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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畫卷》作者:西木子(已完成)

第117章 篝火
  
  出來時正乾陽光己照滿了大地,映著白色的蒙古包分外刺眼。儀華抬手遮眉,瞇著眼遙望她和朱棣的氈房好一會,突然直奔廚房那頭,收拾了些奶食、炒米、一大碗奶茶,就往氈房回去。
  
  一路不停的直往回衝,趕得上氣不接下氣,臨到自己的氈房不遠處,卻又剎住了腳,央了路過的一名大嬸子將吃食給朱棣送去,她另擇路去了塔娜的氈房找她。
  
  塔娜正在用飯,忽見儀華氣喘吁吁的跑來,忙給她讓了坐,斟了一碗香噴噴的奶茶遞過去,打趣道:「看你這著急!怕是還沒吃午飯。不過來得早也好,吃了飯我們就商量今晚穿什麼。」
  
  雙手捧著冒熱氣的茶碗,儀華低頭喝了一口,半晌才抬起頭,笑道:「個下午就待在你這了,晚上我們一塊去。這些我都給蘇赫巴獸打過招呼了。」
  
  塔娜不疑有他,舀了勺炒米到奶茶裡,再添上鹽、油混著攪拌了,又給儀華遞過去,興高采烈道:「那我們吃快些,選衣服頭飾可花時間了!對了,你會跳舞嗎?聽額吉說你是漢人,應該不會我們這的舞。過會兒,我教你!」
  
  儀華依然捧著熱氣騰騰的奶茶,隔著裊裊煙霧看著塔娜,時不時的附和應「好」。
  
  如此笑笑鬧鬧,時間過得也快。
  
  當西邊最後一抹紅火消失於天際之際,草原上飄蕩起悠揚激昂的馬頭琴聲。大火燃燒了起來,馬奶酒一罈一壇打開了,男人女人們圍著篝火和酒罈輕歌曼舞,到處一片歡樂的海洋。
  
  這時,一個穿著大紅織錦鑲邊蒙古袍,頭戴墜瑪瑙流蘇翻簷尖頂帽的美麗少女手持雙盅,在音樂伴奏下,按盅子碰擊的節奏,踩著歡悅的舞步出現在篝火廣場上,圍圈的眾人漸漸散開為美麗少女讓出了舞台。
  
  舞蹈中,美女少女兩臂不斷地舒展屈收,身體或前進或後退,或旋轉或跳躍,盡情地展現她的熱情與美麗。一舞畢,美麗少女雙臂捧著潔白無暇的哈達,走上主帳,為今晚的貴客獻上了哈達與美酒。
  
  儀華立在場外,隨眾人的視線追逐少女美麗的身影。看了許久,她轉臉疑惑道:「好像是仁娜?」
  
  狂舞的火臨映在塔娜的身上,顯出她生氣也年輕俏麗的臉龐:「族長一直想和瓦刺部結親,估計這次是有合適的人選,才讓仁娜出來獻哈達。
  
  儀華聽明白了,族長想和瓦刺部結親,而仁娜是族長的親孫女,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只是瓦刺部聽起來實力不小,他們會願意和一個如此小的族群聯姻?
  
  正想著,忽聽有人高聲喊「塔娜、琪琪格」,二人這就循聲望去,見是陪瓦刺部的人坐在主位下首的巴格,忙牽手一起跑過去。
  
  巴格倒了兩碗馬奶酒遞給兩人,又略顯擔憂的看向儀華,問道:「蘇赫巴獸呢?他的腿恢復的還好嗎?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儀華臉上頓時閃過一抹不自在,轉而已面色如常:「他腿還有些不便,估摸著就沒來。」說完也不看手裡端的是什麼,一仰頭直往口裡灌,用以避開巴格的提問。卻不料一入口,馬奶酒腥味重的儀華一陣嗆咳不止。
  
  「哈哈哈,哪來的小姑娘?居然連馬奶酒也不會喝?看著她一副嬌嬌小小的樣子,應該不是你們這裡的吧!倒有幾分像漢人女子。」一陣爽朗的笑聲,伴著男子的粗聲的話語響起。
  
  儀華嗆紅的臉頰煞是一白,想起她身量嬌小,皮膚白哲,一眼就能看出與塞外民族人的不同;就拿身邊的塔娜,儘管兩人年齡相仿,但塔娜卻足足比她高了半個頭!
  
  這人不會是看出了什麼?又或者只是隨口一說?
  
  思緒飛轉間,族長略帶討好的聲音,已從旁解釋道:「果真什麼也逃不過您的眼。她是半個蒙古人,前不久和她的丈夫被賊人搶了錢財,正好讓我的侄子巴格夫妻給救下了。」
  
  「和他丈夫被救?哦,我知道了。」那人聲音忽然一改先前的興致勃勃,隨口冷淡的應了一句。
  
  見貴人笑容沉了下來,族長不知哪得罪了他,忙招手叫儀華過去給瓦刺人敬酒。
  
  儀華眼裡閃過一絲慍怒,但見一桌之隔的巴格為難的表情,她深呼了一口氣,雙手捧起一碗馬奶酒,低眉斂目的走到上位上欲獻酒,卻見上位坐了三名瓦刺人,挨著族長的兩人皆是腰上橫著匕首的髯鬚大漢,而邊上的一人倒似比前兩人年輕許多,卻也不過是個五大三粗的蠻人。
  
  「我你就不用敬了,你給孟特穆敬就是。」原來開始說話那人,是中間的髯鬚大漢。
  
  儀華沒有吭聲,似膽怯的點了點頭,順著髯鬚大漢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才知原以為的五大三粗的蠻人,其實是一名「貴人」,至少這個叫孟特穆的人是上座三人中身份最高的,畢竟鑲有大紅寶石的寶刀不是一般人可以配戴。
  
  一念之間,儀華暗自斷定了此人的身份,便更低下頭略微發顫的走上前,雙手奉上。
  
  孟特穆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髯鬚大漢,一手接過酒仰頭一飲而盡,動作乾淨而利落。
  
  族長看了連忙讚道:「海量,不愧是草原兒女!仁娜,還不去倒酒!」
  
  仁娜看了一眼孟特穆,明媚的臉上一紅,持著酒壺扭著豐滿曼妙的嬌軀走上去。
  
  看來這個叫孟特穆的年輕人,就是族長想要聯姻的對象。
  
  儀華思忖著,這就準備悄然退下,將位置讓給仁娜,卻聽孟特穆阻止道:「不用了,這有人站著,就她倒吧!」
  
  族長、仁娜臉上一僵,惱恨的瞪了儀華一眼,族長打馬虎眼笑道:「哈哈,那好。」說著,眼神示意仁娜退下。
  
  儀華忍下心中不悅,規規矩矩地倒了一碗酒,躬身奉上。
  
  孟特穆接過酒碗,不經意瞥見一雙白如馬奶酒的素手,瞬即目光一凜,口中卻是調戲道:「我漠北等地,少有女子手如此白皙,就是被我努的漢人女子也不如她的白嫩。」
  
  「哈給哈,孟特穆此女有丈夫了,你想要她得先去問問她的丈夫才行。
  
  」另一名髯鬚大漢猛喝一口酒,大笑道:「我瓦刺女子是草原上的花朵,若是你想娶妻,我瓦刺首領的三女兒不但美麗如花,又出身尊貴。不知你可願帶上馬匹、牛羊來迎娶。」
  
  孟特穆執蒙古刀大割下一大塊羊肉,手抓起大咬了一口,避重就輕道:「瓦刺女子自然美麗無雙。不過……」話繞了一個彎,忽而笑道:「此女漢手白皙,一看就是未勞作過的。聽族長說她是不久前才到你們這,說不定在這之前她也是尊貴出身!」
  
  此話一出,眾人眼神一變,或探究或防備……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儀華身上。
  
  儀華驀然驚愣,未覺眾人投來的目光,已抬頭看向孟特穆。
  
  迎面對上,孟特穆粗獷的臉上,一雙厲眸犀利如鷹。
  
  儀華怔了一瞬,忙低下頭,怯懦道:「我……奴婢……是和丈夫往返邊關換錢財……不是貴人。」
  
  顫巍巍的說完,儀華感到眾人疑惑的目光仍在她身上徘徊,她慌亂的閉上眼睛,腦中不停地思索著如何打消眾人的懷疑,卻不及她想出辦法,一道洪亮高昂的歌聲適時響起。
  
  白銀碗裡威滿了聖潔的奶酒.
  
  放在長壽哈達上敬獻給您。
  
  明白我誠摯的心意,
  
  您把美麗的姑娘許給了我。
  
  騎上雪白的駿馬並肩馳騁,
  
  親愛的姑娘喲請體察我內心的隱情,
  
  踐守前約咱倆同返故鄉吧,
  
  願我們同甘共苦永遠和睦。
  
  騎上黃駱駝相依而行,
  
  親愛的姑娘喲請接受我熾烈的愛情,
  
  遵照前約咱倆回轉家鄉吧,
  
  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月光下,一個年輕的男子旋轉著舞步,一步一步地來到了巴格、塔娜父女的身邊,唱著洋溢愛慕的求愛歌,請乞塔娜接受自己的愛慕,乞求巴格將塔娜嫁給自己。
  
  「接受!接受!」人們歡呼著為男子加油鼓氣。
  
  塔娜看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男手,她放聲大叫,想將手交給男子,又惶恐的回頭看自己的父親,見父親巴格含笑的點了點。塔娜這才微翹下巴,驕傲的將手交給了男子,走入篝火旁歡快的舞了起來。
  
  一場突來求婚場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亦引著人們紛紛踏入篝火廣場,圍著篝火跳起了粗獷奔放的舞步。
  
  儀華自不能錯過如此機會,她也踏著下午剛學的舞蹈,抖動著雙肩從上位慢慢地混跡人群中,隨著他們踩著歡快的舞步,悄無聲息的退出了這場篝火盛宴。
  
  一出來,儀華撒腿就跑,瘋狂的跑回氈房。
  
  氈房內,沒有點燈,只有朦朧的月光透過天窗灑進來。
  
  儀華衝進氈房,雙腿再沒一絲力氣,「咯」地一聲重重的跪在了木地板上,大口大口的急劇喘息。
  
  「酒也獻了,舞也跳了,你終於知道回來了!」房簾一掀,伴著一個黑影的壓下,一道狠厲的聲音在黑暗中咬牙切齒。
第118章 襲擊
  
  儀華驚魂未定,猛被人從後壓在地上,驚駭的張口大叫。
  
  「唔……」不及出聲,後領讓一提,頭被迫抬起,一隻大掌立即捂上她的口鼻。
  
  缺氧窒息,儀華臉上漲得紅紫,雙眼禁不住流淚,她再也不管身後是誰,開始奮力的掙扎,雙手拚命地要移開令她窒息的大掌。
  
  許是她掙扎的過力,大掌終於放開了她。
  
  一得自由,儀華張大口迫切的呼吸,卻只及一個吸氣,下一瞬人已被翻了過來,正面壓在地上。
  
  後腦勺重重「磕」上地,彷彿是一鎚定音了讓她徹底放棄掙扎,只僵硬住全身,努力睜開婆娑的淚眼與身上之人瞪視。
  
  上方,朱棣的臉陰沉無比,雙眼死死的瞪著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
  
  天窗外風嘩嘩的吹著,沒有白日初夏的熱浪,帶著絲絲涼意飄了進來。
  
  涼風灌進衣領,儀華眨了眨眼,瑟縮了下頸項。
  
  不知這個動作哪裡觸及了朱棣的緊繃神經.他按住儀華雙肩的手瞬時一夠,抓住交叉的衣襟一把撕開,大片赤裸的肌膚頓時暴露在空氣中。
  
  「你瘋了?這是什麼地方?你在做什麼!」胸前的涼意,讓儀華即使不看也知道她大半個胸脯露在外,而朱棣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的胸前,目光深幽難測。
  
  「瘋了?」朱棣剛硬的面容扭曲,眼底讓怒焰燒成赤紅:「你是我妻子,我在做我該做的!」
  
  切齒的話一說畢,朱棣猛的扯掉儀華緊貼肌膚的褻衣,雙手狠狠地箍住她單薄的削肩,俯身對著白膩的肌膚就是一陣嘶咬啃噬。
  
  儀華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埋首自已胸前的人——他竟然在嘶咬她,雙手在似要捏碎她骨頭一般下足了狠勁。
  
  這個男人是在發洩!在她身上發洩!
  
  屈辱的淚水流下,尖銳的疼痛刺激,儀華再也忍受不了!她突然劇烈的掙扎,帶著這月餘來的惶恐不安,宣洩著壓抑心底的情緒,不停拍打朱棣,發狠地哭喊:「這是你該做的?這就是你對一個妻子該做的?
  
  我陪你陷入險境,躲避追殺,沒日沒夜的照碩你!你就這樣對栽?我到底欠你什麼了?你說呀!」
  
  朱棣一僵,帶血的嘴唇緊緊一抿,即又肆虐而動。
  
  儀華疼得直冒冷汗,渾身止不住一顫抖,牙齒也「咯咯」打起架:「你要證明什麼?你需要拿我證明什麼!別忘了我是你兒子的母親——呃!」
  
  「是阿巴嘎告訴你的。」朱株微微抬起身,一手扣住儀華的咽喉,目中殺機大炙。
  
  陡顯的殺機,令儀華不寒而慄,朱棣卻緩緩地收緊手指。
  
  「不要……你瘋了……醒醒!」儀華仰著下頜,雙手不停地挖著鎖在她喉嚨的手指。
  
  朱棣什麼也聽不見,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知悉他所有秘密的人,能頃刻顛覆他擁有的一切。所以,他只有剷除這個威脅,讓手指漸漸地向裡收攏。
  
  瘋了,朱棣真的瘋了,再這祥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條。儀華驚恐的意識到這一點,雙眼慌亂的四顧,赫然瞥見朱棣散落在一旁的匕首,求生的渴望中,她未及思索,抽出匕首,刺進朱棣的右肩。
  
  「匡啷」一聲,匕首掉落在地。
  
  鮮血從朱棣右肩滴下,落在了儀華白皙的胸口。
  
  這一刻,兩人都怔住了,不約而同的瞟向滴落的鮮血。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想過會這樣……」儀華率先反應過來,忙伸手摀住朱棣肩上的傷口。
  
  朱棣緊蹙眉,目光從鮮血上夠開,看向儀華煞白的小臉,扣在儀華喉嚨的手指,慢慢地在頸上的牙印上摩娑。
  
  儀華心中大驚,以為朱棣不會放過她,又想他們力量懸珠,自己根本無力反抗,即連忙伸手一攔,緊緊的圈住朱棣的脖子,動之以情:
  
  「阿巴嘎說的,是你的秘密,何嘗不是我的秘密!你別忘了,我母子兩人的身家性命全依賴在你的身上!」
  
  說幫中,感到朱棣身上氣息緩和,儀華蓄滿淚水的雙目乍然一亮,吁氣道:「再說,不是還有熾兒和曦兒嗎?也不用擔心……」
  
  「別說了!」朱棣瞳孔緊縮,壓下恥辱的怒火,爾後固住儀華的的雙肩,將她扳回地上。
  
  冷不丁被截斷,儀華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全身亦在觸地的一剎,警備的面對朱棣。卻不想他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藉著朦朧的月色,俯視著她赤裸的肌膚上,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痕跡。
  
  良久,殺意退去,朱棣盯著儀華蓄滿淚水的雙眼,目光深沉如海:
  
  「不會了……你陪我行嗎?」詢問的尾音猶在,朱棣已埋首在儀華頸間,遮掩住了所有的情緒,只頹然低呢道:「我需要你……」
  
  儀華一怔,,可身上的朱棣卻不斷的抱緊她,一遍一遍地在耳畔詢問。她不解,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何時會低聲詢問?如一隻受傷的野獸迫切的所求?而令她更不能理解的是,她居然點頭應允了。
  
  吻,密密麻麻的吻落下,覆上了帶牙印的傷口。手,一下一下的撫慰,帶著亟需的渴望。儀華覺得她彷彿要飛了起來,卻又硬生生的被拽下,任由身上的人急切的索取,然後逐漸迷糊了意識,只記得那雙充滿傷痛與慾望的眼晴。
  
  ……
  
  許久之後,儀華蜷著身子,忍著下體的痠疼坐在地上,目光在多次瞟向衣裳不整躺在地上的朱棣後,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肩上的傷……?」
  
  朱棣依然望著天窗外的夜空,帶著性事後的沙啞:「沒刺進去,只是小傷。」
  
  「哦。」不知道說些什麼,儀華低頭抱住雙腿。
  
  「收拾一下吧,趁他們還在狂歡,我們這個時候離開也不會引起注意。」朱棣突然坐起身道。
  
  儀華驀然抬頭,張目結舌道:「為什麼現在就走?不是三日後嗎?」
  
  朱棣吹亮火摺,點了一盞小油燈,漆黑的氈房內一燈瑩瑩。
  
  「那批瓦剌人不是一般人,應該是王庭那邊的。」撿起儀華方纔所用的匕首,朱棣遞過去,道:「對了,這個你拿上,以防萬一。」
  
  儀華接過匕首站起來,一回頭就見木桌上放著已收拾妥當的行禮,她啞然來了一下,接連又問:「瓦刺人也和大明是敵對?」說完,驚覺越矩,忙三緘其口。
  
  朱棣腰挎匕首,肩上背起弓箭,回頭瞥了眼儀華,見她像做錯事了的小孩子一樣低著頭,眼裡閃過一絲隱晦的笑意,轉而卻一臉狠厲道:「塞外各部互相為敵,同時也都與大明為敵!」
  
  聽完,儀華一陣後怕,深覺自己警惕不夠。
  
  正懊悔間,忽感地上一陣搖晃,儀華疑惑道:「感覺到沒?好像地在晃——」
  
  「走!」朱棣臉色一變,拉起儀華沖氈房。
  
  黑幕中,四面八方出現星星火光,乍一看以為只是初夏的螢火蟲.哪知竟是箭火齊飛!
  
  「有外敵來襲!」朱棣攬住儀華腰,一個貓腰旋身,閃過一支燃火的羽箭,沉聲道:「對方早有埋伏,我們立刻走!」
  
  話音方落,身後的氈房燃了起來,火苗迅速竄起。
  
  頃刻之間,四下一片火光,慘叫聲、肅殺聲響遍夜空!
  
  「上去!」趁敵人集中兵力攻篝火廣場,朱棣帶著儀華直奔方前淮備馬匹的地方,催促儀華上馬。
  
  儀華回頭望向廝殺聲漫天的篝火廣場,猛撲在朱棣的面前,雙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合淚搖頭道:「不可以!塔娜他們還在那裡,我們不可以放下他們!我們不可以這樣就走了!」
  
  「走!」朱棣面無表情吐出一宇,即強行拉儀華上馬,再一個翻身隨後,勒住韁繩便欲策馬而逃。
  
  這時,一片嘈雜聲中,不知是誰放聲大喊:「韃靼人來了!」
  
  此一聲,使儀華猛然憶起塔娜的話,她悚然一驚,轉過身望著緊貼她身後的朱棣,淚流滿面:「是韃靼人!他們會殺強擄掠!塔娜他們會沒命地!」
  
  朱棣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漫天的火光廝殺,決絕的收回目光道:「只能對他們抱歉了,我無能為力!」說罷,馬鞭一揚.大叱一聲——駕!
  
  馬蹄奮起,驚躍一米,堪堪避過落在身後的箭雨。
  
  見狀,儀華已知敵眾我寡,早是無力回天,只能任由淚水默默落下,無意識的低呢未說完的話:「…還有阿巴嘎也救不了了。」
  
  「嘶——」馬驚吼一聲,隨即調轉馬頭,朝回怒奔而去。
  
  儀華驟然一震,不可思議的看著朱棣。
  
  朱棣依然面無表情,道:「本王不是血性男兒,也不是正義凜然的人.只是——駕!」
  
  朱棣沒有說出後面的話,只是駕馬奔向阿嘎巴的氈房。
  
  阿巴嘎氈房未著火,卻讓點亮夜空的火光照的透亮。
  
  只見氈簾敞開的房內,一名韃靼人一腳踹下阿巴嘎,高舉彎刀就要一刀揮下。
  
  朱棣立即拉弓,對著那韃靼人身後一箭,可一切巳晚,中箭的剎那,彎刀已毫不留情的砍向了阿巴嘎。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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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被俘
  
  「呃!」那韃靼人不防背後受襲,全身猛地一抽,身形僵硬的轉回頭,脹鼓雙眼,詫異、不甘、絕望、痛恨的瞪著怒衝下馬的朱棣,然後「咚」地一聲倒在地上——暴突眼球,死不瞑目。
  
  朱棣一腳踢開那人,壓下腿腳的不便,蹲下㷽身扶起阿巴嘎,雙手狠捏住他骨瘦如柴的手臂,一字一字迸出齒縫:「她葬在哪裡?」
  
  「沒,了......」阿巴嘎抬起臉,看著朱棣艱難地伸手:「孩子......快走......你快——」聲音猝然即逝,灰色的指尖不及觸上朱棣的臉龐,已永遠地垂落下去。
  
  又一次的生離死別在眼前上演,儀華大叫一聲伏在馬背上痛哭。然而殺戮的屠場,是不會給你悲痛親人離開的時間!只見一批殺紅了眼的韃靼人殺了過來,帶火的箭雨也紛紛而下,驚得馬匹嘶吼亂串。
  
  朱棣來不及傷痛,忙從背後抽出三支箭,拉弓齊發,險險止住揮刀砍向儀華的三人,即刻右手拔㷽出跨刀,似疾箭一樣追馬而去。
  
  一人緊勒韁繩,一人急速追趕,二人默契相攜,避開一隻隻射來的厲箭,終同乘一騎。
  
  「我們走!」重勒韁繩,朱棣使勁往回一拽,調轉馬頭欲逃離此地。
  
  儀華一急,不顧手中韁繩勒出的血痕,攥㷽住朱棣勒韁右手,拚命地搖頭。
  
  朱棣濃眉倒豎,不予理會儀華的執拗,卻聽她忽然大喊:「不能走回路,我們被圍住了!」
  
  喊聲,是一種絕望的嘶聲裂肺。
  
  朱棣聽得一怔,神情凝重的回頭一望,果然就見三、四十名韃靼騎兵從後揮刀追來,且已近在咫尺!
  
  後無退路,又有追兵,朱棣當機立斷,揚鞭催馬,向篝火廣場直衝前往。
  
  不過百米之內,己見人間煉㷽獄。
  
  瀕臨死亡的慘叫聲中,瓦剌兵慘死屠刀之下,血淋淋的肚腸噴流而出,殘肢斷臂滿天飛舞,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四周。
  
  儀華覺得她要瘋了,眼前除了一片血紅,還是一片血紅!
  
  似感覺儀華來自心底的深深恐懼,朱棣一面勒著韁繩四處需找出路,一面下意識的安撫道:「我們兩次跳崖都平安無事,難道還怕這群韃靼人!」
  
  話雖是如此,整個篝火廣場的形勢已呈一面傾倒。場中倒地的屍首幾乎都是蒙古人和瓦剌人,場外重重包圍的騎兵卻盡數為韃靼人!如此,又如何逃出生天,又如何扭轉局勢!
  
  儀華閉上眼睛,強㷽迫自己鎮定下來,這個時候她不可以給朱棣添亂。
  
  建設好心房,儀華正欲睜眼,卻忽聽坐下馬匹慘叫驚嘶一聲,隨即全無反應之間,腿上被刀砍的馬猛然向前栽倒,她和朱棣被狠狠摔在地上。
  
  「嘔啷!」金鐵交擊聲。
  
  朱棣側躺在地,右手護住一旁的儀華,左手持刀擋住韃靼人迎面一擊。
  
  「TNND!還敢反抗!」那韃靼人被擋了刀,狠狠地啐了一口,又重新揚刀揮下。
  
  五手無力,顯然擋不住這一刀,朱棣拳血絲的雙瞳閃過一絲慌亂,忙收回右手持刀相抵,卻發現那韃靼人舉著刀僵直到底,下一瞬一股鮮紅的血從他腹中噴出。
  
  「你……」朱棣驚異的低下頭,看著雙手緊握血刀的儀華,一臉的木然呆愣,他一把覆上儀華持刀的雙手,拉她站起來:「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你不用多想,我們走!」
  
  話方落,儀華像突然醒了一樣,指著篝火廣場外圍的一處,大叫道:「是塔娜她們!」
  
  朱棣一邊躲過廝殺,一邊分神一看,只見塔娜等七八名年輕女子,朱棣一邊射過廝殺,一邊分神一看,只見塔娜等七、八名年輕女子,皆被圍在一個巴掌大的小地方,周圍分別立著十幾名韃靼兵看守。
  
  猛見此一幕,朱棣目中一緊,繼而四下一望,當即撿起儀華扔掉的匕首,不顧她的反對,拉著她直奔一處堆有一米高的乾草垛,將匕首一把塞到儀華的手中,緊咬牙關道:「待在裡面不許出來!若是被發現了,就用它……自我了結!」
  
  說完,朱棣霍然回身,一刀砍人身後偷襲之人,隨即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直將儀華塞㷽進乾草垛,再一次厲聲下了不許出來的命令,便護在乾草垛,擋下射來的帶火飛箭。
  
  藏匿在乾草裡,透過乾草間的縫隙,看著朱棣在外浴血奮戰,用他的生命保護自己,儀華久久難以從震驚中平復過來,心怦怦直跳得彷彿不是自己的一樣。
  
  直到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細微響聲,儀華一剎時神魂重聚,戒備地回頭探去,卻被一個陌生的年輕男性氣息制服住,頭硬生生地被扳了回去。
  
  「不想死,就別出聲!」伴著刻意壓低的聲音,儀華只感頸項一痛,一把鋒利的匕首抵住了右耳下方。
  
  儀華全身一僵,止住回頭的動作,眼前卻閃過一抹璀璨的紅光,她連忙握緊右手中的匕首,低聲試探一喚:「孟特穆!」
  
  孟特穆一怔,匕首微微放緩力道,詫異地看向身前被束之人。就等這個機會!儀華持刀轉身,匕首直直抵上孟特穆的頸項。
  
  孟特穆愕然一瞬,轉而凌厲的盯著儀華,藉著外面忽閃的火光,半晌終於憶起儀華是誰,目露凶光道:「你是何人?大明的奸細!」
  
  儀華視他為無物,持刀的手不移動分毫。
  
  這時,草堆外面忽起一陣騷㷽動,儀華持刀的手一顫,驚慌的回頭望去,正好見朱棣背後中了一刀,她下意識的就要持刀而出。
  
  「你瘋了!不要命的別連累人!」孟特穆一把扣住儀華的手腕,阻止道「一刀死不了!你出去只會給那個男人增加負擔!」
  
  儀華按耐下不該有的衝動,持刀的手復又一緊,抵住孟特穆的頸項,彼此互相剋制對方。
  
  就這樣,兩人不知僵持了多久,外面的廝殺聲停止了,這一場蠻族之間的爭鬥終於結束。
  
  上百名瓦刺人,幾乎全軍覆沒,只剩十幾人苟延殘喘;較之瓦刺人的慘烈,蒙古人相對好些,四十多名族人只折損了十人不到,其餘皆作為俘虜被收押,而朱棣正好是俘虜中的一員。
第120章 援救(上)
  
  夜,依舊深沉。漆黑的天幕下,卻一片紅光瀰漫,亮如白晝。
  
  一個時辰的殺戮下來,狼藉不堪的篝火廣場到處可見殘破的屍體。韃靼人把這些仍流著鮮血的屍體堆成一座小小的山包穀,然後一臉興㷽奮的將它們拋入廣場正中的篝火堆裡。
  
  很快地,大火越燒越旺,發出滋滋的脆響,那是人肉、人骨火化的聲音。
  
  蒙頭垢面跪在地上的瓦刺人,聽到同伴化為灰燼的聲音,彪悍魁梧的他們絕望恐懼的看著這一切,張大嘴發不出一點聲音。與他們囚禁在一起的蒙古人,見到自己的親人死的如此淒慘,忍不住嗚嗚哭泣。
  
  一個光著頭,凶相外露的韃靼人一鞭子狠狠甩過去,滿口爆粗:「再哭,就把你們扔進去!」說罷,「呸」了一口,轉臉看向緊緊抱著一起,瑟瑟發抖的塔娜她們,不懷好意的笑了,倒三角的小眼裡露㷽出肉㷽欲的淫光,哈哈大笑道:「今㷽晚兄弟們有福了。」
  
  站在一旁,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聽了,上前拉起所有少女中最美麗的仁娜,一把撕開仁娜的衣襟,大手一下擢住仁娜高挺飽滿的豐盈肆意揉捏,白嫩的乳肉從黝黑的指縫間溢出。
  
  這一幕難堪地仁娜羞憤欲死,她悲慼的大叫一聲,猛地一口咬住侵犯她的男人。男人頓時暴跳如雷,一掌「啪」地一聲將仁娜掌摑在地,大罵道:「臭婊子!還當自己是貞潔烈婦!你們給我好好收拾她。」說完,和光頭男把著臂,張狂地走向已收拾好的主位。
  
  見兩名頭目離開,朱棣驀然抬頭,舉袖用力的擦掉「呸」在臉上的唾液,雙眼卻死死盯著離去的兩人背景,直至又一道橫鞭打旁邊的族長身上,他才艱難的低下頭。
  
  族長年邁的身體,經不住這一鞭投下無力倒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孫女被人剝掉所有的衣裳,讓一個又一個韃靼人在她純潔美麗的身體上一逞獸慾。
  
  不知多久過去,仁娜的掙扎漸停了,一個年輕的韃靼兵嫌棄的看了她一眼仁娜殘存的身體,罵咧了一句:「md,這麼快就沒氣了」,便和同伴抬起仁娜光裸的屍身吊掛在火堆旁,讓所有人看看反抗後的下場。
  
  他們成功,目睹族裡驕傲尊貴的仁娜被凌辱至死,剩下的女人們都選擇了沉默,不敢再做任何反抗,任由這群韃靼人,將乳白的馬奶酒傾到在她們的身上,肆意的拿她們的身體尋歡作樂。
  
  漸漸地,篝火廣場成了「酒池肉林」的世界,血腥味、燒焦味,肉慾味在這初夏的草原上四處瀰漫。
  
  藏匿在乾草垛裡的儀華,雙眼空洞的看著這一切,胸口彷彿被人捅了大窟窿一般,空空落落地無知無覺。可她卻也只是這樣看著,手裡依舊握著匕首與孟特穆僵持,算計著自己有什麼籌碼可以與他做交換,大腦清晰冷靜的簡直不是自己地一樣。
  
  這一刻,儀華痛恨自己的怎麼,也感謝自己的自私,甚至心底有個角落在慶幸自己有朱棣的保護,否則她面對的將會是生不如死!而她更可悲的發現,在災難面前她是如此的瑟縮、膽怯。
  
  「你果真不是他們族的人。」見儀華冷靜的看著外面的一切,全然不是一個普通女子應有的態度,孟特穆指出一半的事實。
  
  儀華竭力壓下眼裡流露出的脆弱,神色一凜,轉頭對上孟特穆:「不錯,我確實不是他們的族人。但是你確實瓦剌人,難道你就不想報仇?就這樣放任他們殘㷽害你的族人?」
  
  面對儀華咄咄逼人的追問,孟特穆目光閃了閃,不答反問道,「他們正尋酒作樂,此刻是最佳的逃跑時機,你認為現在商討這個合適嗎?」
  
  儀華冷笑一聲,緊了緊手中匕首:「若逃出去後,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與你相抗衡?」
  
  孟特穆面上讓儀華嘲笑得一回紅,一回白,又不願承認她一眼看穿的事實,只得掩飾道:「我又何怕?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你卻不能?就是死也死不乾淨!我記得你們漢人女子是最在乎名節!」
  
  儀華聞言臉色一白,反射性的就要回頭去看仁娜,又死死忍住,故作鎮定道:「廢話少說!現在就給你兩條路,一立刻尋你族人殺回來幫我救人,事成之後你會得到金銀、糧食、布匹。二,我們同歸於盡!」說完,怕他不答應,又急忙補充道:「你本來就要殺回來報仇,救人只是舉手之勞。」
  
  孟特穆眼睛危險的瞇起,厲聲問道:「你到底誰?方才護住外面的男人應該是你丈夫!他又是誰?」
  
  儀華心中一跳,忍住懼意,微仰下頜,作傲然道:「你在你們族裡地位不低,可想要在這漠北立足,需要的是外族勢力的幫族。你別管我是何人,你只要知道一點,答應我的條件與你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
  
  不等孟特穆做出回答,卻聽外面忽響起一聲女子的尖叫,乾草中的二人立馬轉臉去看,只見一個衣不蔽體、披頭散髮的女子瘋狂地尖叫,如飛蛾撲火一般撲向燃燒著屍體的火堆,發出臨死前最後一聲悲號:「蒙哥!塔娜來找你了!」
  
  一聲落,無情的大火,張開血盆大口,將塔娜吐納入腹。
  
  「你做什麼?不要命了!」孟特穆惡狠狠地盯著這個突然發瘋的女人,低聲怒罵。
  
  儀華沒注意到孟特穆已抓住她持刀的右手腕,滿目蒼茫的淚水,低泣道:「是塔娜……塔娜……」
  
  孟特穆哪管什麼「塔娜」,見周圍的韃靼人往火堆那邊看去,他頓時一喜,拽住儀華的右手就悄悄地從後退出乾草垛。
  
  一出草垛,空氣中令人噁心的焦味迎面撲來,激得儀華頓時清晰,她忙甩掉孟特穆的手,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剉然道:「你前面帶路,我隨後!」
  
  儀華轉眼就收整好自己的情緒,孟特穆眼底劃過一絲詫異,隨即也不管儀華是否跟得上,急速逃離出篝火廣場,翻身跨上韃靼人留在外面的馬匹,這才回頭去看儀華,卻見她也利落的翻身上馬,不由訝異道:「大明女人也會騎馬?」
  
  儀華抿抿嘴,繼續以冰冷的面孔武裝自己:「帶路!」
  
  孟特穆也意識到自己的多舌,當下不再多言,揚鞭策馬。
  
  儀華吃力的跟隨其後,只見一處矮小的山林,又與篝火廣場不近不遠,她赫然出聲:「孟特穆!」
  
  儀華猶豫了一下,道:「你去找你的族人,我在這等你。」
  
  儀華緊抿唇,一言不發。
  
  孟特穆眼裡異光一閃,心裡也暗暗心驚:「這名漢女,難道知道他去找的不是自己的族人?」,口中卻冷哼道:「你膽子也大,難道就不怕我怕一去不回?別忘了我還沒答應你的條件。」
  
  儀華苦笑一聲,道:「無孤身一人,你就是想當下拿了我的命,我也反抗不得。」略一頓,話鋒卻一轉:「不過,你出來這麼久未對我動手,說明你接受了我的條件。而且你也相信了,我和我的丈夫在大明擁有足以助你的勢力!」
  
  說罷,儀華調轉馬頭,往林子裡躲去。
  
  孟特穆盯著頭也不回地儀華,再一次確定這個身量弱小的女人不簡單,又想起草垛外勇猛殺敵的男人,心裡原先的猶豫瞬間消失,腦中忽閃以後可得到的溢出,全身的血液不禁沸騰了起來。
  
  即下,一路狂奔,孟特穆尋到這次隨自己出來的八名隨扈,劈頭就問:「你確定北元的納哈出的分營就在附近?」一人答道:「納哈出分兵三處紮營,主力在龍安一禿河。但分軍地一處就壓我們女真的地方,一處卻是不久前就在此附近紮營!」
  
  再次確定此消息,孟特穆當下做出決定,率八名隨扈連夜前行,以韃靼人的名義引誘,命其隨扈吐出蒙古一個小部族被韃靼人襲擊的消息。北元將領聞言果然大怒,即刻派出一千騎兵前去營救,並俘虜那八名隨扈。
  
  孟特穆見北元出兵,他立刻抄小路返回,去尋儀華。
  
  且說儀華一人進入山林,野狼的長嗥聲不停地在耳邊響起,她心裡恐懼到了極點,又見天色漸漸泛白,卻不見有一隊人馬前來,是再也待不住了。正準備策馬離開,以防韃靼人有人發現此處,遠遠就見一匹快馬奔入林,再仔細一看正是孟特穆!
  
  「怎麼樣?援兵呢?」儀華急忙策馬靠近,焦急問道。
  
  孟特穆瞥了一眼在馬背上瑟瑟發抖的儀華,沒有告訴她所謂的援兵是北元人,只道:「援兵隨後就到,你在這裡勿要走開。我會將你的丈夫帶過來的惡!」交待完這一句,孟特木穆立刻駕馬而走,藏身在離篝火廣場最近的一處山林,只等北元騎兵殺來,趁亂救出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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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援救(下)
  
  天亮之前,北元太尉納哈出麾下一千騎兵,快如閃電而至,揮刀直接殺入篝火廣場。!
  
  正歡愉間,不防有重甲騎兵殺入,韃靼人頓失先機,當他們從女人的肉體、馬奶酒的醇香中清醒,我方已被斬殺小半。剛清理過的廣場上到處是同伴的流㷽血的屍體,驚恐、望充斥著他們每一個人,驅使他們做出最後的殊死搏鬥,瘋了一樣地砍向蒙古騎兵。
  
  一時間,震天的廝殺聲與金鐵撞擊聲交織而響。!
  
  遠遠地,儀華也能聽到瀕臨死亡的慘叫聲,不用看她也可以想見是怎樣一副慘絕人寰的場景。但一個人枯等的難耐,終使她策馬駛向一處高地,藉著燃燒了一夜的大火,將野蠻的砍殺慘況盡收眼底。
  
  人無限的被放小,看不清誰是誰,滿眼只見斷折的殘肢、飛濺的鮮血,而這一切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流逝!
  
  儀華閉上眼晴,不再看下去,對這一夜的亂戰她無㷽能為力,當下只祈求孟特穆能帶著朱棣順利逃出,除此之外再無他求。
  
  陷於生死之間的等待,無疑是對神經的凌遲,儀華覺得她將要發瘋崩潰之際,緊閉的眼簾忽感一束強光直射,她不由地微微睜眼一一東方泛白,晨曦劈開了黎明前的黑暗,天亮了……
  
  旭日的東方,兩個一身狼狽的男人,披著晨曦駕馬駛來。
  
  「嗚……」儀華一把摀住懦動的雙唇,防止哭聲從唇齒間溢出,卻止不住無盡的淚水溢出。
  
  馬蹄聲近,朱棣傷痕纍纍的臉龐駛入眼簾,儀華即刻駕馬向前,不假思索地便哭喊道:「朱棣!」
  
  哭聲落,兩馬靠攏,儀華腦中的一根弦終於裂開,她再無一丁點力氣支撐,軟綿無力地向一邊栽倒;卻在墜馬落地之前,她感到手腕一痛即落入一個充滿血腥味的懷抱,下一刻,對上一雙充血的雙眼.滿目地紅血絲間隱隱可見絲絲關切。
  
  「你……」一出聲,粗噶沙啞得刺耳,朱棣忙連咳數聲,卻不待請嗓子再言,就聽他身後有人說道:「燕王殿下.此地巳歸北元勢力之下。我想不大適合您夫妻二人敘舊吧。」
  
  朱棣猛回頭,目光犀利如刀:「你有什麼目的?」
  
  蓋特穆雖也勇猛機智,但到底是二十上下的少年,被朱棣這一眼掃來,呼吸不覺一窒,轉而又鎮定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信得過在下,可先跟我來。至於目的……」尾音拖長,頗角深意的看了一眼儀華,挑眉道:「可以一會再問燕王妃!」
  
  一語畢,不再看朱棣夫妻二人,也不知為何發狠勁的猛抽馬,揚鞭而去。
  
  朱棣抱住儀華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隨即拔刀狠刺進儀華先靜所騎的馬,讓它嘶吼狂奔,這才目向前方,帶著儀華迎頭追趕。
  
  一路疾馳,正值初夏,烈日當空,人馬俱疲。三人兩馬耐力夯逃.終在一密林深處的山洞外停下。
  
  孟特穆翻身下馬,將馬拴在一古樹上,抬頭道:「這個洞,是我兩年前無意發現地,便做為打獵的歇腳地,還算安全。」
  
  朱棣看了孟特穆一眼,朝儀華點了點頭,便兩人一同翻身下馬,隨孟特穆進了山洞。洞內果然別有洞天,只見一間大廳大小的洞內放著水缸、木碗、鐵鍋、弓箭等物什,可推斷是有人住過。
  
  孟特移一進洞內,首先快步走到水缸靜,一手揭開缸蓋,一手拿起水瓢,舀了大瓢請水,大喇喇的喝了個痛快後,彷彿才恍然憶起身邊的朱棣、儀華二人,又舀了一瓢水遞到二人面前。
  
  朱棣不接,冷眼盯著孟特穆,只問:「你是何人?又有什麼目的?」
  
  見對方不承他的好意,孟特穆無所謂的將水瓢扔開,笑道:「燕王殿下,我並沒有惡意,至於會救你,全是燕王妃威脅在下。你無須對我時時警惕。」
  
  聞言,朱棣目光立刻少向儀華,無聲詢問。儀華坦然的迎向朱棣的目光,將她被強行推入乾草垛,直至見到他逃出之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述了一遍。
  
  朱棣面無表情的聽著,心下卻是另一番驚疑並寬難以將眼前害怕得瑟瑟發抖的儀華,和述說中拿刀威脅陌生男人的女子看為一人:可又想起,他親眼所見儀華拿刀捅死韃靼人的情形,又不由地相信了幾分。
  
  而另一邊見儀華持一夜的變故,事無鉅細的全說了個遍,孟特穆隱隱明白了些什麼,卻還沒想通,就見儀華「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低頭看不清表情道:「臣妾與陌生男子共處一地將近一個時辰,堵污王爺聲明,自請代發修行,為王爺、曉兒祈福。」
  
  聽到這,孟特穆恍然大悟,懊惱的自語道:「原來留在山林等候,根本不是識破了我的意圖,是為了避嫌!」冷聲一聲:「你們漢人果真一副彎彎腸子!」
  
  儀華只作未聞,依然跪首不語,心裡卻對孟特穆兵行險拓,隱瞞她去引北元騎兵的惱怒消去。
  
  朱棣亦作未聞,眼裡卻有滿意之色晃過:「非常時期,非常對待!」說完這八宇,他上前扶起儀華,轉身又直逼孟特穆道:「王妃許諾你的事,本王可以答應。但是你要先告知你是何人,再安全送本王夫妻回到關內!」
  
  深入漠北,即使當地人,也時常迷失荒野,何況從未來過此地的漢人!孟特穆心中一凜,暗道朱棣的不簡單,臉上卻分毫不露,道:「我是孟特穆.愛新覺羅,女真人。現受拓撫於朝鮮,大部分族人遷居在鏡城。」
  
  儀華鼓瞪雙目,眼裡放出奇異的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孟特穆。
  
  孟特穆微微一笑:「抱歉,讓你以為我是瓦拉人。」
  
  朱棣扭頭看去,儀華低眉垂目。
  
  盂特穆續道:「我女真族人,在漠北勢微,不但飽受戰亂,也時帶受到無狄哈人等部落襲擊,以至不得不依附更遠的朝鮮。在此,我想請燕王殿下助我族人,消除外族的危險。」
  
  朱棣輕建眉頭,沉吟許久道:「我可以給你們最需要的糧食、藥材、金銀等物,但是本王只是一介親王,不得皇命沒有權㷽利出兵塞外。」
  
  孟特穆右手撫胸一禮,說了一聲「感謝」,又道:「昨夜見王爺受唾面之辱,也隱忍下來。我便相信以王爺之能,定能助我女其人,即使現在尚不得力,將來也定能一助。」
  
  朱棣不予置評,只看著孟特穆。
第122章 生病
  
  孟特穆眼睛一黯,識相地轉移了話題,道:「安全送王爺和王妃回去,恐怕不成。」
  
  一聽孟特穆不答應,朱棣神色一變,眉宇間立刻聚起了濃重的殺氣,那雙血眼更是射出冷冽的寒光。
  
  孟特穆趕緊說道:「不過,我可以給王爺一幅漠北地形圖,再準備一輛勒勒車和食物,確保你們能走出漠北。」
  
  朱棣神色緩和,暗中緊攥雙手,深深地看了一眼孟特穆,道:「漠北地勢險峻,至今無人摸清,你手中的地形圖是真是假,本王難以取信!
  
  孟特穆目中閃過一絲驕傲,微露笑意道:「我從十歲走遍漠北,隨父尋找易守難攻之地,以供我女真族安居。十多年下來,自然熟記漠北地形,便親手繪製一幅。我敢肯定地說,此圖不但無差錯,而且只有我有。」
  
  朱棣微愕:「是你繪製的?」
  
  孟特穆昂首,筒潔有力吐出二宇:「不錯!」
  
  朱棣迅速收整表情,重新不著痕跡打量了一番孟特穆,見他面寬眉闊,不似浮誇宵小之輩,遂直接開門見山道:「地圖、車輛、食物,何時可以準備妥當?本王只要一回到關內,即可派人給你所需物資。」略頓一頓,富有深意道:「甚至還能保證你女真人在我大明邊境的安全住來。」
  
  孟特穆心中甚喜,半晌才平緩情緒,道:「王爺放心,我這就去準備。明日天亮,即可備齊三物。」
  
  朱棣搖頭,要求道:「最遲今日天黑之前,本王要見到它們!」
  
  孟特穆心下冷笑:既以決定了時辰,何必又裝模作樣尋問,漢人果真道貌岸然!想畢,又憶起朱棣管轄整個北地.自己的族人只怕以後多有仰仗,於是壓下心中不悅,面露為難道:「你們多在此地一日,便多一日危險。這樣吧,我儘量一試。
  
  朱棣絲毫不讓:「是一定!」
  
  聞言,孟特穆臉色幾變,終點頭道:「那你們暫且在此休整,我先告辭!」夾雜一絲生硬的話罷,即轉身離開。
  
  片刻,得得得地馬蹄聲從洞外傳來。
  
  朱棣身軀一僵,突然直跪在地,右手撐在地面,左手握拳於唇間咳嗽。
  
  儀華低呼一聲,忙上前蹲下身,給朱棣捋背順氣。過了半陣子,朱棣才止了咳嗽,鬆開握拳的手,驚見一抹殷紅的鮮血,您……」儀華看著那抹鮮血,喉嚨像被什麼埂住,說不出話來。
  
  朱棣卻扯動嘴角,轉臉回了一個安撫意味的笑容,抬抬手示意儀華扶他起來。
  
  儀華咬唇忍住不問,只默默地扶起大半個身體壓過來的朱棣,吃力的扶他到鋪著棕色毛皮的石床坐下,撿起水瓢舀了一瓢請水遞到他的嘴邊。
  
  朱棣皸裂的唇上,沾有暗紅的血漬,張口不過喝了幾口水,卻已將瓢裡的清水染濁。
  
  儀華看著水瓢裡渾濁的水,端著它的手輕顫了一顫,不動聲色道:「王爺,這有清水,臣妾給您洗洗可好?」
  
  朱棣緊閉著雙眼靠在石壁上,聽了儀華的詢問,隔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儀華走到洞口,將水瓢裡的髒水潑了,重新舀了一大木瓢子水,給朱棣沖淨了帶血的水,又撕下裙襬一角沾了水,將他臉上的傷口簡單的請洗了一下,這才仔細留意到朱棣藏藍色的粗布蒙古袍上,一大塊一大塊的凝固住的血漬……
  
  仰頭吸了吸鼻子,儀華方輕手輕腳的褪下朱棣的外袍。但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可看見他一身刀痕密佈,新舊傷交錯,她還是狠狠地震驚了,猶是見到一條縱橫整個後背翻出血肉的傷口,她腦中立即浮現昨晚朱棣背後中刀的情形,再也忍不住滑下淚水。
  
  久不見儀華動作,朱棣抿了抿乾澀的唇,問:「怎麼了?」
  
  儀華拿袖子擦了一下臉,咬住聲音的哽咽,儘量平常道:「您身上的傷口深,臣妾再找乾淨些的布子。」
  
  朱棣眼皮微微一跳,選擇沉默。
  
  儀華整理好情緒,忙四處一遍搜尋,卻不見乾淨的布子。
  
  這怎麼辦?現在又是初夏,萬一傷口威染了……
  
  儀華盯著手裡洗不乾淨的布子思付著,又看了看朱棣身上滲的傷口,猶豫了半天,走到一個壁的邊寬衣,取出白色的裡衣。
  
  一回頭,發現朱棣正睜眼看她,儀華玉顏緋紅,心虛聲大:「就貼身的衣物相對乾淨些,這是沒辦法!」
  
  朱棣重又閉上眼晴,不發一言。
  
  儀華沒來由地吐了口氣,急忙又埋首背身,將裡衣撕成一條一條的條塊狀,勉強做出了「紗布」,再拿了一條浸濕,放輕了動作為朱棣清洗。「晤——」朱棣卻仍吃痛了一聲。
  
  儀華連忙收手,緊張道:「對不起,我……小心點。」
  
  朱棣撩起下襬,一下咬在口裡,重哼了一聲示意繼續。
  
  見狀,儀華定了定心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耐心細緻的為朱棣請洗傷口。
  
  隨後的過程中,朱棣再沒有哼過一聲,儀華也有條不紊的擦拭、清洗、包紮,如此往返……
  
  當朱棣身上的大傷小傷俱處理妥當,二人皆是大汗涔涔。
  
  儀華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再看了一眼朱棣確定他無礙,便也顧不得請洗自己,窩在石床下的壁邊,倚頭就唾。
  
  黃昏時分。
  
  密林裡阻暗了下來,洞裡更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一隻插在石壁縫間的火把,燃燒著蝗煌地火焰,照亮了這黑幽的空間。
  
  儀華一睜眼,就不見朱棣,只有她一個人躺在石床上。她霍地一下從石床上彈了起來,急匆匆地跑出了山洞。
  
  山洞外光線昏幽,四下里都是參天大樹。
  
  儀華立在洞口,茫然而急切的尋找熟悉身影。好一會兒,她才在不遠處的一方密林中,看見一輛車身小車輪大的勒勒車,一旁依稀可見朱棣與孟特穆的身影。
  
  當下,儀華臉上一喜,舉步就往過走。
  
  人未走近,勒勒車後交談的話,卻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
  
  …納哈出主力在金山……明軍若能翻過金山,必能將納哈出手到擒拿……納哈出一投降大明,北元算是徹底覆滅了……王爺若能一舉殲滅北元,除掉了大明的心腹大患……」
  
  「現在說一切尚早,這圖是真是假還有待考量……以後若要聯繫,你去……本王自會……」
  
  只聽隻言片語,儀華已臉色變,蝨下一刻急忙轉身,悄無聲息的退回山洞。
  
  藹藹的暮色重新罩在秘密深處,彷彿從未有第三人來過一樣。
  
  與孟特穆分手,朱棣回到山洞,儀華已換了孟特穆送來的乾淨衣棠,正對著水缸裡的影子綁著髮辮。
  
  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儀華一臉驚慌害怕的看去,喝道:「是誰?」
  
  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朱棣身形在洞口一頓,隨即走了進來,道:「是我。」
  
  儀華鬆了一口氣,飛快地綁了髮辮,迎上去道:「王爺,孟特穆來過了吧?」說著,指了指一方石台上擱著的衣服。
  
  朱棣點頭道:「他來時你還沒醒。」停一停,看了一眼臉色仍有些蒼白的儀華,又解釋道:「剛才送他出去後.我去檢查了一下車輛和裡面準備的糧食,沒想到你就醒了。」
  
  儀華拿起一旁乾淨的衣服,走過去一邊服侍朱棣換上,一邊隨口回道:「一醒來,就一個人在山洞裡,倒有幾分害怕。想出去又怕王爺回來找不到人,索性看見一旁有乾淨的衣服,就留在洞裡邊等王爺邊收拾了下自己。」
  
  朱棣配合儀華為他穿衣,喉結動了動,臉上晃過一抹不自然:「其實……我沒想過他,會如此大膽……在燕山時,會有幾十人劫殺……」
  
  話沒說完,朱棣微咳了一聲,另道:「有驚無險的過了,後面也沒什麼可擔心了。但此地畢竟仍處北元的勢力內,我們還是盡快離開。」
  
  「嗯。」儀華輕應了一聲,笑意卻從眼角彌謾開來。
  
  這時,朱棣神色又一凜,話意轉冷:「孟特穆此人究竟如何,還不能相信。我們現在要即刻離開。」
  
  儀華聽了想起林中一幕,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朱棣臉色,口中道:「可是王爺您還有傷在身,要不我們明日一早再離開?」
  
  朱棣話語緩和,道:「我沒事,現在就得走。還有回程,必要經過許多小部族,你還是稱我蘇赫巴魯。」
  
  儀華嘆了一聲,看起來頗不讚同,眼角笑意卻越發濃了。
  
  是夜,二人駕車離開。
  
  一路,避開草水豐盛之地,盡選盤旋曲折的山路,倒也甚少遇上漠北部族,卻生生教儀華吃盡了苦頭。山路崎嶇,車輛顛簸,儀華暈車厲害,卻恐遇到危險,只能咬牙忍了下來。
  
  如此,行了一個月後,離大明邊境只刺七、八日的車程時,儀華終於不堪旅途勞累病倒。朱棣無法,怕堅持趕路儀華這條命恐會送去一半,只能駕車下山,尋了一個只是幾十人的蒙古小部族,請求他們收留,又請了蒙醫與儀華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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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回途
  
  夕陽西沉,天空中是斑斕絢麗的顏色——嫣紅、淡橙、淺黃、深紫......滿目繽紛色彩,一如朱棣現在的心情。
  
  那四十多歲的蒙醫交代了幾句瑣事,一回頭就撞見人高馬大的朱棣像一個木樁似地杵在身後,很是唬了一跳,口氣也跟著不好了:「哪來的莽漢?你妻子懷孕三個月了,可你看看這哪像是懷孕的人?只怕再折騰個一兩日,大小都一起做了黃土!」
  
  得了朱棣一把鋒利匕首的蒙古大漢,見朱棣一臉黑沉、鼓瞪虎目,樣子十足地凶神惡煞,暗自懊悔不迭:怎麼就收留了這人?這便忙道了一句場面話讓自己的妻子留著照應,就拉了蒙醫出了自家氈房。
  
  那蒙古婦人卻是個熱心腸地,只以為朱棣是近而立之年方了少妻幼子,怕他們出意外才臉色不好,便一邊拿著大勺攪鐵鍋裡的奶茶,一邊安撫道:「知道擔憂就好,以後對你妻子好些也就成了。她這會看著面黃肌瘦,估計是沒吃好,這後你拿些好食材給她補補,哪會什麼大小都做黃土的話,別擔心了!」
  
  聽著蒙古婦人一旁叨叨唸唸,朱棣一句也沒搭腔,只佇立床前,定定盯著仍處昏迷中的儀華,腦中卻浮現出一路上她死咬牙啃囊餅、嚼乾肉的情形。
  
  儀華從昏迷中醒來,發現她身在一個蒙古包內。
  
  藉著一盞昏黃黃的油燈,她將這裡打量了清楚。
  
  這是一個極普通的氈房,房的東面擺著床、桌、吃食、女人的物什,正對的西面擺著弓、馬具、男人的用品,正中間是火塘,安放著青銅質地的火撐與土灶爐。此時,一個腰圓膀寬的蒙古婦人正蹲在火爐邊,照看著爐上煮的吃食。
  
  一圈打量,儀華心中事明,遂出聲喚了那蒙古婦人。
  
  聽到聲音,蒙古婦人忙扭過頭,驚喜的叫道:「你總算是醒了!可把你丈夫急壞了!」
  
  儀華忽略蒙古婦人的話,掀了身上的薄毯,起身問道:「謝大嬸照顧,不知我丈夫他人去哪了?」說話中,儀華穿鞋離榻,雙腳剛在地上站穩,便是一陣頭暈目眩,胸噁心得想吐。蒙古婦人忙扶住儀華坐回去,瞧著儀華骨露肉消的模樣,搖頭不迭:「你這樣子虛弱,虧得沒有個好歹。不是我說,你千萬別仗著年輕,這女人只要落過胎,就是傷大身子!」
  
  「落胎?」儀華傻傻地重複了一句。
  
  蒙古婦人以為儀華是新嫁娘,忙熱恃地坐到她身邊,笑瞇了眼:「瞎說,好得很!你還不知道吧,都整滿三個月了!」
  
  儀華扭頭,直直地看著蒙古婦人一張瀰漫張笑紋的臉,彷彿要從她臉上找出說笑的成分,卻只從這張褐黃的臉上看到滿滿地真誠。
  
  蒙古婦人見儀華這模樣,「撲哧」一聲直樂道:「怎麼了?你還不相信?等你丈夫給你端了藥過來,讓他給你說!」
  
  就在蒙古婦人告訴儀華懷孕的時候,朱棣卻是手拿砟刀在密林裡挖草藥,又順手拾了些乾柴,割些荊棘,抽取枯籐,束做兩大抽做謝資,便背著兩捆柴出了密林,飛奔回了這個只有十幾個氈房的小部落,伏在蒙醫氈房外聽壁角。
  
  聽了一時半會,朱棣才走進氈房,用了兩捆柴謝了蒙醫,拉上蒙古大漢請了蒙醫再去看儀華。這二人見朱棣話中堅持,全不給他們半點開口的機會,無法只能依了朱棣話,跟著他再走了一趟。
  
  一路上氣氛沉默,三人皆無話。
  
  臨到氈房門口,蒙古大漢突然拍了一下腦袋,對那蒙醫道:「我把東西忘你那了,你先進去,我去拿了再過來!」
  
  那蒙醫瞇縫著眼晴瞄了朱棣一眼,卻對蒙古大漢點頭道:「你去了就回來!我把這藥草給你妻子說怎麼煎,我就得走!」
  
  「好!」蒙古大漢口裡直答應著,轉身就要離開,不料朱棣一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止住道:「大嬸晚飯該是做好了!不如用了飯再去拿,也不遲!」說罷,不由分說的把著蒙古大漢的肩進了氈房。
  
  正恍恍惚惚中,忽聽朱棣的聲音,儀華連忙抬起頭,張口就道:「我一」,卻只及一字出口,儀華已驀然止聲,詫異地看著朱棣與一名蒙古人親呢的一起進帳。
  
  朱棣目光一凜,深深地瞥了一眼儀華。
  
  「琪琪格,你醒了!」朱棣的聲音有種壓抑著驚喜的輕顫。
  
  儀華微垂下眼,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紅暈:「大嬸說我有了三個月的……」猶言未完,抬眼掃了朱棣身旁的二人,極快地轉了話道:「他們是?」
  
  朱棣目光微閃,冷厲的寒光從眼底一閃而逝,話中卻透著感謝:「你今晨忽然昏倒,全虧了大叔大嬸收留,我們得多謝謝他們。」說著,拍了拍蒙古大漢的肩膀,又放下手指向容長臉、小眼晴的蒙醫,介紹道:「這是給你看病的大夫。」
  
  蒙古大汗、蒙醫對看了一眼,目光閃爍地看向儀華。
  
  儀華卻感激的看著那二人,行動緩慢的走過去,欲向二人分別行禮以示謝意。
  
  見狀,蒙古婦人忙上前一把扶住儀華,嗔怪道:「多禮幹嘛?你身子不是一般虛,別瞎折騰了。」
  
  儀華任蒙古婦人拉勸,眼晴卻眨也不眨的看著朱棣,模樣有幾分委屈。
  
  蒙古婦人自以為看了明白,一臉的暖昧道:「小夫妻感情就是好,我不扶不扶!由你丈夫扶著可好?快回去坐著。我好給你煎藥
  
  !」說著放開儀華,從朱棣手裡接過草藥,一邊讓自己的丈夫去鍋裡舀吃食,一邊走到蒙醫跟前詢問這草藥如何弄。
  
  那二人讓這一打岔,只好暫時按耐住,又想著還有個病怏怏的孕婦,倒也安了心。
  
  另一邊,朱棣接過手扶住儀華,背著踞內的三個蒙古人,慢慢地走向床塌。
  
  「小心,你仔細些!」朱棣驟然出聲提醒道。
  
  儀華腳步一滯,緊攥住朱棣的袖子,看著他無聲詢問。
  
  朱棣點了點頭,儀華蒼白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手下意識地摀住平坦的小腹。
  
  朱棣眉宇間殺氣銳減,手覆上儀華的素手,在手中緊了緊。
  
  「你需要安胎藥!別擔心了。」不安的環境中,朱棣低沉的聲音似乎有著安撫人心的作用。
  
  蒙古婦人聽了,忙從藥草中抬頭道:「是呀,別擔心了!喝了藥好生養養就是。」
  
  儀華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駐足回頭一笑:「勞大嬸操心了,這麼晚了還得給我煎藥。」說話時節,抬起左手一翻,揭開袖口暗扣,一道冰冷的光芒晃過。
  
  下一瞬,一把輕巧的匕首已入朱棣袖中。
第124章 拒之
  
  半個時辰後,燒得火紅的爐架上,一隻黑乎乎的瓷罐裡「噗噗」翻滾著水聲,噴出乳白色的騰騰熱氣——剎那間,嗆鼻的藥味瀰漫整間氈房。
  
  蒙古婦人躡躡縮縮地從火爐邊站起來,害怕地看著朱棣道:「藥。。。。。煎好了,可以喝了。。。。」
  
  朱棣沒有說話,只憋了一眼儀華。
  
  蒙古婦人忙濾了一碗湯藥,端給靠在榻上的儀華。許是心裡害怕,婦人端著藥碗的手不停顫抖,滾燙地湯藥直濺上儀華的手背。
  
  「啊!」儀華痛叫一聲,反射性地縮回手,放開了藥碗。
  
  「匡啷」一聲藥碗落地打碎,黑褐色的湯藥灑懣一地。
  
  蒙古婦人呆呆地看著狼藉的地面,突然一個激靈像觸及到什麼,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磕頭不迭:「嗚嗚。。。。。。求求你放了他們。。。。。是我們好心救了你妻子,你不能恩將仇報呀。。。。。。」
  
  儀華低頭看了一眼婦人,一狠心閉眼作勢不知。
  
  被縛手縛腳,口裡塞著破棉布的蒙古大漢、蒙醫二人,一見眼前情形,立即「唔唔」不停地掙扎。
  
  朱棣在捆做一團的兩人面前亮出手中匕首,那兩人臉色當即一白,驚恐地放大眼瞳,極為識相地停止反抗。
  
  轉過頭,朱棣不耐地緊皺眉頭,冷冷道:「不想他們有事,就重新盛了藥過來。」
  
  蒙古婦人哭愣地抬頭,一眼即對上那把冰冷的匕首,一時竟駭得忘了哭聲。
  
  「還不快去!」朱棣濃眉一挑,不怒自威。
  
  蒙古婦人倒抽一口氣,隨即忙一股溜的爬起來,重新濾了一碗湯藥,細手細腳的伺候儀華喝了;又翻出麻布袋子,按朱棣的吩咐收拾了炒米、奶食、野菜、草藥、瓷碗罐進去,滿滿噹噹的裝點好。
  
  朱棣一把拽過布袋甩在背後,低頭看著一臉貪生怕死的兩人,眼中殺氣聚集。
  
  蒙古婦人見朱棣歹心起,她再也按耐不住,驚慌失措地就往外跑:「來人--」,可腳才邁出一步,只感頸後一痛,兩眼舜即一黑,便是倒地不醒。
  
  「大嬸!」儀華低呼一聲,不顧行遲腳慢,踉蹌的就要跑過去。
  
  「她只是昏迷!」朱棣手臂一擋阻攔了儀華,卻轉過頭目露凶光地看著另兩人,語氣生冷:「不過他二人,不可放過。」說罷,提匕上手,狠狠逼上。
  
  儀華一口氣來不及松,就見朱棣欲殺另兩人,她忙兩手抓住他,搖著頭道:「不要,放過他們,畢竟是他們收留了我們。」
  
  朱棣臉上微沉,不悅道:「他
  
  兩人想通風報信,至我們於死地!」
  
  儀華手緊抓不放,抬頭迎視:「放過他們,權當為腹中胎兒積福。」眼中流露出幾分乞求之意。
  
  朱棣目中的殺意漸漸斂去,反手以刀柄為利器,將那二人重敲暈倒。
  
  儀華鬆開手,朱棣收好匕首,目光在帳內掃了一遍,終落在儀華的身上,語氣生硬到:「服了藥,可覺得好些?」
  
  儀華聽了覺得好笑,又不是神丹妙藥,才喝了就有效果。心裡這樣想著,開口就欲回了原話,一抬頭去見朱棣皺眉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知為何這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服了藥,是好多了。」
  
  朱棣眉頭舒展,面部線條也似乎柔和了:「那走吧。」說完,滅掉氈房裡的小油燈,帶儀華上了勒勒車,駕車離開。
  
  路上,朱棣不再駕車駛入密林山路,讓車行駛在平坦好走到草原上。
  
  此時雖值六月盛夏,草原的夜晚卻不炎熱,絲絲縷縷的夜風從車窗拂來,攜著草原上青草清新的香氣,有一種說不出地愜意舒爽。
  
  儀華白日睡多了,這會兒正了無睡意,便倚在車壁邊上,側身趴在車窗格子上,任由微涼的夜風拂面,舉目眺望星空下的草原。
  
  車「得得」極快行駛,窗外的景緻迅速地向後鋪展。
  
  忽然,不遠處一個湖泊躍入眼簾,湖面平滑如鏡面,淡淡地月華傾灑在湖面,盈盈透亮地讓人難以移開視線。一旁的亦是星光璀璨,遠遠看去,竟不知是夏日的螢火蟲,還是塞外民族燃起地火把?
  
  「遊牧民族,聚族於水草豐盛之地,那湖後面不是螢火蟲的光亮,是一個部落正在設宴狂歡。」正疑惑的想著,卻聽得坐在車板上駕車的朱棣說道。
  
  此時此景,一如良辰美景,竟叫她不防道出心裡想地話。
  
  儀華抬手捋了捋讓風吹亂的碎髮,扭頭欲說些什麼,卻發現朱棣背部僵直,隱隱散發出一股凜然之氣,似乎處在一種隨時警備的狀態。
  
  這個發現,讓儀華心湖微皺。
  
  離邊境越近,靠危險越近。
  
  塞外部族人人都盯著邊境要地,就是大明境內的各方勢力也安插有人。他們離邊境只有七八日車程,卻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大道,無疑是走入了危險之中!而朱棣甘願踏入危險之地,其意又是如何?
  
  儀華覺得心越發亂了,最後紛雜思緒中,陡然剝離出一個念頭,朱棣以後難有子嗣,如今她腹中的胎兒,之於朱棣更為珍貴,他為它甘入險境,也是合情合理。
  
  想到這,儀華不由低伸手覆上了平坦的小腹,臉上立刻就溫柔了起來:「在草原的兩個多月來,它都堅強的存活了下來。現在已足了三月,更不會有意外的。所以,還是行密林山路吧。」
  
  朱棣背影微微一怔,隔了良久,久到儀華以為朱棣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他醇厚的嗓音,低沉而微涼:「嗯,它像你一樣堅強。」
  
  說完,大喝一聲「駕」,車輪調轉,車「轆轆」地向茂林駛去。
  
  日夜兼程趕路,不畏孤山寂靜,不懼野岸荒崖,邊關已遙望可見!
  
  一路上,每到食點,朱棣必停車煮食,或炒米野菜,或炒米奶食……雖每樣皆簡,卻遠勝於囊餅、乾肉。儀華勉強對付著食用,幾日下來雖百味俱淡,卻也勉強維持住了身體所需。
  
  這一日日落黃昏時分,朱棣緊趕慢趕,終搶在關城門前一刻,駕馬車行至大明邊境!卻千算萬算也沒料到,他們竟讓大明邊關守衛拒於城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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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平安
  
  邊關重鎮,過往行人,盤查森嚴。
  
  城門口,一對夫妻被守城士兵攔截。這對夫妻,男子的身材高大魁梧,穿著一身破布蒙古袍,一看就是個蒙古漢子。他駕著一輛北方牧民遷徙的勒勒車,車上坐著一個粗布衣裳的嬌小女子,臉上包著一塊布子看不清容貌。
  
  守城士兵手持長槍,直指駕車的男子,咒罵道:「tmd!你沒聽懂嗎?老子叫你回去!」
  
  朱棣緊勒韁繩,手背青筋爆出,語氣卻淡淡道:「不到酉正,又沒關城門,為何不許進城?」
  
  守城士兵狠狠地「啐」了一口:「還有一刻就關城門,老子說不放行就不放行!」
  
  朱棣怒氣積聚,目中閃爍著寒光,許久才道:「你不過一名守城士兵,就膽敢枉顧軍紀成規,行事全憑一己私慾,難道就不怕守將懲罰?」
  
  守城士兵聽了這話,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與身邊幾名同僚哈哈大笑道:「怕軍紀懲罰?老子實話告訴你,就是得了命才……」話沒說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兵忙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舉止鬼祟的附耳□咕了幾句,又退下神色戒備的偷瞄朱棣。
  
  守城士兵臉色一連數變隨即收回長槍,「駕」地一聲登上地,不耐煩道:「去去去!哪涼快哪待著,不要在這礙老子的眼,快滾!」餘下三名士兵也原地叫囂,欲要轟朱棣折回漠北。
  
  朱棣天之驕子,何時受過這份閒氣?而且從這幾人的言行中看,分明是受了上頭的指使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可他從未下命不許百姓進出城門,尤共是這幾名士兵意圖阻止人進城,這不由地令他生出疑心。
  
  疑心一起,朱棣的眼中多了幾分探究之意:「我夫妻二人返家,你們卻無故阻攔。總要給個理由才行?難道是上頭下了不許進城的今?還是——」聲音劇降,冷峻道:「還是你們城門的守將擅自決定?」
  
  守城士兵皆臉色猝變,一股不安在他們之間流動。
  
  另一邊,坐在車上冷眼旁觀的儀華,心如電急轉。她與朱棣失蹤兩月有餘,按理說一個王爺一個王妃失蹤如此久,北地應該風聲鶴唳草木皆㷽兵,全城陸入森嚴戒備之中!可她卻感覺不到一點緊張的氣氛除了城門只許出不許進這一點令人生疑……
  
  疑念一生,止不住地往下想。不能進城門,也就是不能回大明。若他們回不到大明,萬一在漠北遇到什麼意外……
  
  殺害王爺王妃的罪名,有什麼比推給蒙歲人更合乎情理!此念閃過,儀華臉色瞬間煞白,急切地抬頭望向朱棣。這時,一個小兵慌慌忙忙地從城部上跑下來,邊跑邊喊:「關城門!讓關城門!」
  
  守城士兵面面相覷,這還不到關城門的時辰啊?
  
  愣了一愣,守城士兵們即忙跑回城門內,撂下手中的兵器,鬆起袖子抽㷽動厚重的城門。
  
  厚重城門發出的刺耳聲響,無疑是一條導火線,瞬即點燃了朱棣橫亙於胸的滔天㷽怒火。只見他一手拉住韁繩,一手持起馬鞭.就欲乍駕馬硬闖,不防一隻溫膩的小手覆上他持鞭的右手。
  
  「這樣衝回去,勢必暴露身份。不如我們明日在入城看看?」儀華緊壓住朱棣的手,阻止道。
  
  朱棣看了一眼儀華佈滿擔憂的雙眸,決然的移開她的手,道:「今日不能入城,天黑之後必有蒙古人來襲!硬闖是不得不為之……」轉回頭,丟下句「而且你現在的情況,若再不入關……」
  
  一語未完,朱棣卻己勒住韁繩,大喝一聲:「坐好了一一駕!」
  
  聲落,馬蹄奮起,車輪急劇滾動,猛衝向只剩兩人寬的城門。
  
  西邊殘陽似血,地上塵沙滾滾……
  
  顛簸的車內,儀華緊拽車壁,悵然的閉上眼晴:這種日子何時能到頭。不防一輛塞外車闖進,城內眾士兵立即持刀向相.四面八方重重圍朱棣緊抿薄唇,怒氣直髮的環視四周,果真不見城門守將的影子!
  
  只有一張張生面孔,敵對的面向自己!
  
  怒極反笑,朱棣目光平視不斷湧來的士兵,仰天冷笑道:「叫你們守將下來!」
  
  眾士兵輕蔑地看著朱棣,無一人回應。朱棣目中怒火難掩,猛一甩馬鞭,騰起一陣塵煙。
  
  「再說一遍,叫你們守將下來!」話語一落,這次終有反應,只見一個而立之年的士兵站在城郭上,大喊:「他們是蒙古人,以防發生邊境問題,不得殺傷他們,只需趕出去即可!」
  
  喊話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轟隆隆——眾馬齊奔聲驟響,壓過傳今士兵的高喊。城郭下眾士兵心中一陣納悶,紛紛回頭循聲看去。
  
  只見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黑騎一馬當先,身後一輛三馬寶車,隨次又是一百多黑衣鐵騎,風馳電騁而來。眾士兵見狀,立馬調轉矛頭,神情戒備。
  
  朱棣卻神情轉緩,分神回頭望向城地之上,彷彿是預料之中那名喊話的士兵不在,只目光微微一頓,便巳挪開視線,卻不經意瞥見儀華緊蹙雙眉,一副忍耐難受的模樣,他怒紅的目中憂色一掠而過。
  
  但也僅是短暫的片刻,朱棣巳轉目看向前方眾鐵騎,目光與率鐵騎而來之人交匯。
  
  率眾鐵騎前來的正是丘福,他見圍在士兵中的確實是朱棣,目中一抹狂喜閃過,大喜過望地就要叫王爺,卻見朱棣一個眼色使來,他當即明瞭。一勒馬駐足,從衣襟亮出一塊赤金令牌,放聲一喝:「此乃燕王金今,見它如見燕王,爾等還不跪拜!」
  
  士兵位低,又怎認得令牌,但見三馬寶豐赫然印著燕王府的標記,又見隨後鐵騎皆是王府侍衛著裝,這才各自放下手中兵器,齊齊下跪:「參見燕王!燕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哄如鍾!
  
  一聲聲「千歲」傳至耳畔,儀華激動說不出一句話,只感酸澀之感直衝雙眼,淚水霎時劃過臉龐一一終於平安回來了!
第126章 轉變
  
  丘福聲稱是奉了燕王之命,前來接這對夫妻,至於緣何來接卻不是這些守城士兵需要得知。
  
  眾守城士兵,看著一百多騎王府侍衛畢恭畢敬地將這對夫妻接走,彼此心裡都打了鼓也有幾分慶幸,幸虧沒真刀真槍上場,不然得罪了燕王府的座上客,豈是他們這群領著一點糧餉討生活的軍戶能受住?
  
  不過當天夜裡,他們上頭的一名守將一名副守將以亂某罪收押,並重新任命了一王府侍衛暫代城門守將一職,各自不由暗捏了兩把冷汗,卻見兩大車燒刀子運來說是燕王犒賞他們,一群北方的漢子這才安了心,又擔負起邊城守衛之責。
  
  另一邊,朱棣見天色已晚,又入了關內後,盛夏的暑氣成倍躥升,也沒讓丘福連夜趕路,就令他率眾侍衛在邊鎮的驛站休整一晚,明日再啟程回去。
  
  丘福得了命,即下達王命,率一百多名侍衛行至邊鎮驛站。到了驛站,丘福又做防守事宜,裡裡外外派了百名侍衛看守,將個小小地驛站看守的如銅牆鐵壁一般牢靠。
  
  一應事畢,丘福走下驛館石階,束手立在馬車前,恭敬道:「屬下已安排妥當,請王爺、王妃下馬車。」
  
  馬伕立即跳下馬車,搬了一個小腳凳至於車下。
  
  朱棣撩簾而下,隨即佇立一旁,向車門伸出右手,道:「下來吧。」
  
  眾侍衛神情肅然,日不斜視;丘福抬頭看了一眼朱棣,復又垂首斂目。
  
  儀華答應了一聲,伸出一隻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手,放在朱棣粗糙的手掌裡,這才撩開墨青色車簾,探身下了馬車。
  
  朱棣凝眉看了一眼儀華猶如乾瘦得猶如饑民的手,方鬆開了右手,轉臉對丘福吩咐道:「你親自去鎮上找一名大夫,一個婆子一個使喚丫頭來。」
  
  丘福答應而去,朱棣方攜儀華進了驛館。
  
  驛館不大,是一個兩進的小院,用一座青灰色的方磚砌地垂花門相隔。館內第一進作為驛館官員當差以及過往官員用食之地:第二進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四合小院,作為官員投宿之用。
  
  時值掌燈之際,上房、東西廂房的廊簷下已掛起了白紙燈籠,將這座只有七八間房的小院照的燈火通明。
  
  留了侍衛在垂花門外,儀華隨朱棣走進了小院。
  
  儀華骨瘦嶙峋行動遲緩,朱棣放慢步子走在一旁。
  
  儀華突然站住腳,低下頭看著在青石板地面上磨蹭的雙腳。
  
  朱棣前面一步駐足,回身看著儀華道:「怎麼了?又是哪裡不舒服?一會兒大夫來了,讓他先給你看看
  
  。」
  
  儀華沒有抬頭,只給朱棣露了個蓬亂的頭頂,低聲道:「沒事,就想踩踩石板路,心裡才踏實些。」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卻帶著一種深深的蒼然,讓人聽了不覺心酸。朱棣看著儀華髒亂的髮絲,雙唇蠕蠕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反是儀華吸了吸鼻子,抬頭對他一笑:「王爺,這外面怪悶熱的,我們進房吧。」
  
  朱棣沉默的點頭,二人走入上房。
  
  儀華實在身上乏力,也無心服侍朱棣。她一進房,逕直走到了炕上坐下,解開裹在臉上的藍布,輕輕喘著氣。
  
  朱棣正打量著這間屋,一轉眼就見儀華斜靠在炕上,閉著眼雙唇微張的喘氣,當下轉腳朝炕走過去,立在炕前注目凝視。
  
  讓人目不轉睛看著的感覺並不好,儀華無奈的睜開眼,直接問道:「王爺,您有什麼話要吩咐臣妾?」
  
  朱棣目光一怔,稍稍錯開眼睛,輕咳一聲道:「沒什麼,你先躺會,等丘福找了丫頭小子來伺候。」
  
  說完,四目一尋,轉身就在炕的另一頭坐下,也閉目養神起來。
  
  儀華此刻沒精力探究朱棣的心思,只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就自顧自的闔眼半躺著,但時不時仍能感到一束眸光落在她身上。然,一種徹底放鬆的心情,讓累月下來的疲憊如潮湧來,很快地儀華已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睡夢正酣,卻生生讓人喚醒,儀華一陣頭痛欲裂,便耐著不肯睜眼。
  
  朱棣頗為意外的看著儀華,目中隱約閃過一絲笑意,但見屋子裡還立著一個婆子一個丫頭,便沉聲說道:「起來!先把藥喝了再睡!」
  
  聞聲,儀華頓時清醒了大半,一睜眼就是朱棣一張硬板的臉,一旁還並排立著一個婆子一個丫頭,她們一人手裡捧著藥碗,一人手裡捧著蜜餞罐,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侍立。
  
  這一看,儀華卻是全醒了,又見自己躺在床上,身上也像是簡單清洗過的,可中途她一點知覺也沒有,未免睡得太沉了。想著,儀華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什麼時辰了?」
  
  朱棣看著儀華微紅著臉的模樣,覺得她總算是有些血色了,眼裡又起了笑意,道:「三更天剛過!期間大夫來了給你看過,說……」笑意退去,望著儀華瘦得顴骨高凸的臉頰,不由濃眉緊皺:「總之後面的日子,你安生養身子!現在,先把藥喝了!」
  
  彷彿是教訓不懂事孩童的語氣,令儀華微微一怔。
  
  朱棣卻沒看她,另皺眉催促,道:「還不服侍王妃用藥!愣著做什麼!」
  
  婆子嚇得渾身一抖,趕緊捧了藥跪上腳踏。
  
  儀華支起手肘,端藥一飲而盡。
  
  小丫頭倒是機靈,忙捧了蜜餞罐過來,儀華捻起一塊含著口裡,淡去了一口的苦味。
  
  朱棣見了眉頭慢慢舒展開:「吃了藥,再把粥喝了!裡面加了一些藥材,大夫說食了對你恢復身子有益。」
  
  這次婆子機靈了,不等朱棣發話,忙疾步走到門口去盛粥。
  
  儀華這才注意到,門口有一個火爐,上面放著一隻瓷碗罐。
  
  朱棣這時又說:「窮鄉僻壤,找不到什麼好鄰村,是粗米熬的,你先將就著用些。」
  
  說話時節,婆子已手腳麻利的盛了粥,一隻青花瓷碗裡,一顆顆飽滿的米粒,上面漂浮著草綠色的小菜,看起來清清爽爽,很是引人食慾。
  
  儀華瞧著抬眼一笑:「臣妾看著不錯,比這兩個月吃的都強。」
  
  說著示意小丫頭扶她坐起身,也不讓婆子伺候,自己就拿著勺一口一口舀著吃,不一會兒一碗就見了底,又連著吃了兩碗才肯作罷。
  
  婆子、丫頭收拾了碗筷,在屋正中的方桌上留了一盞油燈,就輕手輕腳掩了房門退下。
  
  屋子裡窗戶大敞,外面唧唧喳喳的蟲鳴聲聽得格外清晰。
  
  兩人靜靜地待了一會兒,朱棣坐在方桌旁,問道:「覺得吵嗎
  
  ?吵得話本王把窗戶關上。」
  
  儀華搖搖頭,道:「屋裡悶的很,敞著窗戶透氣。」
  
  朱棣點點頭,從桌旁站起身,道:「那你早些睡吧,明早就要起程。」
  
  見朱棣一身整齊的站起身,儀華已猜到朱棣這是要去找丘福,瞭解這兩月北地的情況。念頭一至,口中卻已道:「您要出去,別太晚了,有些事也不急於一時。」一語畢,才覺口快,管得也過多,便閉上眼不去看朱棣,心中卻一陣念叨:「真是在漠北待久了,這後規矩還得重新抓起來。」
  
  心裡咕嘟嘟的想著,卻不想朱棣真回了話:「嗯,本王知道了。」說罷,就在儀華驀然投來的注目中轉身離開。
  
  出了上房,朱棣關上門扉,又給侍立在門口的婆子、丫頭交代了幾句,便一徑走到垂花門,喚了一名侍衛道:「讓丘福過來。」侍衛恭聲領話。
  
  朱棣回了院子,進了東廂房,點了一盞燈等丘福。
  
  不一時,丘福聽命前來。
  
  房內只有心腹之人,朱棣自不再按捺情緒,黑著一張臉道:「晉王好大的膽子,居然派了幾十人潛進燕山。當日……」若不是他低估了行刺的人數,也不會遭些一劫,甚至差一點喪命於瓦刺人手中,不過……漠北地形圖倒是意外的收穫!
  
  想到這,朱棣目中精光一閃,怒火微減,續道:「當日本王離開後,有什麼事發生?」丘福忙將那日之後的事一一稟來。
  
  原來當日朱棣、儀華長時未回大帳,王府侍衛立即搜尋,卻在崖壁遇見一批黑衣人和受傷的汗血寶馬。兩方人馬立馬一場激戰,將黑夜人盡數殲滅後,連忙想辦法下崖搜尋,但第二日下到崖底卻不見朱棣、儀華,後面又連尋數日仍未尋到。
  
  王爺、王妃在軍中大營失蹤,事情極其嚴重,若傳出去一會影響朱棣聲望,二會導致朱棣、儀華兩人陷於危險境地。因此,丘福幾人商量後,暫時將消息隱瞞下來,以二人同時染時疫為由,連夜送去秋山別莊醫治,以杜絕他人的窺視,又能便於暗中查訪。
  
  聽至此,朱棣眼裡又幾許滿意之色,開口卻是問道:「藍玉他們沒有發覺有異?」
  
  丘福答道:「是發覺了,兩月來連番試探。不過就半個月前,他突然未在理會此事,開始勤於領兵,且演練的戰術多為克制蒙古騎兵。」
  
  朱棣身上瞬間凝聚一股殺氣,冷冷道:「他想建功立業,想出後蒙古滅了北元!好,本王就達成他這個機會,就怕這功他承受不起!」
  
  丘福詫異抬頭:「王爺?」
  
  朱棣收斂殺氣,擺手道:「沒什麼。」
  
  丘福立即閉嘴,有些事是不該他知道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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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單住
  
  朱棣見丘福只知聽命而不多舌多言,心下暗自滿意之際,又聯想起邊鎮守將的不忠,胸口騰地燃氣把怒焰,質問道:「那兩名守將是怎麼回事?」
  
  丘福跟隨朱棣多年,深知他雖對親信屬下親厚,但卻最恨懺逆、背叛他的人,對這些人朱棣往往手段狠毒。想到那兩名守將會遭到了下場,丘輻心中一凜,忙斂回心神,下跪請罪道:「請王爺責罰。屬下不知他們何時被收買!」
  
  朱棣聽了不覺心中一涼,若他沒保住身上僅有的一顆聯絡信號的煙火,不能在靠近城門的時候點燃,到時後果…
  
  止住思緒,朱棣沒讓丘福起身,卻也沒提責罰一事,只站起身走到窗檯下,背手負立良久,終是問道:「晉王那邊有什麼情況?」
  
  丘福有些摸不清方向,停了一停,才稟道:「晉王好像因某事觸犯龍顏,一月前皇上一日之內連下三道聖旨斥責。如今晉王還禁足於王府內。」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朱棣語氣中透著幾縷冷意。
  
  丘福聽得一愣,不由抬頭望去,陰影籠罩了朱棣大半個身軀,僅在燭光照拂中的身影也露著些許孤寂。看著異於平常的朱棣,丘福心中升起不安,腦中浮現出一抹疑云:兩個多月的塞外之行,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念頭剛一閃過,丘福立即意識到越矩,忙剎止住此念,恭敬道:「屬下告退。」說畢,躬身退下。
  
  「吱呀」一聲門扉關上,屋子裡很安靜。
  
  朱棣依舊站著動也不動,望著廣漠的夜空許久,方轉身離開了東廂房,回到了上房屋內,而此時已是四更一刻。五更天時,天灰濛濛地一片,忽然一道電閃雷鳴,大雨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昨兒一入夜,就是一餐飽睡,到了清晨時分,儀華自然醒了。這間房子的窗戶,偏向西南,一張簡易的架子床偏北,她一睜眼就見雨水潑一樣的打進窗戶裡,難得涼爽的空氣中帶著雨水的味道。
  
  這樣閒情雅緻的一幕,在歷經生死逃亡後,是極其難而可貴。
  
  儀華不覺看得欣悅異常,便披了衣裳往窗口壁角一站。她站的對面牆角放著一隻木盆架,架子上有一個銅盆、兩塊白布、一隻掛著的圓形銅鏡,鏡面映著她枯槁的面容,深深地眼窩,高高的顴骨,脊痕的臉頰。
  
  朱棣入睡不久,一感到身邊空蕩,忙在床上翻了個身,睜眼就見儀華對鏡自憐,便起身道:「你一夜睡足了,就起來淋雨?回屋裡待著,讓丫頭進來伺候。」說著走到木架子前.就著盆裡的冷水抹了一把臉,扯了一塊白布往臉上一抹,就順手將布子一撂,不偏不移將好蓋住銅鏡。
  
  儀華見朱棣如此,倒像是擔心她難過,心下微微有些感動,旋即卻想起曾經種種,故又搖搖頭甩去那份異樣,依言走回了房內。讓婆子、丫頭服侍了梳洗,又喝了一碗湯藥,再用了早飯,就和朱棣上了馬車,由一百多名頭戴斗簽、身著黑衣的侍衛,裡外三層相護,向秋山別莊行去。
  
  時光易逝,一轉身幾日即過,大隊人馬也到了秋山別莊。
  
  秋山別莊地處茂密山林,重疊的綠樹繁枝圍繞。夏風時時吹拂,搖動林中枝桓綠蔓,宛若一片流動的墨綠翡翠,帶著些許清涼之意。儀華到了這裡,頓時整個人輕鬆了一截。自深入關內,暑氣蒸人的厲害,她這幾日又待在馬車裡,燥熱悶氣尤甚,不大的食量漸縮,她人便更瘦了幾分,就連修身的褙子、褥裙穿在身上,居然都是空空蕩蕩,可見清瘦成何般模樣、
  
  被據在秋山別院裡的陳德海、盼夏、迎春、喜冬他們,看見小院門口停著的輿轎下來一個枯瘦的女子,第一眼還沒認出她是誰,直到看見朱棣叫她「王妃」,他們才驚訝非常的認出儀華,隨即眼眶皆是一紅:「王妃……」話語哽噎。
  
  朱棣見儀華越發瘦了,本就心情不豫,又見一群婢女哭哭啼啼,直覺晦氣,當即臉色沉了下來。
  
  陳德海心中一緊,忙收斂了情緒,賠了一張笑臉,作揖道:「恭喜王爺、王妃大病初癒,看小的這高興地都喜極而泣了。」這話不假,朱棣失蹤了多久,他就擔心了多久,現在終於見朱棣平安歸來,不由老淚縱橫。
  
  經這一提醒,夏春冬三人立馬注意到朱棣的臉色,忙掏了帕子抹了眼淚.上去替了邊鎮找的婆子、丫頭的位子扶住儀華。
  
  可一觸到儀華硌人的手臂,盼夏首先嗚咽出聲:「王妃……苦了您了…」她一哭,迎春、喜冬忍不住又是一哭,卻不知是哭儀華折騰至此,還是發洩自己被稀里糊塗關了兩個多月的害怕,又仰或是二看兼有。
  
  儀華讓哭聲擾得頭疼,她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勉強安慰道:
  
  「別哭了,等明日啟程回了王府,靜養些日子也就沒事了。」
  
  三人到底是王府出來的,皆是察言觀色的主,且擅於控制情緒。只見她們淚水一收,又是一張盈盈笑臉,看得那婆子、丫頭一愣一愣地。
  
  朱棣臉色稍霽,率先拾階而上,進了正堂屋裡。
  
  隨次,儀華也進了屋裡,喘息不迭的躺在臨窗的軟榻上。
  
  朱棣坐在軟榻對面的炕上,見儀華走上幾步路就虛弱至此,心頭頓生一股煩躁,遂一把抓起小內侍捧的涼茶,一碗灌進口裡欲壓心頭之火。哪知這不過是望梅止渴,煩躁的一把扔了手裡的茶盞,騰地一下站起身,一臉鐵青地來回跨步。
  
  屋裡伺候的侍人都低低的垂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了進去;就連陳德海也掩下臉上常年不變的笑臉,垂手斂容而立。
  
  來回踱步半晌,朱棣突然站住,道:「就這樣!在這住上三四日,等你恢復了,再啟程回王府!」
  
  聞言,儀華雙眼一睜,立刻反對道:「不行!」
  
  簡短的二字一落,果真接到朱棣一個眼刀射來,儀華很快地緩和了語氣,輕聲補充道:「都有三個月沒見曦兒了!孩子小不認人.臣妄怕再遲些日子,他也認不得臣妾這個母妃了。」
  
  朱棣顯然沒想過曦兒會不認得父母,也從未這樣認為過,但一想他所患之症,再一想他如今只有子嗣稀少至極,而且一個身體孱弱不得習武,一個尚在襁褓之中能否成人也不一定,就是儀華腹中胎兒也不知是男是女!
  
  念及此處,朱棣就像從頭澆了一盆雪水,一身火氣一下子滅了,神情卻多了幾分怔忪。
  
  一屋子侍人也同樣是一怔:原來儀華在他們面前.對朱棣的話從來都是惟命是從;現在看儀華說話,雖只是那麼短短二字,卻是意氣縱橫,而且朱棣還並沒有不快的表示。如此,念頭立刻一轉.不約而同地瞄向儀華,心中各又所思。
  
  這時,天邊紅火的晚霞只成一線,天色暮暗了下來——原來已是掌燈時分。屋外廊下,幾個手持長軒的小內侍,勾下了垂著五彩的穗子的六佰宮燈,用紅蠟燭點亮了燈內的鎏金燈盞,方重新將它高高懸桂上了朱漆的大紅廊簷。
  
  一時,華燈初上,通明耀眼。
  
  別莊總管內監,裡屋門口稟話道:「王爺,王妃的口服湯藥已煎好,晚膳也已準備妥當,可是此時盛進來?」
  
  朱棣皺著眉,看了一眼手捧燈台陸續進來的婢女,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虛弱無力的儀華,卻喚了一聲「陳德海」,道:「先把王妃的藥盛上來,其餘地你看著辦!」一邊說一邊轉身回了炕上坐下。
  
  陳德海知道這場由朱棣一人掀起的小風波是落幕了,心下也隨之鬆了一口氣,隨即準備張羅晚飯事宜。
  
  一應侍人像是早有察覺屋內的低氣壓,打熱水伺候盥洗的、端藥奉藥的、上吃食擺桌的,仿若踏雪無聲一般穿梭於屋室屋外。
  
  不一會兒,佳餚美食齊齊上了桌,各類葷腥也盡乎樣樣皆有,可見別莊總管是下了大工夫,不但準備豐盛又迎合了朱棣的喜好。卻誰也沒料到,許久未沾一口葷的儀華,一聞到肉食的香味,就是一陣噁心直欲嘔吐,忙讓人扯下所有葷食,又拿清水漱了口才好些。
  
  朱棣見儀華乾嘔無物,只有黃涎咳出,心裡總覺不妥,又讓人招了別莊裡的良醫過來為儀華請脈。
  
  一層薄薄的輕紗覆上,良醫號脈許久,方起身面色凝重的躬身稟道:「王妃長期未食,以至脾胃衰弱。現下若是持續消食,只怕王妃腹中胎兒不保,還請王妃暫且靜養,一保母子平安。」
  
  一屋侍人一聽,聯想今日所見,當下俱是頓悟,卻又見儀華如今病體枯槁、形銷骨立,不由暗自搖頭:王妃已虛弱至此,想保母子康泰確實不易!
  
  其他人能想到,朱棣自是早已想透.但心中決定難下。他在屋內踱了兩步,猛然回頭看去,就見軟塌旁儀華身邊的三個一等丫頭滿臉淚痕,儀華又置於一盞孤燈之下,恍惚看去臉上慘白的滲人。
  
  終於,朱棣深呼口氣,發話道:「王妃身子羸弱,又身懷有孕,暫且就在秋山別莊靜養,直至病癒回府。」一語說完.就見儀華情緒激動的搖頭欲說些什麼,他握了握拳截斷她的話造:「曦兒年幼.還離不開你.就把曦兒也接過來吧。」
第128章 而合
  
  將有嫡子的正妻移居到山林別莊,這不論擱在哪裡都有些說不過去?尤其是到了民間巷裡,一個不好確是會讓人戳脊樑骨。但眼下畢竟是在天家皇室,卻又不好往細裡說了。
  
  一屋子侍人心思各異,其中當屬「春夏冬」三人心思最為複雜,試想荒山別院如何與王府大院比擬?不過她們連吱一聲的權利也無,其他的王府侍人更不必說。可陳德海是從宮裡出來的,打朱棣少時就在身邊伺候,比起王府裡的夫人還有體面,所以這時候陳德海倒能說上幾句。
  
  陳德海也不負眾望。只見他又矮了一個身,悄拾了兩步走到朱棣側後方,輕聲道:「王爺,二王子和王妃腹中胎兒都是鳳子龍孫,王妃也是金貴的人兒,將他們母子三人留在這荒山野地裡……」
  
  話道一半,陳德海驀然止住,瞇成一縫兒的小眼卻不時偷瞄朱棣,一副為難擔心的模樣,實則卻是計量了他自個兒守住為僕的本分,沒越過了主人給的那份體面。
  
  箇中的利害關係他能不懂,需要低下的侍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提醒?朱棣看著一個個瑟縮著身子的侍人,便皺了眉頭,卻又抿著唇一語不發,好似在思量著什麼。
  
  滿屋子的人,除了閉眼事事不理的儀華,都瞧出了朱棣不快,也瞧出了彼此眼中那抹不安。
  
  這時,廚房重新做了藥膳粥,由別莊總管王福領上兩名小婢女端著折回主屋。他們走到廊道上,聽屋子裡靜悄悄地,鴉雀無聲。只是屋子裡燈火輝煌,在廊上都可看到人影幢幢。
  
  王福看了心裡添了幾分堵,腳下步子不免停了下來,又朝身後兩小婢女擺了擺手,正欲在外磨蹭些時辰,以免讓人那做槍使還觸了霉頭。卻還是被陳德海透過支起的窗子,一眼給瞧見,陳德海連忙指著外面,道:「王爺,小的看王福來了,估摸著是給王妃備的膳食粥。」
  
  說著,給喜冬、迎春使了個眼色,見她們兩人機靈地會意了,相攜走到裡屋門口隔開湘妃竹簾去迎王福。陳德海這才又唸唸有詞道:「王爺您和王妃這一路舟車勞頓,還沒食一口熱飯。民間就有句話叫『吃飯大過天』,這有什麼事還是等先用了晚膳再說。」
  
  朱棣聞言目光自然地膘向儀華,見她臉似蠟人一樣,偏侍在軟枕上,緊閉著眼睛,還是那副沒一點生氣的樣子。這樣看著,朱棣又一念想起陳德海的話,便允道:「擺飯吧!」
  
  陳德海一聽允了,霎時笑瞇了眼,忙讓婢女擺了飯食。
  
  如此,朱棣、儀華二人一人躺著一人坐著用了素食晚膳,王福帶著一應侍人退下。
  
  整間裡屋只剩下朱棣、儀華、陳德海三人。
  
  朱棣軟塌對面的炕上,也不作聲,也不發怒,就波瀾不驚地望著某處。一旁邊上陳德海躬身侍立著。
  
  屋子裡妥安靜靜,並無人聲,但總是沉默著也不是辦法?儀華只好微微睜開眼,偏頭往朱棣那膘了一眼。只在這時,朱棣目光忽然一轉,捕捉住儀華看來的目光,盯著她道:「還以為你今晚不打算正眼看本王一眼!」
  
  儀華一怔,她沒想到朱棣就這樣直白的揭穿自己。那今一晚上朱棣豈不是像看小丑表演一樣看她?而且還配合她演出了一晚!儀華沮喪的想著,忽閃腦中靈光一閃——不對!說不定朱棣根本不知道,或只是一知半解的臆測?
  
  儀華閉上眼不去看朱棣,露出落寞的神色,臉不紅心不跳道:「王爺,是臣妾讓您為難了。」
  
  朱棣看著儀華此時一臉病容的面上神情黯淡,腦海中驟然閃過儀華今晚悶不吭聲似鬧變扭的樣子,以及她在塞外時堅強的影像。
  
  閃念間,朱棣起身走向軟塌,眼底乍現一抹探窺之色,口中卻篤定道「並不是本王不願意帶你回王府,而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你更適合留在秋山別院。」
  
  儀華猛然睜眼,眼中有一絲愕然,脫口就道:「王爺您是這樣做想的?」
  
  朱棣卻以為儀華仍不願意,於是又細說道:「現在是夏天,馬上就要入伏天了,北平會有多熱?還有一回府應酬、府務之類的瑣事繁多。僅這兩樣,以你現在的身體情況能承受的住?」話一頓,語氣陡然一凜:「更不要說其他了!都能把你折騰沒了!」
  
  儀華一臉驚訝的望著朱棣,心輕卻飛轉著。當下她身懷有孕,先不說其他意外,僅是她如今的身體狀況,稍一暑熱猛烈或疲備,都有可能導致流產。而且此處離北平燕王只是一日的車程,若是王府中有什麼事情發生,她也能各快得知。所以,今日一到秋山別莊,她便起了留在這裡靜養的念頭。
  
  只是讓人意外的是,她和朱棣的想法居然不謀而合!不過轉念又一想,朱棣會從她的角度思考,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就是難為他一個大男人,居然能想得這麼細!
  
  「還是王爺考慮的周全。」以上念頭閃過,儀華連忙調整心情,垂下眼遮去目中的喜色,毫不在意的認錯道:「是臣妾想的有失妥當,竟一心只想著回王府的上了。」
  
  朱棣見儀華立刻就接受了他的說辭,不免略微有詫異。但很快地便棄了這份詫異,滿意地點頭道:「既然本王要將曦兒送來,自會安排好你們的安全。並且此莊離王府不過一日車程,本王會來看你們的。」
  
  儀華凝神細聽著,再聽見最後一句時,臉上似乎發著光。
  
  朱棣看得分明,剛硬的五官柔和了些許,面向儀華又吩咐道:「本王暫時留陳德海、丘福在此,等回了王府再做安排。」
  
  立在一旁聽候的陳德海,驚詫的望了一眼朱棣的背影,又驀然垂首。
  
  儀華卻不住地點頭,神色溫柔地撫著小腹:「王爺安排細緻,自是由王爺做主。」語氣裡滿是信賴。
  
  聽到儀華全然信任的口吻,不由地想起了她在摸北對自己依賴,朱棣嘴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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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母子

  第二天一早,朱棣便要走。天尚沒亮,侍人們就忙著把行李收整了,前前後後裝了十幾輛大馬車,很是擺足了王爺的派頭。收給停當,見時辰還早,留下與離開的這兩撥人自得說些離別的話,或掉幾滴眼淚以示不捨。在裡屋裡,迎春、喜冬兩就手裡拿著帕子,捂著臉,哭得淚如雨下。儀華躺在軟榻上,看著兩人淡淡道:「沒什麼好哭,不過幾月而已。」迎春走上前,拉著儀華的手,下跪哭道:「王妃,您現在身子不好,奴婢放心不下,您留下奴婢吧。」儀華看著哭得似淚人一般的迎春沒有說話。如今她身子不好,留了小丫頭在身邊,未免毛手毛腳,還是由阿秋、陳媽媽在身邊穩妥些。而王府那邊也需要人,讓迎春、喜冬兩回去正好補了差。迎春見儀華沒有說話,不禁哭得吏是厲害。
  
  儀華皺了皺眉頭,盼夏瞥見了忙上都拉起迎表,從袖籠裡掏出帕子一面為她拭淚,一面輕聲細語的安慰道:「王妃請身子,馬虎不得。
  
  陳媽媽、秋姑姑為人心細,照顧王妃當然比你個小Y頭適合,所以你夾心回府就好。」
  
  「難道你就不是一個小丫頭?為什麼你就能留下!」迎赤聽了盼夏的勸慰,心裡反生出了怨憨,卻又恐讓人看了出來,故而寺子一扭伏在了盼夏的肩上,埋頭嗚嗚咽咽的哭著。
  
  儀華聽著哭聲漸小,滿意的看了一眼盼夏,便閉上眼晴一邊等朱棣從書房過來,一邊想著過幾日就能見到嚼兒,心恃漸漸地愉悅了起來。
  
  等到朱棣向丘輻交代了守衛的事,從書房裡過來巳是半今時辰後。
  
  他走到了上房,快要到裡屋門攔口時,聽到屋裡隱隱嘻綴泣聲,忙放快了腳步,匆匆撩簾而進:「怎麼了?在哭什麼?」聲落人巳至眼前,三個紅眼晴的小丫頭一見來人是朱棣,慌慌忙忙的抹了眼淚,福身道:「參見王爺!」
  
  一進屋,見哭得人不是儀華,她躺在軟褐像是唾著。朱棣便罷手道:「別嚷了,莫吵醒她。」說著想起這月來一直逃亡哪又唾得下,
  
  於是又道:「不用她送了,等王妃醒來,就說本王巳走。」
  
  說完,朱棣正要轉身離開,儀華卻讓吵醒:「是王爺過來?」聲音甕聲甕氣,帶著沒睡醒的沙啞。
  
  朱棣站著道:「思,本汪留了一百二十名侍衛,加上別莊裡的三十名護衛,讓丘福統領保證這裡的熒全。」言罷,見盼夏要去搬了坐凳,他向盼夏搖了一下手,轉頭又對一臉睡意的儀華道:「時候不早了,本王差不多該走了,你就別送了。」
  
  儀華原是塵在揭上,聽了朱棣的話,這就讓迎赤扶她站了起來,望著朱棣搖頭道:「又不走路,都有侍人抬著,臣妄還是去送王爺。」
  
  朱棣見她這樣堅持,只好同意了:「那就送吧。不過你還得先洗把臉.醒下精神才行。」
  
  聞言,儀華不由臉頰微紅。自無生命危險後,懷孕的一些症狀伎浮了上來,她沒想到自己竟如此哮睡,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睡著。
  
  儀華這邊一面由著盼夏、喜讒伺候淨面,一面一個人胡思亂想著,卻沒注意到,另一邊朱棣眼裡的笑意。
  
  淨過面,儀華便坐了竹椅小敞轎,一徑送朱棣至別莊門口。
  
  朱紅大門外,百年老樹重重疊疊,棵棵枝繁葉茂,似一把巨大的拿
  
  遮天蔽日,掩映著傍山而築的秋山別莊。
  
  朱棣騎上駿馬,又一次審視了秋山別莊,見隱匿在古樹中的別莊透著清新、素撲的氣息,確實祿適合儀華小住養胎,方才拉韁繩啟程。
  
  如此,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下山,一路行官道向北平城而去。
  
  送走了朱棣,儀華一心除了靜養,就是數日子盼兒子。
  
  不過旬日過去了,仍不見朱棣送了唾兒來,儀華心裡害怕朱棟反悔了,好幾次都下筆寫了信詢問,又想著她腹中胎兒對朱棣的重要性,他斷不會為此夫信於她可能是他有什麼事耽誤了,終是忍了下來。
  
  儀華的想法確實沒錯,朱棣一回王府便事務纏身,等到處理完落下了二個多月的政務,又與身後謀士說了孟特穆、漠北地形圖的事,再讓道衍為他看了脈,巳是小半個月舟。這時,他才審了空閒擾選了幾名良醫,若干醫女、穩婆,又備了皆季的衣食住行等所需物什,讓了親信
  
  侍衛帶上這些一起護送曉兒去秋山別莊。
  
  這一日,儀華如往帶一祥,用了午飯服了湯藥就睡。
  
  正說著唾,外面一陣撲撲撲的響,儀華撐身子坐起身,不悅地往門口一看,便朝外喊道:「盼夏,外面怎麼回事?」說話中,竹簾讓一把掀開了,進來的不是盼夏,卸是阿秋。
  
  阿秋一進屋,一眼就見半臥在軟塌上的儀華,登時呆愣住一而儀華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窄神柑子,空空蕩蕩地覆在身上,臉上也黃黃地,人似脫了形一般。驚怔後,阿秋突然大喊一聲「小姐」,猛衝到軟榻肅咯得一聲跪下,淚如雨下。
  
  剛走到大廳的陳媽媽、李進忠等人一聽那聲哭喊出來的「小姐」,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急急忙忙地跑進了裡屋,見到軟榻上的
  
  儀華,竟是形如枯搞,幾人一下乎都哭了起來。
  
  儀華卻沒又哭,只睜著眼晴望向陳媽媽懷裡的小雕,胖滾滾的身子穿著紅衣紅褲,肉呼呼的臉頰上一漢漆黑的大眼晴,此時正瞪得大大的好奇的瞅著四周,見到一屋子人都在哭,他小身子一轉,臉湊到陳媽媽滿是淚水的臉上,伸出白嫩的小手去刨,口裡也「嫉一一」、
  
  「呻呀」的叫著。
  
  剎那間,儀華的心像被人一把根根的挖住,眼晴一下子就模糊了。
  
  陳媽媽從哭聲中醒了神,見儀華直定定地看著這邊.忙將曝兒抱了過去。
  
  儀華一把抱住磷兒,雙唇不停絛吻上他柔嫩的臉頰,合著淚水低呢:「曦兒……我的曦兒……」
第130章 接人
  
  先是見儀華顏色憔悴,後又見母子重逢的場面,一屋子人一哭未止又哭聲愈烈。
  
  十個月大的曦兒已能區分聲音高低,並主動向聲源方向轉頭。他聽見背後低一聲高一聲的哭音,腦袋就往後面轉,瞧見最熟悉的陳媽媽,便跳動兩隻小腳丫往軟榻下走,張開肥嘟嘟的藕臂向陳媽媽嚷道:「嬤——嬤——」
  
  儀華養了半個月下來,面色是有了些微紅潤,卻依然很是削瘦,手上自然沒什麼力氣。小胖墩的曦兒這樣一亂動,儀華抱著他實在吃力,卻又放捨不得放開他。這會兒,又見曦兒竟能自己走上兩、三步,還會開口說話了,一時心裡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更鬆不開手了。
  
  母子兩一個要往外鑽,一個卻又不讓,一番折騰下來,一尺寬的袖口翻了上了上去,儀華的兩隻手臂便露在了外面,瘦得就像兩截枯柴一樣,偏生臂上肌膚又白皙,乍眼一看滲得人心慌。
  
  陳媽媽、阿秋兩人就伏在軟塌邊,自然將這看得一請二楚,心裡慘然不已。
  
  還是陳媽媽勉強自持,一把揩了眼淚站起來,讓李進忠去把小搖車抬進來,然後又回身對儀華道:「王妃,小王子是活潑好動的性子,前不久才剛學會了走路,更是閒不住了。他這樣折騰,奴婢怕……還是奴婢來抱吧。」
  
  這個時候,李進忠正好領了兩內侍抬了小搖車過來,就擺在儀華跟前。她見了明白陳媽媽的意思,這才不捨地將曦兒交給陳媽媽。
  
  抱過曦兒,陳媽媽將他放進搖車裡,又把一串金鈴鐺桂在車欄上,叮呤噹啷的發出清脆的響聲,霎時就吸引了曦兒的注意。他盯著金鈴鐺,跟著鈴鐺的晃動聲響,小腦袋上下抬頭、低頭。
  
  儀華哭了一回,身上沒力氣的重新躺下,兩隻讓淚水洗濯過的眼睛,卻直望著咫尺間的曦兒。
  
  一直看著屋子裡的情行,在門口的陳德海也不禁心酸落淚。他靠著牆,緩了緩自己的情緒,招手叫了一個婢女打水進去,給屋裡人淨面。
  
  婢女打了水端進屋裡,陳媽媽、阿秋兩忙接過了手,一人端著盆.一人持了帕。
  
  陳媽媽持帕子道:「王妃,您連夏疾都熬過去了,就是過了一個大劫,以後萬事都會好的。現在哭也哭了,該是差不多了!讓奴婢給您淨面可行?」
  
  儀華聽了這話,想起她經了殺場,歷了生死,可不是過了一個大劫?
  
  一時觸動了心扉,儀華忍不住說道:「是生死劫,差一點就……當時,我真怕丟下曦兒一個人,他還那麼小…….不過還好,還能見你們,真好!」她說到最後,臉上漸漸地綻放了笑容,眼角卻有兩行晶瑩的淚珠,斜流下來,滴落到了枕上。
  
  夏疾多要人命,稍有差地,就是陰陽兩隔!念及此,陳媽媽心裡也百感交親,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但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否極泰來,又懷了孩子。
  
  是呀!又懷了孩子!
  
  陳媽媽捨淚的雙眼一亮,克制住激動道:「王妃,奴婢聽回府的人說,您又有身子了,都足了三個月?!」
  
  儀華笑意轉濃,伸手在小腹上撫了扶,點頭道:「快四個月了!不定新年,曦兒就能添個兄弟姊妹!」她聲音說得輕,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屋子裡的人都能感覺到。
  
  一時間,屋子裡充滿了歡悅的氣氛。
  
  陳媽媽察覺了連忙攪了帕子,動作利落卻輕柔的給儀華淨了面。
  
  淨完面,小婢女收給了盆子、帕子下去。
  
  阿秋空了手,心裡也轉悲為喜,早就破涕為笑道:「聽了您病中有身子的事,還是生下小王子不滿一歲就又有了身子,別說是府裡其他人不敢相信,就是奴婢、小的們也不敢相信。現在總算是聽您親口說了!」
  
  李進忠想起府裡其他人的臉色,尤其是婉次妃當時的臉色,簡直樂開了懷,咧嘴笑道:「可不是不敢信,一個勁追問您不是患了重病,臥塌不起,怎麼就有了身子?承不承受得住?她們真是關心王妃呀!」
  
  末了這一句說得譏諷,屋子裡人不由掩嘴輕笑。
  
  儀華也能想像她們聽後的樣子,卻不好笑出來只做不理,又忽想起一事,便轉了話題道:「我離府時三郡主就有些不好,她現在怎麼樣了?好轉些了沒?」
  
  李進忠聽著掃興,撇了撇嘴,答道:「還是老樣子,藥食不離口。倒讓王爺很是憐惜了一番,和掌上明珠沒什麼區別,奴婢看養個公主也就是這樣了!」他邊有邊說,說完又自覺不對,恐儀華吃味,忙帶著幾分小心去看。
  
  儀華偏著頭在枕上,眼中閃過一絲瞭然,臉上掛著放心的笑容,恍然見又像是哂笑:「很好,這樣是不錯。王爺……」沒說完,聲音緩緩低下去了。
  
  眾人見儀華雙唇微微在動,卻聽不清她說些什麼,再一看過去,儀華卻是闔眼睡著了。
  
  盼夏這時對眾人說:「王妃近來嗜睡,正午用了飯喝了藥,立時要睡上一個多時辰。今兒見了小王子,心裡高興才強撐了這許久。」
  
  眾人恍然大悟,但想著儀華在這樣的環境都能睡著,可見身子虛弱到了什麼地步,屋子裡氣氛隨之一變,有些死氣沉沉。
  
  過了許久,眾人聽得竹簾一響,稍微有了反應,轉過頭去看,見進來的人是陳德海,忙福身問好。
  
  陳德海搖了搖手,示意他們起來,又瞥了眼心滿意足睡著的儀華,壓低聲音遂「既然王妃睡了,你們也正好得閒收給行李、住處。
  
  再說來日方長,又有良醫、醫女們照看著,王妃的身子總能養好,你們也別擔心了。」說這話時,眼晴看著陳媽媽和阿秋。
  
  陳媽媽、阿秋聽了感激的向陳德海點了點頭,方各自下去收拾整理不提。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秋山別莊首要的事,就是讓儀華早日養好身子,不然以她現在這情況,就是腹中胎兒不落,臨盆時也難安然渡過。自己的身子最靖楚,儀華自是也明白,於是後面諸事不想,只安心將養身子。
  
  《內經》裡著「怒傷肝、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病人的情緒、精神好壞,直接能做病情的主。如今,儀華有曦兒在身邊,又有陳媽媽、阿秋打理生活,還有良醫、醫女從旁服侍,養病自然事半功倍。
  
  一兩個月下來,儀華食慾恢復正常,病體自也健旺。
  
  而這時恰是歲時伏臘之季,天氣轉涼,北平進入深秋,茂林山間裡更是冷了。猶為夕陽西落的時候,靠東方的半邊山全然陰暗了下來,那些枝繁葉茂的百年古樹,也發出一種陰限森森的幽暗之色一一傍山而建的秋山別莊,便籠罩於這種幽暗中。
  
  因此,此地不再適合儀華養胎了。
  
  展眼至九月下旬,眼見入冬燒炕日子不遠,到時山莊裡定是更冷了,就怕山裡提前下雪,便只能困在這裡。於是,陳德海忙將上述之事書信一封,快馬加鞭送往朱棣的手上。
  
  彼時,正是紅霞滿窗之際。朱棣坐在書房臨窗的炕上,聽對幾而坐的道衍說他的病情,未有一點好轉,卻仍要繼續服先散的湯藥。
  
  朱棣聽了不免失望,但每月得出結果一樣,很快的也就斂去了心中黯然,淡淡道:「有勞大師了,特意趕來為本王請脈。下月就入冬,天寒地凍,路不好走,大師不用專程來了,若有需要本王會親自前往。
  
  聽朱棣口氣平常,道衍心裡略想了一下,適時的轉開了話道:「王爺打算下月何時入京?」
  
  話落不等朱棣回答,書房外有人叩門稟道:啟稟王爺,秋山別莊有加急信函到。」
  
  朱棣立刻下命道:「拿進來!」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絲凝重。
  
  須臾,侍衛推門而入,躬身走進來,行了叩見禮後,雙手呈上信函。
  
  朱棣接過信,手一揮,侍衛恭敬退下。
  
  朱棣忙撕開黃皮信封,將信紙在手中打開,拿紙張的手略緊了一下,方低頭迅速遊覽了一遍,臉上神色緩和。
  
  一旁道衍見了,心裡略猜到並無要緊事,便微微一笑道:「王妃在別莊養胎多時,不知如今情況可好?」
  
  朱棣隨手將信放在了炕上,轉臉瞥了一眼信紙道:「信上說她身子養的差不多了,只是別莊天冷不適合再居住。」頓了頓,想起曦兒的十月滿週歲,他正想著要接曦兒回來,沒想到……想著,朱棣笑了起來:「也該是時候回府了。」
  
  見朱棣心情不錯,道衍也笑了起來「在王爺去京師之前,能見王妃母子平安,也能走得心安。」
  
  朱棣不喜將私事拿上來談,遂對這話也不予置評,便另與道衍說起了下月去京裡事,又交談了一些事,就送道衍出了書房門口,直至望見他走遠,突然向身後侍衛發話道:「傳話下去,明早本王去秋山別莊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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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登高
  
  翌日,寅時(清晨5點)剛過,朱棣同平常一樣,在院子裡活動筋骨。三、四名玉面人兒似地小內侍捧了沐盆、巾帕、茶盞等物立在一旁。抹了面,飲了茶,朱棣回到寢宮。王蓉兒早讓人備了盥洗之物,等候著。
  
  一時盥洗畢,王蓉兒伺候朱棣到了更衣室。
  
  王蓉兒從荷葉式樣的漆盤內,捧過一件玄色雙層裌衣,口中吟吟含笑道:「王爺要去接王妃回府,可山裡面冷,還是得多穿一件才行。」說完見朱棣沒理會,她也不在意,反而嬌滴滴的說道:「那臣妾就伺候王爺穿這一件。」話罷,一雙纖纖十指靈活地穿梭在黑赤色的外袍間,黑白相襯,煞是奪人眼球。
  
  更衣時兩人離得近,一陣陣的脂粉香氣襲人鼻端,似有似無的挑動人心。
  
  朱棣眼角一跳,他睜目往下一瞥,只見王蓉兒俏臉含春,低著頭露出一截白頸,很有一番欲羞還迎的味兒。
  
  彷彿察覺到朱棣看來的目光,王蓉兒抬首嫣然一笑,又低下頭去扣衣襟上的盤和。
  
  朱棣看著王蓉兒嬌美的笑顏,眼晴往她身上一掃,卻是一襲修身長衫包裹著她曼妙的身子,顯然與她方才提醒他天涼的話不符,究竟是安得什麼心思豈用再猜?自儀華有孕的事傳入府裡,她們就沒一個不動些小心思!
  
  這樣一想,朱棣看著嫌煩,便閉上眼晴道:「陳德海回來了,早上你就不用過來了。」
  
  王蓉兒手上一滯,臉上瞬間蒼白如紙,語音卻輕快道:「德公公是王爺身邊的老人,伺候王爺起居自是妥妥噹噹,臣妾可是遠不如呢。」說時,褪去的嫣紅重染雙頰,她一臉緋色的扣好盤扣,往後退了半步,又道:「早膳也該佈置了,王爺……」
  
  沒等她說完,朱棣突然打斷道:「不用了!」說畢,轉身欲走,卻見王蓉兒手足無措的愣在那,想她這段日子來起居什麼的打點不錯,又是自己女兒的生母,倒也耐著性子簡單解釋了一句:「本王要趕在黃昏之前入山,現在時辰已不早。」說完這一句,朱棣再無半分停留之意,闊步就走了出去。
  
  王蓉兒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呆呆地望著朱棣離開的方向。
  
  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撲撲撲響起,就見一個穿著醬色比甲的中年嬤嬤跑了進來。原來這嬤嬤就是王蓉兒的乳娘許媽媽,她一見王蓉兒似魂不附體一般的站著,心裡就想到近一兩年來王蓉兒的委屈,禁不住眼淚直滾了下來。
  
  王蓉兒木木地偏過頭,叫了一聲許媽媽:「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許媽媽勉強止住哭意,掏出帕子擦了眼淚,忙上去扶住王蓉兒搖晃的身子,低聲道:「婉次妃,您四更天不到就起來忙話,還沒喝上一口水呢!奴婢扶你回去用早飯?」
  
  許媽媽的話觸動了王蓉兒的一番心事,這幾天兢兢戰戰的伺候著,到頭來卻得不到一絲眷顧,不由傾述道:「我當年傻,一心只看這裡好,可哪知裡面孤寂?不過也只有往下走!可三個月了,回府三個月了,都沒招過…」話沒說完,嗓子就哽了,有話也沒法說出口,眼圈就起了一個紅暈兒,終是眼淚紛紛。
  
  而讓主僕二人埋汰的朱棣,正在王府門前上了馬,向秋山別莊駕馬前去。
  
  秋山別莊
  
  一連數月臥病在床,儀華只覺渾身的骨頭都軟了。而時逢九月,又天高雲淡,正有登高眺望一說。於是在聽良醫建議出門走走後,心中不禁升起了幾分遊興。如此,就在朱棣快馬加鞭趕來的時候,儀華也帶著曦兒出了別莊向深山行去。大半個山頭屬於燕王府所有,也不用擔心閒雜人等所擾。儀華便只戴了一頂氈帽,一人坐在一乘竹椅小敞轎上,陳媽媽抱著曦兒坐後一乘,周圍再由王府侍衛、內侍婢女共三十餘人護行一旁,沿著山邊小徑,一路上去。
  
  兩乘小轎婉蜒而上,約莫行了一、兩里之遙,到了一個小山坡。坡的三面,群山逶迤,蒼莽遼闊,滿目之中層林盡染。靠山徑的這面,沒有綠樹叢生,反是一片不到半畝的草地,草地上四散著嶙峋怪石,石中是一座四簷有尖角而上翹的撮角亭子。
  
  到了這裡,小轎停下。
  
  侍衛遠遠持刀侍立在嶙峋怪石外,內侍婢女又侍立在撮角亭外。
  
  而撮角亭裡,是一副石桌凳。站在亭內縱目四望,可見錚錚入雲端的燕山,也可見一片平原廣地的北平城。儀華一入亭子,連忙走到亭邊,一手撐在亭柱上,一手支著後腰,舉目眺望道:「來這住了一季,竟不知還有這好地方!」
  
  李進忠搬了搖車到亭子裡,聽儀華滿口的讚嘆,撂了手中的活給小內侍,掂著腳往遠一望,口裡不迭問道:「王妃,能瞧見王府不?」
  
  差幾日就滿週歲的曦兒,一聽見「王妃」這二字,竟在陳媽媽的懷裡有一樣學一樣,依依呀呀的叫道「王——妃——」
  
  亭裡陳媽、李進忠、阿秋、盼夏四人聽了,撲哧一聲笑得前俯後仰。
  
  儀華也是一樂,扶在阿秋的臂上,忙快走幾步上前,掏出帕子往曦兒沾滿亮亮哈達子的小嘴擦了兩下,故意板了臉道:「小胖墩,你叫我什麼?」一面嚇唬著,一手卻慢慢的捏上了紅嘟嘟的小臉頰。
  
  曦兒哪聽得懂什麼意思,只是見現在最親他的儀華走進,自不管不顧地就往儀華身上撲,口裡哇哇的叫著「王爺、王妃」、「母妃、曦兒」這四個老聽見的詞。聽到兒子叫母妃,儀華心裡哪有不軟,還不全依了他?這便忙伸手接過裹著小裌襖的曦兒,當即只感手上一沉,兩隻小腳丫也隨之踢上了已鼓脹起的腹部,儀華下意識的就要將他抱開,卻不待動作,曦兒雙臂一展,抓住儀華兩冀的髮絲,就一邊扯一邊樂呵。
  
  儀華痛呼一聲:「曦兒!」
  
  曦兒聞聲更是興奮,在儀華懷中又一陣亂動,手上越發使勁。
  
  陳媽媽看得心驚膽顫,忙不迭抱過曦兒,緊張的上下看了一遍儀華,見她沒事才鬆了口氣道:「難得出來一趟,小王子從出門就興奮的不行,一路上就沒見他安靜過,沒想到折騰了這麼久,還精神勁頭十足!」
  
  話一落,侍人們正好也在石桌上佈置了茶點,又在石凳上鋪了厚褥墊,並在一旁擺了一張輕巧的貴妃榻。
  
  阿秋見儀華面上雖帶笑,那倦容卻充滿了眉宇之間,又想著儀華身子日重,便扶著儀華到了貴妃榻上半倚著。榻上鋪著毛絨墊毯,軟軟的引枕,儀華一倚上去,身上就軟軟綿綿的沒勁,沒逗上曦兒兩句話,睡意就襲了上來。
  
  陳媽媽看儀華的睡顏,臉頰豐滿無病色,正心感滿意之際,曦兒一個扭頭香上她的臉,這歡喜得陳媽媽立馬就笑,笑得滿臉皺紋都出來了,卻仍不忘叮囑道:「山坡風大,王妃穿了裌襖、坎肩也著不住,得再加個稍厚的褥子。」
  
  阿秋答應了一聲,忙從抬上山的箱子裡取了一件紅綾子的秋被為儀華蓋上,方和陳媽媽、李進忠走在石凳上守著。
  
  一覺醒來,一輪紅日,方將落山。西邊山頭,一目降色。
  
  儀華起身一望,秀氣的眉心,幾乎要擠到一處來。
  
  李進忠知道儀華懊惱什麼,但想起良醫說不可心氣。眼珠兒一打擇了話什,這就岔開了儀華的注意力:「王妃,小的個早得了消息,說昨兒德公公又寫了信讓送回王府。」
  
  儀華舒開秀眉,斜目看去:「陳德海每隔十天半月送一封信,這何必提及。」李進忠苦笑一聲:「山中無日月,王妃您真是忘了日子。德公公上次送信,是五日前,不是十日!而且昨夜裡,聽小內侍說,德公公問王總管要了王府來別莊的侍人名單。」
  
  儀華聽到這,不由擰眉思索:又不回府為何請理名單?
  
  在一旁搖著悠車的陳媽媽見了,暗瞪了李進忠一眼,另尋了話道:「王妃,您看山下人家都燒灶了。這天色也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去,不然下山的路不好走!」
  
  聞言,儀華停住思緒,目光望山腳下一看,只見縷縷青煙從林間冒起,那是山下人家燃的炊。如此看來時辰卻是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就該天黑了。
  
  「讓人進來收給了,就現在下山吧。」儀華掀開秋被,兩腳伸下塌,一頭穿鞋一頭輕嘆道:「只是一下午睡去,可惜了大好時光。」說著正待起身,只覺頭一沉,眼前黑巍巍的山一陣亂轉,不禁悶哼了一聲,閉上眼晴又住榻上倒去,想等一會在起身便好,卻聽一聲沉怒道:「這又是怎麼了?!」
  
  聽到這個聲音,一亭子的人心撲通了一下,順著聲源看去,果真就見朱棣黑臉走來,臉黑得直比他一身玄袍。
  
  「參見王爺!」眾人一個激靈,忙下跪行禮。
  
  朱棣入亭一皺眉,拂袖重重一哼。
  
  儀華知道朱棣如今是多緊張她腹中胎兒,讓他見自己頭昏目眩,一時火氣也是難免。可要是為這一點小事,就懲罰了陳媽媽他們的話……
第132章 牽手
  
  略一計較,儀華揉著太陽穴坐起身,神情有幾分剛醒的慵懶。她道:「臣妾見日頭正好,就帶著曦兒出來一趟,沒想一睡就是一個下午……唔,許是睡久了,頭疼得厲害。」說時,將手指在榻下跪著的阿秋脊樑輕截了一截。
  
  阿秋會意,卻不敢抬頭,雙眼一直盯著她那雙青緞小鞋,起身又轉身,然後扶著儀華慢慢地從榻上起來。這時的儀華,身體上虛弱不堪的折磨是走了,但女子生來就要經歷的苦難來了,她腹中已盡成型的胎兒,好比一個半圓的竹篾框凸在她嬌小的身子上,讓她緩緩走上幾步,已是氣喘吁吁。
  
  朱棣背手佇立,用眼睛盯著儀華走來時的每一個動作,認真而專注的觀察快兩個月未見的儀華。西邊的晚霞照過來,他看見儀華肌膚充悅、頭髮烏黑、明眸唇紅,以及上身兩道醒目的鼓脹,一個圓球似地肚子,一對輪廊飽滿的胸部。她身上不再是乾癟瘦瘠,清麗少婦的光彩神韻,自然的從她逐漸豐腴的體態中流露。
  
  一番打量下,朱棣只覺放心的同時,有一絲異樣的情潮湧起。他皺了皺眉,斂去瞬間的意亂情思,看著欲行禮的儀華道:「你身子重,身體又差,這些禮免了就是。」語氣裡頗有訓斥的意味。
  
  儀華好聲好氣的應了,轉而一臉的疑惑去看朱棣:「王爺怎麼上山來了?」說著,餘光往亭外一瞧,見沒有隨從侍衛跟著,又眼波一轉,不經意地瞟了朱棣一眼,卻發現他額頭有層細汗,心裡便也略微明白了。
  
  朱棣自不會說出他一路趕來,到了山莊卻撲了空,又一人獨自尋上山;更不會說出他讓陳德海寫信的事,儘管他懷疑儀華有可能知道。於是,他言簡意賅道:「沒幾日朱曦滿週歲,豈有不回府的禮?本王來接你母子回府,就明日一早下山!」
  
  儀華吃了一驚,她隱隱猜到回府之日就是最近,卻沒想到日子如此趕。她臉上微露出為難,向著朱棣的眼晴正目而視:「一大莊子的人,連上侍衛少說快二百人了,一夜收給行裝,會不會太趕?」
  
  朱棣在石凳上坐下,不以為然道:「你隨本王回府,他們晚一日兩日回府也一樣。」
  
  儀華低頭看朱棣,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顯然沒聽出她話裡委婉的拒絕。儀華眉毛一揚,放下這個發現,低聲讓阿秋扶她到石凳坐下。親手倒了一杯溫在小爐裡的茶,笑得溫柔:「王爺,新烘的菊花茶,喝著清香怡人,您嘗嘗。」
  
  朱棣舉杯一口飲進,倒是解渴,卻喝不出什麼清香味。不過溫和的茶水入腹,又有儀華柔聲輕笑,胸口那股子怒氣也化為了輕煙。他臉上虞色漸漸緩和,將杯子放下,開始打量這間小亭。
  
  亭的左右兩面掛了簾子擋風,亭內的石桌上擺著茶水點心,石凳上鋪著軟實的氈毯,靠擋風簾子的一面還放著一張貴妃榻和一輛搖車。朱棣一眼掃過,在看見搖車時,面上的凜然之氣沖減了不少,臉上就有了笑意,卻又抑制住自已。他目光一正,看向立在一旁的陳媽媽道:「朱曦還在睡?現在睡足了,夜裡怎麼辦?」說著想起陳德海傳來的話,曦兒一到夜裡就來精神,不由地皺了皺眉。
  
  陳媽媽見了忙回答道:「小王子早醒了。」原來朱棣來的時候,曦兒剛醒。他才醒那陣子,是難得的安靜,不哭也不鬧,要隔上半會回過神,才會嚷嚷著叫人。
  
  朱棣聽了卻不信,小孩子最是煩人,沒有一個能安靜,醒了會不哭鬧的他還沒見過。想著便起身走到搖車前,低頭一看,只見曦兒躺在車內,圓圓的大眼晴呆滯的盯著上方,似乎感到黑影籠罩了視線,他卻也不哭鬧,還吃吃的傻笑,哈喇子就順著嘴角斜流在枕上。
  
  一看之下,朱棣大為震驚,猛然倒退一步,轉頭看向儀華,兩片薄薄的嘴唇顫動了幾下,卻是一聲不響。
  
  儀華看朱棣乍然變色,心中一緊,以為是曦兒有什麼不好。她一把抓住阿秋的手,吃力的站起身,一臉急切的疾走過去:「怎麼了?曦兒他怎麼了?」女子懷孕情緒波動大,稍一不對勁就露了出來。儀華也一樣,一急一憂,眼晴立馬就濕濕的。
  
  看見儀華踉蹌著過來,不防腳下一滑,挺著個大肚子就是搖搖欲墜。
  
  眾人見了沒做反應,就一聲高一聲的驚呼起來。
  
  還是朱棣眼疾手快一把接過儀華笨重的身形,儀華也是害帕連忙揪住朱棣的放在腰上的手,這才穩住了身形。朱棣怒氣難壓,張口就欲呵斥,卻見儀華一臉的慘白,約莫是叫嚇著了,卻不好再說什麼。於是,矛頭當即一轉,看向一旁慌亂站著的阿秋:「你還是王妃身邊的常伺候的,就是這樣在看顧?」
  
  說著氣火上來,也沒顧及上阿秋身份的特殊,隨意便處置了「留著有何用,拖出去!」
  
  四周立刻鴉雀無聲。
  
  阿秋嚇得雙膝一軟,不覺咚地一聲跪下也不自知。儀華沒想到朱棣會有這麼大的怒焰,又眼見亭外聽命的小內侍進來,她心裡一急,抬頭一臉懇求的望著朱棣,求情道:「是臣妄心急了,與阿秋無關。」
  
  聞言,朱棣回頭看儀華,倏地想起阿秋的身份。卻不及回答儀華的話,只聽一道洪亮的嬰啼聲打破了沉寂的氣氛。陳媽媽連忙抱起哭號不止的曦兒,聲音陡然拔高:「王妃您莫急,小王子這是真真睡醒了!瞧著睡得多足,哭聲這亮!」話中不覺的顫抖,卻強撐著說下去,好引過朱棣的注意力。
  
  儀華一聽就想起曦兒的一些習慣,這便完全放了心,原隸只是一場誤會。她鬆開朱棣的手,讓李進忠攙扶著退開朱棣的身邊,道:「曦兒快週歲了,不宜有血光。而且臣妾也快臨盆了,更得積福。」說著手一下一下的撫著隆起的腹部。
  
  朱棣強硬的心腸軟了下來,瞥了跪地的阿秋一眼,哼了一聲算是允了。
  
  儀華即刻一個眼色遞給盼夏。盼夏明白,忙扶起虛脫的阿秋出了亭子。
  
  這樣,一場小風波過去了。
  
  剛睡醒的曦兒,不知道一場風波因他而起也因他而落,正吃著溫在爐子裡的雞蛋羹,精神氣兒十足的在陳媽媽你裡又蹦又跳,當看見儀華時就興奮「母妃」「王妃」「王爺」「曦兒」四個詞輪次叫歡。
  
  一旁瞅著曦兒用食的朱棣,聽了一陣愕然,臉上的表情更是相當的滑稽:「他會叫人了?!他認識本王?」手指向搖車旁的曦兒。
  
  儀華不理解朱棣為何如此驚詫,但他目中的喜悅卻不似作假,這確是儀華樂見其成的,便順著話道:「曦兒早幾日就會叫人。」說畢,忽然想起一事,話中有些酸溜溜的道:「若真論起來,他九、十個月那會就叫過人,只是叫得是嬤嬤。
  
  朱棣聽得又一次震驚,半晌之後,才調整了臉上的表情,也壓下了胸口的激動。其實這也不怪朱棣驚訝,他雖是五個孩子的生父,但因長子生來就受忽視,隨後又是幾個庶出的女兒,其中一個只比曦兒小兩歲,卻連哭與笑都成問題。相比之下,一歲便能說話的曦兒,對於以後可能不會再有子嗣的朱棣而言,卻是極其珍貴了。
  
  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儀華,看著朱棣動作笨拙的抱著曦兒,站在亭子外口,指著巍峨的燕山、山腳下的北平,不厭其煩的介紹講述著,她隱約明白了箇中原因。
  
  時間過得很快,尤其是黃昏瘋魔時刻,似乎只是眨眼之間,落日已沉入山下,濃厚的暮色籠罩了整個山頭。周邊一些高高低低的樹木,被風一吹,都晃動起來,沙沙地發出恐怖的聲響。
  
  嬰孩喜光亮,在漆黑的大自然中,他們會本能的生出恐懼,讓他們「哇哇」地大哭起來,表達心中的害怕。一歲大的曦兒在這樣的環境中,他感到了害怕,也哭嚎著表示自己的情緒。
  
  母子連心,儀華感覺到兒子的害怕,心疼佔據了心扉。她拉住曦兒的小手,溫柔地親了親曦兒臉上的淚痕:「王爺,天黑路不好走,回去了吧。」
  
  朱棣卻有些懊悔自己一時興致忘了時辰,便也不再多言,將哭泣的曦兒交到陳媽媽的懷中,就讓下山回去。此時,天已經全黑了,月亮還沒上來,山路更不好走了。
  
  狹窄崎嶇的路徑,只有熹微的光亮,讓眾人摸索著下山。
  
  忽然,一個轎伕腳下不防有石子絆路,他踩石子的腿上膝蓋一軟,肩上的轎子隨即往前傾斜,轎伕一察覺忙馬步穩住身形,復又穩固的抬起小轎。
  
  然僅這一晃動,卻讓儀華駭的尖叫,雙手立馬死死的摀住肚子,張口就要讓轎伕停轎,卻感一隻粗糙的大手拉過她的手,旋即一抹熱氣呼過耳畔,她聽見朱棣壓低了嗓子道:「別怕,有本王在不會摔倒的。」
  
  朱棣低下頭,聲音也壓下,無形之中,生出一種依靠感,令女子安心。
  
  儀華惶然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又隔了一會兒,她這才意識到白己的手還拽在朱棣的手中,便忙要抽了出來。但朱棣卻不放開,反用勁在手裡捏了捏,彷彿有恐嚇的架勢。
  
  儀華停下動作,藉著幽暗的光線,偏頭去看朱棣,卻對上朱棣黑亮的眸子。四目相對,她不覺的移開了眼晴,只任由粗糙的大掌牢牢地拽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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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歸府
  
  一行人回到別莊,天上已點綴了星子。
  
  儀華因早知朱棣的打算,回莊見侍人進進出出收拾行裝,也沒多大的反應。倒是在院子裡張羅的陳德海,一見儀華淡漠的態度,立時臉上就不自在了一瞬,卻眨眼又是沒這回事,還是一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模樣,一晚上都伺候慇勤。
  
  到了二更天,陳媽媽抱了曦兒下去歇了,儀華在寢房脫了鞋子,裸腳放在溫水裡讓阿秋捏腳。而本在燈台下看閒書的朱棣,不知什麼時候就一旁安靜的看著。儀華讓看得不好受,三兩下洗了腳,就放下褲管鑽進被縟。
  
  又過了一會兒,阿秋他們退下,朱棣吹燈上榻。忽然狹小的拔步床內,只剩下朱棣、儀華二人獨處。
  
  儀華下午才一枕好眠,現在卻睡不著了,閉眼許久也無半點睡意。
  
  正心煩氣躁時,原以為睡了的人,突然在黑暗中開口問:「睡不著?」
  
  儀華微微扭動的身於,一下於定住,眼睛卻不受控制的去看朱棣,但兩層天青色的帳子垂下,床內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她收回視線,想了想如實回道:「嗯,是睡不著,估計是下午睡多了的原因。」說了,沉默了一會兒,帶著幾分歉意低聲詢問:「吵著王爺朱棣沒答,卻道:「你是睡多了。聽說你每日就躺著睡,難怪手腳浮腫得厲害。」
  
  儀華想起回來路上被朱棣牽著手,以及剛才洗腳時的情形,臉上莫名的紅了起來。不過好在光線黑看不見她的表情,她心又平靜了下去,從容答道:「可能是像王爺說的,也許是有孕導致的,臣妾也說不請聽了儀華的回答,朱棣微詫異了下,隨即滿意的笑了:還是不輕易服氣的性子,但比兩年前會掩藏了。一念閃過之後,朱棣想起了幾年前的事,便又問:「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北平住的那間驛站嗎?」
  
  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怎麼問起這個了?儀華納悶的想著,思緒卻回到了那年,尋找著可用的記憶。正全然不可尋之際,朱棣的腳無意擦過她的腳背,頓時她腦中一個片段晃過:當年朱棣如登徒子一般,戲謔的抓住了她的腳!
  
  想起這一點,儀華一時沉默了下來,不打算作任何回應。朱棣卻不是這麼好打發,又「嗯」了一聲以示他還等著回答,儀華只好裝做睡著,含糊說了一句困了之類的話,便似真睡著了一樣,呼吸漸漸平穩。。。。
  
  這樣過完了一天,到了第二天黎明,山間天色還蒼茫一片,一行人馬車、騎衛近百人浩浩蕩蕩地向北平城駛去。
  
  臨近黃昏的時侯,長長地隊伍入了北平城。城門威武的守將,認出燕王的標記,畢恭畢敬的迎接。但是讓收市回家的小商販們驚住,誠惶誠恐又虔誠的跪下膜拜。其實,這些小商販們大多是城外的莊戶人家,趁著現在農閒,將新收的糧食釀酒來賣,這時的北平人家很多是軍戶或粗莽大漢,大多就好這一口。
  
  隨後,馬車駛入城中,天已暗無邊際。橫平豎直呈「棋盤」格子形的北平大街上,挨次亮起了盞盞的明燈。等到滿城璀璨通明時,隊伍已經到了燕王府。
  
  王府裡人早做了萬全準備迎接,人人都精神抖擻的恭候在廣智門。
  
  廣智門離儀華的寢宮最近,這對於身懷六甲且旅途疲憊的儀華,確實十分細心的安排。但沒等眾人見到今晚的主角下馬車一敘,朱棣已在門前下馬說道:「時辰不早了,今晚的宴擺在明日,你們都退下吧。」
  
  說之前,便讓儀華母子坐的馬車直接進了府。
  
  聽著轆轆的車聲,眾人只覺極為刺耳。他們在外面等了這麼久,連人都沒見上一面,就這樣算了。
  
  一時不論是急於見儀華的眾妃妾,還是想要賣好的侍人們,心裡皆有些添堵了,儘管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沒顯露分毫卻不妨礙彼此間冷言冷語。
  
  蜘目送朱棣進府,眾人起身往回走時,王蓉兒突然在石階上駐足,回頭看向猶帶三分病容,七分楚楚動人氣韻的李婉兒。她眼裡閃過嫉恨的芒光嘴角卻浮出了笑意:「三郡主身體孱弱,難為李姐姐為了以示對王妃的尊敬帶了三郡主一起來迎接。只是可惜不僅連一句話沒說上,還連人影都沒看見。」
  
  說完這一句,王蓉兒目光落在乳娘懷中的小女嬰,口中關切道:「夜裡冷,婉姐姐還是早點帶著三郡主回去,免得受風傷寒。不然陪了夫人……」話不必說完,但見李婉兒難看的臉色,她早上就生壓在胸口的幽怨,不覺少了大半。
  
  李婉兒漠然地瞥了一眼病容的女兒,她心中有股無名火在燃燒著,可她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望著王蓉兒娉娉婷婷的身影離開。原來兩人㷽身份等各方面相似,自然兩人不分上下,卻她因難產拉下的病根,無力共同掌管府務,便宜了王蓉兒做大!
  
  儀華一宮宮人,也早做好了迎接的準備,但不料朱棣也來了這裡,還讓取消了今晚的宴席,並且立刻讓了一名良醫給儀華請脈。所以魏公公等宮人有些措手不及,當下行事匆忙慌亂了一會兒。
  
  儀華去了頭面,換了衣裳,一身輕便的半侍在炕上,她看看離開大半年之久的宮室,有種恍如隔世之感,而更多的是厲劫難後的感悟。
  
  再說婦人懷孕本就易情緒激動,儀華一時也是五味雜陳,濕潤了眼眶。
  
  眾人亦紅了眼睛,他們見儀華雖疲,氣色卻是紅㷽潤,並無絲毫病態.只是臉上倦容明顯而已。
  
  坐在炕對面的朱棣,見儀華臉色神情恍惚,眼晴隱隱泛著淚光,只當她驚孕情感脆弱,受了眾侍人的影響罷了。於是板了臉色,待眾人皆斂了情緒,方才緩和的臉色。後又在這用了晚膳,等良醫給儀華請了平安脈,這才回了自己的寢宮。
第134章 路況
  
  沒幾日便入十月初冬,連綿的雨水一下素日,嚴重彩響了北平人的生活。那時的街道還是黃土鋪砌,雨水沒日沒夜的一下,北平城就滿街泥濘。雖說城裡都修有深長的暗溝,將落地的雨水引入城外的河道里,但暗溝常年淤積流通困難,如此經年累月下來,街道兩旁的甬道里髒水積得很深,路卻依然泥漿凹坑。
  
  這時候沒人想到暗溝能害人命,都在苦惱街上泥漿滿佈,小商販無法擺攤,趕集人少商舖無進賬,行人走路稍不慎可一腳踩下半尺深,馬車、騾車車輪深陷堵塞街道……等等,意外事故發生了。
  
  從九月二十四下雨的頭一天,到是月末這一日,僅僅六日的光景,意外跌入暗溝身亡的老人小孩,居然有十一人之多,其中還有兩名四十多歲的大漢。一時眾北平百姓驚愕了,於是便出現了十來名頗有地位的土豪劣紳、商人為民請命,立時鬧得滿城風雨。
  
  院落深深,曲廊長長。儀華身居廊道不頭的最深院落,對於城裡市井巷子的事,自然是消息閉塞。但萬事有意外.眼看初一燒炕爐的炭火,到現在還沒送來,儀華不管出於自身的考量,還是整個王府碳什過冬問題,都不得不叫了人來問。
  
  這一日正是九月最後一天,人把府中掌薪碳的司饎內監帶了過來。時值申正(下午4點),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外面的天暗的像黑夜一樣,儀華便讓人提前掌了燈。很快地,倘大的殿宇中照的燈火通明,反襯著外面的陰雨天,格外有種緊張壓抑的氣氛。
  
  司饎監聽到儀華的傳召,早就知道為了何事,心裡就有幾分不安,便一路打著傘急匆匆趕來。北平春秋兩季風颳得厲害,雨水都是斜斜落地,他一身夾袍難免濕了小半,這會兒立在偏殿裡頭,一身濕冷得難受,或許也是心裡的作用,渾身發顫得厲害。
  
  幾日下雨沒走動,儀華腰酸腿漲疼,就半臥半坐的靠在榻上,身上搭了一條皮褥子,盼夏跪在腳踏上,拿了一個美人鎚給儀華捶腿。
  
  儀華見立在面都司饎監微微顫顫,說幫都成問題,便要迎春端了一碗薑湯。
  
  司饎監喝了薑湯,暖和勁兒回來,又恢復了平時的精明。其實薑湯哪有這神奇妙效,主要是他見儀華眉目和善,一點也沒有那他捏事的念頭,才安了心,將事情耽擱的原因給儀華說了。
  
  原來城內的路況差,城外的路炕更差。冬日城門出入的貨物都是極重,運來的碳什走到城外陷進了深溝裡翻了,後來好不容易運進了城,又遇街道堵塞進退不得,所以現在還有在街上。
  
  說完,司饎監怕儀華不信,忙又補充道:「小的說的可是句句屬實,城外還有很多運物什的車翻了。城裡大小馬車、騾車、板板車全堵著。不過王妃放心,趕在明日五更天,必能送到府裡。」
  
  儀華聽了,想起前幾日回府時的黃沙滾滾,卻也信了司饎監的話,只走覺的這話有幾分誇大其辭,反問了一句:「真有這麼嚴重?」
  
  司饎監窺見儀華格信將疑的皺了眉頭,心裡一急,忙將暗溝淹死人的事述了一遍。
  
  說畢,眾人驚詫。儀華到底經過三個多月的逃亡,不說是處變不驚,倒是不可同往日而語,聽了就開始轉動心思:要說這時候北平城大街就有好幾百條,胡同也有百個,其中暗溝深渠有多少可想而知,若是這樣一算,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死的人都是貧苦百姓,那些商人富戶、酸腐文人怎麼都來請命了?
  
  儀華心裡正在沉思這些事,郭軟玉帶著後日曦兒週歲宴的禮單來過目。郭軟玉進了偏殿,婢女給她搬了圓凳在榻下,李進忠親自捧了茶。郭軟玉一番行禮、下坐、接茶,都是和顏悅色。待她意思性的抿了一口茶,也不主動問什麼事,就低眉坐在一邊。她身後還站著帶來的一個嬤嬤一個婢女。
  
  儀華認為郭軟玉聰慧解事,又見她這翻做派,便主動將這些事給郭軟玉說了。說話的時候,儀華目光一直盯著郭軟玉,卻見她並沒有多大吃驚,略想了一會脫口問道:「怎麼了,你知道這回事?」
  
  郭軟玉回答道:「婢妾娘家就在北平附近,昨日娘家的兄嫂來看婢妾,就將這事跟婢妾提了幾句。」說罷,又不徐不急的含笑道:「而且下雨路毀,每隔上幾年都會出現一次。上一次就是六年前,只是不想這一次盡出了人命。」
  
  不知道想到什麼,郭軟函又輕蹙了一下眉心.不確定道:「聽老人說好像幾十年前,還是那些蒙古人當政的時候,也出過人命。」
  
  聽到「蒙古人」三宇,儀華心裡猛跳了幾下,她不想讓人看出異樣,就偏首向門口看,看見門簾下一雙黑色厚底靴,靴子上隱約可見金色絲線反出的光。一眼看完,儀華轉頭叫了一聲李進忠,笑道:「去看下曦兒醒沒?若是醒了,讓陳媽媽抱過來。」
  
  李進忠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只在這時,伴著一聲輕咳,只見門簾子一掀,朱棣從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陳德海
  
  李進忠趕緊剎住腳,跪了下去道:「參見王爺。」餘下眾人附扣。
  
  朱棣走進來一邊抬手免禮,一邊聽不出喜怒道:「王妃,你就免禮吧。」
  
  儀華道了謝,見朱棣身上略濺了一些雨水,忙叫回了李進忠隨阿秋準備茶水、沐盆、棉巾、衣服等物什。吩咐括時,儀華又看司饎監一臉惶怵,也就趁機打發了司饎監下去。卻沒想郭軟玉見司饎監退下,也要告辭。
  
  見狀,儀華不認為此刻她有決定權,也不說一聲話.只轉頭看向朱棣。
  
  坐在儀華對面椅上的朱棣,接收到儀華的目光,回看了一眼儀華,才將目光在郭軟玉身上停了停,問道:「大郡主近來如何?」
  
  郭軟玉站起來,福了福身道:「……大郡主聰明伶俐,前些日子巳開始習女紅了。」
  
  自大郡主養在了郭軟玉身邊,朱棣對大郡主接觸的也少了,這聽了郭軟玉回一切都好,便就此打住了這話,點頭允道:「嗯,那你回去吧。」
  
  郭軟玉福身領話,臨走前將曦兒週歲宴的細目遞上,方帶著侍人離開。
  
  這時阿秋、李進忠備了盥洗物什過來,朱棣也起身走到偏殿隔間更衣。
  
  一時更衣出來,朱棣看也沒看其他人,只向陳德海略一擺手,陳德海立即帶了一應侍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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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想法
  
  在窸窣的腳步聲過後,偏殿內很是安靜,殿外淅瀝瀝的雨聲聽起來也格外清晰。
  
  儀華由朱棣沉默的坐著,見他沉著一張臉,面色不對,沉吟了一下輕聲問道:「王爺,您可是有什麼話要對臣妾說?」說著不自覺地垂
  
  下了眼。
  
  朱棣看了一眼儀華,他說:「沒話要說!」
  
  這話不摻假,朱棣現在是沒話說,但方前卻是一股子火氣,若不是殿內人多,他便要對儀華發作。那時,他從正殿內堂看了曦兒,聽說
  
  儀華在偏殿整理內務,就從廊道里走向偏殿,說要掀簾進去,「巧合」地聽見裡面在說話,當下心生了去意,打算這就查辦相應的官員,卻見
  
  李進忠要出來,只好先撩簾進了屋。
  
  儀華聽他這樣說,也不往下問了。
  
  朱棣見儀華果真不問了,他臉上表情有些僵硬,憋了好一會兒的氣,鼻子裡哼了一聲,問道:「城裡的事,暗溝淹死人的事,你怎麼
  
  看?」說著神色一凜,聲音裡透著股狠厲:「也覺得是官府的原因?」
  
  儀華一直低著頭在聽,聽到朱棣最後那一句語氣有絲生硬,很明顯官府才是他要問的重點。儀華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貫注的思忖
  
  了片刻,斂去方才多嘴詢問的懊悔,微微一笑道:「城裡的暗溝、街道,都是官府管轄修建,它們出了問題自然跟官府脫不了干係。」
  
  一語畢,儀華感到一柄眼刀飛來,她忙解釋道:「這暗溝是從北元當政時就有了,如今一晃幾十年過去,暗溝必是年久失修,又有車反覆
  
  壓碾,才會一遭損毀造成如此大的影響。所以老百姓怨官府不出力翻修,也是可以想見的。」說完,見朱棣神色依舊不虞,她臉上堆起疑
  
  惑的神情,問:「聽說往年也有這等事?為什麼今年鬧得如此大?」
  
  朱棣語氣飽含怒火:「還不是那些酸腐文人!自命清高,為民請命!」
  
  儀華卻不這樣認為,從司饎監的話來判斷,這與商人有關。商人逐利,這幾日卻道路成天不通,他們的貨物積壓,或運貨途中車翻了,
  
  導致許多貨物被毀,可說是損夫慘重。因此,他們教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鬧事,讓官府重視起街道、城門的流通。其實說到底,他們不
  
  過求官府修路、修溝渠。
  
  思及此,儀華面露遲疑,望向朱棣道:「臣妾也不懂這裡面的事,只是覺得若能官府派人修了路、翻了暗溝,解決了這件事,那些文人也
  
  不能再說什麼了吧。」言罷,儀華又想起春秋颳風時,滿城的黃沙滾滾,不禁蹙了眉道:「真該換成石板路,每次從城中過又顛簸又沙塵
  
  漫天,還溝水臭味熏天!」
  
  朱棣看儀華臉上略帶嫌棄,心道她不過是以己之好定奪,不過想儀華所說確實是根本之法,但讓他花費巨大人力、財力在這上面,卻不是
  
  他所願。而且現下邊關縷遭外族挑事,若他真在修路上耗費大,只怕路沒修好他已被貶謫回京,就如秦王一樣做個架空的親王!
  
  朱棣想到這些,不由冷冷一笑:「北平不比京師小,要全砌成石子路,本王自問沒那個能力。」
  
  儀華看著朱棣臉上的冷意,便接他的話道:「也是,全城都是土路,要是換成石子路確實不是易事。不過能將一兩條主幹道修成石路,倒
  
  是不錯,至少還能在遇到暴雨的時候,確保能有路是暢通的。」
  
  朱棣眼睛精光一閃,若是已修路為名號,修一條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
  
  儀華沒有看見朱棣眼中的異光,自顧自得說下去:」每年春夏,城裡總有股臭味飄著。說來街邊的百姓也該擔一定的責任,聽說他們常挖
  
  了鋪路的黃土做煤燒。乾脆讓他們疏通淤積的渠道就是!」一邊說一邊小心留意朱棣的神色,見他神色無異,她這才接著說道:「若是他們不願意,可以給些工錢,也該差不多了。」
  
  說到這,儀華眼睛瞟過郭軟玉留下的細目,目光停了一停,忽而溫婉一笑:「其實像造橋鋪路之類的善舉,都能祈福。所以臣妾倒有個
  
  私心,若能將著這事,將曦兒週歲宴從簡,等節約下的錢財捐了出去,臣妾弄個人出一些加上,以曦兒——」低下頭,目光溫柔的看下
  
  快七個月肚子:」和它的名義捐了錢財。」
  
  朱棣正思忖著儀華的話,就聽儀華後面所說,幾乎立刻就質問道:「讓朱曦的週歲宴從簡?」
  
  儀華點頭道:「臣妾是這個意思。」
  
  朱棣眉毛皺起,詢問的看著儀華。
  
  儀華想起朱棣不日要去京師一趟的是,目中浮現出一絲擔擔憂:「曦兒年紀小,臣妾也怕他承受不住太多的富貴,王爺您許是不知道,這幾日前來送週年禮的人太多了,無論是他們還是王府都太過重視曦兒了,這將遠在就是的熾兒置於何地?」
  
  提到快兩年不見的朱高熾,儀華心裡是愧疚的。這段時間裡,她很少想起朱高熾,幾乎所有的情感,都傾注於曦兒和腹中的胎兒身上,
  
  若不是朱棣前兩日說他要去京師,令她猛然憶起孤身在京的朱高熾,也許她仍在忽視那個膽怯的小男孩。
  
  朱棣聽到儀華一番話,心中卻想的是另一層意思。
  
  明朝是嫡長子繼承製,朱元璋早年便已下命,朱家子孫五歲賜名,十歲襲爵。將滿十歲的朱高熾,到時候不論他本身願意與否,或朱棣
  
  的屬意如何,朱高熾都將被立為世子。
  
  如此,朱棣聽著就有些別的意思,畢竟他不會忘了長子的生母是誰!
  
  沒見朱棣又反對,儀華趕緊加了一把話:「再說臣妾沒幾個月就要臨盆了,到時少不得眾人道賀一番。所以這次先將一切從簡把。」
  
  朱棣一直觀察著儀華,見她流露出的情感不似有假,雖仍有幾分不信儀華與朱高熾二人的母子感情,但想起他們相處的片段,一時卻找不
  
  到其他話說,遂點頭應了:「好,朱曦的週歲宴從簡。」
第136章 讚譽
  
  那天晚上,朱棣從儀華的住處出來後,連夜宣了掌管北平民生的諸司,讓他們當夜著手去辦,僱傭城裡一些窮困貧民挖暗溝,並放出由王府出錢財修路的話。至於修路的勞動力從何而來,又何時開始砌石鋪路,朱棣卻沒吩咐了他們。
  
  北平諸司連夜奉詔入府,本就惶恐朱棣發作了他們,入府時又遇上各位同僚,見皆是掌管民生民政的官員,彼此心裡就咯登了一下,一個個面無人色的去見朱棣。但沒想到朱棣非但沒大發雷霆,還想出了解決的辦法,這讓他們暈乎乎了很久,委實覺得這不像朱棣慣常的做法。
  
  這確實不是朱棣慣常的做法,只是他們哪知朱棣這是無奈之舉?
  
  今年六月底,朱元璋下令地方有司存問年老貧民,撫卹鰥寡孤獨。各地方卯力而行,怕年終朱元璋問起成效時讓聖意不滿,到時丟了烏紗是小,就怕禍及一家大小。如今離年下不遠,北平貧民一連丟了十數條人命,還讓一群酸腐文人大肆宣言,自然逃不過監察御史的眼晴,估計不到一個月這點事已直達天聽。
  
  而一個月之後,正是朱棣到京之日。如此,朱元璋的龍顏大怒,便會由朱棣一力承擔。朱棣心高氣傲,心裡如何甘願?尤其是上次出事,朱元緝已拿他不理民生狠狠責罵了一番,難道現在又要再因同一個原因受責一次?再說又能以修路為名,暗中安排自己的親信侍衛修一條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他也就願意出錢出力管一次民生之事。
  
  北平諸可不知這些,只是納悶一向疏忽民生方面的朱棣,這次居然如此重視。不過第二日當他們得知一應花銷,是以儀華母子的名義發下,心裡面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後再一看所修之路,只是城內的兩條主幹道之一,起始還是從王府前後兩處大門直通向城外。並且這兩條路,既沒有花費大的人力財力,又瞬間平息了民憤,更在無形之中樹立了王權的威望,可謂一舉三德,到難為一個女子想出。
  
  後來,這些話不知何時從官府流到了民間,一時北平百姓對儀華無不讚美稱頌。而那些酸腐文人自然也不甘人後,且他們又素愛推崇些奇女子,於是紛紛為儀華作詩寫文加以美譽,同時也向世人展現自己的文采風流。這樣極致的讚譽下來,市井之中不知哪一名窮秀才,見儀華生父是智勇兼備的名將徐達,競由此為儀華取了一個雅名「女諸葛」,久而久之此名也就威傳一時。
  
  當然以上皆是後話,且說十月初一暖爐會這日,官府一張貼出雇民淘溝、砌石鋪路的公文,激憤的城民一襲之間得到了安撫。
  
  是日晚間,朱棣得到了消息,見收效如此之快,驚訝之餘更是高興。當下就去找了儀華,將一切說了出來,不過話裡話外卻有幾分感慨:百姓競這般好安撫。
  
  彼時儀華正坐在梳妝台前卸髮簪,聽了朱棣的話,轉頭向他一笑:「百姓求得簡單,多為豐衣足食、家宅平安。如今官府僱傭一些閒散之人,讓他們賺些錢財度日,商戶們又眼見開市能做買賣,當然皆大歡喜。」
  
  朱棣點頭,暗道一切不過利益錢財使然。這樣一想,不覺存了輕視之心,很快地喜悅便去,又將心思放在了去京獻策上。他一想到朱元璋聽到他說出納哈出紮營的地方,再看到他拿出的當地地形圖,朱元璋龍顏大悅的樣子,朱棣覺得他渾身的血脈都在沸騰。其實這之下,在朱棣心中隱隱的還有一種期盼:朱元璋見到他提出的攻打納哈出的計謀,會不會直接任命他為主帥出兵漠北?
  
  儀華見朱棣突然沉默不語,她本還想說些什麼.也就嚥了話不提。
  
  這時阿秋、迎春兩人從外間走了進來,手裡端了一碗山藥烏雞湯。這湯是儀華每日臨睡前喝的補湯一種,用以養氣補血固胎忠用。進到裡間屋,兩人見朱棣在,忙去給他行了禮,才悄步無聲走到儀華跟前。
  
  迎春托著漆盤立在一旁,阿秋轉身捧起熱騰騰的湯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梳妝台上。她看了一眼對面炕上坐著的朱棣,附耳小聲道:「王妃喝了補湯就早些歇下,明兒是小王子的週歲,少不得要應酬一番,您可得注意著,畢竟您是雙身子的人了。」
  
  「應酬」二宇,阿秋含在口裡,緊咬了一咬。
  
  儀華任由身後的盼夏為她梳理髮絲,她將目光往紅木梳妝台上一看.只見尺口大的白瓷碗裡鹹了一碗去了食的雞湯,湯微微泛著淡黃,倒是清淡毫無油漬。儀華擰眉瞅了一眼,輕輕嘆了一聲氣,將起精緻的小勺,低頭略抿了一口,才抬頭看向阿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我知道。」說罷,低頭喝湯。
  
  阿秋看著微微一愣,隨即眼中冉過一絲迷茫.便低下了頭去。
  
  一個成親多年的女子,一個不受寵的正室,這在大戶之家稀疏平常,但儀華卻成了一名例外。她時隔七八年再次產下一子已是讓人嘖嘖稱奇,而後此子生下不到半年又有身子,這在後宅內府裡意味著什麼?眾人心裡都是個個透亮「一正室當寵!
  
  此般情形下,為朱棣生下僅有兩個兒子的儀華,如何不讓所有人記在心裡?這所有人中除了王府女眷、侍人,也包括北平城的貴胃圈子儀華回府不到十日,府中上下人心浮動,府外諸人遞貼求見比比皆是。可儀華卻誰人不見,就連眾妃妾的晨昏定省,也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為由暫時取消,以至今日能見儀華的紀妾除了郭軟玉,再無其他人。也因此,府中各種臆測不斷,可儀華卻放任不管,這是為了什麼?
  
  阿秋不解的想著,等想到明日一下見到這多人,她不由略抬起頭,目中儘是擔憂的看向儀華。餘光卻見朱棣從炕那邊走過來,忙又屏氣斂息的低頭侍立。
  
  朱棣走過來,手搭在儀華的肩上。梳髮的迎春飛快的看了朱棣一眼.忙退到一邊讓出位置。
  
  朱棣略動一步,兩手都放在儀華的肩上,感到她身上不自然的僵了一下,儘管只是微微的一瞬,甚至僵硬的也是那般察覺不出,卻仍較朱棣敏感的發現了這一點。他皺了皺眉頭,怪異的瞥了一眼此時轉頭看著自己、臉頰微紅的儀華。
  
  他說:「明日朱曦週歲過了,本王差不多五日之內,就會啟程去京師。」說話時,朱棣微微俯身,目光平視著鏡中人。儀華覺得鏡中朱棣的眼晴太深,蘊藏的東西多而雜,她便微仰頭道:「這麼急您才和臣妾說了沒兩日……」頓了頓,微寞眉心,低聲說:「而且時間如此短,行禮什麼可收拾妥了。」
  
  說話之間,阿秋收拾了碗筷,帶著屋內侍人全數退下。
  
  朱棣是被阿秋剛會說的話觸動才走過來,這會兒見一屋子侍人都退下,倒沒有抹不開面子的話,放在她肩上的手順著手臂往下移,然後從後圈住儀華,手籠在了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一邊摩挲一邊下頜抵在儀華的頭頂,低頭說道:「你現在是雙身子,本王本不該留你獨自在府。」
  
  儀華聽出朱棣語氣中合著淡淡的歉意,她思緒頓時飛轉,難道朱棣不會在府中過年?
  
  正想著,只聽朱棣又道:「去一趟京師,一來一回要去兩月。本王估計去了,可能趕不會北平。所以府中過年什麼的,可能要你操持。」說著,話中又遲疑了一下:「可是你臨盆就是新年期間……」
  
  一路快馬加鞭,又豈會用上兩月,若真要趕回來,必是來得及!
  
  儀華聽著沒有插嘴,等朱棣後面話中隱有不放心,她忽然想起從蒙古婦人那搶了車、吃食後那段路,朱棣不聲不響的揀柴做飯,儘可能的遷就她。
  
  恍惚了這一剎,儀華定了定心神,溫和的笑了:「正事要緊,王爺您放心去京師,臣妾會好好打理王府。」說到這,儀華心中一動,唇邊笑意擴大:「其實,王爺真是不用擔心,有郭妹妹在一旁幫著臣妾,倒沒什麼累的。」
  
  朱棣緊了眉心,略想了一會:「你說的是郭氏?」語氣裡微含些許的不確定。
  
  儀華聽了心中一嘆,朱棣竟一時沒想起郭軟玉。不過,面上儀華自是笑容不變,點頭道:「嗯,昨日王爺也見了.曦兒的週歲宴都是她在忙。」
  
  朱棣聞言往回一想,他想起昨日郭軟玉一板一眼的模樣,語氣淡漠了幾分:「性子倒是沉穩,又是大郡主的養母,在一旁幫襯你倒也襯得。」
  
  聽完,儀華笑了,笑容一直擴散到眼裡。
  
  朱棣鬆開儀華立起身,扶著她到了榻上去。兩人又繼續說了些話,大抵是朱棣交代了些走後的事。而後一直說到快三更天的時候,他們才各自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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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週歲(上)

  第二天,大開盛宴,為曦兒慶週歲生辰。
  
  這日一早,五更天剛到,朱棣像平常一樣醒了,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獨自起身。儀華現在有孕本就嗜睡,卻又淺眠的很,稍微一丁點的動靜,她便迷迷糊糊的醒了。朱棣見了沒停下穿鞋的動作,坐在床沿邊回頭說道:「時辰尚早,你繼續睡。」
  
  儀華聽著又閉上了眼,口裡卻像含了一塊軟糕,聲音黏糊不清:「喚德公公進來伺候,再讓阿秋點了燈進來,臣妾這便起身……」說完話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卻仍一動不動地躺著,看樣子是又睡著了。
  
  朱棣訝異的發現儀華這般能睡,他立起身盯著她看了一會,記憶裡在搜尋她懷曦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嗎?卻什麼也想不起來,於是只當孕婦就該如此,便披了件外袍走出了寢室,在外間讓陳德海他們伺候了洗漱.就去了府前院處理政事。
  
  朱棣走後,儀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等在寢室裡梳洗了,又簡單用了些吃食,到正殿內堂時,朱棣已從前院回來了,並換了一身稍隆重的蟒袍、紅瑪瑙腰帶,坐在炕上一邊飲茶一邊看著曦兒讓陳德海扶上學走路。
  
  曦兒人小骨頭軟,走上一兩步跌上一跤,卻樂此不疲,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陳德海人老骨頭硬,躬背架住曦兒的腋下,走上一兩步就大口喘氣,又不敢停下歇一會,還得勉強維持著一張笑臉,殊不知滿臉的皺紋都擠在了一塊,卻是笑比哭難看。
  
  儀華讓阿秋扶著,站在門欄口好一陣子,見侍人發現自己紛紛行禮,她才走上前笑著叫了一聲「曦兒」。曦兒年紀小卻能辯聲,這一聽就轉了腦袋,「蹭蹭」地在地毯上磨出聲響,向儀華撲去。
  
  陳德海忙一臉苦相的跟著,口裡卻還是說著吉祥話:「小的給王妃請安了。這母子連心的話一點不假,小王子一見您就同見了王爺一樣,心急的很。」儀華聽陳德海這樣說,眉眼一帶,往朱棣那瞟過,就見朱棣臉上笑意多了那麼一分。
  
  這一眼的功夫,曦兒已經蹭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儀華的褥裙,興奮的叫著:「曦一一兒一一曦!」
  
  儀華立即低下頭,看著兒子歡喜的手舞足蹈,她臉上的笑變得極溫柔,一雙明眸柔得似能滴水了。可何奈身子重,連摸一下兒子的頭,都是吃力的事!
  
  「陳德海你抱住朱曦,別讓他太匪!」朱棣一旁見儀華挺著個大肚子,還想往下彎腰,不由正色阻止道:「王妃,你過來坐吧。」說著朝對幾的方向瞥了一眼。
  
  儀華笑著應了一聲,走到朱棣對面坐下,又與他說了兩回話,逗了一會兒曦兒,見時辰差不多了,才向今日的設宴大廳去。
  
  設宴的大廳,按照原來的意思是要大辦,定是擺在承運殿,男女賓客滿席。不過臨時決定從簡,也只請了朱棣親信屬下三、四家的內眷,相熟的四品以上的七、八戶人家的內眷。於是,就將宴廳擺在了後花園挨著戲台的一處院落——楓園。
  
  楓園不大不奢華,在前朝元宮改的王府裡,實在只算作一般。但院子裡有幾株盤枚的楓樹、黃櫨以及烏柏,雖不很大,已經高出屋脊;每逢入秋以後,滿院紅葉遍染,成為一大亮色。
  
  儀華到了楓園大廳裡,該來的差不多都在,廳裡因此擠滿了人。
  
  王蓉兒帶著二郡主坐在左面下手的第一個位上,身後有兩個伺候她的婢女、一個嬤嬤;挨著下來的是李婉兒和三郡主,郭軟玉和大郡主,她們身後也都有兩名婢女、一個嬤嬤伺候。接下來就是帶著一個嬤嬤一個婢女的夫人李映紅,至於其他妾室卻不在應邀之內。最後坐著朱棣親信下屬的內眷,對面右邊的十二幅椅凳上坐著四品以上的官員內眷。
  
  此時,大廳裡正說著笑,聽見外面守在院門口的小內侍高聲唱喝:「王爺、王妃到!二王子到!」
  
  眾人笑聲一停,隨即大廳裡一陣動亂後,一群內眷命婦齊迎了出去。院乎裡穿梭的侍人早已退到廊道上,院庭內一片整齊乾淨,便見七八藍家內侍,引著三乘四人坐典,到了院中。
  
  坐輿穩穩地落地,朱棣高大的身形率先出來,然後儀華由阿秋攙著下地,末尾是抱著曦兒的陳媽媽走下。
  
  見狀,眾人這就手放在腰上福身下去,口裡齊呼參見王爺、王妃的話。
  
  朱棣一立地,入眼就是黑壓壓地一群女眷,他目中閃過一絲不耐煩,更有幾分後悔答應儀華將宴從簡;但目光一轉,見儀華母子立在一旁,曦兒正一臉歡喜的「王爺」「王妃」叫著,心中剎時一暖,臉上也帶了笑:「免禮。」
  
  眾人應聲而起。許是各自心裡都存了那麼點好奇,謝禮起身的那一霎,皆不約而同的抬頭去看——消失了近七個月的儀華。
  
  只見她發挽著一盤桓髻,髻上只戴一頂綴滿珠玉的桃形金冠,上綴鳳鳥。一身初冬襖服,上為紀絲真紅大袖襖,深青色褙子,褙子上施蹙金繡雲霞翟紋;下著一襲橫豎襴並繡纏枝花紋長裙,裙襬逶迤在地,微露出翹頭軟錦鞋一。
  
  眾人看得一怔,目中紛紛掠過一抹驚疑:不是有傳儀華病入膏肓,這次得喜不過是拿命懷胎,為何所見卻全然不同?她分明是肌膚充悅,容色光澤,絕無病中枯瘠之容,命竭之氣……除了與她嬌小身形極不相稱的腹部,已漲鼓成一個碩大的圓球。
  
  立於眾人之前的王蓉兒、李婉兒兩人驚見這一幕,想起府中流傳了三月之久的病信,這才恍然竟被一群閹人所誆。兩人一起抬頭,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受騙的惱恨,又因二人素有不和,忙各自移開了目光,卻又不覺看向石階最邊上的郭軟玉。
  
  郭軟玉心中一顫,長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緊。
  
  年滿六歲的大郡主感到手心一疼,不由痛嘶了一聲,怯怯地看向郭軟玉。郭軟玉眼裡立時閃過一絲心疼,忙鬆了鬆大郡主的小手,又拉著她退後數步,恭迎朱棣、儀華入大廳。
第138章 週歲(中)
  
  一行人進入大廳,迎面一陣青松暖香拂面。
  
  儀華微微吐了一口氣,今晨四更天停了雨,溫度卻一下子驟降,到了天亮的時候,又颳起了凜凜北風,剛才坐了沒屏簾的坐輿來,一路冷風呼呼地往裡灌,冷颼颼得難受,也不知道曦兒受涼了沒?
  
  年頭一生,儀華不由腳下慢了一步,回頭向身側一看,看到讓陳媽媽抱著的曦兒,正兩隻眼睛骨碌兒的轉著,瞧著倒是精神氣兒十足,就不知小傢伙在四處亂望什麼?
  
  儀華剛這樣想著,就被身邊一個驚喜的低呼引去了注意力:「呀!大家快看!二王子這小的人兒,都能識自己的兄弟姐妹了!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聰明的小人兒呢!」聲音中氣足,一下引了眾人的注目。
  
  眾人循聲看去,是位骨架寬大的婦人,看著約莫三十七八的樣子。再細細一看,原來低呼的人卻是燕山左護衛指揮僉事張興的夫人,一名三品淑人。
  
  在場諸位命婦的丈夫多數在燕山衛任職,自與張夫人交好,又羨慕她二十年來未有生養,其夫雖從一名兵卒升至三品大員,卻一直不以張夫人無子為由休妻納妾,便多有敬佩她。但是,場內也有不屑陳氏的,她們來自江南富貴之家,隨夫至偏遠的北平任職,一貫最看不起張夫人這種不識文墨的鄉野婦人而她們的丈夫也一樣看不起出身行伍的同僚。
  
  因此,無形中將到場的十幾家婦人們分為了兩派,不過此刻都有志一同的順著張夫人的目光而看。
  
  只見曦兒整個人趴在陳媽媽的前肩,急呼呼的伸出兩隻小瘦手,不停地向抱在猩紅襁褓中的三郡主那撲。一個不留神,竟讓他一把抓住了紅毯一角,並死不放手的往回扯。一時小霸王的曦兒見對方不理,急得依依呀呀將所有的話叫了個遍,手上也越發使力。
  
  曦兒僅有一歲,剛模仿人說話,會的詞也就六、七個。其中新學了兩個詞,卻是「弟弟」「妹妹」,這會兒他一急,自然就一口一個「弟弟」又一口一個「妹妹」叫得好不歡暢。
  
  張夫人這一聽,昂首望向眾人,眼神露出得色:「我沒說錯吧!真沒想到這小的娃娃,不僅會認識還會說話!」她目光一頓,濃濃的羨慕之色湧出:「王爺、王妃能得這麼一個聰慧的小王子,是福氣。」
  
  眾人聽陳氏這樣一說,頓時記起了今日的主角是曦兒,又見他一個週歲大的娃娃會說上話,雖然的確是聰慧但也不是沒聽說過,卻像他那樣真能認人喊名的,倒是真真沒見過一個,不由地都帶上了幾分真心誇讚。
  
  一時間,廳裡笑聲不歇,讚聲不斷,熱鬧非常。
  
  眾人一面的直誇,儀華因心裡明白便有些尷尬,卻不等她說些什麼,簇擁著一團的命婦中忽有一少女的聲音疑惑道:「二王子這樣去拽三郡主,三郡主怎麼也不哭不鬧,和我見過的那些小女娃不一樣。」
  
  少女的聲音宛如黃鶯出谷,清吟吟地煞是好聽,在一群說笑聲中尤為悅耳。
  
  眾人正說得熱絡,聽見陌生的少女聲音,都紛紛側目而看。
  
  一霎十幾道目光齊刷刷的投來,少女難免不好意思,忙側身半躲在張夫人的後面,許又覺得此舉不對,她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眾人,輕盈的身子躍出一步,曲膝福了一福,復又退到張夫人的身側。
  
  「張夫人,這姑娘是你家的嗎?真是個標緻的人兒!」見場面微冷了下來,又出來個面生的美貌女子,還是跟在陳氏的身旁,燕山中互為指揮僉事陳志的夫人,一名四十歲上下的婦人笑盈盈的解圍道。
  
  張興一家無子無女,此女是張夫人的什麼人?儀華心中疑念一閃,目光不由向少女看去。
  
  少女身形苗條,穿一件桃紅掐金絲的襖兒,腰上系一根月白色的汗巾,越發顯得纖腰不盈一握。她曼妙的身量,偏又配了一張宜嗔宜喜的橢形臉,並一雙微微上翹的丹鳳眼,高鼻樑,菱形唇,怎是一個「美人」可讚?
  
  儀華細細打量下,一抹驚艷之色掠過眼底,隨即雙眼便詢問一般的看向張夫人。
  
  張夫人接收到眾人的無聲的詢問,眼下意思的往朱棣身上掠過,卻見朱棣臉色微沉,心裡一驚,稍顯慌亂地對魏氏道:「陳夫人,她是我大伯的女兒,上月才和她大哥一起到了北平。」說著牙一咬,看了一眼朱棣,飛快說道:「她大哥現在也在燕山左衛護任職,本想帶了他媳婦過來,可是不巧剛有了喜,便只帶了她來。」
  
  聽罷,眾人心思一轉,皆是頓悟:幾年前張家編入軍戶,這軍戶的職位是世襲,但張家卻無子嗣可繼承。現在接了張興兄長的兒女住,估計是要讓兩兄妹過繼,以續香火。
  
  感覺到眾人瞭然的目光,彷彿是將自家的一切攤在大庭廣眾之下,張夫人眼底閃過一絲惱怒,臉上卻猶帶三分尷尬。
  
  站在一旁的陳夫人見狀,想到自家與她家官職一樣,少不得拉幫一把。於是走上前,拉過張小姐的手,笑盈盈地誇讚道:「我看世侄女不但人才是百里挑一,就連這一雙眼睛也堪稱妙目。一眼就瞧出三郡主的不同!」頓了頓,望向乳母懷中的三郡主,喜笑顏開:「龍子鳳女豈是常人能比,三郡主小小年紀已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就是個大家閨秀。」
  
  眾人聽了這話,也料得陳夫人在引開話,便也識趣的繞開注意力,順著她的話向三郡主看去,目光中都帶了那麼些好奇、探究、打量,畢竟一直聽說三郡主身下體弱,卻未得一見,今日能見她一面倒是不易。
  
  儀華看著眾人的目光都向三郡主望去,心中「咯登」了一下,忙扭頭去看朱棣。下一瞬,毫不意外的看見朱棣臉色微變,一雙薄唇緊抿了一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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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週歲(下)
  
  看朱棣這個樣子,儀華不由地著急。
  
  今天她看見李婉兒帶著三郡主來赴宴,還以為三郡主情況好轉了,朱棣才同意讓三郡主在眾人面前露面。可眼下看來,分明不是這樣……她真不敢想像,在曦兒的週歲宴上,傳出朱棣大發雷霆,以及三郡主是痴兒的流言!
  
  越怕什麼來什麼,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周邊已有人小聲議論了:「我記得三郡主好像只比二王子小二個月?怎麼比……」二王子差了那麼多?
  
  猶言未完,身旁的婦人已明白的點頭道:「你沒記錯,剛好小二個月。當時三郡主滿月的時候,我還送了衣裳、金鎖來著。」
  
  一邊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聽見大人們的話,張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的望著自己的母親:「您不是說小奶娃喜哭喜鬧,三郡主她不哭不鬧的,是不是……唔……」女孩的母親是城外地主家的小姐,但當了幾年的武將夫人,也明白有些話決不能說,連忙一把摀住自己女兒的嘴,害怕的退到了人群後面。
  
  但掩了口又怎麼樣,在場的諸位夫人都是有過生養,見三郡主雙眼呆滯的樣子,再看活潑好動的曦兒,就是不能斷定三郡主是否痴傻,也知道她定是有隱疾,不然哪有不哭不鬧的小孩?
  
  眾人一番思忖,心下早有了定論,不過她們中沒一個是粗笨,自不會說一句三郡主不好。又瞧著三郡主生的粉嫩可愛,很是肖像李婉兒,確實是個難得的漂亮女嬰。於是氣氛詭異了片刻,眾人已誇起了三郡主的樣貌好,只是眼裡總有一絲異樣的光芒閃過。
  
  李婉兒心思敏感纖細,眾人若有似無瞟來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尖銳的鋼刀狠狠的插進胸口,儘管這一切她早已預料到。可不想郎心硬如鐵,有了兒子便全然不管她母女的死活,至今朱棣都沒看她一眼…一想起儀華母子回府這十來日,朱棣沒來看過她一次,就不由地暗恨:憑什麼她是王妃,自己一個官家千金卻只能和商女平起平坐?憑什麼她能接連生子,而自己機關算盡只得了一個痴兒?!
  
  想到這,李婉兒猛的抬起頭,死死盯著咿呀歡叫的曦兒,看著他不停的甩著小腦袋,短細的脖子一晃一晃的,腦中一個瘋狂的念頭陡然再生:若一把掐住那細小的脖子……沒有這個奪去朱棣一切目光的男嬰,他會不會再回頭眷顧自己?
  
  「婉次妃。」見李婉兒臉上一片冰冷,身體卻顫微微的發著抖,攙著她的嬤嬤嚇得忙用了一股勁,狠捏了捏她道。
  
  李婉兒一個激靈,呆呆地回頭看嬤嬤,餘光卻發現王蓉兒急忙低頭的動作。
  
  幾乎同一刻,李婉兒灰白的面上立時有了精神,眼底深處卻劃過一抹陰翳。
  
  另一邊,儀華在聽見眾人議論的一瞬,她已很快地轉過頭,目光在朱棣的四名妃妾身上一一掃過。郭軟玉牽著大郡主,神色溫柔似水;李映紅站在王蓉兒的身邊,幸災樂禍的望著三郡主;王蓉兒沒理會她的二郡主,她微微低著頭,臉上似乎晃過詭異的笑容。
  
  見此,儀華不由多看了幾眼王蓉兒,方移目向李婉兒看去,卻見李婉兒柔美的容顏上,有著猙獰森然的笑容。她看得一驚,又發現李婉兒狠毒地盯著一處,她忙順著視線一看——居然是正嬉鬧的曦兒!
  
  這個女人要做什麼?!
  
  儀華心裡猛然一緊,腳下不禁一個趔趄,身子悠悠晃晃了幾下。
  
  朱棣眼疾手快,連忙一把扶住儀華的腰,目中有不掩飾的擔心:「怎麼了?」
  
  攙著儀華的阿秋,也忙不迭焦急問道:「王妃,您怎麼了?可讓請個脈?」
  
  儀華抬頭,望了一眼朱棣,又看向李婉兒,見她臉上卻無半分異樣,仍是一副嬌弱的樣子,她收回目光,望著朱棣嘴唇微微吸動了幾次,最後只是搖了搖頭道:「沒事。」
  
  朱棣低頭看了一眼儀華,眼晴又抬起往李婉兒那邊看。
  
  察覺朱棣的目光,李婉兒臉上閃過驚喜,忙展顏回以一笑,不想卻見朱棣、儀華親呢站在一處,她心中霎時抽搐一般的痛。
  
  朱棣厭惡的移開目光,看向眾人道:「諸位夫人坐吧。」語氣淡淡的。
  
  眾人言不由衷的捧話一停,往過一看,看到朱棣正扶著儀華的腰立在,這才記起儀華已有七個月的身子,人是不能久站,紛紛歉意的對儀華笑笑,三三兩兩地回了坐。只有幾名陪母前來的小姐,因常不見外客,極不容易能一見王爺的面,都一邊往位上走一邊悄悄地扭頭看朱棣、儀華,眼中隱藏著幾分羨慕。
  
  就在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軌的時候,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想到,不過三、四歲大的二郡主突然指著三郡主,奶聲奶氣的叫道:「妹妹不哭不鬧,就是個小傻子!」臉上的神情很認真。
  
  此言方落,原本熱鬧屋裡立刻鴉雀無聲,誰也沒再說話。
  
  正要落坐的王蓉兒聽了女兒說的話,心裡非常害怕,又感周圍的氣氛詭異,她看也不敢看朱棣一眼,連忙快走兩步來到二郡主乳娘跟前,厲聲斥責了幾聲女兒,才對眾人道:「童言無忌,小孩子說話,不過是胡謅而已。再說小姐妹們在一起,常要拌幾句嘴。」說完,王蓉兒掩飾性的笑了笑,那笑容裡很有幾分尷尬。
  
  這是什麼地方,這裡的主人是誰,他們就是說黑是白,那也是對!眾人不管心裡信不信,臉上自然順著話說。
  
  二郡主委屈了,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指責自己,於是哇哇的哭喊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呀,我沒有說謊話,妹妹就是一個小傻子
  
  王蓉兒嚇壞了。她見朱棣沉著臉,眼看就要發作,她不敢去思考,也來不及思考今日她女兒丟了王府的臉,接下來面對自己母女的會是什麼?她只是搶在朱棣靜頭,一把拽過自己的女兒,用力狠打了幾下:「讓你胡說!小姐妹鬧不愉快,就能這樣罵你的妹妹!」
  
  二郡主被王蓉兒打的很疼,哭的眼淚鼻涕一臉,再也不能完整的說出一句——妹妹是小傻子。
  
  王蓉兒看女兒哭成這樣,心裡也很不好受,卻半分也不敢流露,只抬頭去尋郭軟玉,眼裡露出哀求:「郭妹妹,上次她和大郡主吵架,也罵大郡主是小傻子,當時真該好好說她一番。看她現在都是姐妹中的小霸王了!」嬌柔的聲音裡透著幾分抱怨。
  
  郭軟玉一怔。她看著王蓉兒依然美麗如皎月的容顏,眼下卻是落寞與寂寥,又想起王蓉兒兩年前得意的樣子,心下不由一嘆。
  
  「蓉次妃,您勿過於擔憂。」郭軟玉死拽住大郡主,確保了大郡主不會亂說話,她才抬頭笑道:「上次兩姐妹吵架,也是大娘她先說二郡主的不好,二郡主才回了一句小傻子。」
  
  王蓉兒朝郭軟玉感激的點了一下頭,恢復了從容的笑容,道:「說起來,就是一些亂嚼舌根的下人,讓小孩子撿了不該說的話。」說著,給乳娘使了個眼色,乳娘趕緊一把抱住二郡主退了出去,彼時王蓉兒又歉意一笑:「讓諸位看笑話了,都是平時太寵著她了。」
  
  一個王府的次妃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眾人自然將方纔一幕當做孩子打鬧。
  
  見一場下不了台的場面,讓王蓉兒急中生智給掩飾過去了,已坐在上位的儀華心裡大吐了一口氣,還好王蓉兒有這份機智。
  
  朱棣同樣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然後他轉頭,見儀華還緊緊的拽著自己的袖子阻止他,他眼裡有了一絲笑意,面上的神情也緩和了不少。
  
  朱棣動了動手臂,眉毛一挑:「嗯?」
  
  儀華連忙鬆開手,眼晴往廳內看了一遍,見眾人重又回坐,並沒有人發現她這一小動作,心裡鬆了鬆的同時又往朱棣看了一眼。這一眼就看見朱棣臉上似有笑意,還是對著她在笑……儀華有些不解,眼裡迷茫了片刻,卻是豁然開朗。
  
  朱棣性子雖火爆,但他知道壓制,而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莽夫!
  
  既然從漠北迴來後,朱棣決定了不送走李婉兒母女,他當時就應該料想過會遇見今日這種情況。再說三郡主如此年幼,她究竟是不是痴兒,恐怕還不能斷言吧……
  
  一番心轉之間,儀華已然冷靜了下來,而一個念頭也油然升起。
  
  只見她面上捨了一縷微笑,抬頭吩咐阿秋道:「上半年我一直在別莊養身,說來許久沒見三郡主了,你把她抱過來。」
  
  話音一落,廳內又寂靜非常,眾人投在李婉兒母女身上的目光,齊齊變作詫異望向儀華。
  
  阿秋也愕然:「王妃?」
  
  儀華看了她一眼,轉過臉兒對向朱棣,微微一笑道:「王爺,曦兒鬧騰人,臣妾可讓他折騰煩了。今個兒一見三郡主,居然這般乖巧又不吵鬧,可是喜歡了。」
  
  朱棣不知道儀華要做什麼,但見她眼裡堅定地神采,一如當初在漠北一般,竟讓他鬼使神差的點頭:「好,把三郡主抱過王妃。」
  
  見朱棣發話,阿秋無奈的看了眼儀華,走向李婉兒的身邊。
  
  李婉兒聞言,卻如聞知噩耗一般,臉色猝然一變,銳利的目光深深地剜過儀華。
第140章 週歲(續)
  
  阿秋向李婉兒福了福身,從乳娘手中抱過三郡主。一接到手裡,臂上那輕忽忽的重量,令阿秋驚了一驚,隨即趕緊抱了三郡主交給儀華。
  
  「王妃。」阿秋矮了矮身,眼晴緊張地盯著儀華,微微動了動唇。
  
  儀華接過三郡主,手上就似出生不久嬰兒般的重量,讓儀華頓時明白了阿秋的擔憂。她低頭細細一看,真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玉娃娃,尤其是那雙黑曜石一樣的大眼晴,又黑又亮,只可惜毫無神采。
  
  這看了之後,儀華不忍再看,卻一轉頭便是李婉兒笑道:「婉妹妹,三郡主模樣真俊,我越看越是歡喜,真想抱到身邊養,你說可好?」她一邊緩緩地說,一邊細細地看。她看見王蓉兒、郭軟玉、李映紅三人吃驚的表情,以及李婉兒滿目驚恐的回望。
  
  李婉兒是害怕了,她如今身受大創,是真得不能再生了,若讓儀華奪去三郡主,她就什麼也沒有了,那如何到重拾朱棣的眷顧?又如何在王府中佔有一席之地?李婉兒心裡一片焦慮,但從小所受的教養,讓她反駁不出一句,又不甘真的點頭允了,一時竟囁嚅不語。
  
  儀華沒有追問下去,只耐心地等李婉兒的回答。
  
  屋子裡沉寂寂的,所有人都沒說話,母光全望向了李婉兒。
  
  李婉兒如坐針氈,臉上慘白的彷彿一張上好的宣紙,卻硬是擠了一個歡顏:「王妃是三郡主的嫡母,她能養在您的身邊是她的福氣,只是王妃您生產在即,臣妾擔心累著了您。」
  
  話音未落,一道嚶嚶的哭啼聲響起。哭聲極小,似貓兒一般的叫聲,卻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見眾人紛紛側目看來,儀華一面無奈的誆哄懷裡的三郡主,一面搖頭笑道:「果真是母㷽子連心,一聽要從自己母妃身邊離開,立時就哭起來了!我可不能當這個壞人。」
  
  眾人聞言一愣,彼此之間交換了個眼色,都連忙支耳仔細一聽,果真是三郡主發出的哭聲。可哪主從生下來至今,哭鬧的次數屈指可數.她這會兒怎麼就哭了?
  
  疑惑閃過,深知內情的王府眾人,都止不住吃驚的望向儀華。就連朱棣也詫異的側首,望著儀華欲言又止:「王妃.這……」
  
  儀華回目相視,抿唇一笑:「王爺,您是怪臣妾讓三郡主哭了嗎?」說時,寬幅褥裙下的雙膝,不自覺地微微抖了起來。
  
  望著儀華璀然的目光,朱棣微微一怔。隨後.他轉頭住廳下一掃,見坐下諸位夫人眼裡從驚訝、疑惑、至瞭然的轉變,朱棣哪會不明白儀華的用意?不管她對三郡主做了什麼,卻是維護了王府的體面,乃至自己的顏面。哭鬧是嬰孩的天性。
  
  」朱桂又看向儀華,眼神很是複雜,嘴角卻帶著笑意:「本王怎會因此怪王妃。」
  
  有他這句括就好了!儀華心裡登時鬆了一口氣,白淨的臉上露㷽出一個輕㷽松的笑容:「謝王爺。」
  
  兩人相對而笑,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在他們之間流淌。
  
  目睹這一幕,眾人霎時心思翻轉,卻各有所思所想。只見諸位夫人兩兩相視,目中有著暖昧之色。立在夫人旁邊的小㷽姐們,或害羞地低下頭,攪著手裡的帕子;或膽大些地,抬頭窺視一眼,又滿臉紅霞的低下頭……
  
  儀華沒有去看夫人、小姐們是何種反應,眼角餘光卻一直留意著左首四位。
  
  王蓉兒望著上位失神了一瞬,眼底隨之一黯,便捧著青花茶盞小口呷茶,姿態一如以往般優雅。李婉兒虛弱的半倚在椅上,低著頭看不清神色,攪著帕子的手卻拽地死緊,白蔥似的十指微微泛白。郭軟玉看了一眼上位,表情無一絲變化的移開目光,轉首給捻起一塊桂花糕遞給大郡主,見她嘴角沾了一些糕點屑,又一臉憐愛的為她擦拭。李映紅雙目噴火一樣地望著上位,柳眉倒豎,紅唇緊抿,樣子很是氣結。
  
  差強人意!雖與計劃有差,但總算還在自己的預料中,只是可惜不能在朱棣走之前,提拔了郭軟玉.....不過這樣也好,再多些時間觀察,於自己總是有利的。
  
  儀華一襲心轉間,已抬頭對阿秋吩咐道:「三郡主可能是餓了,你抱她下去,和乳娘一起伺候她用些吃食。」
  
  阿秋像是沒聽見一樣,雙眼呆愣地望著儀華,雙㷽唇微微張嗡。見阿秋像掉了魂似地,儀華笑容沒變,聲音卻嚴厲了幾分:「讓盼夏過來伺候。」
  
  阿秋仍沒有動。
  
  抱著曦兒立在一旁的陳媽媽看得心急,暗裡腹誹了一句「怎麼這麼不靈性」,就忙悄悄地推了阿秋一把,將一方白杭絹帕順手攏進了阿秋的袖籠裡。一番動作一氣呵成,在眾人沒發現之前,陳媽媽已面色如常地站在一邊,手拿著個撥浪鼓逗得曦兒咯咯直笑。
  
  阿秋微踉蹌了半步,整個人完全清醒了過來,她怔怔地抬起頭,見已有幾人詫異的看向自己。不由地她心中一緊,下意識的緊了緊袖口的帕子,就忙轉身背對眾人,矮身從儀華手中接過哭聲漸小的三郡主,放在三郡主身下的手卻極快的往儀華腿上一擼。
  
  儀華忙捻起腿上的絹帕,在手裡用力攪了幾下,心裡方才平靜了下來。
  
  阿秋低頭看著三郡主身上多出的一塊帶血帕子,還有被絆開的金鐲子上那根滴血的金針,她臉色霎時一白,連忙死死壓住三郡主的腋下,逃也似地三步並兩步的出了廳堂。
  
  這時,儀華望了一眼阿秋有些慌亂的背影,似有若無的在心裡嘆了一聲氣,便對三郡主的乳娘道:「穿過左邊的廳堂,過了月洞門,就有個一溜兒五、六間的小罩房,你先帶著三郡主去那吧。」
  
  那乳娘聽了吩咐,怯怯地看了一眼李婉兒,又看了一眼儀華,心裡似乎在掂量著什麼,終是向儀華福了個身,領命而去。
  
  低垂的目光看見乳母青色的錦緞裙襬晃過,李婉兒抬起頭,嘴角微微一扯,翹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旋即卻斂了下去,又恢復成了官宦千金出身的親王次紀。
  
  然而,她卻沒想到,這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落入了朱棣的眼裡,讓本就惱怒她帶三郡主出來的朱棣,越發對她不喜。於是,只見那乳娘還沒走出大廳,朱棣便對左右吩咐道:「婉次妃,身子有恙,也扶她去後罩房歇著,順便再給她請個平安脈。」
  
  陳德海恭敬應是,點了那兩名隨李婉兒來的婢女攙扶她下去。
  
  李婉兒任由婢女扶她起身,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朱棣,滿目的不可置信:「王爺……」本就虛弱的身子,似受了何種打擊一般搖搖欲墜。
  
  朱棣濃黑的劍眉,往眉心籠了一籠,語氣依然淡淡道:「三郡主在哭,本王想你是放心不下她,就先下去看看她,等她不哭了你在過來就是。」
  
  李婉兒讓病弱的身子折騰了太久,讓這半年裡的獨守深閨寂寥了太久,也讓這月裡的不平憤恨矇蔽了雙眼。
  
  如此,李婉兒一聽朱棣這樣說,就想起朱棣對三郡主的關心,臉上立刻漾出了一抹柔美的笑容,宛如一朵六月盛開的睡蓮般潔白美麗:「謝王爺關心,臣妾這就去看看。『我們』的小女兒。」
  
  說完,讓身邊的女婢攙扶退下。
  
  在坐的諸位夫人都略微怔了一下:這個婉次妃居然如此好顏色!一句感慨後,諸位夫人目光一轉,不覺望向儀華。看著儀華那張白淨的笑顏,再一想王府中的情形,心中卻又是一嘆——只怕又一個紅顏薄命。
  
  而她們之中,卻又一人手撫上了自已稱臉頰,望著李婉兒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連少了兩位郡主,一位次妃,卻沒有影響到大廳的氣氛。
  
  眾人說說笑笑了幾回,曦兒週歲抓周的吉時便到了。
  
  內侍們端了一張羅漢床擺在大廳正中,婢女們放上象徵各種寓意的物什。
  
  到場的夫人們又推出了三四位身份稍貴重的夫人,由她們取下身上隨身的飾品放下,再由朱棣、儀華一人放下一樣事先準備好的物件,一把黃金弓箭,一方竹簡書。
  
  眾人見朱棣拿出的物件,竟是一把做工精細的黃金弓箭,只見弓約一尺來長,磨得光亮的弓背上鑲嵌著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紅色寶石,閃閃亮亮地直晃人眼!
  
  見此,眾人雙眼登時亮了亮,望著坐在羅漢床上曦兒,不覺帶著幾分緊張氣息。
  
  於是,一時間只見一個豪華的大廳內,擁用推推的圍了一大群人,他們都屏氣斂息地看著中間的那個小人兒。偏生那個小人兒也不怕生,他歪著腦袋也去看眾人,直到聽到一個熟悉的女音不悅的叫了一聲「曦兒」,並向他指了指圍在他身邊的各種擺件,他這才轉了注意力,好奇的東爬西滾,像以前一樣隨手抓起一個小物件,扔到地上等侍人撿起,又將它扔在地上。如此反覆,而樂此不疲。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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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終了
  
  「啪」地一聲脆響,一方竹簡書落地,打破了眾人的沉靜。
  
  李進忠剛撿起一本藍皮紙書放下,就見儀華的竹簡書被扔在地上。當下,他只感眼前黑了一黑,暗叫了一聲小祖宗喲,連朱棣、儀華的臉色也不敢瞧一眼,忙躡手躡腳的去撿竹簡書。
  
  儀華卻瞥了一眼朱棣,見朱棣要板臉訓斥,到時場面難免不好看,便搶在朱棣開口前,叫住了李進忠:「擱在那.別撿了!」
  
  李進忠尷尬的住了手,訕笑了兩聲,退到了一旁。
  
  儀華臉上沒一點不快,盈盈地立在那裡,面向眾人含笑道:「小兒頑劣,讓諸位見笑了。」
  
  眾人忙聲稱哪裡。
  
  曦兒見沒人給他撿,他不高興的嘟起嘴,一雙圓碌碌的大眼晴,眨巴眨巴地望著儀華,樣子很是委屈。」
  
  儀華也微慍曦兒,自然視而不見。
  
  曦兒又忙去看陳媽媽、李進忠、盼夏……一圈下來,都沒人搭理他,小傢伙怏怏然地低下頭,看得在場的夫人、小姐們一陣心疼。便有人向儀華委婉的求情,說一些「小孩子不懂事、頑皮」之類的話。
  
  儀華耐心的聽著,時而贊同的笑笑,卻不作一語。
  
  眾人說了一時,見儀華只聽不動,不由輕蹙了蹙眉,覺得儀華有些不慈,對自己的幼子都能狠下心腸。但儀華牛竟是王妃,這又是別人的事,便也只想想作罷。
  
  朱棣見場面冷了下來,又看曦兒一人委屈的坐著,心裡有些怪儀華小題大做,且過於較真,和曦兒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這一想,便欲讓李進忠撿了竹簡書,卻不及他開口,只見曦兒又動了起來,手足並用的爬著,認真而好奇的琢磨起周圍的物件。
  
  儀華看了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
  
  朱棣望著儀華的笑顏,目光有幾分窺探,又有幾分欣喜。
  
  只在此時,四周發出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緊接著李進忠驚喜的變了聲:「二王子拿的是……是王爺的金弓、矢!」
  
  朱棣連忙看去,就見曦兒手裡舉著金燦燦地金弓,朝著儀華例嘴傻笑,晶亮的哈達子順著流了出來。
  
  立著一旁的報目嬤嬤見朱棣不掩喜悅,連忙抓緊機會,扯了嗓子高聲喊道:「小王子抓了王爺親賜的弓矢!」頓了頓,喚了一口氣,又喊:「將來愛武尚武,易軍易武!」
  
  世人皆知朱棣尚武,他長子就是因尚文而被他不喜。這會兒見曦兒抓了朱棣親放的金弓,眾人皆是噴噎稱奇:羅漢床上放了筆墨書籍、戥子算盤、脂粉釵鐶、金銀錢物之類,簡直是琳瑯滿目、目不暇接,曦兒卻偏生抓了那把金弓,難道此子真是要子承父業,愛武尚武。
  
  眾人這邊心裡一面想著,一面口裡已好話一籮筐,聽得朱棣極其受用,剛硬的臉龐滿是笑容。
  
  李進忠機靈,忙連著一群侍人下跪道喜,早把儀華的那方竹簡書忘到了腦後。
  
  這時一片笑聲中,誰也沒注意到一個粉色的小人兒。丟開了郭軟玉的手,蹭蹭幾步跑上前,撿起來那方竹簡書,猶豫了一下慢步到羅漢床前,將手裡的竹簡書伸到曦兒的面肅,緊張地叫了一聲:「弟弟!」話落,大郡主粉嫩嫩地臉頰上霎時紅彤彤地一片.一雙靈動地眸子卻定定地盯著曦兒,眸光中帶著隱隱的期盼。
  
  曦兒聞聲轉頭,疑惑地目光從竹簡書望到了大郡主的臉上,下一瞬雙目一亮,放出了興奮地光彩,隨即又裂開嘴呵呵直笑。
  
  大郡主臉上的緊張消失,立馬回了曦兒一個甜甜地笑容:「弟弟,我是姐姐!這個給你!」
  
  曦兒好似聽得懂,放下手裡的金弓,空了手去接竹簡書,卻只是在手裡晃了兩下,便看也不看的隨手住後一扔,又一手抓起了那把金弓,另一手抓住大郡主的手兒,搖頭晃腦地呀呀學語:「弟弟——弟弟!」
  
  大郡主畢竟已略懂事了,見曦兒隨手扔掉竹簡書,她頓時害怕地望著儀華,眼眶有晶瑩地淚水打轉:「母妃……」
  
  許是時間沖淡了對王雅茹的怨恨,又或許是做了母親的緣由,總之儀華如今對大郡主是憐惜。於是,便搭著盼夏的手走過去,讓李道忠撿了竹簡書給她,低頭向大郡主親切的問道:「你喜歡讀書嗎?可是喜歡這簡書?」
  
  大郡主防備的盯著儀華,小臉上全是不安。
  
  郭軟玉一旁看得著急,忙疾步上前,蹲下身望著大郡主,稍顯急切道:「這是王妃要送給你?還不快謝謝王妃!」
  
  大郡主回頭看了看郭軟玉,又渴望地看了看那方竹簡書,磨蹭了半晌,才接過那方竹簡書,規規矩矩地福身道:「女兒謝過母妃。」
  
  儀華看著大郡主小心翼翼地模樣,不禁皺了皺眉.真不知這樣一個小人兒怎麼會對自己這般害怕,究竟是誰給小郡主灌輸了不利自己的話……
  
  念頭閃過,又一抬頭,就見姐弟兩一人拿著弓一人拿著書簡,都是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見狀,儀華不由地瞪了一眼曦兒,這竹簡書是專讓木匠趕製,上面刻有各種勵志的小故事,寓憊極深,偏偏這小傢伙不知好歹,將它棄若敝履。
  
  想到這,又看曦兒手中那把金弓,儀華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朱棣,卻見朱棣正看著她笑的似乎有那麼一絲得意。
  
  這一見,儀華不覺膛目結舌,便以為是看花了眼,她忙定了定眼再看.就看到朱棣面帶笑容的望著曦兒。
  
  打消了疑威,儀華也不再多想,又欲與周邊的夫人寒暄,就有陳德海從廳外進來稟,午正到了花廳已擺了席次。
  
  儀華看著陳德海,腦中忽閃一念,陳德海送李婉兒下去到現在折回,好豫中途並沒有回來過一次。
  
  剛念及此,卻聽朱棣語氣客氣道:「勞王妃招待諸位,本王還有些事,就不作陪了。」說著就要走。
  
  眾人忙躬身相送,遠遠見到朱棣走出楓園,這才各自直起身。
  
  隨後眾人湃至花廳,花廳那早已擺了六七張大圓桌,桌旁分別立著俏催生生地婢女和俊俏的小內侍。
  
  眾人依身份高低、派系分別入了座。不一時,就有侍人捧了沐盆、棉巾給大家淨了手。隨之,又有穿紅著綠的婢女陸陸續續地棒了佳餚美酒。
  
  許是少了朱棣在場,彷如少了心中的一塊大石,大家都放開了手腳。席上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很是盡了興。後,一行人又去看了戲,戲台上演了《西廂記》一類的劇目,看得夫人、小姐們笑聲不斷,倒也是賓主盡歡。
  
  直到下午向晚,諸位才坐了自家的馬車,由王府侍衛護送家去。
第142章 相信
  
  楓園,大廳
  
  酒闌人散之後,廳內空空曠曠,有蕭索的意味。
  
  聽李進忠稟了一干夫人小姐已乘車離開,儀華就與王蓉兒、郭軟玉、李映紅三人說了幾句,便道:「今兒都飲了幾杯酒,又鬧騰了一下午,你們也該乏了,都回去歇息吧,明早的省安也免了。」
  
  王蓉兒將了將二郡主鬢角的碎髮,將熟睡在懷裡的二郡主交給乳娘,然後站起身向儀華福了福:「今日最累的是您,您也早些回寢官休息。」停了停,欲言又止了須臾,終是低首告退道:「臣妾告退。」說完帶著乳娘、婢女,使是離開。
  
  見王蓉兒這樣就走了,李映紅愣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儀華、郭軟玉,雙唇微微嚅動,似要說些什麼。
  
  儀華呷了一口盼夏剛賴的熱茶,抬頭問道:「映夫人是有什麼要說嗎?」
  
  李映紅本想問李婉兒母女,卻想起王蓉兒方才事不關己態度,她就搖了搖頭:「婢妾告退。」說罷沒等儀華允下,逕直離開。
  
  看李映紅這般退下,郭軟玉秀氣的眉輕皺了一下,道:「自前段時間,蓉次妃打理王爺的生活起居後,與李氏關係有些疏遠了。」說著扭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郡主,許是看些顧忌,便也起身告退。
  
  等郭軟玉走遠,李進忠突然湊到儀華的身邊,小聲道:「玉夫人對映夫人有些情分,可惜映夫人蒙了心眼。」
  
  果然當局看迷旁觀看清,沒想到李進忠倒看得透。儀華想著,不由多看了李進忠一眼,就另吩咐他道:「去偏廳叫陳媽媽。」話還設說完,偏廳的簾子一掀,陳媽媽抱著曦兒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迎春、喜冬兩人。
  
  儀華見了陳媽媽懷裡的曦兒,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了笑容:「曦兒睡了嗎?給他餵了湯飯沒?」
  
  「半個時辰前就吃了,又在偏廳鬧了一會,這才剛睡下。」陳媽媽抱著曦兒走過來,近距離才看見儀華即使是笑,也掩不住的一臉倦意,不由心疼道:「您身子才康泰不久,可經不起這麼折騰。這會天都要黑了,就回去歇息了吧。」
  
  三個月的懶散日子過慣了,今日一下應付了十幾位夫人小姐,席上又飲了幾杯酒,確實有些吃不消,可是阿秋從午時那會走了就沒回來過,她總不能不管阿秋……還有李婉兒母女倆的,也不知道朱棣是怎麼安排的?
  
  想到此處,儀華頭就突突的疼,她揉了揉太陽穴:「我沒事。嬤嬤你先帶曦兒回去,至於……」說著抬頭在身邊幾人身上一掃,搭了李進忠的手起身道:「迎春、喜冬你兩和嬤嬤回去,盼夏你隨我一起。
  
  陳媽媽心裡雖知道,可見儀華臉上的疲倦還欲再勸說,盼夏已伸手攙著儀華往外走。
  
  主僕三人一路過穿堂,向後罩房行去。
  
  楓園的後罩房,是一個巴掌大的小地方,統共上面一明兩暗三間正房,左右各有兩間廂房。而這七間屋子之間的空地,也就兩個甬道大小,裡面僅有一株過簷的老槐樹。因為實在太小,便沒有人使用,平時都是一把鎖將它掩上。
  
  這時,穿過月洞門,來到見罩房入口,就見入口處兩扇門扉緊閉,一把大鐵鎖從外面鎖上。儀華一看這門戶緊閉,也沒去思門口怎守了四名內侍,已訝然開口:「婉次妃他們已經離開了?」若是離開了,為什麼阿秋還沒回來?
  
  三名內侍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吶吶無語。
  
  儀華登時明白,當即只覺額頭愈痛,不由又揉上了太陽穴:「人還在裡面,怎麼就將門鎖起來了?良醫呢?給三郡主請脈沒?」括中猶帶一份火氣。
  
  三名內侍窺儀華臉色不虞,不敢再吞吞吐吐的說不請.忙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述了一遍。
  
  原來阿秋和乳娘帶著三郡主前一腳才來這裡,後一腳陳德海就帶了李婉兒主僕三人來了,又撥了四名得力的內侍在裡面伺候,便不由分說的將人全鎖了起來,再安排了三名內侍在外守著,就不聞不問的走開了。
  
  聽罷,儀華也知鎖門是朱棣的意思,她不好對此多加置評。不過朱棣這樣不請不楚地將人鎖了,還是鎖了一名有生養的次紀,總是說不過。再說三郡主受傷與她有關,朱棣現在不知道爺沒追究,難免以後不會說些什麼,還是得讓他當面知道才行。
  
  一念閃過,儀華心中巳定,這便命了眼前三名侍人,一人開鎖帶路,一人去請良醫,一人去請朱棣。
  
  後罩房,上房
  
  眼下已是秋末冬初,不到酉時天已又黑又冷,尤其是這少了人煙氣的屋子,就算點了明燈燒了炭盆,也架不住濃濃的涼意。
  
  李婉兒木愣的靠在內室的炕上,兩個婢女瑟縮的守在一旁。寂靜的院子裡,聽到下鐵鎖的聲音,李婉兒像突然活過來一般,扔掉身上的手爐就猛地下榻,一邊往房外跑一邊期期艾艾的叫道:「王爺——」聲音戛然而止,腳步一下剎住。
  
  李婉兒彷彿設看見擋在門口的四名內侍,只倚在門上呆愣愣地望著儀華,機械地動了動唇:「王妃?」話一落,頰上霍然一紅.她忙以帕掩嘴,就是一陣咳嗽。
  
  即使光線昏暗,儀華也沒錯漏李婉兒眼裡深深的失望,但白間李婉兒看向曦兒怨毒的眼色,她此刻依然記憶猶深,所以對於李婉兒她一丁點的同情也沒有。而且今日李婉兒會被鎖陋室,也是李婉兒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不過顯然當事人不這樣想,尤其是在看見一臉欣喜衝到門口的阿秋,李婉兒下意識的將一切原罪推給了儀華,她伸出掩口咳嗽的右手,顫巍巍地指向儀華:「王妃您因為傷了三郡主,所以才將臣妾母女關在這裡?」
  
  四下不明所以的幾人,一聽李婉兒這番言論,齊齊驚詫的偷瞄儀華。
  
  儀華皺了皺眉,看著李婉兒沒做聲。
  
  李婉兒現在正如溺水之人,自緊抓浮木不放。她見儀華緘默不語,心裡不禁一鬆,又步步緊逼道:「難怪德公公在的時候,阿秋死抱住三郡主不放,還甘願待在這不走。若不是乳娘發現了異狀,臣妾還……」說著巳泣不成聲,垂淚質問:「王妃為什麼?」
  
  阿秋當時六神無主,畢竟刺傷三郡主的罪名,即使貴為王妃也難以抵罪。因此她只好留在這裡掩飾三郡生受傷的事,卻最後還是讓李婉兒主僕給發現。現在聽李婉兒這樣質問儀華,阿秋生怕擋在門口的這四名內侍信了李婉兒的話,她忙向著李婉兒跪下地,慌亂乞求道:「婉次妃,都是奴婢所為,王妃全不知情……奴婢是害怕受責,才不敢離開,一切都是奴婢的罪……」
  
  阿秋哭得聲淚供下,李婉兒聽得身心俱松。
  
  儀華卻聽得滿懷感動,又想起當年相依為命的日子,眼裡瞬時就模糊了一片:「阿秋,你起來,沒事的,你相信我。」盼夏本聰慧,又比尋常女子多了分膽量。她聽儀華這樣一說,忙央了那四名內侍放行。到了上房門口攙起阿秋。
  
  李婉兒見儀華這般行事,竟像是不將傷三郡主的事放在眼裡,她心裡莫名地一陣不安。
  
  正在這時,罩房外一陣有雜之聲,片刻就見一片黃黃的光暈照來。
  
  天巳全黑了,罩房內的人還設看到來人的影子,儀華己搭著李進忠的手迎了過去:「王爺,您來了!」
  
  聽到儀華的聲音,陳德海忙持著提燈跨過了院門,躬身叼念道:「王妃,這兒路黑,您仔細腳下。」小片的黃光照亮了儀華周邊方寸之地,儀華客氣的向陳德海笑道:「有勞德公公了。」
  
  說話的功夫,四名持燈的內侍圍著朱棣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名良醫一名藥侍。而躲在房裡不敢出來的兩名婢女與乳娘,也全都跑了出來下跪行禮。
  
  朱棣不耐的一揮手,眾人謝禮起身。
  
  「王妃,你讓本王來何事?」朱棣站在院中,望向昏黃燈光下的儀華:「現在時辰不早了,你又應酬了一下午,早孩回去歇息。」
  
  儀華未及答括,仍立在門口的李婉兒槍先一步,未語淚先流:「王爺,三郡主被刺傷了,手指好幾道血口,都是圓點大的血窟窿呀……難怪她今日在宴席上哭了……」
  
  這話一出,眾人一怔。
  
  話裡雖沒指著儀華,卻只要今日在場的人,都知道三郡主是在儀華懷裡哭的。如此,刺傷三郡主的人,最大嫌疑便是儀華。
  
  儀華知道眾人的目光看來,她卻只抬頭望著朱棣:「王爺,先讓良醫為三郡主看傷吧。」
  
  看著一臉坦然的儀華,朱棣很有幾分意外。他原以為儀華是將三郡主掐哭了,卻萬萬設料到儀華居然如此大膽果斷,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刺傷三郡主。難道她就沒想過事蹟敗露,她這個王妃也做不成了?或看就篤定自己在知道她刺傷三郡主後,還會站在她那一方?
  
  念頭仍在腦中盤旋,朱棣卻巳同意了儀華的話,舉步向上房走去。
  
  儀華看了心頭一鬆,抬頭瞥了一眼愣然的李婉兒,不由自主地翹了翹嘴角,也朝上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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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服軟
  
  這後罩房雖遺棄多年,但王府陋室也強於一般殷實之家。屋子裡火炕、座椅、褥子、炭盆、香爐……一樣不缺,又燃了三、四盞燈台,不大的屋室一下明耀了起來。
  
  寒冷颳風的夜裡,燈火總令人嚮往,但垂手侍立在屋外的十來名侍人,沒一個敢覷一眼,都背對著屋子並排站立。他們中只有李進忠有點膽子,立在窗沿外面,縮著脖子往沒糊紗的窗框裡望。
  
  一望之下,只見朱棣、儀華一人坐在炕幾的右邊.一人靠在褥子待在炕幾的左邊,他們身旁分別有陳德海、阿秋兩對立而侍。往下末位的座椅上,由李婉兒陪坐著;她的對面是兩椅一幾,一椅坐著抱三郡主的乳母,一椅坐著為三郡主包紮傷口的良醫。
  
  大概是十指連心,上藥包紮的過程裡,三郡主也斷續的哭著。每聽到了一聲貓兒似的聽聲,李婉兒就嚶嚶低泣幾聲,卻又忙咬泛血絲的唇忍住,一副嚥下委屈吞下淚水的模樣。
  
  儀華沒有李婉兒忍受哀痛樣子,但她的心裡卻十分不好受。她聽說過三郡主犯病、喝藥,幾乎都不會哼一聲,可見那時她下手有多狠。現在回想起來,她怎麼也不敢相信,白已竟用穀粒粗的金針紮了嬰孩指尖,甚至還因慌亂錯手,在三郡主手背上劃下一條深長的血痕。
  
  時間一點點流道,儀華的心在凌遲。
  
  越小半個時辰後,良醫處理好傷口,朱棣問道:「她怎麼樣了?」
  
  醫者父母心,何況是對一個體弱的女嬰?這使深諳謹言慎行的良醫,也忍不住帶了一絲怒意:「傷三郡主的人,是蓄意為之,此人下手極狠。三郡主手上的傷口不淺,又延誤醫治時辰,這傷痕是消不了了。」
  
  聞言,儀華緊閉的雙日動了動,一滴淚水無聲的從眼角滑落。
  
  李婉兒亦哭,淚如雨下,像斷了線的珍珠從臉上滾落。卻是不敢放聲大哭,便轉過身,用雙手捂了臉,任誰也沒看見那雙水眸裡一閃而逝的異光。
  
  一時間,屋子裡只有嗚咽的啜泣之聲,一種肅穆的氣氛漫向四周。
  
  「陳德海,你送李氏母女回去。」隔了許久,朱棣面無表情地看著陳德海,下命道:「三郡主身體贏弱,你明日找一名乳娘一名醫女留她身邊伺候。」
  
  乳娘聽到還要找乳娘伺候三郡主,她哭聲歇了一歇,似乎在想:不是已經有她伺候了嗎?
  
  陳德海憐憫的瞥了一眼茫然的乳娘,就領了朱棣的話。不一會兒,他就在房外備了肩典,讓一名嬤嬤抱了三郡主,另有兩名膀大腰粗的嬤嬤架起乳娘往外走。
  
  沒反應過來的乳娘,任由嬤嬤把她一直架到門口,才如夢初醒一般,開始發了瘋似地掙扎哭喊,卻只喊出了一字「王」,已讓人一把堵住了嘴,隨即就聽到一聲斥責遠遠而去:「你謀害三郡主,還敢反抗……」
  
  飄遠的聲音傳到屋內,儀華終於睜開雙目,她看見朱棣臉色鐵青,濃眉都要擠到了一塊兒。
  
  而李婉兒卻盯向儀華,久久不能移開眼晴。
  
  原來如此!
  
  先前儀華挺直了腰板的話,原來仰仗的是朱棣的維護!
  
  難怪她敢……
  
  「婉次妃,小的已在外備了轎,還請您早些回去歇息。」陳德海帶了兩名面生的婢女走了過來,打斷了李婉兒的凝視。
  
  李婉兒移去目光,見了那兩名婢女,她無血色的面上,刷的一下又白了三分,一時竟怔在座椅上動彈不得。
  
  兩名婢女得了陳德海的眼色,對看一眼,就上去一左一右扶李婉兒。
  
  李婉兒頓時激了一下,渙散的目光有了一絲清明。她任陌生的婢女扶她走了幾步,在經過火炕的地兒,她停下又望了一眼炕上的兩人,才福身告退。而望去的那一眼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生下三郡主的這一年裡,她毀掉了過往幾年來隱忍換得的優勢,儀華卻在生下曦兒的這一年裡,轉劣為優。
  
  李婉兒乘轎走後,院子裡靜得出奇,連呼吸聲也可聞。
  
  留在屋內的良醫,似乎察覺到什麼,大氣也不敢出一下。阿秋也很害怕,卻不低頭收斂氣息,只是頻頻擔優的望向儀華。
  
  儀華為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勉強保將了溫和的語調,道:「阿秋讓李進忠送良醫回醫館。」
  
  良醫聽了忙去覷朱棣的神色,見朱棣無異議,恨不得立馬飛奔出去.可阿秋卻遲遲不挪動腳。
  
  見狀,儀華又向阿秋投了個放心的眼神,阿秋雖還是放心不下,但想著儀華如今身子金貴,終是依話離開。
  
  等他們走了,屋子裡便只留了朱棣、儀華二個人。
  
  儀華捧著手爐輕輕地撫了一下,又撫了一下.如此無意思的撫著,心裡卻組織著語言,是該說聲對不起,她沒想到自己會下手那麼重?還是說這一切是為了王府、為了小郡主的聲明著想,才不得以出此下策?可俗括說將心比心,她想若是受傷的是曦兒,那麼自己肯定不能原諒,不管有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樣想著,所有的話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時,朱棣胸中的怒氣卻再抑制不住,他一起身踢開將炕前的一隻炭盆踢翻,燒得火紅的碳什四散滾開。
  
  儀華很嚇了一跳,一聲驚叫脫口而出:「王爺,您……那是火呀!」聲音裡是掩不住的焦急。
  
  在外聽得聲響的阿秋,更是嚇得驚恐不已,即刻帶了內侍衝了進去。見滿地散著冒火光的碳什,幾人忙找了火鉗去檢。
  
  「出去!」朱棣目光掃向他們,面龐已染上一層怒色。
  
  幾人在朱棣目光掃來時,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形如驚弓之鳥的退下。
  
  在內室門簾放下後,朱棣轉動目忠,盯著儀華半晌,突然大步走去,一把抓住儀華的手,俯身怒罵:「該死的!你有沒有腦子!那種場合你竟然敢……敢如此膽大妄為!你想過被發現的後果沒?你還要不要命!你還要不要做這個王妃!」
  
  儀華被罵道一愣一愣的,全然呆怔住了。
  
  朱棣見她那樣又添了一把柴火,怒氣更炙:「蠢女人!虧你還生養了朱曦,你就沒一點自覺?你就不為你肚子裡的孩子想一想?有一個有謀害罪的母親,他們這一輩子也就看到頭了!」吐了口濁氣,咬牙切齒道:「若她是個正常人,你那樣刺激她,她會不撕扯掙扎?還會一動不動的,就貓叫二聲?你一個行動不便的孕婦,能止住奮力反抗?啊?你說呀?怎麼不說了,你不是聰明的很嗎?哼,自以為是!」
  
  儀華這回有反映了,她哭了,委屈的哭了。
  
  是,朱棣說得沒錯,她是膽大妄為了,是魯莽行事了。可她這拌做,為的是整個王府,甚至也是為了他!再說不是沒有被發現嗎?而且還成站的隱瞞了三郡主的病情,就連當時在場的王府諸人,也對三郡主是痴兒的看法動搖了。如此,她覺得自己即使錯了,朱棣也不應該這樣吼她,還當著外面十幾個侍人的面,這不是讓她下不了台嗎?
  
  孕婦恃緒波動大,儀華自然也一樣。於是,一時心緒轉動間,儀華不禁悲從中來,又想起她被朱棣連累被迫逃亡,結果到頭來連一句對不起、感謝的話也沒有,反而怒目相視……這般,儀華進想越是委屈,無聲的落淚也漸漸成了小聲的哭泣。
  
  朱棣看著儀華哭得似淚人兒一樣,他滿腔的怒火忽然化作一股青煙.消散了。
  
  又看燈光下,儀華一張白淨的小臉,淚水縱橫、疲憊難掩,朱棣想起了儀華的動機是為了王府和他,想起了她陪自己吃苦的那三個月,也想起了她小小年紀就為自己生下了子嗣,冷硬的虎目裡極其難得的閃現了一縷傀疚之色。
  
  行隨心動。朱棣心腸軟了,手也援緩鬆了,不知不覺地伸手撫上了儀華淚跡斑斑的頰:「……別哭了,本王不說了你了。」放輕的聲音裡有些僵硬,洩露了說話者的彆扭。
  
  儀華聽了卻哭得更厲害了。
  
  朱棣揩著淚,只覺指下的肌膚溫膩嫩滑,不覺間流連忘返,在儀華巴掌大的小臉上細細摩挲,從她光滑的額頭、青黑的黛眉,小巧的翹鼻,紅潤的雙唇,尖尖的下頜……之間遊走,正愛不釋手之際,哪知儀華哭聲愈烈。
  
  朱棣忙驚覺的收回手,有些無措的看著儀華。儀華卻好像沒發覺,仍然一個人哭得傷心。
  
  「好了,別哭了!」朱棣的耐心用盡,又見儀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遲疑了很一會兒,他才動作僵硬的攬著儀華坐在炕上:「本王都不說你了,你就別再哭了!」語氣有著未察覺的無奈。
  
  冷不丁被擁入一個硬邦邦的胸膛,儀華身子僵了一下,感到對方動作的細心,刻意避開她高隆的腹部,也不知是什麼使然,她身子就軟了下來,靜靜地由著朱株擁著。
  
  靜諧溫謄的時間轉瞬即逝。
  
  儀華心裡的哭意都散了,積壓的情緒也發洩了,理智回來後想起方纔的舉動,她不好意思的鑽出了朱棣的體抱。
  
  朱棣感到懷裡一空,一種失落感剛襲上心頭,就聽儀華吸著鼻子,壓低了聲音蓮:「臣妾失禮了。」沉默了片刻,又說:」時辰不早了
  
  沒去細思那抹心緒,朱棣已站起身,冷靜道:「嗯,是時辰不早了,本王送你回去。」說完出去換了侍人備轎,準備離開。
第144章 離開
  
  那天晚上,儀華雖倚在朱棣的懷裡哭了個夠,卻什麼閨情閨怨都沒生出,只是覺得又累又餓。遂一回到寢宮裡,就連用了兩大碗粳米飯、一碗青筍雞湯,又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便倒到床上蒙頭睡去。
  
  她本來是有孕的人,不免身子易乏亦累,白日又嬉鬧晚上又大哭,身上的勁兒早透支了。於是,這一覺倒睡了個昏天暗地,到第二天午後才睜眼醒來。
  
  午後的陽光正好,洋洋昭昭的光線透過窗戶灑了進來,照得屋裡通亮耀目。
  
  儀華就坐在一片光亮中對鏡梳妝,平滑的鏡面裡反射出一張年輕姣好的面孔,以及一雙紅腫似桃核的眸子,但這並不折損了她的美麗,反而平添了些楚楚之韻。
  
  陳媽媽誆哄了曦兒午覺,從東偏殿出來,見盼夏打了洗臉水進了正殿,知是儀華醒了。便隨意喚了一名侍人去小廚房傳飯,就忙去了正殿內堂服侍儀華梳洗,卻見儀華一雙眼睛紅腫的厲害,一望而知,定是大哭了一場。
  
  陳媽媽是個聰明人,昨晚沒注意到儀華哭過,但將昨日席上的事與阿秋回來說的內容一聯繫,就已猜到儀華為何哭了,卻仍忍不住問出口:「可是王爺為了三郡主的事怪王妃了?」說時,走到梳妝台旁的架子盆那,拿了一條柔軟的棉巾入水熨燙,以為儀華敷眼晴。
  
  一邊服侍儀華梳洗的阿秋、盼夏聽了陳媽媽的話,皆不約而同想起昨日罩房裡「辟裡啪啦」地一陣動靜,臉上都有幾分不安。
  
  儀華從鏡中看到三人的神色,再一看自己一雙紅腫的眼,也不禁想起了昨天夜裡。那是她第一次見朱棣發這麼大的火,一身的暴戾氣讓人感到害怕;又至後來在她委屈哭泣的時候,朱棣卻將她擁入懷安撫,任她放聲大哭。
  
  想到這,相擁的畫面就躍入腦海,甚至朱棣每一個動作,每一句溫聲相撫,每一聲無奈的嘆息,都清晰無比的浮現出來。但是,為什麼會這樣?以前她也曾投入朱棣的懷抱哭泣,可為什麼這一次卻記得這般清楚?
  
  一遍遍問,一遍遍想,卻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許是她根本不願解開……
  
  棉巾都溫好了,卻久等不到儀華的答聲,陳媽媽詫異的拿著棉巾走過去,就見儀華對著鏡子兀自出神,顯然是沒聽見她的話。而細看之下,儀華卻是在顰眉思索,那眉宇間有絲絲迷茫,又有絲絲情愫,臉上神情也是忽喜忽憂,分明是一副為情所擾的少女模樣。
  
  ——為情所擾?少女?
  
  陳媽媽搖了搖頭,甩去了心裡莫名其妙的想法,同時也歇了再開口的念頭,畢竟有些事她們做下人的不需要知道。抱著這樣的想法,陳媽媽動作麻利而輕柔的為儀華敷了眼睛,又去擺桌不了飯食。
  
  用罷了午飯,已臨近申正。儀華估摸著曦兒也差不多午睡要醒了,心裡又憂著曦兒在偏殿裡是否習慣,便由阿秋、盼夏扶著去了東偏殿。
  
  東偏殿,就在儀華正殿的右首,相距不到一百米的。本來跟儀華住在一處,但何奈規矩使然,皇子皇孫年滿週歲不得同母而居,如此只好將曦兒移到東偏殿居住。
  
  到東偏殿時,曦兒已醒了一會兒,過了發呆的時候,正在他的小床上一邊鬧騰,一邊由乳娘給他穿小衣裳。
  
  還沒走進內堂,儀華老早就聽見曦兒歡喜的聲音,她感到索在心間的迷霧似乎消散了一些。當她走近內堂,見到在床上手舞足蹈的曦兒,她忽然有一種撥開雲霧之感。再聽,在乳母教導下,一面傻笑流著哈達子,一面口齒不清的叫嚷母妃時,她心頭最後一絲的迷茫也消散盡去。
  
  她想,何必理清自己對朱棣是什麼樣的情感?乾脆承認了朱棣之於自己而言,確確實實的很重要,這又何妨?畢竟,朱棣是她兩個孩子的生父,這就注定了自己不可能漠視他,更注定了這一生他們將是福禍相依!
  
  想通了這些,儀華心情豁然開朗。
  
  就在儀華心境轉變的這一天,王府上下也起了些微變化。
  
  常言道「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是在個個皆人精的王府裡。
  
  如此,不到一晚上的時間,李婉兒身邊二個親信婢女、三郡主的乳母被朱棣下命杖斃的消息,已在王府中傳了個遍。隨後,李婉兒母女與阿秋被鎖在後罩房的一下午,到了晚上儀華、朱棣、良醫先後又去了後罩房,再到最後朱棣、儀華單獨又處了一個時辰……的消息,也僅了一個上午,便也傳入了王府諸人的耳裡。
  
  而這一切的傳聞,都讓眾人浮想聯翩。同時,也更讓他們期待事件的後續。
  
  可惜幾日過去了,府中卻風平浪靜,沒有一點兒波瀾的跡象。這讓他們不禁疑惑了,歷來後宅東西風相鬥,必定有一方要落敗,可眼下僅僅是三名下人遭殃?而且非但如此,身為王府之主的朱棣,還突然抽身,在臨行前一日宣佈離府上京?!
  
  眾人覺得這個消息太突如其來了,一時被驚得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到了朱棣離開的這日。
  
  這日一早,天還沒大亮,王府前門遵義門已大敞,一百名黑家鐵騎的英姿勃發的恭候在門下。
  
  朱棣與送行的一眾妃妾、子女,淡淡的說了幾句場面話,又交代了幾句儀華注意身子的話,便欲翻身上馬,不料儀華突然急切切的叫住了他。
  
  朱棣想起昨晚儀華不厭其煩的在他耳邊說了一晚上的朱高熾,便他也不做多想,直接就問:「還有什麼讓本王對朱高熾說的?或帶的?」
  
  「這次與熾兒無關。」儀華也想起了昨晚,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在漠北偷聽的那席話,她又正了正色道:「王爺,萬事小心,平安回來。」說完又想朱元璋疑心病重,若朱棣獻出漠北地形圖,難免朱元璋不會懷疑。而且經過刺客行刺、回關內被阻,她再遲鈍也察覺了與朱棣為敵人頗多,就怕稍有不慎,到時牆倒眾人推!
  
  思及此,儀華想要再多囑咐幾句,卻又恐引起朱棣懷疑,只好就此作罷。
  
  朱棣聽了只當是儀華希望自已早日回來,能趕在她臨盆之前,可此一行他也不能確定,於是只點頭道:「本王儘量早日回府。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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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殺意
  
  十月八日的清晨,在疏疏落落的幾點小雨中,朱棣率著忠於他的侍衛離開了北平城。那時的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地上的黃塵漫漫飛揚,好像整個世界都籠上了一層陰影。在這樣晦暗的環境中,遵義門前的長巷似乎變得特別長,不見盡頭。
  
  王府後宅的女人們,望著那條看似迢迢無盡的長巷,彷彿又望見了一次寂寞的等待……
    
  一月之後,應天外城門
  
  黎明之前,城門還沒打開,城門口已橫七豎八的停了好些騾子車。這些騾子車都是郊外莊子上的,每日負責給皇城裡各大酒樓飯館、官宦府邸送新鮮的食材花卉。趕車的騾夫們如往日一樣,大清早的就坐著各自的騾子車,與周邊的騾夫說說笑笑。
  
  忽然,身後一陣馬蹄聲滾滾而來,騾夫們不由地歇了談笑,好奇的回頭看去,只見數里之遙,一列比錦衣衛還有氣勢的黑衣鐵騎雁行駛近。要知道那時的錦衣衛,都是虎背熊腰,看起來很是威武,令人望之生畏。於是見了這一列黑衣鐵騎,騾夫們都很自覺的讓出了道路,安靜的待在一邊。
  
  這種安靜沒維持多久,城門訇然大開,十數名騎兵踢踏而出,他們騎高頭駿馬,穿金飛魚服,佩繡春刀。
  
  如此鮮明的衣甲,一望而知,那就是錦衣衛!騾夫們愈發不安了,四下里凜然的氣息讓他們感到害怕,恨不得在一剎消失。
  
  就在騾夫們害怕的時候,領於眾錦衣衛之前的一名頭戴束髮金冠,穿一件寶藍色錦緞雲紋長袍,截然不同於錦衣衛裝束的壯年男子,已對十米之內的黑衣鐵騎朗聲笑道:「四弟,愚兄已恭候你多時
  
  這名說話中氣十足,聲音宏亮的男子就當今聖上第三子——晉王朱棡。
  
  朱棣拽韁繩的手猛一緊,胸口勃然爆出一股滔天怒火,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裡一絲憤然如電梭閃過。來之前,他已預想過朱元璋對於他漠北逃亡,可能會做出的補償,卻萬萬沒想到這第一份大禮,就是派朱棡率錦衣衛來接他!
  
  朱棣竭力抑制身上騰起的焰火,面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客氣笑容,道:「讓三哥為我勞累了。」說時,不失禮數的點頭致謝。
  
  朱棡抖動韁繩,令胯下馬匹緩緩地向前,至一馬匹的距離時,勒僵而立,望著迎面相視的朱棣,朝右抱拳一禮,道:「勞累不敢擔,這是父皇吩咐的差事,身為兒臣白當盡心竭力辦事。再說——」
  
  故意將話一停,朱棡狹長的細目中閃過一絲殺意,臉上神色也陡然一變,笑容帶著幾分陰狠,道:「你我兄弟許久未見,又聽說四弟夫妻二人染了夏疾,做兄長的自然應該關心一下!」一句話說得字字鏗然有力,扯動鼻息下兩抹美髯微微抖動。
  
  朱棣聽出朱棡話中的狠勁,他卻紋絲不動的坐在馬背上,依然淡談的應對道:「多謝三哥關心,我夫妻已脫危險。」
  
  朱棡看著朱棣一派謙和的態度,心裡不屑的嗤笑了一聲。他從小與朱棣打交道,會不清楚朱棣暴怒的性子?不過現在倒是會裝了,博得了朱元璋的歡心,害他被拘禁鳳陽整整一月有餘!杖責一百軍棍!
  
  這筆賬他定要討回來!
  
  想到這裡,朱棡不懷好意地笑了。
  
  見朱棡斜唇而笑,朱棣心中一緊,幼時他們兩人爭鋒相對後,朱元璋和淑妃呵斥他的時候,朱棡總是在一旁看著他這樣的笑。
  
  果然,下一刻就見朱棡往前欺了欺身,面上露出一抹「不及眼底」的擔憂神色,對他道:「四弟,你子嗣是眾兄弟中最為稀少的,這次聽說弟妹有喜了,本該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可又聞弟妹是在『染疾』期間得喜,你三嫂聽了很為你們擔心,怕孩子生出來有……」
  
  話沒說完巳住口,直至見到朱棣臉上有瞬間的緊繃,朱棡這才鬆了口,一派羨慕的語氣道:「還是父皇偏心你夫妻倆,不過也是操心你子嗣稀少的緣故。那,就在幾天前,父皇已經派了醫術高明的太醫北上,務必在弟妹臨盆前趕到北平,以防有意外發生!」
  
  說畢,朱棡直起身,好整以暇的看著朱棣。
  
  朱棣雙手緊攥成拳,雙腿死夾馬肚,全身肌肉緊繃,面上仍是一派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如墜冰窟的森森寒意。
  
  他被害險於漠北,九死一生而回,沒得到半分的補償,反害妻兒雙雙陷入危險!而且此子極有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滴血脈!可這又如何?朱元璋子嗣二十餘人,直系皇孫近百人,隕一王孫再尋常不過,並且還是一個血統不純的!」
  
  想到自己與弟弟朱木肅的身世,朱棣心中霎時五味雜陳,最後只餘一抹自嘲在心。
  
  原以為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藩王,霸主一方,就不會受他人牽制,可竟連妻兒也不能保住。看來這世間只有九五之尊,才可以……
  
  念頭及時剎住,朱棣背後冷汗直流,目光卻不由自主的望向皇城。
  
  朱棡見朱棣視線越過他往宮裡望去,想起今日是接朱棣入宮,又看朱棣面色不改的樣子,心中不悅,不由嘲道:「父皇如此眷顧四弟,四弟當滿心感恩,為兄也就不再這耽擱了。」略一頓,往兩旁騾夫們睥睨了一眼,嫌惡的一哼:「此地有髒物污目,早走為上!」
  
  說罷,也不再演「兄友弟恭」的戲碼,朱桐=棡青緞厚底朝靴,踏在馬鐙上,兩腿用力將馬肚皮一夾,馬鞭一揚,飛一樣的駛回城內。身後十幾名錦衣衛立馬跟上,緊隨其後。
  
  遠見朱棡的身影隱於地上黃塵之中,朱棣額頭青筋暴露,雙目怒火熊熊,卻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字「走!」就帶著自己的侍衛在大道之上飛馳。
  
  兩批凶神惡煞的人走了,他們的馬匹旋起了地上的黃塵,奔出了一條騰空的黃龍,帶給了騾夫們撲面的黃塵。
  
  騾夫們「呸呸」連淬了幾口,剛想罵咧出口,猛然憶起他們隱約聽到的「父皇」二宇,到底懼怕不敢罵出,心中卻止不住嫉妒的遐想:說書言唐初兄弟闔牆,在皇城入口來了一場「玄武門之變」,說不定明初也要……哼……
  
  沒敢再想下去,騾夫們各白趕著騾子車,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這時,太陽以東方升起,萬丈霞光穿過十三道城門,照向象徵至高無上權利的金陵皇官。
  
  御書房,茶水間
  
  朱棣一身風塵未去,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方緊檀木扶手椅上,旁邊同質的高幾上,盛放著清香怡人的茶水、精緻可口的糕點。
  
  陪侍在一旁的宮監,從他的穿著緞子、不惑之年看,顯然是一名能主事的。他確實是一名茶水間的掌事公公,並且在宮裡待了三十來年,也知這位就藩北平的燕王.歷來不受朱元璋寵。可別人到底是一位藩王,他一個小小低階宮監哪敢啃半分怠慢。
  
  想著,宮監又看了一眼那不曾動過的茶水與糕點,鼓足了勇氣上前半步,陪著小心道:「燕王殿下,可是這茶點不合您意?」感受著屋子裡沉寂寂的氣壓,他吞了口唾液續道:「不知燕王想用些什麼?小的這就去準備……晤,皇上離下朝還要半個時辰呢!
  
  」
  
  朱棣目中內過一絲不悅,他最不喜被人打斷思路,現在又時間緊迫在即,偏生這宮監還來觸霉頭。不由地,朱棣臉上頓時黑了一層,但還是顧及這人是宮裡的,遂沉聲吩咐道:「不用,退下!」
  
  宮監讓這話一噎,尷尬的退到一旁。
  
  朱棣卻雙手握拳放在腿上,又陷入了兩難的決定之中。
  
  儀華與她腹中的胎兒勢必要救,否則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連妻兒也護不住如何存活於世?但讓自己放棄上疆場的機會,又叫他如何甘願?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更是自己等了十多年的機會!
  
  其實也不是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可一想到自己身上一半蒙古人的血液,朱棣沉默了……
  
  時間容易,轉瞬之間,半個時辰已過,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朱棣猛然抬頭,目光剎那尖利如飛鷹之爪,盯著窗戶上的魁偉影子,卻在「吱呀」一聲門開之時,他低頭捧起了那盞沒動的茶盞,神情閒適悠然。
  
  「參見晉王殿下。」屋內侍立的七八宮人伏身行禮。
  
  原來進來的人是探母折回的朱棡。他一進屋,眼晴立刻看向朱棣,卻見朱棣如此沉得住氣,竟悠閒的在品茶,看來朱棣是將儀華做了棄子!他心裡愕然了片刻,轉念又想起了儀華是徐家女,到時徐家......
  
  不及細思,朱棡臉上已帶出了笑容,友好的向朱棣走去,全然一副愛弟的模樣。而同一時,外面傳來了皇上萬歲的唱和。
  
  另一邊,在寒冷北風侵襲的北平城裡,儀華卻不知危險在向她臨近,她正欣慰府中的風平浪靜,並滿懷欣喜期待著腹中小生命的降臨。
第146章 救援
  
  皇宮,御書房
  
  「兒臣朱棡(朱棣)參見父皇。」兩人單膝跪地道。
  
  朱元璋看著殿階之下的兩兄弟,一人臉色猶帶一分病容,一人風塵僕僕滿臉冰霜,心裡輕嘆了一聲,抬手道:「都起來吧。」
  
  「謝父皇。」二人謝禮起身,退至右邊佇立。
  
  朱元璋坐在書案後,端起了一隻青白釉托盞,有一下沒一下的覓著茶末,卻隻字不言。
  
  殿內沉寂著,針落可聞。
  
  許久之後,朱元璋放下一口未沾的茶水,抬頭看向朱棡問道:「去看過淑妃沒?她身子可有好些?」
  
  朱棡答道:「一回宮兒臣就去給母妃請安了,只是母妃她……」說到這裡,他忽然哽嚥了:「都是兒臣的不該!讓母妃為兒臣擔心如斯,至今還臥病在塌。兒臣詢問過太醫,太醫說母妃掌管六宮,本就鬱結於心,現在又被兒臣……只怕行將大限!」說時眼眶泛紅,聲音越發哽咽。
  
  朱棣聽得詫異,抬頭看了朱棡一眼。
  
  朱元璋卻聽得心中一沉。
  
  起初他接到密報朱棡派人刺殺朱棣,他是怒不可遏。但朱棣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總不能再賠上另一個兒子的性命,而且太原戰略地位極重,少了朱棡又派誰去?於是只好暫時囚禁朱棡於王府,另作他算。
  
  一個半月後,密報再次呈上,朱棣夫妻落入漠北。那時,他覺得此事還有轉圜,又起了考驗朱棣的心。便靜觀其變,也只能靜觀變,看朱棣是否能耐帶著一個弱女子,從強敵環視的漠北逃回關內。後來不過一月,果真傳來朱棣攜妻返回關內的消息。
  
  而這讓他滿意之餘,也開始正視這個一直忽視的兒子,並且為了安朱棣的心,也為了打壓朱棡的氣焰,將朱棡關在鳳陽高牆一月,又下了狠手杖責一百軍棍,去了朱棡半條人命。哪知淑妃見到送回京師養傷的朱棡,見朱棡背後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當場昏了過去,至此便一直臥病不起。
  
  想起身邊之人又將少一名,他離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遠了,朱元璋眼裡閃過黯然之色,面上卻是一沉,對朱棡道:「你已過而立之年,又是幾個孩子的父親,為何不知為人子、為人兄的責任!這次淑妃會一病不起,與你托不了干係!」說著似無限嘆息了一聲,又道:「罷了,只要你以後能不再妄為,也是慰了淑妃的心!」
  
  朱棡上前一步,突然雙膝著地,直直的跪著道:「父皇,可是這次的代價太慘重了!幾臣受責一百軍棍是小,可是卻連累了母妃,實在無愧存活於世!請父皇責罰!」說罷,頭重磕在地,誓死如歸。
  
  話音剛落,只聽「匡啷」一聲,一隻冒著熱氣的茶盞落在朱棡的面前,隨即就見朱元璋猛地站起身,伸手指向朱棡,手指發抖:「混賬東西!難道你要聯和你母妃白髮人送黑髮人,再留下孤兒寡母在世?這就是你的孝道,這就是朕教出來的好兒子!」氣急敗壞。
  
  朱棡泣不成聲:「父皇息怒。」
  
  朱棣跪上前道:「父皇息怒。」
  
  朱元璋見朱棣下跪相求,臉上怒容漸漸緩和了,說了一句「老四你起來吧」,又轉臉另訓一子道:「你大哥將來繼承大統,現在又要學著處理朝政,是分身乏術。所以你這個做兄長的,要好生照顧自己的兄弟,給下面的弟弟做好榜樣,以佑我朱家萬年基業!」直接忽視二皇子秦王朱樉。
  
  朱棡眼淚直流:「兒臣定照顧底下兄弟,父皇您放心。」
  
  朱棣冷眼旁觀,充耳不聞。
  
  朱元璋見朱棡出聲保證,心下微微滿意。面上卻似是無力的坐回龍椅,單手支著額頭,彷彿不願再看朱棡一般,另一隻手罷手道:「你下去吧,這些日子就別回藩地,好生待在淑妃的身邊,也算是盡為子之道。」。
  
  朱棡想起生母淑妃,以袖抹了一把眼淚,憤恨地看了一眼朱棣,領旨退下。
  
  「吱呀」一聲御書房門扉關上,倘大的御書房內只剩下父子兩人。
  
  聽見關門聲,朱棣心頭冷笑,這場戲總算演完。
  
  朱元璋轉臉看向自己的四兒子,眼神有些複雜,半晌之後,他斂去眼中情緒,問道:「你這次上京,密報聯有要事,是什麼事?」
  
  朱棣沒有細說,只恭聲道:「與漠北有關。
  
  聞言,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他恐兄弟二人心生隔閡,不能共護大明江山,特意允了朱棣密報上京,也對朱棡施嘆重懲,還意外搭上了淑妃的命,難道這麼多朱棣還不知足?
  
  「哦,那你說說看,是什麼事與漠北有關。」朱元璋聲音不辨喜怒道。
  
  聽到朱元璋如此淡漠的反應,朱棣心中莫名失望了一瞬,便一臉正色道「元雖滅亡,但北元遺臣,一直在摸北對我大明虎視眈眈。只可惜漠北地形廣漠,蒙古人行跡隱秘,我大明難以掌握,只能任其逍遙。
  
  但這次兒臣偶得一消息,北元主要遺臣納哈出二十萬大軍紮營三處,其主兵力在金山!」
  
  朱元璋臉色一變,凜聲追問道:「此消息來源可真?」
  
  朱棣撩袍下跪:「兒臣以性命擔保,納哈出就紮營漠北。而且北元皇嗣也在其保護之下。」說罷,朱棣從胸口的衣襟中掏出一張牛皮,雙手奉於頭頂:「這是金山地形圖。」
  
  朱棣在漠北待了三月,朱元璋心下已信了朱棣所言,目光灼灼的盯著地形圖良久,才道:「拿上來。」聲音是刻意的低沉。
  
  朱棣依言呈上,立於書案一側。
  
  這一次,朱元璋審視未久,僅片刻已抬頭問道:「金山的地形圖你是如何得知?」目光銳利的看著朱棣。
  
  朱棣沉默了一會,似斟酌道:「當初兒臣得知納哈出紮營之地,觀察一日後。兒臣認為他營地既然在金山腳下,我大明將士若翻過金山,來一個聲東擊西,到時納哈出便是甕中之鱉。
  
  所以專門涉足金山,記下大概的地形方位,找畫師將它畫下來朱元璋方才就見地形圖上只有大至方位,甚至有些大至方位也不清楚,所以只略掃了一眼。這一會聽了朱棣所言,心想原來如此之於,卻念朱棣竟能在逃亡之時,還能有如此卓略!
  
  在這一切念頭中,朱元璋至始至終沒想過朱棣會有所隱瞞,他認為這個人世間,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兒子們可以相信。再說,這所為的是朱家天下,與朱棣息息相關,他更加不認為朱棣會有所欺瞞。而這種篤定,就如他完全相信作為他兒子的朱棣,會在朱棡派人刺殺的時候.猜到主使人是誰。
  
  心唸著,朱元璋眼神巳漸漸轉變,近乎一種陌生,甚至驚奇的目光看著朱棣,但目中更多的卻是瘋狂的喜悅——彷彿他已看見納哈出大軍全軍覆沒,北元皇室盡數斬殺,令他寢食難安的心腹大患已除!
  
  一時間,朱元璋胸內激盪起伏,口中朗聲連道了三聲「好」之後,不由龍心大悅道:「看來這幾年來,你長進不少。若納哈出確實紮營金山,此圖也是準確,你便是為了我大明立了大功!」說著一頓,微遲疑道:「知你一心想上戰場……聯本還想再多歷練你幾年,不過罷了。聯提早圓你心願也可。」
  
  朱棣再次下跪道:「兒臣不管居功。況且此次戰役非同小可,關係北元覆滅之大事,而兒臣從未領兵打仗過,雖一心盼上戰場,但實在不敢領此命。兒臣認為若是開戰,還是得派朝中老將上場。」
  
  言至此,朱棣目中精光一閃,低垂的面龐上.嘴角不覺微翹道:「像馮將軍、永昌侯(藍玉)都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猛將,由他們出戰,才可確保萬無一失。」
  
  朱元璋沒想到朱棣會拒絕,他微微訝然了片刻,便也就此作罷。
  
  畢竟朱棣所說的,也是他所擔憂的,如此重要的戰役他不放心交予朱棣(明初藩王被賦予極高的地位權力,若與朝臣同赴戰場,名義上主帥便是藩王)。同時,讓朱棣上場也會打亂他的部署,派朱棣出戰,不論從各個方面看都極不適合。
  
  想到這些,朱元璋只當朱棣拒絕是他這幾年曆練的結果,思慮時已從大局出發,便也不再提及,只欣慰的著向朱棣,道:「好,那聯也不勉強。不過你立了功,聯自會予你有封賞。」
  
  朱棣卻置之一哂,他已是貴為親王,還能如何封賞?面上卻一臉冠冕堂皇的說了為臣為子本分的話後,方道:「父皇已對兒臣關心頗多。今早三皇兄便告訴了兒臣,父皇憐惜兒臣子嗣稀少,聽聞徐氏她有喜卻身體虛弱,特意派了太醫前往照看,這已是對兒臣莫大的思典。」
  
  朱元璋聽了心下立刻生出一絲不悅,以及對朱棡的不滿。當時朱棡向他提起儀華是在那三月有孕,而他本就不滿意儀華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一聽當下想也未想便起殺意,欲將屯守燕山的藍玉之女嫁於朱棣為王妃,以拉攏二人的關係。
  
  於是,便瞞著朱棣派人先取儀華性命,現在卻被朱棡這個沉不住氣的給露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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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來客
  
  朱元璋心裡一面想著,一面思忖朱棣可知內情,卻又不願在此事上費時,便直接承認道:「哦,朕聽說她是在染夏疾期間有孕,因而身子虛弱,便派了太醫去。」
  
  朱棣聽話中透著冷漠,最後存的一絲僥倖也沒了,他垂在地上的手,不知覺地緊了一緊,聲音裡卻含著幾許溫和:「父皇您毋須為兒臣夫妻擔心。徐氏在染疾前有喜那陣身子就虛,後又受兒臣連累,以至身體虛弱不堪,但現在總算是養好了身子。不過,有父皇派太醫前去看望,兒臣也能更放心。」
  
  探子曾稟過朱棣與儀華夫妻感情冷淡,朱元璋便一直以為朱棣同他一樣嫌棄儀華身份不正,從未將儀華看做朱家媳婦,頂多一個妾室而已,可現在聽來倒不是這般,不由說了一句:「你對她倒挺上心。」
  
  朱棣知道朱元璋在想什麼,更深知朱元璋對髮妻與妾室的不同態度,也就沒否認對儀華上心,只說道:「徐氏不僅為兒臣生育子嗣,還與兒臣共患難,更在兒臣染疾之初,不離不棄的照顧兒臣,才讓兒臣倖免於難。經歷了這些事,兒臣已經將她看做妻子,並且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妻子!如此,兒臣也對她逐漸上了心。」
  
  說這些的時候,朱棣有一剎那的失神,眼前浮現出一張勻稱的臉頰,頰上泛著白淨的光。
  
  他的猜測竟全不對!朱元璋愕然了一下,隨即上追前言,再問:「徐氏不是染疾期間有的喜?」問出話之際,朱元璋心下不得不承認,他這是「雞蛋挑骨頭」故意挑儀華的刺。
  
  朱棣聽說不由笑了:「染疾整三月,三月後徐氏卻被診為有喜三個半月,現在她都有八個多月的身子了,估計不是十二月就是正月臨盆。」
  
  朱元璋見朱棣臉上是期待的神色,他明白了朱棣對儀華是滿意的,而真正不滿意的是他,所以他一旦得了理由就欲除儀華,為朱棣另擇一房門當戶對的妻子,才覺得不是委屈朱棣。
  
  從這一方面看,朱元璋是一個極其護短的人,也是另一種為人父的表現。
  
  不過這些在與朱棣心意全然相悖之時,又念及朱棣立此一功,便也是時的轉變了念頭,道:「嗯,關於納哈出的事,朕後面還有事要問,你在京師先留一段日子,等返北平之日,正好徐金氏已平安產子了。」
  
  朱棣聽到「平安」二字,心下猛然一鬆,緊繃的臉上有一絲平緩。朱元璋目光如炬,沒錯過朱棣面上幾不可察的變化,算是徹底放棄了「燕王妃」換人的念頭,又心裡存著納哈出的事,便另說了幾句旅途辛苦的話,就讓朱棣告退。
  
  朱棣一離開,朱元璋立即派人去攔截幾日前離開去北平那批人,並思量對蒙古用兵一事,心裡盤算著務必要在明年開春,蒙古人遷移地方之前出兵。
  
  而朱棣從御書房離開後卻並沒有回王府,反是守在了皇宮附近,等到一批黑衣侍衛裝束的人從皇城出來,駕馬不遠不近的跟在其後,直到遠隨出城十餘裡,確定他們是往北平趕去,又派去身後左右護衛北上,方才駕馬返回城內。
  
  入了十一月,北地已然寒風刺骨。一切霜雪賓,大地河山宛若瓊樓玉宇,觸目皆白。
  
  朱家父子各派的人馬,從是月中旬出發,雖快馬加鞭一路急趕,但北平與京師相隔千里之遙,自然不可能十多日便到了,又遇上雪路難走,等等一批人馬到了冀州的時候,已是臘月裡了,而後面追趕的兩批人才方出山東境內。
  
  這一日,如往常一樣,儀華用了早飯,受了李婉兒她們的請安後,眼見外面雪又飄起來。於是,不過晨正初刻,就早早的讓她各自回去,只留了郭軟玉和大郡主在內堂屋裡,打算留了她們在這用午飯。
  
  在曦兒週歲那日,儀華對大郡主解了心結,又見曦兒喜歡大郡主,也就向郭軟玉透露了幾分曦兒喜歡大郡主的意思,自此之後郭軟玉就帶了大郡主過來。這樣一來二去,大郡主倒真疼上了曦兒,每次一來都是陪著曦兒玩耍,讓身郭日重的儀華輕鬆了不少。
  
  今日也是這般,大郡主在一旁教曦兒走路說話,儀華和郭軟玉已坐在炕上說起了話來:「明日就是冬至,我想等明日後,就免了大家的請安,也好讓她們也準備些過年的東西。」
  
  郭軟玉放下手中的熱茶,看了一眼倚在炕上,肚子已大的直不起身的儀華,笑道:「王妃您月數差不多足了,臨盆估計也就這半月裡的事,早該免了請安,好生養著精神,卻偏又遇到一個少了王爺的新年,讓您受累了。」
  
  儀華聽了郭軟玉的話,只低頭看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臉上泛著溫柔的笑容,卻沒有接郭軟玉的話。
  
  兩個多月前,朱棣走時留了陳德海,平日有陳德海照看在附近,她不但安全無憂也無其他雜事纏身。只是眼看要過年了,府裡大小妻妾還是盼著朱棣回府,自過了臘八後,每日總有人問朱棣何時回府,可是來消息之類的;而府外的命婦們見儀華即將臨盆,朱棣又不在府中,她們便一面存著結交的心,一面自以為儀華心裡不快,隔三差五就來登門拜訪,時時勸慰。如此,時日久了,不免有幾分不耐。
  
  郭軟玉郵儀華笑而不笑,心緒一轉,也知這話有講是非之嫌,這便欲換了話題另道旁話,外面卻傳來的通報聲:「王妃,德公公求見。」
  
  聞言,儀華立馬讓了身旁的陳媽媽去迎,轉臉又笑著對郭軟玉道:「該是來送新制的九九消寒圖,明日好掛起來。」
  
  郭軟玉聽儀華說起九九消寒圖,不由想起了昨夜大郡主問她的話,就低頭一笑,湊到儀華跟前小聲說道:「昨日大郡主問婢妾王爺何時回府,婢妾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說將九九消寒圖上的八十一個圈兒塗完,嚴冬就過完了,那時王爺便從京師回來了。」
  
  正說著這話,只見內堂的簾帳掀起,陳德海臉色略焦急的疾步進來道:「王妃,京師來人了,同來的還有徐三公子!」
第148章 相談
  
  午正臨近時,日照很充足,照得積雪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反在明窗上映的室內一片白晃晃的亮。陳德海習慣性地躬身站在那,明亮的白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臉上任何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見,更不論面上那明顯的焦慮。
  
  儀華望著陳德海幾乎要擠成了一團的眼眉,心裡猛地一驚,有什麼事可以讓處變不驚的陳德海這樣?她想到了京師來的人,便一瞬聯想到了在京師的朱棣,即刻追問道:「是王爺派人來傳消息嗎?」不自覺地帶著一絲緊張。
  
  陳德海見儀華緊張了起來,想起朱棣臨走時的交代,他反而冷靜了下來,心裡自我建設著,也許不是那麼回事,是自己小題大作了也不一定,外面的人還等著他應付去!一想之下,陳德海舒展了眉心,道:「不是王爺派的人,是皇上聽說您身子不好,派了擅長婦人之症的太醫過來,為王妃看診。」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陳德海掃了一眼眾人臉上驚喜之色,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臉上去1卻露出與他們一樣的表情,堆了笑道:「這是皇上對王爺、王妃的隆恩!王妃您先收給一下,小的這先去引徐三公子和諸位太醫入府。」
  
  儀華點點頭,讓陳德海先去,心裡卻疑惑重重。雖是皇思晃蕩,可這皇恩延伸的太遠了些,竟讓太醫行數千里的路,只因她身子不好?或者是因朱棣獻計有功,所以才對她格外照顧?還有徐增壽又怎麼和他們一起來了……?
  
  一時間,無數個念頭在儀華腦中閃過,她卻抓不住其中一個,索性也不再想下去,只讓阿秋、盼夏為她梳妝、換衣。
  
  另一邊聽聞京師應天來人了,東西三所的眾妃妾們都以為是帶來了朱棣的消息,忙換上披風、拿了手爐、帶了侍人就往儀華的宮裡趕來。而同一時,陳德海安排了隨行的十幾名衛護在王府都院住下,就引了徐增壽與那些太醫到了王府後院。
  
  不過一會兒,儀華宮內的正殿裡面,已是烏壓壓的一屋子人。
  
  儀華重新梳妝後,與郭軟玉來到正殿,就見殿裡一邊坐著王蓉兒、李映紅,下面陪立著妾室然氏與三名朝鮮女子。一邊站著七名面生的男子,其中三人都四五十歲的樣子,面上留著鬍鬚;另外立著的四人,他們年齡不等,但有兩人身上背著醫藥箱,且面上光滑白皙,這便知前面三人是太醫、後面四人是宮監。
  
  但一殿的人中,為何少了徐增壽?
  
  儀華掃了一眼殿內,還沒詢問出口,一旁摻扶著她的李進忠便已說了。原來徐增壽剛走到正殿門口,便覺脂粉暖香撲鼻,錦簾低垂逶迤。侍人掀起一角門簾時,他正覺殿內琉璃華彩,就見幾張雪白的面孔,在那向門口處張望。當下,他也不敢多看,忙調開了頭。
  
  陳德海一見明白過來,忙讓一小內侍領了他去偏殿等候。
  
  說話的時候,儀華、郭軟玉已按主次分別落座。
  
  眾人見了儀華,紛紛立身行禮。
  
  儀華頷首受了禮,又顧及他們是朱元璋派來的,自然要高看上幾分,便立馬請了三位太醫落座,又讓迎春給他們上了茶水,正要同他們說些什麼時,卻被李映紅先聲奪人道:「王妃,他們從千里之外的應天來,您問問可是帶了王爺的消息?」
  
  儀華微擰了一下眉頭,望向李映紅道:「郭氏,王爺若有消息定會告知,你耐心等待就可。」
  
  聲音依舊溫和。
  
  又是等!她已經過了雙十年華了,還有多少青表歲月去等?想起今年惶惶不安的三月等待,以及朱棣這一年對後院的冷淡,李映紅如踩了尾巴貓,幾乎要一下乎乍起來了,卻感手腕讓人死勁的壓住,隨即就
  
  聽郭軟玉在耳畔低聲說道:「這一年下來,你的性子還沒磨平嗎?!」
  
  李映紅一怔,望了眼似無事人般的王蓉兒,又看了一眼即將臨盆的儀華,她僵硬的轉回頭,便看見郭軟玉猶帶幾分嚴厲的目光。這一眼,使她不由恍惚了一下,一向性情溫和的郭軟玉,是何時也有了這種迫人的眼神?還是物是人非,周圍的一切都變化了……
  
  儀華見李映紅低頭未語,這才又看向三位太醫,客氣道:「諸位太醫是奉皇命而來,不知皇上可以旨意示下?」
  
  這三名太醫,皆穿著一襲青色長袍,其中兩人身材請瘦,下頜留著三縷鬍鬚,頗有幾分清貴氣。
  
  另一名比前兩位略胖些,胖胖的臉上蓄著,很有精神的樣子。
  
  聽到儀華的問話,前面兩名清貴氣的太醫對看一眼,一人回道:「皇上的旨意,就是讓微臣等人給王妃看診,以確保王妃身體康體,平安生產。」
  
  說著,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王蓉兒幾人,低頭道:「微臣等人上路之前,並未與燕王殿下遇見,也未得到任何關於燕王殿下的消息。」
  
  對方說的如此直白,明顯她來之前,已讓人問過這他們。
  
  儀華思忖著,就聽那蓄一撮短鬚的插口道:「微臣見王妃面色雖紅潤,但不知王妃脈象如何,所以還請王妃現在夠駕安靜之所,以讓臣等靜心為您看脈。」
  
  這話說完,另兩名太醫都看了他一眼,心想無故被拖延了許多時間,便也同意了他的話。
  
  儀華卻聽得詫異不解,不過看脈何須如此趕時,轉念又想朱元璋行事毒辣,這幾名太醫恐怕是有負皇命,才會如此行事。
  
  於是也點就頭允道:「那有勞諸位太醫了。」
  
  沒聽到朱棣的消息,眾妃妾心裡行至去了一大半,又見皇宮裡的太醫遠下千里之遙為儀華看診,即使再清楚儀華身份是王妃,與她們不同心裡也免不了酸味,便以太醫要安靜之所為由順水推舟,紛紛告退各自離開。
  
  如此,片刻之間,一屋子人盡數散去;分別向東西三所回去,卻沒人注意到一人悄悄地向王府花園後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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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聖旨
  
  花園後面的右角落,有兩株大槐樹,槐樹下面有兩扇小漆門。
  
  門下的三台石階,平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潔白光滑的沒有一點瑕疵。
  
  這時,一個嬌小的翠色身影出現在了槐樹下,鬼祟的向身後東瞧西望了一次,又回頭朝手心裡哈了口氣,使勁搓了搓凍紅的手掌心,就趕緊跑上了覆著積雪的小三檻石階,「咚咚」
  
  幾下叩響了門扉。
  
  沒過一會兒,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小空角,供翠綠的身影側身拱了進去,便啪的一下又關合上了。
  
  雪漫漫而下,重新掩蓋了階上的腳印,彷彿從沒有人來過一樣。
  
  而那消失了的翠色身影,在進了這間十多尺寬的院子後,瞧也沒瞧左右兩邊的廂房,直接跟著那開門的婆子,去了北屋裡。
  
  進了屋,光線一剎暗了,白晃的陽光不能從窗紙穿透進來全被厚重的藏青色簾子擋住了。
  
  在靠近窗子處放著一個紅木雕花方幾,幾上有一盞小小的燈,罩著米黃的羊皮六角罩,角上綴著縷縷彩色穗子,有熒熒而亮的柔光,照亮這方寸之地。
  
  翠衣女子微瞇著眼,好一陣子才適應了屋裡光線,就看到窗下的暖炕上,倚著一個美得驚人的絕色女子。
  
  那女子低著頭,手裡拿了一卷書,藉著一旁方幾上的光看書。
  
  藍皮書頁上放著她白玉似的手指,指甲修理的乾乾淨淨,泛著圓潤的光澤,卻又帶了幾分病弱的蒼白,一如女子予人的印象一一蒼白而空洞。
  
  翠衣女子看著眼裡是掩飾不住的驚艷與羨慕,或看還有一絲幸災樂禍在裡面。
  
  但此刻,她臉上的神情卻是恭教的,走到炕前幾步之地,福了福身道:「奴婢參見婉次紀.'
  
  李婉兒眼皮也沒撩,僅輕飄飄的「嗯」
  
  了一聲,雙唇不見一絲翕動。
  
  如此被輕視,翠衣女子低垂的面上閃過一抹惱恨隨後笑盈盈的站起身,微圓的臉頰上漾起兩個小酒窩,看著真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可愛少女。
  
  「你今天怎麼突然過來是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是王爺回府了?'
  
  炕下的腳踏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她手裡拿著一個紅熱的火鉗子,支在面前那個鎏金大火盆翻著碳。
  
  翠衣女子微轉了一個腳的距離,向坐在火盆前的婆子福了一個身,答道:「呂嬤嬤,這與王爺無關,是皇上聽說王妃身子不好,恐她生產時會難產,所以派了三名太醫北上為王妃看診.'
  
  說完機警的低下頭,盯著自己那雙大紅緞子面翹頭鞋。
  
  這是府裡發的年例衣物之一。
  
  聽畢,李婉兒、呂嬤嬤驚鄂的抬頭,兩人對看了一眼。
  
  呂嬤嬤冷靜了一下,鎮定的問道:「他們可說了些?
  
  或是帶了聖旨?'
  
  聲音裡壓抑著某種緊張,又不自覺的望了一眼炕上的李婉兒,看見她閉著雙眼,濃密纖細的睫毛巍巍發顫,顯示著此刻她也心緒不靜。
  
  翠衣女子沒察覺兩人的異樣,就立在那裡皺著秀氣的眉,臉上有著迷惑不解的表情,說道:「旨意倒是沒什麼,就是有一點奇怪了,他們好像挺著急似地,想要和王妃單獨相處。
  
  今天才到王府裡,也不說休息一下,就要為王妃診脈……王妃又沒病的嚴重,需要這麼火燒火燎的嗎?'
  
  聽了,李婉兒依舊沒睜開眼,只是睫毛抖動的更加厲害。
  
  呂嬤嬤也沒理會翠衣女子的疑問,一雙精明的眼裡異光閃了一下,她就出聲打發道:「你回去吧,有什麼情況,再來熏告.'
  
  翠衣女子見李婉兒主僕二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她頗為失望的說了一句「奴婢告退」
  
  ,就隨為她開門的嬤嬤離開。
  
  很快地,燒的暖烘烘的雅緻屋子裡,又只有李婉兒主僕兩人了。
  
  既然只有她們主僕二人,呂嬤嬤自然不再抑制臉上的驚喜,很是興奮道:「小姐,王妃不過眾多皇媳之一,既管有了身子,也用不著日理萬機的皇上如此關心,您說會不會……」
  
  李婉兒睜開眼,水潤的睜子裡迷霧重重,卻又暗一絲清明與哀婉。
  
  她微偏過頭,放下書拿起帕子咳嗽了幾聲,這才輕輕喘息道:「雖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可就算是又能怎麼祥?
  
  沒有了徐儀華,以後也會有張儀華、王儀華,總歸王妃的頭街永遠落不在我頭上.'
  
  話裡的幽怨落寞,讓呂嬤嬤聽得眼眶一熱,差點沒落下淚來卻只有勉強笑道:「小姐,您可不能這麼想。
  
  沒有了徐氏,憑你官家千金的出身,若說爭一爭王妃,也不是沒可能,再說老爺不是新晉了正三品的…沒等她說完,李婉兒忽然「呵呵」
  
  的發出駭人的蒼白笑聲。
  
  這笑聲儘管是銀鈴動聽,卻更像是哭
  
  像是冰窟裡的悲嚎,聽的人心裡發寒。
  
  「一個生不出兒子的女人,還能妄想王妃之位嗎?真是好聽,真是一個動人的笑話,笑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說時,李婉兒眼角真的流了淚,沿著臉頰斜斜的淌在枕面。枕面是革絲的料子,浸不進去,又慢慢的滾落炕上。
  
  呂嬤嬤見了忙抽了帕子,憐惜的為李婉兒揩著滾燙的眼淚,哽咽道:「您別這樣,您還有三郡主,只要有三郡主在,總有一天能東山再起,走出這個小院子。」
  
  李婉兒微微扯動唇辮,勾勒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就靠一個痴兒嗎?嬤嬤許是忘了,我親手加深了那幾道傷痕,仍沒有換得王爺一絲一毫的眷顧!還被身㷽體不適為由,移居到這個世人忘記的角落。呵呵,也許我該感謝王妃,若不是她說不定連這個角落都沒有,直接送出了府。」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張大了一雙眼晴,空洞的望著屋簷,淚水無止盡的流出。
  
  呂嬤嬤一張佈滿皺紋的手,摸了摸李婉兒美麗的臉頰,聲音堅定道:「李家不倒,小姐就一日不會倒下。再說只要三郡主還養在您的身邊,不怕王爺會忘了您,就是那兒子自己生不下來,也可以抱了一個自己養。所以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等著走出這裡的契機!」說著,臉上露㷽出了一個陰狠的笑容,兩眼放光道:「說不定這次皇宮來人,就是一個契機!」
  
  李婉兒想到儀華那可能面對的情況,又念及那一晚朱棣對儀華的維護,她不由的扯開了一抹笑容……
  
  而儀華那裡,也確實正面對著場突然其來的危機驚變。
  
  只見這間燃著裊裊香薰、燒著熊熊火爐的華屋裡,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在四周瀰漫。
  
  立在炕旁侍候的阿秋,瞪大一雙驚恐的眼晴,死死的盯著那張明黃㷽色綢子,她想張㷽開口大聲質問,卻又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可為什麼呢?他們不是皇上派來照顧儀華母㷽子的嗎?為什麼又帶來了要儀華命的聖旨呢?!
  
  「請王妃接旨!」那名本以為是普通宮監的人,搖身一變,卻成了身受皇命的人。
  
  阿秋看著這個面容平凡至極,約四十多歲的宮監,心裡愣愣的想著宮監的身份,卻忽聽他在逼儀華接旨,阿秋驚恐的眼晴一下子模糊了,急忙的去看倚靠在炕上的儀華。
  
  儀華還是側著頭,臉朝著窗子,眼晴專注的望著窗外。透過窗紙的白光照在她白皙潤澤的臉上,讓那細小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見,卻看不見一絲的恐懼害怕。
  
  阿秋迷茫了,儀華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她不害怕?她還能這麼淡定自若?
  
  阿秋的疑惑,也是在場所有人的迷惑,他們眼晴裡都顯出一絲迷茫。畢竟讓一個享受著榮華富貴的女子,更是一個即將做母親的女子,接到賜死的聖旨難道就不害怕?或者她已經嚇傻了?
  
  眾人沒有疑惑多久,儀華緩緩的轉過臉,眼晴掃過面前的七個人,最後將目光停在那名手持聖旨的官監身上,發白的嘴唇微微一抖,問出了三個宇:「為什麼?」
  
  那宮監低下頭,選擇了避開儀華的視線,聲音卻依舊冷淡的說:「小的不知道原因。但小的卻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蓄一撮短鬚的太醫立在一旁,並手捧著一個漆紅的托盤,在盤上面擺著一隻白釉青紋瓷瓶。此時,這人正望著儀華,三角眼裡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催促道:「王妃,您莫施延時間了,終究您要明白,聖命不可違。即使燕王殿下在這裡,他也不能不遵從聖旨!」
  
  立在阿秋井面的陳德海,聽了這大不敬的話,老好人的臉上似噴火一樣瞪著短鬚太醫,雙拳緊㷽握在身側,張口就要怒斥,卻被儀華一聲阻止了:「德公公,你扶我起來。」
  
  陳德海一愣,半晌才在儀華沉靜似水的目光下,攙著她起來。
  
  儀華就著陳德海的攙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那短鬚太醫的面前,看了一眼那太醫得意的神色,心裡冷笑一聲,伸手觸上那隻藥瓶,冰冷的觸感立即漫上白㷽嫩的指尖。儀華手下意思的瑟縮了一下,下一瞬卻決然的拿起藥瓶,另一隻手隔開陳德海的攙扶,揭開紅棉瓶塞,將藥瓶放到鼻息下晃蕩著。
  
  「王妃!不要!」屋裡僅向著儀華的陳德海、阿秋兩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叫。
第150章 拖延
  
  阻止的話音未落,屋內卻沉寂一瞬,忽然爆發出一聲扯破嗓門的尖叫,又是一聲匡啷東西打落聲——只見那個手捧著朱紅漆盤的短鬚太醫,手上一番,朱紅漆盤遠遠被拋掉落在地,他一臉驚恐惶然的死勁擦臉上的藥水,直恨不得擦脫一層皮!
  
  眾人原本被儀華出人意料的舉動怔住,聽到這些動靜,這才紛紛清醒過來。隨後,「鏘」地一下,只感白光從眼前晃過,那三名宮監已從衣袖落處一把長劍,動作乾淨利落的抽出劍鞘,直指儀華。
  
  有了這陣仗,手持聖旨的宮監,當即也猝然變色,上前厲色相喝:「大膽!徐氏!」
  
  短鬚太醫擦了臉,聽了呵斥聲,也立馬跳了出來,呲牙咧嘴的頂了一張充血的臉,怒目相瞪道:「你儘管不領聖命,違抗聖旨你……」沒讓他「你」出一個所以然,外面傳來了李進忠焦急的聲音,以及蹭蹭往裡跑的腳步聲。
  
  聽到這些,這七人臉色變了變,似乎有幾分不安。
  
  儀華kan著幾人的神色,緊繃的眉心不易察覺的鬆了些許,她出聲阻止了李進忠他們闖入的意圖,這才讓陳德海扶她回到炕上坐下。阿秋又勉強定了定心神,放了一個紫紅緞面的實心方枕過去。
  
  儀華靠著方枕坐著舒緩了幾口氣,手習慣性的輕撫著肚子,一眼也沒看那麼讓她一瓶藥水潑在臉上的短鬚太醫,只看著手持聖旨的太監,道:「皇上是讓你們秘密北上,下的也是密旨,就是要了我的命,也是以難產一屍兩命為由。可你們已暴露了行蹤,整個王府、甚至是北平城裡的官宦人家,只怕不過今晚也知皇上派了太醫。到時我突然暴斃,你們如何向眾人解釋?又如何向皇上覆命?」
  
  一席話,儀華說得溫溫和和,卻句句直切要害,那宮監被問得啞口無言,儘管那張普通至極的面孔臉色未變,望向儀華的目光卻是變了又變。
  
  原來他們路上遇大雪,很耽擱了幾日行程,後來便日夜兼程而行。可偏生又遇意外,當他們大隊人馬趕至冀州的時候,正好是深夜時分。
  
  說到這,便得先說冀州。上古九州,冀州為首,從元就是陪輔京都的「畿內巨州」。到了明初洪武年間,京師雖移至應天,但也是北平治下重鎮。而冀州又位於燕山之下,那裡屯有大明兵士。軍營重地方圓數十里嚴禁閒雜人等。
  
  那日,他們到達冀州己很晚了,大雪紛紛揚揚的下,四下里全然的白又全然的黑,極是難分清路況。於是在地域遼闊的冀州,一個不慎竟在離軍營幾十里外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作為可疑人士全部關押了起來。無奈之中,這才不得不亮出他們的身份,後來又與返北平過年的徐增壽同路,又趨於無奈一入府就亮出身份,一時不由自慌陣腳,只想早日完成皇命!
  
  「王妃,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抗旨?」那宮監心裡雖驚覺儀華一句不差的說中,口中卻半分口不松。
  
  儀華見他沒有否認,緊攥成拳的雙手鬆了松,方才發現手心裡全是膩膩的汗,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很蒼白無力,看得人心裡一酸。
  
  阿秋還未止下的眼淚,又嘩嘩不覺的落下。
  
  儀華目光溫柔的看了一眼阿秋,轉過臉,已是冰冷的朝著那宮監道:「我沒想過抗旨,不過是要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罷了。」
  
  那宮監沒說話,儀華看了他一眼就續道:「我生產之日,左不過就是這月。你們何不多等幾日,在我生產當日給了藥,造成產後大出血而亡。我想這樣,比起我當場暴斃要強上許多,更是守了皇上下的密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聽罷,四名太監神色絲毫不變,那三名太醫眉目間卻流露出幾分意動。
  
  這些太醫們是想到朱元璋治下不利的時候,每每要延至臣下家屬,一去便是幾十條人命。他們想了這些,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便由其中一人猶猶豫豫的對那宮監道:「……公公,我們本就耽擱了好些行程,再多耽擱幾日也算不得什麼。再說這也是為了皇上聖意,我們可不能違了聖意……」說時,被對方冷冷的一眼回視,聲音漸漸低了,終不可聞。
  
  沒有對說服了太醫露出得色,儀華還是一副平常沉靜的面容,只在她和那宮監目光相遇時,微微扯出了一抹笑容,神色很是輕鬆。
  
  那宮監卻神色凝重,平凡的眼晴似忽然鑲上了光彩,目光如炬的盯著儀華。過了一會兒,他才斂下目中精光,向身後持劍的三人使了一個眼色,那三人會意一個劍招收回長劍,轉瞬之間凜冽的殺氣消失,又恢復成三名面容普通、讓人過目即忘的小宮監。
  
  阿秋眼晴瞪得大大的,對他們的轉變很驚駭。
  
  儀華臉上看不出來,其實也很驚駭,覺得這三人出手不凡,就如前世武俠戲劇裡的人物,想來這名手持聖旨的宮監也是一個好手。
  
  一念想下,儀華心裡愈加不安。
  
  這時,徐增壽一面從外跑進來,一面焦急的大聲喊道:「大姐,出了什麼事?進公公說你這裡面不對勁?」許是過於心焦,已忘了敬語。
  
  徐增壽說完這些話,人早已一把撩開了醬色繡金的厚簾子,進到了屋裡來。
  
  儀華看到徐增壽擔憂焦急的神色,眼裡湧了些許暖意,對他說:「沒事,就阿秋失手打翻了東西而已,你別擔心。」
  
  雖聽得這樣說,徐增壽還是感到不對,困為儀華臉上沒有一絲鬆緩的表情,而他還看到了阿秋的眼裡不住地閃動著驚恐絕望的淚光。再轉眼看京裡來的幾人,四名宮監沒什麼異狀,但是那三名太醫眼睛卻躲躲閃閃,尤其是那短鬚太醫目光畏縮,一看就知不對!
  
  徐增壽是不如長兄城府穩重,卻也是貨真價實的金陵世家公子,又心思聰慧靈活,自然不比那凡夫俗子酣庸。不過幾個轉念之下,他已區分了當務之急,應先打發了這些人,瞭解了情況才行。
  
  於是,只見徐增壽一改擔憂的模樣,全然做出一副金陵公子的頑劣樣,也不給儀華行禮,就大喇喇的坐到了炕上,朝外吆喝了人進來上茶,才對儀華說道:「大姐,看診的怎麼樣了?若是沒什麼事,就先和弟弟說話,我姐弟二人可好些日子沒見了。」說完睨了一眼那七人,言外之意是對他們下了逐客令。
  
  聞言,一直低頭一言不發的陳德海,抬頭看了一眼徐增壽,那目光似在掂量著什麼。
  
  不時片刻,李進忠領了盼夏、迎春她們端了茶點進來,看了看屋裡似乎沒事發生,然後就一臉討好的給徐增壽捧場,嘴上一口一個徐三公子,叫得好不親熱。
  
  見閒雜人等一下子多了,還有一名不好得罪的徐三公子,那手持聖旨的宮監心思一轉,朝儀華作揖道:「小的這就下去給三位大人收拾住處,可是安排在西偏殿?」
  
  儀華還沒說話,陳德海立馬進言,也向儀華作揖道:「王妃萬萬不可,雖然太醫也是住在那皇宮裡,可沒聽說跟哪個妃子娘娘一個院,依小的看還是得住在前院,有事再傳他們即可。」
  
  那宮監看了一眼陳德海,還抱手作揖的手微微一抖,露出明黃色的一角,堪堪只讓儀華可以看見。
  
  那抹醒目的明黃,儀華眼晴看見,心裡明白,他們能讓自己拖延時間怕已是底限了。她和那宮監眼晴對上了須臾,勉強以平常的聲音,柔而軟的說道:「這四位公公都是藥膳房的。」伸手指著拿聖旨的說:「尤其是這名黃公公,很懂幾分醫理,就把他們安排在我這院子,至於三位太醫那再派人伺候。」這話是對陳德海吩咐的。
  
  陳德海心裡是極不願的,可也曉是不可將他們逼急,這也就點頭應下,領了這七人出去。爾後,先把三名太醫安排在府前院,又把四名太監安排在西偏殿,再派了眼活的心腹之人侍候他們。
  
  將這些安排完後,陳德海急忙折回屋,屋裡只有儀華姐弟和一旁伺候的阿秋。
  
  一進到屋裡,陳德海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儀華跟前跪下,聲如鍾磐,深沉堅定道:「王爺走之前,交代小的不論發生什麼事,一定要保王妃平安。小的為此雖不敢奈何那些人,但可以先送王妃出府,等王爺回來再做打算。」
  
  已聽了密旨一事的徐增壽,「霍」地站直起身,星目裡焚燒著熊熊怒火,身牙切齒道:「山高皇帝遠,誰知道這密旨是真是假,就算是真,憑什麼無緣無故賜死大姐,我徐家難道就這樣好欺負。哼,這王府侍衛也不是吃素的,我帶上幾十人殺了他們,誰也不知道!」說時,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模樣。
  
  儀華心裡也是謀算著拖到朱棣回來,她知道自己腹中胎兒對朱棣的重要性,但她不知道朱棣面對聖旨時會做出如何選擇,可現在她不求其他,只求腹中胎兒可以平安出生。
  
  想到這些,儀華眼晴黯了黯,雙手溫柔而不捨的撫摸著腹部,緩緩說道:「三弟,你別衝動,若真動了他們,又怎麼可能沒人知道呢?不說這些了,我今晚若真能離開,後面就靠你纏住他們,畢竟魏國公府的徐三公子,他們自要給幾分薄面。」
  
  然計劃雖是如此,暫時先離開王府避開,豈料對方早有防備,根本脫不得身。而這一過便是五日後,儀華在每日惶惶不安的情緒下動了胎氣,卻是胎兒要提前出生。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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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 救兵
  
  這一日是臘月二十六,王府裡早就收給了停當。上上下下的房屋殿堂打掃了,大小客廳裡換上了新陳設。各院門口,更是紮著大紅綢緞,高高桂著兩隻大紅燈籠。院裡沿著長廊處又懸桂著一排紅紗絹罩宮燈,燈下垂著五彩的穗子。晚上掌燈的時候,耀目的宮燈亮了,一道紅光在翠葉紅綢之下,那是一種流光溢彩的繁華,透著說不出的洋洋喜氣。
  
  而在這一晚,在整個王府最奢華繁盛的院子裡,嫣紅的燈火如霞光一樣傾瀉,映照著長廊上朱紅的欄杆間,卻無一絲喜氣,只有一干大氣也不敢出的侍人,唯唯諾諾的立在那裡,任由暖色的明燈照下,顯出他們蒼白的臉色。若是仔細看,可以在他們放大的瞳孔裡,看見無盡的恐懼與不安。
  
  可身邊這詭異的一切,又如何讓他們安呢?
  
  下午向晚,儀追華突然喊肚子,眾人知她要生了,因準備妥帖也不急,送她入了產婦又有穩婆、醫女跟著,外面還有皇宮裡的太醫守著,只需等產房裡傳來好消息就是。可三名太醫一來院子,院子靜後兩處大門立即關上,隨即十數名高大粗壯、手持刀劍的男子,凶神惡煞的也進了院子。一旁看著,這批人雖穿著王府侍衛的衣服,卻絕對不是府裡的侍衛,但又看院子裡主事的人沒有說些什麼,他們只好裝聾作啞當什麼也不知道。
  
  這時,已到了半夜,雪又下了起來,產房裡傳出儀華慘厲的叫聲,使得這個院落更顯得沉寂無聲。
  
  在產房外聽到這一慘叫,徐增壽猛地站起,臉色極是難看,陳德海走過去安撫道:「三公子您別擔心,婦人生產就是這樣。再說從下午到現在,已折騰了這麼久,差不多也該生下來了。」話剛說完,儀華又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就見陳媽媽淚流滿面的跑出來:「王妃,她難產了!孩子根本生不下來,怕是凶多吉少了!」
  
  聞言,屋裡眾人一怔,驚訝、哀傷的表情出現在不同人的臉上。
  
  「大姐!」此時,徐增壽忽的大叫一聲,不管不顧地衝進產房。
  
  眾人清醒過來,陳德海口裡直嚷著「三公子,血房不乾淨,不可以進去」,陳媽媽也哭喊著不合禮教之類的話。卻不見他們兩人往產房裡去,反而跌跌撞撞的擋在三名太醫跟前,和李進忠、盼復一起抓住太醫的褲腿求他們救孩子。
  
  另一邊,在產房內也是一片混亂。
  
  只見穩婆、醫女膽顫心驚的跪倒在地,低著頭嗚嗚咽咽的哭泣不止.沒有一個人敢看床上一眼。
  
  床榻上,本該難產的儀華,正由阿秋扶著,艱難的站起身。
  
  徐增壽望著一身石青色翻毛披風下,臉上無一絲血色、雙眼有些迷離的儀華,忍不住低聲道:「大姐,您身子這麼虛.這怎麼出去……」
  
  儀華使勁搖了搖頭,眼晴清明了些許,望向徐增壽道:「沒關係,總比喪命強。」說著,又很喘息了幾口,眼神溫柔的看著徐增壽臂上那個捂得嚴嚴實實的青色棉氈,道:「你來扶我,孩子讓阿秋抱,免得把他弄哭了就糟了。」
  
  徐增壽不過十幾歲的少年郎,哪會抱剛生下的嬰孩,只覺這嬰孩軟趴趴的厲害,一聽儀華的話,連忙將孩子一把塞到了阿秋的手裡,就去扶儀華搖搖欲墜的身子。
  
  儀華看徐增壽一番動作一氣呵成,該是早就恨不得將孩子給阿秋,想來這三年他雖是在軍營裡磨練,但到底還沒脫男孩子氣,又想他今日這般為自己,不由合淚看著他,道:「三弟,謝謝你。」
  
  徐增壽臉上一紅,想說句什麼,卻見燈火下儀華蒼白的臉上秀眉緊蹙,越發顯得她無助可憐。這樣看著,他鼻子一酸,一個大男兒竟也哽咽道:「大姐,你為王爺生子育兒,王爺他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等會兒,由我出去纏住他們,你儘管帶著小外甥離開。」
  
  嗚嗚咽咽聽了徐增壽的安慰,儀華只想到「前路茫茫,但願如此」這八個宇,卻不及說出來,耳房裡的窗戶巳「卡嚓」一聲讓撬開了,旋即獵獵的寒風灌了進來。
  
  伴著呼嘯的風聲,僅有兩尺餘寬的菱形窗戶外,傳來一個粗啞的男子聲音:「王妃,後門守著的那三個人,屬下們已暗中解決了,您快帶小王子出來。屬下怕再晚一些,會讓他們發現!」
  
  「已經晚了!」話音未落,身後巳傳來黃公公略帶尖細的聲音。
  
  儀華全身猛然一僵,捧著徐增壽的右手,顫抖不已。
  
  黃公公看著儀華微微發顫的身子,冷笑一聲:「王妃只顧著幼兒,難道就不管你這二兒子了?」
  
  像是為了響應黃公公的話一般.裡屋裡幾聲嘎然而止的慘叫聲後,傳來了陳德海厲聲的呵斥:「大膽!還不快放開二王子!」
  
  黃公公「呵呵」又冷笑兩聲,看也沒看被攔住的陳德海,只低頭看著臂彎裡酣睡的曦兒,臉上狠厲一閃,手上猛一使勁,曦兒「哇」的一下哭嚎了起來。
  
  聽的哭聲,儀華蒼白的臉色越發白了,腦子也嗡的一聲似炸開了一樣,頭痛欲裂。卻仍用著殘留的理智,按住暴怒的徐增壽,緩緩的轉過身,聲音絕望而堅定的一宇一宇說道:「放開他,我領旨!」
  
  「王妃!」「大姐!」徐增壽、陳德海、阿秋以及那名掠窗而入的侍衛聞言,齊聲叫道。
  
  黃公公看了一眼這幾人,又看向儀華,恭敬的側身道:「那請王妃移駕。」
  
  儀華全身虛脫無力,早已是寸步難行,方才不過是強撐而已。這會兒,那股強撐的氣兒散了,她軟軟地向一邊傾栽。「大姐!」徐增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儀華的身子,將她打橫抱起.又回到產房的床上坐下。
  
  坐在床上,倚上床柱,儀華稍稍恢復了一絲力氣。隨之,渾濁迷離的雙眼,又清明了一些時,目中瞬間燃起了兩簇火焰。
  
  只見亮如白晝的產房內,起先還哀哀哭泣的穩婆、醫女,現在已無一絲兒人氣的倒在猩紅的地毯上。在她們素白的衣襟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漬,涓涓流出滾燙的血液。而她們五人的屍體上,是五把銀白色的利劍,劍尖上正一摘一滴的淌著未乾的血。
  
  「為什麼?你連她們也要殺!」儀華艱難的從她們身上移開目光.憤恨的盯著黃公公質問道。
  
  黃公公儀華抖著發烏的嘴唇,向他質問這五名無關緊要的侍人,他不理解的看了一眼儀華,便己冷聲說道:「王妃與其操心她們,您還是多顧著小王子吧,可憐他已哭得聲音都啞了!」
  
  儀華目光一轉,看到曦兒己哭得小臉泛紅,而在阿秋懷裡的幼子也「哇哇」的哭起來。當前,她只覺心裡鈍鈍痛,卻強抑制下滿腹悲痛,恨聲道:「你盡敢挾持我兒,怕是忘了他是皇上的親皇孫吧!」
  
  黃公公朗聲一笑:「小的竟然敢這樣做,自然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笑罷,臉上神色一凜,看向一旁手捧藥碗的短鬚太醫.聲音陰森道:「還不快伺候王妃喝藥,這可是專治婦人產後大夫血的藥!」
  
  短鬚太醫聽了,低頭看了一眼他親手配的藥,不懷好意地笑了一笑,然後行至床榻前,躬身棒藥道:「王妃,請用藥!」
  
  用藥?難道就這樣走了?就這拌丟下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無盡的淚水順著儀華白淨的臉龐滑落,她苦澀的嚥了咽喉間的唾液,顫巍巍的伸手端起那碗「湯藥」。
  
  只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仔細聽中間竟夾雜著「鏘鏘」刀劍相對的聲音。
  
  黃公公臉色猝然一變,像是意識到什麼,厲聲催促道:「快喂王妃喝下!」
  
  短鬚太醫會意,連忙奪過藥碗,卻不待他下一步動作時,外面又傳來一人大喊:「黃成!你快讓他們住手,我乃奉了聖明阻止你的,這裡有皇上的聖旨!」
  
  一屋子人聽到這,都先愣了一愣,還是徐增壽最先反應過來,喜出望外道:「一定是王爺他,他帶來了聖旨前來!」說完,又一臉得意的看向黃公公:「還不快出去接聖旨!哼,等著王爺找你算賬吧!」
  
  黃公公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心頭顫了一下,卻也不放開手裡的曦兒,丟下一句「你們隨我出來」的話,就急忙跑了出去。
  
  屋內那持劍的五人,當即領命而去。
  
  儀華心裡喜色未及擴散,又擔心黃公公會對曦兒不利,立馬焦急吩咐道:「三弟,你快跟去,千萬要小心曦兒!」
  
  徐增壽見儀華一臉焦急害怕,二話不說,連忙跟了出去。而陳德海也以為是朱棣回來了,一時不勝驚喜,也急忙而出。
  
  片刻之間,人竟相離開,只剩下儀華、阿秋與三名太醫在屋。
  
  阿秋心裡滿是劫後餘生的喜悅,又瞥見短鬚太醫還立在那裡,到底對這人手中的藥還是頗有忌憚,便趕緊說道:「皇上都下了聖旨,你還不快撤了藥下去!」
  
  短鬚太醫臉上表惜變化莫測,儀華不輕意的抬頭一瞥,就見這人目光猙獰凶狠,抓著藥碗的手,死死的扣著碗沿上,她腦中靈光一閃,連忙提起一口氣大聲喊道:「快來人啊——」
第152章 謝謝
  
  短鬚太醫未料到儀華忽然呼救,他心下頓時慌張一片,又眼見儀華要撐著一口氣抽開自己,驀然憶起臨行前受的威逼利誘,一霎之間,目中凶光大盛,不再有半分猶豫,上前一把扣住儀華的下頜,將右手灑了一半的「湯藥」強硬灌向儀華。
  
  儀華死咬牙關,卯足了勁全力掙扎。但何奈她本來產後虛弱,身上根本虛軟無力,又豈是一個四十多歲男人的對手?
  
  在場的另兩名太醫見自己同僚,雙目赤紅、臉上猙獰,猶如魔怔一般置儀華死地,他們一時竟呆怔當場。懷抱嬰孩的阿秋,比起這兩名太醫不知強了多少,一見情形不對隨即撲了上去,與短鬚太醫廝打。
  
  人在面臨絕境之地,往往有出乎尋常的力量。這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太醫,在陷入瘋狂的邪念中時,居然生出了無盡的力量,空出一手回頭對上阿秋「啪」的一掌,便恨恨地將阿秋掌摑在地,即刻又轉過身恨灌「湯藥」!
  
  嗆鼻的中藥味、腥膩的血腥味沖斥著口腔,儀華卻依然不放棄掙扎,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反抗,可意識開始模糊了,雙眼漸漸地渙散了,掙扎越發的無力了……
  
  「這就要死了嗎?她好不甘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儀華極力睜開似千斤重的眼皮,想再看一眼留下的孩子,卻只是無力的慢慢闔上雙眼。
  
  「啊——」眼晴未及全然垂下,上發突煞響起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大股的鮮血如泉水一般噴出,有些濺在了臉頰上,她感到了一股滾燙的灼熱。
  
  朱能抽出從後沒入胸口的長劍,見短鬚太醫的血濺在儀華身上,他英俊的臉上染上暴紅的怒色,下一瞬便猛一腳踢開短鬚太醫的屍首,轉臉雙眼充血的盯著另兩名太醫,一字一字發狠道:「救王妃,否則下場如他!」朗朗少年之聲,卻透著哽咽之音。
  
  說畢,朱能撂開長劍,一手拽過綿錦到臥的儀華,稍稍用力拍打儀華的後背,想讓她吐出入喉的藥汁。
  
  「王妃,您會沒事的,您堅將住……還不快來救王妃…」後背的疼痛喚醒了些微意識,她就聽見有個急躁的聲音在耳畔說。
  
  這人是朱棣嗎?是他趕回來救自己了嗎?
  
  儀華透過一絲細小的眼縫,想耍看清楚對方的容貌,卻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什麼也看不清楚。不過沒關係,朱棣沒有放棄她,沒有屈服於皇權,終於趕回來救她母子了……想到了已無危險,儀華放心的闔上了雙眼,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
  
  臘月二十六的深夜,北平王府最奢華的院落,尖叫、殺聲、哭聲…各種聲音交雜響了一夜。
  
  在這一夜裡,倘大的王府內無一人安睡,也無院外一人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只在第二日天曉的時候,看見了二十多具屍體運出了王府。
  
  之後,燕王妃產下第三子的消息傳遍北平。同時,燕王妃產後虛弱的消息也傳了出來。可究竟窮多虛弱無人得知,只知道燕王妃的院門緊閉了四天三夜,在除夕的晚上終於打開了院門,年僅一歲的二王子與出生僅四日的三王子,一起出現在了承運殿,與王府眾人、北平諸臣共度新年。
  
  這一夜子夜,整個北平城依舊俗,燃起火堆、焚燒青竹,在辟裡啪啦一陣響聲後,迎來了洪武二十年的新春。
  
  就在新春過後的第一日,洪武二十年正月初二,大明朝廷從對西南的用兵,轉到東北的統一。是日,朱元璋命馮勝為征虜大將軍,傅友德為左副將軍,藍玉為右副將軍,陳鏞、王弼為左參將,胡海、郭英為右參將,高暠參贊軍事,率軍二十萬,向東北金山開拔。同時,令李景隆、鄧鎮吳良等隨征師前進。
  
  三月,馮勝等率師出松亭關,築大寧、寬河、會州、富峪四城。遂留兵五萬駐守大寧,自率大軍直趨金山,意圖直搗黃龍、一舉擊敗納哈出的二十萬蒙古軍。
  
  至於以上這些,整整兩月沒有下過病榻的儀華並不知道。那陣子,起先的一月裡,儀華雖脫了危險期,卻是整日整日的昏迷,渾噩度日。到了椿樹抽芽的二月裡,春寒料峭,儀華方恢復了一些的身子,又染上了傷寒。
  
  傷寒是醫者最怕的病,這個病,關於它的醫書記載最多,卻也是最不易瞭解的病。因此,對於完全治癒傷寒,王府大大小小的良醫們竟沒有一個有十分的把握,只能看著儀華時而發燒,時而發冷,卻束手無策。好在任何病疾,與人的心理方面息息相關,儀華她求生意志極強,苦苦熬過一月後,終是送走了差一點要了性命的傷寒。
  
  而這時,已是三月初旬。
  
  北地春遲,雖不如南方那樣百花盛開,卻也是天氣回暖、萬物復甦之時。這個院子在這個時候,正殿台階的下面,有一株參天的老槐樹,掩住院子西北一角,正是那北屋正殿的起居室。打開起居室的支錦窗框,就能看見一團墨綠濃雲,還有穿透枝椏隙縫的陽光灑下,十分的愜意而舒爽。
  
  這一日喝過藥,儀華半靠半躺在臨窗的炕上,身上搭了一件狼皮毯子,身旁的搖車裡放著酣睡的幼兒。
  
  明媚的陽光穿過濃郁的老槐樹,從窗戶裡照射進來,斑斑點點的金燦光點,映在幼兒可愛的睡顏上,是那樣的柔嫩,那樣的溫暖。
  
  儀華偏著頭,看著那張怎麼也看不過的小臉,一個人說道:「一波三折,你總算平安的生下來了……幸虧生下來了,真好。」說話的聲音輕輕的,就像羽毛落地一般輕軟無聲。然後她的聲音漸漸小了,尚有些發白的唇瓣卻微微翹起,掛著恬靜的笑容。
  
  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朱棣,他沒有讓正殿外台階上的侍人通傳,一個人走進了正殿,向左走到了儀華的內堂屋子,隔著一張錦簾忽然聽見屋裡邊有喁喁的說話聲,不由支耳去聽,卻是儀華呢喃的自語聲。
  
  這樣聽著,他也不進去,就沉默的裡在外面,等了很久沒再聽到聲音時,他撩開了帳簾。從敞著的門簾,朱棣清見屋裡沒有其他人,只有儀華那消瘦蒼白的臉,閉著眼晴,在陽光下面安靜的睡著。
  
  於是,目睹了這樣一副寧靜安詳的畫面,朱棣的心不知不覺地平靜了下來。可耳畔卻莫名的想起了屬下稟告的話,心又在一瞬間痛了起來——她是如何保護自己的血脈,是如何在為了曦兒甘願服毒,又是如何……差一點命喪黃泉!
  
  「命喪黃泉」這四個宇,令他心底驟然翻湧,生出擁她入懷的衝動。
  
  意隨心走,在朱棣發現自己舉動的下一刻,他已走進了內堂屋子,將剛入睡眠的儀華擁入了懷中。
  
  朱棣的雙臂結實有力,他又擁的那樣緊,緊得彷彿是擁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可是,身體仍然虛弱的儀華,受不住他的大力,一聲呻吟便溢出唇間,旋即她也一下子清醒了,驚嚇的冷汗一剎滲了一背,爾後就感到這個懷抱是她熟悉的,這個抱住她的男人更是她熟悉的。
  
  「王爺,您回來了。」意識到抱住她的男人是誰時,儀華身上的骨頭儘管被朱棣擁的泛疼,她還是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只說了這麼一句。但短短的一句話裡,語調說得輕快,裡面透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儀華因為身體虛弱,聲音有些氣虛輕喘,提醒著朱棣她遭受過的磨難,而這一切磨難的起因都源於他。可他又不知道該對儀華說什麼,似乎有許多的話要對她說,卻又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擁著她不動。
  
  外面風在吹動,有沙沙的響聲,有他們的呼吸,四周是靜靜的。這時,一聲嬰兒的哭啼,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
  
  朱棣身體一僵,緩緩的放開了儀華,頭慢慢的轉向一旁,目中是灼熱的火焰,臉色卻是微沉:「就是他?」聲音裡有一絲生硬。
  
  儀華本想喚了人進來,卻見朱棣臉上神色莫測複雜,不由地一怔,待要開口時,朱棣已起身抱起了幼兒,迎著窗外的陽光,雙手掌在幼兒的腋下,將他高高的舉起來不顧他小小的人兒哭得厲害、四肢板的不停,就瞇著眼睛仔細的看著他。
  
  儀華望著自己的幼子,這樣的哭鬧,雖然知道這是朱棣渴望孩子的表現,可她心裡十分的不好受,終是忍不住開口勸道:「王爺……」
  
  僅叫了他一聲,話便被朱棣截住了。他還是那樣抱著孩子,只是將目光稍稍錯開,看先儀華,道:「朱高熾今年十歲了,父皇封了他為世子,所以本王就帶了他回來,也就晚回來些時日。還有……謝謝。」
  
  最後兩個字說得聲音很輕,卻又飽合了太多成意思,讓人分辨不清所為何事。但他語氣裡的鄭重其事,是無法忽視的。
  
  這時,一滴眼淚從儀華的臉頰上緩緩流下來,而她就這樣流著淚說:「回來了就好,真的好。」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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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理解
  
  就如儀華說的那樣,回來了真好。
  
  隨著朱棣父子回來,沉悶了一個冬季的王府,彷彿一夜之間結束了,迢迢長夜也不再那麼漫長了,王府女人們的等待似乎有了盡頭。
  
  於是在這一天晚上,王府大開盛宴,一為朱棣父子洗塵,一為朱高熾得封世子,一為朱棣喜獲三子。
  
  席上很是熱鬧,比起過年都要熱鬧幾分,宴廳裡侍人們一律整齊的新衣,朱棣的妃妾們也個個著了春裝,打扮得花團錦簇,KAN起來無一點不美好。
  
  而作為席上身份最高的王蓉兒,在儀華、李婉兒雙雙病弱缺席之下,她儼然了成了宴席的女主人,光彩照人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帶著二郡主坐在了朱棣的身邊。
  
  這種地位的認可,令王蓉兒有種說不出的身心暢快,甚至比起今年過年獨掌王府,還讓她覺得滿足與榮耀。
  
  但她也確實是榮耀的,因為朱棣這次回來,除了長子朱高熾有了世子的封號,年滿五歲的二郡主也有了名字。
  
  當然,善於恩威並施的朱元璋,也沒忘了儀華的一對佳兒,在兩兄弟都沒滿五歲之前,提前給他們賜了名字——曦兒賜名為朱高熙,ど子賜名為朱高燧。
  
  一邊熱熱鬧鬧,一邊冷冷清清。
  
  在金碧輝煌的宴廳燈火通明的時候,儀華已經很疲乏了。
  
  下午她見到了闊別兩年的朱高熾,又知道了兩個兒子的名字,喜悅之情是溢於言表,整整高興了一個下午。
  
  這便到了晚間,虛弱的身子早早的有了倦意,就要洗漱睡下了。
  
  迎春看見屋裡的燈盞都滅了,只留了床頭一盞綠紗罩的小燈,映著天青色的床幔,看著請清暗暗,使屋子裡角些淒冷。
  
  不由地,在儀華躺上床榻後,要放下縷縷床幔時,她撅了撅嘴道:「那邊正是熱鬧,這兒卻冷清的很,這也太說不過去了!要不奴婢別放下床幔了,或是換過紅紗罩也好.'
  
  許是按二連三的養病,又許是做了母親的緣故,總之儀華的性子裡,多了一股兒沉靜溫婉的味道,反而不像一年前那樣,如少女一樣喜歡絢麗的顏色。
  
  這會兒,儀華聽迎春這樣說,便搖頭道:「這樣挺好的,光線暗一些,入睡的快.'
  
  說完翻了一個身,睡了過去。
  
  迎春見儀華無所謂的態度,根本沒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又想起宴會大廳那邊的繁華,再看這屋裡的冷清,就皺皺眉轉身退下。
  
  宴會大廳那邊,終有酒闌人史散之時。
  
  眾妃妾心知肚明,儀華大病未癒,朱棣定是去王蓉兒那。
  
  王蓉兒自己也這樣認為,少婦柔媚的臉上襯起了暖熱的嫣紅,卻見朱棣徑直起身,並未招呼自己。
  
  王蓉兒笑容一僵,急急忙忙站起身,叫了一聲「王爺」
  
  ,卻又問不出那句「您要去哪」。
  
  離席不過兩三步的朱棣,止步回頭,皺眉問道:「何事?'
  
  王蓉兒深呼口氣,緊攥住手裡的絹帕,面上從從容容的笑道:「天已黑,還請王爺等一下,臣妾先讓侍人多提幾盞燈.'
  
  聞言,立在朱棣身旁的陳德海,抬頭看了一眼王蓉兒,復又低下頭。
  
  王蓉兒感受到陳德海的目光,臉上笑容忽的透了幾分尷尬,只因備燈該有陳德海打點。
  
  朱棣沒注意到王、陳二人的暗湧,只惜字如金的丟下「不用」二字,轉身走出了大廳。
  
  離開了宴廳的朱棣,回到了自己的寢宮,卻在正殿石階下徘徊了片刻,直接邁腳穿過了西北宙的廳堂,一徑去了儀華的寢宮。
  
  到了儀華那,見儀華已經睡了,眾人又是對他到來很意外似地,朱棣也不知自己想什麼,竟鬼使神差地在這洗漱了就寢。
  
  儀華傷寒好後,睡得一向很淺,即使今天太高興了,費了很多的精神,睡眠是有些沉了,但多了一個人睡在身邊,她又豈會察覺不出?
  
  可能睡在她身邊的人,除了朱棣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處於半醒半夢中的儀華,只覺得是自己睡糊塗,可微微睜開眼晴一看,枕邊外支手側躺著、雙目定定地注視自已的人,明明就是朱棣。
  
  但朱棣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今日的行徑太怪異了,先對自己說了一聲謝謝,又半夜三更到了自己病床上,難道陳德海就沒以過病氣勸他?
  
  一個個疑惑襲上心頭,她感覺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心怦怦跳地似乎要蹦了出來。
  
  儀華伸手死死壓住胸口,怔怔地對上朱棣黑亮的眼晴,問他:「王爺,您怎麼會這時來了?'
  
  她的聲音輕得不像自己。
  
  朱棣影在光下的面龐一怔,忽而又笑了起來,伸手摩挲上她微張的唇,聲音有些恍惚了:「別問我為什麼來?
  
  我也不知道原因,就這樣過來了.'
  
  說話時,他緩緩地低下頭,灼熱的呼吸燙上了她的肌膚。
  
  儀華呼吸驟然間急促了,不知是為了朱棣眼裡的迷茫,還是他強勢的氣息侵擾,又或是他忘了自稱。
  
  感覺到儀華不正常的呼吸,朱棣漆黑髮亮的眼睛更亮了,如同日光一樣灼灼耀目,而他的聲音卻如叢林深處野獸的低吼,急切而嘶啞:「你渴望我?'
  
  說完,看見儀華瞬間漲紅的臉頰,他完全不給她反映的機會,就猝然吻上了那張翕的唇瓣,用力的住裡深深吸吮,好像一個迷路的沙漠旅人一樣飢渴,卻又透著強勢的佔有與掠奪。
  
  他的吻,來得又急又快,帶著強烈的需要與急切的渴求,令她根本無法拒絕,只能本能的回應他。
  
  得到回應的朱棣,身心受到了最大的鼓舞,他身體微微僵了一下,隨即帶著鋪天蓋地的灼熱火焰,更加用力的吸吮的唇,然後慢慢移到她白皙的頸間,烙下一個又一個烙印。
  
  而他手上同樣帶著滾燙的溫度,在一件件剝落她衣裳的同時,炙燙著她的肌膚。
  
  可越來越多的狂熱激情,不是病中的儀華可以承受,她的身體猛然抽搐了起來,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口裡也傳出微弱的呻吟。
  
  朱棣猛地抬起身,臉上還是慾望的潮紅,呼吸依舊是那般急促,可眼睛裡卻露出了焦急:「你怎麼了?
  
  我忘了你身子不好,對……對……」
  
  他說了兩遍這個字,可後面的字眼卻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儀華捂著胸口輕輕地喘息,平復下不順暢的呼吸,然後抬起雙眸,就見朱棣激情未退的臉上,是對她掩不住的擔心,隱隱地似乎還有那麼點歉意。
  
  這個發現,讓她臉上揚起了淺笑,微微搖頭道:「沒事,就是一時喘不過氣.'
  
  朱棣皺著眉專注的盯著她,隔了許久之後,感到儀華呼吸逐漸平順了,他大吐了一口氣,有些懊惱的倒下了身體,埋首在了她的頸間又拱了好久,才聽到他的聲音說道:「你怪我嗎?
  
  沒有保護好你,一而再的讓你受傷?'
  
  說畢,幾乎不帶停頓,他又立馬補充道:「我會報仇的.'
  
  朱棣的身體就像一個大火爐,源源不斷地輸送熱氣,在他的身子儀華根本無法思考,她不知道如何理清混亂的思緒,只是在聽到她會怪他嗎,她習慣性的搖頭道:「這次在最危急的關頭,不是王爺派人來救了嗎?臣妾自然是感激的。
  
  朱棣聽了儀華的回答,覺弛這樣回答沒有錯,可他心裡卻有種莫名的失落。
  
  但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藥味、奶腥味,儘管味道並不好聞,他心緒卻漸漸地平靜了,有一種傾吐的慾望。
  
  而他也這樣做了,娓娓的講述了在京師發生的事,也講了許多關於金山納哈出的事……朱棣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儀華聽著心緒也平靜了,又在聽出了他話裡的不甘、怨恨、憤怒……種種情緒時,心又有了起伏,然後她想去安撫他,卻感覺他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這樣,靜靜的聆聽。
  
  不知道朱棣說了多久,儀華醒醒睡睡中,耳畔總有個聲音囈語著。
  
  如此,直到天剛破曉,屋裡傳來了「嘩啦啦」
  
  倒水的聲音,她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見到朱棣剛洗漱了,換了一身藏青色的雲錦長袍,一副十分精神的樣子。
  
  這時,他身旁只有陳德海伺候,見床塌上有了窸窣的聲音,陳德海連忙陪了笑臉:「王妃您也醒了?'
  
  聲音比平時多了三分的親呼勁。
  
  朱棣也轉回頭,去看重重幔簾後的儀華,聲音卻比昨晚冷淡了十分不止,他說:「你身子不好,現在時辰還早,你繼續睡吧.'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話似乎柔和了些:「本王走了.'說罷轉身便離開。
  
  儀華精神真的不好,她聽朱棣這樣交代,也就安安心心的睡了。
  
  那時,她不知道朱棣說的離並,是離開王府去了燕山營地,等她知道了的時候,巳是兩天之後了。
  
  而她也來不及如府中眾人一樣,抱怨朱棣又走了,就已經憶起了朱棣的話,藍玉走了並且近一兩年是分□身乏術,她忽然覺得自己理解了朱棣。
第154章 秘密(上)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到了五月裡,儀華的身㷽子才一點點剝絲抽繭的好起來。這一天本是五月初五過節的日子,北平城裡城外都熱鬧開了,這端午龍舟競賽,是僅次於元宵燈盞的隆重節日,一大早的男女老幼,就傾城出遊。
  
  後院的女子,出一趟門是極不容易的,早前幾日王蓉兒便來說了龍舟的事,儀華覺得沒有不讓她們去的理由,自然點頭同意了。甚至聽了迎春、盼夏她們幾個小丫頭的攛掇,她也動了出遊的興致,可是卻被良醫以「暑氣蒸郁,易染疫病」為由,拘在了王府裡面。不過,她憐惜朱高熾晉世子之後,功課逐日繁重,身邊的李進忠幾人又滿心期盼,也就讓了他們一起隨了王府的車馬侍衛跟著去了。
  
  人一走後,倘大的王府裡格外的安靜,快兩歲的朱高熙(曦兒)見圍著他的人少了,明顯的不樂意,嘟著嘴坐在炕上發脾氣,將面前的小兒耍貨一個勁兒的亂扔。
  
  陳媽媽撿起一個布老虎,走到朱高熙面前,伸出個白胖的手指頭教訓他道:「小祖宗呢,你又想挨手板心了?'
  
  說著翻開手,拍了拍她的手掌心。
  
  朱高熙圓嘟嘟的小臉上流露了一絲害怕,悄悄地轉過頭,看儀華正在一旁逗著朱高遂,口裡親親熱熱的叫著小寶貝,時不時再低頭親一下,他小嘴立馬撅的更高了,將剛接到手裡的布老虎一下子扔得老遠。
  
  陳媽媽「哎喲」
  
  一聲,板著臉瞪了一眼朱高熙,但見他淚汪汪的瞅著儀華,又無可奈何的再去撿。
  
  儀華哪不知道朱高熙不高興,平時李進忠逗著他玩,還有大郡主也帶著他,一時他們都沒在身邊,小傢伙鬧脾氣也是正常的。
  
  她這樣想著,扭頭看窗外,見院子裡花木正繁盛,陽光點綴其間,瑩瑩亮亮卻讓人喜歡。
  
  一看之下,心中意動,儀華就說帶著兄弟兩去院子玩耍。
  
  陳媽媽聽了想著儀華下病榻不過三四日,是該多走動一下,再說現在是上午,日頭還不那麼烤人。
  
  於是,陳媽媽和阿秋就張羅著在院子外的石桌凳上鋪了軟墊子、搬了朱高遂的搖車,又擺了幾種水果以及豌豆、綠豆等豆糕,以備儀華母㷽子解暑用。
  
  小孩子喜戶外陽光,一出了院子,兩兄弟都樂呵了,一個望著院子四面傻兮兮的笑,一個像個圓滾的小球在院子裡四處跑動。
  
  一時間,稚兒歡樂的笑聲充滿了整個院落,卻也讓院子裡顯得更為空曠,很有幾分寂寥之感。
  
  儀華坐在石凳上,聽著兄弟兩童稚的歡聲笑語,心中是說不出的滿足。
  
  她想若能陪著他們一日一日的慢慢長大,平平靜靜地過日子,這一生她該別無他求了,畢竟涓涓如流水的生活,在這今時代其實是求之不易。
  
  「知足常樂」
  
  的念頭閃過,儀華不經意的一轉首,看見偏殿階下一株石榴花開得極好,一團團一簇簇綴滿綠叢枝丫,彷彿燃燒在綠意空間的火焰,是那樣的火紅炫目,是那樣的欲然璀璨,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就如-朱棣的存在一樣。
  
  儀華神思恍惚了一瞬,放下手中捧著的溫茶,卻出其不意伸出手,無意識的用指尖劃出那個名字一一朱棣。
  
  日光灑在石桌上,螢光閃亮又溫溫熱熱,指尖觸在石桌面,絲絲暖意漫上,一直從圓㷽潤的指尖傳到平靜的心扉,然後漸漸地渲染開來,終是泛起了圈圈漣游……「小的參見王妃.'
  
  身後突然響起了陳德誨的聲音,儀華猝不及防吃了一驚,似怕人窺得什麼隱秘,手上一慌亂茶杯「匡」地一聲打翻,茶水四濺,掩上了那並不存在的兩個字。
  
  她這才從容一笑,抬頭問道:「德公公免禮,不知什麼事?'
  
  阿秋帶了一名小婢女收拾石桌,陳德海等她們收給乾淨退下後,湊到儀華跟前躬身道:「端午獨幽在府,實在冷清寂寥,可街上又過於喧囂。
  
  所以王爺已擇了一處鬧中取靜之地,請王妃與二位小王子一遊。
  
  儀華嘴唇微動,半晌才輕飄飄的問了一句:「他回來了?'
  
  陳德海眼晴厲害,老人精似地瞧出儀華臉上有壓抑的激動,他笑得就如初夏石榴花般燦爛:「還請王妃移駕,馬車已停在體仁門外。
  
  儀華心裡還在猶豫,儘管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可她仍是找了理由說:「遂兒還小,出趟門不方便。
  
  而且我出行一次,少不得勞師動眾,我看還是在府裡迎接王……」
  
  推脫的話沒說完,陳德海就打斷了:「王爺還在回北平城的路上,他想早些見到兩位小王子,才希望王妃帶著小王子擇了中路相見。並且小的已經備了尋常衣飾,又是在北平城周邊,不麻煩.」話都說道這個節骨眼了,儀華再不好推脫了。

  母子三人換了一身尋常的夏裝,帶了陳媽媽與阿秋,由陳德海引著出了王府,上了體仁門外僅停的那輛馬車。
  
  這今時候已臨近午時了,太陽曬得一片火熱,空氣裡似乎一圈圈的冒著熱氣。
  
  平常這種熱天,人命都躲在了濃蔭下面,可今天是不同的日子,賣冰碗、酸梅湯等飲品的,賣團扇、香囊等小飾物的……這些雜耍玩意、吃食的小商販們,都聚在了街道兩旁,頂著正盛的日光,吆喝叫賣。
  
  街上行人也推推嚷嚷的,密密麻麻佔滿了道路。
  
  坐在馬車上的儀華母子三人,身臨在這熱鬧繁華的街市上,母子卻是不同的感覺。
  
  朱高熙、朱高燧兩兄弟,簡直高興地沒法,手舞足蹈地叫喚。
  
  儀華卻有些心煩意亂,心鼓咯咯地敲個不停.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因為她並不粗笨,在看見門外的這輛馬車、十名侍衛的時候,她己經略猜到了此行早就安排了。
  
  也許連良醫那句「暑氣蒸郁,易染痰病」
  
  ,都可能是陳德海事先讓他們說的。
  
  而連連數月的纏綿病塌,讓她整個人懶洋洋全無精神,現如今卻喬裝換樣,瞞了所有人單獨去出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對比下,令儀華年輕的心扉開始了跳躍。
  
  馬車碌碌的行駛,很快地出了北平城,到了郊外寬闊的的道路上,馬車似飛起來一般,風馳電掣的加速而行。
  
  路上參天的樹木,隨風飄揚的垂柳,來往的馬車行人,都在車窗外一閃而過。
  
  這時馬車駛入了一個岔口,那岔口是一個小山坡.兩邊栽有綠油油的古樹,從入口處一直往裡延伸。
  
  在這裡大約行駛了小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陳德海第一個跳下馬車,好像打點一些什麼,才在外面說道:「王妃,已經到了,不過王爺還沒趕到,您可能還需等上一會儀華心裡瞬間平靜了,也說不出是輕鬆了一截還是莫名的失落,她沒有去理會,讓陳媽媽、阿秋一人抱了兄弟中的一個,就下了馬車下到地面,儀華定晴一看,卻是滿眼的不可思議。
  
  一個山坡邊上,木柵欄圍成一個小院子,院子裡北面三間小瓦房,左邊一個四面無牆的草棚廚房,右邊一個丁點大的茅草屋該是茅房。
  
  陳德海見儀華不相信的樣子,他呵呵一樣,走過去親手推開木柵攔,指著那三件小瓦房說:「王妃,就是這裡,您先和小王子進去。
  
  小的這就備午飯.'
  
  儀華帶著一肚子好奇,攜小兄弟兩走進了屋子。
  
  屋子裡倒還不錯,裡面雖然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應原色的木桌木椅,收給的乾乾淨淨,很有農家小院舍的感覺。
  
  儀華好奇的打量這裡的功夫,陳德海已經備了吃食上來,青菜小粥、饅頭糕子,還有給兄弟兩吃的軟食米糊。
  
  看到這些,儀華越發篤定朱棣是早有安排,也就壓下滿腹的疑惑,安安靜靜地吃了午飯。
  
  用罷□飯,精神了大半日的兩兄弟困了,陳德海掀了屋裡左邊的門簾,說裡面有收給妥當的床鋪,可以歇覺。
  
  儀華不動聲色的聽了陳德海的話,讓兩兄弟一起躺在了那張鋪著蠶絲褥子的炕床。
  
  她就塵在一旁,手裡拿了一把絹畫的紈扇,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給兄弟兩打扇子。
  
  陳德海見儀華自己打扇子,盯著兄弟兩似在出神,臉上又帶著淡淡的倦意,便有些恐儀華不悅,又著急朱棣怎麼還沒來。
  
  正暗暗心焦之時,只聽「吱呀」
  
  一聲,外間的木門應聲而開,旋即一個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離近。
  
  這個腳步聲,陳德海是再熟悉不過,他臉上閃過喜色,忙不迭上前打開簾子,未語已先笑道:「王爺您來了!」
  
  陳媽媽、阿秋立馬福身迎道:「參見王爺.'
  
  朱棣的聲音隨著腳步聲走進,帶著輕輕的微喘說:「他們兩都睡著了?
  
  小聲些,別把他們吵醒了,省得哭鬧.'
  
  說時,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炕前,一手壓在儀華的肩膀上,阻止了她起身的動作,又彎下了腰,魁偉的身軀籠罩在儀華整個人上方。
  
  他的眼光閃動著,向並排睡著的兄弟兩掃了一眼兒說:「這樣擺在一塊,長得還有些像.'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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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秘密(中)
  
  朱棣俯在她耳畔輕輕地說話,溫熱的氣息就這樣拂在臉頰,讓她想起了兩月前的那一晚,激情燃燒的前半夜與寧靜安詳的後半夜,心裡不由漾起了絲絲的溫柔。她抑制下這一剎那的悸動,轉臉輕揚嘴角:「一母同胞的兄弟,能不像嗎?」
  
  儀華一動,朱棣目光就移到了她臉上,發現她兩頰豐潤了,眼睛比以前更亮了,看起來既年輕又嬌艷,和自己印象中的她不一樣,彷彿是忽然間長大了,充滿了女人的柔情嫵媚。朱棣越看越驚奇,不明白儀華一場病後,為何變得青春靚麗。其實是他沒留意罷了,儀華臥病了一年多,這期間她從十六歲長到了十八歲,又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非但人長開了也多了母親的溫柔,自然與當初那個小丫頭不一樣。
  
  朱棣放開儀華肩膀上手,遮去了眼裡的驚艷之色,立直身子說了一句「倒也是」,就對陳德海吩咐道:「去備些吃食、茶水。」
  
  陳德海他們三人一聽,這才記起什麼也沒備,又見朱棣一身風塵僕僕,忙出了裡屋,一人備吃食、一人備茶水、一人備水盆。
  
  朱棣一路駕馬趕來,身上汗水浸濕,未免吵醒兩兄弟,去了外間盥洗更衣,再灌了一壺茶水,便就著儀華方才用的吃食大快朵頤。
  
  儀華讓了陳媽媽進裡屋看著兩個孩子,她撩了布簾走去外間,見朱棣坐在木桌前,手裡拿了一個饅頭,也不讓一旁的陳德海伺候,一筷子小菜一口饅頭就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吃了什麼佳餚一般。
  
  看著一大盤白花花的細面饅頭,只剩下三個孤零零地擺在那,儀華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噎住。她走上前倒了一杯茶水,遞到朱棣的面前,輕蹙著眉道:「光吃這個不易消食,喝點水潤潤也好。」
  
  朱棣吃饅頭的速度終於慢下來了,又抬了一抬眼晴,看了儀華一眼,嘴唇微微一彎,帶了一點笑容,不徐不疾的說:「這饅頭是細面做的,口感已經夠軟滑了,味道好又不噎人。」雖這樣說,還是接受了儀華的好意,仰頭一口飲下,又就了一筷子醃菜,三兩口吃下大半個饅頭。
  
  儀華兩世都是南方人,最不愛吃的就是饅頭,幾乎一年到頭吃不上一次,眼見朱棣這樣吃,雖沒說什麼,秀氣的眉卻一直輕蹙著。
  
  朱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有洞察秋毫的細緻,他見儀華緊鎖娥眉,且吃了不少饅頭也不腹餓,於是就和儀華說道:「這細面做的饅頭真的不錯。
  
  一般都是粗面做的饅頭,尤其是軍中,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不一定有粗面饅頭吃,都是吃囊餅、烙餅之類。那時,真的是很想吃上饅頭。」
  
  說到這兒,朱棣臉上有熠熠的光彩,聲音也振奮了起來,道:「本王剛來北平的時候,對這裡的山極為不熟。當時是在冬天,帶了七八名侍衛去燕山察看路徑,哪知遇上與大風雪,被困在了深山裡面。前後一共困了兩天一夜,又冷又餓,身上只有乾餅,連口水都沒有。那陣真的是冷餓的厲害,本王吃了一塊乾餅,晚上和衣躲在山洞的裡,就想吃上一個個熱乎乎的饅頭。」
  
  儀華聽了說不出什麼感覺,又有些不理解他一介皇子如此遭遇,可一想到流落漠北的那段日子,好像又沒什麼可以驚奇的地方了。
  
  朱棣見儀華低頭沉默,側著臉兒,露出皎潔的面龐,發出的光亮似比月華也湛亮清澈,他心中不由一動,打消了等一雙幼兒睡醒的念頭,邀儀華單獨出遊,道:「兩兄弟還在睡,留了陳德海在這照看,你隨本王在外面山裡走走。」
  
  話說得命令口吻十足,儀華抬頭瞟了朱棣一眼,想著到外面走的地方不遠,這裡又有陳德海看著,兩兄弟應該不會有事,便也微微點頭應了。
  
  走出屋子,郊外空氣請諒,雖是五月仲夏,也沒有驕陽炙人的不適。小院子裡,從三間正屋口鋪砌了一條三寸略寬的小道,直通到了木柵欄出口。儀華由阿秋扶著,隨朱棣身後走在石子小路上,一路出了院子。
  
  院子外王府侍衛與朱棣的親衛守著,他們面前還停了兩匹棗紅色的駿馬。
  
  朱棣走到略高大的駿馬面前,一腳踩上馬鐙,姿勢利落的翻身上馬,然後低頭俯視地上一眾人等,吩咐道:「你們全守在這裡不許離開。王妃,你上馬隨本王身後。」
  
  儀華看了一眼馬背上一身淡青色勁裝的朱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朱棣看著濃黑的劍眉豎在一塊,陳德海趕緊陪笑道:「王爺,王妃雖然騎術堪稱女中豪傑
  
  可是今日王妃不太適合騎馬.'
  
  朱棣迷惑的看了一眼陳德海,又轉眼上上下下看了儀華一遍,片刻,眼中驀然一亮。
  
  原來儀華今日做富家女子打扮,穿著梅綠色水緯羅對襟衫兒,白杭絹畫拖地裙子,金紅鳳頭高底鞋兒。
  
  一身夏衣薄衫,勾勒出儀華苗條的身段,看著也的確賞心悅目,卻無法有較大的動作。
  
  「上來!」
  
  朱棣彎腰伸出手,言簡意賅道。
  
  儀華有些不願,卻知不能在眾人面前掃了朱棣的臉面,遂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將手伸了過去,由他一拽之下,坐到了馬背上。
  
  一個軟香的身子落入懷中,淡淡的幽香索繞鼻端,朱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欺上儀華的白皙小巧的耳垂,道:「坐好了!」
  
  三字落下,不等儀華回答一聲,雙腿猛一夾馬肚子,揚鞭一甩,馬蹄四掀,飛似地住山坡下面馳去。
  
  馬背上的風有些大,到了郊外的平地上,午後的熱浪開始一陣陣的撲來。
  
  熱氣呼呼的吹在臉上,儀華有些頭腦渾然,可隱隱傳來的納罕助威聲、棹歌亂響聲,讓她不得不頭腦清晰,回身抓住朱棣的衣襟,略微緊張道:「王爺,划龍舟就在附近,若讓人看見了有些不好「」
  
  朱株滿不在乎地一哼,造:「我們走的偏路.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儀華極為不喜朱棣過於自信的態度,尤其是緣何落入漠北之後,於是她又道:「王爺,荒郊野林,又沒侍衛一旁,若是遇到流痞刺客卻也不好.'
  
  朱棣臉色一下子鐵青一片,緊抿著唇,半天吐出一句:「同樣的失誤,本王不會再犯第三次.'
  
  話落,兩人之間氣氛微微沉下。
  
  不過好在駕馬駛入城外一處密林之後,又約行兩刻鐘的功夫,到了今日的目的地。
  
  此地草木蔥翠,四面前是參天的大樹綿延數里之遙,望不見天際。
  
  這時正是烈日當空之際,火焰似的陽光自樹間射下,漸浙顯出一條新砍的婉蜒小山路。
  
  朱棣跳下馬,將馬栓在一棵樹幹上,指著那條婉蜒的小山路,抬頭望著儀華道:「下來,我們去那裡,本王有東西讓你看.'
  
  說畢,又向儀華伸出手。
  
  儀華順著朱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呀一處石巖峭壁,上面雜草叢生,根本是一條不通的死路。
  
  一眼望下,儀華不知道朱棣葫蘆裡買的什麼藥,只依言把著他的手下了馬,又順從的跟著他走向那條不通的死路。
  
  小山路上雜草無數,石子處處。
  
  儀華穿著一雙高低繡鞋兒,沒走上幾步已很是吃力,額頭上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吁吁喘喘了。
  
  朱棣回身看了一眼不停擦汗的儀華,四下里眺望須臾,突然跑開砍下一條小兒手粗的木輥,用佩刀剔下上面的荊棘,折回遞給儀華道:「杵著它好走些.'
  
  說時,一把將木輥塞在了儀華右手,又牽起她的右手.放慢腳步繼續走去。
  
  兩隻手心裡都是粗糙的手感,朱棣手上佈了一層略厚的死繭,木輥上是凹凸不平的疙瘩。
  
  可是這一刻,儀華卻覺得它們擁有奇妙的魔力,彷彿與她手相觸的是上好的絲綢軟被,既順滑又溫暖。
  
  又走了好一會兒,他們到了山巖之下。
  
  朱棣放開儀華的手,警惕的四處看了一看,大步上前,拔出佩刀,不顧石巖上的荊棘雜草,以刀、手撥開面前的草木植物,後面竟出現一個狹小的山洞入口!停在一旁歇氣的儀華,不勝驚訝的看著山洞,問道:「這是……」
  
  朱棣站在洞口。
  
  ,看著儀華的目光,猶豫了那麼一瞬,又堅定地望著她。
  
  儀華的心怦怦跳動,她感到這個山洞是朱棣的一個秘密,而現在卻要告訴她。
  
  山洞的入口非常狹小,僅僅只咬一人的寬度。
  
  儀華壓下心中的跳動,側著身子隨朱棣進了山洞。
  
  淚裡十分的漆黑,似乎也十分的深,站在洞㷽口的時候,都能聽見淒厲的呼呼聲。
  
  狹小而未知的空間,總能帶來壓力與害怕。
  
  儀華正受著驚恐,雙手死死拽住衣袖時,朱棣卻將移開的草木植物重新覆在了洞口。
  
  剎那之間,唯一的光亮消失了,眼前是全然的黑,耳畔是死一般的寂靜,儀華瞬間緊張的叫道:「朱棣,你在哪?'
  
  ……嗡嗡地是山洞間的回音。
第156章 秘密(下)
  
  呼地一聲吹氣,火摺陡然一亮,視線一點一點的恢復,看清了對面的人.
  
  忽閃的火光中,朱棣微微吸動嘴唇,似乎有笑容在唇間揚起:「我在這,你別怕,沒事的。」他說這話時,頭略略地低下去,聲音溫和低沉,聽了頗使人安心。
  
  儀華的驚恐漸漸消散了,這就意識到剛才行為的偏失,忙略定了定心神,儘量使自己語氣平和:「王爺,這裡太黑了,我們來此做什麼?'
  
  朱棣察覺到儀華的緊張,以及那故作鎮定的語氣,他臉上真的浮起了笑意,不答只安慰道:「別怕,馬上就不黑了,你等本王一下。」說著,他舉起火摺晃在石壁前,目光隨著火光慢慢移動,然後猝然伸手取出一個嵌在壁上的火把,將它點燃。
  
  煌煌地火光,照亮了這個漆黑狹小的山洞。
  
  儀華隨著延伸的光亮看去,才知道此地與其說是山洞,其實它更像一條秘密通道。
  
  這個洞的入口很窄,裡面卻是出乎人意料的幽長整齊,就像一條曲折而長的小徑,一直綿延伸展到不知名的遠方。
  
  再細看之下,略知它約有八尺高,三寸寬,而且壁沿打磨的根平,一看即知是人為挖鑿的。
  
  儀華默默地打量著,越看越覺得它很像前世的溝渠隧道,好奇之下,她不假思索就問:「這是王爺讓人特意挖的暗道?」
  
  這世間的女子,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就是拋頭露面的村姑田婦,她們各有各的見識,卻都不能短短打量片刻,就一口道出它為何用。儀華因為前一世的見識,眼光在某些方面,自然高於其他女子。
  
  朱棣不知這個緣由,激賞的光芒從眼中漫出,他的語氣鏗鏘有力,道:「不錯!這正是本王特意令人挖鑿的暗道。」言至此,他目光移向望不見各頭的暗道深處,剛毅的臉龐是晦暗不明的神色,嘴角略翹起微諷的弧度,問她:「你還記得去年九、十月間,你建議本王修路挖渠嗎?」
  
  儀華臉頰微紅,她想起了近來數月裡,街頭巷尾對她的讚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嗯」了一下。
  
  朱棣沒注意到儀華少見的羞澀,雙目平視幽深的前方,慢條斯理的說道:「修路之初,本王就打算修一條出城的暗道。從城郊最近的樹林,一直延至本王的寢宮,除了可以方便行事,也可以以防被囚之險。不過當時本王卻從不相信,在北平、在王府會有被囚之險,可這一次卻真實的擺在了面前!呵……原來看似盡在本王掌握之下的北平,其實並不如想像中的堅固牢靠.」
  
  儀華感覺到朱棣說最後一句話時的冷厲,她微怔的抬起頭,見朱棣臉上被陰鬱之色籠罩,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上前一步,有些急切的喊了一聲「王爺」。但是叫了之後,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咬著唇望
  
  著他。
  
  語中的關切緩緩流出,朱棣慢慢的斂了冷意,低下頭目不轉晴地看著儀華,道:「年節時,若是有這條暗道通住你的寢宮,你就可以在外面平安生產,也可以避開毒藥迫害。而不又昏迷四天三夜,差一點命喪……」
  
  沒說下去,但朱棣的聲音巳微澀了起來,沉默好了一會兒,他才接著說道:「所以,本王下今改道,從此之後這條暗道將會一直通到你、我的寢宮,以備危急關頭,你母子可以平安逃開。」
  
  儀華呼吸一緊,她沒想到這次的事,朱棣如此耿耿於懷。甚至介意到將來往王府的暗道告訴她,並且另分挖一條通向她的寢宮?!
  
  一時儀華心裡複雜紛亂,她分不清自己的想法、越發纖細的情感,她只知道朱棣在逐漸的改惡,從兩月前的那一聲謝謝起,開始改變對她的態度。同時,也不可否認他的改變,己經深深地影響到她了。
  
  朱棣好似察覺出儀華心思浮動,他也不再等儀華的反映或回答,就舉著火把往住壁上一插,與儀華正面交身而過,然後執起她的手,一邊往裡面走,一邊說道:「這裡本王也是第一次來,我們往裡面走走,所來也無事,全當看看地形也好.」
  
  朱棣一直說著話,嗡嗡地回聲不斷,洞內又潮濕陰暗,深處不停地灌出陰寒的風,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駭意。
  
  儀華打了一個冷顫,反握住朱棣的手,腳下停住道:「我們不要再往下走了吧?'
  
  聞言,朱棣回身一看,見儀華臉上如紙雪白,沉吟了一會兒,道:「這條暗道,剛挖掘不久,裡面濕氣過重,你又大病初癒,是不該久待。那我們回去吧。」說完,
  
  朱棣又如起先一樣,與儀華交身而過,拉著的她的手,在前面引著路。
  
  又走到了洞口,朱棣鬆開儀華的手,去熄滅壁間的火把。
  
  女人對漆黑的憋仄地,有天生的恐懼與害怕。在火把熄滅的瞬間,儀華看見洞口的植物縫隙,有光線透露進來,她幾乎本能的動手挪開擋路的植物,要往外走。
  
  「別碰,上面有刺!」聽到身後嚴厲的聲音,儀華手還沒觸碰上,已被朱棣猛然一拽,毫無準備之際,腳下慌亂的連退三步,迎面跌撞進了朱棣結實的胸膛。
  
  山洞口狹小至極,僅能供一人通過,卻一下擠了兩人,自然地緊緊相貼。
  
  兩具身體實在貼靠得太緊,彼此間每一個呼吸都是清晰的。這樣的緊密相貼,又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道內,所有的感官都讓無限的放大,儀華無比清晰的感覺到,朱棣身上肌肉的跳動、同那明顯的急促呼
  
  這一刻,儀華心靜止在了胸口,她又像預感到了什麼,忽然緊閉上了雙眼,隨即女人的直覺發生了。在下一瞬,朱棣低頭合住了她唇,輾轉吸吮著柔嫩的唇瓣,帶火的大掌游弋在柔軟的身段上,點燃了一簇簇火苗,令她恃不自禁的呻吟了一聲。
  
  這一聲剎那喚醒了朱棣的理智,他微微離開了儀華的唇瓣,額頭抵著她喘氣了一下,又收攏手臂緊箍住儀華的腰身,粹不及防地再次吻下去,帶著奪去呼吸的霸道氣息,繾綣了許久之後,才用了根大的力氣放開了儀華。
  
  「我們出去吧。」穩住了儀華半癱軟的身子,朱棣急躁的挪開洞口的植物,依舊喘著粗重的呼吸說道。
  
  後,兩人平息了各自的氣息,從這條暗道里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下午向晚,大概申時正的樣子。朱棣默然不語的牽著儀華的手,沿著來時的山間小徑回走。婉蜒的小路上,朱棣一句話也沒說,沉默的樣子彷彿陷入了沉思。儀華凝視著朱棣的背影,見他靜默不語,也不主動出聲打斷此刻的寧靜,只歌默默地隨他走。
  
  山間的下午,微微起了風,灌著柔滑的夏衣上,很是請涼舒爽。
  
  儀華捋了捋吹亂的髮絲,一寸略寬的衣袖隨風拂過臉頰,視線遮住地片刻,朱棣忽然轉過臉問道:「你對燕山左護衛指揮僉事的夫人,可還有印象?」
  
  儀華不解朱朱棣何提起張夫人,她奇怪的看了朱棣一眼,口中含笑道:「熙兒週歲時,張夫人就來觀禮了的,臣妾與她倒有幾分相熟。」
  
  朱棣淡淡的「哦」了一聲,說:「那就好,行事也方便些。這張興的長兄有一對兒女,上個月求本王恩准過繼,將這兩兄妹加入張興所在的軍籍。」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本王允許了,同時決定納張興之女為次紀。不過也不著急納了,王妃你看哪日妥當,就找了張宅的人下了聘禮,擇日納進府就是。」
  
  儀華胸口窒悶了一瞬,有淡淡的失望襲上心頭,卻又不及體會之間,它已煙消雲散了。然後,儀華聽見一個悅耳輕快的聲音,回道:「臣妾見過這位新妹妹,確實是一個極妙的人兒,恭喜王爺了。」
  
  說話中,不覺走到了拴馬的樹幹前。儀華停下步子,娉婷地立在那裡,保將著方纔的語調,繼續道:「不過臣妾身子不好,又要照顧熙兒、燧兒,可能無法面面俱到。所以臣妾想,就依臣妾的義求納,至於具體事宜恐還需德公公費力了。」
  
  說完之後,儀華忽覺手心冰冷,於是慢慢地抽回手,不著痕跡的抽回。
  
  卻只是這輕輕地的一動,朱棣已察覺她抽回的意圖,手中便是急忙一緊,死死和中她的手,低下頭,目中掠過一絲隱晦的如焚烈火。
  
  朱棣的手勁極重,粗糙有力的手指緊箍下,儀華感覺到了疼痛,本泛著無邊春色的臉頰,露出了蒼白痛苦的神色。
  
  朱棣看得分明,面龐上微黑的肌膚一下緊繃僵住,他剝削的雙唇也緊抿成線,彷彿是壓抑著勃發的怒火,又彷彿是有種難以言語的複雜情緒。可當種種神色在他臉上交替變換之後,他緊迫逼人的目光一鬆,忽而放開了儀華的手,淡淡的說道:「好,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就讓陳德海操辦。」
  
  儀華沒料到朱棣這樣說,清清楚楚的表達出不在意的態度,她微怔住尚未反應前,朱棣又攥住她的手,道:「上馬,接兩個小的回府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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