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偷梁換柱自作孽
可惜事情的發展總是不盡如人意。喜妞兒發熱,采芝發熱,綺年動了胎氣,整個節氣居忙成一團,連昀郡王和秦王妃都驚動了。秦王妃過來看了看喜妞兒,不禁皺起了眉:「若過了病氣給世子妃可怎麼好?還是挪出去罷。做娘的自然要陪著,等好了再進來當差也使得。」
綺年低了低眉,淡淡道:「既這麼著,如鵑就聽王妃的,帶妞兒出去罷,用什麼藥只管鋪子裡去抓,若妞兒有什麼不好,立刻來回我請大夫。」
秦王妃歎道:「這是頭一胎,千萬好生養著,若不小心落下什麼毛病,你是要一輩子受苦的。」絮絮叮囑了些話,這才跟昀郡王一起走了。
楊家人收拾了東西,如鵑抱著女兒,楊嬤嬤提著包袱,小楊在二門處接著妻兒母親,一家四口親親熱熱地走了。
楊家人這一走,節氣居裡管事的大丫鬟們立刻忙碌了起來。平日裡綺年有如鵑一個大丫鬟貼身伺候也就夠了,其他人各司其職。如今她動了胎氣,如菱如鸝二人寸步不離地守著,剩下的的大丫鬟們就陡然忙了許多。宮嬤嬤這幾日格外地熱心起來,來回亂躥,害得白露不得不盯著她,人手就更顯吃緊。秦王妃倒是提過再給節氣居添人,卻被綺年婉言謝絕。
十一月間,夜風吹面已經有如刀割,守夜的婆子們到了丑時也不由得畏寒起來,縮在房裡烤火。一個身影悄沒聲地從下房裡出來,頂著寒風溜到了小廚房門口。
小廚房到了夜裡子時便熄火上鎖,第二日寅中由廚娘開門,生火準備主子們的膳食。此時門上掛著一把黃銅鎖,星光下閃著幽幽冷光。那人影自袖中摸了把鑰匙出來,小心撥開鎖,將門啟開一條縫溜了進去。
小廚房的灶台上整整齊齊放好了明日早膳所用食材,旁邊小櫃子裡放著幾個包好的藥包,上頭各自貼著封條標著字樣。凡院子裡人用藥,從前是各房的丫鬟自己去二門上傳小廝抓藥,回來自己去廚房裡熬。自綺年來了之後,將各人的職司全部理了一遍,如今已經變成二門上的管事一併去藥鋪抓來,每服都分成小包,由各房大丫鬟各自收了,每日提前交到小廚房去,第二日由廚娘分別兌水熬上,故而每包藥上都有封條和用藥人的名字,若藥包被拆了封便須仔細查問過了再熬。
如此一來倒杜絕了外頭大廚房裡常有的丫鬟們給自己主子搶灶眼,或者有人捧高踩低故意拖延的弊病,且各人的責任各人背,也免得有人蓄意推諉。只是世子妃的藥都有如鴛等貼身丫鬟盯著熬,並不僅僅假手於廚娘的。
藉著窗外那一點兒微光,黑影摸到小櫃子裡,將擱在裡頭的藥包仔細看看,取走了其中一個白簽子的,又從自己懷裡取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藥包放回原處,這才悄沒聲地又溜出小廚房,原樣鎖上門,回了下房……
第二日一早,節氣居裡就熱鬧起來。掌廚房的劉婆子開了鎖,如鴛已經跟腳兒過來。劉婆子忙笑著討好道:「姑娘辛苦了。這樣一早起來給世子妃熬藥哪。」
如鴛也笑了一笑:「大家這些日子都辛苦著些,等世子妃平安生產了,都有功勞的,世子必要重賞。」說著跨進小廚房的裡間,那裡有三個灶眼是專門熬藥的。如鴛從小櫃子裡拿出一包貼著紅簽子的藥,仔細檢查了封條才拆開,放進藥吊子裡加水熬起來,又順手把那紅簽子貼在灶眼邊上。這也是世子妃說的,不同的院子用不同的簽子,貼在灶眼上,到時候就不會端錯了藥。
劉婆子也急忙把那白簽子的藥包拆了熬上,又捅開第三個火眼給綺年熬上紅棗小米粥,這才去外間大灶上燒水做菜。正忙著呢,便見采芝形容憔悴地進來。劉婆子曉得她如今在這院子裡不受世子妃待見,便半涼不熱地笑道:「姑娘怎麼親自來了?那藥還沒煎好呢。小蜓那丫頭怎麼不來?」
采芝淡淡道:「小蜓領著人收拾院子呢。我過來瞧瞧,橫豎也無事,我自看著火,你倒去忙世子妃的膳食罷。」
劉婆子自是巴不得這一聲兒,說了幾句客氣的話就忙忙準備做菜去了。采芝拿了個小杌子坐下,瞅著那灶下火苗晃動,忽然頭也不轉地道:「楊家的倒是有福的,婆婆也疼,相公也好,又有個伶俐女兒……」
如鴛盯著自己眼前的灶眼,同樣頭也不轉地道:「是世子妃給她指的人。世子妃素來都是替身邊人打算的,巴不得大家都能和和美美,享那天倫之樂。」
采芝低頭半晌,自言自語地道:「如今我也知道了,但只怕後悔不來……」
這話說得惆悵,如鴛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時候後悔也還來得及。」
采芝低下頭,兩人又都不說話了,只是各自盯著自己眼前的藥鍋。移時許久,藥鍋粥鍋都騰騰冒氣,如鴛提了藥吊子,拿過旁邊備好的專門盛藥的白瓷碗,漉出一碗來放進備好的食盒裡,又轉頭去盛粥。采芝也拿了個白瓷碗將自己的藥漉了出來。正在此時,忽聽小廚房後窗外頭有人驚叫:「野貓躥進來了!快防著些兒!」接著砰地一聲,果然有只野貓撞破窗紙躥了進來。
如鴛大驚,忙起身去攆,外頭劉婆子也忙著跑進來,加上采芝和打下手的小丫鬟們齊心協力,終於把那野貓攆了出去,幸好那東西怕火,只在地下亂竄,尚未跳到灶上去打翻鍋碗。
「哎喲!」劉婆子拍手跺腳,「這天殺的東西喲!」忙著看看灶台上擺著的藥和粥,「還好沒打翻了。咱們院子裡怎麼來了野貓了,我從來都不亂丟些剩魚剩飯哪!」
采芝拿了自己的藥碗,淡聲道:「野貓麼,自然是到處亂躥。咱們府裡園子大,你這裡不丟,保不住大廚房不丟,保不住各院的丫頭們不丟,有什麼稀奇。」說著便往外走。
如鴛在後面瞧著她,忽然開口道:「采芝姑娘且慢!」
采芝端著藥碗的手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顫,回過身來淡淡道:「如鴛姑娘還有什麼事?」
如鴛看著她手中的藥碗,緩緩地道:「采芝姑娘不覺得自己端錯了藥麼?」
一點藥汁從碗裡潑出來,濺在采芝手上,她卻像完全感覺不到燙熱似的筆直站著,啞聲道:「如鴛姑娘說什麼?」
如鴛眼神裡帶著鄙夷、譏嘲、憤怒,還有一點兒像看死人一樣的憐憫,冷冷地說:「拿起你手裡的碗,看看底子上有什麼?」
小廚房裡如今盛藥的碗也是綺年吩咐過的,單獨備出一式十二隻的白瓷菊口紋碗,專門用來盛藥。按綺年的話說:生熟分開,冷熱分開,菜飯分開,藥食分開,既利落,又衛生。所以如今如鴛那食盒裡的藥,和采芝手上的藥,都是盛在一模一樣的白瓷碗裡,從上頭看,看不出半點不同來。
采芝慢慢地把自己手中的碗舉高些,果然碗底下抹著一抹紅色,卻是如鴛在上頭點了一點口脂。因為在那小小的碗足之內,從外頭根本看不見。如鴛冷笑道:「我還當你真的後悔了,想著替你跟世子妃求求情——來人!」
外頭聞聲衝進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來,將采芝緊緊扭住。采芝手裡的碗要落下去,被如鴛先一步搶到手中:「這是證物,可不能毀了!」
采芝臉色煞白:「如鴛姑娘,你究竟是要做什麼?是了,你是替世子妃做事的,世子妃若要我這個婢妾死,只要一句話,撞頭還是懸樑我都聽從,又何必這樣!」
「呸!」如鸝從外頭進來,上來就衝著采芝臉上啐了一口,「到了這時候還想要攀扯世子妃!想死別忙,自然有你死的時候呢!把她押到正房去,還有外頭那個拿了腥物引貓的賤-人,一併押了去!」
采芝聽了這句話,那臉色驟然變得更白,幾乎是白裡透青了。兩個婆子搡著她出了小廚房,便見外頭秀書也被兩個婆子摁著跪在地上,旁邊一個婆子手裡抱著那只野貓。采芝見這副情景,緊咬住嘴唇,眼裡的光漸漸地黯了下去。
節氣居正房裡鴉雀無聲,綺年和趙燕恆並肩坐著,屋裡立著幾個大丫鬟,旁邊的小几上擺了些亂糟糟的東西。采芝和秀書被押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秀書瑟瑟發著抖,但神情中還有幾分迷茫,采芝卻是看著趙燕恆眼睛亮了亮,撲通就跪下了:「世子,奴婢有罪,奴婢錯端了世子妃的藥,險些釀成大錯啊!請世子妃責罰——」說著就磕頭。
如鸝氣得臉脹通紅,剛要張口就被如鴛擺擺手止住了,又讓押著兩人的婆子們退出去。於是屋子裡就只聽見采芝磕頭的聲音。因雙手被反綁著,磕起頭來很不方便,那悶悶的聲音就不大規律。但她每下都磕得很用力,沒一會兒身前的青磚上就有了血漬。
屋子裡靜悄悄的,綺年不說話,趙燕恆不說話,丫鬟們自然更不說話,就只有采芝磕頭的聲音。過了片刻,還是綺年先開口,卻是對如鸝說的:「井裡打一盆水來,若是磕暈過去了就潑醒。」
這樣的大冬天裡,馬上就到臘月了,不說滴水成冰也差不多,井裡打上來的一盆冷水若潑上去,恐怕死人也會潑醒了。采芝絕望地抬起頭來看著趙燕恆:「世子——大少爺!恆哥兒!」
「行了。」綺年打斷了她聲淚俱下的呼喊,毫不客氣地說,「你若願意磕頭就繼續磕著,如鴛,你來說說今兒廚房裡的事。」
如鴛一躬身:「是。今兒奴婢在小廚房裡給世子妃熬藥,采芝姑娘也來熬藥——」
「且慢。」綺年打斷她,「熬藥是廚房裡婆子們的事,或者各房的丫頭們來瞧一瞧也罷了,采芝姑娘去做什麼?」
采芝咬牙道:「小蜓帶著人收拾院子不得空兒,所以我自己來了。」
「帶小蜓。」
小蜓從旁邊廂房裡走出來,屈膝道:「回世子,世子妃,一早兒起采芝姑娘就說院子裡有野貓,叫奴婢領著人去捉貓,奴婢並沒忘記廚房裡熬著藥,且采芝姑娘也根本沒提過藥的事兒。」
采芝咬了咬嘴唇:「你如今大樣得很,我哪裡敢支使,你肯去捉貓我就謝天謝地了,藥自然是我自己去端。」
「如鴛接著說。」綺年對如鴛點了點頭,如鴛便接著道:「後頭兩邊都把藥倒出來了,奴婢看那碗都是一樣的,怕弄錯了,所以就弄了點兒口脂抹在奴婢端的碗底下,然後將碗放進了食盒。這時候那貓就撞破窗戶紙進來了,奴婢等人忙著將那畜生趕了出去,然後奴婢就發現,食盒裡的藥碗已然不是奴婢漉的那碗了,奴婢漉出來的那碗藥,端在采芝姑娘手裡。」
「我只是端錯了——」采芝昂著脖子。
如鴛立刻頂她一句:「我漉的藥放在食盒裡,你漉的那碗放在灶台上,你回身端的也是灶台上的那碗,怎會是端錯了?分明是你趁我趕貓的時候將碗換了,只可惜不知道我碗底做了記號,被我識破了!」
采芝嘴唇哆嗦了一下,梗著脖子道:「你哪裡把藥放進食盒了,分明也是放在灶台上,我才端錯的!」
綺年沒想到她會耍這樣的無賴,倒笑了:「依你說,你是半點錯都沒有了?如今我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你端錯藥是什麼後果自己不知道麼?」
采芝含淚望著趙燕恆:「世子,奴婢真是無心的——何況不過是碗治風寒的湯藥,便是喝錯了……」
「夠了!」趙燕恆突然打斷了她,「請韓太醫嘗嘗那碗湯藥,到底是治什麼的!」
他這一發話,采芝的眼神頓然一黯,俯在地上嚶嚶哭了起來。如菱把兩碗湯藥都端到廂房裡去,一會兒回來道:「回世子和世子妃,韓太醫說這兩碗湯藥,一碗是保胎的,一碗卻是打胎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秀書的臉頓時白得像紙一樣,臉上也露出了驚慌的神色。采芝也猛地抬起頭來,一臉驚訝:「打胎藥?奴婢並不知道什麼打胎——奴婢的藥明明是治風寒的!」
綺年笑而不語。采芝偷覷著她的臉色,彷彿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猛然轉身瞪著秀書:「是你!是你換了藥!你那日說自己有孕了,讓郎中給你弄了打胎藥來!你,你為什麼把打胎藥換了我的藥!」
秀書本來臉色就已經慘白,聽了這話簡直要驚呆了:「你,你說什麼?不是你讓我把藥換了的嗎?」她突然明白過來,「怪不得你那麼好心,說什麼不願我給世子添了麻煩——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讓我來當替罪羊!」轉頭便向趙燕恆和綺年用力磕頭,「世子,世子妃,奴婢是上了她的當,奴婢萬萬不敢謀害世子妃的!就是今日那貓都是她叫奴婢引了去扔在小廚房的窗戶上的!」
綺年淡淡看著她們像兩隻鬥雞一樣互瞪著,點了點頭:「把那紙包拿上來。」
秀書看見小雪拿出她藏在褥子底下的換回來的風寒藥,還有開小廚房的鑰匙,不由得直了眼睛,心裡突然想到一件事——莫非她的所作所為,都早已經落在綺年眼裡了?一念至此,她只覺得遍體冷汗,幾乎跪不住,將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全講了出來:「……那白簽子也是采芝她給我的,鑰匙也是,奴婢真的只以為讓廚房熬了之後奴婢喝了就是,實未想到她是要謀害世子妃啊!」
采芝臉色慘白,淒聲道:「世子,秀書是什麼人,難道您就相信她不相信奴婢麼?奴婢可是伺候了您十年的!」
趙燕恆慢慢抬起手指了指旁邊的小几:「你的珠花為什麼會在荷花池裡?為什麼用翡翠珠子把喜妞兒引到荷花池邊上去?是不是因為世子妃極少喝安胎藥,你找不到機會下手,所以就讓喜妞兒滑進池裡去,讓世子妃驚了胎氣?若世子妃就此小產了,你自然稱心;若是世子妃有幸保住了孩子,也必得用藥,你就好下手了?」
「奴婢,奴婢怎麼會這樣想!世子妃就是小產了,又與奴婢有什麼好處!」
「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哪。」綺年點了點頭,「小蜓,把宮嬤嬤那日的話再跟她說一遍。」
小蜓馬上說了一遍,雖然記得不大詳細,但重點都有了。采芝身子抖得如風中落葉,只是死咬著牙:「奴婢並不知道宮嬤嬤說過這些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世子妃看奴婢不順眼,打發奴婢走就是了,何必要這樣的給奴婢扣罪名?」
「還真是咬牙,你當清明走了,就沒人知道你懂藥嗎?」綺年覺得有些厭煩了,「韓太醫把那邊的藥渣都驗過了嗎?」
如菱應聲去了,一會兒回來,拿了兩張紙:「回世子和世子妃,韓太醫已經將藥渣仔細驗過了,比著那郎中的方子細細對過,這幾味藥都加重了。韓太醫說了,那郎中的方子還算溫和,但加了這幾味藥後藥性大烈,若有孕婦人服了,小產之後必定大傷身子。若婦人是有孕六個月以上,則不但傷身,只怕還會造成今後不能生育,若小產過程不順,恐怕一屍兩命都是有的。」
「聽見了嗎?」綺年看著癱倒在地上的采芝,「很有意思的,自打宮嬤嬤說過那話之後,你就時常愛病,今日風寒,明日痛經,不斷地叫人來診脈開藥,這幾味藥,在你吃過的那些方子裡都有。」
采芝絕望地搖著頭:「你沒有證據,你沒有證據……」
「夠了。」趙燕恆緩緩起身,眼神裡帶著傷痛,「采芝交給世子妃處置,帶上秀書,跟我去見父王。」
「世子,世子!」采芝向前跪行幾步,但是雙手被反綁著,只能撲倒在趙燕恆腳前,「世子,你相信奴婢啊!」
「見了棺材,你也不落淚嗎?」趙燕恆低頭看著她,只覺得心涼,「我還想要問你,當初那個香囊裡的藥,也是你下的吧?」
采芝猛然一震,半晌才道:「世子說什麼,奴婢,奴婢沒有——」但是她那一震已經等於是回答了,趙燕恆的手在袖子裡握緊了:「你到底為什麼?我哪裡虧待了你?」
采芝抬起流滿了淚水的臉:「世子,奴婢又到底是哪裡不好,您就看不上奴婢呢?奴婢一心想伺候您,為什麼您寧願給怡雲一個白白的名份,都不肯收了奴婢呢!奴婢從來不是心高的,不想著當什麼側妃姨娘,奴婢只要能守著您就行了。自打世子妃進了門,奴婢也是盡心竭力的——知道香藥不是個好的,奴婢就幫著世子妃除了她;知道世子妃不喜歡白露她們,奴婢也——」她突然停住了,意識到自己在近乎癲狂的狀態下說錯了話。
趙燕恆沉默地繞過了她走出門,兩個婆子進來拖起秀書,跟著他走了。采芝還想撲到他腳下去,卻被人按住了。她看著趙燕恆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猛地轉過頭來死死盯著綺年:「世子妃,你怎麼就這麼妒嫉!怎麼就這麼不容人!你——」
她還沒說完,如鸝上來就給了她一耳光:「呸!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算計了這個算計那個,連小孩子都不放過,居然還敢對世子妃出言不遜!」
「我說得哪裡不對!」采芝瘋狂一樣地喊起來,「世子將來是要做郡王的,要有兩位側妃,還要有侍妾,有通房,為什麼就只能守著你!」
「這是世子自己願意的。」綺年不緊不慢地一句話,把采芝所有的話都噎了回去,「這是世子許過我的,不立側妃,不納侍妾,他只有我一個,我也只有他一個。」
「怎麼,怎麼——」采芝不敢相信地低語,「世子怎麼能?不,定是你!哪家爺們不是三妻四妾——」
「世子就不是!」綺年再次打斷了她,「你糊塗!你既知道我不喜歡白露,怎就沒想到你跟白露是一樣的?」
「怎麼會一樣!」采芝直起腰,「我是世子收用過的人!」
「若不是你暗暗算計了世子,世子會收用你嗎?」綺年一針見血,彷彿當頭一棒,把采芝打得呆在那裡不動了。
「世子妃,跟她說那麼話做什麼,沒得傷了您的心神。」如鸝厭惡地瞪著采芝,「這樣的人,拖出去亂棍打死就是了。」
「畢竟是沒害死人,送到莊子上去吧。」綺年對於亂棍打死什麼的還有些無法適應,歎了口氣。
兩個婆子進來拖采芝,采芝卻突然從地上爬起來,一頭就向綺年撞了過來。旁邊的丫鬟們驚叫起來,還是如鴛站得最近,衝過來斜裡一撞,將采芝撞得跌向一邊,太陽穴恰好碰在小几的邊角上,身子軟軟地滑下去,不再動彈了……
152 郡王府餘波未了
秀書有孕的事,在丹園裡掀起了軒然大-波。
「怎見得就是平兒惹的禍?」秦王妃淚下如雨,哭得哽咽難言,「就憑這賤婢一句話,王爺就認定了是平兒?莫要是什麼人做了孽自己不認,卻要栽給我們平兒,不過是要害我們母子罷了!」說著,眼睛已經狠狠盯向趙燕恆和綺年。
昀郡王怒聲道:「你還要強辯!誰要害你?這賤婢在丹園中時,平兒出入都有下人看見,且——」下面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好出口。初時趙燕恆帶著秀書去他書房,只說秀書聲稱腹中孩兒是趙燕平的,昀郡王當時就要治秀書誣蔑少爺的罪。還是秀書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趙燕平臍下有塊深青色胎記,形如半月。
這句話說出來,昀郡王要不相信也不成。趙燕平那塊胎記因形如缺月,曾被老王妃視為不祥,故而無人敢提起,也就是幼時伺候的嬤嬤們知道,如今過了這些年,就連那些老下人們也未必記得了,秀書卻能說出來,可見那有私情的話是真的。
秦王妃怔了怔,馬上道:「此事知道的人也非止一個,打聽了來告訴這賤婢亦未為不可。」其實她很想說就是趙燕恆告訴秀書的,但不好當面說出來。
綺年微微欠身,低聲道:「父王,王妃所言不無道理。雖說秀書是這樣講的,但事實如何,亦不能只聽她一面之詞。兒媳想,這胎記之事傳出來,三弟貼身伺候的丫鬟小廝們頗有嫌疑。再者,秀書從來都是被兒媳拘在針線房裡不許出門的,近來卻有宮嬤嬤屢次借王妃名義叫了秀書出節氣居——兒媳淺見,若不是宮嬤嬤,秀書哪裡有機會與人私通,今日也就不必斷這門官司了。」
「把兩個嬤嬤立刻送回大長公主府上去,就說郡王府自有人使,不消大長公主憂心!」昀郡王自不願秀書肚裡那個孩子當真就算到了趙燕平頭上,那便只能藉著綺年遞來的這個台階往下走,找替罪羊了,「將貼身伺候的丫鬟小廝們全部換了,我親自給他挑人。搬到外頭書房去住,不許他再進內院!」
「王爺!」秦王妃顧不得再保持端莊的形象,猛地站起身來大喊,「平兒是我的兒子,難道王爺不許我見他!」
「沒有不許你見他。」昀郡王當著兒子兒媳的面不想呵斥秦王妃,但他心裡實在是失望的。趙燕平自小聰明,讀書頗有章法,與多病的長子和好武的次子都不同。雖說他本人也好武不好文,但畢竟歷朝都是文重武輕,好文顯然更有前途。
當初他還極為欣慰地想過:長子多病卻能襲爵,次子從武,幼子從文,憑著各人的本事,再加上郡王府的扶助,將來三子皆有出處,再加上姻親友眷,郡王府的地位也就更穩固,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就安心了。誰能想到小兒子竟到了如今這地步呢?
「秀書與人私通還攀誣主子,打三十板子攆到莊子上去!」昀郡王看綺年一眼,「此等事不必張揚,在你院子裡處置了便是。本是該打死的,權當為你肚裡孩兒積些陰德罷。」
「是。」綺年起身,「兒媳告退。」三十板子足夠把胎兒打下來,既然沒了胎,那趙燕平的事自然也就掩過去了。將來往莊子上一發,有的是凶悍的婆子看守著,又是做粗活,秀書那樣嬌弱的人怎麼吃得起那個苦,估摸著也活不過幾年了。
看著長子長媳出去,昀郡王屏退眾人,這才對秦王妃發起怒來:「叫平兒好生讀書,他都讀出了些什麼!若說身邊也有通房丫頭,怎麼偏要偷偷摸摸著來!」他是個重規矩的人,也是十六歲上父母給了通房識了人事,此後按部就班,除了當年拖到二十幾歲仍不肯成親那事兒之外,此生不曾做過不合規矩的事,尤其是男女之事上,最恨這等偷雞摸狗的行為。
從前趙燕恆曾出入過花街柳巷,他雖皺眉,卻也視之為尋常風流,不是什麼好名頭,但世家子弟也多有如此,無傷大雅。唯趙燕恆酒後與紫菀之事頗令他惱火,也是因紫菀是父母之婢的緣故,這淫-辱父婢卻是逾矩的事。如今趙燕平沾惹的更是兄長院子裡的婢女,這名聲著實的不好,焉能不怒?
秦王妃掩面大哭道:「王爺就這樣的不信自己兒子?都是你的骨肉,何以世子說的話你就信了,平兒你便不信?王爺怎就不疑心是有人教唆了這賤婢來勾引攀誣平兒的?怎就不疑心是這賤婢自己與家中小廝私通,來栽贓主子的!」
「我只問你一句話。」昀郡王面色陰沉,「秀書本被周氏拘在節氣居從來不許出來,你為何將她屢次喚到丹園來?你若不叫她來,她有何借口攀誣平兒!你當我不知道你喚這丫頭出來是為了什麼?」
秦王妃噎住了無話可說,只能假哭道:「我不過瞧著她畫的花樣子不錯罷了……」她屢次將秀書弄出來,原是為了做個障眼法兒,好讓宮嬤嬤去挑撥采芝。可沒想到秀書就這樣的大膽和有本事,竟就勾上了趙燕平!也怪自己平日裡為著讓趙燕平上進,在他身邊放的丫鬟都是老老實實的,雖生得也不錯,卻不抵秀書的嬌嬈妖媚,果然吃了虧。
昀郡王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沉聲道:「你好生在丹園裡養著罷,別的事不要操心了。平兒那裡,從前我想著書院裡有好先生,有同窗,自然相互督促著上進也就是了,如今看著竟是不然!須得我親自盯著才成——」忍不住補了一句,「和兒在他這個年紀,何曾要人如此費心?學武的人夏練三九冬練三伏,從不必人催促!」
秦王妃氣得發昏,只是無話可駁。趙燕和確實是自幼就勤奮,尤其在兩個嫡出的兄弟之間,他身份最低,故而更要用功,昀郡王心裡其實是喜歡他的,若不是庶出,只怕還更要看重。且兒子們論嫡庶又不如女兒那般講究,有出息的庶子不過是分家產時吃點虧,將來的前程卻是沒大妨礙的。
眼見昀郡王說完了話就拂袖而去,秦王妃不由得悲從中來,跌坐在椅中只是流淚。魏紫不敢說話,悄悄叫人送熱水和帕子過來,自己安慰秦王妃道:「王爺也是為要三少爺好的緣故,盼著他成材。只要三少爺日後好生讀書,一個賤婢算得了什麼,過幾日也就忘記了。」
秦王妃流淚道:「他聽了世子的話就疑定了平兒,分明已是不信我們娘兒兩個了。」若失去了昀郡王的倚重和信任,她還能做什麼?
魏紫少不得溫言撫慰寬解一番。秦王妃好歹收了淚道:「王爺去了哪裡?」魏紫忙叫丫頭去打聽,半晌回來道,昀郡王打發走了兩個嬤嬤,每人好歹還賞了二十兩銀子,又將趙燕平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和兩個小廝處罰了,此時去了荷園。
魏紫鬆了口氣,忙道:「王妃聽聽,王爺還是全了兩個嬤嬤的體面,可見王爺心裡還是惦記著王妃的。」
秦王妃冷笑道:「他哪裡是惦記我,是惦記姐——」說到這裡猛然停下,想了想道,「你去把我箱子裡那套杏黃色襖子和玉色裙子撿出來,再找出匣子裡那套六支的象牙桅子花簪子來。若是王爺晚上沒有宿在荷園,就叫廚房燉些湯羹——不,備下材料,我親自去瞧著燉才好,叫廚房備上新鮮鯽魚和羊肉。」
魏紫聽這意思是要演書房送湯的戲了,忙應著,又不免有些疑惑:「那襖子王妃長久沒穿過了,只入秋時曬過一回,且如今天氣——似是單薄了些……」
秦王妃擺手道:「加件厚氅子也就是了,書房難道沒有炭盆的不成?你且去拿來。」魏紫不敢多說,忙去尋了來,心中卻頗為疑惑:這襖子的杏黃色顯是年輕姑娘穿的顏色,且秦王妃打小愛紅,如今年紀長了也愛穿深紅、紫紅、檀色等顏色,並不喜黃色,如何今日又特特的要穿這件呢?想來裡頭畢竟有個緣故,只是她年紀輕,隨著秦王妃的時日還不算極久,不知道罷了。
一時衣飾都拿到眼前來,秦王妃打發了人出去,自己瞧著衣裳發怔。這顏色,她不過是十三歲時穿過一次,十八歲時又穿過一次罷了。杏黃的暗花錦緞交領襖子,繡著淡紫色的籐蘿花兒——其實她不愛籐蘿花,她最愛的是牡丹,尤其是正紅色的牡丹;愛籐蘿的、在自己院子裡也種滿籐蘿的,是她那位十八歲就早夭了的庶姐。
有些事情秦王妃是不知道的。關於她的那位庶姐,因比她大了整整八歲,在她印象裡就只有一個安靜纖細的身影了。她也不知道當年十八歲尚是世子的昀郡王初到東陽侯府時,見到她那位時年十四歲的庶姐是個什麼情景。她只知道庶姐十五歲定親,十六歲未嫁而夫亡,守了兩年望門寡,之後鬱鬱而終——一個庶出的侯府女兒,便是嫁一百次,也嫁不到郡王府的世子。
秦王妃大約能猜到些東西,只是不願深想。十三歲那年夏天,宮裡賞了幾匹杏黃色薄綾,針線上給她做了一件衫子,配著月白色繡淡紫菱角花的裙子。她雖不愛杏黃色,但既是宮裡賞下來的,只有嫡小姐才能有的,自然還是要穿——那是身份的標誌。
就是那一天,剛剛成親的昀郡王世子來東陽侯府走動,二十有五的青年人據說是剛從軍中回來,穿一身檀色袍子,上頭織著隱隱的淡金暗花,膚色黝黑,一雙眼眸看向她的時候目光炯炯。而她就站在花叢裡頭,手裡還捧著剛剛折下來的幾朵鮮花。
大概是過了數年之後,秦王妃才知道了她的庶姐也曾在七年前站在花園中,雖然不是那個位置也不是那個季節,卻是一樣的穿著杏黃色襖子,手裡捧了一枝剛折下來的梅花……似乎就從那天起,她雖不愛杏黃色,卻時常的讓針線上做一件半件杏黃色的衣裳。尤其是十八歲那年,守滿妻孝的昀郡王再次踏入東陽侯府,看見的就是一個穿著杏黃小襖,象牙白裙子上繡滿紫籐花的女子,站在一塊湖石之下,手裡捏著團扇看蝴蝶飛……
「王妃——」魏紫從外頭進來,發現秦王妃一直就那麼動也不動地坐著,足有盞茶時分了,不由得低喚,「王爺在荷園用飯了。」
「罷了。」秦王妃有些惘然地擺了擺手,「那我們也傳飯罷,你且叫人盯著荷園就是。」
昀郡王此時在肖側妃的荷園裡,正與她說趙燕好的親事:「明後日張家就請官媒上門了,張家孩子不錯,你準備起來罷。只是要等張家姑娘嫁到恆山伯府去了,才能商議這邊的親事。除了公中的例,我給好兒再添兩個鋪子——前頭冷家姑娘嫁妝不少,好兒的嫁妝若比嫂子多了就太張揚,但少太多也不好看。」
肖側妃連忙要起身叩謝,被昀郡王按住了,喟然道:「我自己的女兒,怎的你還要這樣戰戰兢兢的?這些年你便是小心得太過了。」
肖側妃重又坐下,笑道:「若是份例內的,妾自然就不這樣了。因是王爺額外貼補的,妾才不敢隨便就笑納了呢。」
昀郡王忍不住一笑:「這『笑納』二字用得倒好。好兒嫁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你也放心。」想起趙燕平,不覺歎了口氣,「總覺得他打小兒聰慧會唸書,如今怎麼——」
肖側妃笑道:「三少爺還是年輕淘氣了些,王爺多教導他就好了。不是妾說,京城裡頭鬥雞走馬的公子哥兒多了去,咱們府上還是極好的了呢。」
昀郡王歎口氣搖了搖頭:「年紀也不小了,越大越不成器可如何是好!」
肖側妃抿嘴笑道:「或許該成親了,娶了妻就會收心的。」
昀郡王又搖頭道:「也不在這上頭。恆兒與和兒成親都晚,他倒也不必太早。若有合適的姑娘倒可定下來,只如今卻也沒有。」
這樣的事肖側妃自然不會隨便插嘴論長道短,見昀郡王有些鬱鬱,便說起綺年肚裡的孩子:「胎像甚好,明年王爺就要做祖父了呢……」哄得昀郡王也高興起來,用過了晚膳才離了荷園去外頭書房了。
肖側妃將人送走,正拿出自己的嫁妝單子盤算給趙燕好置辦嫁妝,便見芙蓉捧了茶進來,臉上有幾分幸災樂禍地笑道:「側妃,武園裡頭魏側妃在訓斥二少奶奶呢。」
肖側妃眉頭不由一皺:「又是為什麼?魏側妃這婆婆的譜兒倒比王妃還大呢。」
芙蓉掩口笑道:「還能為什麼?王爺送走了嚴嬤嬤,問二少奶奶這些日子嚴嬤嬤都做過些什麼,二少奶奶只說好話,魏側妃這心裡就不痛快了。聽說今兒是嫌針線上送去的過年新衣不是紫貂皮的,二少奶奶說今年紫貂皮子少,王妃和王爺那裡用了,世子和世子妃用了,又給縣主和三少爺各做了一件,就沒有什麼大塊的好皮子了,所以下剩的都用猞猁孫皮做,魏側妃就鬧了起來,說縣主是出嫁的人了,早不在公中份例上,有給縣主做一件的,為什麼不給二少爺做?」
這一串子話聽得肖側妃直搖頭:「二少奶奶也難。其實這也不過是循例罷了,縣主今年剛嫁出去,年節下家裡做件衣裳那也是個意思。二少爺是庶出,難免有什麼好東西輪不到他。魏側妃這樣的鬧究竟是做什麼?不是難為自己兒媳麼?鬧離了心,二少奶奶還是王妃的侄女呢,若靠向王妃去了,她有什麼好處?橫豎將來分了家出去她就是老封君了,那時什麼樣的日子過不得,非要這時候廝鬧。」
芙蓉怔了怔道:「分家?那還早著呢,魏側妃怎麼等得及。」
肖側妃搖搖頭:「依我看也沒有幾年了,若三少爺尋了好親事,估摸著王爺很快就會提分家的事。」
芙蓉不解道:「不會的罷?三少爺年紀還輕呢,又沒得個官職,分了家做什麼呢?」
肖側妃笑道:「傻丫頭,王爺從前不過是盼著三少爺自己能從正道考出來,將來為官做宰的也有出息,若三少爺考不出來,憑著郡王府難道還不能給他謀個前程?三少爺這時年紀還輕,若到了二十以上,王爺也就好替他先謀個小差使,慢慢做起就是了。」
芙蓉嘀咕道:「王妃怕是不情願……」這些年,誰看不出她是想著讓自己的兒子做世子呢。
「她不肯有什麼用?」肖側妃略帶譏諷地笑了笑,「從前世子韜光養晦的時候,王爺尚且不曾真的換了世子,如今更是不能了。她的心思,王爺未必看不出來,早些分家也是絕了她的妄想,保全了弟兄們不致反目成仇。若我沒猜錯,分家時三少爺定能多分些產業——唉,這世上做父母的,總盼著所有的兒女都過得好……」
芙蓉眨巴著眼睛道:「若分得不公,世子和世子妃會不會——」
肖側妃笑著在她腦門上戳了一指頭:「你當世子和世子妃跟你似的那麼眼皮子淺?我看,若能分了家少些麻煩,就是如今王爺的東西全給三少爺,有先王妃的嫁妝和世子妃的嫁妝,她也就夠了。」她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地道,「若換了我,也寧願不要家產只要過安穩日子的。若是當年爹不要那麼……」
芙蓉再不懂事,也知道後面的話是聽不得的,忙岔開道:「若真分了家,側妃怎麼辦?」
肖側妃回過神來一笑:「我無非是還住在這園子裡,世子妃難道還會虧待我不成?只要我的好兒嫁得好,過得順心,我這輩子還求什麼。怎麼說好兒如今是嫁在京城,勝如大姑娘遠嫁,魏側妃連女兒也見不著的。」
芙蓉撇嘴道:「奴婢看魏側妃對大姑娘也就是那樣,聽著是嫁了侯府就歡喜得不得了,前陣子聽著咱們姑娘要許張家少爺,還瞧不上呢。」
肖側妃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她懂得些什麼!她是沒做過人媳婦的,怎知做媳婦的難處?張家夫人不是刁鑽古怪的人,大少奶奶又是世子妃的好友,就是看在世子妃的份上也不會難為好兒,小姑又已嫁了,好兒過去何等省心。當初她挑二少奶奶,為的不過是二少奶奶是大長公主的嫡孫女——哼,也是她運氣好,二少奶奶真是個好的,否則只怕她後悔來不及!她這一輩子,也不過就是運氣好罷了。」
此時,肖側妃口中運氣好的魏側妃,正在蘭園裡拉著兒子哭訴自己命苦:「……這輩子我是沒托生到好人家,害得你也跟著我受委屈。我就罷了,做人婢妾的命,原該的。你卻是正經的少爺,怎麼出了嫁的女兒有,你反沒有?虧得她是你媳婦都這樣——當初我真是瞎了眼……」如今秦家牽連著永順伯的案子,自己還不知怎麼樣呢,哪裡指望能幫得上趙燕恆。
趙燕和累了一天回來,衣裳都沒換就來見母親,耐著性子哄了她半晌,才疲憊不堪地回武園來。進門就聞到桌上飯菜香氣,有他最愛的炙羊肉。秦采穿著桃紅小襖,家常的柳綠綿裙,臉上不施脂粉,只鬆鬆挽著頭髮,別了一枝綠得滴水的翡翠簪子,含笑迎上來道:「回來了?今天冷,可辛苦了罷。熱水都備下來,快沐浴了來用飯。」
屋裡籠著炭盆,趙燕和只覺一股暖意撲面而來,不由得舒適地微吁了口氣,脫了外衣給妻子,走進淨房去了。水熱氣騰騰,痛快洗了出來,真是四肢百骸都鬆快了許多。到桌邊坐下執了筷子,才道:「今日側妃——」話到嘴邊不由得又換了,「她脾氣不好,你多擔待些。」此情此景,埋怨妻子的話怎麼說得出口?
秦采笑了一笑道:「夫君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過是一件衣裳的事,又是循例的。人家都有我們沒有,父王看見了自然知道。」
真不知魏側妃在這些有面子沒裡子的事上鬧什麼?示弱給昀郡王看,昀郡王心裡自然記得,不定在什麼地方就貼補了,還要記著你顧大局,這難道不好?她也知道魏側妃的心思,又要用她,又要防著她和秦王妃一條心,如今娘家勢弱,怕又嫌棄了……
罷了,只看夫君罷。比起秦楓來,如今的日子她自是極珍惜的。她不是個糊塗人,當初,從家裡把秦蘋弄了來四處做那些事,她心裡就明白了些——侯府的爵位到頭了,富貴榮華也要打折扣,將來自己的姻緣也絕不會像從前母親憧憬過的那樣風光。末了嫁到郡王府來,她還是鬆了口氣的——這位庶出的二表哥她是知道的,自己祖父都喜歡誇獎,若說庶出身份低了些,那也是郡王府的庶出!何況男人將來出息了自己開門立戶,她的兒女也就是嫡出的了,誰還會說以前的話呢?
趙燕和不覺心中有些感動,想伸手拍拍妻子手背,又礙著周圍有丫鬟們,只點頭道:「你是最明理的,側妃說話聽著便是了,不要與她爭執。」想了想,到底還是挾了一筷子菜放進妻子碗裡,「多用些。你如今每日都辛苦,莫累壞了自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