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之卷 第十八章 挺進太白山(三)
隔天一早眾人就改裝一番,扮成契丹平民,這樣過關口的時候方便一些。
小蠻痛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又奇跡般地生龍活虎,得知自己中的不是毒而是蠱術之後,她就一聲不吭了。耶律璟發燒還沒好,須得找個人來背他,但連衣背了小蠻,剩下的根古和澤秀誰也不願理他,根古甚至惡毒地說道:「就把他丟在山裡好了,帶著也是個累贅。」
連衣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澤秀,他故意把腦袋別過去裝作沒看見,她只得望向根古,根古摸了摸鼻子,低聲道:「好……好吧,我來背。」
這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澤秀見小蠻木然無語地靠在連衣背上,因為流了許多血,臉色十分蒼白。她背後還背著自己的包袱,好大一坨,更顯得她十分瘦小,像個孩子。從以前他就很奇怪了,看她平時也沒什麼多餘的換洗衣服,胭脂水粉之類女孩子特有的更是空空如也,那包袱裡不知裝了什麼那麼大。
他過去用手叩了叩,發出空空的響聲,好像是塊木頭。
小蠻抬頭靜靜看著他,也不說話。澤秀不由低聲道:「不用擔心,再厲害的蠱也有破解方法,總會治好的。」
出乎意料,她這次沒分辨,只是乖乖點頭,跟著將背上的包袱遞給他:「你拿著,很重。」
唉,原來不過是藉機撒嬌。澤秀接過包袱,卻見裡面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木頭來,卻是一把很舊的琵琶,上面還斷了一根弦。
「你帶著這東西做什麼?」他伸指在琵琶上勾了一下,發出珠玉般的聲音,不由讚道:「音色倒是好!」
小蠻沉默了很久,才道:「是我娘的遺物。」
「上代小主的?」難怪,琵琶看上去古樸陳舊,音色卻出人意料的清亮,「蒼崖城的好東西真是多。」
小蠻今天很明顯沒什麼談興,嗯了兩聲就趴在連衣背上裝死,隔一會,才低聲道:「不要總說蒼崖城蒼崖城,它們已經不在了。」
澤秀怔了一下,「抱歉,我無意讓你想起這些。」
小蠻搖了搖頭,輕道:「你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小蠻。」他回答的很流利。
小蠻突然一笑,露出一些甜蜜的味道,答應了一聲。
澤秀心中一跳,也跟著微微一笑,後面要說的話,卻忘了。
不日來到一座都城,街上甚是繁華,小蠻早已恢復了往日精神,坐在馬背上抱著連衣的腰,上下左右亂看,一面和她小聲嘀咕著:「看,那邊有絲綢店,回頭咱們去那裡買料子。看那個攤子,是不是賣簪子的?」
連衣只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滿口胡亂答應著,忽然歎道:「主子,我的眼睛好像越來越差了。你離我這麼近我才能看清你的臉,稍微遠一些都是一團迷霧。我以後會不會變成瞎子啊?」
小蠻隨口應道:「回頭找個大夫替你看看吧,或許扎個針就能好。」
說話間,忽見澤秀策馬走向一個告示牌,上面貼著幾張通緝懸賞的犯人畫像,他看了一會,抬手揭下其中一張,往懷裡一揣,回頭道:「先去找客棧,過兩天繼續趕路。」
連衣小聲道:「主子,澤秀大叔是捕快嗎?」
小蠻搖了搖頭,澤秀到底是做什麼的,從什麼地方來,身份如何,她完全不清楚,他也從來不說。說到玩神秘,他比冰塊臉天權還玩得徹底。
到了客棧之後,耶律璟死活不滿意:「這種破地方怎麼能住人。連個養金魚的池子都沒有,屋子裡也沒熏香,床鋪上還不知有多少臭蟲,走走,換個地方!」
連衣猶豫道:「可是……你已經換了三家了,這裡是城裡最好的客棧了……」
澤秀冷笑道:「少和他廢話。不滿意自己去住外面,就算要住,也請自己掏錢,這裡可沒人替他出錢。」
耶律璟笑道:「好兄弟,你也忒無情。這樣吧,如果晚上共你一間房,就是山洞茅屋,我也能住得。」
澤秀提起拳頭又要打,他嚇得趕緊縮到連衣背後,抓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脖子吹氣:「小連衣要保護我啊。」
連衣趕緊從袖子裡掏出幾枚銅板:「我、我來吧!」
笑容滿面的掌櫃見到那幾枚銅板,笑容頓時僵在那裡,乾笑道:「客官,這點錢,只夠買幾杯茶水。」
連衣傷心欲絕地摸著自己可憐的荷包,它乾癟癟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根古歎了一口氣,從袖子裡取出一錠碎銀子丟在桌上:「來四間乾淨的上房,若是有臭蟲老鼠,我們就拆了你的破店。」
掌櫃趕緊屁顛顛地帶著他們上樓,吩咐小二趕緊送熱水熱茶。
澤秀送小蠻他們進屋,突然道:「你們就在客棧裡住幾天,沒事別往外亂跑。我有點事要去辦,多則三天,少則一天,必然能趕回。」
說完轉身就走,小蠻急忙追上去,急道:「等……澤秀,你是去抓那些罪犯來換賞金嗎?」
澤秀點了點頭。小蠻低聲道:「那些罪犯,都是殺人越貨的強徒,什麼都能做。你……一個人不要緊?」
澤秀笑道:「不用擔心。你們只管在這裡安心住著。對了,最近不歸山那裡有點奇怪,好久都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本來前後都能遇到老沙他們的人,最近卻半個也沒看見,有點詭異,你們要小心。根古那孩子機靈心細,關鍵時刻聽他的沒錯。」
小蠻心虛地點了點頭,他們不在,和她逃不了干係。
澤秀也不廢話,轉身就走了出去。連衣湊過來問道:「澤秀大叔是專門吃官府賞金的大俠啊。我聽說要做這樣的人,非得有很大的本事外加很大的人脈才行,那些賞銀我看了都眼紅,都是上百成千的。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小蠻笑道:「你還叫他大叔?」
連衣愣了一下:「主子不是說讓我叫他大叔……」
小蠻笑得彎了腰,連連點頭:「好,好,你不用改口,以後只叫他大叔就行了。」
說話間夥計已經送了熱水上來,兩人各自梳洗一番,換上乾淨的衣裙,剛推開門,就見耶律璟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抬手欲敲門。
「你做什麼?」小蠻見到他,便抱起了胳膊,似笑非笑:「你的好兄弟出去抓壞蛋了,你不乖乖等著他?」
耶律璟嘻嘻笑道:「在他回來之前,咱們一起出去玩些耍子。我知道這裡有家酒樓不錯的,有上好酒水魚羊。」
小蠻點頭道:「原來如此,人在跟前你就專心,人不在跟前你就朝三暮四。」
耶律璟急道:「好姑娘!話可不是這麼說!我是專程來請你們去喝酒的呀。」
連衣悄悄拉了拉小蠻的袖子,這孩子,對這色鬼流氓也太客氣了。小蠻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也好,走吧。回頭別和我哭窮,說沒錢。」
耶律璟拍了拍胸口:「你放心,這次絕不讓你們花一個子兒。」
紈褲子弟就是紈褲子弟,正事不會做,享樂的事情倒是十分精通,那酒樓還真是相當不錯,上下二樓,二樓上雅座卻不通俗套用紗帳隔開,而是用青竹削成一條條的小籬笆,疏密有致,契丹人尚武,上面掛著各色武器,倒也別緻。
上了酒來,卻是南方才有的桂花釀,再上了菜,全是南方菜,有的是小蠻認識吃過的,有的是見也沒見過的。她親娘是蘇州人,活著的時候心情好會下廚做一頓佳餚給她吃,都是蘇州菜。
「難得,這地方居然有江南菜。」小蠻吃了一筷子松鼠桂魚,味道竟然十分純正,忍不住讚了一聲。連衣更是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頭也不抬,埋頭猛吃。
根古見她稱讚松鼠桂魚,不由也嘗了一筷子,漂亮的眉毛緊跟著擰了起來:「怎麼是甜的?好怪的味道。」
耶律璟笑道:「蘇州菜就是甜味居多,你一個小孩兒哪裡知道這些江南菜的精緻處。」
小蠻吃東西有限,每樣東西嘗兩口就放下了,只是端著杯子一口一口喝酒。
耶律璟又道:「這家店的老闆只做江南菜,據說是得自他母親的真傳。按說他這種手藝,就是去蘇州開店,也必然大賺,他卻偏偏要留在這北方苦寒之地,每次進貨還困難無比,大家都覺得奇怪。有人就去問他,你既然是宋人,為什麼要留在遼地?他的回答才有意思,他說我母親在這裡等一個人等了一輩子,也沒等到,所以我也要留下替她等著他。」
連衣聽得入神,忍不住歎道:「她一定是等心愛的人,居然等了一輩子。」
小蠻淡道:「那叫犯傻,別人心裡若是有你,你不用等他也會來,若沒有你,等死了他也不會知道。何苦自找罪受。」
連衣輕聲道:「可是,她喜歡呀,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蠻笑道:「那更傻了,什麼人值得去這樣喜歡?」
連衣無話可說,耶律璟在下面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小連衣,別和那種無情的主子說話,她什麼也不懂。作為一個女人,能為自己心愛的人犧牲,那才是幸福,成天睚眥必報,算計來算計去,那叫空虛。」
小蠻耳朵尖,偏偏聽見了,不由說道:「什麼叫為了愛人犧牲就是幸福?哪裡幸福?依我說,女人喜歡那種自怨自艾的情緒才是真的,整天琢磨他愛不愛我,什麼都不要了。最後倒霉的人也不會是對方,只是自己吃苦頭罷了,臨死還要覺得感天動地,自己十分偉大,那根本是傻子。」
她這話的聲音說得高了,坐在對面雅座裡的一個青衣客人動了動,似是朝這裡看了一眼。耶律璟擺手道:「罷,不說這些煞風景的。回頭你嫁人了,我看你還說不說這種話。」
正說著,忽聽樓下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彈琵琶聲音,眾人不由探頭下去看,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少女坐在樓下,懷抱一隻琵琶,邊彈邊唱。少女皮膚潔白瑩潤,雖無十分姿容,倒也有幾分動人的地方。
可惜這裡契丹人居多,大多為了果腹而來,誰理會她咿咿呀呀唱些什麼東西,她唱了一首,居然沒人聽,更不用提賞錢了。
耶律璟突然拍了拍手,朗聲道:「那個姑娘,上來彈奏如何?」
她露出一絲欣喜之色,果然施施然上了樓,走到面前,微微一福,也不說話,拉了一張椅子過來,手指撥動,發出行雲流水般的聲音。耶律璟不由讚道:「好,唐代有個詩人叫白居易,他寫了一首詩,裡面有兩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位姑娘倒盡得四句的真諦呀。」
說著就不老實起來,和她擠眉弄眼,眉目傳情。
那姑娘掩面輕輕笑,忽聽小蠻說道:「不對,方纔的調子彈錯了。你彈的是玉蝴蝶吧?下闕那裡連續四個音,你沒彈准。」
那姑娘不由愣住,面上一紅,低聲道:「奴家自幼學習琵琶,怎會彈錯……」
小蠻伸手在那弦上撥了兩下,將她方才彈錯的音撥了出來,道:「應當是這樣。就算為了混飯吃,你至少也別把曲子彈錯呀。」
那姑娘氣呼呼地走了,連耶律璟的賞銀也不要,他歎道:「你這會又充什麼教書先生,大家出來找個開心而已。」
小蠻本來想告訴他,以前她娘教她琵琶的時候,不要說錯連續四個音,只要錯一個,晚上就沒飯吃了,所以養成她這種吹毛求疵的本事,話還沒說出來,忽見隔壁那個青衣客人走了出來,來到跟前拱手一揖,聲音低沉:「原來姑娘竟是一個雅人,鄙人先前失禮冒犯,還請不要見怪。」
說罷抬頭,卻是劍眉星目,滿身斯文書卷氣的一個年輕儒生。
繚亂之卷 第六章 仕女拈花(三)
小蠻一吃驚,嘴裡沒咬爛的那塊餅就卡在了喉嚨裡,登時噎得透不過氣來,摀住脖子使勁打滾。連衣在她胸口揉了好幾下都沒效果,眼看她白眼都翻了,連衣急得手忙腳亂。
根古突然過來,一把將小蠻翻個身,大刀背在她背心一撞,卡在喉嚨裡那塊殺人餅終於被他撞了出來。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小蠻沒命地咳嗽,感激地看著根古,眼淚都咳了出來。
「你能靠得住,母豬都要上樹。」根古嫌棄地看著她,將大刀一甩,指向耶律文覺,冷道:「不許過來,否則我就要不客氣。」
好帥好帥啊,根古。小蠻兩眼滿是崇拜的淚光,縮在連衣後面閃閃發亮地看著他。以後她再也不欺負他了,也要連衣對他好點。
耶律文覺朝前走了兩步,眼見大刀寒光一閃,毫不留情地朝自己面上劈來,他輕輕一笑:「小鬼而已。」
刀光劈中他的脖子,卻不見血光,根古不由一愣,手裡一沉,只見幾根手指搭在大刀上——他的動作好快!
根古當即放棄武器,抽身後退,誰知他快,耶律文覺更快,耳邊只聽那人笑道:「聰明,小鬼以後要成大材。」聲音是從腦後響起的,根古來不及大驚失色,只覺脖子那裡被人輕輕一敲,登時眼前發黑,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好!小蠻起身就想跑,可惜兩條腿軟的像麵條,根本不聽自己的話。
連衣輕輕把她朝後一推,自己上前擋住,低聲道:「主子,你先走。」
小蠻很想哭,她難道不想先走嗎?她的腿不爭氣啊,給嚇軟了。一旁熟睡的耶律璟翻了個身,嘴裡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這人很強,絕對很好很強大,天塌下來也繼續睡,殺人搶劫也驚不醒他,以後絕對是個睡王!
耶律文覺並不看連衣,他定定望著小蠻,低聲道:「讓開。」這話是對連衣說的。
她臉色蒼白,手腕一直在抖,顯然心中十分害怕,突然低聲道:「主子……對我很好,我、我不會讓開的,我是她的護衛。」
耶律文覺笑道:「果然是個癡呆。」
連衣露出傷心的表情,輕道:「我確實不聰明,可是我知道誰對我好。」
連衣呀,和他廢話什麼?快上去砍了他呀!小蠻恨鐵不成鋼地在肚子裡叫嚷,試著站起來,好像兩條腿能動了,就是還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她貓腰朝前溜,才跑了幾步,就聽腦後一陣風聲,她嚇得不敢回頭,刺溜一下鑽到樹後。
耶律文覺眉毛微微挑起,低頭看著連衣擋住自己雙手的赤霞刀,刀並未出鞘,她還是有所顧忌。連衣蹙眉,聲音顫抖:「請、請你不要傷害主子!」
話音剛落,只覺脖子後被人輕輕一擊,她眼前登時發黑,渾身軟綿綿地跪了下來,頭頂聽得他冷道:「礙事,果然是個廢物!」
她嘴唇微微一動,想說點什麼,可是沒來得及說出來,便撲倒在地和根古一樣暈死過去。
小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很快很響,像是要從耳朵裡蹦出來似的,可是當這個人披著淒清月光站定在自己三步之外時,她反而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
她抬頭怔怔望著這個男人,突然說道:「我不是小主,你見到我的時候就應當知道了。」
耶律文覺並不吃驚,點頭道:「不錯。你娘如今在哪兒,死了嗎?」
他、他問的是她娘?
小蠻好像整個人變得迷糊了,極度的恐懼加上極度的疲憊,她的腦子好像也不聽自己使喚,嘴裡說道:「你問我娘……是郭家三小姐,還是……別的人?」
耶律文覺笑了笑:「你怎麼也是個傻子,你娘不是郭家三小姐麼?她被強人擄走後,我還去梧桐鎮見過她一次,那次你還在她肚子裡睡著,難怪什麼也不知道。」
小蠻急道:「原來你喜歡的是我娘!」
話出口她就後悔了,縮在樹後巴巴看著他,不曉得他有什麼反應。
耶律文覺愣了一下,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錯,我確實喜歡過她。那時年輕氣盛,見到團扇上的女子便神魂顛倒,不想世上真有人與畫中人一模一樣。可惜你娘福薄命薄,偏偏又心比天高,看不上我這個窮小子,一心想入宮選秀當王妃,將我戲耍一通之後,便為強人擄走了。」
小蠻輕道:「那……畫上的女子就是我娘?」
耶律文覺笑道:「畫上女子是你外婆,你外祖的第七房小妾,以前是個賣唱的歌女,嫁給你外祖之後還不安分,跟家奴私通,生下一對女孩兒,還非說是你外祖的。你外祖早些年得了一場重病,三十五歲上就沒有生育能力了,你外婆怎麼可能生下孩子。但此等家醜不能外揚,只得強顏歡笑當作自己的女孩兒來養。你娘幸運些,生下來身體康健,便留在了斂芳城,她妹妹從小多病多難,三歲時就被你外祖拿去送人了。可憐她終日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萬千寵愛在一身,卻不知道自己其實出身下賤,被強人擄走之後父親連一萬金也不肯出,最後變得瘋瘋癲癲。」
小蠻瞪著他,半晌,突然道:「出身下賤就不該拒絕你?她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被她耍了只怕還要覺得榮幸吧。你既然喜歡過她,她出事了還去找過她,今天就不該說這種話,貶低別人,其實也是貶低你自己。」
耶律文覺森然道:「我去找她,並不是為了救她,只是想看看她落魄的樣子,當日她高高在上把別人踩在腳底,我是去欣賞她如今被人踩在腳底的模樣。果然快慰之極!你母親和你外婆都是不知饜足貪得無厭的女人,自以為高貴,玩弄人心,到最後回歸本色,原來也不過是個下賤東西。」
小蠻心中大怒,扶著樹站起來,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每個人回歸本色都是下賤的東西,大家都是從泥巴裡出來的,誰是玉和金子做成的嗎?你既然喜歡過她,就算她再可惡,你也不應當這樣說她!你心中解氣了,可是在別人看來,你就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一點也不像個男人!你還是不要喜歡她為好,她不勞你喜歡,更不勞你這麼多年了提起來還恨得牙癢癢!」
話未說完,只覺一隻手卡住了脖子,她登時無法呼吸,乾張著嘴,像一條脫水的魚,死死瞪著眼,無助地看著他。
耶律文覺露出一絲笑意,道:「你也和你娘她們一樣,是個貪得無厭的小鬼。冒充蒼崖城的小主?是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寶藏吧?聽說不歸山把五方之角藏匿地點的地圖給了你,他們也未必安了什麼好心,這招借刀殺人太過拙劣,難為你也肯為他們賣命。」
屁話,難道是她想做小主嗎?小蠻只覺胸口漸漸窒悶,氣上不來,眼前金星亂蹦,一時難受之極,手腳亂踢亂抓亂撓,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她真的會死!這次可不會有人來救她了!
「把地圖給我,你為不歸山賣命,最後也是個死,倒不如在我手上死得痛快些。」
他的手在她懷裡掏了半天,屁也沒掏出來。
非禮啊啊啊!小蠻兩腳亂蹬,痛苦之極。
死天權!死澤秀!這些所謂的同伴都死了不成?為什麼沒人來救她?到最後她還是一個人淒淒慘慘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寶藏得不到,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本來也不是她的,她來這裡,或許是賭氣的成分更多一些。你騙了我,所以我會報復回來,這樣大家是互不相欠還是越欠越多,她的腦子已經糊塗了,算不清楚。
閃閃發亮的寶藏最後只變成一雙桃花眼,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被清涼的香氣籠罩,那雙眼睫毛如此濃密秀長,掩住了所有風流妖嬈,忽然揚起,令人驚心動魄,呼吸都要停止。
他說: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是看人還是看畫?她一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又甜蜜又辛酸。
小蠻抓住耶律文覺的手,艱難地開口道:「你……不能殺我,不然……我、我就不幫你繡那個……團扇了。」
話一說完,領口就被他鬆開,小蠻狠狠摔在地上,得了命似的大口喘氣,鼻涕眼淚一塌糊塗,咳得幾乎要死過去。
耶律文覺蹲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怎麼會說這種話。」
他大概是問她為什麼不求饒,反而用一把破扇子來威脅他。
小蠻喘了半天,才啞著嗓子低聲道:「一把扇子你裝在身邊那麼多年,借人了還不忘可勁要回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還是喜歡我娘的,所以你不會殺我。」
他笑了笑,柔聲道:「胡說八道。」
可是他再也沒有卡她的脖子,也沒有掏她腰包找地圖。小蠻整了整衣服,幸好她的荷包和地圖都沒來得及塞進衣服口袋,全部放在背後包袱裡,暫時沒被他拿走。
「我會幫你繡一把更好的團扇。」她小心翼翼,完全是商量的語氣。
耶律文覺怔了一會,低聲道:「畫上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什麼樣,我繡她。」她趕緊給了保證。
耶律文覺猶豫著從懷裡掏出那把團扇,慢吞吞交給小蠻,她接過——他不鬆手,使勁拽——還是不鬆手。
「我並不是對她癡情不忘,只是故人去世,留作紀念罷了。」他嚴肅地解釋。
汗,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彆扭死要面子自己折磨自己不夠還要折磨別人的無聊男人。他剛才肯定是被她激怒了,然後把她當作她娘,要親手殺掉。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只是想留作紀念。」小蠻從他手裡把扇子抽過來,塞進懷裡,生怕他再搶回去。這扇子就是她活命的法寶了。
耶律文覺點了點頭,道:「你繡一把扇子要多長時間?」
小蠻斟酌著,不知他是要快些還是慢些,只得道:「大概……嗯,要繡得好,需要三四個月呢……團扇子那個我沒用上全力,你這把,我一定幫你繡個最好的……」
耶律文覺瞇眼道:「太長,我等不得。」
「我可以趕工……」
小蠻話未說完,只覺他在自己胸口打了一掌,她一愣,突然間胸口好像要裂開一般,喉頭一甜,哇一下噴出一團血,眼前陣陣發黑,難受之極。
耶律文覺收掌道:「你這個孩子太狡猾,說的話不能全信。我給你兩個月時間,一是繡團扇,二是找到埋在太白山的五方之角,若能完成,兩月之後我自然救你,否則你中了我的掌,內臟會寸寸碎裂而死。」
這人好毒!小蠻神情渙散地擦去嘴邊的血跡,一言不發。
耶律文覺又道:「你是自願的也好,被逼的也好,在真正的小主沒出來之前,你就是蒼崖城小主,全武林的人都盯著你,你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開被人追捕的命運。倒不如跟著我,帶我去找五方之角,我心中高興,便不會殺你,你的小命也留住了。」
他將小蠻一把提起,大步朝前走去。小蠻胸口疼的要命,走了兩步便摔在地上不能動彈,被他拖著在地上滑了一段,只覺全身皮膚都疼的像裂開一樣。
她不被他一掌拍死,就這樣拖著只怕也會沒命了。小蠻覺得自己這次真正再也逃不掉,這人看著正常,其實是個比耶律璟還變態的傢伙,剛才還不如被他掐死,還死的痛快點。
林中起了風,吹起兩人的衣帶,一輪明月乍然而出,四野雪亮,殘葉亂舞,白楊林中發出鬼哭一般的風聲。耶律文覺心中有感,不由歎道:「一派肅殺之氣,五方之角若是出世,還不知引起多少血腥廝殺!」
話音未落,耳後厲風響起,他一把丟了小蠻,朝旁急讓,一隻鐵箭擦過他的耳朵,飛快釘入前面的白楊樹上,入木三分,兀自錚然作響。耶律文覺飛快轉身,只見百步之外,天權早已架起神武弓,搭了三根箭,瞄準了自己。
那姿勢,那架勢,那風,那夜,那殘葉……果然很酷很帥。小蠻無力地趴在地上做死狗掙扎,悲哀得只想大吼:這時候就不要擺姿勢了!先把她搶走再說呀!
耶律文覺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覺頭頂有些不對,當即旋身退了三步,樹頂閃電般落下一人,抬手撈起小蠻,用大氅一裹,就要縱身而去。耶律文覺急忙要追上,不防身後三箭瞬間射到,他知道神武弓的厲害,也知道天權箭法之準,當即揚起披風,劈斷其中兩支箭,另一支箭卻再也避不開,正中左肩。
天權一箭得手,立即拍開連衣的穴道,沉聲道:「帶著他快走!」
連衣不曉得是指哪個他,低頭見耶律璟就躺在腳邊,睡得十分香甜,再也不猶豫,抱起他就跑。
耶律文覺既已受傷,眼見澤秀帶著小蠻早已跑得沒影了,自己也無心戀戰,足尖一點,縱身上樹,眨眼就消失在數丈夜色之外,朝澤秀逃走的方向追去。
天權只得收了神武弓,拍醒根古,也遙遙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