,起掌就擊他胸口。誰知,他卻不防不擋,也不閃避,任由她攻擊。眼看就要得手,她自己反倒慌了神,忙收了力道,急退開來。
  
  桓澤輕輕一笑,挑釁著開了口:“不信你下得了手。”  

  聶雙知道自己已被識破,揭了面紗,道:“呀,好聰明,竟然能認出我來。”
  
  桓澤回劍入鞘,無奈道:“每次都是那麼幾個套路,認不出才奇怪啊。師姐修煉多日,難道就沒學幾招新的?”
  
  聽他這麼講,聶雙不悅,她走上去,道:“少得意,我如今道行高你百倍,方才是讓著你呢!”
  
  “道行是高了沒錯,但身手還是老樣子,一點長進都沒有啊。”桓澤笑道。
  
  “你……”聶雙無言以對,只得不滿地皺起了眉。
  
  她的表情讓桓澤笑意愈濃。他細細看了她一番,問道:“修煉都結束了?”
  
  聶雙正要回答,忽聽九霄之上,上暘真君的聲音洪亮,直喊道:“聶雙!你好大的膽子!還不給本座出來!”
  
  聶雙心裡一沉,一把抱住了桓澤的手臂,滿臉哀怨地看著他。桓澤忍俊,皺眉道:“原來是逃出來的……”
  
  “什麼逃出來!還不是為了見……”聶雙話到一半,生生頓住。若說了出來,自己豈不落了下風。她忙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轉而道,“你不是想把我交出去吧?!”  

  天空之中,那喊聲愈發憤怒,聽來讓人心驚。桓澤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她,終是嘆了口氣,拉著她快步往千影閣內去。此時,千影閣內的眾人聽到上暘真君的聲音,皆驚惶敬畏,紛紛出門來看究竟。桓澤帶著聶雙小心地避過眾人,最後到了無香苑的客房。待進了屋子,他將房門闔起,長長籲了口氣。
  
  聶雙一進屋,就看見了堆在床邊的行李。這些是她初到千影閣時帶來的,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她回了萬綺門,卻不曾將這些行李收回。如今再見,不由得有些懷念。  

  “這些東西一直都放在這兒麼?”聶雙開口,問了一聲。  

  桓澤回頭,看見那些行李,不由笑了笑。“本來是要給你送回去的,只怕見了面又惹火了你們,所以耽擱了。”
  
  你們——不用說,自然也包括萬壑了。聶雙又憶起那因奪魄丹而致的爭吵,不僅是她和桓澤,就連萬壑和千峰也撕破了臉。如今想來,卻顯得那麼可笑。
  
  想到這裡,她開口又問:“對了,千峰師伯怎麼樣了?”  

  桓澤聽到這個問題,微微有些哀戚,“萬壑仙子雖然與師父雙修,但要恢復以前的功力,恐怕是不行了……”他又想到什麼,笑道,“萬壑仙子正巧也在千影閣內,要不要見一見?”
  
  “不要!”聶雙道,“我才不去打擾他們!”她說著打開箱子,饒有興致地翻著自己的行李。雖然擺了好些日子,但所有的東西都很乾淨,想來是勤於打掃之故。她不由有些高興,而後,眼光便被一抹紅色吸引。
  
  紅線?她伸手將那東西拿了起來,輕輕托在了掌中。心頭的感覺,有些微妙。若是當日她不曾以這紅線拴住千峰,也許一切都不一樣。又或者,她用真正的合靈紅線,會拴住的是另一個人。
  
  “當時我就在你旁邊啊”——這句話,初聽的時候只有敵意。可現在回想,卻讓她心裡微微發甜。
  
  她笑著,將那紅線繞上了小指,抬手一揚。  

  桓澤靠在門邊,正小心地觀察著外頭的情勢,忽然間,小指上微微一緊。他低頭,就見紅線纏綿,在他指上打了結。他笑著,抬頭問她:“做什麼?”  

  “以前我有眼不識泰山,栓錯了人,如今正回來。”聶雙笑答。  

  “想栓誰就栓誰,這根是師姐做假的紅線吧。”桓澤無奈笑道。
  
  “有什麼要緊。”聶雙一邊綰起紅線,一邊走向他,“千峰師伯說得對,性靈相合不重要。不管線那頭栓的是誰,認定了你,就是你。”
  
  桓澤垂眸一笑,伸手扯線,將她拉近。他握起她的手,低頭在她耳畔輕輕道了一句:“好想你。”
  
  悸動,在心裡漾開,讓聶雙紅了臉頰。她看著他,心念一動,挽起他的手臂,妖嬈笑道:“好師弟,你體內的魔種已去,道行大不如前。要不要也跟我……”  

  桓澤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不等那兩個字出口,他抬起手來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笑道:“師姐自重。”
  
  久違的四個字,牽起諸多悲喜。聶雙一笑,用力一拽,將他拉離了房門。而後,她腳下一絆,施力一推,將他逼向了床鋪。
  
  桓澤一驚,忙定步站住,又氣又笑道:“什麼時候了,還鬧。”  

  “偏鬧!”聶雙不依不饒,乾脆動了法力,與他角力。  

  道行法術,聶雙早已精進。桓澤又豈是她的對手,他只覺一股力道強壓而來,制著他的四肢,將他猛力地往後推。他知道不能硬拼,索性棄了抵抗。待到床前,他抓準時機,腳下一頓,借力旋身。聶雙一驚,正要應對時,手腕卻被他牢牢抓住,天旋地轉間,她竟被他壓在了床上。
  
  桓澤將她的雙手牢牢摁住,搖頭道:“我早說了,師姐的身手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聶雙急紅了臉,嗔道:“不可能……你失了魔種,我沒道理輸給你的!”  

  桓澤笑著,道:“失去魔種又如何?我曾兩次制住師姐,也不曾動用魔種之力啊。”他說著,逼近了她幾分。
  
  聶雙已慌了神,她雖然想過與他雙修的事,但這樣的發展卻是始料未及。她的雙手被牢牢禁錮,身上的重量更是讓她動彈不得。她的心跳瞬間狂亂,又是羞赧又是懼怕,讓她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桓澤的聲音帶著輕嘲,道:“玩火自焚這四個字,師姐可聽過?”
  
  聶雙的臉上愈發滾燙,但卻不甘示弱。她仰起身,挑釁道:“嗯,的確是玩火……”她稍作停頓,念出了兩個字來,“炎狼。”
  
  聽到這這個稱呼,他的身子不自然地一僵。察覺此事,聶雙愈發得意,笑道:“我既吞了令主的內丹,你還不從了我,替我持劍。”
  
  桓澤眉峰一挑,道:“仗勢欺人。”
  
  “呀,我仗什麼勢了,你倒說給我聽聽?”聶雙反問。  

  桓澤靜靜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仗著我喜歡你……”  

  一句話,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聶雙望著他,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因那幾個字被抽了空。深濃的甜,酥了骨,軟了心。
  
  凝望之間,兩人間的距離緩緩拉近,一寸、一分、一厘,直到連微毫都無法忍受……  

  突然,房門猛地被推了開來,那名喚沄淺的女弟子冒冒失失地衝了進來,待看清眼前的情狀。她驚叫一聲,捂著眼睛就往外跑,邊跑還邊喊:“聶師姐在這裡——”
  
  桓澤和聶雙俱是一驚,兩人匆忙起身,正要應對。卻見上暘真君已然飛身而來,千峰萬壑緊隨其後,臉色皆是尷尬無奈。  

  眼看上暘真君逼近,聶雙正色,對桓澤道:“跟他拼了!”  

  “啊?”桓澤愕然。
  
  “哼!我偏要留在千影閣,看誰能奈何得了我!”聶雙說罷,抬手一揚,將按五柄寶劍喚出。
  
  上暘見狀,怒不可遏:“好一個不堪教化的丫頭。當真那魔物內丹害人不淺!待本座收了你!”
  
  萬壑大驚失色,忙斥道:“雙兒,不得無禮!”
  
  千峰亦是緊張萬分,道:“桓澤,還不攔著你師姐!”

    ……
  
  素來寧靜祥和的千影閣剎時炸開了鍋,術法掀起狂風,拂去了滿山積雪。旭日高升,陽光明媚,全然一片融融春意,暖人心懷……




番外•千峰萬壑 [上]

  冬日,卯初時分,天還未亮。雪光皚皚,暈在窗棱。香暖寢枕,一宿夢甜,叫人不願醒來。恍惚間,聽得晨鐘悠悠,她卻蒙了蒙被子,置若罔聞。不知過了多久,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被猛然震開。有人走到了她的床頭,一邊推她,一邊急切道:“萬壑,萬壑別睡了,快起來!”

  萬壑……她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她的名字。她幽幽醒轉,睡眼惺忪地看著來人,道:“夕塵師姐……怎麼了?”

  “還問!”那名喚夕塵的少女一臉緊張,“早課啊!現在都卯正一刻了!”

  “有什麼要緊,就說我病了嘛。”萬壑說罷,又懶懶地倚回枕頭上。

  “以前是不要緊,今天不一樣。遠嶠師兄昨天出去辦事還沒回來,今早是千峰師兄監課!”夕塵拖起她來,邊搖邊道。

  “千峰……”萬壑稍稍有些清醒,“那個不會笑的?”

  “是啊!今早遲了的弟子都跪了一片了,你再遲些,還不知怎樣呢!快點起來!”夕塵從一旁拽過萬壑的衣衫塞進她懷裡,“你快啊,我去叫其他姐妹!”

  萬壑迷迷糊糊地抱著那些衣服,身子又軟軟往枕頭上倒去。反正都遲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等到她真正清醒,換過衣服,梳洗完畢的時候,已是辰初。她悠閒地走到經堂,果然見堂外階上跪著一大群弟子。眾人舉著佩劍,滿臉苦色,皆是欲哭無淚之態。看到她來,眾人忙使眼色的使眼色,做動作的做動作,暗示她快走。

  萬壑正猶豫,忽覺一股迫人壓力。她抬眸,就見經堂門口站著一名黑衣的男子,腰懸長劍,背手而立,氣勢凜然。他不過二十,卻帶著一股肅然冷寂之風,眉眼之間皆是端嚴。

  萬壑含笑,舉步走上去,甜甜喚道:“千峰師兄。”

  千峰看了看她,問道:“師妹可知現在是什麼時辰?”

  萬壑聞言,臉一紅,頭一低,怯怯道:“師兄……我……”

  千峰見她支吾難言,便打斷道:“不必解釋了。去階上跪下。”

  萬壑滿臉懼色,拉起他的衣袖,哀聲道:“師兄,我再不敢了,你就饒了我這次吧。”

  說來在門派之內,萬壑年紀最小,又生得嬌弱,同門的師兄大多讓著她。聽她如此哀求,豈有不動容的。誰知這千峰卻皺了皺眉頭,抽回了袖子,冷然道:“我若饒你,何以正法紀。”

  法紀?萬壑心裡不屑。不過區區早課,拿著雞毛當令箭!她想了想,噯喲了一聲,身子一歪。千峰見狀,伸手托著她的手臂,扶她站穩。只見她眉頭緊蹙,輕咬櫻唇,支吾著道:“師兄……萬壑也想早起,但是……但是……女兒家總有幾天……”

  此話一出,千峰臉色微變。萬壑見他如此,心裡一喜。她正要再說下去,卻覺他的手腕輕輕一轉,一下子脫開她的手臂,摁上了她的脈搏。萬壑一驚,卻已來不及應對。只聽他的聲音冷冽無比,只重複了五個字:“去階上跪下。”

  事到如今,萬壑雖有不甘,卻也無法。她輕哼了一聲,走到一旁漫不經心地跪了下去。

  “舉劍。”千峰看著她鬆散的跪姿,又添一句。

  萬壑揚頭,一臉無畏,道:“我沒有佩劍。”

  千峰不語,解下佩劍,遞到她面前,冷聲道:“抬手。”

  萬壑眉一皺,這才生了氣。只是,她遲了早課在先,也無十分底氣與他相爭。她忿忿地望著他,伸手接了劍。

  他的手指鬆開的那一刻,她的手上卻是一沉。這把劍竟然如此之重,遠勝過普通弟子的佩劍。這分明就是故意為難她!她咬牙,低聲道:“不過是替遠嶠師兄一日,端什麼架子……”

  千峰並不答她,他站直了身子,朗然道:“遠嶠師兄奉師尊之命遠行,從今日開始,由我代他之職。宗門弟子若有違規亂紀者,一視同仁,依律處罰。”

  此話一出,階下跪著的弟子中起了一陣騷動,夾雜哀聲。萬壑一怔,心上籠了一層灰暗。她又看了看千峰,頓生了前路多舛之感。千峰不再多言,沉默著往經堂中去。

  正當此時,忽然有一名女弟子匆匆跑了過來。她腳步太急,上階匆忙,一腳踏空往下倒去。千峰的身影倏忽而動,轉眼間就將那女弟子接在了懷中。

  “涵堃師姐,沒事吧?”千峰開口,問了一聲。

  那女弟子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她站直了身,忙道:“早課遲了,特來領罰。”

  “師姐言重了。”千峰仍扶著她,緩緩往經堂內去。

  萬壑看到此景,心中怒不可遏。說什麼一視同仁,分明厚此薄彼!好一個道貌岸然的傢夥!她滿懷不平,忿恨難當。她足足跪了一個時辰,待起身之時,手酸腳麻自不必說。同門弟子無不上來安慰勸解,幾個相好的師姐妹更是同仇敵愾,只說這千峰面冷心惡,是故意做下馬威欺負人。萬壑聽了這些話,方才稍稍平了氣。

  好不容易捱過一日,一眾女弟子吃罷晚飯,便燒水沐浴。冬日天寒,女弟子間約定俗成,但凡沐浴,必眾人一起,以求溫暖。泡在熱水之中,眾人不由又談起了日間之事,一提起千峰,萬壑滿臉嫌惡。這時,那名喚夕塵的師姐開了口,調侃她道:“其實論相貌武藝,千峰師兄出類拔萃。雖說不近人情,但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也挺迷人的不是麼?要不是今早是我親自來叫醒你的,我還當你是故意遲了,好引他注意呢!”

  師姐們一聽,都笑了起來,又有人揶揄道:“是啊是啊。我們先前還說呢,千峰萬壑,名字倒是天成的!”

  萬壑頓生惱怒,反駁道:“什麼啊。那朝峋師兄和夕塵師姐你不也是一對的?”

  “哪裡一樣。比不上你們湊得那麼工整啊。”夕塵道,“說不定就是為此,今日對你特別‘照顧’呢!”

  萬壑急了,用水潑她。一時間,浴池裡鬧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一名女弟子開口,道:“說起朝峋師兄,他到現在還沒醒吧?”

  此話一出,凝重陡生。

  “上次跟殛天府交手受的傷這麼嚴重?”

  “聽說是中了魔毒之故。”熟知內情的夕塵嘆了口氣,道,“師尊已經在煉‘滌髓丹’了,只是還缺用作藥引的‘芸脂甘露’。道行稍高的弟子們都在采露。”

  聽到此處,眾人都嘆起氣來,只怨自己道行低微。那“芸脂甘露”是神木“天芸華”的精髓,數裡外的山谷裡就有成片的樹林,並非罕有之物。只是有兩個難處,其一是芸脂甘露釋出之時,芬芳妖異,不僅會吸引妖物,還有惑人心智之效。定力稍低者,只怕取露不成,反倒葬身樹下。其二,天芸華只在春夏兩季的夜晚才會大量釋出甘露,如今正是深冬,甘露稀少,一個晚上一棵樹也不過生出幾滴。故此,雖然門派中的精銳弟子盡出,依然無法採集足夠的甘露。

  “……遠嶠師兄就是因此才被派下了山去,怕是要去別的門派求露呢。”夕塵說完,又想到什麼,“對了,涵堃師姐也被派去收集甘露,熬了好幾夜呢。今早不是還遲了早課麼,聽說回去之後就倒下了。”

  眾人聽罷,皆生唏噓。萬壑低了頭,想起了早晨的事來。原來是因為這個才厚此薄彼,沒想到他還挺體貼的。她想著想著,心裡的不平消了許多。

  一時沐浴結束,眾人各自回房休息。修仙之人,講求守靜,故而弟子都是單間獨室。萬壑回房之後,卻不就寢,只是打坐。待到三更時分,她睜眼起身,悄悄出了房門。

  月光之下,滿山白雪泛著清光。她小心地看了看四下,踏步騰空。不消片刻,她飛落在一處山谷。穀中生滿了奇異的樹木,枝如琉璃,葉似翡翠。天生光華,透木而出,讓整個山谷都籠在一片靡麗的輝暈裡。微風過時,一片琳琅之響,悅耳動人。她走到一棵樹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水晶小瓶。五彩甘露,已滿了大半瓶。她笑著,抬頭看著樹梢,道:“今晚就能集滿了,對吧,天芸華?”

  她定了定神,細細看著每一片樹葉,不肯錯漏一分。正當她聚精會神之時,忽聽一聲厲喝:

  “萬壑!”

  萬壑一驚,循聲望去,就看到了快步而來的千峰。依舊是黑衣長劍,依舊是冰冷霜寒。嘖,想來這山谷極大,集露的弟子一般會守著幾棵樹,不會輕易走動。她幾個晚上都沒被發現,怎麼今晚就偏偏撞在他手裡。

  她收起瓶子,燦然一笑,甜甜喚道:“千峰師兄。”

  “違背門禁,擅自下山,你可知錯?”千峰走上前來,冷然訓斥。

  萬壑小心地看了看四下,確定無人之後,她雙手叉腰,輕蔑道:“哼,能躲過巡夜弟子的眼睛是我的本事,我想上哪兒就上哪兒。你大可向師尊告狀,說我輕狂。但要我跟你認錯,你做夢!”

  千峰皺眉,“我既代掌派中事務,自然依律辦事。你給我即刻回山,去經堂思過!”

  新仇舊恨,讓萬壑生了對抗之意,“不過長我幾歲,就擺出尊長的派頭來,笑死人了!想教訓我,就先打贏我再說!”她話音一落,揚手旋身。只見紅光飛旋,環繞而生。那光輝凝聚不散,如緞帶長絛。這個術法,竟是見所未見。

  千峰並不拔劍,只道:“師妹自重。”

  萬壑冷哼一聲,手臂一揚。紅光如練,飛卷而去,瞬間縛住了千峰的手腳。她見一擊得手,笑道:“這是我自創的‘萬綺羅天’,專綁人用的。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掙脫!”

  千峰眉頭緊蹙,卻依舊不出手。他看著她,道:“胡鬧也該有個限度,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回去!”

  萬壑不屑,道:“偏來!天天來!你奈我何!”

  千峰的神色裡現出一絲焦躁,正要斥責之時,忽聞得一股濃香氤氳開來,甘甜芬芳,竟是百般妖嬈。

  芸脂甘露?

  他忙抬眸,向樹葉間望去。果然,不遠處的一片葉上五色浮生,晶瑩甘露順著葉脈依依淌下,散發著濃香。萬壑也看見了這滴甘露,她無心再爭,取出了小瓶,飛身往那棵樹上去。

  千峰見狀,急急喚道:“慢著!”

  萬壑哪裡理他,揭了瓶蓋就要取露。突然,一股煞氣迫壓而來。一隻妖物赫然出現,擋在了萬壑之前。那怪物通身尖刺,渾圓如球。乍一看,竟似個巨大的刺蝟一般。萬壑一驚,連退數步。那怪物也不顧她,徑直沖到了樹前,伸出細長的舌頭,舔向了那滴甘露。萬壑一見,怒不可遏,斥道:“妖孽!不准碰我的甘露!”她邊說,邊引紅光數道,將那怪物綁起,拖開數丈。怪物惱怒非常,卻掙脫不開,一抖身子,竟將所有的尖刺射了出來,襲向萬壑去。

  電光火石之間,千峰拔劍,斬斷了自己的手腳上的束縛,縱身到了萬壑身前,揮劍令道:“千光劍影!”

  劍光爍爍,隨令而生,轉眼間斬碎了所有尖刺。

  萬壑見狀,正暗暗驚嘆,卻聽千峰開口,語氣即是責備又是擔憂,“我說了,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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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千峰萬壑 [下]

  “我說了,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萬壑聽了這句話,面露不快。想她連續幾夜在此採露,也遇上過幾隻妖物,不也都輕鬆解決了。如今竟被如此小瞧,難免不甘。她收起小瓶,抬手扣訣,將紅光收緊,勒進了那妖物的身體。妖物哀嚎不止,頹然倒地。

  “道行修為我未必輸你!”萬壑開口,如此說道

  千峰聞言,正想訓話,那怪物卻突然伸出了數條舌頭來,舔向了那一滴甘露。他當即咽下了要說的話,揮劍斬去。劍光過處,舌頭斷裂,濁血噴濺而出,惡臭與那芸脂甘露的濃香混在一起,詭異無比。那怪物仍不死心,又伸出了更多的舌頭來。萬壑起手做法,紅光飛旋而去,將那些舌頭一一束縛。她還覺不夠,又雙手翻花,引紅光交錯,瞬間將那些舌頭打出了一個花結來。她做完這些,沖著千峰挑釁一笑。

  千峰有些無奈,垂眸不語。萬壑自為得意,笑意粲然。這時,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慌忙轉頭,望向了樹梢。果然,方才那滴甘露已順著葉脈墜下,眼看就要落地。她忙取出小瓶,飛身過去,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那甘露接在了瓶中。

  露滴入瓶,攪動五色華彩。瓶中甘露微微晃動,散發出惑人濃香。聞到這股香氣,那奄奄一息的怪物大吼了一聲,掙開束縛站起身來,抖身甩出尖刺,攻向了萬壑。萬壑伏身在地,豈有應對之能。千峰飛身而來,揮劍喝令:“千光劍影!”。

  銳光千道,將那些尖刺碎盡。他轉身,對萬壑道:“塞起瓶蓋!”。

  萬壑正要照做,地面之下忽然竄出了異物,將她的手縛了起來。她定睛一看,纏住她手腳的,竟是那怪物的舌頭。那舌頭粘膩灼熱,腥臭無比,讓她惶恐起來。眼見那舌尖舔來,她忍了噁心,將盛露的小瓶緊緊護在懷裡

  千峰見狀,立刻揮劍將那舌頭斬斷。濁血噴出,濺入了萬壑的眼睛。刺痛頓生,讓她痛呼了一聲。眼看那舌頭又要再生,千峰回身,揚劍令道:“疾鋒貫越!”。

  言罷,他手中長劍驟然震動,光輝爍爍,如漣漪擴散。轉眼間,光輝凝成一把巨劍,猛然飛擊,將那妖物貫穿。哀嚎聲中,那妖物化作了一灘腐水,再無生息

  千峰收劍,疾步走到萬壑身邊,一把將她抱起,縱身凌空。靠進他胸膛的那一瞬,萬壑的心跳陡然加快。原來像他這樣冷冰冰的人,也有如此溫暖的懷抱……。

  還不等她多想,千峰已然落地。他扶她坐下,囑她別動。她不能視物,卻聽得清楚。潺潺水聲,近在耳畔。她想起自己也見過一條清溪橫貫山谷,想必此刻就是在溪邊了

  千峰在溪旁跪下,取出手巾,浸了清水。他稍稍擰了擰,轉身到了萬壑面前。萬壑察覺他靠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千峰見她如此,輕輕捏起了她的下巴,皺眉斥了一聲:“別動!”

  萬壑一怔,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手指的溫度,竟讓她臉上發燒。而後,濕巾微涼,覆上了眼睛。

  他的動作輕柔無比,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濁血,而後又浣洗手巾。如此重複了幾次,他開口,對她道:“這血應該無毒,睜開眼睛看看。”

  萬壑點了點頭,緩緩睜開了眼睛。隱隱刺痛,讓她不由自主地流淚。淚水,讓眼前的事物都似蒙了霧般,模糊不清。

  “看得見麼?”千峰聲音無比關切。

  萬壑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才看清了他。他皺著眉頭,神色裡半是緊張,半是擔憂。她輕輕一笑,應他道:“要是看不見你,我才高興呢。”

  千峰鬆了口氣,並不說話,只是有些無奈地望著她。眼前的少女笑得如此明麗,仿佛方才的危險從未發生過一樣。許是因為戰鬥激烈,她的臉頰燒得緋紅。淚水晶瑩,從她微紅的眼眶中滑落,潤濕她的臉頰。不知怎得,他忽然想起了夏日清晨,後山那些帶著露珠的薔薇花。眼看那滴淚水滑過她的唇角,他抬手,在它滴落之前將它拭去

  萬壑本以為他一定會出言斥責,見他這般舉動,反倒有些驚訝。她又想到了什麼,低頭向手中望去。她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攥著那集露的小瓶,她見甘露無恙,欣然笑道:“還好沒事。”
  
  千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水晶小瓶中盛著大半瓶的甘露,絕非一夜能得。他想了想,終是開口問她:“你什麼時候開始集露的?”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就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唄。”萬壑答得輕鬆。

  千峰聽她這麼說,便明白了許多。採露必須在夜間,想來她也熬了七八個晚上了,難怪會遲了早課。他不由地有些後悔罰了她。但她心高氣傲,並未將採露的事告訴一人。若此刻他道了歉,怕是小看了她。他又想起一事,心中疑惑,便轉而問她:“以你的修為,應該無法抵禦甘露之香才對……”
 
  萬壑帶著傲然,道:“別以為我年紀小,道行就低。我的能耐可大著呢!實話告訴你,我發現了一種運氣方法,能夠調和真氣,納化諸般靈力。這區區的香氣,根本不值一提。”

  千峰愈發驚訝,不緊讚嘆:“竟有這樣的方法。”。

  “嗯。”萬壑得意,她又想了想,一臉嫌惡地說道,“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別想偷學!”

  千峰忍了笑意,搖頭道:“放心,我不想學。”他說完,扶著她站起了身來,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萬壑不滿,甩開他的手,跳出老遠,“我才不回去!今晚一定要集滿甘露!”
  
  千峰思忖片刻,點頭道:“好。你採露,我替你護衛。”
  
  萬壑笑了起來,“真難得。那我就謝謝千峰師兄了。”她說罷,腳下輕踮,旋身四顧,仔細看著周圍的樹葉。迷離的光輝之中,她的身形輕靈,翩然如蝶。

  他靜靜看著她,默默跟著她的腳步。

  天色泛白之時,甘露終於集滿了一瓶。第一道陽光落下,滿谷的天芸華都收了光彩,樹杆枝葉變回了草木之質,再無半分奇特之處。太陽剛正,威懾妖物,谷中的異相也盡皆蟄伏。萬壑站在穿林透葉的晨光下,滿心歡喜,早已忘了疲憊。她深深吸了口氣,收起了那小瓶,轉身時,卻不見千峰。
  
  “什麼呀,說要替我守衛的,怎麼跑得無影無蹤的。”她暗暗嘀咕了一句,帶著怨色四處找他。
  
  千峰並未走遠,他單膝跪在溪邊,掬水洗著佩劍。萬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的畫面:晨光,為他鍍了一層輕薄的光暈,讓他冷峻的面容變得無比柔和。他一手托著佩劍,一手輕拭著劍身。粼粼溪水,穿透他的指縫,撫過錚亮的劍鋒。他洗得如此認真小心,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把劍,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寶。待洗淨長劍,他揚手一揮,甩去劍身上的水珠。陽光落在劍上,將飛濺的水珠映出一片虹彩。那一刻,他望著手中長劍,凝眸而笑。

  便是那個瞬間,萬壑覺得有什麼東西撞進了心裡。
  
  那把劍,曾被她握在手中……這樣想起的時候,她的胸口微微一緊,竟有些透不過氣來。
  
  千峰察覺到她,斂了笑意,收劍起身,淡淡道:“我們回去吧。”

  萬壑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兩人回到派中之時,已近巳時。同門弟子尋不到他們,自是焦急萬分。萬壑看了看情勢,把手中的小瓶遞給了千峰,道:“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師尊。”

  “不自己去麼?”千峰問道。

  “才不要。被他老人家知道我擅自去採露,肯定又是一番嘮叨。”萬壑道。

  “你……”千峰正要說道理給她聽,卻見她捂起了耳朵,一臉厭惡地瞪著他。他頓生無奈,只得作罷。

  萬壑見他住了口,笑盈盈地把瓶子遞給了他。他剛要接,她卻又想起了什麼,縮回了手去。她將那瓶子合在雙掌之中,低頭閉目,輕聲道:“請保佑朝峋師兄早日康復。”她說完,才將瓶子又遞了過去。

  千峰接過那小瓶,握在了掌中。瓶上殘留著她手心的溫度,讓他的心微微一顫。他竟開口,唐突地問了一句:“為了朝峋,冒險如此?”

  萬壑一笑,答得爽朗,“是啊!”她看著他,生了戲弄之意,只道,“因為我喜歡朝峋師兄嘛!”。

  千峰怔然望著她,一時失語。

  她笑得明媚,接著道:“不僅是朝峋師兄,遠嶠師兄也好,藏嶺師兄也好,我每一個都喜歡。”她說著,背著雙手,湊近了他,“總之,誰對我好,我就喜歡誰……”她頓了頓,聲音變得嬌柔無比,“……你若是對我好一點,說不定我也會喜歡你呀。”

  千峰聽罷,眉頭就皺了起來。他一臉嚴正,斥道:“你一個女兒家,出言如此輕浮,成何體統!”
  
  萬壑頭一揚,眉一挑,驕傲道:“我就是這樣輕浮,你管得著麼?”千峰愈發不悅,正想訓話,她卻又捂起了耳朵,笑嗔道:“才不要聽你的長篇大論!我去睡覺啦!”她說著,輕巧跑遠。

  千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甘露,輕輕嘆了一聲,轉身往上暘真君處去。

  ……。

  第二日一早,卯初的鐘聲剛過,千峰便立在經堂之前,監督早課。弟子因前日之事,知他嚴厲,皆早早到了。只是,唯有一人,明知故犯。

  萬壑來的時候,已是辰初。她一臉無畏笑容,悠然地走到他面前,甜甜道:“千峰師兄,早!”

  “早?”千峰蹙眉,語氣冰冷。。

  “啊,我知道,罰跪嘛。馬上跪!”萬壑說完,走到一邊,爽快地跪了下來。

    見她如此,千峰有些訝異。這算什麼?挑釁麼?。

  萬壑甫一跪下,就拍了一下腦袋,皺眉道:“哎呀,我想起來了,罰跪要舉著劍的。忘記帶劍了……”她說著,又望向了千峰,“麻煩師兄把劍借我吧!”

  千峰皺眉望著她,片刻之後,他搖頭嘆氣,解下佩劍遞給了她。

  萬壑將劍接在手中,沖他笑了笑,道:“明日我一定會帶劍的!”

  “還有明日?”千峰不悅。

  “嗯。”萬壑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千峰無奈至極,索性不再理她,皺著眉頭進了經堂。

  萬壑看著他的背影,笑得歡愉。她將那長劍捧在眼前,細細端詳起來。那沉重的分量,卻讓她心中生出無限甜蜜來。她看著那把劍,含笑自語:
  “何止明日,還有後日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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