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作者:十四郎(全書完)


寶之卷 第十八章 挺進太白山(三)

  隔天一早眾人就改裝一番,扮成契丹平民,這樣過關口的時候方便一些。

  小蠻痛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又奇跡般地生龍活虎,得知自己中的不是毒而是蠱術之後,她就一聲不吭了。耶律璟發燒還沒好,須得找個人來背他,但連衣背了小蠻,剩下的根古和澤秀誰也不願理他,根古甚至惡毒地說道:「就把他丟在山裡好了,帶著也是個累贅。」

  連衣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澤秀,他故意把腦袋別過去裝作沒看見,她只得望向根古,根古摸了摸鼻子,低聲道:「好……好吧,我來背。」

  這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澤秀見小蠻木然無語地靠在連衣背上,因為流了許多血,臉色十分蒼白。她背後還背著自己的包袱,好大一坨,更顯得她十分瘦小,像個孩子。從以前他就很奇怪了,看她平時也沒什麼多餘的換洗衣服,胭脂水粉之類女孩子特有的更是空空如也,那包袱裡不知裝了什麼那麼大。

  他過去用手叩了叩,發出空空的響聲,好像是塊木頭。

  小蠻抬頭靜靜看著他,也不說話。澤秀不由低聲道:「不用擔心,再厲害的蠱也有破解方法,總會治好的。」

  出乎意料,她這次沒分辨,只是乖乖點頭,跟著將背上的包袱遞給他:「你拿著,很重。」

  唉,原來不過是藉機撒嬌。澤秀接過包袱,卻見裡面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木頭來,卻是一把很舊的琵琶,上面還斷了一根弦。

  「你帶著這東西做什麼?」他伸指在琵琶上勾了一下,發出珠玉般的聲音,不由讚道:「音色倒是好!」

  小蠻沉默了很久,才道:「是我娘的遺物。」

  「上代小主的?」難怪,琵琶看上去古樸陳舊,音色卻出人意料的清亮,「蒼崖城的好東西真是多。」

  小蠻今天很明顯沒什麼談興,嗯了兩聲就趴在連衣背上裝死,隔一會,才低聲道:「不要總說蒼崖城蒼崖城,它們已經不在了。」

  澤秀怔了一下,「抱歉,我無意讓你想起這些。」

  小蠻搖了搖頭,輕道:「你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小蠻。」他回答的很流利。

  小蠻突然一笑,露出一些甜蜜的味道,答應了一聲。

  澤秀心中一跳,也跟著微微一笑,後面要說的話,卻忘了。


  不日來到一座都城,街上甚是繁華,小蠻早已恢復了往日精神,坐在馬背上抱著連衣的腰,上下左右亂看,一面和她小聲嘀咕著:「看,那邊有絲綢店,回頭咱們去那裡買料子。看那個攤子,是不是賣簪子的?」

  連衣只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滿口胡亂答應著,忽然歎道:「主子,我的眼睛好像越來越差了。你離我這麼近我才能看清你的臉,稍微遠一些都是一團迷霧。我以後會不會變成瞎子啊?」

  小蠻隨口應道:「回頭找個大夫替你看看吧,或許扎個針就能好。」

  說話間,忽見澤秀策馬走向一個告示牌,上面貼著幾張通緝懸賞的犯人畫像,他看了一會,抬手揭下其中一張,往懷裡一揣,回頭道:「先去找客棧,過兩天繼續趕路。」

  連衣小聲道:「主子,澤秀大叔是捕快嗎?」

  小蠻搖了搖頭,澤秀到底是做什麼的,從什麼地方來,身份如何,她完全不清楚,他也從來不說。說到玩神秘,他比冰塊臉天權還玩得徹底。

  到了客棧之後,耶律璟死活不滿意:「這種破地方怎麼能住人。連個養金魚的池子都沒有,屋子裡也沒熏香,床鋪上還不知有多少臭蟲,走走,換個地方!」

  連衣猶豫道:「可是……你已經換了三家了,這裡是城裡最好的客棧了……」

  澤秀冷笑道:「少和他廢話。不滿意自己去住外面,就算要住,也請自己掏錢,這裡可沒人替他出錢。」

  耶律璟笑道:「好兄弟,你也忒無情。這樣吧,如果晚上共你一間房,就是山洞茅屋,我也能住得。」

  澤秀提起拳頭又要打,他嚇得趕緊縮到連衣背後,抓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脖子吹氣:「小連衣要保護我啊。」

  連衣趕緊從袖子裡掏出幾枚銅板:「我、我來吧!」

  笑容滿面的掌櫃見到那幾枚銅板,笑容頓時僵在那裡,乾笑道:「客官,這點錢,只夠買幾杯茶水。」

  連衣傷心欲絕地摸著自己可憐的荷包,它乾癟癟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根古歎了一口氣,從袖子裡取出一錠碎銀子丟在桌上:「來四間乾淨的上房,若是有臭蟲老鼠,我們就拆了你的破店。」

  掌櫃趕緊屁顛顛地帶著他們上樓,吩咐小二趕緊送熱水熱茶。

  澤秀送小蠻他們進屋,突然道:「你們就在客棧裡住幾天,沒事別往外亂跑。我有點事要去辦,多則三天,少則一天,必然能趕回。」

  說完轉身就走,小蠻急忙追上去,急道:「等……澤秀,你是去抓那些罪犯來換賞金嗎?」

  澤秀點了點頭。小蠻低聲道:「那些罪犯,都是殺人越貨的強徒,什麼都能做。你……一個人不要緊?」

  澤秀笑道:「不用擔心。你們只管在這裡安心住著。對了,最近不歸山那裡有點奇怪,好久都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本來前後都能遇到老沙他們的人,最近卻半個也沒看見,有點詭異,你們要小心。根古那孩子機靈心細,關鍵時刻聽他的沒錯。」

  小蠻心虛地點了點頭,他們不在,和她逃不了干係。

  澤秀也不廢話,轉身就走了出去。連衣湊過來問道:「澤秀大叔是專門吃官府賞金的大俠啊。我聽說要做這樣的人,非得有很大的本事外加很大的人脈才行,那些賞銀我看了都眼紅,都是上百成千的。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小蠻笑道:「你還叫他大叔?」

  連衣愣了一下:「主子不是說讓我叫他大叔……」

  小蠻笑得彎了腰,連連點頭:「好,好,你不用改口,以後只叫他大叔就行了。」

  說話間夥計已經送了熱水上來,兩人各自梳洗一番,換上乾淨的衣裙,剛推開門,就見耶律璟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抬手欲敲門。

  「你做什麼?」小蠻見到他,便抱起了胳膊,似笑非笑:「你的好兄弟出去抓壞蛋了,你不乖乖等著他?」

  耶律璟嘻嘻笑道:「在他回來之前,咱們一起出去玩些耍子。我知道這裡有家酒樓不錯的,有上好酒水魚羊。」

  小蠻點頭道:「原來如此,人在跟前你就專心,人不在跟前你就朝三暮四。」

  耶律璟急道:「好姑娘!話可不是這麼說!我是專程來請你們去喝酒的呀。」

  連衣悄悄拉了拉小蠻的袖子,這孩子,對這色鬼流氓也太客氣了。小蠻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也好,走吧。回頭別和我哭窮,說沒錢。」

  耶律璟拍了拍胸口:「你放心,這次絕不讓你們花一個子兒。」

  紈褲子弟就是紈褲子弟,正事不會做,享樂的事情倒是十分精通,那酒樓還真是相當不錯,上下二樓,二樓上雅座卻不通俗套用紗帳隔開,而是用青竹削成一條條的小籬笆,疏密有致,契丹人尚武,上面掛著各色武器,倒也別緻。

  上了酒來,卻是南方才有的桂花釀,再上了菜,全是南方菜,有的是小蠻認識吃過的,有的是見也沒見過的。她親娘是蘇州人,活著的時候心情好會下廚做一頓佳餚給她吃,都是蘇州菜。

  「難得,這地方居然有江南菜。」小蠻吃了一筷子松鼠桂魚,味道竟然十分純正,忍不住讚了一聲。連衣更是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頭也不抬,埋頭猛吃。

  根古見她稱讚松鼠桂魚,不由也嘗了一筷子,漂亮的眉毛緊跟著擰了起來:「怎麼是甜的?好怪的味道。」

  耶律璟笑道:「蘇州菜就是甜味居多,你一個小孩兒哪裡知道這些江南菜的精緻處。」

  小蠻吃東西有限,每樣東西嘗兩口就放下了,只是端著杯子一口一口喝酒。

  耶律璟又道:「這家店的老闆只做江南菜,據說是得自他母親的真傳。按說他這種手藝,就是去蘇州開店,也必然大賺,他卻偏偏要留在這北方苦寒之地,每次進貨還困難無比,大家都覺得奇怪。有人就去問他,你既然是宋人,為什麼要留在遼地?他的回答才有意思,他說我母親在這裡等一個人等了一輩子,也沒等到,所以我也要留下替她等著他。」

  連衣聽得入神,忍不住歎道:「她一定是等心愛的人,居然等了一輩子。」

  小蠻淡道:「那叫犯傻,別人心裡若是有你,你不用等他也會來,若沒有你,等死了他也不會知道。何苦自找罪受。」

  連衣輕聲道:「可是,她喜歡呀,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蠻笑道:「那更傻了,什麼人值得去這樣喜歡?」

  連衣無話可說,耶律璟在下面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小連衣,別和那種無情的主子說話,她什麼也不懂。作為一個女人,能為自己心愛的人犧牲,那才是幸福,成天睚眥必報,算計來算計去,那叫空虛。」

  小蠻耳朵尖,偏偏聽見了,不由說道:「什麼叫為了愛人犧牲就是幸福?哪裡幸福?依我說,女人喜歡那種自怨自艾的情緒才是真的,整天琢磨他愛不愛我,什麼都不要了。最後倒霉的人也不會是對方,只是自己吃苦頭罷了,臨死還要覺得感天動地,自己十分偉大,那根本是傻子。」

  她這話的聲音說得高了,坐在對面雅座裡的一個青衣客人動了動,似是朝這裡看了一眼。耶律璟擺手道:「罷,不說這些煞風景的。回頭你嫁人了,我看你還說不說這種話。」

  正說著,忽聽樓下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彈琵琶聲音,眾人不由探頭下去看,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少女坐在樓下,懷抱一隻琵琶,邊彈邊唱。少女皮膚潔白瑩潤,雖無十分姿容,倒也有幾分動人的地方。

  可惜這裡契丹人居多,大多為了果腹而來,誰理會她咿咿呀呀唱些什麼東西,她唱了一首,居然沒人聽,更不用提賞錢了。

  耶律璟突然拍了拍手,朗聲道:「那個姑娘,上來彈奏如何?」

  她露出一絲欣喜之色,果然施施然上了樓,走到面前,微微一福,也不說話,拉了一張椅子過來,手指撥動,發出行雲流水般的聲音。耶律璟不由讚道:「好,唐代有個詩人叫白居易,他寫了一首詩,裡面有兩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位姑娘倒盡得四句的真諦呀。」

  說著就不老實起來,和她擠眉弄眼,眉目傳情。

  那姑娘掩面輕輕笑,忽聽小蠻說道:「不對,方纔的調子彈錯了。你彈的是玉蝴蝶吧?下闕那裡連續四個音,你沒彈准。」

  那姑娘不由愣住,面上一紅,低聲道:「奴家自幼學習琵琶,怎會彈錯……」

  小蠻伸手在那弦上撥了兩下,將她方才彈錯的音撥了出來,道:「應當是這樣。就算為了混飯吃,你至少也別把曲子彈錯呀。」

  那姑娘氣呼呼地走了,連耶律璟的賞銀也不要,他歎道:「你這會又充什麼教書先生,大家出來找個開心而已。」

  小蠻本來想告訴他,以前她娘教她琵琶的時候,不要說錯連續四個音,只要錯一個,晚上就沒飯吃了,所以養成她這種吹毛求疵的本事,話還沒說出來,忽見隔壁那個青衣客人走了出來,來到跟前拱手一揖,聲音低沉:「原來姑娘竟是一個雅人,鄙人先前失禮冒犯,還請不要見怪。」

  說罷抬頭,卻是劍眉星目,滿身斯文書卷氣的一個年輕儒生。
繚亂之卷 第六章 仕女拈花(三)

  小蠻一吃驚,嘴裡沒咬爛的那塊餅就卡在了喉嚨裡,登時噎得透不過氣來,摀住脖子使勁打滾。連衣在她胸口揉了好幾下都沒效果,眼看她白眼都翻了,連衣急得手忙腳亂。

  根古突然過來,一把將小蠻翻個身,大刀背在她背心一撞,卡在喉嚨裡那塊殺人餅終於被他撞了出來。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小蠻沒命地咳嗽,感激地看著根古,眼淚都咳了出來。

  「你能靠得住,母豬都要上樹。」根古嫌棄地看著她,將大刀一甩,指向耶律文覺,冷道:「不許過來,否則我就要不客氣。」

  好帥好帥啊,根古。小蠻兩眼滿是崇拜的淚光,縮在連衣後面閃閃發亮地看著他。以後她再也不欺負他了,也要連衣對他好點。

  耶律文覺朝前走了兩步,眼見大刀寒光一閃,毫不留情地朝自己面上劈來,他輕輕一笑:「小鬼而已。」

  刀光劈中他的脖子,卻不見血光,根古不由一愣,手裡一沉,只見幾根手指搭在大刀上——他的動作好快!

  根古當即放棄武器,抽身後退,誰知他快,耶律文覺更快,耳邊只聽那人笑道:「聰明,小鬼以後要成大材。」聲音是從腦後響起的,根古來不及大驚失色,只覺脖子那裡被人輕輕一敲,登時眼前發黑,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好!小蠻起身就想跑,可惜兩條腿軟的像麵條,根本不聽自己的話。

  連衣輕輕把她朝後一推,自己上前擋住,低聲道:「主子,你先走。」

  小蠻很想哭,她難道不想先走嗎?她的腿不爭氣啊,給嚇軟了。一旁熟睡的耶律璟翻了個身,嘴裡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這人很強,絕對很好很強大,天塌下來也繼續睡,殺人搶劫也驚不醒他,以後絕對是個睡王!

  耶律文覺並不看連衣,他定定望著小蠻,低聲道:「讓開。」這話是對連衣說的。

  她臉色蒼白,手腕一直在抖,顯然心中十分害怕,突然低聲道:「主子……對我很好,我、我不會讓開的,我是她的護衛。」

  耶律文覺笑道:「果然是個癡呆。」

  連衣露出傷心的表情,輕道:「我確實不聰明,可是我知道誰對我好。」

  連衣呀,和他廢話什麼?快上去砍了他呀!小蠻恨鐵不成鋼地在肚子裡叫嚷,試著站起來,好像兩條腿能動了,就是還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她貓腰朝前溜,才跑了幾步,就聽腦後一陣風聲,她嚇得不敢回頭,刺溜一下鑽到樹後。

  耶律文覺眉毛微微挑起,低頭看著連衣擋住自己雙手的赤霞刀,刀並未出鞘,她還是有所顧忌。連衣蹙眉,聲音顫抖:「請、請你不要傷害主子!」

  話音剛落,只覺脖子後被人輕輕一擊,她眼前登時發黑,渾身軟綿綿地跪了下來,頭頂聽得他冷道:「礙事,果然是個廢物!」

  她嘴唇微微一動,想說點什麼,可是沒來得及說出來,便撲倒在地和根古一樣暈死過去。

  小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很快很響,像是要從耳朵裡蹦出來似的,可是當這個人披著淒清月光站定在自己三步之外時,她反而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

  她抬頭怔怔望著這個男人,突然說道:「我不是小主,你見到我的時候就應當知道了。」

  耶律文覺並不吃驚,點頭道:「不錯。你娘如今在哪兒,死了嗎?」

  他、他問的是她娘?

  小蠻好像整個人變得迷糊了,極度的恐懼加上極度的疲憊,她的腦子好像也不聽自己使喚,嘴裡說道:「你問我娘……是郭家三小姐,還是……別的人?」

  耶律文覺笑了笑:「你怎麼也是個傻子,你娘不是郭家三小姐麼?她被強人擄走後,我還去梧桐鎮見過她一次,那次你還在她肚子裡睡著,難怪什麼也不知道。」

  小蠻急道:「原來你喜歡的是我娘!」

  話出口她就後悔了,縮在樹後巴巴看著他,不曉得他有什麼反應。

  耶律文覺愣了一下,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錯,我確實喜歡過她。那時年輕氣盛,見到團扇上的女子便神魂顛倒,不想世上真有人與畫中人一模一樣。可惜你娘福薄命薄,偏偏又心比天高,看不上我這個窮小子,一心想入宮選秀當王妃,將我戲耍一通之後,便為強人擄走了。」

  小蠻輕道:「那……畫上的女子就是我娘?」

  耶律文覺笑道:「畫上女子是你外婆,你外祖的第七房小妾,以前是個賣唱的歌女,嫁給你外祖之後還不安分,跟家奴私通,生下一對女孩兒,還非說是你外祖的。你外祖早些年得了一場重病,三十五歲上就沒有生育能力了,你外婆怎麼可能生下孩子。但此等家醜不能外揚,只得強顏歡笑當作自己的女孩兒來養。你娘幸運些,生下來身體康健,便留在了斂芳城,她妹妹從小多病多難,三歲時就被你外祖拿去送人了。可憐她終日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萬千寵愛在一身,卻不知道自己其實出身下賤,被強人擄走之後父親連一萬金也不肯出,最後變得瘋瘋癲癲。」

  小蠻瞪著他,半晌,突然道:「出身下賤就不該拒絕你?她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被她耍了只怕還要覺得榮幸吧。你既然喜歡過她,她出事了還去找過她,今天就不該說這種話,貶低別人,其實也是貶低你自己。」

  耶律文覺森然道:「我去找她,並不是為了救她,只是想看看她落魄的樣子,當日她高高在上把別人踩在腳底,我是去欣賞她如今被人踩在腳底的模樣。果然快慰之極!你母親和你外婆都是不知饜足貪得無厭的女人,自以為高貴,玩弄人心,到最後回歸本色,原來也不過是個下賤東西。」

  小蠻心中大怒,扶著樹站起來,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每個人回歸本色都是下賤的東西,大家都是從泥巴裡出來的,誰是玉和金子做成的嗎?你既然喜歡過她,就算她再可惡,你也不應當這樣說她!你心中解氣了,可是在別人看來,你就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一點也不像個男人!你還是不要喜歡她為好,她不勞你喜歡,更不勞你這麼多年了提起來還恨得牙癢癢!」

  話未說完,只覺一隻手卡住了脖子,她登時無法呼吸,乾張著嘴,像一條脫水的魚,死死瞪著眼,無助地看著他。

  耶律文覺露出一絲笑意,道:「你也和你娘她們一樣,是個貪得無厭的小鬼。冒充蒼崖城的小主?是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寶藏吧?聽說不歸山把五方之角藏匿地點的地圖給了你,他們也未必安了什麼好心,這招借刀殺人太過拙劣,難為你也肯為他們賣命。」

  屁話,難道是她想做小主嗎?小蠻只覺胸口漸漸窒悶,氣上不來,眼前金星亂蹦,一時難受之極,手腳亂踢亂抓亂撓,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她真的會死!這次可不會有人來救她了!

  「把地圖給我,你為不歸山賣命,最後也是個死,倒不如在我手上死得痛快些。」

  他的手在她懷裡掏了半天,屁也沒掏出來。

  非禮啊啊啊!小蠻兩腳亂蹬,痛苦之極。

  死天權!死澤秀!這些所謂的同伴都死了不成?為什麼沒人來救她?到最後她還是一個人淒淒慘慘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寶藏得不到,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本來也不是她的,她來這裡,或許是賭氣的成分更多一些。你騙了我,所以我會報復回來,這樣大家是互不相欠還是越欠越多,她的腦子已經糊塗了,算不清楚。

  閃閃發亮的寶藏最後只變成一雙桃花眼,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被清涼的香氣籠罩,那雙眼睫毛如此濃密秀長,掩住了所有風流妖嬈,忽然揚起,令人驚心動魄,呼吸都要停止。

  他說: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是看人還是看畫?她一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又甜蜜又辛酸。

  小蠻抓住耶律文覺的手,艱難地開口道:「你……不能殺我,不然……我、我就不幫你繡那個……團扇了。」

  話一說完,領口就被他鬆開,小蠻狠狠摔在地上,得了命似的大口喘氣,鼻涕眼淚一塌糊塗,咳得幾乎要死過去。

  耶律文覺蹲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怎麼會說這種話。」

  他大概是問她為什麼不求饒,反而用一把破扇子來威脅他。

  小蠻喘了半天,才啞著嗓子低聲道:「一把扇子你裝在身邊那麼多年,借人了還不忘可勁要回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還是喜歡我娘的,所以你不會殺我。」

  他笑了笑,柔聲道:「胡說八道。」

  可是他再也沒有卡她的脖子,也沒有掏她腰包找地圖。小蠻整了整衣服,幸好她的荷包和地圖都沒來得及塞進衣服口袋,全部放在背後包袱裡,暫時沒被他拿走。

  「我會幫你繡一把更好的團扇。」她小心翼翼,完全是商量的語氣。

  耶律文覺怔了一會,低聲道:「畫上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什麼樣,我繡她。」她趕緊給了保證。

  耶律文覺猶豫著從懷裡掏出那把團扇,慢吞吞交給小蠻,她接過——他不鬆手,使勁拽——還是不鬆手。

  「我並不是對她癡情不忘,只是故人去世,留作紀念罷了。」他嚴肅地解釋。

  汗,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彆扭死要面子自己折磨自己不夠還要折磨別人的無聊男人。他剛才肯定是被她激怒了,然後把她當作她娘,要親手殺掉。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只是想留作紀念。」小蠻從他手裡把扇子抽過來,塞進懷裡,生怕他再搶回去。這扇子就是她活命的法寶了。

  耶律文覺點了點頭,道:「你繡一把扇子要多長時間?」

  小蠻斟酌著,不知他是要快些還是慢些,只得道:「大概……嗯,要繡得好,需要三四個月呢……團扇子那個我沒用上全力,你這把,我一定幫你繡個最好的……」

  耶律文覺瞇眼道:「太長,我等不得。」

  「我可以趕工……」

  小蠻話未說完,只覺他在自己胸口打了一掌,她一愣,突然間胸口好像要裂開一般,喉頭一甜,哇一下噴出一團血,眼前陣陣發黑,難受之極。

  耶律文覺收掌道:「你這個孩子太狡猾,說的話不能全信。我給你兩個月時間,一是繡團扇,二是找到埋在太白山的五方之角,若能完成,兩月之後我自然救你,否則你中了我的掌,內臟會寸寸碎裂而死。」

  這人好毒!小蠻神情渙散地擦去嘴邊的血跡,一言不發。

  耶律文覺又道:「你是自願的也好,被逼的也好,在真正的小主沒出來之前,你就是蒼崖城小主,全武林的人都盯著你,你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開被人追捕的命運。倒不如跟著我,帶我去找五方之角,我心中高興,便不會殺你,你的小命也留住了。」

  他將小蠻一把提起,大步朝前走去。小蠻胸口疼的要命,走了兩步便摔在地上不能動彈,被他拖著在地上滑了一段,只覺全身皮膚都疼的像裂開一樣。

  她不被他一掌拍死,就這樣拖著只怕也會沒命了。小蠻覺得自己這次真正再也逃不掉,這人看著正常,其實是個比耶律璟還變態的傢伙,剛才還不如被他掐死,還死的痛快點。

  林中起了風,吹起兩人的衣帶,一輪明月乍然而出,四野雪亮,殘葉亂舞,白楊林中發出鬼哭一般的風聲。耶律文覺心中有感,不由歎道:「一派肅殺之氣,五方之角若是出世,還不知引起多少血腥廝殺!」

  話音未落,耳後厲風響起,他一把丟了小蠻,朝旁急讓,一隻鐵箭擦過他的耳朵,飛快釘入前面的白楊樹上,入木三分,兀自錚然作響。耶律文覺飛快轉身,只見百步之外,天權早已架起神武弓,搭了三根箭,瞄準了自己。

  那姿勢,那架勢,那風,那夜,那殘葉……果然很酷很帥。小蠻無力地趴在地上做死狗掙扎,悲哀得只想大吼:這時候就不要擺姿勢了!先把她搶走再說呀!

  耶律文覺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覺頭頂有些不對,當即旋身退了三步,樹頂閃電般落下一人,抬手撈起小蠻,用大氅一裹,就要縱身而去。耶律文覺急忙要追上,不防身後三箭瞬間射到,他知道神武弓的厲害,也知道天權箭法之準,當即揚起披風,劈斷其中兩支箭,另一支箭卻再也避不開,正中左肩。

  天權一箭得手,立即拍開連衣的穴道,沉聲道:「帶著他快走!」

  連衣不曉得是指哪個他,低頭見耶律璟就躺在腳邊,睡得十分香甜,再也不猶豫,抱起他就跑。

  耶律文覺既已受傷,眼見澤秀帶著小蠻早已跑得沒影了,自己也無心戀戰,足尖一點,縱身上樹,眨眼就消失在數丈夜色之外,朝澤秀逃走的方向追去。

  天權只得收了神武弓,拍醒根古,也遙遙追上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七章 如果喜歡(一)

  澤秀胳膊夾著小蠻,不敢稍停,一口氣跑了四五里路,這才找了一塊平坦的地方把小蠻放下休息。小蠻這會早已面無人色,落到地上張口就嘔,只差把苦膽都吐出來,吐到後來沒有可吐之物,便是咳嗽,直咳得滿嘴都是血,這才癱了一樣趴在地上,一根手指也不能動了。

  澤秀在她脈搏上凝神搭了一會,皺眉道:「是耶律文覺那老賊的無明掌,所幸傷的不重。」

  小蠻癱在地上,很想流淚,「這個還叫傷的不重……我都吐血了……我從來也沒吐過血……肯定是要死了……」

  澤秀低聲道:「不會死的,有我呢。」

  小蠻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結果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她登時眼淚汪汪,死命抓著澤秀的手,哭道:「你、你聽好,我荷包裡有兩千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還有一些珍珠寶石,腰上布包裡是你二叔給我的一百兩黃金。珍珠黃金我是沒辦法帶走了,我們同路一場,你對我諸多照顧,就送給你吧。我要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你記得時常過去替我掃掃墓,那兩千兩銀票就當作紙錢燒給我吧,省得我到了陰間還是窮死鬼……」

  澤秀哭笑不得,將她一提,背在背上,嘲笑道:「還能說這麼多話,看樣子一時是死不掉的。」

  小蠻哭道:「沒良心,你從來也不會說兩句好聽的……」

  澤秀一面慢慢走著,一面笑道:「你想聽什麼好聽的?姑娘的遺願,我絕對樂意完成。」

  背上的女孩子沒了聲音,像一隻小貓,從後面抱緊他的脖子,柔柔軟軟,可憐兮兮。他心裡突然就塌下去一塊,被春水泡得酥了,慢慢走了兩步,低聲道:「你不會死,放心吧。也不會一個人孤零零,我不是陪著你嗎?」

  她「嗯」了一聲,輕道:「澤秀,我胸口疼的厲害。」

  唉,又是藉機撒嬌。

  他改背為抱,把她打橫抱在身前,沒好氣地問道:「這樣不疼了吧?」

  她張手,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懷裡,瑟瑟發抖,像一隻被雨淋濕羽毛的小鴿子。是在哭?還是在害怕?又或者兩者皆是。

  她的聲音也在抖:「那個人打了我一掌,要我兩個月之內再繡一把扇子,還要找到五方之角,如果無法完成,他這一掌就會讓我內臟寸寸碎裂而死。我只有兩個月的命了,兩個月……」

  哪有這種事!澤秀抓住她的手,又細細搭了一遍脈搏,跟著又去解她衣服查看傷勢,小蠻抓住領口急道:「就算我只有兩個月可活,你也不用這會就解我衣服吧?!」

  澤秀瞪了她一眼:「我去剝豬皮也不會剝你的衣服!瘦的皮包骨了,誰要看你!」

  不由分說扯開她的領口,果然見右邊鎖骨上有一團鮮紅的掌印。他笑道:「他騙你呢,世上沒有掌力能持續兩個月,這就是普通的無明掌。你若不信,兩個月後自然見分曉。」

  小蠻急急拉上衣服,「好歹是我的命,我能不在乎嗎?萬一兩個月後真的死了,誰賠給我?你嗎?」

  澤秀在她額頭上一彈,道:「好,咱們打個賭,兩個月之後你真的死了,我就賠你一條命,如果沒死,你怎麼辦?」

  小蠻呆了一陣:「你說怎麼辦?難不成把剛得回來的命再賠給你?」

  澤秀本來想開玩笑,說如果沒死,你就也把命賠給我,做牛做馬也不許吭聲。但見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顯然受傷不輕,這個玩笑卻開不出口,只笑道:「沒死的話,你也做一幅繡品給我罷了,繡一個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美人,我好掛牆上觀賞。」

  小蠻格格一笑:「我繡一隻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母豬給你,讓你天天想著剝皮。」

  說完又開始咳嗽,再也說不出話來。

  被他這樣一說,她覺得自己好像也沒那麼倒霉,不再像剛才那麼難受。到底是他的話說得有道理,還是因為說話的人是他,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雖然胸口很疼,渾身痛得像要裂開,比一隻土狗還狼狽,可是心裡卻順暢起來。

  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走上兩三天也未必能看到人煙,只得再一次過上野人生活,找了個山洞,鋪些乾草樹葉,權當床了。

  小蠻先時精神還好,到了捱晚時分就開始發高燒,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恍惚中只覺洞口有人進來出去,一會是她爹的背影消失在風月中,一會是她娘坐在床沿哭泣。最後好像來到了華麗的庭院裡,春日正好,某人對那個拈花麗人一見鍾情,輾轉求之不得,便因愛生恨,做出種種扭曲變態的事,極盡言語諷刺之能事。

  晃眼間,那人正是耶律文覺,他披著淒清的月光,似笑非笑,突然抬手拍了她一掌,小蠻輕輕叫了一聲,睜開眼,只見黑漆漆的洞壁。她胸口不再窒悶,只是痛得十分厲害。

  洞口有風灌進來,夾雜著冰雪,冷得徹骨,她微微一動,只聽旁邊有人低聲道:「醒了?」

  小蠻轉頭,就見澤秀盤腿坐在自己身邊,裹著一件大氅,定定看著自己。她輕道:「夜那麼深了,你沒睡嗎?」

  澤秀沒回答,只笑道:「你睡了兩天,覺得好些了嗎?」

  她點了點頭,坐起來,動動胳膊:「好多了,身上也不疼了,就是胸口還疼的厲害,不過比先前好多了。」

  說著便要起身,澤秀拉住她的袖子:「你去哪裡?」

  小蠻臉上一紅,聲若蚊吶:「去……解手啦,你問那麼多幹嘛。」

  澤秀把手放開,道:「快去快回,我數五十下,你沒回來我就出去找你。」

  「白癡啊!誰會算那麼準!」小蠻紅著臉瞪他一眼,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繞過他,只覺洞口的風呼啦一下拍在身上,她險些站不穩。奇怪,風有這麼大嗎?回頭一看,卻見他背後厚厚一層冰霜,像個雪人似的,心下登時明白他一直替自己擋著風雪。

  她心中感動,飛快出去解了手,回來正要和他說謝謝,卻見澤秀早已躺在大氅上睡著了,背後的雪水化了一地,濕漉漉地。

  她睡了兩天,他肯定一直沒睡照看著她,小蠻蹲在他身邊,用手在他臉上晃了兩下,一點反應都沒有,可見他是累壞了。

  她回頭見外面風雪越來越猛,洞裡的火堆也沒什麼用,只怕很快會被撲滅。風專門鑽山洞,在這裡面沒火堆睡上一夜,絕對能死人。

  好在他倆的包袱都在,澤秀別的不多,大氅最多。小蠻取了繩子,拴在洞口上面,再取兩件大氅當作門簾遮住洞口,那兩件大氅都是皮毛做成的,十分沉重,風雪果然吹不動。再往火堆裡加了一些劈好的柴,讓它燒得旺一些。火堆上掛了一隻鍋子,裡面留著一些殘湯,小蠻正好餓得肚子咕咕叫,撈了一些來嘗——「好難吃。」她一口吐了出來,肯定是澤秀做的,他的手藝和他的嘴巴一樣可怕。

  所幸這兩天他劈了不少柴,還捉了兩隻雪雞,洗剝好了堆在角落裡。過去一翻,雪雞下居然滾出三四支手指粗細的野山參來。

  這可是比黃金還貴重的好東西,不知他哪裡來的狗屎運能挖到。小蠻趕緊捧著木碗去外面舀了一碗雪,化成水去洗野山參,再將鍋子裡的殘湯全倒了,洗乾淨,放了雪水進去,將兩隻野山參塞進雪雞的肚子裡,放在火上慢慢熬製。

  沒有風雪灌進來,加上火堆正旺,山洞裡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小蠻將乾草樹葉鋪平整,取了兩張大毛披風鋪上去,過去推了推澤秀:「你上去睡,睡地上會生病的。」

  他在睡夢中「嗯」了一聲,就地一滾,居然滾了上去,小蠻扯下他身上濕漉漉的大氅,又扯了一條繩子繫起來,把濕衣服放在上面晾乾。一面又取了各人包袱裡的衣服,細細縫補。

  於是第二天早上澤秀醒來看到的就是一個井然有序乾乾淨淨的山洞,他懷疑自己沒睡醒,揉了揉眼睛,四處打量,不敢相信這個溫暖又乾淨的山洞是他們先前躲避風雪的那個破洞。

  一陣雞湯的香味傳來,澤秀轉頭過去,就見小蠻挽著家常髻子,穿著狐皮小襖,用木勺子往碗裡舀湯。他有一種錯覺,還是不太敢相信,這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能做出這些偉大的事。在他看來,任何會做家務的人都是天才。

  「啊,你醒了。」小蠻端著湯,回頭看見他眼睛便是一亮。她氣色好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樣蒼白。她笑道:「你真有運氣,居然能挖到野山參,知道市價多少嗎?和它一樣大的黃金也買不到呢!多虧了你的野山參,我精神好多了。」

  澤秀吸了一口氣,只覺滿腔香甜,不由伸手接過雞湯,笑道:「好丫頭,你以後必然是個賢妻良母,誰娶你便是有福了。」

  難得他沒毒舌,不過小蠻寧可他毒舌。他這句話不知怎麼的,聽起來令她很不爽,十分不爽。

  她轉身去翻繩子上的衣服,沒說話。

  澤秀一面喝湯,一面看她忙碌,她身材嬌小,上身又穿著一件束腰小襖,下身著丁香色長裙,越發顯得纖腰楚楚,十分惹人憐愛。他笑道:「對了,我想起你名字的典故,唐代白居易家裡有兩個姬妾,有詩云: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你這個小蠻可不知比那個小蠻如何。」

  小蠻笑了笑,淡道:「是呀,我也只能和姬妾比較比較了,連名字都高貴不起來。」

  澤秀一愣,她早已氣呼呼地甩開大氅出洞了。

  不一會又進來,原來是舀了一碗雪,等化了,彈在衣服上,拉平皺褶。

  澤秀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湯,自己起身過來再盛一碗,道:「你廚藝也不錯啊,真看不出你居然是個寶貝。蒼崖城的秘術你一竅不通,倒是家務事做得井井有條。」

  小蠻心中一動,冷笑一聲,還是沒說話。

  她不是蒼崖城小主,他總有一天會發現這個荒謬的錯誤,那時候他會深覺丟人,為了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付出那麼多精力。然後他或許會罵她一頓,甚至打她一頓,最後背負這個恥辱走人。

  她不願意發生這種事。

  比起做窮人的尷尬,她更怕承受這樣的痛苦。

  拍完衣服,她又要去洗碗,澤秀抓住她的袖子,將她扯得一個趔趄:「好了好了,不用這樣忙。你的傷還沒好,活蹦亂跳的,安靜去坐一會吧。」

  小蠻甩開他的手:「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澤秀心中不快,冷著臉將鍋子從火上取下,自己出去洗碗了。進來的時候,卻見她抱著膝蓋呆呆坐在乾草鋪上,面前放著一把團扇,正是耶律文覺的那把。她孤零零坐在那裡的身影令人感到蕭索,澤秀的火氣早沒了,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把團扇拿起來反覆看,笑道:「就是這把了,上面的女子是不是和你有些相似?」

  小蠻沒說話,呆呆看了半天,又從包袱裡取出一塊冰綃綢,那是給團扇子描花樣的時候剩下的,還可以再做一把團扇。她取出畫筆,將綢子和扇子都放在面前,自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去描那花樣。

  因為先前描過一次,所以這次熟練多了,她先勾勒仕女的眉眼,手腕微微轉動,描得活靈活現。

  耳邊聽到澤秀的呼吸聲,她心中頓時一亂,靠著他的半個身體都變得滾燙,耳朵也紅了起來。他低聲道:「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她心裡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再也忍不住,轉頭去看他,正對著他多情妖嬈的桃花眼。

  要說什麼,好像忘了。

  她放在心裡的,想問他的那個問題,她這會卻想不起來了。

  澤秀盯著她看了半天,突然微微一笑,在她發紅的耳朵上一捏,道:「耳朵這麼紅,被煮過嗎?」

  小蠻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是看人還是看畫?」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像是明明害怕,卻又無比期待著。

  「當然是看人。」

  他的回答讓她的心跳都停了,不知是驚還是喜。

  不過接下來那句話立即讓她清醒過來:「花有什麼好看的,人才好看。」

  原來他聽錯了,畫,花,多麼巧合!小蠻呆了半晌,突然「噗」地一聲笑起來,把筆一丟,笑得在地上打滾。

  她多傻,多傻!幸好他聽錯了,老天才知道她問出口有多麼後悔。

  幸好他聽錯了。

  小蠻躺在那裡,用手背摀住眼睛,笑得抽筋,眼底一片熱辣。

  她突然起身,抓起筆,繼續描,一面笑吟吟地說道:「我就不畫人,專門描杏花給你看。」

  澤秀在她腦袋上拍了一掌,他沒有笑,只是輕道:「傻孩子。」

  於是她只有一直笑下去,笑啊笑。

  以前她窮得叮噹響,天天盼著做有錢人,也只有這樣一個最想要的東西,活得多麼輕鬆快樂。

  現在她有很多很多錢,錢是個好東西,可以換來很多很多令人愉快的物事。

  可它偏偏換不來自己真正想要的。

  她果然是個貪得無厭的人。

  頂著蒼崖城小主的光輝頭盔,正大光明剽竊人家的信任和寶藏,一旦頭盔被剝去,其實她就是一隻灰撲撲的土狗。

  但她就是不說,就是不告訴他真相。

  有他在的日子,多麼美好,除了有很多很多錢,她還有很多很多快樂。

  她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有點卑鄙有點無奈。

  她真不是個好東西,一點也不是。

  明明什麼也沒有,從外面到裡面都是個窮光蛋,只能光著手和自己的影子賽跑,可還覺得自己最富有似的。

繚亂之卷 第八章 如果喜歡(二)

  繡一幅畫,其實半個月就足夠了。

  當小蠻絞去最後一個線頭的時候,冰綃綢上的那個拈花仕女正對自己微微含笑。

  如果細細看,這幅繡品或許沒有她給團扇子那把精緻,因為彩線不夠了,她只能用別的顏色來代替。可是她從心眼裡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繡的最好的一個作品,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那拈花而笑的仕女活靈活現,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又狡黠又不好親近,半點大家閨秀的嫻靜溫柔都沒有,倒像一隻野生的小狐狸。但是她現在很幸福,至少看上去很幸福。

  她答應了耶律文覺,給他繡一把新的團扇,將她娘繡上去,可是繡到後來,她似乎繡錯了人。

  這個人,看上去……

  小蠻躺在草鋪上,把那塊綢布舉到眼前,仔細看。

  這樣子怎麼給人?耶律文覺看到肯定會生氣,他一生氣那隻手就要卡上自己的脖子,她的小命肯定保不住。還是不要給他吧,反正見到他總是沒好事,她又不是破布,被人拍來拍去,遲早會死掉。

  一隻手突然搶走了那塊綢布,小蠻微微一驚,就見澤秀坐在身邊,低頭仔細看那個繡品。她不知怎麼的特別心虛,趕緊去搶,一面道:「還給我!不許看!」

  澤秀才不理她,一隻手按住她,一面轉身過去看了個仔細,最後微微一笑,將那快綢布塞進懷裡:「正好我少一塊手絹,以後這東西就是我的了。」

  小蠻急得手腳亂蹬,像一隻翻不過殼的烏龜,叫道:「我又沒說送你!好賴皮!」

  澤秀的手指搖了搖:「這麼難看的東西,不能流傳出去,太丟人。我替你收著就好,嗯,就當你提前幫我繡了一個絕世美人,如何,這筆買賣划算吧?」

  「你才丟人難看!」小蠻猛然跳起來,踹了他一腳。

  澤秀抓住她的腳踝,小蠻一個不穩又摔了下去,在草鋪上爬啊爬,要多狼狽就多狼狽。

  「一言為定,那繡品是我的了。」澤秀從懷裡掏出那塊綢布,在她面前一晃,得意洋洋地笑著走了出去。

  小蠻慢慢爬起來,抱著膝蓋坐在草鋪上,又開始發呆。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或甜蜜或憂傷的心事。

  一個人獨處無非吃喝拉撒睡,偶爾來點小寂寞傷感,兩個人在一起卻不是兩倍的無聊,反而幻化成無窮無盡的心事,想也想不完。這是多麼奇妙的事情。

  外面又開始颳風,鬼哭狼嚎一般的,掛在洞口的大氅被吹得一掀一掀,雪粒子從縫隙裡鑽進來,小蠻打了個寒顫,趕緊過去捂上,忽聽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她以為是連衣他們找來了,急忙揭開大氅探頭出去看。

  耳邊聽人暴吼一聲:「不要出來!」

  小蠻猛然一怔,只見一道寒光直射過來,她慌得甩了大氅連退好幾步,「撲」地一下,那寒光穿透了大氅,直扎進來,卻是一柄鐵劍。好在大氅厚實,將力道卸去大半,不然她臉上必然要被扎個窟窿。

  是敵人?!不歸山還是天剎十方?小蠻定了定神,湊到洞口,聽他們說話。

  誰知他倆不說了,她只能聽到亂七八糟的風聲,還有短暫的金屬交接的碰撞聲,每一聲撞擊好像都狠狠打在她心上。小蠻摀住胸口,只覺掌心全是汗水。她實在忍不住,悄悄將大氅揭開一個角,朝外瞄去。

  大雪下得十分瘋狂,好似密密麻麻的鵝毛,地上的白雪被腳印踩得亂七八糟。有兩個身影纏鬥在一處,忽上忽下,像將要展翅飛起的仙鶴,卻帶著十分的凌厲。小蠻看不清誰是澤秀,不由又把腦袋探出去看,身量較高的那人突然反手一揮,又是一道寒光射來,另一人急用劍來擋,只聽「噹」地一聲,火花四濺,一個柳葉大小的飛刀摔在地上。

  只這一下,澤秀就被對方找到了破綻,那人當胸一腳,正中他的肋骨。澤秀疾退數步,回頭厲聲道:「回去!不要看!」

  小蠻不等他說,早已把腦袋縮回去了。

  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會給他添麻煩。她兩手緊緊攥成拳頭,放在胸口,只覺全身猶如火燒般,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擔憂。

  她看清那個人了,是耶律文覺,他原來一直跟在後面,陰魂不散。他是天剎十方的人,武功又那麼厲害,萬一澤秀打不過他怎麼辦?她肯定會被殺……

  不,她死也好,活也好,那個以後再想吧。

  她不想澤秀死!

  如果他死了……

  小蠻閉上眼,不敢想像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後就只剩下凌厲的風聲。小蠻心驚膽戰地揭開大氅,雪越下越大了,而原先纏鬥的兩個身影已經消失,只有一個人躺在雪地上,身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白雪。而在他身下,有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跡鋪開,像一朵綻放的紅花。

  小蠻屏住呼吸,慢慢走出去,風雪沒頭沒臉地打上來,她沒穿狐皮大氅,只覺那些溫柔的雪花像刀子一樣刮在身上臉上,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有一種寒意從心裡奔騰而起,她緩緩走到那人身邊,蹲下,將他臉上的白雪輕輕擦去。

  澤秀。

  他的臉色蒼白,像地上的白雪那樣。他動也不動,像是用冰雪雕出來的那樣。

  小蠻只覺腦子裡嗡地一聲,頓時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手去推他,叫他的名字:「澤秀!澤秀!你醒醒啊!」

  他還是不動,睫毛上沾了幾朵雪花,緩緩化成水,凝聚在眼角那裡,像是流不下的眼淚。

  小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揪著他的領口使勁甩:「你死了?!你這個白癡怎麼死了!一天到晚誇口自己厲害,結果一個老頭子就能把你殺了!你怎麼那麼沒用!」

  他真的像死了一樣,臉色越來越白,連嘴唇也變成了青色。

  小蠻扯開他的領口,抓住他脖子上那一堆值錢的寶貝東西,哭道:「你既然死了,這些東西留著也沒用。你我同路一場,你對我向來諸多照顧,這些東西我拿走換錢你一定沒意見。你對我的恩情,我死了以後一定好好報答回來。」

  他臉色漸漸發青,身子也越來越硬,睫毛上的雪珠已經不再化開,而是凝結成了一顆顆小小的冰粒。

  小蠻突然停止了哭聲,緩緩低頭,地上的白雪早已被鮮血浸透,手按上去,冷的雪,熱的血。她受了驚嚇似的將手猛然縮回來,跟著卻伸到他鼻子下——冰冷的,沒有一絲氣息。繼續往下,按在他心口——心跳微弱的幾乎感受不出來。

  她一下子跳起來,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山洞裡拖。他很重,根本拖不動,可是小蠻不管這些,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他拖回去,無論如何,她不會讓他死。

  山洞裡依舊溫暖如春,小蠻一路把他拖進來,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有泥有水。她抬手就去解他衣服,要看看傷口在那裡。剛解到腰腹那裡,旁邊突然伸出兩隻手握住她的,緊跟著一個聲音輕道:「小流氓,你要做什麼?」

  小蠻猛然轉頭,就見澤秀睜開眼,戲謔地看著自己,笑得很是不懷好意,露出一排白牙。

  「居然趁我不省人事試圖非禮,你對我果然有不軌之心。」

  他笑吟吟地坐起來,臉色如常,沒半點異樣。

  小蠻突然就哭了,摀住臉,一點聲音也沒有。

  哪怕他跳起來揍她一頓,都完全不要緊,真的不要緊。因為他沒有死,活得好好的。

  澤秀在雪地裡裝死的時候,就想到了無數種她會有的反應,比如跳起來打他,破口大罵,或者嚇得她暈過去。他實在沒有想到,最後她的反應會是這樣子哭,像是要把身體裡所有的水都哭出來一樣。

  她只穿著單薄的衣裙,還光著腳,已經凍得又青又紫,裙子上又是泥又是冰,髒兮兮的。她看上去比他還狼狽,簡直像個髒兮兮的叫花子。而且,哭得那麼厲害,淚水從指縫裡一滴滴往下掉。只有小孩子才會這麼不要命的哭。

  他張開手將她摟在懷裡,用大氅裹住她,低聲道:「對不起,我只是開個玩笑。」

  她的手放了下來,眼睛都哭紅了,睫毛濕漉漉的。她用袖子去擦臉,怎麼也擦不乾淨,因為眼淚還在使勁朝下掉。澤秀情不自禁低頭去吻她的眼睛,嘴唇觸到的地方,先時冰冷,驟然變得火熱,似是要急著避開。

  他雙手一緊,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很久很久也不想放手。

  ******

  「事情呢,是這樣的。」

  澤秀換上乾淨的衣服,坐在草鋪上,一本正經地給她講述經過。

  「他一直跟在咱們後面,伺機要下手,不過看你在繡團扇,就沒捨得進來,等你把扇子繡完了他才動手。雖然他是天剎十方之一,不過年紀大了,肯定是打不過我的。如果不是你礙事,我早就幹掉他了。」

  小蠻背對著他坐在火堆旁攪湯,一聲不吭。

  澤秀只好繼續說道:「地上的血自然不是我的,是我斷了他一條胳膊,他的斷臂流出來的血。如此一來就等於廢了他一半功夫,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再來找你麻煩了。說起來你也真夠傻的,如果我真的死了,耶律文覺早就衝進來殺你,哪裡還輪的到你把我拖進山洞?一點也不會觀察周圍環境,真傻。」

  小蠻還是不說話,只端了一碗湯過來遞給他,自己卻靠牆坐著,繼續發呆。

  澤秀歎道:「是我不對,逗你玩呢。你先時不也說了那些話來氣我?咱倆也算扯平了吧?」

  她還是不動。

  澤秀把碗一放,攤開手:「好了,我隨你出氣,過來吧。要打要罵要踢要踹,隨時歡迎。」

  小蠻突然抬頭望過來,低聲道:「真的隨我出氣?」

  「當然。」

  她爬起來就踹上去,正中他肩膀,澤秀作勢倒下,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兩人一起滾在草鋪上。小蠻揪住他的頭髮,還忙著又踹又打,澤秀急道:「別扯別扯!好好,我認輸。」話剛說完,只覺她抓起自己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下去。

  這回他才真的疼了,嘶地一聲,按住她的後脖子,輕輕一掐,她的嘴不由自主張了開來,還帶著一絲迷惘驚喜的神情,似乎神識還蒙了一層紗,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雙眼亮得可怕。

  他看了一會,不由伸手去摸她的臉,手指拂過她濕潤的嘴唇,又被她一口咬住。他這次沒有呼痛,而是又伸了一根手指進去,捏住她柔軟的舌頭,輕輕摩挲。

  小蠻猛然一驚,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樣,漲紅了臉,一把推開他,將披散的頭髮一抓,起身道:「以後再找你算賬!」

  她急急離開他,從包袱裡摸索出簪子將頭髮重新綰好,結果包袱裡面掉出一團破爛的布,正是五方之角的地圖。

  草鋪上的澤秀咳了一聲,又是一本正經地說道:「你的傷也差不多了,咱們是時候離開這地方,去找五方之角了吧?」

  小蠻嘿的一笑,回頭瞪他一眼:「假正經。」

  說得他也笑了起來。

  **********

  天權和根古在樹林裡追了一夜,最後不但沒追上耶律文覺,還迷路了。根古揉著眼睛,歎道:「那老頭子好厲害,被他碰一下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姐姐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天權四處看了看,一面淡道:「大家雖然不得已分散開,不過最後都會去太白山,朝那個方向走便是。」

  根古上下看看他:「我幹嘛要聽你的,你說的話是聖旨嗎?」

  天權根本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根古在後面叫道:「喂,不是去太白山嗎?你往哪裡走啊!」

  天權還是不理他,不過腳步稍微遲疑了一下,四處看看,不太確定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確。

  根古得意地笑道:「想去太白山?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帶你去。」

  天權轉身,依然不說話,只冷冷地看著他。

  根古退了一步,擺手苦笑道:「你功夫高,我打不過你,再說了,你是大人我是小孩,你要欺負我,我也沒辦法。」

  天權沉聲道:「知道就說,不然就閉嘴。」

  根古翻身指了指身後:「太白山在那個方向啦。我小時候每年不知要去那裡打多少次獵,閉著眼睛都能走。」

  天權微微皺眉,不太相信。根古自己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道:「你不信我也沒辦法。我才沒那個功夫騙你,姐姐他們也會去太白山,我可沒時間管你。你愛上哪裡就上哪裡。」

  天權無法,只得遠遠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朝太白山行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九章 如果喜歡(三)

  兩人趕了快有大半個月的路,只覺天氣越來越冷,本來四五月的天氣,應當很暖和了,誰知越往前氣候越是倒著來,林中漸漸能見冰霜積雪,北風吹過,更是帶來一場好大雪,足下了好幾天,積雪足沒過小腿,行路更是困難。

  不過這兩人都是生龍活虎之輩,天權內力深厚,根古從小凍大的,大雪天還能光著上身去抓雪兔,這點寒冷他們根本不當一回事。

  一日來到一片山林之中,根古突然回頭道:「喂,我肚子餓了,要打點東西來吃。事先說明,不會分給你。」

  這話他幾乎每天都要說幾遍,而且他也真的不會分給他一根毛,哪怕抓到了十隻兔子,這孩子都有本事全部做成乾肉帶在身上,絕對不拿出來分。

  天權依然裝作沒聽見,他們也算同路這麼久的同伴了,他說過的話居然不超過三句,無非是:「閉嘴。」「走吧。」「停下。」

  根古先蹲下,細細在樹根下尋找雪兔窩,時不時還抓起一把雪嗅嗅,嗅完就一把塞進嘴裡當作饅頭來吃。平時他一會就能抓到幾隻肥大的兔子,不過今天好像不太順,吃雪團都快吃飽了,連根兔毛也沒摸到。

  他氣餒地左右張望,忽聽天權淡道:「左邊十步的地方。」

  根古抿起嘴巴,故意朝右邊找去,摸了半天,果然什麼都沒有。天權又道:「前面七步的地方。」

  根古一咬牙,果然按他說的撲上去,只見一團雪白的東西猛然跳起,他沒來得及抓住,眼睜睜看它跑遠了。根古一把脫了上衣,光著上身,小小年紀,卻是精壯無比。他抓起一把雪,搓了搓手,只聽天權又道:「右前方十二步。」

  根古不等他說完,便箭一般地竄了出去,足尖一點,跳起來一個猛虎落地,再站起來的時候果然抓了一隻肥大的雪兔,四肢還在抽動。他哈哈大笑,提著兔子走過來,看看天權,道:「多謝。今天的兔肉我分你大半!」

  天權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叫聲,緊跟著地面都跟著震顫起來,像是有什麼巨大的野獸狂奔過來。兩人對看一眼,根古低聲道:「這動靜,好像是熊。」

  兩人等了一會,只覺那震撼聲越來越近,樹頂的積雪被震得簌簌落下。根古抽出大刀,躍躍欲試,天權道:「等等,好像還有人。」話音一落,只見林中倉皇跑來十幾人,都穿著簡陋的虎皮衣服,手裡或拿著獵叉,或提著弓箭,看那打扮,應當是山裡的獵戶。

  他們身上都有血跡,神色驚惶,抬眼見到天權他們,都揮手狂呼,說的卻不是中原話,也不是契丹話,嘰裡咕嚕,似是叫他們趕緊躲開。

  根古臉色微微一變:「是女真人!」

  他迎上去,用女真話問了一通,那些獵戶也飛快地回了大段,一人拉起他的手就跑,其他人衝著天權招手,要他快跑。天權沒有動,根古回頭道:「喂!是一頭母熊啊!他們殺了小熊,母熊也受傷了,就開始發瘋。咱們上樹躲躲吧!」

  天權搖了搖頭,根古還想再說,忽聽後面傳來一陣熊吼聲,緊跟著一團漆黑巨大的野獸狂奔而來。果然是一頭熊,而且大得超乎想像,身上有多處傷口,還瞎了一隻眼,狀若瘋癲地追了過來。

  這種發瘋的母熊是最可怕的,連根古都有些膽寒,不由自主退了幾步。

  那只熊嗅到了人味便抓過來,天權還在那裡慢慢地架起神武弓,抽出鐵箭,眼看熊爪就要拍得他腦袋成碎西瓜,諸人都驚呼出聲。

  忽聽「卒」地一聲,他早已拉開弓弦,弦如滿月,箭似流星,三箭連發,正中瘋熊的心口。瘋熊大吼一聲,抬爪將鐵箭拔出,血和泉水一樣噴了出來。天權退了一步,又搭上三根鐵箭,拉弦蓄勢待發。

  根古從後面趕上,提起大刀,縱身跳起,一刀將熊腦袋削去半個,那只熊踉蹌幾步,撲倒在地,終於還是死了。

  那些女真獵戶大聲歡呼,一群湧上來,圍住他兩人,嘰裡咕嚕問了許多,還有人抱起根古,連連誇他英勇。天權拱手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那些女真人見他這麼厲害還如此謙虛,不由更是敬佩。

  根古回頭道:「原來你會女真話。」

  天權沒說話。

  一個女真獵戶笑道:「以前來往商人還說南人大多手無縛雞之力,成天只知道風花雪月尋歡作樂,依我看,都是亂說。先時咱們族裡來了兩個南人,一男一女,女孩子嬌滴滴的都比咱們大男人厲害,更不用說今日遇到兩位英雄了。」

  天權心中一動:「兩個南人?那女孩子是不是身材瘦弱嬌小,大眼睛尖下巴的?」

  那人搖頭道:「不是,她看上去好像病懨懨的,不過力氣可比咱們大多了。」

  不是澤秀和小蠻,聽這人的敘述,倒有些像搖光,莫非是天璣和搖光?

  女真人熱情好客,見他們打死了瘋熊,便盛情邀請他們去族裡做客。天權心中記掛著天璣和搖光,便帶著根古與他們去了部族裡。

  走了一段山路,果然在山谷裡見到了他們的部族,一頂頂帳篷豎在那裡,許多人在下面忙忙碌碌,有的刷毛皮,有的晾衣服,小孩子拿著木頭做成的簡陋武器追著玩鬧,情景甚是溫馨熱鬧。

  幾個獵戶抬著死熊衝下去,招呼女人們來收拾,一面將遇到天權和根古的經歷說了一遍,族裡男女老幼都擠過來看他倆,又是敬佩又是艷慕。

  天權正想問那獵戶他說的兩個南人在哪裡,忽聽人群裡一人大叫道:「天權!」

  他一驚,只見一個獵裝打扮的年輕男子衝過來一把抓住他,笑得合不攏嘴,不是天璣是誰?他叫道:「天啊!我真不敢相信!搖光說你一定會找來這裡我還不相信,你真的來了!」

  天權也笑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你往前追搖光追到了女真族?」

  天璣擺手道:「說來話長!都怪那些莫名其妙的契丹……」

  話未說完,只聽一個女孩子大叫道:「天權!」卻是搖光,她激動的眼淚汪汪,撲上來抓住他的手就不肯放開,只是連聲道:「你來了!你來了!」

  好容易這兩人的情緒都平復下來,女真族人早已熱情地邀請他們去吃飯喝酒,剛打來的熊已經被剝皮切成大塊,放在火上烤。眾人大嚼一頓,足喝了兩皮袋的烈酒,天璣已經微有醉意,乜著眼睛去看根古,道:「這小鬼是誰?」

  根古看也不看他,正好有女真人來拉他去喝酒吃肉,他起身就走。

  天權道:「他是……一個契丹人,你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他現在是小主的護衛之一。」

  搖光急道:「小主怎麼樣?她怎麼沒和你一起?」

  「她現在應當和澤秀一起,路上遇到了天剎十方的人,我們被迫分開趕路,想必他們也正往太白山趕來。」

  兩人一聽澤秀也在,不由都默然。

  天璣哼了一聲,道:「他跟著湊什麼熱鬧!一天到晚自以為正義……」

  天權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你方才說什麼契丹人,怎麼回事?」

  天璣怒道:「就是契丹人!我不是朝前追搖光麼,結果他們是被一群契丹士兵給困住了,說是什麼上面的命令,不許放江湖人亂走,老沙的人給驅散了大半,全部趕回了不歸山,不許他們再犯界。我找到搖光之後,一起突破重圍,一路逃亡跑到這裡,契丹人才不追了。天知道他們發什麼病!」

  天權聽了默不作聲,沉吟未決。

  搖光歎道:「好在他們沒殺人,不然沙先生的人都要被殺光。如今前面後面,咱們不歸山的人都被驅散了,只剩下咱們幾個。我看這情況有些詭異,好像是專門針對咱們不歸山的。」

  天璣餘怒未消,又說道:「契丹人能有什麼好東西!就是仗著自己厲害罷了!你身邊居然還帶著契丹小鬼,看著就討厭!」

  誰知剛好根古回來了,聽他這樣說,不由冷笑道:「只有無能的人才會在嘴皮子上討回公道,玩不過別人,契丹人就都是混蛋,你們都是好人。」

  天璣把皮袋一砸,起身就要教訓這個出言不遜的小鬼。天權一把拽住他:「你坐下!遷怒在別人身上算什麼?」

  天璣咬唇不語。

  根古冷笑一聲,自己切了熊肉大口吃,也不說話了。

  天權沉吟道:「咱們先在這裡逗留數日,看小主和連衣他們會從這條道走,能會合是再好不過。」

  天璣驟然起身道:「我累了,去睡覺!小主來了叫我一聲。」

  他轉身就回了帳篷裡,搖光為難地看看他,再看看天權,他道:「你去吧,他向來聽你的話。」搖光點了點頭,道:「我去勸他。」她看了根古一眼,又猶豫道:「小弟弟,對不起,他脾氣就是那樣,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根古笑了笑,柔聲道:「沒關係,我沒有放在心上,姐姐太客氣了。」

  他眼睛笑得彎起來,看上去又純良又可愛,搖光鬆了一口氣,他真是個好孩子。她對他點了點頭,這才走進帳篷去安慰天璣了。


  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林子裡到處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小蠻朝天吐了一口氣,白霧立即籠罩在她頭頂,她鼻子凍得紅通通,呆呆看著天空,突然說道:「澤秀,我餓了。」

  澤秀譏笑道:「你這個小主當得真是逍遙,出門有人給你做牛做馬,還有人幫你做獵戶。」

  小蠻趴在他背上,瞪圓了眼睛:「可是,是你自己說我腳程太慢,所以你要背著我。我又不會打獵,只好拜託你了呀。」

  「是是,小主大人請坐,屬下馬上替你打一頭野豬回來。」

  澤秀把她往地上一放,揉了揉肩膀,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這才觀察四周有沒有兔子窩狐狸窩之類的。

  小蠻靠在樹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指頭,無意轉頭一看,突然叫道:「澤秀!快來看!那裡好像有帳篷!」

  澤秀走過去,果然下面有個山谷,難得一塊綠地,密密麻麻豎著不知多少帳篷,還有人在走來走去。他道:「好像是女真的部落,可以下去看看。」

  小蠻抓住他的衣服:「我以前聽人說,女真人都是野人,吃生肉的,難道我們去吃生肉嗎?」

  澤秀不由失笑:「誰和你說女真人都是吃生肉的?坐井觀天。他們雖然不如宋人開化,但都是淳樸好客的人,比某些狡詐的南人強多了。」

  他將小蠻負在背上,朝山谷那裡行去。小蠻輕道:「澤秀,你不是宋人嗎?」

  他沒說話,過一會,才道:「問這個幹嘛?你是不是還要問八字,問家境,問父母,最後問我娶沒娶老婆?」

  又來了,每次她想問一點他的事,他就會用這招把她堵得死死的。他從來也不說自己的事,好像也拒絕別人來問。

  小蠻打了他一拳,突然笑道:「那,你娶沒娶老婆?」

  澤秀笑了笑,低聲道:「我要是說我娶了呢?」

  小蠻差點從他背上栽下來。

繚亂之卷 第十章 寶藏(一)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

  「當真了?傷心了?難過了?」他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小蠻臉色忽紅忽白忽綠,抬手狠命揍了他一拳,不過是給他撓癢癢罷了。

  澤秀一邊笑一邊搖頭,連聲道:「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

  小蠻勾住他的脖子,心中一會兒苦澀,一會兒甜蜜,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如果這樣的日子是有盡頭的,那現在就將時間無限放長,停在這一點最好。他永遠背著她,在白雪皚皚的林野中走著,好像要走到天荒地老一樣。

  走到半路上,只見前面有個人背著一頭野豬,走得十分吃力,地上的雪又滑,他走三步就顛兩下,看上去顫巍巍的。

  澤秀將小蠻放了下來,走過去也不說話,單手就把野豬接過來扛在背上,那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見澤秀對他微微一笑,道:「我幫你。」

  他說的是女真話,那個女真獵戶大喜過望,連連道謝。澤秀回頭對小蠻哼哼一笑,道:「野豬好像還比你輕一些。」

  小蠻一腳踢上去,被他輕鬆避開,野豬在背上晃啊晃,就是掉不下來。

  那個女真人艷慕道:「好厲害的膂力,說起來,咱們部族裡也有幾個南人,和這位好漢一樣厲害。不知你們是不是被神仙眷顧的人,個個都那麼勇猛。」

  小蠻聽不懂他嘰裡咕嚕說些什麼。只好望著澤秀,他笑道:「你們部族裡有南人嗎?說不定是我們的熟識,一定要去見見。」

  那女真人大喜道:「當然!好漢一定要去我們那裡住幾天!如果就此留下。那就最好不過!」

  澤秀和他寒暄了幾句,便回頭道:「可能天權他們也在那裡。倒比我們先到了太白山。」

  小蠻一驚:「這裡就是太白山了?」

  澤秀笑道:「當然。太白山可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小土坡子,或者一座大山,那是一段山脈。你這樣地體力,把腿走斷了也未必能走完。」

  汗,她果然想錯了。原來太白山這麼大。地圖上只花了一個小點一條長線,具體五方之角到底在什麼地方,誰也看不出來。難不成真的要一寸一寸的找?根本沒有線索地東西,怎麼找?

  小蠻他們來到女真部族的時候,天權正在帳篷裡閉目打坐,搖光和天璣幫忙給獵物剝皮,一群小孩圍著根古,要他露兩手給他們看看。

  根古壓根不屑和這些小屁孩一起玩,正被磨得不耐煩。一回頭,突然見到小蠻和澤秀兩人走了過來,他飛快跑過去。張口就問:「姐姐呢?」

  小蠻乍見到他,登時驚喜交加。 …也忙問道:「連衣呢?」

  根古臉色頓時一垮:「什麼啊。怎麼就你們倆,沒勁。」說完轉身就走了。頭也不回。

  小蠻怒道:「這算什麼!小屁孩一點都不討喜!什麼叫沒勁?!」

  澤秀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卻見天璣和搖光跑過來拉著小蠻問長問短,他和他倆沒話說,提劍往前走去,一抬眼,便見天權倚在一個帳篷上,淡淡看著自己。

  「不歸山似乎有了麻煩。」他略帶譏笑地走過去,一把揭開簾子,反客為主地走進去坐在毯子上。

  天權跟著進去,從火堆上取了滾燙地奶酒替他斟了一海,一面淡道:「事情尚未斷定,未必是不歸山的麻煩。」

  澤秀笑道:「少來,路上帶著一個將來要做皇帝的人,你心裡早就有數了。」

  天權吹了吹碗上的熱氣,一團氤氳。

  「那也是小主的自由。」

  澤秀點了點頭:「她本來就是自由地,輪不到你們不歸山給她什麼自由。雖然她從來不說,不過逼她用了這招,你們不歸山到底怎樣虧待過她,明眼人一看就知。」

  天權垂下眼睫,輕道:「你又知道什麼內情?來興師問罪?」

  澤秀道:「我不問罪,更懶得管你們的內情。總之她以後跟著我,報不報仇,光不光復,她自己決定,外人不准插手。」

  天權笑了笑,抬眼道:「你成了內人麼?」

  澤秀沒說話。

  天權慢慢放下碗,慢慢說道:「你靠近她,也不過因為她是小主。你陪她來找五方之角,也不過因為你自己有私心。你和不歸山,也沒有什麼區別。她若不是小主,你今天還會這樣護著她麼?」

  澤秀臉色一變,起身道:「不要將別人想的與你們一樣卑劣!我行事無愧於心,無論她是不是小主,她以後都是我來護著,誰要動她一下,先來問問我同不同意。」

  他揭開簾子便要出去,只聽天權在後面輕道:「我會記得你今天的話,你最好也記得。」

  澤秀走出帳篷,就見小蠻抱著一頭小羊跑來跑去,不知在找誰,小羊羔在她懷裡咩咩亂叫,萬分可愛可憐。她回頭見到澤秀,眼睛登時一亮,噌噌跑過來,笑道:「澤秀!你看,他們送我一隻小羊羔!」

  他抬手在羊羔身上摸了摸,道:「臭烘烘的,你要養?」

  小蠻白他一眼:「羊羔肉嫩啊!我們晚上吃烤羊羔好不好?上次吃的羊羔肉難吃死了,這次我做個絕對好吃的讓你嘗嘗。」

  可憐的小羊彷彿預感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在她懷裡叫得更厲害了。

  澤秀覺得自己臉上似乎生出了無數黑線,他歎道:「還是養著吧,臭也無所謂。」

  小蠻把小羊羔一丟,拍拍手:「假善良。乾脆別吃肉算了,不對,乾脆別吃飯算了。米啊菜啊也是一條生命嘛。」

  澤秀笑了起來:「你說地也對,歪理一堆。」

  那隻小羊羔早就跑得沒影了。生怕她真的把自己當作晚餐。小蠻拍了拍裙子上地草屑:「這裡挺好玩地,牛羊馬有好多,就是他們說話嘰裡咕嚕我聽不懂。剛才我看他們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也不做,會不會晚上真地要吃生肉?」

  澤秀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睫毛交錯,抬手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拍:「傻孩子,就算他們吃生肉,你不會自己把東西做熟了吃嗎?」

  小蠻正要說話,忽見搖光遠遠朝她揮手,她掉臉就跑,一面對他叫道:「晚上一起吃飯呀!你不許亂跑!」

  澤秀擺了擺手,忽聽身後簾子揭開,天權也走了出來。他掉頭就想走。天權突然道:「小主和你在一起開心了很多。」

  澤秀冷笑道:「廢話,我不像某些人,不拿人當人。」

  他走了之後很久。天權都沒有動,靠在帳篷上望著遠處活蹦亂跳地某人。一時覺得陌生。一時又覺得這樣很好。如果沒有江湖。沒有不歸山,沒有蒼崖城。所有人都只是生活在這片天空下地碌碌男女,這一場相遇相識會不會更加美麗些。

  小蠻很快發現自己過慮了,原來女真人果然不吃生肉,他們把肉切成一片一片地,其實是為了做成肉乾,方便儲存。

  有個女真族的大嬸見她躲在旁邊盯著看,眼巴巴的樣子怪可憐的,便送給她幾塊肉乾,小蠻吃地不亦樂乎,嘴裡塞得滿滿的,去找澤秀玩。他們都在前面圍著火堆烤熊肉,喝奶酒。

  拐個彎,突然發現根古鬼鬼祟祟地提著一隻熊掌跑到陰暗的地方,把熊掌往地上一放,跟著就解褲子撒尿。

  「你做什麼啊?」小蠻突然發問,嚇得他差點尿在自己身上,轉頭漲紅臉低吼:「男人解手你也要偷看!色女!」

  「你算什麼男人啊。」小蠻不屑一顧。

  根古只得把褲子飛快穿好,用鐵鉤把被尿浸透的熊掌勾起來,小蠻皺眉退了一步:「好噁心!你……原來你平時就這樣吃飯?!」

  根古冷笑道:「不許和別人說,不然我把這塊熊掌塞你嘴裡。」

  他作勢將熊掌朝她臉上遞過去,小蠻嚇得掉頭就跑,回頭再看,他早就坐回去了,一本正經地把那塊熊掌放在火上烤著,烤得油脂亂蹦,色澤金黃,極為誘人。

  小蠻始終不敢相信他真的要吃帶尿的熊掌,她慢吞吞走過去,澤秀正烤著另一隻熊掌,見她來了,便取下一塊肉塞進她碗裡:「你跑哪裡去了,吃得滿嘴油。來嘗嘗熊掌。」

  小蠻此刻對熊掌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反感,把碗塞給他:「不了,謝謝,還是你自己吃吧。」

  天璣眼巴巴地看著被人搶走的熊掌,他來遲了一步,熊掌被臭小鬼和澤秀一人搶走一隻,他只得吞著口水無奈地看著根古正在烤的熊掌,怎麼也捨不得把眼睛移開。

  根古突然對他一笑,道:「大哥哥怎麼一直盯著我地熊掌看,你想吃嗎?」

  天璣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割了一大塊熊肉塞嘴裡,含糊道:「小屁孩的東西,誰想吃。」

  搖光踩了他一腳:「你和小孩子鬥氣,好無聊!」

  根古笑道:「姐姐,沒關係的,其實我下午吃了不少肉乾,這會並不是很想吃,大哥哥喜歡地話,給他好了。」

  他不由分說,從熊掌上切了一大塊下來,塞給天璣,一面又道:「這位哥哥對契丹人可能有誤解,我先前也是太衝動,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契丹人不是都是壞

  天璣頓時被感動了,捧著碗閃閃發亮地看著他,顫聲道:「你……真的要給我?其實,那天我也是太衝動了……」

  根古笑得十分甜蜜,把剩下地熊掌一股腦裝進他碗裡,柔聲道:「我沒有放在心上,我說地話大哥哥也別放在心上,吃了熊掌,咱們以後就是好朋友,大哥哥身手那麼好,以後要教我打拳。」

  天璣感動的連連點頭,眾目睽睽之下,將那塊特製熊掌吃了個乾乾淨淨。

  根古瞇起眼睛,笑得更甜了。

  小蠻摀住嘴。惡魔!這孩子一定是惡魔!

  根古突然朝她看過來,甜甜一笑,柔聲道:「姐姐要不要吃點熊肉?」

  小蠻噌地一下跳起來:「我……我吃飽了。去睡覺!」

  搖光趕緊笑道:「小主,我聽他們說北面林子那裡有一塊溫泉,對身體有好處,部族裡很多女人都喜歡去那裡泡澡,咱們也去試試好不好?以前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沒好意思去……」

  小蠻奇道:「在外面洗澡?」

  她把在座地男人掃了一圈,歎道:「萬一有色狼偷看怎麼辦。」

  天璣把盤子一放:「拉倒吧!熊掌都比你們有看頭!」

  於是他立即被搖光飛腿撂倒,搖光笑吟吟地拉著小蠻,兩個女孩子有說有笑地去泡溫泉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十一章 寶藏(二)

  溫泉比小蠻想像中要大的多,裡面也有許多女真族女子在裡面泡著,見小蠻她們來了,都笑吟吟地揮手讓她們趕緊下來。

  小蠻看看周圍積雪的地面,再看看冒著熱氣泛出詭異色澤的溫泉,有些害怕:「那個……搖光,這水顏色好怪啊,我……還是不要……」

  話沒說完,搖光早就脫了衣服跳下去,舒服得長歎一聲,回頭使勁朝她招手:「小主,沒關係,下來吧!溫泉的顏色就是這樣啦,對皮膚和身體很有好處的。」

  小蠻只得慢吞吞脫了衣服,還不敢脫光,穿著中衣蹭下去,只覺一股藥石味撲鼻而來,倒也不是很難聞,而且----真的很暖和。

  她舀水洗了洗臉,跟著把頭髮散開泡進去,細細揉洗。

  突然見搖光看著自己,她奇道:「怎麼了?不可以洗頭嗎?」

  搖光笑著搖了搖頭,輕道:「不是,我是覺得小主很漂亮,如果再胖一點,一定更漂亮。」

  她好像確實很瘦,小蠻低頭看看自己纖細的胳膊,再看看搖光的,歎一口氣,人家的身材才叫纖合度。這種問題她怪不了別人,只能怪她老娘,今天開心了給她做一頓好吃的,明天鬱悶了就餓她三天,結果害她現在十六歲了,看上去和十四歲似的。

  溫泉裡熱氣十足,蒸的她雙頰如火,她在水裡到處亂走。一刻也閒不住。忽見前面更大的一片溫泉裡半個人也沒有,不由回頭對搖光招手:「那邊沒人,咱們去那裡呆著。」

  搖光隨她走了兩步。忽聽後面的女真族女人們叫了起來,驚惶地朝她們揮手。嘰裡咕嚕說了一串話。搖光趕緊道:「小主,她們說那塊水域裡住著神仙,凡人不能過去,不然會倒霉。」

  「世上哪裡來地神仙啊。」小蠻壓根不信,探頭過去看看。那裡陰沉沉的,神仙也不會住在這種地方吧。

  她試著朝前游了一段,只覺腳下漸漸觸不到湖底,心裡也有些害怕,掉頭就要回來。

  忽覺背後有一股隱約的吸力傳來,她不由自主被往後拉去。小蠻心中害怕,可勁撲騰著往回游,可是腳踩不到底,沒辦法用力。喝了好幾口水之後就沒了力氣,被那股怪力拉扯了過去。

  天璣在吃飽喝足之後突然覺得渾身不對勁,他分辨不出這種不對勁來自什麼地方。總之他就是坐立不安。

  「那兩個丫頭還沒洗好啊,天都這麼晚了。我去找她們。」他為自己地不對勁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起身就要走。忽見天權和澤秀坐在對面,他不由一笑:「你們也一起去吧?」

  澤秀沒理他。繼續喝酒,天權淡道:「我記得搖光地腿上功夫很厲害,上次有個人想冒犯她,被她一腳踢碎了頜骨,從此不能吃飯說話。」

  天璣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勉強笑道:「我、我怎麼是冒犯?大家都是同伴,我是擔心她們才去看……」

  沒人理他,他低頭見根古吃的不亦樂乎,便再次尋找同伴:「根古弟弟,你也擔心姐姐們吧?咱們一起去接她們,如何?」

  根古塞了一嘴肉,含糊地說道:「那麼多女人在哪裡,不會出事的。我要吃飯,你自己去接吧。」

  天璣還想說,忽聽後面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眾人一起抬頭,卻見搖光大驚失色地跑過來,頭髮還濕漉漉地,叫道:「快去!小主不見了!」

  澤秀丟下酒碗起身就跑,眾人急急跟在後面。天權問道:「怎麼不見的?你沒看著她嗎?」

  搖光都快哭了,顫聲道:「我……不清楚,當時小主說想去溫泉後面看看,女真地那些女人們說那裡住著神仙,不能過去,我就回頭叫小主回來,結果她突然就不見了!」

  神仙?難不成她被神仙搶走了?

  眾人一口氣跑到北面林子的溫泉裡,一夥大男人突然闖進女人的溫泉,嚇得那些女真女人尖叫連連,一個個縮在水裡不敢動。天璣拿眼睛去偷瞄,可惜水色渾濁,除了一張張驚恐的臉,半點春色也瞄不到。

  天權背過身,朗聲道:「抱歉,我們有個朋友在這裡失蹤了,需要找一下。得罪千萬莫怪。」

  那些女人們認識他,曉得是殺熊的英雄,見根古也在這裡,更是放心,便斂去怒色,一個個含羞飛快上岸穿了衣服。

  「在哪裡失蹤的?」澤秀問著。

  「那片溫泉,陰沉沉的那片。」

  搖光手指剛指過去,卻見陰沉的溫泉水面上突然閃爍出一道彩光,像一尾神龍,變幻莫測,隨著蒸騰的熱氣翻捲旋轉,其情其景,瑰麗難言。眾人不由都看得呆住。

  那些女真人更是一個個跪倒在地,唸唸有詞,直如見了神靈一般。

  澤秀大步走過去,正要跳進水裡,忽見岸邊有一抹小小地白色身影,蹲在那裡,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背上,低頭不知在看什麼。他一見便是怒從心起,走過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厲聲道:「你搞什麼?!」

  果然是小蠻,她渾身濕漉漉地,臉上卻紅撲撲,抬頭見了澤秀,神色還有些茫然,將手裡一個東西舉起,喃喃道:「我……看到寶藏了。」

  躺在她手心裡的,是一顆極其精緻細膩地純金螞蚱,色澤亮麗,活靈活現。

  澤秀脫下外衣罩在她身上,一面問道:「從哪裡拿來的?寶藏在哪裡?」

  小蠻指了指溫泉:「就在水下,下面有個洞。我被吸力拉過去,慌亂中抓了一把土,狠命游回來。上岸才發現土裡裹著地是這個東西。下面還有很多亮閃閃地東西,珠光寶氣地。可能就是寶藏。」

  五方之角沒找到,卻先找到了寶藏,這簡直讓她不敢相信自己地好運氣。下面那些珠光寶氣的東西,都是她地了?真的嗎?

  天權沉吟道:「既然有寶藏,就說明五方之角果然藏在太白山這一塊。不如下去看看。」

  搖光見水面上方才奔騰地彩光一瞬間消失了,心裡也有些悚然,輕道:「說不定真的有神仙,那個光……還是別下去驚動神明吧?」

  澤秀笑道:「哪裡有什麼神仙,那個光分明是珠光寶氣麼,這些珠寶放久了便會有一層靈光,如果數量再多一些,又是上等的珠寶,光芒便是這個樣子的。看來五方之角有些頭緒了。咱們得下去。」

  小蠻趕緊點了點頭,不錯,有寶藏她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澤秀在她額頭上一彈:「你別去。我先看看水下地情況再說。」

  小蠻急著要說話,卻被他輕輕用手推開。逕自解了寶劍。脫掉長衫,露出赤裸的上身。肌理分明,上面隱約有許多疤痕。右肩連著胸口和後背肩胛處,紋了一隻麒麟,極為猙獰傳神。

  小蠻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他就跳下了溫泉。

  不知過了多久,水面上漸漸有了動靜,他突然鑽出水面,游向岸邊,氣喘吁吁,手裡捏著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笑道:「果然有寶藏,下面全是寶貝,不過洞穴後似乎還有空間,待會可以去一探究竟。」

  眾人聞說都是大喜,紛紛脫衣要下水。

  澤秀對小蠻招了招手,她不明所以地過去。

  「手給我。」他說。

  小蠻乖乖伸出手。一根纏絲瑪瑙的小蟈蟈放在了她手裡,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笑道:「借花獻佛了,就當做是你的繡品的報酬吧。」

  小蠻捏著蟈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澤秀又道:「下水吧,去看寶藏和五方之角。」

  她點了點頭,把澤秀的外衣一脫,撲通一聲跳下水,結果腳下一滑,又喝了好幾口水。

  澤秀一把扶住她,歎道:「沒用之極。」

  其他人早就在水裡等著了,根古一聽說有寶藏,早就第一個潛進了水底的洞穴裡,眾人跟在後面,只覺洞穴裡力道十分古怪,一會往外排斥,一會往裡吸納,而周圍確實散落著無數寶石黃金,但都是極為細小之物,而且大多做成螞蚱蟈蟈之類地昆蟲模樣,十分奇特。

  小蠻游了一會就累得要翻白眼,全靠搖光和澤秀一人拉一隻手,朝前使勁游。

  不知游了多久,只覺水越來越冷,全然不復先前的溫暖。忽然到了一處寬敞的地方,根古猛然往上一竄,嘩啦一下離開水面,四處看看,不由呆住。

  小蠻是被人拖出水面地,她就差四肢抽筋口吐白沫了,一被拉上來,就伏在澤秀胳膊上,軟得像根麵條。他輕輕撫著她的後背,一面抬頭四處打量。這裡是一座類似大廳一樣地所在。四面數根石柱子,分外古樸,廳中一座蓮花池,就是他們所在地地方。

  一般來說在廳裡放個蓮花池是養養魚種種蓮花當作裝飾的,這裡地蓮花池卻通向外面的溫泉。而且這座大廳沒有大門,方方正正一間大屋子,只在殿後有兩座巨大的黑鐵門,長得一模一樣,都雕刻著蒼崖城獨有的紋印----蒼藍火焰。

  天權從池子裡跳上岸,他渾身上下也濕透了,還在往下滴水,平時那種高貴不可侵犯的模樣減弱了許多。在大廳裡走了幾步,四處摸摸,突然低聲道:「奇怪,這裡竟沒有一點黃金寶石。」

  他這一說,眾人才發覺了。確實,方才水下那個洞穴裡那麼多珠寶,都能讓水面上興起彩光,可是這個大廳裡連根金絲也看不到,清一色的巨石柱子,極其簡樸。本來大家都以為洞下面就有寶藏,那些細小的黃金昆蟲都是從寶藏裡洩露出來的,如今看來,竟然不是這樣。

  根古看了半天,奇道:「我看這裡像個墓室,那些黃金蟲寶石之類的,可能是一種特殊的儀式,有人迷信蟲子能帶走人的魂魄,所以打造一些黃金的蟲子,也未必說不通。」

  天權沉吟半晌,道:「我好像確實有聽說過,蒼崖城小主下葬之時要用金器的蟲來開道,這樣小主的魂魄就能回歸到神龍之處。」

  說完所有人都看著小蠻,大概是盼她給個肯定的答覆。

  她趴在澤秀的胳膊上,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沒錯,我們先上去,看看門後是什麼。」
繚亂之卷 第十二章 寶藏(三)

  問題擺在了眼前,左右各有一扇門,一共兩扇,光看外表,完全一模一樣,用手叩叩,材質也是一樣的玄鐵。

  要進哪一扇門?

  所有人的眼光再次集中在小蠻身上。

  她左右看看,指著左邊的門:「這個。」

  天權遲疑了一下,很明顯,這裡只有他知道小蠻不是真正的小主,在這種地方,走錯一步都會致命,蒼崖城的機關相當厲害。

  他輕道:「小主……確定嗎?」

  小蠻點了點頭:「確定,一定是這個。」

  其實她屁也不通,反正兩個門都長得一樣,隨便進哪個不是進?走錯了再出來換門進就是了。

  天權無話可說,半晌,才道:「這裡或許是某一代小主的墓室,未必是五方之角的藏匿之處,我們一切小心為上,不可觸犯墓中主人。」

  根古試著去推了推左邊的鐵門,紋絲不動,用刀去撬,也半天也撬不動,他奇道:「這門開不了,怎麼進去啊?」

  小蠻眼尖,早就看到門上一個小小的凹印,正與她脖子上的稚龍之角差不多大小,她取下小角,鄙夷地看著根古:「閃開,外行湊什麼熱鬧,讓我來。」

  她將小角嵌進那個凹槽裡,只聽門上發出輕微的卡嚓聲,緊跟著門後也傳來一連串咯登咯登的聲音,眾人都是微微色變----聽起來像是機關被開啟的聲音!

  玄鐵的大門緩緩開啟一道縫,澤秀一把撈過小蠻閃到一旁。根古用刀飛快甩開大門,護緊胸前要害,只怕裡面要飛出什麼暗器來。誰知裡面是亮堂堂地一條過道。洞壁上的青銅燭台都被點燃了,亮閃閃的。不要說機關,連根針都沒有。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小蠻笑道:「瞧瞧,我說地沒錯吧。」

  她從門上取下小角,又掛回脖子上。邁步就要第一個走進去。澤秀拉住她:「什麼本事都沒有還喜歡打頭陣,給我回來,走中間。」

  天權走在第一個,六個人魚貫而入,上下左右打量,卻見這過道中儘是用巨大的石磚搭成,上面刻著無數古怪地花紋,有時候是人物,有時候是動物。還有各類花草魚蟲。

  一直走到盡頭,卻又是一座大廳,與前一個大廳不同。手機站.這廳裡沒有石柱,卻在四個角落和廳中央各立一座玉石台。每個石台上都刻著兩個字。根古走到中間那個玉石台上。看了看。檯子上空空如也,他念道:「守中。這是什麼意思啊?」

  小蠻看了一圈。見其他玉石台上都是空空如也,只有北面那個玉石台上放著一個木盒子,用封條封好。她靈光突然一動,叫道:「其他石台上都寫著什麼字?」

  澤秀繞了一圈,念道:「鎮北、伏南、安西、寧東、守中。」

  小蠻嘿嘿一笑,指著那個木盒子,說道:「那個就是鎮北的五方之角了,相信我,絕對沒錯。」

  真的可以相信她嗎?根古很懷疑地看著她,天璣和搖光好像也覺得她很不可靠。天璣說道:「為什麼只有北邊的檯子上有東西,其他四個檯子上是空的。如果這個是鎮北地五方之角,那應當只有一個檯子。」

  小蠻搖了搖手指:「笨,以前五方之角還沒被埋在五個不同地方的時候,肯定是聚在一起的,用這種類似的檯子供起來當作聖物。如今雖然拆開放在不同的地方,可是以前的規矩不能壞嘛。只立一個檯子,那不是對其他四方聖物的不敬嗎?」

  她說的頭頭是道,搖光點頭道:「沒錯,我相信小主,她是蒼崖城小主,懂的肯定比咱們多。相信她沒錯。」

  小蠻哈哈大笑,指著天璣:「你,去把盒子拿過來,五方之角之一就到手了。」

  天璣嘀嘀咕咕,不甘不願地走過去,將盒子捧起,入手卻覺十分沉重,低頭在看上面地封條,果然寫著:鎮北之角,他心中不由多信了三分,轉頭笑道:「果然是五方之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神龍之角。」

  他走過來,將盒子往地上輕輕一放,眾人圍在一處,看他輕輕撕開封條,將盒子打開,盒子裡墊著一層早已腐壞的絨布,絨布上放著一尊青銅爵,早已銅綠滿身,隱約能看出上面雕刻著張牙舞爪地神龍,十分精美。

  「這個就是五方之角?不是角呀……」天璣立即失望了。

  天權取了一塊帕子,將那青銅爵蓋住,輕輕拿在手上觀察,道:「五方之角並不是真正的角,而是五個蒼崖城地聖器,據說是先代小主祭祀神龍時候留下地器皿。如果我沒猜錯,五個五方之角存放的地方都是一個小主地墓穴,各自祭祀神龍留下的器皿被封為五方之角帶入墓穴內陪葬。這位小主祭祀時用的,應當就是這個青銅爵了。」

  他把青銅爵放回盒子裡,小心蓋好,遞到小蠻手上:「小主請一定保管好,不可丟失。」

  鎮北的五方之角既然已經找到,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天璣見這個大廳後面還有兩扇門,和先前那個一模一樣,不由笑道:「那後面應當就是墓室了吧?所謂的寶藏應當就是墓裡的陪葬品了。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天權搖頭道:「那是先代小主沉睡之處,我們不要去打擾過世之人的清淨……」

  話沒說完,小蠻就兩眼發亮地打斷了:「好啊,進去看看!」她見天權瞪著自己,不由咳了一聲,笑道:「這個。寶藏不能落入天剎十方的手裡呀,咱們盡量往外面拿就是了,反正不是咱們用就是別人用。何必便宜外人……」

  根古等不及地走到左邊那扇門前,道:「廢話什麼。快開門進去看看。」

  小蠻擺手道:「慢,咱們先前走的是左門,這次就走右門,總之,聽我的沒錯。」

  她喜滋滋地走到右邊門前。就差哼著小曲了,果然這扇門上也有個凹槽,把小角放進去,又是一陣咯登咯登的聲音。門輕輕打開了,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小蠻退了一步,不知怎麼地,心裡突然有些害怕。

  澤秀扶住她的肩膀,低聲道:「後面未必是寶藏,你忘了地圖上陽水陰水的位置了?並不在一個地方。」

  小蠻這才想起那張地圖。五方之角和北方寶藏地地方相隔甚遠,果然不在一處,那這門後面就只是普通的墓室?

  她勉強一笑:「算了。還是別進去了吧。後面好像……怪怪地。」

  說話間,根古早已打開了門。和天璣兩個一前一後走進去。驚道:「真的是墓室!快來看啊!」

  小蠻猶豫了一下,澤秀道:「門既然開了。便進去看看吧。好歹也是你的祖宗,不會害你。」

  只怕要害的人就是她,她可不是什麼小主啊。

  小蠻無奈地跟著他們走進去,只覺眼前一亮,門後是一座巨大的墓室,牆上畫滿了華美地壁畫,色澤極其鮮艷。然而壁畫內容極其詭異怪誕,卻是一群人跪拜在地,面前盤踞著一條比山還高的大蛇,雙眼猶如銅鈴一般,散發出妖異的光芒。

  小蠻只覺那條蛇好像是盯著自己看,心中不由一凜。

  根古突然低叫一聲:「寶藏!」

  確實是寶藏,墓室正中放著一座石棺,應當就是先代小主的棺槨了。而在石棺下方和左右,堆著數不清的金銀器皿以及各色寶石,鋪了一地,珠光寶氣的。

  根古上前就想撈,卻被天權一把抓住,他眉頭微微一皺,低聲道:「什麼味道?」

  這墓室裡不知何時瀰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小蠻四處看了看,忽見墓室頂上落下瑩瑩絮絮的光點,她伸手去撈,卻被灼得一痛,趕緊把手縮回來:「是火!下火了!」

  話音一落,忽聽墓室四周卡卡作響,立在墓室裡的那具棺槨陡然下沉,一下子就消失在地下。地面隱約開始震顫,令人站立不穩。

  天權變色道:「快出去!是機關!」

  他一把拽住小蠻地胳膊,飛快奔出墓室,朝前面的大廳狂奔而去。眾人發覺不好,也急忙飛奔而出,根古剛出來,身後那個墓室的門就轟然合攏,而從門裡滲透出大片漆黑地油,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墓室裡發出可怕地聲響,緊接著,火順著瀰漫而出地油勢呼嘯而出,墓室的門,堅硬無比地玄鐵,像一塊被揉爛的布,迅速變形,轟然被炸開,小蠻被震得狠狠摔在地上,再也抓不住天權的手。

  慌亂中只覺有人將她攔腰抱起,狂奔出大廳,一切都是亂七八糟,大片大片的石頭砸下來,空氣裡一股硝石和硫磺的刺鼻味道。恍惚中聽見有人在喊:「誰沒事在墓室下面埋那麼多硝石!煉丹也不是這樣煉的!」

  她頓時恍然,方才墓室裡的古怪味道是硝石硫磺雄黃這些東西,以前有人用這些東西煉丹,結果把屋子都給炸壞了,後來人們才知道這些東西不但可以煉丹,還可以殺人。

  蒼崖城小主,算你狠,整個墓室都是你的煉丹室,人家煉石頭,你煉活人。

  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砸下來,正中她的腦袋,小蠻登時眼前金星亂蹦,後面依稀有更大的氣浪奔騰過來,火鋪頭蓋臉地燒在周圍。陡然間,她只覺全身一冷,頓時無法呼吸,似乎是跳進了水裡,然後便不省人事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十三章 雪先生(一)

  小蠻醒過來的時候,只覺還是寧可死了好。她渾身都疼,疼的像是骨頭都斷了一樣。

  而且還冷,冷的要命,全身皮膚都像凍裂了似的。

  她緩緩睜開眼,入目是淡藍色的天空,她慢慢轉頭,立即見到澤秀緊閉的雙目,他就躺在自己身邊,臉色慘白,像是死了一樣。

  小蠻嚇了一跳,急忙起身,身上披著的大氅掉了下來,左腿也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疼的差點哭出來,低頭一看,左邊小腿腫了老高,似乎是骨頭斷了。

  她顧不得自己的腿,急忙伸手去推澤秀:「澤秀!你醒醒!澤秀!」

  他動也不動,這回不是裝死了,因為他背上全是血,無數碎石插在上面,小蠻眼淚斷線珠子似的掉了下來,伸手在他鼻前一探----還有呼吸。

  她立即就不哭了,使勁把眼淚擦乾,四處張望,卻發現這裡不是他們下水的那個溫泉,周圍荒草漠漠,杳無人煙,旁邊是一個小水潭,上面結滿了冰。想來那個大廳裡的蓮花池應當通向不止一個水域,天權他們是被衝到了別的地方,她和澤秀則被衝來了這裡。

  她將大氅在他和自己的胳膊上打了個死結,然後卯足了力氣朝前爬,斷腿的地方疼的令人冷汗直冒,她好像忘了疼痛,只是施足了力氣朝前爬。

  爬了一段,澤秀突然「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小蠻驚喜交集,急忙回頭輕道:「怎麼樣?你那些藥我不知道怎麼用。你告訴我怎麼用啊!」

  他不說話,只是抬手在她面上輕輕一撫。緊跟著又暈了過去。

  小蠻的眼淚差點又掉下來,她咬牙忍住,繼續往前爬。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但不能停在那裡不動,否則澤秀真的會死。

  又不知爬了多久。遠方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聲,這個聲音小蠻十分熟悉,連衣身上就掛著一個鈴鐺,走動間會有清脆地響聲,她心中一喜,急忙撐起身體朝前看去,誰知遠處既沒有連衣也沒有天權,倒是緩緩行來一行人,清一色粉紅衫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這些人抬著一尊粉紅色的華麗轎子,身子輕的像沒重量似地。輕飄飄地在草上飛。

  小蠻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他們是誰?!是人是鬼?!

  銀鈴的聲音越來越近,小蠻急著要找地方爬過去躲起來。不過還是比不上人家快。一眨眼地功夫,粉紅色的轎子就停在了面前。穿著粉紅色衣服的都是俊美少年。腰上掛著兩枚銀鈴,難怪走動間叮噹響。

  少年們面無表情地和小蠻大眼瞪小眼,那眼神像在看一條快要死的狗。小蠻不知道對方什麼來頭,只得把澤秀抱在懷裡,用身體護住。

  粉紅色的轎簾突然被一雙雪白地手揭開了,簾子後露出一張風騷入骨的臉來,黑水晶似的眼睛看看小蠻,眨眨眼,再看看澤秀,然後很好心地問道:「死了沒?」

  小蠻搖了搖頭。:

  那人歎了一口氣:「要死也不容易啊。沒辦法,跟我走吧。」

  那些少年頓時來搬他倆,像抬兩條死豬,小蠻使勁掙扎,急道:「放開我!你是誰?!」

  那個穿著粉紅衫子,長了一張狐狸精臉的男人微微一笑,柔聲道:「我是雪先生,天剎十方之一。」

  小蠻聽見血管結冰的聲音。

  雪先生突然想起什麼,很好心地又道:「對了,還是這傢伙的三叔。」

  小蠻一口氣沒喘上來,終於撐不住又暈了過去。

  左腿很痛很痛很痛。

  痛得像斷開一樣。

  小蠻被疼醒過來,睜開眼就見到自己的左腿光溜溜地被雪先生抓在手裡,她嚇得一口氣又沒上來,再次暈過去。

  然後再醒過來,終於看不到雪先生了,她渾身清爽無比,像是被人用山頂的泉水洗了九九八十一遍,每一寸都痛快的想歌唱。四處看看,這是一間十分…呃,華美、艷麗、風騷……地房間。到處都是粉紅色,她就躺在粉紅色的海洋裡,被褥的料子柔軟又光滑,她微微一動,驚悚地發現自己是光著身子,連塊布都沒穿著。

  風把四面地粉紅色輕紗吹得亂舞,門突然被人打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一個清秀白皙地女孩子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進來,正對上小蠻圓溜溜地大眼睛,嚇得她差點把茶盤砸了。

  「啊,你……不,姑娘你醒了?」她客客氣氣地詢問。

  小蠻瞪著她看了半天,才連珠炮似的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地衣服怎麼沒了?那個雪先生到底做了什麼?」

  女孩子----應當是丫鬟之類的,盡量掛著溫柔的笑容,輕聲道:「這裡是雪先生的府上,姑娘的衣服是我換的,幫姑娘擦洗也是我來做的。姑娘的腿斷了,雪先生幫你接了骨,只要你別亂動,很快就會痊癒。」

  小蠻這才鬆了一口氣,突然又提了一口氣:「澤秀呢?他怎麼樣了?」

  丫鬟柔聲道:「澤秀少爺受傷很重,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只怕要遲幾天才能醒來。他醒了,我一定早些告訴姑娘。」

  小蠻頓時感動了,閃閃動人看著她:「你真是個好姑娘,我叫小蠻,你別姑娘長姑娘短的,你叫什麼名字?」

  丫鬟溫柔一笑:「我叫端慧,小蠻真有趣,我可不是姑娘。」

  小蠻正端著她送來的參湯喝,頓時一口噴了出來,顫抖地指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端慧微笑道:「我是男的,雪先生府上和店裡沒有女人,全部都是男人。」

  她的清白!被一個男人看光了!小蠻欲哭無淚。

  端慧忙道:「小蠻不用怕。我雖然是男人,不過我的心是女人。你把我當作女孩子好了。早知你這樣害怕,我便不告訴你真相了。」

  不是這個問題。小蠻流著眼淚躺回去,用被子遮住腦袋。

  她地清白,她的身體,被一個陌生男人看光了。還是一個男扮女裝的變態。

  這個雪先生。到底是個怎樣地變態啊!

  她鬱悶地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睡得眼前發黑,是餓得發黑。

  雪先生再次出現在眼前,他依舊穿著粉紅的衫子,笑得猶如春花綻放,一見到小蠻便拍手笑道:「很好,你終於醒了。來吧,咱們出去走走,透透氣。身邊都是男人。才發現到底是真正地女孩子可愛。」

  他吩咐端慧帶來女裝給她換上,小蠻這次說什麼也不肯讓端慧碰自己了,自己拉上帳子。在床上換好衣裳,這才艱難地拖著傷腿要挪下床。

  雪先生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笑道:「端慧。替姑娘梳發。盤個……嗯,就盤個桃心髻好了。」

  說著將她往梳妝台前一放。小蠻頓時在鏡子看到了現在的自己。臉色蒼白,披頭散髮,身上還穿著一件極其華麗香噴噴的粉紅色女裝,她這輩子都沒穿過這種華麗到艷麗的女裝,這種風格給她穿著一點也不風騷,反而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果然雪先生也不喜歡,皺眉看了半天,道:「端慧,去拿另一套衣服來。」

  沒一會衣服送了過來,還是粉紅色地,但式樣簡單多了,也合身多了,這次看上去終於清爽俏皮,十分適合她的氣質。

  端慧在後面給她綰頭髮,一面笑道:「小蠻真可愛,雪先生說的不錯,真正的女孩子怎麼都是可愛的。」

  汗,不要說的你們好像沒見過女人一樣好不好?

  頭髮綰好,還擦了點脂粉,果然氣色令人眼前一亮,雪先生笑吟吟地看著半天,又把她打橫一抱,道:「好了,走吧,我們出去散散步,順便去店裡吃點東西。」

  再汗,這人……把她當作人偶嗎?

  於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穿著粉紅色衣服,漂亮得像狐狸精一樣的男人抱著一個渾身粉紅色的女孩子,引來地目光和注目已經不是騷動兩個字能形容的了。

  小蠻這輩子沒這樣丟人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把用袖子遮住臉,恨不得地上馬上裂開一條縫,她好鑽進去一輩子不出來。

  他走了一段,周圍的喧囂聲似乎漸漸安靜下來,緊跟著便是一聲驚呼:「雪先生來了!」

  呼啦啦,一群人圍了上來,雪先生長雪先生短,聽聲音好像都是男人。小蠻悄悄隔著袖子觀察周圍,發現這裡好像是一家酒樓,依然到處都是粉紅色,裝飾得又風騷又賣弄,好像再說:快來看我啊,快來看我啊。

  一個男人突然驚呼道:「是女孩子!雪先生帶了一個女孩子來!」

  小蠻瞪圓了眼睛,用袖子遮住口鼻,一個個打量過去,果然全是男人,有高有矮,有精壯地也有纖弱的,個個都長得十分俊美,個個都瞪圓了眼睛,像看一隻可愛地小動物,新奇又新鮮地看著她。

  雪先生把她放到二樓地一個雅座裡,笑道:「這是我們店裡第一個嬌客,你們要好好招待,不可以惹她生氣。我還有點事要辦,先離開一下,待會就回來。你們拿點東西餵她吃,別餓著她。」

  喂……她是狗嗎?

  果然他走了之後,一群男人圍著她坐在雅座裡,水果糕點茶水不斷,每個人都笑吟吟地看著她,時不時摸摸她的頭髮衣服,嘖嘖稱讚:「女孩子就是可愛。」

  小蠻被摸得渾身發毛,然而實在餓得不行了,抬手就要去拿糕點,早有人拿了糕點遞到她嘴邊,寵溺地笑道:「張嘴----啊。」

  她木然地張嘴,那塊又甜又軟地糕點就落在了嘴裡,好吃的要命。

  餵食成功的少年歡喜的雙頰發紅,其他人頓時爭先恐後地拿著水果糕點遞到她嘴邊。

  小蠻木然地一個個吃過來,最後終於撐的什麼也吃不下了,有人替她擦乾淨嘴,她靠在軟椅上,終於問出今天的第一句話:「這裡是什麼地方?」

  有人很好心的告訴她:「這裡是芷君齋。」

  好吧,芷君齋是幹什麼的呢?

  是一個酒樓,但不是普通的酒樓,因為這裡沒有女人,全是男人,也只接待男客,女客要看日子才放進來一兩個。

  像小蠻這樣年輕可愛的女孩子,是從來不會來這種地方吃飯的,所以他們見到小蠻就像見到寶貝一樣,生怕摔壞了吹化了。

  小蠻在雅座裡被一群男人玩狗狗一樣寵了半天,雪先生終於回來了,將她抱到三樓的一個更大的雅間裡。

  小蠻坐在軟椅上,看著他取了白瓷茶杯,小心從一個銀罐子裡撮出一些茶葉,用水泡了一小杯,然後送到她面前,笑道:「這是上等的顧渚紫筍茶,用去年存下的杏花上的露水泡了,你嘗嘗,喜不喜歡。」

  小蠻端起來喝了一口,果然醇厚甘甜,味道十分美妙。

  她放下茶杯,淡道:「雪先生帶我來這個地方,其實是有話要和我說吧?我願意洗耳恭聽。」
繚亂之卷 第十四章 雪先生(二)

  雪先生在她對面坐下,笑彎了眼睛,盯著她看。

  小蠻不知他到底是要幹什麼,只得勉力維持鎮定和他對望。

  過了一會,他突然垂下眼,輕輕一笑:「我看到澤秀包袱裡的青銅爵,看樣子你們先將鎮北的五方之角找到了。」

  他是想要走五方之角嗎?那也沒必要和她講吧,反正她人都落在他手裡了,不要說五方之角和地圖,他馬上要伸個指頭捏死她,她也沒辦法。

  「把找到五方之角的過程給我說一下吧。」他很友善地提了一個建議。

  於是小蠻將怎樣掉進溫泉的洞裡,怎樣發現寶藏,怎樣進入墓室,怎樣又發現墓室下面埋著大量的硝石硫磺,機關一旦啟動就會發生爆炸,一一說給他聽。

  雪先生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眨著眼睛,好容易等她說完,他迫不及待問道:「這樣說來,因為你觸動了機關,所以下面的硝石硫磺才會燒起來?」

  小蠻淡道:「或許吧,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小主,可能是進門的順序弄錯了,也可能是那些小主不喜歡別人去到她的墓室,誰知道呢。」

  雪先生在懷裡掏啊掏,掏出那張破破爛爛的地圖,攤開,指著上面圈出的八個點,道:「為什麼會有八個點?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只找到四個五方之角,中間的那個圖上沒標出來。澤秀說五方還要分陰陽,陽的地方藏著五方之角,陰的地方放著寶藏。」

  雪先生點了點頭。把地圖折好,遞到小蠻手裡:「還給你。」

  咦?他不拿去嗎?他不是天剎十方?天剎十方不是要搶奪五方之角?

  小蠻完全糊塗了。

  彷彿是看出她地疑惑,雪先生很好心地豎起一根手指:「不是所有天剎十方都喜歡管這些閒事的。有興趣的人去搶寶藏,沒興趣地人看熱鬧。很簡單。我對蒼崖城這種神神秘秘的事情最沒興趣了,找寶藏這種髒活,我這麼完美地男人怎麼可能去做。」

  小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雪先生站了起來,在屋中踱了兩步,小蠻的眼睛就隨著他左右動。她從來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男人,說他沒善意吧,他卻很溫柔和氣,好像也不想害她。手機站.說他沒惡意吧,他的一言一行卻讓人覺得神秘莫測,有一些些毛骨悚然。

  「你沒告訴澤秀你不是小主吧。」他這句話讓小蠻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這是她地一塊心病,平時連想都不願去想。是她騙了他,只因為貪戀這人對自己的好,把本來不屬於自己的關愛搶了過來。只是。真的不想放手,她本來什麼都沒有,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突然從天而降的好運砸昏了她的眼,明知道那不是她的。她還是死死攥在手上。誰來她也不放,比狗還賴皮。

  放了手她就什麼都沒有了。和以前一樣,從裡到外一個窮光蛋,傻乎乎樂呵呵,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樣過日子。

  見識過美麗的景色,眼裡就再也容不下平庸。

  這是她地悲劇。

  雪先生走到她身邊,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柔聲道:「你這個女孩子,長得也不錯,又聰明又討喜,應當有很多男孩子會喜歡你,願意和你好好過一輩子。這樣的日子才是平穩幸福地,何必貪戀不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小蠻沒說話。

  雪先生抓起她地袖子,輕輕玩著上面地流蘇,聲音比絲綢還要柔軟:「你對澤秀一點也不瞭解,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嗎?他現在年輕,動不動就要往外跑,看什麼都新鮮,再大一些知道什麼叫做責任,他就會明白人與人之間永遠也不可能平等,有嚴格的階級劃分,這個階級地人只能和同等階級的人在一起,越界永遠是要受到懲罰的。不止他,你也會受到懲罰。我是他的三叔,沒有叔叔願意自己的侄子被女人傷害,而你遲早會傷害到他,所以,我來了。」

  小蠻覺得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彷彿開個口都是那麼困難,比跋山涉水還要艱難上百倍。

  「……我不會傷害他。」

  雪先生笑道:「那我今天就告訴他你不是小主,你覺得他不會受到傷害嗎?」

  小蠻的手腕抖了一下,聲音顫抖:「他……不會的,他不喜歡我……最多,是覺得沒面子罷了……」

  雪先生搖了搖頭:「澤秀從來不會對女孩子這麼用心,連性命也不顧。我總比你瞭解他。」

  真是這樣嗎?澤秀,他的心像是九曲玲瓏做的,無論從哪裡看,都看不到底。也許是他藏得太好,也許是她近情情怯。她一面貪戀一面又不敢相信著,然而無論如何,他的好都不該浪費給一個贗品,被欺騙的感覺一定非常糟糕。

  「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家族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父親明天應當就到了。你覺得自己是什麼身份,願意見到這樣的場面嗎?我不想傷害你,不過早些認清自己的身份是個好事,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你說呢?」

  小蠻愣了半天,突然說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雪先生笑道:「先代的皇商,不過現在不是了。具體做什麼的,我也說不清,我離開那個家族已經很久了。大抵上,勢力比起你的外祖,有過之而無不及。」

  果然是有錢人。而且是狂有錢的那種。

  小蠻吸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

  雪先生將她耳邊的碎發挽回去,柔聲道:「小小蠻,聽話。養好了腿傷,就離開他。江湖上的事情,不適合你。帶著銀子,回家鄉去,找一個樸實的好男人嫁了,好過成天過這種虛幻卻抓不到實際的生活。」

  這是廢話,她如果能離開,早就離開了。還輪的到他來說?這幫有錢人,說話和吃豆子一樣容易,她怎麼離開,離開到哪裡去?只怕她才出去就要被天權抓回來,然後被憤怒的不歸山剁成碎末。就算不歸山不來找她的麻煩,她是小主的事情武林都知道了,其他人也不知道真假,她能有安穩日子過嗎?

  雪先生又道:「就算你情我願,澤秀一定要與你一起,你也不肯離開,你們也過不長久。不要忘了,你們的身份懸殊,你和他長大的環境完全不同,一時的新鮮過去之後,你們就會產生許多矛盾,總有一天他還會離開你。人和人之間最難逾越的就是階級,你和他不是一個身份的人。」

  小蠻終於聽得不耐煩,霍地一下站起來,結果觸動了斷腿,疼的又飛快坐下,厲聲道:「不要老是階級身份的,誰比誰高貴些?!你們比我多長了一個嘴巴還是鼻子?我喜歡他,和階級沒有關係!喜歡也有階級嗎?!」

  她指著他的鼻子,又道:「你們很自私!你和那個團扇子自己離開家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開心了,爽了,回頭又來教訓小輩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你們哪裡來的立場說別人?話再說回來,我和澤秀怎麼樣,是我們的事情,今天我就高興了,明天被拋棄我也沒話可說,你沒必要老和我說這些煞風景的話,大話誰不會說?!我還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呢!今天的有錢人明天就變成和我一樣的窮光蛋,你和誰說身份問題去?」

  雪先生愣愣地看著她,好像她鼻子上突然長出一朵花似的。

  小蠻連珠炮似的罵完,端起杯子灌下去,長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覺得爽了。

  雪先生突然輕輕拍起手來,笑道:「果然有勇氣,說得好,很好。」

  跟著卻又道:「但你說著是出氣了,事實真能改變嗎?你們身份懸殊是事實,事實並不會因為你說兩句話改變什麼。你有勇氣說,會有勇氣去做嗎?」

  小蠻瞪著他:「我不知道什麼事實,我只知道我每天都要過好眼下。你們說的道理都是道理,可是對我沒用。所以你不用費口舌了,想讓我傷心退縮,老天爺也辦不到。」

  雪先生一把將她抱起來,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小小蠻活得坦然放縱,真讓人羨慕。難怪我那個暴躁的侄子會看上你。好吧,咱們回去,你倆的事,我力挺到底。」

  她好像……莫名其妙被人擺了一道。

  到底還是有點心虛,她輕輕拉住他的衣襟,小小聲問道:「那個……咳咳,你、你今天真的要告訴他事實嗎?遲幾天其實也沒關係的……」

  雪先生眼睛一瞪:「我幹嘛要告訴他?這麼好玩的事很久都沒看到了,我要看好戲到底。」

  汗,原來這是一場好戲嗎?

  下了樓,帶著一絲暖意的風吹在臉上,將兩人的衣帶拂起。

  他突然輕聲道:「你要對他好一點,因為他是個很可憐的孩子,只能活得像刺蝟。」

  小蠻仰頭去看他妖嬈的臉,想問為什麼,卻問不出口。

  因為她突然發現,澤秀和自己其實是一樣的,從來也不會把真心話說得順暢,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她有無數個面具,而他,有無數根刺。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十五章 雪先生(三)

  最後,澤秀的父親沒來,來的似乎是宗族裡另一個長輩,連雪先生都不太能說清他到底是誰。這種本家宗家的分別,確實讓人頭疼。和這個長輩一起來的,似乎還有本家幾個女性長輩,小蠻曾問過雪先生,是不是澤秀的母親,他卻搖頭。

  澤秀沒有母親。

  這話很奇怪,人不可能從石頭裡蹦出來,一個人怎麼會沒娘呢?雪先生說,澤秀的娘在整個家族中屬於禁止提起的對象,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忘了以前有過這樣一個人物的存在。

  據說她腦子有問題,成天神叨叨的,疑神疑鬼,最後發展到要把兒子殺了自己再自殺。澤秀他爹沒辦法,只好將她軟禁起來,在澤秀十五歲那年,他娘死了。好像從那時候開始,澤秀就常年在外遊蕩,再也不肯回家。

  小蠻歎了一口氣,想起自己同樣是死在瘋狂裡的老娘,不由抹了一把同情辛酸的眼淚。

  都是苦命的娃,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哇……

  這種大戶人家,族長老大肯定是三妻四妾的,連她爹那種窮人都喜歡玩個出軌找二娘,更不用說有錢人了。澤秀不是長子,好像容貌也長得像他娘,很不得他老爹喜歡,在三姑六婆的嘮叨長舌下,他沒有變態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雪先生走的時候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沒事地話,可以去前面逛逛。澤秀被一群人看著不能來後面,你還不能去前面看看他嗎?」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夾著板子的左腿,要她帶著板子去前面逛逛?怎麼逛?他明說讓她去找澤秀就對了嘛。這些人,就喜歡玩個深沉,有話不好好說。

  端慧果然給她送來了一副枴杖外加一個輪椅。攛掇著她出去走走:「小蠻,你看今天天氣多好啊。你悶在屋子裡對骨頭也不好的。你還沒去過花園呢,我帶你去花園看看好嗎?」

  小蠻正在努力往嘴裡塞糕點,帶了滿嘴地碎屑,抬頭看他:「上次你也說帶我去花園,結果卻是去了下人住的地方。全是男扮女裝地丫鬟,我眼睛都看花了。」

  端慧捂著嘴笑:「雪先生喜歡這個調調,大家也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大老爺也是因為受不了他這個德性,才寧可他在外面自己混,眼不見為淨。」

  不會吧,雪先生也喜歡男人?!

  彷彿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端慧急忙搖頭道:「你可別瞎想,雪先生只是興趣……嗯,有點怪異罷了。他是個很好的人。」

  哦。只是興趣有點怪異----那就已經很古怪了好不好。

  最後她還是坐在輪椅上,被端慧推出去看風景。雪先生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府邸很大。雖說屋子裡裝飾的很妖異,但外面一山一石倒是能看出主人地品味。是個大戶人家的模樣。

  一路順著小石子路過來。掃地的,打水的。剪花的,抹窗的,都是穿紅著綠的丫鬟,但小蠻很清楚,那只是表象啊表象,其實他們的本質都是男人!

  端慧一面推著她慢慢走,一面輕道:「澤秀少爺已經很多年沒來這裡了,以前他和雪先生還有團扇子二爺的感情很好。不過他娘出事之後,他就誰也不理了。這次能把澤秀少爺接過來住幾天,雪先生心裡其實很高興。先前他聽說澤秀少爺在團扇子二爺那裡住了一段時間,嫉妒地飯都吃不下呢。」

  這個也要嫉妒,他是小孩嗎?

  小蠻搖了搖頭:「他娘出事,他為什麼要遷怒給自己的二叔三叔?把她關起來的人不是他爹嗎?」

  端慧歎了一口氣,低聲道:「這事說來話長了。大老爺那個人特別迷信,澤秀地娘是他第三房小妾,少爺過週歲的時候,賓客裡剛好有個會看相地,說她是狐狸精轉世,說澤秀少爺是狐狸精地兒子,以後要敗光大老爺的家產,迷惑地他死無葬身之地。…W..C  大老爺就信以為真,本來打算把他們母子倆趕出去,結果當時的二老爺---就是團扇子二爺,拚死阻攔,說了一串大道理,倒也罷了。誰知過了幾年,傳出二老爺和澤秀少爺的娘有私情,二老爺一怒之下離開了家族,她就被軟禁起來,很快就瘋了。三老爺---就是雪先生那會一天到晚忙著自己的事,根本沒時間管這些。澤秀少爺懂事之後就求著雪先生和團扇子二爺把他娘放出來,結果誰也不願惹麻煩,最後他娘就這麼死了。少爺就變了一個人,再也不肯回家。說起來,連雪先生也奇怪他是從哪裡學了一身本事,竟然能把耶律文覺的一條胳膊給廢了……」

  小蠻聽得呆了,靠在輪椅上一個勁出神。

  想起他年少時的叛逆模樣,才十五歲的少年,親娘死了,自己被當作狐狸精的兒子,那日子肯定不會很舒服。

  端慧停下輪椅,笑道:「小蠻,給你看個寶貝。這是雪先生的寶貝,也是大家的寶貝。」

  他小心從袖子裡取出一絹白綢,寶貝兮兮地捧到小蠻面前,還一個勁囑咐她:「看看就好,可別弄亂了,也別讓雪先生知道。他若發覺這東西被我偷偷拿出來給你看,一定會罵我的。」

  小蠻展開白綢,上面原來淡墨輕彩畫了一個少年人,腰上挎著三把巨大黑劍,長髮披在腰下,寬大的領口微微敞開。他探手出去不知是要接住什麼,眼睫微揚,那張臉,簡直美得驚心動魄,眉宇間糾結了一股傲氣。一種郁然的冷,像一件精緻的瓷器,又像一把剛剛出鞘的劍鋒。銳不可當。

  是澤秀。他少年的時候美得像個妖孽,難怪他爹深信他是狐狸精地兒子。

  小蠻一看就捨不得丟手了。恨不得把它搶過來據為己有。

  端慧笑道:「這是八年前雪先生一時興起,酒後畫在白綢上的澤秀少爺。他十五歲的時候來過一次,把我們府上都給驚住了,不敢和他說話,也不敢靠近。甚至連他是男是女也不知道。現在地澤秀少爺長大了,可是我們誰也忘不掉那年的驚鴻一瞥,我這輩子再也沒見過這麼漂亮地人了。」

  是的,他太漂亮,漂亮的讓人想起一些絢爛到了極致就會凋謝的美好,生怕驚了他,彷彿稍重一些他就會化成煙飄走。

  「小蠻喜歡這幅畫吧?不過你只能看看,可不能拿走,雪先生寶貝著呢。」端慧笑得很曖昧。

  她笑了笑。把白綢折疊一下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裡:「少來,什麼你偷偷拿出來給我,就是雪先生讓你轉送給我地吧?他的東西你怎麼可能偷偷拿走。你們那點小心思……就是盼我從此死心塌地。非他不行。我明白了,所以東西我不客氣收走了。」

  端慧笑道:「小蠻果然聰明。」

  過了小橋。拐個彎。卻是一片竹林,青竹嵬嵬。竹聲細細,極其幽雅。林中立著一座小亭子,裡面好像有人在說話。

  端慧推著她慢慢走過去,就見一個穿著白衫子頭髮披在背上的男子背對著他們坐著,天氣還挺冷,他的衣服卻很單薄,手裡攥著一個犀角小酒杯,轉來轉去,就是不喝。他身後站著一個華服女子,年約四旬,面容艷麗,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上去與澤秀有五分相似。

  她皺眉低聲道:「就算你不為我想,也應當為你爹想想,他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好,你還成天在外頭跑,這次還傷的差點死掉。什麼時候咱家的孩子要這樣拋頭露面做下等賤活了?怨不得你爹不歡喜你,是你自甘下賤,你大哥二哥三哥他們怎麼就不像你這樣,連你弟弟妹妹也比你強。」

  那人手裡的杯子終於不轉了,他稍稍轉過臉來,輪廓極清俊,正是澤秀。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垂睫道:「多謝四娘關愛,澤秀心中惶恐。」

  四娘?看起來好像是他爹的小妾了,怎麼長得和澤秀那麼像?小蠻一見有八卦可看,趕緊揮手讓端慧找個地方躲起來,拉長了耳朵去聽他們說話。

  那女子正色道:「輪輩分,你不但要叫我四娘,還應當叫我姨娘。」

  姨娘?哦,看來這女人不但是他爹地小妾,還是他娘的姐妹。好奇怪,姐妹一起給一個男人做妾?

  澤秀淡道:「是,四娘。」

  那女子面上閃過一絲窘容,跟著又道:「你一天到晚說心中惶恐,我看你只是會耍嘴皮子,半點惶恐也看不見。這次你必須跟我回去,以後不許在外面亂遊蕩。你娘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我沒有子息,一向也拿你當作親子,決不能看著你再這麼鬼混下去。你爹說了,再不回去,他就不認你這個兒子,從此斷絕關係。」

  澤秀笑了笑,柔聲道:「歡迎之至。」

  她登時大怒,厲聲道:「你少來給我扮這種妖挑樣子!你娘就是這麼不自重,才落得那種下場!你不要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你這次在外面鬼混,還帶了一個丫頭,跟著男人到處亂跑的女人能有什麼好貨色!家裡要給你訂親事,娶個千金小姐,你就當作沒聽見,如今卻和一個低賤地丫頭搞在一起!老三也不是好東西,藏著夾著不讓見她,你們一路妖妖挑挑,最好小心點!惹得老爺發怒,一個兩個全部攆出去,家產一個子也不要想要!」

  澤秀放下酒杯,起身道:「跟著男人到處亂跑的低賤女人----四娘是在說自己嗎?說來說去,你擔心地就是家產罷了。你放心,就算我分得了家產,四娘你也可以高枕無憂,我照樣一個子兒也不會分給你。」

  說得好!小蠻握了握拳頭,決定同仇敵愾,討厭這個口無遮攔地壞女人到底。

  那女子氣得臉色發綠,抬手就要給他一巴掌。忽聽後面有人笑道:「四夫人,澤秀少爺,雪先生說你們愛吃梨。特地讓奴婢送了新鮮雪梨過來,還說雪梨是去火靜心的。四夫人火氣很大,一定要多吃些。」

  說著一個嬌滴滴做丫鬟打扮地男人就端著果盤送進了亭子裡。

  四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顫聲道:「老三居然……膽子不小!」

  那個丫鬟柔聲道:「雪先生說他也是為了四夫人好,女人年紀大了不要緊,年紀大還成天上火就糟糕了。」

  四娘厲聲道:「你這個怪物是在笑話我嗎?」

  那丫鬟嬌柔一笑。捂著臉輕道:「人家不敢,人家不是怪物,人家叫容月。」

  她大概被他那幾個人家給噁心住了,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小蠻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不防端慧突然推了她走出去,一面笑道:「四夫人息怒,容月最近正在學習怎麼做個好女人,如果冒犯了夫人,千萬贖罪則個。」

  啊啊啊啊!怎麼可以把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還沒看夠熱鬧呢!小蠻坐在輪椅上躲也不是站也不是。眼見眾人地眼睛都釘在自己身上,她忽然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揮手道:「大家好啊。今天天氣真好。」

  四娘瞪著她看了半天,突然走過來。輕道:「你就是那個……」

  話未說完。小蠻只覺一個人竄到眼前,抓住她的手將她猛然抱起。緊跟著就飛奔而去,她連四娘後面說了什麼話都沒聽見。

  嗖嗖嗖,小風刮在臉上身上,涼颼颼,小蠻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抱著她一直飛奔地那人終於停了下來,把她往水池旁的假山上一放,自己卻跳上假山,高高坐在上面,一個字也不說。

  小蠻仰頭用手遮住陽光,吃力地看著他,歎道:「你站那麼高幹嘛?上面空氣好嗎?」

  澤秀沒吭聲。

  小蠻又道:「我這樣看你很吃力,人家說看太亮地地方久了,眼睛會出毛病,我的眼睛如果出了毛病,一定都是你害的。」

  話還沒說完,只覺他又跳了下來,攔腰一抱,將她抱上假山頂,兩人並肩坐在上面,吹著冷風。小蠻轉頭去看他,他依然面無表情,下巴上有一層隱約冒出的青黑色鬍渣,頭髮也披著,看上去很是落魄。她低聲道:「你的傷怎麼樣了?好了沒有?」

  他道:「死不掉。」

  這算什麼,冷冰冰硬邦邦地。小蠻鼓起嘴,也不說話了,只是輕輕按摩著斷腿,據說這樣可以幫助骨頭快點痊癒。

  頭頂聽到他問:「腿怎麼會斷?」

  小蠻哦了一聲:「可能是在那個墓室裡被石頭砸的吧。唉,最後寶藏沒撈到,卻斷了一條腿,很不划算。這種生意以後不能做,太虧本。而且根古他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讓人掛心的很呢。」

  澤秀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在她腦袋上一拍:「市儈,好歹找到了鎮北的五方之角,難道不算收穫?」

  那東西賣也不值幾個錢,放在身上還是極端危險品,隨時有人來搶,算個屁的收穫。

  她雖然這樣想,卻沒敢說出

  澤秀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身子微微後傾,望著下面華美的庭院,笑道:「沒想到是三叔救了我們。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此番相見,可算是個奇跡。」

  小蠻曖昧地一笑,她懷裡還留著一個寶貝吶,他再也不會知道的寶貝。八年前十五歲的澤秀,那可是粉嫩嫩嬌滴滴,水靈的很呀。

  假山靠著一棵大樹,小蠻把腿伸直,靠在樹上,無聊起來,從懷裡取出珠線開始打花樣。

  打了一會,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她一抬頭,就見澤秀湊過來,盯著她手裡地珠線看,問道:「這東西你是怎麼打成各種結的?」

  她抽出一根珠線,笑道:「很簡單,你拿著,我教你。用另一根珠線在上面繞幾下,再這麼一彎,嗯,再繞幾下……對啦,就是這樣……不對不對,是這樣繞,你好笨哦。」

  她把亂成一團的珠線從澤秀手裡搶過來,飛快拆開,重新結成一個梅花形狀,然後對他招了招手:「過來過來。」

  他只穿著薄薄地白衫子,領口微微敞開,小蠻看了半天,也不知要給他掛在哪裡,最後只得拴在他手腕上:「這個就送給你玩吧,可不要弄壞了,不然我會罵人。」

  話音剛落,便覺得他的手輕輕撫上自己地臉頰,掌心有溫暖地氣息,拇指輕輕劃過她的鼻子和嘴唇。小蠻抬眼看著他,他地眼睛像兩顆玄色水晶,寶光流轉,她覺得呼吸都要停了,不由自主想躲,卻被他按住後脖子。

  熾熱的氣息噴在臉上,她曾以為他是要吻上來,但他並沒有,只是用臉頰細細貼上來,輕輕摩挲,像是要記住她的味道一樣,他的鼻息擦過臉上,癢癢的。

  小蠻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服,手心裡全是汗,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他的手撫了過來,將她雙手分開,與她五指交纏。他的唇輕輕印在她脖子上,鬍渣也蹭了上來,小蠻猛然一縮:「好癢……」

  他捏住她的下巴,抬頭看著她,輕聲道:「別人說什麼,你都別在意,別往心裡去。你只要看著我就好,就我一個人。」

  話說,今天發現一件很鬱悶的事情。

  《琉璃美人煞》出現盜版了,這文的簡體版尚未賣出,繁體版剛剛談定,於是我一直很自卑地覺得寫的不好,所以沒人要。。

  沒想到居然有盜版出現,居然還不止一個版本。。。很吐血很抓狂。。

  這種感覺,和出了簡體的再出盜版完全不同。。真讓人欲哭無淚。。55

  那什麼,不好意思說讓大家不要買盜版,畢竟那個真的很便宜。
繚亂之卷 第十六章 他這樣好(一)

  只看著他一個人----這算不算表白啊?

  小蠻覺得自己是飛回屋子的,從頭到腳,從腳趾到牙齒都輕飄飄。

  她十六年來所得的幸福太少,甚至有些惶恐,只怕這是一場夢。有些好東西不會屬於她,她深深相信著,可是今天它們就鑽進了懷裡,被她抱個滿懷,似乎不會再跑掉,於是她就有點不想放手了。

  這樣不算賴皮吧?是他主動的哦,她接受一下,陶醉一下,沒有錯吧?

  就那麼一下下,哪怕很短暫,那也不要緊。

  她拄著枴杖飄上樓,見端慧臉色不太好看,一見她來了,便趕緊揮手:「小蠻,悄悄的,別說話,先過來!」

  她悄悄走過去,輕道:「怎麼了?」

  端慧朝房裡指了指:「女眷們來了,氣勢洶洶的,想必是四娘攛掇著他們來的。她們是大老爺那邊的人,雪先生不好攔。你要不先別進屋吧?」

  他擔心地看著她,這孩子看上去纖瘦可憐,只怕四娘噴一口氣都能把她吹倒了。他不想看到小蠻心裡難受,四娘她們的嘴有多厲害,看澤秀少爺就知道了。

  小蠻笑道:「為什麼不進?我又不是耗子,到處躲。端慧還想攔,她卻已經推門進去了,他只得去後面端了茶水守在門口,只等一個不好自己就進去解圍。

  屋裡果然坐了一圈女眷,珠光寶氣。華服麗容,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十分好聞。小蠻笑吟吟地走進去,先飛快掃了一圈。大約來了三四個女人,四娘坐在正中。出乎意料,她們並沒有像端慧說的那麼氣勢洶洶,相反,一見她進來,所有人都露出笑容。至少看上去和善大方。

  「這位一定就是小蠻姑娘了。」四娘笑吟吟地迎上來,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

  小蠻柔聲道:「不知道夫人們要來,我來遲了,實在失禮。」

  四娘笑道:「方纔在亭子裡讓姑娘看笑話了,澤秀那孩子脾氣古怪,我也是一時上火罵了他幾句,見著姑娘也沒來得及招呼。可恨老三他一直沒個人影,我們也不好亂闖。直到今天才問到姑娘的住處,少不得過來和姑娘見見說說話,遠來是客。姑娘住地可還好?」

  她可真客氣溫和,和亭子裡的那個潑婦簡直判若兩人。好嘛。變臉功夫。誰不會。

  小蠻急忙退了兩步,彎身扶著枴杖艱難地萬福:「都因為我腿腳不方便。沒能去前面拜見各位夫人,還勞駕芳尊過來看我,我怎麼過意的去。」

  眾人笑著扶住她,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了,端慧忐忑不安地過來獻茶,見屋子裡一團和氣,個個都笑吟吟地,他心裡也奇怪,上完茶就躲在大門後面拉長了耳朵聽。1

  四娘握著小蠻的手,細細問她年紀出身,小蠻笑道:「我今年十六歲,家裡在……」她本來想說梧桐鎮,突然發覺不對,趕緊改口:「……在蒼崖城。夫人興許沒聽過江湖上地事情。」

  果然她們都露出茫然的神情,四娘便道:「原來是江湖上颯爽英姿的女俠,果然氣度不凡。只是太瘦了,姑娘小小年紀,要注意身體呀。」說罷她回頭笑道:「八妹還記得上回來咱們府上玩的於家四小姐嗎?那會應當和她是一般大的,兩個人站在一起,倒是一對琉璃人

  來了來了,小蠻敏感地嗅到了不同地味道。於家四小姐?

  被成為八妹的想必就是澤秀他爹的第八房小妾了,老天爺,他到底有多少姬妾啊,這個八妹看上去比小蠻也大不了多少歲,秀眉丹唇,很是漂亮,掩嘴笑道:「是呀,那個四小姐嬌滴滴的,見到澤秀臉就紅了。澤秀剝了個橘子給她,她也不敢接。那會大夫人還拿他倆開玩笑,說還沒成親就相敬如賓了。他倆就一起鬧個大紅臉。」

  小蠻聽得想打呵欠,好無聊啊,這些女人,有話不直說,害她以為有多好玩的事情,沒想到藏頭露尾的,等得急死個人。

  她們開始談論於家小姐,張家小姐,從眉毛說到衣服,從頭髮說到裙子,一會是佳偶天成,一會是門當戶對,小蠻越聽越無聊,正要找個借口出去溜溜,忽聽四娘道:「小蠻姑娘是個女俠,也算澤秀的紅顏知己了,這孩子年紀不大,脾氣不好,也孩子氣的很,若是和姑娘鬧玩笑重了,姑娘千萬別往心裡去。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

  小蠻乖乖笑道:「好地,四娘放心。」

  她起身拄著枴杖,臉色蒼白,歉意地笑道:「抱歉,各位,我去解個手。」說完不堪忍受的模樣,顫抖地走進內室,隱約能聽見她們得意的笑聲。小蠻趕緊關上內室地門,撲到床邊,一把揭開被子。

  床下本來有個夾板,是用來放夜壺之類的雜物,她試了試,自己能躺進去,還很寬敞,於是拄著枴杖走到欄杆那裡,那上面剛好放了一盆蘭花,她抓起蘭花撲一下丟下樓,發出好大地聲響,緊跟著把枴杖也丟下去,自己單腿跳回床上,往夾層裡一躺,被子一蓋,逍遙去也。

  這些三姑六婆,最沒水平,有話不直接說出來,非要拐了十八個彎,她本來還很期待地,最後越聽越無聊,與其聽她們說那些沒營養的話,她不如自己躲過來睡覺。

  她躺了一會,果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囂,緊跟著門被人一把推開,許多人叫著她地名字,衝到欄杆那裡去看。驚慌失措,以為是她想不開跳樓了。

  嗯,你們就慢慢找屍體吧。

  小蠻打了個呵欠。聽著外面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心裡有一種惡作劇的痛快。這夾板下又寬敞又暖和。還熏了很好聞的香,她躺了一會,漸漸目餳骨軟,真地困了,再也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抱著被子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覺得有人在床上亂翻,緊跟著夾層被人一把拉開,小蠻猛然驚醒,抬頭一看,只見屋裡漆黑一片,一個人執燭站在床邊盯著自己看,正是澤秀。她「啊」了一聲,打個呵欠。緩緩坐起來,輕道:「怎麼是你來了,居然能找到我。」

  澤秀把燭台狠狠摜在桌子上。一把將她扯出來,森然道:「你到底在玩什麼?!所有人都以為你跳樓自殺了!你居然躲在這裡睡覺!」

  小蠻哧地一聲笑了出來:「我不堪刺激嘛。沒臉活在世上了。所以跳樓自殺。」

  澤秀瞪著她看了半天,先時怒氣衝天。最後卻好氣又好笑,抬手在她額頭上使勁一拍,啪地一聲。小蠻痛叫一聲,摀住額頭,怒目而視:「很痛的你知不知道?!讓我打你一下試試!」

  澤秀似笑非笑地坐在床上,道:「難怪三叔叫我不要急,他早摸清你這個鬼丫頭地脾氣了。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藏在床板下面睡逍遙覺,四娘他們覺著不吉利,剛剛才離開三叔家裡。」

  小蠻拍手笑道:「走了?那才好!我這一覺睡得值得,把這幾尊菩薩給睡回去了。」

  澤秀只是笑,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她頭頂輕輕拍著,像拍一隻不聽話的小野貓。

  小蠻輕道:「澤秀,你三叔是天剎十方呢。你以前知道地,對不對?」

  澤秀點了點頭,說道:「天剎十方並不像別人想得那樣,是一個嚴密的江湖幫派之類,比如不歸山那種,那是從上到下像個小朝廷,天剎十方一共有十幾二十個人,散落各個地方,每個人的喜好,興趣都不一樣,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有地人甚至同是天剎十方,卻幾十年也沒見過面,更不認識對方。說得通俗一點,天剎十方就是類似怪人大集合。」

  小蠻恍然道:「難怪你在不歸山的時候一直袒護天剎十方,你後來怎麼沒告訴我?」

  澤秀笑道:「江湖人一聽天剎十方就覺得是無惡不作的壞蛋,因為裡面有幾個人物專好權術勢力,那些背上有紅白十字刀花紋的,是裡面的幾個人物組織起來的,在白楊莊遇到的紅姑子還有耶律文覺就是那夥人裡面的一個。因為江湖幫派成癮,一個幫派裡的一個人做了壞事,整個組織便都是邪魔外道,要將他們殺人放火地惡事推到天剎十方頭上,倒也正常。」

  那倒是,如果他早早告訴她雪先生是天剎十方的人,她嘴上不說,心裡肯定要懷疑他的目地。不過和雪先生一接觸,就會發現他對這些事確實沒什麼興趣,他的興趣大概就是在府上店裡養一堆穿女裝地男人。

  「大家都不認識,各自目地也不同,那天剎十方存在有什麼意義?就是叫著好聽嗎?」

  小蠻很好奇。

  澤秀笑道:「據說以前吐蕃那裡有個寶剎,叫十方,風景絕佳。曾有江湖狂客豪俠團聚在那裡,飲酒高談,更有文人雅士作對吟詩,聚得多了,各自惺惺相惜,便有人題名為天剎十方。名字由此而來,那些人散開之後,遇到合眼的後輩或者朋友,便將天剎十方地名號傳給對方,每年都要去十方寶剎相聚。不過年代久遠,這個相聚的習俗早已不復存在,倒是天剎十方的名字越來越響亮,成了無惡不作的代稱。」

  哇,這樣說來,天剎十方不但不是壞蛋,反而大多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了。小蠻想到一身粉紅的雪先生,突然覺得這深藏的高人其實也並不怎麼深藏。

  「我並不確定滅了蒼崖城的人是不是耶律文覺那伙天剎十方,但這事做的確實有他們的行事風格。你身為小主,一點也不記得了嗎?不要被不歸山誤導才好。」

  小蠻咬著嘴唇愣了半天,突然低聲道:「澤秀,嗯,有件事我沒和你說過……」

  要不要告訴他?她不能確定自己說出來後,他會不會勃然大怒,從此轉身就走撇下她不管。

  她怔怔看了他半天,澤秀忽然伸手撫向她的面頰,輕道:「什麼事?說給我聽聽。」

  他突然開了個玩笑:「可別跟我說你不是蒼崖城小主,這種玩笑就太大了。」

  她心中一驚,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不……怎麼會呢……嗯,我是想說,其實我自己並不知道滅族的是不是天剎十方,因為……因為當時我被人蒙著眼睛送出來了,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所以……」

  她真真正正對他說謊了,再也不可以找借口說是他被別人蒙在鼓裡,這次她是親口對他說謊。

  她只覺心在沉沉地跳動,好像要往下掉,一直掉,她整個人好像也在往下掉。

  她或許做了一件大錯事。

  澤秀只覺她在黑暗裡微微發抖,極為可憐可愛,不由去牽她的手,她掌心裡滿是冷汗。

  他低聲道:「小蠻?」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盯著桌上跳躍的蠟燭。黑的夜,白的臉,還有比夜還要深邃的眼眸,她看上去像失了魂一樣。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嘴角邊只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帶著一絲俏皮,輕道:「沒事。澤秀,上次我見你身上有刺青,沒看清,你給我看看好嗎?」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十七章 他這樣好(二)

  話出口的時候,她並沒有多想,只是想趕緊轉移話題,不過看到他臉色有微妙的變化,她才突然驚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啊,我……對不起,你可以當我沒說。」小蠻漲紅了臉,使勁搖手。她絕對不是那個意思!絕對不是!她是很正經的好孩子,雖然她有那麼一點點覬覦他的美色,不過打死她也不會說出來的!

  澤秀沒理她,痛快地解開衣帶,跟著是腰帶,脫了外衣,露出裡面的中衣,肌膚隱約可見。小蠻撲上去揪住他的領口:「不許脫了!不許再脫!」

  澤秀抓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不是要看刺青嗎?不脫怎麼看?」

  小蠻只覺臉上快要燒起來,喃喃道:「反正……別脫了。我不要看了,下次……下次再看……」

  「沒有下次,只有這次。」

  他緩緩褪下中衣,肌理在燭光幽幽裡分外曖昧,胸口上一隻猙獰的青黑色麒麟,張開大嘴,雙目怒瞪,灼灼地看著她。小蠻摀住眼睛,叫道:「不看不看,你趕緊把衣服穿上!快穿上快穿上!穿好了就趕緊出去!」

  澤秀「嘖」了一聲,一把扯下她的手,將她狠狠拉過來,低頭就重重吻上她的唇。

  她好像一下子被人狠狠丟上幾萬里的高空,猛然一個停頓。緊跟著被吸進颶風裡,天旋地轉。她不被允許逃避,後頸那裡被他用力按住。整個人好像要被他揉進身體裡一樣。像是他的救命稻草,搏盡所有地氣力。近乎凶狠。

  她會死掉,肯定會死掉。小蠻透不過氣來,掙也掙不開,只覺他的手輕輕捏住下巴,她不由自主張開嘴。立時被侵入。

  這個吻凶悍到可怕,可是他的手卻極溫柔,撫著她地脖子,像撫摸一匹極好的綢緞,然後撥開領口,往裡面探----往裡面探?!小蠻大驚失色,喉嚨裡發出驚惶地叫聲,沒命地掙脫開。

  「你混蛋!」她委屈得紅了眼睛,抬手就要打他耳光。

  澤秀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往下拉,按在心口的麒麟上,低聲道:「看到了嗎?」

  小蠻只覺手心觸到熾熱的肌膚。:她急忙要縮手,哪裡能縮的回來。他地力氣比她大了幾十倍。下巴又被捏住。稍稍往下,正對著那猙獰的麒麟臉。奇怪。麒麟明明是瑞獸,可他身上這只卻十分凶悍,張著嘴像是要吃人的模樣。

  和他一個德性!她憤怒地要掙扎,結果反而在床上拌了一下,狠狠摔進他懷裡,臉撞在他胸口。不等她爬起,他就輕輕抱住了她。

  「別生氣。」他輕輕說著,「我不是要冒犯你。」

  這還不叫冒犯?小蠻第一次體會到力量的懸殊,她根本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恨道:「你已經冒犯了!」

  澤秀笑了一聲,將她額頭上的亂髮撥開,低聲道:「這不叫冒犯,這是情不自禁。」

  小蠻不說話了。她垂下頭,心臟好像還沒有平靜下來,屋子裡太安靜,她害怕心跳的聲音太大被人聽見。

  這樣的事情是不對的,孤男寡女,夜深人靜,要是她娘還活著,這會早就拿著雞毛撣子把她抽個半死了。

  她沒有辦法,深深的喜歡上一個人原來是這樣地,比任何金銀珠寶都要美好。以前她敬而遠之的美麗,此刻綻放在她眼前。她固執地不肯離開,甚至帶著一種絕望的味道。太美好地東西,帶來的不單是幸福,還有悲傷,因為怕它逝去。

  她低聲道:「你、你背上地傷,好了沒?讓我……看看。」

  澤秀轉過身,將寬闊地後背對著她。上面果然密密麻麻許多疤,有的甚至剛剛癒合。不止是這些,他身上有很多舊傷疤,觸目驚心。小蠻伸手輕輕摸了一下:「你以前一定經常和人拚命。下次不要拚命了,萬一死了怎麼辦?」

  澤秀哭笑不得地轉頭看著她:「這是什麼話?話是這麼說地嗎?」

  小蠻還有些茫然,抬頭道:「那要怎麼說?」

  她面上帶著一絲妖艷的紅,嘴唇濕漉漉,雙眼裡像是藏了星子,亮得詭異。一綹黑髮滑在她臉頰旁,黏在下巴上。他不由替她捻開,拇指撫上她豐潤的下唇,細細摩挲,慢慢探進去,撥開齒關,按住她的舌頭。

  「你應當說……」他輕輕揉捏著那一截柔軟濕潤的舌頭,看著她迷離的眼神,自己好像也要醉了,將她攔腰抱過來,貼著耳邊說了幾個字,然後低頭去吻她。

  他的鬍渣總也刮不乾淨,擦在臉上脖子上又癢又痛,小蠻的手軟軟搭在他肩上,被他環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像是知道她怕癢,他故意將下巴在她脖子那裡擦了兩下,小蠻笑得要躲,他卻輕輕撥開她鬆散的領口,在她鎖骨那裡重重咬了一口。

  小蠻差點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抓住領口,誰知他已經起身披上衣服,道:「我走了……明天見。」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他再也沒說別的,擺擺手就轉身離開。

  屋裡最後一點光明也被他帶走,小蠻一個人躺在黑暗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這或許是一場夢,也可能是她想像出來的,她不敢睡,怕把夢睡醒了。

  鎖骨那裡有微微的麻痛,她顫抖著起身點了蠟燭,跳到銅鏡前。

  鏡裡的少女雙頰猶如火燒,眼睛水汪汪的,她這輩子就沒這麼漂亮過,像剛剛成熟的小妖精,還帶著一絲青澀的茫然。她緩緩拉開領口,右邊鎖骨上紅了一片,極艷麗的紅,像胭脂不經意間抹了一塊。

  小蠻再也看不下去,一口吹了蠟燭,跳回床上,用被子使勁蒙住頭,連數了三遍九百九十九隻羊,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她老娘會原諒她的,如果她知道她有多麼喜歡這個人,喜歡得不知怎麼才好,她一定會原諒。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許她一些幸福,一些些就好。

  小蠻的斷腿完全痊癒的時候,夏天已經來了。

  北方的夏天是很短暫的,一晃眼滿眼的翠綠,再一晃眼就要秋葉滿地。

  小蠻坐在開滿籐花的迴廊下,一勺一勺吃著綠豆湯,這玩意還是雪先生托人專門從南方買回來的。她最近被養的很好,胖了一些,比起以前可憐兮兮瘦巴巴的小姑娘,她看上去更像一個真正的少女。

  「喂。」後面有人叫她,一回頭,就見到澤秀微微含笑的臉。她招了招手:「過來過來,這裡有綠豆湯,要吃嗎?」

  澤秀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她身邊,接過湯盆一口就全喝光了,小蠻目瞪口呆:「我……我才只吃了幾口……」

  澤秀把空空的湯盆子還給她,很誠懇地說道:「味道很不錯,謝謝。」

  小蠻抬腳就要踹他,澤秀一把抓住她的腳踝,笑道:「看樣子你的骨頭沒問題了。咱們也應當離開這裡,繼續找五方之角吧?」

  小蠻一愣,嗯了一聲。

  繼續找五方之角,等全部找到之後呢?他是不是就覺得任務完成,然後離開她?從此各過各的?

  澤秀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發什麼呆?和你說話呢。」

  小蠻點頭道:「嗯,好啊,咱們明天就可以出發,我完全沒問題。這次是去哪裡呢?北方的找到了,是去東方還是南方?或者再去陰水的地方找寶藏?」

  澤秀看了她一會,突然捏住她的下巴,道:「你去過漠北嗎?」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小蠻呆呆地搖頭。

  「那裡有大片的草原,天很高,隨便你騎馬怎麼跑,都跑不到盡頭。你若是喜歡,我下次帶你去玩……等五方之角找齊之後。」

  小蠻突然笑了,勾住他的胳膊,歪著腦袋奇道:「咦咦?我沒聽錯吧?某人是在說以後的事?」

  澤秀臉上微微一紅,露齒跟著笑起來:「不錯,你待如何?」

  小蠻笑道:「我不呆,也不如何。總而言之你說話要算數,不然……嗯,不然我咬死你!」

  她作勢去抓他的胳膊,被他笑吟吟地扣住手腕,戲謔道:「就你那點小力氣,只有乖乖被大爺欺負的份。說!去不去?」

  小蠻笑得要打滾,滾到他懷裡,連連點頭:「好好,聽大爺的,小的不敢抗命。」

  澤秀將她扶正,替她理好領子,突然柔聲道:「小蠻。」

  「嗯?」

  他沒說話,只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這樣努力,五方之角一定會找齊的。找齊以後,咱們再痛快玩一場,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沒去過吧。」

  小蠻笑著點了點頭。

  以後……很誘人的兩個字。

  她多麼希望,自己有「以後」。

  真的希望。

繚亂之卷 第十八章 他這樣好(三)

  這兩天雪先生天天往外跑,往往大半夜的都不在家,不曉得搞什麼鬼。小蠻他們想道別,見他一面都見不到。

  問端慧,他鬼鬼祟祟地說最近府上要來一個特別的客人,所以雪先生難得這麼忙。

  「客人?我看是女人吧。」澤秀對這個答案嗤之以鼻。

  端慧正在給他們削桃子,聽了便笑道:「哪裡的話,雪先生可不是那樣的人。」他把桃子用小刀切成梅花一樣的形狀,一片片拆開,裝在水晶盤子裡,遞給兩人,又道:「雪先生還吩咐,知道兩位近日要離開,先緩緩,等他忙完這陣再走,千萬不要著急。」

  小蠻和澤秀只得在他府上繼續住下去。他倆都不是那種安穩吃了睡睡了吃過日子的人,在府裡養傷也罷了,傷好了還要過米蟲生活,簡直是生不如死,天天閒的沒事做,就開始搞破壞。

  某日,澤秀突發奇想,要教小蠻練劍。練習的地方就選在後花園的竹林裡,那裡栽種的都是名貴品種的湘妃竹,幽雅祥和,雪先生向來珍愛。

  澤秀提劍在林中一通亂舞,他的功夫本是狂放不羈的套路,技巧極少,一套劍舞下來,可憐的湘妃竹也不知被他砍倒多少。他擦了一把汗,把大劍丟給小蠻:「記得了嗎?」

  他耍的那麼快,就算有武功底子的人也不可能一遍就看會。

  小蠻痛快地點了點頭:「記得了。」

  她嘴裡叼著一塊糕點,左手在身上擦擦,勉強提劍。

  我砍----砍遍世間魑魅魍魎!

  光當,大劍撞在湘妃竹上,彈飛出去。剛好落在端茶過來的端慧腳邊,險些把他腳踝砸斷,他嚇得面無人色。怔怔望著兩人。

  小蠻跑過來兩手抱起大劍,打個招呼:「抱歉啊。剛才沒抓穩。」

  我刺----刺穿天下妖魔鬼怪!

  大劍嗖地一下脫手而出,擦著端慧的耳朵,辟啪一聲,後面的湘妃竹又斷了兩根。

  「你不是說記得了嗎?」澤秀過去撿劍,臉色很黑。「根本是亂砍亂刺。」

  小蠻正色道:「因為劍太重了,換個輕點的可能會好。」

  澤秀果然從靴筒裡取出匕首,正要遞給她,端慧早就臉色發白地上前,輕道:「還是不要練了吧,這片林子會被砍光地。」

  兩人無辜地回頭,這才發現一整片漂亮的湘妃竹林被砍得七零八落。

  練劍事件,終於因為小蠻的不懂裝懂,雪先生地痛哭流涕。澤秀的暴跳如雷而圓滿結束。

  又某日,小蠻突發奇想,要教澤秀做飯。

  「你會武功。刀功肯定是不用說了,把這塊肉切成肉絲。長不能超過兩寸。寬不能超過半寸。」

  小蠻揮著手裡地菜刀,很有教書先生的嚴肅認真。

  澤秀捏著菜刀。額上滴下幾粒汗珠,遲遲切不下去。

  「切啊!」小蠻毫不留情。

  澤秀舉刀,虎軀一震,虎目一瞪,虎牙一咬,虎吼一聲,虎爪一抬----劈下去。

  案板裂開了,灶台塌下去了,案板上的肉完好如初地躺在地上。

  澤秀把刀一丟:「你來切,我來炒菜。」

  於是教做飯事件,最終結束於廚房被大火焚燒之後。

  那淒涼的一夜,大火熊熊,直撲天際,照亮了雪先生黑玉般的雙眸,也照亮了他滿臉地淚水。1    ..他終於認識到了慘痛的現實,痛定思痛,第二天就把兩人趕了出去。

  「你們這一去,又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來三叔這裡玩玩。」雪先生送他們走的時候,眼睛都哭紅了,頭髮軟軟披在肩上,衣服鬆垮垮的,簡直是傷心欲絕,「最好以後永遠也不要再來了。」

  端慧牽了兩匹駿馬過來,把韁繩遞給澤秀,柔聲笑道:「別介意,雪先生就是孩子氣,說反話呢。以後一定要常來看看,我們都在府上等著你們。」

  澤秀把包袱繫在馬背上,翻身上馬,低頭看著雪先生,突然微微一笑:「三叔,你保重。」

  雪先生的鼻子都紅了,拉著小蠻的手,輕聲道:「澤秀這孩子吃軟不吃硬,不要總與他對著幹,他以後也要靠你多多照顧了。小小蠻也要記得回來看叔叔,叔叔永遠為你準備漂亮的衣服,不要忘了叔叔……」

  他還沒嘮叨完,小蠻就被澤秀黑著臉拽上了馬背。她回頭對他們招手,心裡其實也是依依不捨的。不捨的不止是這些可愛又熱情地人,還有一切發生在這裡的美麗事情,某個驚惶的夜晚,銅鏡裡少女地臉嫣紅如桃花,彷彿破繭成蝶那樣。

  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和當時地心跳,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

  「我們要出遼地,過關口會很麻煩,從小路上繞比較方便。」澤秀一面策馬緩緩前行,一面低頭看著地圖。

  小蠻騎在另一匹馬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突然反應過來,猛然回頭:「要離開遼地?!去哪裡?」

  澤秀指著地圖上地點:「東南兩邊的五方之角不在遼地,落在大宋範圍裡,想來江寧府和福州那一帶應當有五方之角地線索。」

  小蠻微微蹙眉,良久,才低聲道:「不能……先別離開遼地好不好?陰水的寶藏還沒找到呢。要是落入耶律文覺那夥人手裡,不是不太好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沒有鎮北的五方之角,他們只能望著寶藏興歎。東邊也有陰木的位置,照樣有寶藏。何況你我只有兩個人,也搬不動那麼多寶藏,帶在身上還引人注目。並不是好法子。」

  小蠻無話可說,只得默然不語。

  離開遼地的話,不歸山那夥人就沒有任何羈絆。隨時可能過來找她算賬了。特別是老沙,他那柄冷冰冰的刀擱在脖子上地滋味並不怎麼妙。割斷脖子的滋味更不會美妙。

  她正想的出神,不防澤秀突然抬手插過肋下,將她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身前。

  「耶律也不能靠一輩子。」他低聲地一句話讓小蠻大驚失色,急忙回頭,怔怔看著他。

  澤秀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就縮在遼地不動。該解決地總是要解決。這次有我,你不用擔心。」

  小蠻低聲道:「你都知道?」

  他笑了笑:「你無緣無故帶著他,老沙無緣無故被逐,不歸山的人以往最多在遼地活動,如今卻毫無動靜----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誰做了手腳。聽我的,耶律靠不了一輩子,他現在是個紈褲子弟,不務正業,真正當上皇帝之後永遠是本朝利益至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幫你一輩子,自古帝王將相是最靠不住的。」

  小蠻咬了咬嘴唇,輕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幫我一輩子……你也是嗎?」

  澤秀沒說話。只是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良久。才低聲道:「不要那麼斤斤計較。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江湖地事情扯上官府軍隊,會越來越複雜。」

  小蠻怔忡了很久很久,才輕輕一歎:「你又怎麼會知道,被人踐踏的滋味。」

  說完不等澤秀說話,她又道:「我明白了,會照你說的做。」

  澤秀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翻過來低頭仔細看。小蠻也跟著低頭,看著自己的努力伸展開,也不及他的手掌大。她的手指纖細可愛,澤秀的手上卻滿是握劍和韁繩磨出來的老繭。

  她輕輕用手指去摳他地老繭,耳邊聽他輕道:「別動。」

  他抓住她的手心,看了半天,才笑道:「不用擔心,你是長命百歲的相,命裡富貴,嫁得貴婿,子孫滿堂。死不掉地,以後好日子等著你呢。」

  小蠻也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

  「看相嘛,隨便看看就曉得了。」他說得和吃豆子一樣容易。

  小蠻把頭搭在額頭上,四處張望:「貴婿在哪裡?哪裡有貴婿?我怎麼沒看到?」

  澤秀哈哈大笑,張開手緊緊抱住她纖瘦的身體,柔聲道:「別怕,別生氣,有我呢,嗯?」

  小蠻握住他地手,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忽然道:「你地鬍子戳在脖子上,痛死了。快離我遠點。」

  話音剛落,只覺他故意把下巴使勁蹭在臉上脖子上,她笑得差點從馬上掉下去,趕緊抓緊韁繩,正要說話,忽聽前面傳來一陣鈴鐺的聲音,兩人同時抬頭,就見林子裡狂奔而來一個人,披頭散髮,衣衫也髒兮兮地,然而身形纖細,甚是動人。

  小蠻啊了一聲,急道:「連衣!」

  那少女停了一停,抬頭不確定似的朝這裡看過來,終於看清是小蠻,她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要命似的衝上前,一把抱住小蠻,哽咽道:「主子!主子!他……他要死了!」

  小蠻滾下馬,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幾個月不見,她瘦了很多很多,肩上骨頭都突了出來,衣服髒的都看不出顏色了,看上去真是比叫花子還狼狽。她柔聲道:「慢慢說,別急,別哭。出什麼事了?這幾個月你在哪裡?」

  連衣掛著眼淚,哽咽道:「我……等不及了,求求主子先去救他!他被幾個強盜圍起來,只怕會沒命!」

  澤秀一皺眉:「他?是耶律?你不是有功夫麼,怎麼還要逃走?」

  連衣猛然一呆,飛快抬頭,尖聲道:「是啊!我……我為什麼要逃?!是他……他說女孩子不可以動手動腳,讓我先逃,我才……我真傻!我笨死了!」

  她掉臉就跑,兩人急忙追上去,沒跑多遠,只聽一陣喧囂聲。卻是耶律在和三四個盜賊模樣的人爭執,那小樣,都被揍成豬頭了。嘴裡還在哭爹喊娘地嚷嚷著:「報上名來,本王日後將你們千刀萬剮!」

  不等他說完。臉上就被狠狠錘了一拳,他滿嘴的血,含糊地叫嚷著什麼再也聽不清了。

  連衣縱身而上,三四下就把那伙強人給擺平了,躺在地上直哼哼。澤秀走過去一看。笑了起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幾個不是榜上通緝有名的大盜麼。」

  他取出繩子快樂地把他們拴好,回頭對小蠻擺了擺手:「抱歉,我離開一下,很快就回來。」

  他是要去官府領賞金,小蠻知道他的習慣,並沒阻攔,只是牽著馬,走到連衣身邊。她哭哭啼啼地從地上扶起破布一樣地耶律,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怎麼這麼笨,每次都是……明明我可以把他們趕走的。」

  耶律斷了半顆牙。捂著嘴,血從指縫裡汩汩流出。另一手卻在連衣臉上摸了摸。意似安慰。

  小蠻看他那個豬頭樣子,心裡也有些不忍。低聲道:「走,先找個地方替他上藥吧。」

  連衣擦掉眼淚,點點頭,輕輕把耶律背在背上,出了林子便是一個小鎮子,小蠻要了三間房,還請了個大夫過來看耶律,開了一點藥,放在下面廚房熬製。

  「他身上怎麼到處都是傷?你們這幾個月過的是什麼日子啊。」小蠻簡直無話可說,大夫說耶律身上不光是這些新傷,看起來他以前也受過傷,難怪都變成了豬頭。

  連衣坐在床邊,用濕布輕輕把耶律臉上地血塊擦乾淨,輕聲道:「那天晚上,耶律文覺來襲,我被點了穴道,是天權公子救了我,讓我帶著他快走,我跑了一夜,也不知該往哪裡去,只能又繞回去,可是主子你們都不在了。他……他問我到底要去哪裡,我說應當是去太白山,可是我們都不認得路,只能在林子裡亂晃,每天都是問路,找路,找到了太白山,那裡的女真人說有幾個南人冒犯了神靈,我猜是不是主子你們,誰知他、他和女真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他切了人家一個耳朵,要被人追殺,我只好帶著他一路逃出來,一逃就是這麼久……」

  小蠻歎了一口氣,這個耶律,還當自己是做王爺時候地威風呢,到處切人耳朵,氣勢洶洶,沒本事還要成天找麻煩,真是活該。

  「那這次是怎麼回事?」

  連衣搖了搖頭,低聲道:「路上遇到了幾個大盜,要來劫財,我們身上都沒什麼銀子,他們就開始對我動手動腳。他……他就讓我快跑……」

  「所以你就這樣傻乎乎的跑出來了?」小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自主在她腦袋上使勁揉兩下,「你怎麼會呆到這種地步啊!真是……不敢相信!」

  連衣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替他清洗傷口。

  門上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小蠻跑去開門,就見澤秀站在門口,額頭上汗水涔涔。

  「那個人死了沒有?」他大步走進來,毫不客氣地問著,本來還想說死了就把他丟出去,一看到連衣淚水漣漣的眼睛,他只得把後面半截話吞下去。

  「這是官府的賞銀,一共兩百兩,那幾個通緝犯算是你抓到地。喏,拿去。」澤秀把一個小布包丟給連衣,她手忙腳亂地接了,打開一看,眼睛都直了,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謝、謝謝澤秀大叔,可是那些人也不算我一個人抓到的,你……還是你拿著吧。」

  連衣小心翼翼地把布包還給澤秀。

  他一擺手:「不用多說,收好。」說完在小蠻腦袋上一拍,拖著她出門,又道:「有個吝嗇的主子,算你倒霉。」

  門被關上了,小蠻氣急敗壞的聲音也截斷在門後。

  連衣把布包小心收好,回頭坐在床邊,看著床上那隻豬頭,良久,才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像是怕驚到他一般,劃過他青腫紫紅的臉頰。

  所有人都說他不是個好人,一無是處,男女通吃,昏庸無能。

  連衣微微抿起唇,怔怔看著他,一直看到夕陽西落。一綹陽光曬在她左腮上,暖融融的,她用手按上去,摸到了乾涸的小血塊。是他的手沾上去的。

  撲簌簌,一陣風吹過,驚起樹上地鳥,拍著翅膀飛了起來。

  她猛然心驚,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敲中心臟一樣,一時如癡如醉。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十九章 流水(一)

  耶律在床上躺了三天,豬頭才慢慢恢復成帥哥。他的堅韌程度大約和他的好色程度一樣厲害,一醒過來就不安分,用繃帶包成豬蹄一樣的手去摸連衣的

  「你沒事吧?」他輕聲問著。

  連衣輕輕握住他的色爪,卻並不丟開,只是握在手裡,她這幾天幾乎沒吃沒睡,看上去憔悴之極,見他醒過來,喜不自禁,眼裡還含著淚,臉上卻早已笑開了花。

  「我什麼都好,不好的是你。」她喃喃說著,用袖子擦去眼淚。

  耶律咧嘴一笑,登時牽動臉上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

  「記得我和你說了什麼?女孩子要文雅,不要舞刀弄槍的。遇到這種事,就是男人出頭的時候了,不然你把我當作什麼?累贅嗎?」他逞強,說得一本正經。

  連衣臉上一紅,慢慢放下他的手,輕道:「你想吃什麼嗎?我讓人去做……對了,主子他們來了,多虧了澤秀大叔身上帶著膏藥,不然光吃大夫開的藥,你沒辦法好這麼快。」

  耶律登時狂喜:「好兄弟也來了?!」

  他立即就要下床去看他,誰知一動就疼的哭爹喊娘,只得無力地摔回去。連衣急忙起身把小蠻他們叫來,澤秀臭著臉進來看了一眼,掉頭就要走,耶律抬手就攔,差點摔床下,連衣急忙扶住他。

  他急道:「好兄弟!別走!這次是你救了我。我願意一輩子跟著你,給你做牛做馬!你……你先別走!」

  澤秀哪裡理他,走兩步。忽覺袖子被人輕輕一拽,卻是連衣。她一臉哀求地看著他。

  他微微瞇起眼睛,只得轉頭,走到床邊,一把揭開被子,道:「我看看傷勢。換個藥。」

  耶律急忙要脫褲子,澤秀冷道:「你脫褲子做什麼?傷都在上身。」

  他哭喪著臉:「好兄弟,我腿疼,你好歹也幫我看看。」

  說著就把褲子脫了,露出光溜溜的兩條毛腿,小蠻嚇得趕緊溜出去,她可不要看男人的裸體。連衣臉上泛紅,卻沒有離開,只是走到床邊柔聲問道:「要我幫忙嗎?」

  澤秀拆開繃帶。細細看了傷口,道:「你去拿點乾淨的繃帶來。」

  說著,他便取出藥盒。摳了藥膏摸在耶律身上。那藥膏本來是專治皮外傷青腫痛的,一塗上去先會疼得更厲害。耶律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澤秀地臉,只盼他待得久一點。哪裡還覺得疼,只恨自己傷口不夠多。

  一直塗到腰際,澤秀突然停手,挑眉望著他光溜溜的腿間,似怒非怒。耶律抓住他的手,喘息道:「好兄弟,好兄弟……我一見你,便什麼也顧不得了。你就當疼我一次,只有一次……」

  澤秀一把甩開他地手,冷笑一聲,恨得想踹死這個無賴,到底還是忍住怒火,轉身便走,哪裡管他在後面叫得像殺豬。抬頭忽見連衣取了繃帶怔怔看著自己,他道:「你替他裹上吧。」

  連衣急忙回神,點了點頭就要進去,澤秀突然道:「你犯傻也要有個限度,他是什麼東西,你還犯傻。」

  連衣笑得蒼白,連連點頭,澤秀沒說話,推門走了出去。:她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吸吸鼻子,慢慢走到床邊,耶律還光著腿,情態極其不堪,見她來了,便趕緊叫道:「小連衣,快過來……我知道只有你最好,這下終於知道了!」

  她一把拉高被子把他的腿蓋住,握住他地手,低聲道:「你不要亂動,傷口會裂開。」她取出繃帶替他將上身的傷口全部裹好。

  耶律哼哼唧唧,最後突然歎了一口氣,在她手上一捏,低聲道:「連衣,你對我真好。從來沒人待我這樣好過。」

  連衣蒼白的臉上又是一紅,垂頭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耶律隔著被子將褲子穿好,這才道:「我不會輕慢你,因為我知道你很好。以後我也不會再這樣了。」

  連衣輕輕一笑,面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

  小蠻自小生活在邊陲之地,所見的最多是沙漠高山冰川,廣闊澎湃的黃河還是第一次見到,特別是每到下游,需要有縴夫來拉船,喊著嘹亮地號子,四周流水灩灩,藍天遼闊,委實令人心胸為之開放。

  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船頭,沒事就站那裡往遠處看,弄得船上舵手們都認識她了,只要一提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誰都知道是指她。

  「我們現在應當算在宋地了?」小蠻趴在船頭的簡陋欄杆上,朝下面看。

  澤秀在旁邊擦劍,也不抬頭,只道:「身子縮回來,不然摔下去可沒人救你。現在是在宋地,不過還沒上岸。」

  小蠻有些感慨,她應當也算半個宋人了,除了會說點官話,這還是第一次來到宋朝的疆土。她從船頭抓起一坨吃剩的果核,撲通一聲丟在水裡,濺起一串水花。

  「奇怪,你不是從來沒坐過船嗎?怎麼精神頭這樣好,一點也不難過。」

  澤秀用看野獸的眼神看著她,此人的適應能力絕對天下無雙,陸上水裡都是那麼活蹦亂跳,生病也好,怎麼樣也好,什麼都打不垮她,蔫了沒兩天就能繼續神氣活現。相比較之下,連衣和耶律根本不夠看,從上船就開始吐,一直吐到現在,兩人都是面無人色。

  簾子突然被人揭開。連衣扶著艙壁顫巍巍地鑽出來,臉色和青菜一樣綠,低聲道:「主子。澤秀大叔……還有藥嗎?他說如果再吐,他就要跳水裡。還是死了的好。」

  澤秀冷道:「那請他趕快跳水,死得灑脫點。」

  連衣摀住嘴,嘔了好幾下,艱難地說道:「可是……我也受不了了……澤秀大叔,什麼時候上岸啊?」

  澤秀從懷裡取了藥瓶。遞給她:「拿去,難受地時候含兩顆。上岸還要兩天,再忍忍吧。」

  連衣急忙點頭,結果這個動作讓她忍不住衝到船頭大吐特吐,臉色由綠轉白,好半天直不起身子。小蠻只得扶著她進船艙,忽聽澤秀道:「帶話給那個契丹王爺,宋地不比遼地,不想死的話把尾巴好好夾起來。宋人沒有喜歡契丹人的。」

  過了兩天。終於到了德州,澤秀終於發現,這句告誡對耶律來說根本是左耳進右耳出。收斂兩個字怎麼寫,他出生以來就不知道。

  前腳才到客棧。他後腳就打扮地無比光鮮。端的是個粉面佳公子,手裡還拿了一把折扇。笑吟吟地過來敲小蠻地門。連衣開門見到他這種樣子,眼睛都直了。

  「小連衣,走,哥哥帶你去個好玩地地方。」他腰上掛了一個精緻的荷包,輕輕一拍,輕佻無比。

  連衣退了一步:「不,不……我還是不去了。你也別亂跑,你是契丹人,他們不喜歡你地。」

  耶律笑道:「閒雜人等喜不喜歡我,與我無干,只要我的小連衣喜歡我就行。德州我以前來過,熟的很,你安心,不會走丟了。」

  連衣猶豫著朝小蠻那裡看了一眼,耶律又道:「好姑娘,你也去,人多才熱鬧。」

  小蠻肚子餓得慌,搖手道:「我不去,你們去玩吧,我找東西吃去。」

  耶律攬著連衣的肩膀,走了幾步,笑道:「路上把盤纏丟了大半,好在這四個寶貝沒丟。看我今天給你們賺個一千兩白銀回來。」

  小蠻一聽白銀兩個字,登時兩眼放光,急忙追上去:「去哪裡能賺這麼多錢?我也去!」

  耶律攤開手,手裡正是四個精緻玲瓏的骰子,他把手一握,挑眉笑道:「去賭場,怎麼樣,有沒有膽子一起去?」

  小蠻忙不迭地點頭:「好啊好啊,走!」

  她迫不及待,抓著耶律地袖子就要下樓,正遇上澤秀上樓,一見她兩眼放光的樣子,便皺眉道:「你又要搞什麼?」

  她眉開眼笑:「去賭場。耶律說能賺到一千兩白銀!」

  澤秀看了耶律一眼,他笑得十分猥瑣:「好兄弟,你也一起吧。不過只怕你不會擲骰子,反而把你的花容月貌給賠了進去。」

  澤秀眉頭一跳,冷笑一聲:「好啊,去就去。」

  擲骰子的遊戲,小蠻是半點也不會,但是賭場有個好處,只要你願意敗錢進去,管你是男是女是皇帝是乞丐,它都痛快地敞開大門。

  耶律熟門熟路,走進去之後「啪」地一聲打開折扇,風流倜儻地搖了兩下,立即有夥計滿臉堆笑地迎上來要招呼,他的手一擺:「不用,我們自己玩,不去樓上。」

  小蠻四處看看,這裡臭烘烘的,酒臭汗臭口臭一塌糊塗。廳裡滿滿的全是人頭,叫嚷聲叫罵聲叫好聲此起彼伏,她頭一次來這種地方,也不知該怎麼玩,忽見耶律收了折扇,走到一個人不太多的桌子前,笑吟吟地看莊家贏了賭客三十兩白銀,賭客罵得驚天動地,他突然說道:「好臭的手法,不如回家抱孩子去,還好意思來這裡賭錢。」

  那一桌地人都回頭望過來,並不如何驚異。賭場裡更囂張的人都有,不過一般來說,這種人往往輸得最多最慘。那青衣的莊家招手笑道:「這位公子爺可要賭一把?」

  耶律取出自己地骰子,丟給對方:「我只用自己的骰子。」

  那人點頭道:「好,可見是行家。公子請先擲。」

  耶律道:「你先。」

  那人並不推辭,放了十兩銀子上去,耶律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押在桌上。莊家合手,手腕轉得飛快,甩、拋、頓、轉,最後丟在白瓷大碗裡,四顆骰子滴溜溜轉了半天,最後卻是四個ど,桌上人人喝彩:「好個滿盤星!」

  小蠻一點也看不懂,只覺那人手法十分老練,見桌上大家都叫好,她不由回頭問澤秀:「是輸了還是贏了?」

  他搖頭道:「耶律還沒擲呢,不過要贏他,非得擲出比滿盤星大地點,只怕有些難度。」

  那不就等於輸了!小蠻不由大急,誰知耶律臉不紅心不跳,拿起骰子吹了一口氣,微微一笑,手腕一轉,便將骰子丟在碗裡,四顆骰子跳了半天,第一顆落下,卻是紅色四點,第二顆還是個四點,第三顆居然還是個四點。桌上眾人叫得更響了,對著最後一顆不停旋轉地骰子猛喊:「四!四!四!」

  小蠻伸長了脖子去看,只見那顆骰子轉了良久,滴溜溜落在碗裡,紅點朝上,果然還是個四點。莊家臉色有微妙的變化,終於還是將面前地銀子放到耶律面前,笑道:「公子果然厲害,這滿園春壓過了滿盤星,可是我輸了。」

  耶律得意洋洋,接過那十兩銀子,突然又歎了一口氣:「太少,早知道應當押多些,滿園春就換來個十兩銀子,不值啊。」

  小蠻還是一頭霧水,回頭想找澤秀問,他卻老早自己帶著銀子去別的桌子賭錢了。她趕緊跟過去看熱鬧,那一桌卻是賭牌九,摸骨牌,長三梅花叫個不停,澤秀連贏兩把,也不過是十幾兩銀子。

  她正看得有意思,忽聽後面一陣喧囂,忍不住回頭掃了一眼,卻見一群人把連衣圍住,那情態很是不妙,她急忙要過去,只見耶律突然擠進人群,叫道:「你們賭牌九,又不是出了天牌至尊寶,不過一付銅錘贏了三點,居然也好意思讓別人全副身家賠給你。」

  眾人又是一陣喧嘩,只聽裡面一人冷笑道:「是這位姑娘自己答應的規則,她若輸了便把人賠給我,不信你去問問她,我可有一個字說錯。」

  連衣攥著衣角,咬唇不語。耶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不用怕,到底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聽。」

  她輕聲道:「我是看熱鬧,可是這個大爺非讓我陪他賭一把,說我贏了他今天的銀子就全給我,我說我沒錢不賭,他就說沒錢你還有人在啊。然後塞給我骰子非要我賭,我把骰子丟給他,他就說我拋了個三點,跟著自己又擲一副,說銅錘大過我的,就非要拉我跟他回家。」

  豈有此理!小蠻護犢心切,衝上去就要理論,澤秀在後面一把抓住她:「你少來,屁也不會就別出頭。耶律是個高手,看他怎麼解圍。」

  耶律挑起眉毛,笑道:「你這樣根本是耍賴,人家姑娘說了不要賭,你卻使詐,果然是卑鄙之極!」

  那人將骰子丟在桌上:「你要怎麼樣?強出頭?還是咱們也來賭一把,你贏了姑娘就讓給你,你輸了,身上銀子全歸我。」

  耶律拿起扇子在手上一拍:「還在使詐!我贏了,姑娘和你的銀子都歸我,你贏了,東西都是你的,有沒有膽子賭一把?」

  那人冷笑道:「好,開局。」
繚亂之卷 第二十章 流水(二)

  連衣咬唇輕輕拉著耶律的衣服,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

  耶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用擔心,看我的。」

  他摞起袖子,坐在椅子上,拿出骰子晃了晃:「你先我先?」

  那人做個請的手勢,耶律也不客氣,當即將骰子放在手裡,指頭摩挲一番,忽聽那人道:「用自家的骰子,好會使詐。」

  他立時將骰子放在桌上:「那用你的骰子也一樣。」

  那人果然把自己的骰子丟給他,耶律一摸到就覺得手感不對,裡面只怕是塞了什麼東西。他看了那人一眼,他滿臉得意之色,他也不說話,當即輕輕將骰子轉了拋在桌上,四顆骰子轉了一陣,落得停下,卻是四個三點,一副長三。

  耶律心中鬱悶,此人用作弊的骰子來賭錢,放在平時他早已忍耐不得要發作,但一來這裡是宋地,二來他也仗著自己手法厲害,不怕這些鬼蜮伎倆。但如果在這個賭局上輸了,丟臉還是小事,一個如花似玉的小連衣就要被他帶走,這可不能夠。

  他見那人拿著骰子就要投,立即開口道:「你不是也用自家的骰子麼?這次須得用我的。」

  不由分說,把自己的骰子遞給那人。

  那人臉色一變,又怕別人起疑,只得勉強擲了一把,四顆骰子轉了一會落下,居然也是一對長三。

  耶律拍手笑道:「好!平局。大約是骰子用著不順手,不好發揮。咱們換骰子,用各自的。再賭一把,一局定輸贏!」

  那人立即搶過自己的骰子。叫道:「這次我先!」

  說罷也不等耶律說話,早已一把擲下,這次果然擲得好,四個一點滿堂紅,一雙地牌。他面上登時得意之極。呵呵笑了起來,看著耶律,大約早已料定自己是能贏了。

  耶律不等他笑完,手起骰子落,在桌上繞圈滾了一周,一顆先停下,是一張鮮紅的四點,第二顆緊跟著停下,居然是張一點。那人笑得更歡了。第三顆停下是一張二點,牌面成了二四,最後一顆轉了好久還不停。耶律微笑道:「我賭它是二點。」

  話音一落,骰子停下。果然是一張二點。丁三配二四。至尊寶通殺。

  那人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耶律哈哈大笑,起身道:「痛快!姑娘歸我了,你的銀子在哪裡?」

  那人臉色灰白,突然厲聲道:「你使詐!你地骰子裡塞了東西!」

  耶律眉頭一皺,忽聽後面一個人說道:「劈開看看就知道誰作弊了!」眾人一齊回頭,卻見一個面容俊秀的少年提刀站在那裡,他穿著皮毛衣裳,頭戴狐皮帽子,居然是做契丹人的打扮,在他身後還站著一個白衣公子,面容清俊,好似冰雪堆出來地一般。:

  小蠻一見到根古先是大喜,再見到天權,登時又苦了臉。根古不等眾人做出反應,上前提刀就砍,別看那刀有半個人高,大的嚇人,但他用來居然十分輕巧順手,只聽「卡」地一聲,耶律地骰子被他劈成了兩半,整整齊齊地裂了開來,裡面並無任何雜物,正是上等的象牙做成的骰子。

  耶律皺眉道:「這顆骰子很貴的,你劈爛了只剩三顆,以後還怎麼玩?」

  根古冷道:「傻貨,我是幫你呢!」

  話未說完,對面那人掉臉想走,根古一把抓住他的後領,在他懷裡一摸,掏出四枚骰子,丟在桌上,用刀身一拍,只聽「卡嚓」數聲,四顆骰子一齊裂開,根古捻起其中一顆,冷笑道:「一半是木頭,一半是玉石,世上還有這樣地骰子嗎?到底是誰作弊?」

  原來玉石比木頭重,這人用東西將兩片粘在一起,拋擲的時候就能得心應手。

  那人臉色忽白忽青,惡狠狠地瞪著根古,見他做契丹人打扮,心中陡然一驚,尖聲道:「是契丹的小鬼!契丹人!他們是契丹人!」

  賭場裡嗡地一聲鬧大了,契丹人凶殘無比,宋人恨之入骨,一聽賭場裡有契丹狗,一個個都要衝上來教訓他們。根古大吃一驚,掉頭想走,但周圍人熙熙攘攘擠上來,連轉身都困難無比,他一把扯掉自己的帽子,矮著身體要從人群裡鑽出去,只聽耶律叫道:「好不賴皮!賭場裡分什麼契丹宋人!輸了就是輸了!」

  白癡啊!他在肚子裡罵了一句,這不是火上澆油承認自己是契丹人嗎?

  突然聽見連衣說了一句什麼,他急忙抬頭尋找她的身影,眼見她一把撈起被眾人群毆的耶律,掉臉就要跑,他急急叫了一聲:「姐姐!」

  連衣急忙回頭,見到根古,便朝他伸手,根古叫道:「快把那累贅丟了!快丟了!」

  連衣使勁搖頭,勉力衝過來,一把抓起他的手,縱身而起,越過眾人的頭頂,眨眼就逃出了賭坊大門。

  小蠻被突然暴起的騷亂擠得七葷八素,回頭著急地尋找澤秀,然而她身材嬌小,滿眼望去只是人頭攢動,能勉強站著都算不錯了,她張口正要叫,忽覺手腕被一隻冰冷地手握住,緊跟著,一個女子低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主,你還認得我嗎?」

  她心中一驚,急忙回頭,只看見一襲被紫紗蒙住的臉,她嚇得差點跳起來,奪手就要逃,那女子卻一把抓住她地頭髮,將她扯回來,小蠻痛得尖叫一聲,忽覺肩上被人一抓,被抓住的頭髮也被人割斷。緊跟著被人抱在懷裡,縱身跳上二樓,推窗跳了下去。

  「是她是她!不歸山找來了!」小蠻嚇得魂不附體。死死揪著那人地領口,叫得像殺豬一樣。

  那人低頭輕聲道:「小主冷靜一點。不要激動。」

  咦?這聲音,不是澤秀?!她猛然抬頭,卻見到那人耳上閃亮地耳釘,他長睫低垂,定定看著自己。

  小蠻倒抽一口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天權。

  小蠻幾乎是本能地,抬手就朝他臉上推去,天權一時不防,險些被她抓到眼睛,不由自主鬆開手,小蠻摔在地上,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就跑。背心又被人一把抓住,她嚇得大聲尖叫。拳打腳踢。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壓抑怒意地聲音:「你搞什麼鬼!」

  小蠻驚喜交加地回頭,果然見到澤秀,他臉上被她抓了許多道血痕。青筋亂蹦,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澤秀一把將她夾在胳膊下。朝天權面上虛晃一招。跟著就拔腿狂奔,眨眼就將他甩在老後面。

  小蠻緊緊抱著他地腰。急道:「是不歸山!土老闆!她來找我算賬了!」澤秀沒說話,縱身跳起,躍上樹頂,回頭一看,那一抹紫色的身影遠遠追了上來,後面還跟著天權。這樣來勢洶洶,只怕是沒辦法好好談話地,只能暫時避開了。他跳下大樹,閃身鑽進旁邊的小巷子裡,抄小路趕到渡口旁,剛好一人剛解開繩子,要開船離開。

  他一躍而上,低聲道:「快開船!什麼也不許問!」說著便丟了一錠銀子給他。

  那人一見那錠銀子有十兩重,登時喜得眉開眼笑,趕緊將竹竿一撐,小船蕩悠悠地離了渡口,順著水流往下漂去。

  小蠻鬆了一口氣,癱在船板上動彈不得,回想起方才地景象,真是差點把她的膽子給嚇破,頭皮那裡還有一些痛,都是土老闆抓的,用那麼大力,可見她有多恨她,要是落到她手裡,她真的要死翹翹了。

  澤秀蹲在她身邊,譏誚地看著她,道:「都是自己招來的苦果吧。」

  小蠻抬頭看著他,很想哭:「這時候就不要說風涼話了好不好?」

  澤秀見她頭髮亂糟糟地,臉上又是汗又是泥,看上去倒是格外可憐,不由抬手替她擦去臉上的灰,笑道:「成泥人了。」

  小蠻長長出了一口氣,歎道:「老天保佑,各路神仙保佑,她千萬不要追上!」

  澤秀奇道:「不是應當向神龍求助嗎?」

  小蠻一呆,急忙改口:「呃,不錯……我一急就給忘了,神龍保佑我!」

  澤秀在她額頭上一彈,正要說話,忽覺有些不對,回頭一看,卻見岸上一道紫影猶如閃電一般竄過來,沿著岸邊飛奔,眼看就要追上這條小船。小蠻嚇得呆住,果然神龍是不會庇佑她的!

  澤秀急忙回頭道:「船家,快些離岸!到河中央去!」

  那個船家歎道:「公子,船可不是馬車,說怎樣就怎樣。水流這麼急,總要順著來,不然翻船了怎麼辦?」

  澤秀起身搶過撐桿,努力朝河中央撐去,剛撐了兩下,只見那道紫色身影縱身一跳,兔起鶻落,姿勢端妙,然而到底差了那麼一些,眼看就要落在水裡,她突然從懷裡拋出一個木盒,輕輕丟在水裡,木頭比水輕,浮在水上,她足尖在上面輕輕一點,紫色的裙擺像要毀滅一切的夢,悠悠揚揚地落在了小蠻眼前。

  事到臨頭,小蠻反而不像起初那麼恐懼。

  她只是怔怔地抬頭,怔怔地看著紫紗下那張嫵媚卻冰冷的臉,土老闆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活剮了一樣。

  河面上又縱起一道白色身影,正是天權,他穩穩落在澤秀身後,不等他有所反應,立即抽出一把小刀抵在他脖子上。澤秀果然一動也不動,目光灼灼,定定看著土老闆。

  土老闆站在船頭,面紗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旁邊的船家見勢不妙,早已縮在船艙不敢動彈。她低頭看著小蠻,突然輕聲道:「小丫頭,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找你吧。」

  小蠻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土老闆又道:「你請動了遼兵來困住不歸山,膽子確實不小。如今不歸山被圍得水洩不通,出不來進不去,你是不是以為真的就沒人能來去自如了?」

  小蠻還是沒說話。

  因為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那個瞬間,她好像聽見了陰間地牛頭馬面朝自己走來的聲音。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繚亂之卷 第二十一章 流水(三)

  土老闆提起長長的裙擺,姿態美妙地朝前走了兩步,小蠻緊緊閉上眼,以為她要來殺自己,誰知胸口的衣服被她一提,她不由自主跟著站了起來。

  土老闆緩緩把面紗揭開,露出一張雪白秀麗的臉,然而美麗的只有上半部分,她的臉從鼻子往下全部毀了,也不知是燒傷還是什麼別的,總之那張臉讓小蠻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

  她聲音低柔婉轉:「你的膽子真是很大,我先前竟真的沒看出,你有這樣大的膽子。」

  小蠻哆嗦了一下,顫聲道:「螻、螻蟻也會偷生……我……我憑什麼要被你們殺掉……何況又是下蠱,又是刀子,又是用黃金白銀來塞我的嘴,你、你們也沒必要這樣……」

  土老闆笑了笑,柔聲道:「螻蟻尚且偷生,是因為沒人想殺死它,一旦想要殺它,怎樣偷生都是不行的,特別是那種自說自話、不肯認清現實的螻蟻。」她的手緩緩撫上小蠻的臉頰,冰冷的,她又打了個寒顫,只覺她長長的指甲刮過臉頰,劇痛無比。「小丫頭。」她還是那麼溫柔,「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找來皇帝老子護著你也沒用,妄想假的變成真的,更是沒用……」

  小蠻抖了一下。咬了咬唇,看她的神情,不像是恐懼。竟是悲傷害怕的想哭。

  如果捨棄自尊有用,如果她地自尊還值那麼點錢。她願意馬上跪在這人面前,懇求她一輩子也別說出這個秘密。可是她的自尊已經被三千兩白銀買走了,那麼輕鬆,白花花的銀子就可以買走她全部地希望。

  所以她只有臉色蒼白地垂下頭,無話可說。

  土老闆神情甜蜜地看著她絕望的模樣。突然轉身,面向澤秀,柔聲道:「澤秀先生,很遺憾,我們都是被這個小騙子給騙了。她不知是哪裡派來地奸細,冒充蒼崖城小主,將你我都糊弄個夠嗆。還好我們及早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否則還不知要面臨怎樣的大禍。如今真正的蒼崖城小主已經被不歸山解救起來,好好生活在不歸山。她對報仇和光復都沒有興趣,和這個小騙子完全不同。你一路與她同行這麼久,也護了她這麼久。都是白忙活一場,她不是蒼崖城小主。」

  澤秀的臉色也是煞白。比白紙好不了多少。他沉默良久。忽然道:「荒謬,既然不是小主。你們為什麼要給她下蠱,大名鼎鼎地不歸山,帶一個陌生女孩子回來,難道事先不調查她的身世嗎?」

  土老闆歎了一口氣,輕道:「不錯,這件事確實是不歸山莽撞了。1    只因她身上有稚龍之角和蒼火之印,我們起初便以為真是蒼崖城小主。不過那蠱並不是不歸山下的,當初在梧桐鎮迎接她的時候,另有一派江湖人物來搶奪,用鋼絲勾破了她的手,想必蠱蟲是那時候種下的。老沙急著將小主帶回來,沒來得及調查他們的身份,想必這小丫頭就是他們一夥的,故意設下圈套誘我們信以為真,至於蠱蟲,大約就是那些人為了控制她而下的吧。這小丫頭言語無賴,舉止輕浮,我們怎麼看怎麼不像真正地小主,可是她尋找五方之角的意思很急切,無奈之下我們只得派出天權三人保護她下山,其實也有暗地監視她的意思,不出所料,她和自己地貼身侍衛有一次說話洩露了口風,被老沙的人聽見,老沙帶人去找她----就是在白楊莊那裡了,結果又被她狡猾逃脫,隨後她也不知什麼因緣巧合,居然能找到遼兵來圍困不歸山。試想她如果是真正地小主,又何須心虛至此,分明是怕人洩露了自己地秘密。至於她又是用了什麼花言巧語騙得澤秀先生你傾力相助,我也不得而知,先生在江湖上也算年輕俊才,被一個黃毛丫頭耍得團團轉,豈不是讓江湖人嗤笑。我這次突破重圍趕來這裡,一是要捉這個膽大包天的丫頭,二來,也是給先生提個醒,不要助紂為虐。」

  她說謊!完全是一派胡言!小蠻抬頭急道:「你胡說!那天晚上老沙明明告訴我是你們不歸山有詭計……」

  話未說完,忽覺脖子上一緊,土老闆地手卡在了上面,小蠻登時透不過氣來,痛苦之極地死死抓住她的手,無論如何也掰不開。

  「死到臨頭,你還有那麼多話。澤秀先生,你大約是不相信我的,不如我讓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土老闆輕輕揭開小蠻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胸口,她在上面輕輕拍了一掌,果然那塊皮膚上慢慢浮現出蒼藍色的火焰印記。土老闆笑道:「這個不是蒼火之印,真正的蒼火之印是不會消失的,而這個假的,只要用藥,立即就會消失,再也不會冒出來。」

  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一些藥粉上去,小蠻只覺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戳了一刀,痛得渾身冷汗,手指死死抓著她的手腕,泛出青白的色澤。而她胸口那塊蒼火之印,真的慢慢消失了,無論土老闆拍幾下,也再也不會出來。

  土老闆朝天權使了個眼色,天權立即放下手裡的小刀,退到一邊,垂手不語。

  澤秀動也不動,只是定定看著河水,沒有說話,更沒有看向小蠻。

  她被土老闆捏在手上,像捏一隻快死的狗,難受的四肢抽筋,卻怎麼也難死掉。

  土老闆又道:「澤秀先生,這丫頭怎麼處置。我聽你的吩咐。」

  澤秀慢慢回過身來,神情冷漠,還是不看她。只是低聲道:「隨你處置,我不過問。」

  小蠻突然就不掙扎了。很奇怪,她現在突然覺得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

  土狗是沒有幸福之權利的,不管她戴了多麼閃亮地頭盔,也改變不了她就是一隻土狗的本質。

  她那點短暫的幸福,就到今天為止了。

  至於那很多很多好玩地地方。江南的繁華杏花,落英如雨,深深庭院,漠北地廣袤草原,藍天白雲,縱聲歡笑,一下子離她很遠很遠,遠的像一種遙不可及的夢。以後就是以後,她沒有以後。

  土老闆抽出身上細細的銀劍。正要貫穿她的胸膛,不防臉旁突然有勁風襲來,她大吃一驚。一把丟開奄奄一息地小蠻,舉劍去格。誰知那人的力氣大的可怕。只聽「鏗」地一聲,她的劍被一切為二。肩上被砍中一劍。

  土老闆疾退數步,定睛一看,果然是澤秀,他將大氅一揚,捲起小蠻就要跳船。土老闆厲聲道:「還想逃!」她一手用力按住肩上的傷口,足尖突然一點,整個人像一朵快要綻放的紫花,衣角掃過澤秀的半邊身子,他只覺全身一麻----是迷香!

  他立時閉住呼吸,到底還是遲了一步,旁邊銀光一閃,他極勉強地躲過,一根鐵箭錚然射中船艙,劃破了他的大氅,小蠻落在船板上,被天權一把撈起,扛在肩上。

  他還要去搶,然而手腳都已經發軟,突然胸口一涼,他心裡一片迷茫,低頭望去,卻是被他劈斷的半截銀劍,從後面貫穿了胸膛。

  土老闆一把抽出銀劍,鮮血登時從他身上飆射出來。小蠻倒抽一口氣,尖聲道:「澤秀!」

  他僵硬地轉過脖子,像是想看她一眼,土老闆一腳踢中他地背心,他口中登時噴出鮮血,再也站立不穩,倒頭便掉進了湍湍的河水裡,只能見到水面迅速紅了一大片,緊跟著就沒有了半點動靜。

  小蠻只覺肝膽俱裂,沒命地掙扎著從天權身上跳下來,扶著船頭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

  土老闆抓著她的頭髮,硬是將她提過來,厲聲道:「賤貨!」

  她提起半截銀劍,又要刺穿她,忽聽天權在船頭淡道:「土老闆,衣服破了。」

  她不由一愣,低頭看看自己,果然衣服從肩膀那裡裂開了一道縫,是被澤秀地劍砍破的,鮮血汩汩流個不停,她豐滿地胸脯露出了大半,上面也染滿了血。

  到底是女人,她本能地去攏領口,忽覺河面上有什麼不對,不由轉頭望去,只見周圍不知何時多了十幾艘又小又長地漁船,全部蒙上黑布,上面一頭一尾都站著兩個黑衣人,胸前背後都紋著紅白十字刀花紋。

  她臉色登時就變了:「天剎十方?!」

  天權緩緩走到她面前,將小蠻抱起來,她死命掙扎,還想跳河,天權在她腦後輕輕一按,她頓時不動了,軟軟地靠在他身上。他柔聲道:「土老闆,天剎十方的人來了,我們還是先逃走吧。」

  話音未落,只聽嗖嗖數聲,那十幾艘小漁船上紛紛跑出黑爪子,勾住了這條船,使勁朝後拉去,那些黑衣人縱身而上,輕飄飄地踩著繩子飛奔過來。

  土老闆想也不想,按著傷口掉臉就要跳上岸,手腕上突然一暖,卻是天權拉住了她地手。

  土老闆心裡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慢慢回頭望著他,這個冷漠猶如冰山的男人,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手越握越緊,漸漸竟疼得令人受不了。她微微一動,只覺身上要穴被他飛快點住,登時動彈不得。

  她喉中一緊,澀然道:「是你?」

  天權沒有說話,只是抱著小蠻退到船艙裡,那些黑衣的天剎十方衝上船,手起刀落,瞬間將她砍成了碎片,哼也沒哼一聲就被丟進了河裡。

  他還是不動,靜靜抱著昏迷的小蠻,坐在船艙裡,白衣勝雪,烏髮一絲不亂,雙眸幽然如深潭。

  黑衣人沒有進船艙,而是迅速地回到各自的漁船上,順著水流很快就漂走不見了蹤影。

  天權緩緩起身,抱著小蠻走到船頭,回頭輕聲道:「船家,靠岸。」

  那個可憐的船家嚇得直哆嗦,一個字也不敢說,飛快地把船靠岸,看著他輕飄飄地上岸,像是剛剛賞了一場美麗的風景,一派優雅。忽然,他緩緩回頭,目光在那船家身上轉了一圈,低聲道:「你今天看到了什麼?」

  那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什麼也沒看見!」

  天權淡道:「你乘船出去,怎麼會什麼也沒看見。」

  那人憋了一頭汗,想了半天,登時恍然大悟:「我……我見到一群黑衣人衝上來殺了那個紫衣女人,公子你……你打退了那些人,帶了這個姑娘走了……」

  天權微微一笑,拋了一錠黃金給他,轉身便走:「說得好,不要忘記剛才說的。」

  <繚亂之卷完>
鴉殺之卷 第一章 變徵(一)

  黑暗中,有一個人在往前面走。濃黑猶如深夜的大氅,粗長的辮子,大步流星。

  小蠻不知為了什麼在後面艱難地追趕。

  他要拋棄她,捨棄她,無視她,忘記她。

  小蠻拚命追趕著,她難得這樣固執一次,無論如何,她也要趕上他。

  那人突然停下,似是感應到了什麼,默默轉過頭來,一雙輕佻妖嬈的桃花眼在黑暗裡熠熠生輝。一見到她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他瞇起眼,笑了起來。

  「成泥人了。」他戲謔似的,用袖子去擦她的臉。

  小蠻抓住他的袖子,輕輕叫了一聲:「澤秀。」

  「嗯?」他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喉中一陣苦澀,眼淚不由自主就掉了下來,她死死攥著他的手,低聲道:「你……你等等我,我馬上就來!總之……我馬上就來!」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傻孩子。」

  小蠻張開手去擁抱他,忽覺抱了個空,她猛然驚醒,遍體冷汗。

  此處是何處,此時是何時,她全然不想考慮,眼見外面是一圈朱紅精緻雕花欄杆,她跳起來就往欄杆那裡跑,一把撐在上面翻身便要跳下去。

  一隻手從後面飛快拉住她的背心,小蠻腳下發軟,被他拉的一個踉蹌,一頭撞在他懷裡。她張開嘴,對準舌頭咬下去,那人卻似早就料到一般,飛快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後頸一點。小蠻又軟了下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黑了,小蠻在黑暗中睜開眼。在床上摸索著,終於摸到系帳子的綢帶。她狠命一拽,帳子霍拉一下掉了下來。她提著帶子,在床柱上摸啊摸,試圖找出可以栓的地方,耳邊忽聽一人低聲道:「你做什麼?」

  她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手裡地帶子就被人搶走,緊跟著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人按在床上,掐住頜骨,動彈不得。

  她只覺自己是趕不上了,腳步聲離她越來越遠,她終於是趕也趕不上。

  那只掐住她下巴的手忽然感到豆大的淚水打在上面,彷彿無窮無盡那樣。那人頓了頓。低聲道:「不要難過,他未必就死了。」

  小蠻沒有任何反應,那人又輕道:「我請人在河裡打撈了一整天。沒有撈到屍體,只有一件大氅。以他地身手。應當不會那麼容易死。」

  小蠻微微一動。那人立即放手,緩緩扯下落在床上地上的帳子。丟去角落,另走去桌邊,點亮了燭火。屋內頓時大亮,執燭之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畫,正是天權。

  他取出一件濕漉漉還染血地大氅,輕輕走到床邊,放在小蠻手旁:「這是撈上來的衣服……」

  話音未落,衣服就被她死死抱住,整張臉都埋在裡面。

  天權在床邊坐了一會,忽然伸手按在她肩上,將她輕輕翻過來,她臉色蒼白,臉頰上還帶著土老闆指甲劃出來的血痕,兩條眉毛微微蹙著,眼角還掛著眼淚,卻已經睡著了。

  他不由自主想起在沙漠裡,這張臉上楚楚可憐的神情。其實一直沒有告訴她,她不用裝就已經很動人了,而且,真正的楚楚可憐也是裝不出來地,她裝得很不成功。…:

  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將她眼角的眼淚擦掉。

  小蠻大病了一場,半昏半醒很長很長時間,偶爾神智清明一下,會抱著澤秀的大氅,靜靜望著自己的手。天權好像在趕路,她被安置在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裡,窗外的風景每天都在變,有時候是翠綠的柏樹,有時候是微微發黃的鵝掌楸。

  馬車行駛得很慢很穩,她幾乎感覺不到移動。每到黃昏時分,他會餵她喝一種味道古怪的藥,然後再吃幾粒苦得要命地丸子,這樣她就可以睡一個安穩覺。

  天氣越來越冷,很快就下起了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天權將馬車停在路旁,輕輕揭開車簾,小蠻正睡在裡面,身體微微蜷縮起來,懷裡抱著那件大氅,睡得像個孩子。他將她扶起來,拍了拍她的臉頰,小蠻微微一動,眼睫顫了兩下,只覺他的鬍渣擦在耳朵上,登時狂喜,反手緊緊抱住他,顫聲道:「澤秀!」

  天權沒說話,只抬手輕輕摸了摸她地頭髮,她突然又猛地推開他,縮到角落裡,捂著臉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

  他從懷裡取出藥,坐在車廂邊上,並不進去,只淡道:「吃藥吧,馬上要到鎮州了。」

  小蠻很久都沒反應,他也不勸,只是倚在車廂邊上,靜靜望著外面蒼茫大雪。

  這裡是一片一望無際地大草原,灰色地天空像一隻罩子蓋在頭頂,風呼嘯起來,毫無阻擋。小蠻靠在車壁上,靜靜聽著風聲,不知過了多久,才輕道:「這裡是漠北?」

  這些天她終於開口主動說了一句話,天權心中微微一鬆,輕道:「是的,外面是草原,想看看嗎?」

  小蠻慢慢從車廂裡探出頭,靜靜望著外面蒼茫地草原,雪片像一團團巨大的棉絮,被風扯來扯去,染了一地銀白。她看了一會,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輕輕說道:「沒有藍天白雲,也沒有放馬奔馳的人。」

  「天晴了就會有的。小蠻點了點頭,縮回車廂,將藥丸拿起來吃了,天權解開腰間的水袋,遞給她。她喝了兩口,又道:「你是要把我帶回不歸山嗎?土老闆呢?」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不,不去不歸山。土老闆已經死了。」

  死了?小蠻戒備地盯著他。

  天權慢悠悠地說道:「天剎十方的人突襲。所以死了。」

  小蠻顯然一點也不相信他,天權也不在意,只道:「這裡是遼地。不歸山的人暫時出不來,你不用擔心。」

  你難道不是不歸山的嗎?小蠻還是不相信。

  天權再也沒說話。這些天趕路。縱然他身上還是一塵不染,然而面上到底還是有了風塵之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地鬍渣,小蠻不由自主想起澤秀,他的鬍渣怎麼也刮不乾淨。今天刮了,後天就又冒出來。

  她心中一酸,卻輕輕笑了。

  馬車繼續在草原裡緩緩行駛,到了挨晚時分,便見到前面有大片的帳篷,正是草原牧民地居所。牧民們對客人十分熱情,將兩人請進了最大的帳篷裡,點上最旺地火堆,很快就送來了奶茶與羊肉。

  小蠻的精神好了許多。慢慢吃著羊肉,突然抬頭道:「這裡有彩線和針賣嗎?」

  天權搖了搖頭:「這些牧民都是居無定所,很快也要遷徙離開這裡。你要的東西。到了鎮州才能買到。」

  「我們去鎮州做什麼?」

  天權頓了頓,輕道:「暫住。我在那裡有一處田地。」

  小蠻懷疑地看著他。良久,才道:「你為什麼要帶著我。不是應當把我殺了嗎?」

  天權淡淡瞥了她一眼:「我為何要殺你?」

  小蠻一時語塞。

  天權起身,走到帳篷門口,又道:「你也不過是被迫的可憐蟲。」

  小蠻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抱著膝蓋,把澤秀斷了半截的大氅披在身上,坐在地上發呆。帳篷裡很暖和,火苗燒得極旺,地上鋪了兩大塊毛皮,雖然很粗糙,但阻絕了外面天寒地凍地寒氣。

  沒一會,牧民的一個老女人又送來了兩塊類似被褥的稍軟的皮毛,拉著她的手,疼愛地說了好長一串話,可惜小蠻一個字也聽不懂。她也失去了以前裝模作樣的力氣,只是木木看著她。

  天權突然又走了進來,與那女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她才笑吟吟地走了出去。他走到小蠻身邊,將皮毛鋪在地上,道:「她覺得你長得像她孫女小時候,瘦的可憐,所以多送來兩張皮毛,怕你夜裡冷。」

  他將皮毛鋪好,自己和衣躺了下來,沒一會,好像睡著了,發出低微的鼻息。

  小蠻怔怔坐了很久,突然想起什麼,伸手入懷,掏了很久才掏出一幅白綢,展開就著火光細細打量。畫上的少年冷郁絕美,不知看著遠方什麼地方,好似在沉思。她地手指劃過少年的臉龐,像是不忍觸摸,飛快縮回手指,將白綢小心塞回去,這才和衣躺在皮毛上,心中一陣冷一陣熱,迷惘到了極致。

  天權只覺身邊有人瑟瑟發抖,他緩緩睜開眼,轉頭望過去,就見小蠻縮成一團,皮毛落在她身後,她在夢中冷得無意識地發抖,卻絲毫不覺。

  他拉起皮毛,蓋在她身上,又將火堆撥得旺一些,低頭見她還是冷得嘴唇發青,不由伸手將她攬了過來。突然,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輕輕叫了一聲:「澤秀……你沒死?」

  他愣了很久,才緩緩抱緊她,按住她地後腦勺,低聲道:「嗯,我在這裡。」

  她終於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耶律又無辜成了豬頭,在客棧裡躺著起不來,好在根古及時換下了契丹人的衣服,打扮成普通宋人地模樣,否則三個人都要成豬頭。

  「這些宋人真是奇怪,契丹老百姓又不是軍隊,他們恨得牙癢癢做什麼?在遼地就從沒見過哪個宋人這樣被敵視過。」

  根古臉上到底還是被揍了幾拳,嘴角腫了一塊,連衣小心給他上藥,一面輕道:「我、我也不知道,總之大家都要小

  耶律躺在床上,很想哭:「至尊寶通殺啊,銀子地味道都沒嗅到,反而被人打了一頓。」

  根古皺眉道:「得了吧!能活命都不錯了!這裡又不是大遼,隨你胡天胡地。」

  耶律怒道:「都是你這個小鬼!若不是你……」

  連衣急忙抓住他的手,柔聲道:「別罵了,小心傷口疼。總之都是我笨,總是惹麻煩。」

  根古歎了一口氣:「姐姐你這樣地容貌,本來就應當被一個好男人養在金屋裡,不讓別人看見。你這樣行走江湖在外面拋頭露面,你不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你。」

  連衣臉上一紅,只聽耶律笑道:「這還不簡單,小連衣,你就跟著我吧,我養你,以後再也不用過提心吊膽的日子。我造一座金屋給你。」

  根古眉毛登時豎了起來,怒道:「你把姐姐當成什麼了……」

  話未說完,卻見連衣紅著臉,低頭輕道:「不、不要的。這樣就很好,我不要什麼金屋……」

  根古倒抽一口氣,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良久,臉色突然一沉,猛然起身推門走了出去。連衣驚愕地看著不停晃動的門,輕道:「我說錯話了嗎?」

  耶律笑了一聲,抬手緩緩捏住她的手腕,低聲道:「不要理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子還沒吃到嘴呢。」

  連衣疑惑地看著他,忽然想起什麼,猛然跳起來:「不好!我忘了主子!」

  耶律一把沒拉住她,眼看她跑出了門。連衣噌噌跑到樓下,就見根古冷臉管掌櫃的要酒,抬頭見她下來了,便道:「姐姐要去哪裡?」

  她急道:「我把主子丟在賭場了!我要去找她!」

  根古道:「不用去找了,澤秀大叔跟著他,那個天權公子也在,不會有事的。對了,還有一個紫衣的女人,我們半途上突然遇到了她,據說和小蠻姐姐也是熟識,她總認識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人,你就別擔心了。」

  連衣猶豫道:「可是,他們沒回客棧……」

  「你現在去找也沒線索,只能沒頭蒼蠅一樣亂逛。何況現在大家臉上都那麼難看,要打聽也得等消腫再說。」

  根古不由分說拉著她坐在椅子上,倒了兩碗酒,遞給她一碗。

  「根古,你說什麼紫衣女人?」她印象裡小蠻好像並不認識什麼紫衣的女人。

  根古喝了一口酒,淡道:「我們在太白山找到了五方之角,其實就是什麼小主的墓室,裡面埋了厲害的機關,險些把我們燒死,好容易逃出來之後,又找不到澤秀大叔他們,天璣和搖光他們去更北的地方找他們,我就和天權到宋地來找,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那個紫衣女人,神秘兮兮,聽聲音像是個美人姐姐,不過臉上蒙著紗看不清長什麼樣。天權好像也認識她,所以我們同行了三天左右,她一路上說的話沒超過三句,也沒和我說過話,後來我們在賭場見到你們,她也不見啦。」

  連衣哦了一聲,低頭小小喝一口酒,味道並不好。她放下碗,見根古神色淡淡的,似乎並不快活,不由小心翼翼問道:「根古,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其實,我知道你不喜歡耶律……可他的人並不壞,真的不壞……」

  根古吸了一口氣,突然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姐姐,在你心裡,我始終只是個小孩子,對不對?」

  連衣怔怔地看著他。

  根古笑了笑,臉色漸漸陰鬱,良久,又道:「是其他人也罷了,你不能喜歡他,他根本是個畜牲,你喜歡他,一輩子就完蛋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二章 變徵(二)

  連衣上樓的時候,剛好見到耶律在房門外東張西望,一見她上來了,他便微微一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小連衣,給你看一個有趣的東西。」

  連衣緩緩抽出手,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再看吧。」

  耶律毫不在意,攏著袖子輕道:「明天看就遲啦,明天就該放走了。」

  說罷牽著她的手,便去推門,連衣急急地又把手抽回來,急道:「不……我不想看了,你也趕緊去休息吧!」

  耶律笑了笑,也不說話,只是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東西,輕輕舉到她面前。卻是一隻小小的麻雀,在他手裡可憐兮兮地發抖,縮著腦袋,豆大的眼睛黑亮有神。

  連衣啊了一聲,急忙在它頭上輕輕摸了摸,低聲道:「你怎麼捉住的?」

  耶律笑道:「我在窗台上撒了一些碎米,這小東西犯饞跑來吃,結果就掉了進來。你喜歡嗎?」

  連衣點了點頭,輕輕把小麻雀接了過來,它一派蔫態,只是裝死,連衣摸了兩下,才道:「還是放走吧,不能飛多可憐。」

  耶律推開房門,道:「走,咱們把它從窗戶那裡放走,再撒點米粒,看能不能引來更多的麻雀。」

  連衣絲毫不覺,點點頭就跟著他進屋了,耶律果然取了一些碎米灑在窗台上,將那只麻雀放了上去,它撲啦一下拍著翅膀就飛了,沒一會卻又飛回來,警惕地看著他倆。顛顛跳過來,趕緊搶了一粒米。

  那模樣實在可愛的很,連衣不由笑了起來。沒過一會。又來了三四隻麻雀,在窗台上顛顛的跳。搶米吃,連衣又灑了一把碎米,卻將它們嚇了一跳,撲簌簌就飛走了。

  「啊!別走呀!」連衣輕輕叫了一聲,很是遺憾。

  耶律哈哈笑道:「你太急了。這些東西很狡猾的,要輕輕放才可以。」

  連衣點了點頭,將袋子裡的碎米輕輕灑在窗台上,突然想起什麼,低頭輕道:「嗯,那個……你……我、我還沒謝謝你在賭場幫我解圍,又害你被打,總是給你找麻煩,真是很抱歉。」

  耶律柔聲道:「這算什麼麻煩。小連衣地麻煩,比我的麻煩重要一千倍。別說被打兩下,就是用刀子來砍我。我也不會不管的。」

  連衣臉上一紅,緊跟著又變成了慘白。怔了很久。突然低聲道:「你是不是經常說這種話?去……去騙那些男人女人……」

  耶律很久都沒說話,連衣等得心虛。不由偷偷抬頭瞥了他一眼。只覺他半邊臉被火燒雲地天空映得通紅,眼底彷彿也藏著彩霞,定定看著自己,沒有表情。

  她有些發慌,正要開口道歉,忽聽他輕聲道:「我對你,從來也沒有花言巧語過。或許我以前騙過很多人,不過對你,我一個字都沒有騙過。」

  連衣只覺呼吸都要停了,心跳卻漸漸變得大聲,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我……我知道了……」

  她地手突然被人輕輕握住,連衣不由一顫,只聽他在耳邊低聲道:「連衣,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為你,我不做什麼勞什子的皇帝,咱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過日子,生很多很多孩子……」

  連衣驟然抬頭,只覺漫天霞光都倒映在此人眼裡,無比絢爛,無比深邃,美好的像一個幻夢。:

  或許她的人生也像火燒雲一樣,幻彩一般地絢麗,只有短短的一會兒,都是虛假的煙雲,之後就要沉入無窮無盡的黑暗裡。不過那也不要緊,因為這樣的美麗如果不抓住,她自己都會唾棄自己。

  耶律順著她的手腕緩緩撫摸上去,停在她的臉頰上,替她將腮旁的一綹碎發撥開,輕輕叫了一聲:「連衣。」

  她只覺腮上一熱,是他的嘴唇貼了上來。她心中大驚,想要跳開,可是不知為何卻又不忍避開,他地手已經緩緩撫到脖子上,唇沿著她的臉頰下滑,在她鼻頭上輕輕一吻,低頭便要去吻她的唇。

  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兩人都是一震,連衣慌得一把推開他,奔到門口拉開門,根古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冷冷看了她一會,她面上紅暈堪比晚霞。他淡道:「下去吃晚飯吧,傻

  連衣急忙點了點頭,逃命似地跑下樓。

  耶律笑吟吟地走到門口,低頭看了看根古,他也冷冷看著他。

  「如果要對她好,就要對她一個人好。」根古到底年紀小些,忍不住先發話了。

  耶律哧地一笑,輕聲道:「玩過了可以讓給你,成全你的美夢。」

  根古神色一變,抬手揪住他地背心,一拳砸在他臉上。耶律跌跌撞撞踉蹌好幾步,撞在客房地門上,抬手在嘴上一抹,果然出血了。他冷下臉,低聲道:「耶律根古,以下犯上是什麼罪?不會因為你是小孩就減輕!」

  根古一腳踹上他的心口,厲聲道:「打死你就沒罪了!」

  耶律撲倒在地,掙扎了半天才爬起來,二樓客房裡地客人們聽到動靜都跑出來看熱鬧,見根古出手極狠,不由都驚道:「咦?!那個小孩在揍大人!」

  根古騎在他身上,揮拳還要再揍,忽聽一陣腳步聲急急跑上來,正是連衣,她臉色蒼白,不過很顯然並不是看到他倆打架而變得蒼白的,她一見根古將耶律壓在下面暴打,先是一愣,緊跟著趕緊過來拉架,一面急道:「別打!我們……快離開這裡!」

  根古又朝耶律身上狠狠踹了幾腳,他早已動彈不得。被連衣一把抱起背在背上,進屋推開窗戶就要跳下去。根古匆匆跟上,急道:「怎麼了?!」

  連衣臉色發白。不及解釋,正要跳下去。忽聽門外靴聲橐橐,眨眼間就上來了一個黑衣人,身材高大,面容英偉,正是先前在團扇莊園見到的耶律文覺。他一條胳膊被澤秀斬斷了。只將袖子和腰帶捆在一起。他冷冷看著連衣,隔了一會,突然道:「廢物。」

  連衣臉色慘白,咬了咬嘴唇,緊緊攥住耶律的袖子。

  根古見勢不好,急忙擋在她面前,沉聲道:「你要做什麼?!」

  耶律文覺看也不看他,又道:「你主子人呢?」

  連衣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可能是被澤秀大叔和天權公子他們帶走了吧……」

  耶律文覺臉色有些微妙的變化:「天權帶走了?」

  連衣急道:「你……你不要殺她!她是好人!對我……對我很好!我、我也不想再聽你的話了!我不想對不起主子!」

  耶律文覺冷笑一聲:「自作聰明!澤秀如今已經死了。沒人護著那女娃兒,她知道地太多,遲早要死。」

  澤秀死了?!所有人都呆住。耶律一口氣沒喘上,登時放聲大哭起來。耶律文覺嘖了一聲。抬指一彈。也不知射了什麼東西打在他身上,他登時沒了聲音。癱在連衣背上。

  連衣顫聲道:「我……我會護著她!天權公子也是!」

  耶律文覺又是一聲冷笑,卻沒說話,隔了一會,才道:「你給我把她找回來,帶給我。」

  連衣猛然搖頭:「我不!」

  話音剛落卻發出一聲慘呼,狠狠撞在牆上,肩上的耶律也滑了下來。她咬牙扶住肩上的傷口,那裡被他用鐵彈珠打了個洞。此人出手之狠辣,令人側目。

  根古揮刀便要上去,卻被他一把抓住刀背,反腳正中他地背心,根古撲倒在地,立即暈死過去。

  他上前一步,正要把連衣從地上提起來,忽然側耳去聽樓下,眉頭一皺,當即轉身推窗跳了下去,一面道:「記得帶她給我!」

  連衣臉色灰白,將按住傷口的手拿下來,上面早已染滿了鮮血。她艱難地起身,扶起耶律和根古,只聽門外又傳來一陣喧囂,有人在大聲嚷嚷:「哪裡有人鬧事?」

  是大宋官府地人!連衣心中吃驚,然而此刻已經躲不得,只見一群官兵衝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連衣眼前一黑,頓時什麼也不知道了。

  小蠻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致志地刺繡。

  每當提筆描花樣子的時候,一個恍惚,彷彿總是回到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日光暖洋洋地,白楊樹被風吹得颯颯輕響,龍吟細細。

  有清涼的香氣圍住她,她又是歡喜,又是茫然,緩緩抬起頭來,總能看到那一對濃密微顫的睫毛,忽然揚起,妖嬈地桃花眼定定望著她,像兩顆玄色水晶,寶光流轉:「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小蠻情不自禁,低聲問道:「你看畫還是看人?」

  聲音刺破暗室的寂靜,她猛然回神,發現面前並沒有人。風捲著雪花灌進來,將茜色的窗紗吹得輕輕搖擺。

  小蠻怔了很久很久,手裡的畫筆掉在地上。她趴在小几上,萬念俱滅。

  她現在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自己的影子蜷縮在腳邊,像一團化不開的苦。

  天氣越來越冷,在連續下了三場大雪之後,小蠻終於將澤秀繡好了。

  她將成品高高舉起,每一寸都細細打量。

  這是他的眉,這是他的眼,這是他地頭髮,還有三把不離身的劍。繡在白綢上的少年澤秀,目光灼灼,冷郁清秀,彷彿下一刻就會從綢布上走下來,或溫柔笑語,或薄怒微諷,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小蠻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傷感,手指輕輕拂過他地臉頰,最後小心折疊起來,放進最裡面的衣服裡,貼著心口。

  這樣他就又活了,永遠與她在一起,從此也不會分開。

  她起身穿鞋,推開小室地門走了出去,風雪把她貂皮袖子吹得鼓了起來,外面一片白茫茫。

  這裡是天權在鎮州郊外地一處小小莊院,靠著一片小湖泊,十分清幽。替他看守庭院的只有父子三人,父親大約四十歲往上,目光銳利,寡言少語,兩個兒子看上去也絕非等閒之輩。自從把她送來之後,天權就不見了人影,每日打掃送飯都是其中一個小伙子。

  小蠻推開門,就見到那個年輕人在用罈子收集松樹上地雪,回頭見她倚著門邊發愣,他也是一呆,想不到平時鎖在屋子裡不出來的姑娘今天居然主動跑出來。

  「天權在哪裡?」她輕聲問著。

  那人愣了一下:「公子爺現在不在這裡,出門辦事去了,只怕要過些日子才回來。」

  小蠻點了點頭,見他小心掃去松枝上的浮雪,將中間的白雪用一種類似勺子的東西舀了裝進罈子裡,不由問道:「請問……你在做什麼?」

  那人笑道:「公子爺喜歡松枝上的雪水泡茶,今年好大雪,應當可以存上十罈子了。」

  他可真講究,居然要松枝上的雪水,卻聽那人又道:「公子爺的院落裡還種了許多梅花,可惜還未到二月,不然取了梅花上的雪水,更好。」

  小蠻此刻心裡空落落的,剛剛完成一件對自己來說十分重要的事,見他忙得正歡,不由走過去:「那……我可以幫你嗎?」她想找點事情做,不然悶在那裡會更難受。

  那人和氣的很,果然給她取了勺子和罈子,兩人在附近的松枝上挑選最白最潔淨的雪,小心放進罈子裡。

  忙了一會,小蠻就知道這人叫三喜,是那個中年管家的大兒子,他弟弟專門負責照料天權的日常,名叫七福。中年管家姓趙,天權平日都叫他趙叔。園子裡只有他們三人照應著,其餘奴婢丫鬟是半個都沒有。

  「公子爺喜歡清靜,難得回來一次,我們平日裡也都不敢去打擾他。」三喜笑起來憨厚的很,讓小蠻想到了遙遠梧桐鎮裡的鏟子。

  「不過我們還是頭一次見到公子爺帶女孩子進來,爹高興的很,說他終於開竅了。公子爺今年快二十四啦,平常人這時候孩子都老大了,他還沒個動靜,爹擔心的很。」小蠻幹笑兩聲:「其實……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

  三喜自說自話:「咱家公子爺多好啊,長得俊,功夫也好,也從來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小蠻緩緩放下罈子,只覺心口那一塊十分暖和。

  不是滿意不滿意的問題。她微微抬起頭,因為她心裡已經有一個人了,除了他,她誰也不要看,誰也不會要。

  雖然他大約不在人世了,但她還是很驕傲,驕傲的露出一絲微笑。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變得很富有,整個世界都在懷裡一樣。
鴉殺之卷 第三章 變徵(三)

  天權回來的那天,雪停了。

  小蠻正和趙叔父子三人在院子裡掃雪,唧唧呱呱又說又笑,半點陰霾也看不到了。

  「那照蠻丫頭的說法,櫻桃汁肉是甜的了?肉是甜的,怎麼吃?」出乎意料,趙叔冷漠的外表下,居然是個醉心廚藝的人,聽說小蠻會做一點江南菜,就問個不停。

  小蠻拿著竹枝大掃帚,小心掃著台階上的積雪,一面笑道:「江南菜當然是甜味居多,其實櫻桃汁肉雖然甜,但味道很不壞,您老做一次就曉得了。」

  趙叔連聲詢問作法,小蠻在做菜上面並沒有很高的天賦,不如她娘,做什麼什麼好吃,而且時隔太久,也記不太清楚,只得胡亂猜測著說了一通,見趙叔煞有其事地點頭,她心中也好笑。

  三喜笑道:「爹,那今晚咱們能吃到那個什麼櫻桃汁肉了吧?」

  趙叔搖了搖頭:「等等,還要再研究研究才能下手。」

  七福道:「你都研究了三天,上回小蠻說松鼠鱖魚,你說沒材料做不起來,鱔糊也是沒材料,這回櫻桃汁肉就是豬肉,材料都有了,你儘管去做就是。好不好吃我們來說。」

  趙叔還是搖頭,三喜和七福鏟了積雪,倒進一個大竹筐裡,剛回頭,就見天權站在後面,靜靜看著他們。他倆吃了一驚。急道:「公子爺回來了!」

  他默默點頭,其實他已經站了好一會,他們只顧著和小蠻說話。一個人也沒發覺。他見到小蠻眉飛色舞的樣子,好像也不怎麼想說話了。只覺看著就好。她與先前頹靡痛苦的樣子完全不同,好像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氣,似乎,還變了不少,面上像要放出光來一樣。

  他一出現。場面頓時冷了不少,三喜和七福忙著去倒雪,趙叔也變得一本正經,恭恭敬敬地行禮,跟著就走了。小蠻一個人孤零零地掃雪,回頭對他微微一笑:「你回來了。」

  天權有一瞬間的窘迫,跟著立即點頭道:「嗯,我……回來了。」

  小蠻將殘雪掃了堆在台階旁邊,又腳步輕鬆地把大掃帚放好。天權默默看著她在偌大地院落裡忙乎,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映得頭髮軟軟黃黃,稚嫩可愛。大團白霧從她嘴邊呼出。睫毛上也染了一些小水滴。

  她放好掃帚。又急急跑回來,站定在他面前。臉和鼻子都是紅通通地,開口輕道:「嗯,你終於回來了,謝謝你救了我,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好。趙叔他們都是好人。」

  他不知該怎麼接話,他的生命裡,從未出現過這種繁瑣又溫馨地事情,乾淨利落的天權公子,突然變得很笨拙。他又點了點頭,低聲道:「那就好。」

  小蠻低頭玩著衣服帶子,白霧在她耳邊擦過,她的耳朵也紅紅的,被陽光照著,像半透明的瑪瑙。天權突然很想輕輕摸一摸,這是一種很鮮活奇妙地生命,與他的習慣格格不入,但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有一種寂寞的倔強藏在裡面,不自覺地想靠近一些。

  「我想我該走了,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她低聲說著,「所以,請你送我離開,好不好?」

  天權心中微微一驚:「為什麼要走?」

  「因為我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啊,這裡不是我的家。」

  天權淡道:「暫時不要走,遼兵已經從不歸山撤走,他們在到處找你,天剎十方那裡也在找你,你一出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小蠻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怕,請你送我離開,不用遠,送到鎮州城裡就好。…:」

  她現在什麼也不怕了,誰的威脅,誰的利誘,誰的恐嚇,都成了風輕雲淡。或許十六年來,她第一次活得如此坦然。

  天權無話可說,默默看著她。日光照射在她臉上,眼前的少女身材嬌小,只到他地肩膀,卻驕傲地挺起脊背,仰著頭,永遠也不服輸。她的目光很堅定,知道自己做什麼,要什麼。現在他終於明白她面上那一層光是什麼了。

  「你出去了,也不能回家,你父母會被你連累。」

  小蠻笑了笑:「我不回梧桐鎮,我只是想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好好生活。他們找我也好,找不到也好,我都不在乎。」

  天權再次無話可說。

  他慢慢轉身,良久,才道:「再緩一緩,不要急。」

  小蠻輕輕問道:「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她的死活其實與他沒什麼關係,完全是兩個陌生人。

  天權淡道:「因為最近有天剎十方地人在附近活動,送你離開會被發現。」

  小蠻點了點頭:「對,我不能連累你。那……緩一緩再說吧。」

  她輕盈的腳步聲去遠了,天權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那麼久,也沒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謊。

  屋簷上地積雪落在他肩上,天權輕輕拍掉,又站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結果晚上趙叔還是試著做了一道櫻桃汁肉,甜而且酸,酸得要命,咬一口牙好像就要掉。三喜和七福在廚房沒忍住偷吃了一點,結果吃得痛苦極了。

  難得公子回來,他們能聚一處吃個飯,他們老爹太會煞風景,這種菜讓人怎麼吃。

  趙叔滿臉堆笑,特地用小刀切了一塊最大地肉,恭恭敬敬地遞給天權:「公子爺請嘗嘗,這是蠻丫頭說的櫻桃汁肉,江南菜。不知合不合你地口味。」

  天權點了點頭。見桌上眾人都盯著自己,他便放柔了神色,道:「吃飯吧。吃飯的時候不用講那麼多規矩。」

  三喜和七福咬著手指,眼睜睜看他用筷子將那塊軟綿綿彈性十足地肉夾開。挑了一小塊放進嘴裡----他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皺,隨即鬆開。

  趙叔充滿希望地看著他,小聲道:「公子爺,好吃嗎?」

  天權默默點頭:「不錯。」

  趙叔兩眼放光,趕緊又切了一塊大的給小蠻:「蠻丫頭。這菜是你地功勞,快嘗嘗!」

  小蠻笑吟吟地夾了一塊放進嘴裡,結果一口氣差點卡喉嚨裡,臉色憋得發青,好容易才把那塊肉吞下去。抬頭望見趙叔希冀的眼神,她慢慢點頭:「好吃。」

  趙叔喜滋滋地坐下來,夾著肉往嘴裡一塞,跟著一口噴了出來,臉色忽青忽紅。半晌說不出話。

  三喜歎道:「爹,太酸了。」

  趙叔怒道:「偷吃地時候怎麼不早說!」七福低聲道:「說了不是等於承認偷吃麼……」

  趙叔臉色發白地起身,一把端起那盤肉。慘然道:「公子爺,菜沒做好。都是我的責任。您難得來一次。卻……」

  天權擺手道:「無妨,還有別的菜。不用計較。」

  小蠻見趙叔眼中含淚,顯然是一付不能就這麼算了的樣子,不由起身笑吟吟地夾了一筷子豆芽放進他碗裡,柔聲道:「趙叔,豆芽可好吃了。」

  說著又給七福三喜天權三人每人夾了一筷子,笑道:「第一次做江南菜,當然很難。雖然酸了點,不過很嫩啊。趙叔您別灰心,明天一定做得好吃了。」

  說完見七福一個勁朝她擠眉弄眼,下巴朝天權那裡指,她登時想起來這人有嚴重潔癖來著,趙叔用刀給他切肉,刀也和給他們用的不同,這會她用自己用過地筷子給他夾菜,只怕這位貴公子會勃然大怒,再也不吃了。

  小蠻小心翼翼地坐回去,看著天權,他果然沒吃,只是看著自己碗裡的豆芽。她低聲道:「那個……對不起,你要是覺得髒,可以倒掉……」

  天權恍若未聞,低頭繼續吃飯,將那豆芽吃的一乾二淨,一面道:「趙叔坐下吃飯,站著怎麼吃?」

  小蠻鬆了一口氣,還好,他很給面子。回頭見七福和三喜兩個擠眉弄眼地,大約意思是說公子從沒這樣過,可見自己在他心中絕對不一般。

  開玩笑吧,他不過是給她面子而已,因為她是女孩子,這人對女孩子向來比較寬容,換了是個男人,只怕他早就變色走人了。

  吃完飯,小蠻幫著把盤子撤走,剛起身,懷裡突然掉出一塊白綢布,七福趕緊撿了起來,賊忒兮兮地笑道:「佳人故意遺落香帕,可見其心叵測。」

  小蠻急忙伸手去拿,卻被他一讓,遞給了三喜,挑眉笑道:「不行,掉了就是我家公子的,可不能還給你。」

  三喜將那塊白綢打開,本想跟著起哄,忽見綢布上並不是花鳥魚蟲,而是一個冷然沉鬱的俊秀少年,面目栩栩如生,美得令人窒息。他一呆,低聲道:「這是誰?你兄弟嗎?」

  七福也湊過去看,嘖嘖稱讚。

  小蠻飛快將那塊白綢搶了過來,小心翼翼折好放進懷裡,微微一笑,輕道:「不,是我愛的人。」

  她承認得如此灑脫,毫不羞愧,甚至半點心虛也沒有。

  三喜和七福無言地看著她的背影,再抬眼偷偷去看天權,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倆再也不知該說什麼。

  黑暗像是打翻了墨盒,濃濃地,一層一層鋪開。

  連衣在黑暗裡半睡半醒,只覺肩上一陣陣抽痛,像是被刀子在攪動一樣,她背後出了一層冷汗。然而比疼痛更為可怕的,是依稀有一雙手在自己臉上身上摸來摸去。

  她勉強睜開眼,只見一線暗紅燭光,幾個陌生人影貼著自己,解衣服的解衣服。摸身子地摸身子。她心中大駭,勉強叫了幾聲:「不,不!」卻無力動彈。

  恍惚中。遠方似是有一陣喧囂,慘叫聲。呼叫聲此起彼伏,她被人抓起負在背上,一顛一顛的狂奔。肩上有滾燙地液體順著胳膊流下,她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誰?」

  那人地頭髮刮過她的臉頰。被汗水浸透,帶著一股甜香與輕微地汗味。他地聲音也很低:「我,沒事了。」

  那聲音又像根古,又像耶律,她一時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然而心裡終於一安,眼前又是一黑,暈死過去。

  此後她一直斷斷續續地昏迷清醒,看到地畫面也是斷斷續續地。有時候是極深沉的黑夜,有時候是微微明亮的晨曦,有時是一個男人蹲在身邊喂湯藥。有時又是一人面對長滿青苔的洞壁。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少晨昏。連衣終於清醒過來。

  這裡是一處乾燥地山洞。洞壁上滿是乾枯的青苔,火光熊熊。很是溫暖。連衣微微一動,只覺肩上的傷口也不那麼疼了,她緩緩起身,低頭一看,肩上包紮的很有些簡陋,但傷口並不疼,只是微微發麻。

  洞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連衣猛然轉頭,卻見耶律提著兩捆枯枝走了進來,見到她醒了,他便揚眉一笑,道:「傷口還疼嗎?」

  他衣服髒兮兮而且亂七八糟,一點也看不出貴公子的氣派,不過臉上倒是乾乾淨淨神清氣爽。連衣茫然地搖了搖頭,怔怔看他走過來坐在自己身邊,又道:「以前在外面打獵,被鷂子什麼的抓傷很正常,隨行大夫常用一種藥草搗碎了敷在傷口上,可以鎮痛止血,幸好這附近能找到,不然你這傷難好。」

  連衣好像還不太敢相信,整個人處於一種極度驚惶後的失落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耶律摸了摸她的臉,眼睛笑得像月牙:「沒發燒了,你身體不錯。如果一直發燒就糟糕,咱們被大宋官府通緝了,大夫也不能請,必須盡快離開宋地。」

  「為什麼?」她喃喃問著。

  「因為發現我和根古是契丹人,我還是個王爺。最關鍵是,為了把你從那些雜碎手裡救出來,我們殺了幾個大宋的官兵。」

  連衣定定看著他:「是你們……救了我?」

  耶律微微一笑,抬手把她地腦袋往下輕輕一按,低聲道:「別這樣看人。不然你說自己是怎麼來這裡的?」

  連衣四處看看,這裡顯然是某個郊外山林,月色從洞口傾瀉進來,安靜得像是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根古呢?」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耶律嗯了一聲,抬手攬住她地肩膀,笑道:「別問這麼多,先睡一會吧。」

  「他出事了?」她臉色頓時煞白,「還是被宋兵又抓了回去?」

  耶律歎了一口氣:「當時我們也被拷在牢房裡,好容易劈斷了木頭欄杆逃出來找你,結果遇到了十幾個宋兵,我背著你逃出來,他墊後,結果就分散了。」

  連衣起身就要出去,耶律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做什麼?」

  「去找根古。」她一點也不猶豫。

  耶律面色一沉,冷道:「好容易逃出來,怎能再去送死。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和大批地宋軍作對。」

  連衣急道:「那也不能讓他死啊!他還那麼小……」

  耶律起身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陪你一起死好了,兩條命為他一個人送葬,你高興嗎?」

  「你不會功夫,不要去!」

  「很好,你為了他寧可去死,那我算什麼?拚命救你出來是救錯了,受了傷也是白傷,我竟是個拋棄同伴地惡人了。」

  連衣急忙回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他突然上前一步,抬手緊緊抱住她,一面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腰上放:「這裡還有傷,被宋軍刺了兩刀。我地傷不是傷?根古在你心裡,比我重要?還是說,我死了也不要緊?」

  他貼著她的耳朵逼問,聲音輕的像耳語,目光灼灼看著她。

  連衣的嘴唇微微一碰,喃喃道:「不……我不是……」

  「不是什麼?」他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那一張芙蓉面,在火光中清麗難言,不可方物。他輕道:「你如果出了這個山洞,我馬上就會死。我不是開玩笑,只要你走,我立即就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四章 鎖春(一)

  後來的事,連衣已經記不清楚了。

  夜色暗沉,火光迷離,她只覺背後一陣冷一陣熱,心裡似是有一種不顧一切要把自己貢獻出去的力量。

  乾草透過鋪在地上的衣服,紮在赤裸的皮膚上,又痛又癢。火點是急促撥動的琴弦,上下跳躍,很急很快,在她身上每一處徘徊。

  遠處像是有一種被撕裂的笛聲,淒楚纏綿,好似一隻小手抓住了她的心臟。那是幸福到了痛楚,還是只因為是痛楚,她已經分不清。她被人捧在手裡,翻捲、折疊、舒展,像一塊新布料到了經驗老道的裁縫手裡,熟練地裁剪對折,做成一件美麗的衣服。

  包裹住他,包裹。那光滑的肌膚,還有涔涔的汗水。

  淒冷的月色透過洞口,傾瀉進來,灑在她妖嬈的長髮上。發上多了一隻手,伸進去按住她雪白的頸項,然後另一層漆黑的長髮鋪了上來,被她的手撥亂,連鋪在地上的乾草也亂了。

  很亂,亂到洞口有一個人影閃過都沒被人發現。那條漆黑的影子孤零零在月下站了很久,靠在外面的石頭上,緩緩吐出一口氣,白霧籠罩住他濕潤晶瑩的眼睛,將一切奧妙都掩蓋住。她的睫毛濕漉漉,分不出是汗水還是淚水。耶律情不自禁將她抱起來,低頭去吻她的睫毛。連衣閉上眼,抬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她是在飛昇還是在墮落,自己也不知道。

  那一片淒楚的笛聲,似乎送入了小蠻的睡夢裡。

  她從未聽過這種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緩緩撕裂開一樣,帶著一種決然地味道。她被驚醒,推開覆在身上的皮毛。側耳仔細去聽,遠處果然有人在吹笛。有著羌笛的纏綿淒冷,不似普通竹笛地清越悠揚,像是天神在細細吟唱,又像龍在沉沉呼嘯。

  那曲調如此優美,小蠻不由自主趴在窗前仔細去聽。細細聽了一闋,只覺耳熟,正要繼續聽下去,笛聲忽然一轉,又繞回上一闋,從頭開始吹。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小蠻腦中猶如電光火石一般,迅速想起了李十三。他當日在醉月樓就是吹得這一闋玉樓春。李十三是誰?耶律文覺的兒子。耶律文覺是誰?要殺她地那個天剎十方。

  她暗暗心驚,也有些懷疑,猶豫半晌。終於大膽推開窗子去看。

  外面院子黑黝黝的,只見雪光瑩瑩。不遠處是天權的院落。他的小樓上燈火通明,隱約有人倚在欄前吹笛。

  想不到天權公子居然有這種雅興。在沉寂的雪夜裡獨自吹笛,還吹得滿腔幽怨,笛聲淒楚。好像這種喜歡穿白衣,有潔癖,冰塊一樣地貴公子都愛玩這麼高雅的東西。

  小蠻把窗戶關上,懶得理會。可是那笛聲居然不停,幽幽地吹了很久很久,她聽得心煩意亂,怎麼也睡不著,只得光腳穿上大氈靴,披了一條貂皮披風,衝到樓下大叫:「夜很深了知不知道?你可以明天白天吹,吹一整天都沒事。…:」

  樓上那個白衣公子果然緩緩放下手裡的笛子,過一會,低聲道:「你來的正好,聽說你擅長琵琶,可願為我彈這一曲玉樓春?」

  小蠻擺擺手:「明天再說吧,我也不是很擅長琵琶。」

  她打了個呵欠,安靜下來之後,果然就困了。她轉身要走,忽聽身後有一些動靜,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他不知何時從樓上跳了下來,站定在自己身後。

  「請。」他好像根本沒聽到拒絕,直接對她做個請的手勢,一面推開了屋門。

  小蠻實在沒辦法,要掉頭就走吧,好像這裡是人家的地盤,人家又救了她,不能太不給主人面子。她只得躑躅著走進屋子。她還是第一次進天權的院落,院前果然種了許多梅樹,屋子裡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地上鋪著一層雪白的羊毛地毯,屋子四角放著火盆子,火光艷艷,溫暖如春。

  她低頭看看自己髒兮兮的氈靴,這還是七福借給她地,好像踩進去很不好。可是她裡面又沒穿鞋,在男人面前光著腳,是很沒禮儀的事情。正在猶豫,天權早已走了進去,遞了一雙雪白的鞋子給她,好像是狐皮地,上面還綴著三顆小小的珍珠。

  她穿好鞋走進去,天權關上門,走到後室,不一會便端了茶出來:「沒什麼好地可以招待,不要介意。」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端出來地茶具和茶點都十分精緻,小蠻剛好餓了,抓起一塊就吃,揭開蓋子咕咚喝了一口,忽見他定定看著自己,不由奇道:「怎麼了?」

  天權淡淡撇開眼睛,道:「這是松枝上的雪水泡地顧渚紫筍茶。」

  是……這樣嗎?她就覺得香醇一點,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而且茶好像就是用來解渴的,沒必要那麼講究吧……小蠻又喝了一大口,為自己的惡俗感到悲哀。

  天權好像也是準備睡覺卻睡不著的樣子,頭髮都披了下來,身上薄薄地一件夾袍,領口鬆開,耳釘在火光中閃閃發亮,看上去有一種異樣的嫵媚。小蠻對他的美色視而不見,坐了一會,吃了兩塊糕點,喝了一杯熱茶,屋子裡暖烘烘的,她身上披著狐皮披風,有點熱,乾脆脫了下來。

  天權立即起身,走到內室,過一會拿了一件白色外衣並一把琵琶走了出來。

  「給,穿上。」他把衣服遞給她,卻不看她。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她又不是沒穿衣服,身上的袍子連腳都能遮住,脖子也包的嚴嚴實實。他做什麼好像自己沒穿衣服闖進男人屋子裡的表情?

  沒辦法,她只好道謝接過來穿上。天權把手裡的琵琶遞給她。輕道:「只不知合不合你地手。」

  小蠻摸了摸,這是用紅木做的琵琶,鳳枕是象牙製成,似乎被人用過很多次,象牙有一種柔和的光澤。琴頭雕著如意鳳尾紋。嵌著一塊碧綠地翡翠,十分精緻,絕對不亞於李十三那把紫檀琵琶。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她歎了一口氣。

  「那我彈了,其實我彈得並不是很好,別介意。」

  她抱著琵琶,試了試音,果然珠翠清麗。手指一撥,正是玉樓春的調子。

  果然如她自己所說,她地琵琶彈得並不是很好。雖然她生了一雙好耳朵,但自己彈卻不出眾,幾個音都是平平。好在這琵琶音質極脆,多了一些爽利。聽起來倒也有別緻的味道。

  天權靜靜聽著。火光映在他面上,忽明忽滅。他雙目深邃,不知想些什麼。

  一直到了下闕,那調子陡然拔高,緊跟著又落下,從此忽高忽低,越高越險,越低越細微,時而高山磅礡,時而鳳啼細細,她手指微微將弦一絞,音顫不發,竟有一絲剛烈倔強的味道流露出來。

  天權眉毛輕輕一動,握緊了自己的手。

  彈、挑、掄、掃、抹、扣,那音在她手裡猶如漸漸沸騰的水,跳地令人坐立不安,一刻也不能安穩。天權終於再也坐不住,緩緩起身,抽出腰間的笛子,放在嘴邊幽幽吹了起來。

  淒楚的調子頓時將她音中的剛烈味道壓下去一些,小蠻微微一頓,不由抬頭去看他。

  他手裡拿的卻不是普通的笛子,微微呈弧形,其色瑩白,居然是玉做的,每一個按孔上都雕著各類花紋,下面綴著松綠色的流蘇,十分華麗。

  整個下闕奏完,他卻不停,返回去從頭開始繼續吹,小蠻只得也跟著回去。聽著那高音在琵琶中艱險緊繃,笛音卻能緊緊跟上,猶如延綿不絕的霧氣,越高越是繃緊,一刻是如履平地,另一刻卻惟恐蹦斷了摔落。

  小蠻背上忽然打了個冷顫,手裡一亂,調子頓時彈不下去,琵琶也險些丟在地上。她手忙腳亂地一把抓住,抬頭匆匆一笑:「抱歉,沒抓穩。」

  天權放下笛子,走到她身邊,突然握住她地手腕,手指搭在上面,細細等了一會,才道:「是我抱歉,忘了收斂功力,只怕是用內力傷了你,好在沒什麼大礙。」

  汗,吹個笛子而已,又不是殺人,難道還要耗內力在裡面嗎?

  小蠻摸摸自己,好像確實沒什麼不對勁的,稍稍放下心來。只聽他又道:「你的琵琶……太倔強,且十分冷厲。以後不可如此,對自己不好。」

  如果不是她倔強地用高音來纏鬥,死活不肯認輸,他也不會情不自禁用上內力。對一個絲毫不會武功地人來說,這種作法無異於以卵擊石。

  小蠻只覺這話耳熟,好像她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給別人。她聳了聳肩膀,見他手裡那個笛子很古怪別緻,不由說道:「你地笛子能給我看看嗎?」

  天權把笛子遞給她:「這叫尺八,管長一尺八寸,因而得名。音質和普通笛子不一樣。」

  小蠻拿在手裡把玩一陣,放在嘴邊正要吹,突然想起這人有潔癖,趕緊又放下來,他卻道:「吹吹看,只是別被音質嚇一跳。」

  她果然吹了一下,尺八發出刺耳粗嘎地聲音,她登時被嚇了一跳,趕緊還給他:「難為你會吹。」

  又坐了一會,小蠻呵欠打個不斷,終於忍不住起身:「我去睡覺了,困死我。」

  天權沒有阻攔,送她到門邊換氈靴,她光著一雙腳,腳趾潔白可愛,整張腳掌纖細端麗,只露出來一下子,就被塞進了氈靴裡。天權低聲道:「你……今年多大?」

  好古怪的問題。小蠻莫名其妙看著他:「整十六歲,虛十七。」

  他點了點頭,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再不說話。

  小蠻跑回自己地院落,把冰冷的身體塞進溫暖的皮毛裡,長長舒了一口氣,回想起他古怪的言行,只覺捉摸不透。

  她翻了個身,輕輕拍了拍心口,用手小心摀住,輕道:「澤秀你別生氣,我只是和他說說話而已。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再看啦。」

  心口那裡變得很暖和,像是有人抱住她一樣。

  外面冰天雪地,嚴寒徹骨,她心裡卻有春光明媚,勃勃生機。

  她將整個春天鎖在了心裡,幸福地沉沉睡去。

  小蠻走了之後,天權獨自一人倚在窗邊,想了很久很久,都是一些忘不掉的久遠的事情,今晚不知為何,被勾了出來。

  起風了,捲起他的長髮。他微微一動,低頭望向樓下,那裡不知何時多出一個黑色的身影,見他望過來,他便將手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幾聲口哨,三長兩短。

  天權慢慢點頭,那人立即縱身一跳,躍上高樓,輕輕站在欄杆上。

  「不歸山已經準備放出真小主昭告天下,公子這裡準備的如何了?」那人低聲問著。

  天權淡道:「計劃改變了,事情與這個女孩無關,我不打算放她出去。」

  那人一愣:「怎麼說?」

  「沒必要重複一遍,你耳朵沒壞。」

  那人沉默片刻,才道:「公子爺不是原先計劃將那丫頭接來這裡,好生安撫,令她放下警惕,乖乖為你效命麼?如今不歸山終於要有所行動,我們等得就是這刻,公子爺怎麼突然反悔了?莫非是那丫頭不肯聽從於你?」

  天權眼睫微微一顫,輕道:「你如今怎麼變得這樣多嘴?」

  那人果然有些畏懼,拱手行禮,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與其他人商量一下其餘對策。只是公子爺這樣的作法,難免任性。」

  天權沒說話,半晌,才道:「回去告訴他們……事情與她無關,不要再找她的麻煩。」

  那人道:「明白了,告辭。」

  像來的時候一樣,他躍下高樓,突然就消失了。

  風漸漸大了起來,天權反而將窗戶推開更大,撐在窗邊,靜靜站了很久。
鴉殺之卷 第五章 鎖春(二)

  她的頭髮亂了,與他的纏在一起,乾草碎屑沾了滿頭。

  連衣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頭髮,將衣裳一件一件穿好。雖然昨天晚上脫下的時候很快,甚至她都記不得怎樣脫掉的,但到最後,她還是得一件件孤零零地穿回來。

  耶律趴在她身旁,一隻手還勾著她的腰身,睡得十分香甜。連衣輕輕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虛沿著他俊美的輪廓,一點一點畫下來:額頭,鼻樑,眼睛,睫毛,面頰,嘴唇。

  她如今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了。

  耶律動了一下,翻個身,嘴裡咕噥著:「小連衣……」卻沒有醒,還在沉沉睡著。他向來很能睡,不睡到快中午是不會起來的。

  連衣輕手輕腳地爬起來,以手當梳,慢慢梳理著自己的頭髮。她不會盤髻子,只能扯了一根布條把頭髮紮起來。

  洞外陽光燦爛,今天真是個好天氣。連衣緩緩走出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伸了個懶腰,旁邊突然閃出一個人,嚇了她一跳,急忙回頭,卻見根古衣服上染滿了乾涸的血塊,臉色蒼白,眼下發黑,定定地站在面前。

  連衣登時大喜,叫道:「根古!你沒事嗎?」她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喜不自禁。

  根古默默看著她,低聲道:「姐姐……不。我想叫你連衣,可不可以?」

  「可以啊。」她眉毛都笑開了,見他沒事。管他叫自己什麼,就算只叫喂都沒關係。

  根古面色一沉。目中殺氣頓現,沉聲道:「那好,連衣,我要做一件事,你不許阻攔。」他提起大刀。繞過她就要進洞。連衣突生一股不好的預感,急忙攔住:「你要做什麼?」

  根古森然道:「那畜牲玷污了你,我去把他殺了!」

  連衣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以!不、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願意地!」

  根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眼裡有一抹極致受傷的血紅:「你還要護著他!我告訴你,他把我一個人撇下,搶了你就跑。你們親熱的時候,我差點死在宋兵手裡!你和他一起地時候,有想過我半點嗎?我就是個該為你去死的傻小子?」

  連衣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低聲道:「對不起,根古……對不起。我只是……我……」

  「你什麼?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傻更蠢地女人!他根本是在玩弄你,你也心甘情願被玩弄!他根本也沒有拿你當作一個正經人來看。你就是他的玩物!玩過就可以隨便丟!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他怒吼。一把推開連衣:「讓開!我去殺了他!」

  連衣抬手在他肩頭一按,根古本能地用手揮開。不防她突使奇招,手腕一轉抓住他的手肘,朝後一扭。根古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她在這種時候用起真功夫來了,身體登時跟著一轉,讓過力道,足尖照她膝蓋上反踢過去。連衣放開他的手,縱身一跳,跟著寒光一閃,赤霞刀穩穩落在他頸項上,抵住不動。

  根古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只覺她完全是個陌生人。

  連衣抵住他的脖子,低聲道:「你不要管我地閒事!要怎樣做,我自己知道!我不要別人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來代替我做什麼!」

  根古突然覺得自己一直看錯了她,以為她是個單純柔弱需要保護的女人,什麼也不懂,自己什麼都要為她打算好,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她眼睛瞪的很圓,有一種決絕的味道,很顯然他如果再靠近洞口一步,她真的會下手。

  根古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連衣,你會殺我?為一個畜牲?」

  連衣輕聲說道:「你並不知道,我現在有了目標,值得全身心去付出氣力的目標。他是畜牲也好,皇帝也好,通通沒有關係。是我想要,我願意,心甘情願。他騙死我,我也不在乎。我這些年都找不到可以把一切付出托付的對象,現在我有了,那是我的事,他怎麼樣和我沒關係。因為我現在不空虛,我一切都很好!」

  人活在世上,沒有一個追求,是一件可悲地事,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別人追求自己可以得到的東西,她不過是追求一些不可得的,同樣是目標,沒什麼區別。就和終於找到生存地真諦一樣,無論好壞,都是自己人生的圓滿。

  根古眼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他地手終於慢慢垂下,大刀光噹一聲摔落在地。他地眼淚也跟著摔下來,咬緊牙關不出聲。

  連衣緩緩放下赤霞刀,低聲道:「對不起,根古。我希望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拜託。」

  他慢慢點了點頭,轉過身去,定定看著遠方枯黃地森林。一群鳥拍著翅膀飛了起來,擦著旭日的光輝,漸漸飛遠。

  「那我也告訴你。」他彎腰拾起大刀,往腰間一挎,轉身平靜地看著她:「我也有目標,付出所有東西都要去追求的。不管她變成什麼樣,我都不在乎,不放棄。她一輩子不看我,我就一輩子不走開。這是我的固執,也是你的固執。總而言之,我這輩子只有她一個了!」

  他轉身便走,再也沒有回來。連衣默默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竟不敢去留。

  他的話,她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沒理解。其實,一輩子是很漫長的時間,他們卻總是用短短的一個期間去為這麼長的時間來定義。並且認真貫徹它,抵死不回頭。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誰也不知道。

  連衣在洞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耶律光著上身打著呵欠從裡面出來,一把抱住她。張口就咬住她地耳朵,低聲道:「你在看什麼?是想著我麼?」

  連衣微微一笑,突然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她輕道:「我在看一個很好的人。他剛才走過去了。」

  耶律微微一笑,勾著她地肩膀將她輕輕帶回洞裡:「傻貨是不值得去看的。還不如看看風景。或者----看看我。小連衣,昨晚你喜歡麼?」

  連衣喉間發出一聲顫抖地呻吟,急忙按住他的手,急道:「別……天亮了……」

  耶律輕輕放開她,披上衣服,把頭髮束起來,道:「咱們回大遼,這裡荒山野嶺,屁都沒有。十分沒勁。」

  連衣忍不住想起她和根古嘴裡的一輩子,情不自禁輕聲問道:「耶律,你這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麼?」他在她臉上輕輕一掐:「叫我述律。那是我的字,我不喜歡聽你叫全名。這輩子想要什麼我不知道。現在我最想要地就是你。」

  他一把將她抱住。掀翻在地,揉碎一朵花。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似乎傳來腳步聲,連衣微微一驚,急忙推開耶律,他又趴在她身上睡著了。連衣急急穿上衣服,拿起赤霞,悄悄走到洞口,朝外一看----沒有人。她疑惑地四處看看,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正要回洞,後背的要穴不知被何人一下點住,她登時動彈不得。

  一個黑影緩緩走進來,身材異常高大,果然是耶律文覺,他冷冷看著連衣,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賤貨!居然躲在這裡和男人親熱!吩咐你做的事呢?」

  一行鮮血從她嘴裡緩緩滑下,連衣臉色慘白,怔怔看著他,低聲道:「我不會做的!我不會害自己主子!」

  耶律文覺冷笑道:「你才和她認識幾天,就主子主子叫個不停,和這男人也才認識多久,就跟他上床。說你賤你還真賤,和你娘一個德性。」

  連衣顫聲道:「這些不關時間長短,我知道誰對我好,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算你是我爹……我娘她沒有錯,她只是愛錯了男人,可她至少到死都沒後悔過,比你背後罵她賤貨要好!」

  話未說完,她又被打了一巴掌,這次打得重了,她張口吐出一團血水,和著一顆斷齒。

  耶律文覺森然看著她,輕道:「不要叫我爹,我沒有你這種卑賤愚蠢到極致的女兒。你不找你主子也無妨,聽說你和這男人跟她感情不錯,一路過來,也知道一些情況。你們跟我走也一樣。」

  他兩手一拍,後面立即現出數個黑衣人,熟練地將熟睡的耶律點住要穴,胡亂替他套上衣服,扛在肩上,飛快走出了洞口。連衣還想說話,後脖子那裡卻被人一砍,她眼前一黑,登時暈死過去。

  天權這次回來就沒再出去,小蠻每天和趙叔父子掃雪的時候,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有時候她覺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可有時候又覺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某個虛無縹緲地地方。

  這個貴公子,心事很多很密,完全猜不透,永遠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小蠻對這種高深莫測的人向來有那麼點小敬畏,不太敢靠近,奈何七福三喜兩個總是攛掇著她去找天權做這個要那個,好像他們很喜歡看她吃癟的樣子,每次都笑得賊忒兮兮,不懷好意。

  某天早晨,大雪。小蠻縮著肩膀把趙叔晾在外面風乾地肉收回來,忽聽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頭一看,見七福端著一盆熱水噌噌跑過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七福就把熱水盆朝她手裡一放:「快!給公子爺送過去!別等水冷了!」

  小蠻愣了一下,明顯不願意:「我在收肉乾呢!」

  七福一把撈起屋簷下地肉乾:「我來收,你快去送熱水。要是冷了,公子爺會生氣地。」

  他生不生氣關她鳥事啊!小蠻無可奈何,只得端著水走進天權的院落。

  他地房門緊緊閉著,小蠻叫了好幾聲都沒人開門,只得粗魯地一腳把門踹開,脫了鞋子走進去,一面叫:「天權!天權!熱水給你送來了!」

  還是沒人答應她,小蠻只好繼續捧著熱水上樓,他的臥室門虛掩著,裡面透出一股梅花的香氣,暖融融的。小蠻走進去,把熱水朝臉盆架子上一放,搓了搓冰冷的手,回頭一看----呵,他還睡在床上呢!帳子層層疊疊,卻只罩了一半,他白皙俊秀的睡顏露在外面,漆黑的長髮落在額間,不知做著什麼美夢,連她進來都還沒醒過來。

  「天權。熱水送來啦。」她又輕輕叫了一聲。

  天權終於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竟有一萬分的迷惘嫵媚。他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腿,把頭靠在上面,喃喃道:「……怎麼起這樣早……」

  小蠻嚇得渾身都硬了,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頭髮:「是我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喂!」

  話未說完,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她後背一軟,跌進了他床裡,嚇得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要掙扎起來,後脖子忽然被人一手撐住,他的身體就這樣壓了下來,重的要命。

  小蠻一口氣沒喘上來,被壓得眼前金星亂蹦,只覺他的呼吸熾熱,噴在脖子上,嘴唇也跟著輕輕印在她耳下,喃喃道:「說話啊……佩娘……再來一次?」

  佩娘?!小蠻總算耳尖聽清了這個詞,眼看這個人獸性大發,她貞潔不保,一時顧不得想清楚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急得張口就咬,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手指跟著亂撓,也不知抓在什麼地方,只聽他嘶了一聲,跟著猛然起身,定定看著她。

  「禽獸!」小蠻氣得渾身亂戰,抬手就要打他。天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震驚,更多的是愧疚。他迅速起身,退到床邊,低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小蠻急匆匆地從床上跳起來,把衣領整好,轉身就要跑。天權輕道:「抱歉,因為你與我……面容相似,真的很抱歉。」

  「誰和你面容相似!」小蠻抓起桌子上的毛筆就丟了過去。天權袖子一揚就輕鬆接住了。她挫敗鬱悶的無以復加,找不到什麼可以報復的,只得掉臉繼續往下走。

  天權走出房門,又道:「你去哪裡?」

  「你管我!反正我自己一個人走也能走到鎮州!」她下定決心一刻也不多呆,立即走人。

  眼前突然一花,這人鬼魅一樣地出現在眼前,抬手似是要抓她,小蠻嚇得尖叫一聲,差點跳起來,結果一下沒站穩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六章 鎖春(三)

  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拽了起來,小蠻一把甩開,又跳了老遠,臉色煞白:「你不要碰我!」

  天權靜靜站在門邊,頭髮披著,胸口敞開大半,有些無奈,有些懊惱。甚少在冰塊臉上看到這種表情,若在平時,小蠻說不定會私下嘲笑一番,可是她現在只想抓爛那張臉。

  「是我認錯人了,很抱歉。」他低聲說著。

  「這個借口太拙劣!」小蠻憤怒極了,「我不是什麼佩娘!你連自己的老婆都能認錯,我替她遺憾!」

  這個名字一出口,他臉色登時一白,一個字也不說了。

  小蠻又退了一步,懷疑地看著他。突然想起三喜說過,他家公子爺從來不拈花惹草,二十四歲了,還沒成家。佩娘很明顯不會是他老婆,那一定是他在外面尋歡作樂找的歡場女子了!這人看上去高雅不可侵犯,這個也看不起那個也瞧不上眼,誰知道私底下這麼齷齪!

  天權沉默了很久,才別過頭低聲道:「佩娘不是我妻子,她是……她早已死了。」

  死了?她還是不相信,小心翼翼躲在椅子後面,抓緊椅背,斟酌著自己有沒有力氣把椅子提起來扔給他。

  天權沒有再說話,只是轉身一步步上樓。小蠻鬆開椅背,情不自禁問道:「那……那她是誰?真的……和我很像嗎?」

  他停了一下,沉聲道:「你出去吧。不要想著亂跑,出了大門我必然將你捉回來。」

  這是什麼話?!小蠻又怒了。

  「你看清楚。我不是佩娘,你少來把我當作別人。我不稀罕、也不需要你來同情,我就是我。你要是因為什麼別的理由來護著我。大可沒那麼必要,我不會領你的情。」

  她冷冷說著。

  天權又停了一下。終於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知道,你是小蠻,我沒認錯。出去吧。」

  他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小蠻又差點跳起來。掉臉就跑,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心口那一塊很燙,她緊緊按住,輕輕叫著澤秀地名字。

  她突然很想流淚,想趕緊離開這個莊園,她覺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她就是她,一個極普通的、叫做小蠻的女孩。她不是蒼崖城小主,也不是佩娘,這世上有沒有誰是因為她叫做小蠻。不是別人,而對她真心好呢?

  或許她地存在本來就不值錢,只能頂著別人的光輝接受並不真正屬於她地東西。

  如果澤秀現在出現。1    手機站如果他還活著,會不會因為她不是蒼崖城小主就不理她。拋棄她就像拋棄一隻死狗?

  心口那裡的灼熱似乎慢慢緩解了。變成一萬分的溫暖。

  小蠻終於也跑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喘氣。她再一次摀住胸口。

  嗯。他不會拋棄她,她知道的。哪怕她真是一隻死狗,澤秀也會揉亂她的頭髮,笑罵:傻孩子。然後拽著她地胳膊,護著她。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他們都明白的。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白霧團團蒸騰而起,四處看看,原來她跑出了那個莊園,來到了外面的小湖旁,湖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但湖中央似乎還有水。

  小蠻從地上撿了石頭,斜斜丟進去,石頭在冰面上跳了幾下,最後撲通一聲掉進中央,濺起清澈的水花。她跳了起來,彎腰還要再撿石頭,突然發覺後面有人,急忙回頭,正是天權。他連衣服都沒換,頭髮也沒梳,就定定站在後面看著她。

  「你要嚇死人啊?」她被嚇了一跳,這人簡直像個背後靈一樣,連點聲音都沒有。

  天權看著她清秀的臉,突然苦笑了一聲,輕道:「果然還是沒哭。我以為,你會哭。」小蠻抱著膝蓋坐回去:「我為什麼要哭?什麼事都要哭,那我活著別的都不做,只要流眼淚就行了。」

  他在後面輕輕說道:「嗯,你只會為了澤秀哭。」

  小蠻猛然回頭,他卻沒有看她。過了一會,他才道:「我說了,你跑出院子的話,我一定把你抓回去。走,和我回去。」

  小蠻沒理他,只是靜靜看著雪中湖泊地美景。他似乎也不是真心要來抓她的,站在她身後,陪她一起看這寧靜潔淨的雪景。又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進行了一場誰更倔強地沉默大戰,天權輸了,所以他開口低聲道:「你聽過吳越國嗎?」

  小蠻搖了搖頭,天權輕道:「那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很早就歸順大宋了。我曾祖父曾是吳越國王。佩娘是我曾祖父地一個嬪妃。」

  他是皇子?!小蠻終於回頭看著他,從上看到下,難怪,他身上那種清貴地氣質,不是普通富人家能養出來的。

  「那一首玉樓春是我叔祖錢惟演寫地,被人編成曲子,時常彈唱。」

  怪不得他也會那首玉樓春!

  天權的聲音很輕,白霧籠罩了他的臉,只有一雙眼晶亮瑩潤:「佩娘入宮的時候只有十五歲,我曾祖父卻快六十了,所以她很寂寞痛苦,我很小的時候,經常見到她一個人在哭。那時候宮裡很亂,大家都為了降不降宋爭論不休,沒人管她,也沒人管我。我幾乎是被她撫養大的,認的字全是她教我的。」

  「後來我長大了,吳越國也沒有了。我們沒有降宋,只是被偷偷送到回鶻一個別院裡。宮裡的財富大部分被我們收藏起來,後來家臣們死的死走地走,別院裡的人也越來越少。佩娘越來越喜歡我。如果我離開她一會,她就要死要活。於是我明白了,她再也不把我當作弟弟一樣來待。她希望我是她的愛人。」

  他說得時候很平靜,小蠻卻覺得心驚肉跳。忍不住輕道:「別……你別說了,其實我並不想知道……」

  天權沒理她,又道:「某天夜裡,她來引誘我,那年我十五歲。從那天開始。白天她是我地長輩,晚上我是她的愛人。這樣地日子過了快兩年,我父親死了,別院裡終於沒別人了,不過佩娘也因為身體虛弱,沒幾個月也死了。我便帶著宮裡的寶藏,燒了別院,在鎮州郊外建了這座莊園,後來去了不歸山。做了天權。」

  小蠻眼怔怔看著他,低聲道:「那、那你原來叫什麼?」

  「明熹,錢明熹。字見玉。」

  小蠻呆了半天,才低低輕道:「見玉……他答應了一聲。微微一笑。小蠻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冰屑:「嗯,我不怪你了。你一定很喜歡佩娘。你家族的事情。我以前並不知道,很……遺憾。」

  天權淡道:「我並不喜歡她,我和她,只是兩個寂寞的人彼此慰藉罷了。」

  小蠻漲紅了臉:「你……你和我說這個幹嘛!我不想知道!」

  她轉身就走,天權緩緩跟在後面,又道:「你和她長得有一些相似,所以,第一次見到你地時候,我很吃驚。」

  小蠻眨了眨眼睛:「我一點也沒看出你吃驚。」而且還能下狠手用弓箭來射她,此人的心腸血液大約真是冰雪做的。

  天權只是微笑。小蠻不由想起初見的時候,他就讓自己與他同乘一騎,十分自然,原來不是他對女孩子諸多照顧,只因為她長得像佩娘。

  「我並沒有把你當作佩娘,早上……只是誤會。我很抱歉。」

  小蠻回頭對他做了個奇醜的鬼臉:「其實你也很嗦!一點也不寡言少語!」

  她轉身飛奔回莊園,像一隻大蝴蝶,輕盈靈活。

  天權定定站了好一會,壓不住嘴邊一抹笑,天地間茫茫大雪下得無窮無盡,可是,那也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有一隻蝴蝶在冬天破繭而出,斑斕美麗,翩躚飛舞在眼前。抓住那種美麗,如果可以的話。

  身後傳來細細的踩雪聲,他唇邊的笑意漸漸斂去,又變得冰冷。

  來人靜靜停在他身後,拱手行禮:「公子爺。」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瞇起了眼睛。

  那人又道:「中京一帶發現了澤秀地蹤影。」

  天權眉毛一跳:「當真?」

  「身挎三把黑劍,吃官府賞金,有九成的可能是他。」

  天權將領口微微一束,沉默半晌,才道:「我馬上就走。」

  換了衣服,出大門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小蠻住地那個小小院落。

  那翩躚的美麗,他未必能抓得住。不過一定要試試。

  他轉過頭來,馬鞭一揮,眼眸猶如薄冰一般。

  夜已經深了,外面地大雪還在靜靜下著。

  小蠻縮在帳子裡,已經熟睡過去。

  她在做一個美夢,在春光明媚地時候,澤秀在前面騎著馬,她也騎馬跟在後面,兩人緩緩行過漠北廣袤的大草原,看著遠處深綠淺綠,猶如翻滾不休地波浪一般。

  澤秀回頭叫了她一聲,笑了笑,突然策馬狂奔而去,她急忙揮起馬鞭,催促著坐騎追上去,可是怎麼抽也追不上他。他的身影漸漸變作綠豆大小,消失在那一片明媚的綠色裡。

  小蠻急得大叫他的名字,忽覺有人從後面輕輕抱住了自己,貼著耳朵低聲道:「我並不喜歡她,雖然她與你面容相似。但其實我喜歡的人是……」

  小蠻駭出一身冷汗,猛然驚醒,滿屋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窗外隱約傳來陣陣喧囂,似是有人在打鬥。她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先不去想這個古怪的夢。披上貂皮披風,她走到窗邊,正要推開看個究竟,忽聽外面有人低號一聲,緊跟著大片的鮮血濺在窗紙上,她嚇得也跟著低叫一聲,急忙後退。

  外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好像是三喜的聲音:「小蠻!不要出來!快從暗道走!」

  暗道?!到底出什麼事了?!她手忙腳亂地回頭到處找暗道,她怎麼曉得暗道在什麼地方!這屋子就這麼大,她到處亂敲亂砸,搞得滿頭大汗,也沒找到那個狗屁暗道在什麼地方。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無意中抬拳在牆上一砸,只聽一陣「卡卡」聲,光禿禿的牆壁突然凹進去一塊----這就是暗道了!她抓了蠟燭就要衝進去,只聽大門被人猛然撞開,大片風雪一股腦灌了進來,燭火粹然而滅。她來不及回頭,只覺好幾個黑影朝自己衝來,緊跟著後脖子那裡被人輕輕砍了一下,她手裡的燭台猛然掉在地上,整個人軟了下去。
鴉殺之卷 第七章 未央(一)

  其實她好像已經習慣被人搶來搶去摔來摔去像球一樣的生活了。

  小蠻醒過來的時候悲哀地發現了這一點,因為她根本不激動,也不疑惑,更沒有大叫著救命,就算叫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她。

  她現在身處一個很狹小的空間裡,還在移動,像個馬車,不過看不到窗戶,也看不到門。車壁上釘著四根拇指粗細的青銅鏈子,她的手腳都被拴住,懸在車壁上----這滋味自然不會好受,她的手腕快要斷的感覺。

  喉嚨裡很乾,像要燒起來一樣。小蠻低低咳了兩聲,忽聽外面有一些聲響,緊跟著光線刺破了這個狹小空間的黑暗,有人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隻蠟燭,火光顫巍巍的。

  小蠻一看到那人的樣子,情不自禁地尖叫起來,恨不得把肚子裡的空氣全吼出來似的。

  那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嚇破膽的大吼大叫,笑吟吟地歪著腦袋湊過去。燭火照亮了她慘白的臉,披散下來的漆黑頭髮,還有指尖足有三寸長的血紅指甲。她穿著鮮紅的嫁衣,沒有鳳冠,看上去更是詭異絕倫。

  縱然進來的是耶律文覺或者不歸山金木水火土中的任何一位,小蠻都不會叫得這麼慘。

  「鬼啊鬼啊鬼啊----」她叫得都快暈過去了,嗓子也喊破了。

  那個紅嫁衣的女子將燭台輕輕放在旁邊的一個小案上,抱著胳膊嬌滴滴地說道:「你儘管叫破喉嚨,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小蠻提了一口氣,放聲大叫:「破喉嚨破喉嚨----」

  那女子撐不住笑了起來。撫掌道:「真是個有趣的女孩兒,你認不得我了嗎?」

  小蠻嗓子喊啞了,疼得要命。再也叫不出來,只得閉上眼。瞇起一條小縫偷偷地打量她,突然一驚,啞著嗓子急道:「紅姑子?!」

  紅姑子笑道:「你果然記得我,白楊莊一別,你似乎變漂亮了。也長大了一些。年輕女孩子就是好啊……」她一面說,一面用尖尖地長指甲在她臉上輕輕劃來劃去,小蠻只覺毛骨悚然,顫聲道:「你……你要怎麼樣?我……我不是小主你們都知道了……」

  紅姑子柔聲道:「誰管你是不是小主,我來找你,知道為什麼嗎?」

  小蠻很誠懇地搖搖頭。

  紅姑子於是很誠摯地告訴她:「因為你的皮膚我很中意,少年人的皮膚光滑有彈性,剝下來做書皮最好不過了,包枕頭也不錯。所以我會把你地皮剝下來……」

  小蠻很想嚇暈過去。手機站.可是她偏偏只能嚇個半死不活,卻暈不過去。

  紅姑子呵呵笑出了聲,突然抽出一把晶瑩的小刀。在她面前一晃,作勢去剝她頭皮。小蠻臉色發青。忽聽「鏗鏗」兩聲,卻是她把青銅鏈子地鎖用小刀給攪爛了。小蠻狠狠落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耳邊聽得紅姑子又道:「你只要乖乖的聽話,我就不剝你的皮,還要給你銀子,讓你做有錢人,衣錦還鄉。」

  小蠻勉強坐起來,突然搖了搖頭:「用錢來誘惑我已經沒用啦。」

  紅姑子的小刀在她面前又是一晃,發出陰森的光芒,作勢要去剝她地皮,小蠻急忙正色道:「不過我一向很合作,說吧,什麼事?」

  雖說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不怕被剝皮。痛死不說,死了還要做個沒皮鬼,太淒涼了點。

  紅姑子很滿意她的態度,把小刀收回袖子裡,笑道:「這事不急,慢慢說。你被吊了那麼久,沒吃飯也沒水喝,怪可憐的。在這裡待著,別動,我馬上回來。」

  她轉身走了出去,沒過一會提著一個水袋和一包乾糧進來,遞給她:「吃東西。」

  小蠻忐忑不安地接過東西,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又拿出小刀來剝自己的皮。紅姑子見她眼神閃爍,一直在自己袖子那塊看個不停,便細聲細氣地說道:「只要你合作,我就絕不剝你的皮,一根手指也不碰你。」

  小蠻這才放心,僵硬的身體也漸漸軟了下來。

  只要不剝皮,一切都好說,她很合作的。

  她一氣喝了半袋水,吃了半塊乾餅,終於稍稍緩了過來,丟下水袋怯生生地看著紅姑子,輕道:「你是天剎十方吧?找我……做什麼?是要我找五方之角和寶藏嗎?」

  紅姑子笑吟吟地搖頭:「那個以後再說,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來啦。我問你,其實你並不想做小主,是不歸山逼你做的,對不對?還告訴你要光復家族,報仇雪恨。」

  小蠻點了點頭。

  「這就簡單了,眼下我要帶你去不歸山一趟……」

  小蠻臉色一變,驚疑不定,卻聽她又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天剎十方全力保你平安,絕不讓那夥人傷你一根頭髮。你要做地,就是在天下群雄面前,把自己怎麼成為小主的經歷,以及不歸山如何利用你的事實說出來,如此而已。怎麼樣,是不是很簡單?」

  聽起來確實很簡單----「我說,他們就相信我嗎?我什麼背景也沒有,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子罷了。」

  紅姑子慢悠悠地說道:「小姑娘太妄自菲薄了,你地外祖是郭宇勝先生呢,就算他不認你娘,卻不代表他不認你。斂芳城只有不要自家人的份,卻從來沒有讓外人折辱自家人地道理。他現在不知道你是他孫女,一旦知道了,我敢打包票,他絕不會坐視不理。」

  她想得也太單純美好了吧……小蠻反正是不會相信地。

  紅姑子在小小的空間裡轉了幾圈,突然盤腿坐了下來。正對著小蠻,道:「其實我挺喜歡你這個小姑娘,長得可愛。性子也對我地胃口。這事並不難,你什麼都不需要管。只要大膽大聲把自己地遭遇說出來就可以了。其餘的事情,我們替你解決。」

  小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是在沉思,其實她是不敢看紅姑子可怕地臉。

  「他們會說我們是一夥的,說我是你們派來地奸細。只憑我一個人說話。根本沒有力道。最關鍵蒼崖城也偏著不歸山,若不是他們,我也……」

  紅姑子眨了眨眼睛:「你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已經進來了,也只有應付下去。不如我告訴你吧,蒼崖城根本不是天剎十方滅族的,天剎十方雖然厲害,卻也沒那個能力和本事去滅掉蒼崖城。更何況,我們之中也只是少數人對這些感興趣。」

  不是天剎十方做的?!小蠻猛然抬頭:「我剛去不歸山的時候,搞了個祭祀。水面上出現了畫面,就是你們滅族地景象。你怎麼會說不是你們做的?」

  「想必那是不歸山搞得鬼吧。世上有一種藥。叫做曼陀羅,能令人產生幻覺。應用得當,可讓對方產生自己想讓他看到的幻覺。你大概是不知不覺中被人下了那種藥。」

  小蠻努力回想當時的事情,她到了不歸山並沒吃東西,直接被人送去洗澡,然後就去祭祀了。洗澡----那顏色詭異的洗澡水!小蠻一個激靈,登時反應過來了。他們肯定在洗澡水裡下藥!

  紅姑子又道:「天剎十方雖然做盡惡事,但自己沒做過的也輪不到別人給咱們安在頭上。不歸山逼你尋找同盟來報仇,意圖太明顯了,就是要除掉我們,江湖他一家獨大。蒼崖城的事情,是個天大的誤會,這一切我們外人來說難免不可信,到時還要真正的小主自己說出真相。」

  「誤會?」小蠻露出疑惑地神情,「蒼崖城也不是好東西,你確定小主會幫你們說話?」

  紅姑子笑道:「她不用幫我們說話,她只要說出實話就可以了。蒼崖城根本不是被外力滅族,是他們自己滅了自己。」

  小蠻差點跳起來。

  「蒼崖城是一夥很神秘的人,掌握普通人無法掌握的力量,能召喚神龍。得到這種力量也讓他們要付出代價,每三百年一次循環,蒼崖城裡地人三百年便要得一種怪病,死絕一次,只有少數人和小主能僥倖逃脫,留下來繼續繁衍子孫,恢復蒼崖城。再過三百年,又是一次死絕。江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很少,而且也都死地差不多了,我們也是查找了一年多地資料才明白這個道理。」

  「是怪病?那……不是別人滅族?」小蠻只覺不可思議,世上居然有這種莫測的事情。

  紅姑子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所以說,這個秘密太超出常理,我們來說,別人只會當作荒謬,需要真正地小主自己來說。我們這次去不歸山,除了讓你說出真相,也有讓小主說出真相的目的。不歸山現在已經廣發英雄帖,邀請天下門派做客,要將真正的小主請出來,我猜他們肯定是用了什麼手段把小主控制住,讓她聽從於自己。不能讓他們得逞,幸好天權公子位居不歸山要職,否則這事還真不容易辦呢。」

  天權?小蠻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搖了搖頭,像是想甩去什麼似的。過一會,才道:「你的意思是,天權是天剎十方的人?他一直在不歸山做……奸細?」

  紅姑子呵呵笑了起來,在她光滑的臉上摸了摸,柔聲道:「是呀,他一直是天剎十方的人,他很厲害的,位置比我都高呢。不然在德州,你怎麼能那麼輕易逃脫?」

  小蠻只覺整個人都在往下沉,一瞬間頓時想通了所有的事,為什麼土老闆會死,為什麼他要救自己,對自己諸多照顧。原來他是有目的的!他救她,只是為了今天的事!

  紅姑子見她臉色變幻交錯,不由替她理了理頭髮,輕道:「他是個好男人呀,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冰塊,什麼都不能打動他,沒想到他寧可我們的計劃不完成,也要護著你。若不是這次找個借口把他騙走,我怎麼能接到你呢?」

  小蠻只覺心臟跳得快要瘋了。這詭異的女人湊得太近,從她領口裡透出一股甜蜜的香氣,令人手腳發軟。她不由自主去推,卻被她輕輕抓住手腕,小蠻心裡一顫,只覺她捏住自己的耳朵,輕輕揉捏,口中的熱氣噴在自己面上。

  「你……你幹什麼?」她忽覺不好,這人不會真是要來剝自己的皮吧?!說好了不剝的!

  紅姑子在她面上親了一口,柔聲道:「你說我要做什麼?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誰不喜歡?」

  小蠻先是迷惘,跟著是驚駭,最後大叫起來,抬手使勁去推她,整個人朝後拚命躲。推搡中,一把按在她胸前----嗯嗯?這手感?她不由自主捏了捏,好像是饅頭或者包子!紅姑子捏住她的下巴,輕輕笑道:「你摸哪裡呢?你這個小流氓。」

  「你是……你不是女的!」小蠻嚇得頭髮都軟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八章 未央(二)

  紅姑子笑道:「我有說過自己是女人嗎?」

  小蠻很想馬上暈過去,可她的神經好像最近被磨練的很粗糙,怎麼也暈不過去。

  紅姑子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還想再逗逗她,忽聽車壁外面被人敲了三下,他立即放開小蠻,起身推開車門,外面站著一個黑衣人,拱手道:「耶律先生飛鴿傳書,在前方三十里處等候。」

  紅姑子應了一聲,回頭對小蠻微微一笑:「他動作倒是很快,你的同伴都來啦,再過一會就能見到,你高不高興呀?」

  小蠻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求這人趕緊消失。可他偏偏不消失,關上門又坐回來,拿她吃剩的半個餅吃了起來,又拿她喝過的水袋大口喝水。小蠻毛骨悚然地縮在一邊,呼吸都不敢大聲了。

  紅姑子塞了滿嘴的餅,模糊不清地說道:「哦,你不用怕,我其實對你這種黃毛丫頭一點性趣都沒有。只有澤秀和天權那種老男人才會喜歡小姑娘,放心,我不碰你。」

  車廂很小很小,他一邊吃一邊說,碎屑險些噴在小蠻臉上。她用袖子摀住臉,實在忍不住,低聲道:「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

  紅姑子愣了一下,跟著卻笑瞇了眼睛,點點頭,果然再也不說了。

  馬車又行了一會,突然停下。紅姑子起身推開門,光線一下子射進來,小蠻有些不適應。用袖子擋住頭,勉強朝外看去。依稀是見到幾個身影,其中一個異常高大,朝車廂這裡走來,探頭進來看她。

  「又見面了,小蠻。」那人似乎在笑。可是聲音卻是冰冷的。

  小蠻定睛一看,來人正是耶律文覺,她登時想起他那些變態的舉措,渾身都硬了,忽一轉念,想起他們現在要自己的幫助,絕不會做什麼,登時安心。

  「耶律先生,你、你好啊。」小蠻勉強笑了笑。打個招呼。

  耶律文覺一條胳膊已經斷了,空空的袖管別在腰帶裡,他冷笑一聲。顯然對她充滿殺意,慢吞吞問道:「扇子繡地如何了?」

  小蠻神色突然一黯。別過腦袋。

  她想起了澤秀。繡好的扇面子,被他拿走了。當時她中了耶律文覺的掌力。以為自己過兩個月就會死,然後他和自己打賭,說絕沒有這回事。後來掌力果然沒發作,那張扇面子也被他搶走了。

  那時候地賭注,是她輸了要給他繡一幅絕世美人,讓他天天玩賞。可是他沒要什麼絕世美人,他拿走的那幅,其實……她繡地人是她自己。

  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扇面子送人了。因為你沒給我錢。想要我再繡,須得黃金百兩。」

  耶律文覺大怒,恨不得當場把她給劈死了,忍了半天,只得咬牙轉身。1    手機站..

  小蠻慢慢從車上下來,見對面耶律文覺的馬車上也推下兩個五花大綁的人,正是許久不見的連衣和耶律,她大吃一驚,急忙跑過去抱住連衣,驚道:「怎麼是你們?!他……那老頭有折磨你們嗎?」

  連衣滿眼是淚,嘴唇微微顫抖,本來有一肚子話想告訴她,真正見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良久,才低低叫了一聲:「主子。」

  耶律叫道:「好姑娘!是你!我那個白衣的好兄弟呢?」

  小蠻沒來得及說話,紅姑子就笑道:「天權公子要過幾天呢,咱們先去不歸山。」

  耶律見到他地容貌,不由倒抽一口涼氣,趕緊低頭不敢再看。小蠻見他的手都給綁紫了,不由回頭道:「你們知道這個人是做什麼的?怎麼可以這樣綁他?快點解開他們!」

  紅姑子柔聲道:「不行呢,你那個美人小護衛武功不錯,起了亂子就麻煩了。」

  小蠻怒道:「解開!他是大遼的王爺!江湖上的人再厲害,也不能和官府作對吧?!萬一讓他的部下湊巧看到了,我也沒太平日子過!」

  「王爺?!」紅姑子和耶律文覺都震住了。

  耶律文覺走過去把耶律上下仔細打量一番,這人雖然長得俊秀貴氣,但衣服卻破破爛爛。他脖子上掛了一塊玉,仔細一看,上面果然印著皇室的花紋。

  「你真是王爺?」耶律文覺還是不敢相信。

  耶律淡道:「我是壽安王,耶律述律。看你的樣子,像是契丹人,連自己的王爺也認不出嗎?」

  耶律文覺大吃一驚:「你是耶律!殺了耶律察割地人!」

  耶律一怔,不由笑道:「哦,頹顯已經把耶律察割殺了呀!手腳真快!」

  話未說完,耶律文覺早已飛快解開他的繩子,一夥人齊齊半跪下來:「參見聖上!」

  耶律不由大樂,哈哈大笑:「起來起來!不用那麼多禮,我也不是什麼聖上……」

  耶律文覺低聲道:「耶律頹顯將軍以聖上的名義,舉兵殺了作亂地耶律察割,昭告天下新帝立位。聖上如今是我大遼新帝,臣等罪該萬死,冒犯龍體。」

  耶律聽到這些就煩,把袖子一甩:「閉嘴。我不是皇帝,以後不要再說這些!快,把小連衣的繩子也解了!」

  立即有個黑衣人上來,飛快解開連衣地繩子,她握住小蠻地手,還在哭。

  耶律文覺又道:「如今頹顯將軍正在到處尋找……王爺的身影,您怎麼會在這裡……」

  「出來跑跑江湖,比困在宮裡做皇帝要好。廢話少說,眼下咱們要去哪裡?我跟著一起。反正也沒事做。」

  耶律文覺還想勸他,但人說壽安王脾氣古怪,一言不合只怕惹得他勃然大怒。反而不太好,心下轉念。見他對連衣神態親熱,登時大喜,突生一計,賠笑道:「王爺有這等興致,自然是臣等地福分。事情是這樣的……」

  他將小蠻地事情粗粗說了一遍。又道:「只怕我們江湖草莽,說話沒人相信,反而害了小蠻姑娘的清譽,如果有王爺做擔保人,自然是有份量的多……」

  耶律在袖子裡抽了半天,好容易抽出一塊破破爛爛地花手絹,擦了擦嘴,笑道:「成啊,好姑娘的事。我自然要幫。你借我一個人,我寫一封信,送給頹顯。讓他領兵來助我。」

  眾人都是大喜,紅姑子急忙找來了紙筆。耶律在上面粗粗寫了幾句。立即有人捧上硃砂,他取下脖子上地玉。蘸了硃砂,一個印按在紙上。

  「拿去吧。」

  耶律文覺立即吩咐一個黑衣人去送信,回過頭來,早已是喜笑顏開,屁顛顛地請他們上車,哪裡還敢有半點不敬。眼見連衣也要跟著上去,他一把拉住她,沉聲道:「你要好好抓住這人,他馬上就要做皇帝,難得他看上你,將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你不得憊懶。」

  連衣一把掙開他,臉色蒼白:「我跟著他,並不因為他是皇帝!你的飛黃騰達,也和我沒關係!」

  耶律文覺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奈何耶律在車裡直叫:「小連衣小連衣!快上來呀!」

  他推了她一把:「快去!你若不聽話,我遲早一掌劈死你!」

  連衣慢慢上了馬車,立即被耶律一把摟住腰,笑道:「怎樣,我算不算福星?因禍得福了。」

  連衣勉強笑了一下,沒說話。

  小蠻見這兩人神色親熱的過分,一時倒也沒多想,耶律向來是這種性子,連衣又是個好說話的人,於是她道:「你抱著她做什麼?快放手!快做皇帝的人了,還這麼沒大沒小地。」

  耶律嘻嘻一笑:「做什麼勞什子皇帝,我才不做。跟著我的小連衣一起過才好。」

  小蠻取笑了他幾句。

  連衣面上漸漸恢復了光彩,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是說真的嗎?」

  耶律笑道:「自然是真的,小連衣不相信我嗎?」

  連衣笑著搖了搖頭:「不,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耶律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沒說話。

  小蠻終於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猛然跳起來,指著他倆,顫聲道:「你……你們怎麼……」

  連衣輕道:「主子,我是他的人了。」

  小蠻很想暈過去,而這次她終於如願以償,真的暈了。

  天權走後第三天,七福追了上來。

  當時天權正在路邊讓馬匹吃乾草,稍事休息,忽聽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正是七福。他渾身都是血,所幸並不是他自己地血,他飛快跑到天權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只是劇烈喘息,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天權心中驚疑,急急抬手在他背心按摩了一陣,低聲道:「出什麼事了?」

  七福大口喘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大事……不好!公子走後當晚……有黑衣人突襲莊子,將小蠻姑娘搶走了!」

  調虎離山之計?!天權猛然回頭,那個說中京發現澤秀的手下掉臉正要逃跑。他袖中銀光一閃,正中那人背心,他慘叫一聲,登時撲倒在地,痛苦地打滾。

  天權緩緩走過去,一腳將他踢得翻過來,輕輕踩住他的咽喉,聲音輕地猶如耳語,只有一個字:「說。」

  那人顫聲道:「是……耶律先生的主意!需要那個姑娘去不歸山!因為他們發了英雄帖,馬上就要昭告天下真正地小主!對咱們不利……中京……中京地事也是假的!」

  天權點了點頭,抬腳在那人太陽穴上一踢,他頓時暈死過去。

  他立即轉身,解了馬,道:「七福,你回去。這匹馬給你。」

  七福翻身上馬,輕聲道:「公子爺,小蠻姑娘她……」

  天權淡道:「我去不歸山,你不用擔心。快回去。」

  七福點了點頭,馬鞭一揮,眨眼就跑了老遠。

  天權牽了另一匹馬,正要上去,忽聽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慢慢轉身,只見遠處緩緩行來一個人,牽著一匹馬,身穿黑色大氅,腰挎三把黑劍,滿臉絡腮鬍。他再冷靜,此刻也忍不住大吃一驚----澤秀!當真沒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人一直走到近前,冷冷看著天權,又看看地上那個黑衣人,他身上有紅白十字刀花紋。他一言不發,天權也默默看著他。

  「你……是天剎十方地人。」半晌,澤秀開口了。

  天權淡道:「你沒死。」

  澤秀笑了一聲:「想殺我,起碼要將我的頭砍下來,否則小小一劍,就能刺死我?」

  天權別過腦袋,良久,輕道:「她……被帶去不歸山了。」

  澤秀沒說話,翻身上馬,馬鞭一揮,忽道:「全天下的英雄都在不歸山,何止她一個小小女孩!」

  話說完,人已在數丈之外。

  天權微微皺眉,抬手想摘肩上的神武弓,不知為何,卻又放了下來。過了一會,他也翻身上馬,馳騁而去。

鴉殺之卷 第九章 未央(三)

  「你怎麼可以和他在一起?」

  小蠻醒過來之後,只覺天崩地裂,抓著連衣的手,鬱悶得像女兒快和人私奔的老爹。

  連衣低聲道:「他……不好嗎?我喜歡他,只有他。」

  小蠻又想暈過去,不過這會她也沒力氣暈了,顫抖著爬起來,推了她一把:「你出去,把他叫進來……我有話問他。」

  連衣依依不捨地走出車廂,過了一會,耶律笑吟吟地走了進來,一把抓住小蠻的手,柔聲道:「好姑娘,有什麼事?」

  小蠻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張嘴就想罵他,突然想到這人要做皇帝,二來他確實幫了自己不少忙,只得忍住怒火,低聲道:「你對連衣是怎麼回事?你玩誰都可以,怎麼玩到她頭上了?」

  耶律笑了笑:「我和她……就那麼回事,你不是看到了嗎?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怎麼叫玩?」

  小蠻惡狠狠地瞪著他:「好,那我問你,你那些個見到就要死要活的好兄弟算什麼?你也喜歡?比起來誰更重要?」

  耶律眨了眨眼睛:「都重要,我都是放在心頭上疼愛的人。」

  啊啊啊!天上降雷劈死這個孽障吧!小蠻一口氣沒喘上來,使勁咳嗽,指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耶律起身,走了兩步,突然回頭笑道:「你每天活在喜歡裡。每一個喜歡都是假的,都是衝著你的權勢你的錢來,這時候如果有人問你。喜歡的問題,你要怎麼回答?」

  小蠻停止了咳嗽。怔怔看著他。

  耶律又是一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可是她對我很好,真地很好,或許我總會喜歡上她吧。但那又怎麼樣?這東西值得什麼呢?有樂子的時候趁早享受,你說對不對?」

  小蠻沒說話,耶律走了之後。她一直靠在車壁上發呆。

  喜歡這種東西值得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值得什麼,她只知道生命在這個上面有時候都會變得很輕,有時候,幾兩銀子也比它重。

  那麼,它到底值得什麼?

  唉,連衣,這個男人,真不是個好東西,不能招惹呀。

  她揭開車簾。見耶律仰頭喝水,喝了滿臉都是,還把水袋裡的水朝連衣身上作勢潑過去。她又笑又跳,從沒見她這樣開心過。

  不過。那也沒辦法。她開心就好。她能說什麼呢?各自地緣分吧。

  小蠻放下車簾,倒頭就睡。再也不管別人的事了。

  快到不歸山地時候,突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將兩輛馬車包圍的結結實實。 …

  小蠻正和連衣他們在車上說笑,忽聽外面有人在高聲叫著契丹話,她只能聽懂一點點,依稀是在叫耶律,他臉色果然一變,一扭身,縮在連衣身後:「我不在!別答應!」

  小蠻揭開車簾看了看,外面裡三層外三層全部是契丹士兵,每個人手裡都繃著一張長弓,很顯然,他們一點也不介意把兩輛馬車射成刺蝟。她一把摔下簾子,回頭道:「是你家的人!快出去!不然他們還以為是我們挾持你呢!」

  耶律抱著連衣的腰,扭得像顆麻花:「我不去我不去!肯定是來逼我回去做什麼狗屁皇帝!」

  「做皇帝有什麼不好?吃香的喝辣地,大把美人給你挑,全天下就你最有錢,你幹嘛不做?!」小蠻完全不能理解。

  「那麼好,讓給你就是了。」

  她要是能做,還會說這種話嗎?小蠻恨不得抬手把他丟出去,忽聽外面有人大聲叫了一句什麼,她急忙俯下身體,急道:「他們要放箭了!」

  連衣一把按下耶律的腦袋,只聽外面「嗖嗖」聲不絕,車壁上一瞬間也不知被插了多少箭,窗簾也飛進許多鐵箭,有一根掉在小蠻背上,痛得她齜牙咧嘴,惡狠狠地瞪著耶律:「你快出去!」

  他還是搖頭:「不要。」

  連衣低聲道:「你、你去吧,人都找過來了,躲避也不是辦法。」

  耶律不說話,只是抿緊了嘴唇。連衣又道:「去呀,我……我陪你去。」

  耶律一言不發,只是揭開簾子叫了一句,跟著一把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小蠻和連衣跟在後面,那些契丹士兵立即用弓箭對準了他們。

  耶律板下臉:「做什麼?要用箭殺我嗎?都給我放下!」

  沒人說話,過一會,人群突然分開一條道,一個黑袍中年男子騎馬走了過來,一見到耶律立即滾下馬,撲上來抱住他的肩膀,又急又氣:「王爺!當日的西京刺兒山之約怎麼說?!臣下在那裡等了您一個多月!」

  耶律冷道:「你等我那麼久,是要殺我?我讓你帶兵來助我,你卻讓人拿弓箭對著我,是什麼意思?」

  耶律頹顯立即揮手:「放下弓!不得驚擾聖駕!」

  那些士兵這才齊刷刷地放下弓箭。耶律頹顯歎道:「王爺是被這些江湖狂人挾持嗎?臣下收到王爺的手信,立即帶兵前來解救,他們……」

  話未說完,耶律就笑道:「當然不是,他們是我朋友,大家一起跑跑江湖玩玩。這些是你的兵嗎?不錯啊,真不錯,這麼多人,還只聽你的話。」

  耶律頹顯臉色登時一變,此人如今身份不同。登基後就是皇帝了,這種玩笑開起來卻是不得了的。他立即跪下,淒聲道:「臣不敢!」

  耶律背著手。笑道:「不敢什麼?我讓你帶兵助我做事,你卻讓人拿箭來射。看看這馬車給弄成什麼樣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死了比較好?」

  耶律頹顯慌得滿頭冷汗,不知該怎麼說。

  連衣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耶律這才回頭看著他,又笑道:「頹顯。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不用當真。快,起來,你殺了耶律察割,真正是一件大功勞,大遼地子民都感念你地功德。」

  耶律頹顯顫聲道:「不敢!都是王爺德高望重,膽識過人,才能順利清除叛逆。」

  他緩緩起身,又道:「不。如今臣不該再叫王爺,應當叫陛下。陛下請隨臣回上京,早日登基稱帝。」

  耶律眉頭一皺:「我早說了不做皇帝!」

  「不可!此事不可當作兒戲!天下為大。陛下怎可為了私慾痛快置疆土黎民於不顧?!」耶律頹顯臉色登時變綠了。

  耶律笑道:「我從來也不是做皇帝的料子,比我能幹地人多得是。我看頹顯你就不錯。我只愛打獵遊山玩水。再和我地小連衣一起過日子,皇帝這個擔子。我挑不起。」

  「連衣?」耶律頹顯抬頭,果然見到他抓住一個美貌少女地手,頗為依依不捨。

  他立即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異!登基稱帝之後自有後宮佳麗三千,個個血統尊貴,容姿艷美,陛下萬金之軀,怎可被一介草莽之女玷污!」

  「可我就要小連衣,其他女人不如她美。」

  耶律頹顯看連衣地眼神就像看禍國殃民的妲己一樣,厲聲道:「陛下!美色誤國!身為人君,豈可如此任性!陛下倘若一意孤行,臣寧可死,也要將這紅顏禍水斬於劍下!」他一把抽出大刀,凶神惡煞。

  耶律被他嚇得退了一步,顫聲道:「你……你要幹什麼?」

  耶律頹顯提刀上前:「殺了這禍水!」

  裡三層外三層地弓箭手立即舉起長弓瞄準了連衣,她臉色煞白,怔怔站在那裡,動彈不得。耶律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殺了她,我還是不願做皇帝……」

  耶律頹顯手一揮,立即要吩咐弓箭手射箭,耶律突然叫道:「不要放箭!好!我答應你!」

  耶律頹顯大喜,擲刀於地,匍匐在地上:「萬民之喜!陛下英明!」

  耶律怔了一會,道:「不過要等我幾天,我要去不歸山做點事。你在後面接應,事情了結,我便與你回上京。」

  耶律頹顯連連答應,立即吩咐解散包圍圈,等他們上了馬車,這才領兵慢慢跟在後面,片刻不離。

  耶律在馬車上怔忡了很久,突然道:「咱們一定找個機會逃出去,別再讓頹顯找到我。」

  連衣笑了笑,輕輕點頭:「你……你肯護著我,我心裡很高興。」

  耶律冷冷望著窗外,一言不發,突然回身一把抱住連衣,狂吻起來,小蠻在旁邊看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貓腰打開車門,假裝看風景。

  「你跟我回宮!」他低聲,甚至帶著一些狂熱地說著。

  連衣搖了搖頭:「我不去,而且……他們又會說我是禍水,然後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耶律沉著臉道:「我多帶幾個禍水進去,好兄弟他們我也抓進去,看他們殺不殺的完!」

  連衣呆了一下,低頭輕輕一笑:「你……你原來並不是……」

  耶律抓著頭髮,怒道:「外面那麼多美人!好兄弟地手我還沒摸到!為什麼要我做什麼勞什子的皇帝!」

  連衣不知怎麼說,只得木然地別開頭。

  「小連衣,咱們今晚就找個機會逃走吧!不要再等了!」他情緒極其不穩,手舞足蹈。連衣輕道:「不……我要和主子一起去不歸山,把事情說清楚,不讓人再來欺負她。」

  耶律叫道:「好姑娘也跟著我回宮吧!我封你做公主!」

  小蠻嚇了一跳,急忙回頭:「你瘋了?公主是說封就封的嗎?再說我也不想當什麼公主,關在宮裡多無聊。」

  耶律叫了半天,都是沒有任何建設性的意見,終於還是頹然倒在軟墊上,呆呆望著車頂出神,過了很久,才長歎一聲:「那麼多好玩的事,為什麼我非得去做皇帝呢?」

  連衣摸了摸他的頭髮,低聲道:「你、你要是真不想做皇帝,咱們到了不歸山,把主子的事情解決之後,就趁機逃走。我、我會陪著你……陪你一輩子的。」

  耶律閉上眼,輕道:「你養我?我什麼都不會。」

  連衣急道:「好啊!我養你!我什麼都可以做的!」

  「那好兄弟他們也在?」

  「……」連衣又不知該說什麼。

  耶律突然笑了一聲,握住她地手,輕輕叫了一聲:「小連衣……我開玩笑的。你對我這麼好,我都知道,很知道。」

  再也沒人說話了。

  連衣靜靜靠在車壁上,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一句話:夜如何其?夜未央。

  再深沉的黑夜,都有變成黎明地時候。

  以前她以為自己看不到黎明,可是現在,她看到了未央的盡頭,那一絲絲地曙光。

  她很想落淚。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十章 她她她(一)

  耶律好說歹說,才讓耶律頹顯同意在不歸山外十里處駐紮等候,又派了親信的五名士兵跟著他上山,名為保護,實為監視,這次絕對不許他再跑掉。

  到了山腳下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化了妝。小蠻頭上戴了一塊大頭巾,嘴上還貼了一把山羊鬍子,紅姑子也不知給她擦了什麼,臉上變得又黑又乾,把她變成一個五十多歲乾癟瘦小的老頭子。

  小蠻往鏡子裡一照,嚇了一跳,她發誓就算這會她親娘站在面前,臉貼臉,也絕不會認出她來。

  連衣被扮成一個面容普通的少年弟子,耶律文覺扮成最常見的江湖俠客,紅姑子去了女裝,把臉洗乾淨,也不知從哪裡抓來一把折扇,搖身一變成了翩翩清秀公子。

  像他們這種裝扮的,每天在路上不遇到五個也能撞到三個,壓根不會有人起疑。

  只有耶律恢復了華貴的裝扮,騎著高頭大馬,後面五個遼兵明刀晃晃,神氣十足。

  不歸山早早就安排了弟子們在山下接待,每人上前亮出邀帖,然後登記姓名,再安排馬車送上山,一個個有條不紊。見到耶律,他把身份一亮,誰也不敢攔他,趕緊派人恭恭敬敬地送他上山去了。

  小蠻一行人下了自己的馬車,紅姑子亮出四張金光閃閃的帖子,小蠻氣定神閒地摸著假鬍子,立即有人對她抱拳:「X老英雄也來了!啊,還帶著貴公子!」

  她呵呵笑著。啞著嗓子拱了拱手:「不敢,久仰不歸山與蒼崖城大名,今日帶犬子來開開眼界。」她的犬子就是紅姑子了。耶律文覺是護衛,連衣是端茶遞水的低輩弟子。

  他們立即被安排進一輛馬車。穩穩地送上山。

  紅姑子似笑非笑:「讓你這丫頭佔了便宜,倒要我叫你爹。」

  小蠻還在摸著鬍鬚,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戲檯子上那些戲子遇到事情就愛摸鬍子思考了,手感確實不錯。

  「先前和你說地話,到時候怎麼上前。怎麼說話,你記得了嗎?」

  紅姑子苦口婆心地問著,事關重大,他不能讓她出錯。

  小蠻點了點頭,笑道:「你就放心吧,我都知道的。」

  「那到時候怎麼做,你來給我重複一遍。」

  小蠻立即把怎麼上前揭露身份,怎麼說話,怎麼行動的過程說了一遍。1   紅姑子倒有些讚賞。笑道:「你記性不錯,倒是沒說錯一個字。就是千萬記得,不要過早揭露自己地身份。等我給你暗號再說。」

  小蠻笑著點頭。誰都來對她指手畫腳,要她這樣做。那樣做。擺佈她就像擺佈土狗一樣。不歸山是這樣,天剎十方也沒什麼不同。為了自己的利益,耍她耍地叮噹響。遲早要他們知道一點,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鳥他們那一套。

  馬車很快就到了山頂,不歸山建在山頂的峭壁上,巨大且華麗的高樓,令人望而生畏。山頂有一條寬闊的迴廊,架空在懸崖上,通往高樓的正門。迴廊前站了一排白袍玄色帽地弟子,對來客拱手行禮,領上迴廊。

  高山俊偉,迴廊上流風不斷,放眼望去,懸崖峭壁,滿眼綠色,腳下雲霧繚繞,如夢如幻。小蠻緩緩隨著一個白衣弟子朝前走,勁風將眾人的衣衫都吹得獵獵作響,袖袍也鼓了起來,當真有一種飄然欲仙的味道。

  走了兩步,忽聽後面有人驚喜地叫道:「天權公子!」她心中一驚,摸著鬍子緩緩回頭,果然見到那一襲雪白的身影,面無表情地向朝他行禮招呼的不歸山弟子們點頭示意,目不斜視,朝自己這裡走來。

  不會吧,他應當是認不出她來才對……

  天權走到他們面前,還未開口說話,只聽耶律驚喜地叫了一聲:「好兄弟……」三個字還沒說完,他袖袍飛快地一抬,一道銀光射向他的咽喉,封住了他的啞穴,耶律急得滿頭大汗,卻再也說不出話來,被五個侍衛簇擁著朝前走遠了。

  汗,對了,他見到耶律,自然就能認出他們來。小蠻抬頭看著他冰冷的目光,他卻並沒看自己,只是定定看著紅姑子和耶律文覺,這兩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但還是勉強拱手笑道:「是不歸山的天權公子!失禮失禮。」

  天權冷冰冰地勾出一抹笑,淡道:「慚愧,只怕不歸山招待各位不周。」

  說完轉身要走,紅姑子突然笑問道:「對了,上次托人給公子送地茶葉,公子可還喜歡?今日我又帶了一些來,讓公子嘗鮮。」

  這是什麼意思?暗語嗎?小蠻一頭霧水。

  天權果然停下,回頭道:「味道不錯,有勞了。」

  紅姑子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天權這才轉身飛快地走了,眨眼就先進了高樓中。

  眾人再也不說話,走完了迴廊進入高樓中。上次小蠻來的時候只是瞇著眼睛,不敢多看,離開的時候也是走地旁門左道,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從大門進去。進去後是一片極大的院落,像是將山體挖空了一部分造成地,周圍一圈高樓,華美難言。

  不歸山地弟子們領他們去了客房,這次住的客房就簡陋多了,白白地牆白白的床,不要說夜明珠,珍珠末也見不到一粒。紅姑子在後面低聲笑道:「東西公子應當是已經佈置下了,只等咱們行動。到時候來個甕中捉鱉,這些傢伙這次要斷絕在咱們手裡。」

  耶律文覺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小蠻拉長了耳朵也聽不清楚,不過從前面的話。似乎可以聽出他們是有個大陰謀。她走進客房,關上門,長長舒了一口氣。撲倒在床上,考慮著到時候怎麼說。

  正想得出神。忽聽房門被人敲了兩下,她跳下床去開門,門口赫然站著天權,她唬了一跳。說真的,知道他是天剎十方之後。她簡直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加上紅姑子又說了那些話,她見到這人就覺臊的慌,手忙腳亂。

  天權對她一拱手,道:「X老英雄,住得還習慣吧?」

  小蠻趕緊拱手回禮:「很好,多謝公子爺掛念著……」

  天權朝裡面走了一步,小蠻急忙擋住,不給他進來,一面笑道:「那個……舟車勞頓。我累……」話沒說完,她被他輕輕一撞,登時倒退了好幾步。天權順勢走了進來,把門關上。

  小蠻胡亂摸著鬍子。左右看。上下看,就是不看他。

  天權走到桌邊。緩緩坐下,良久,才道:「是我沒照顧好你,又讓你陷入這種險境。」

  小蠻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心中不由一動,慢慢垂下頭,低聲道:「其實……也沒什麼,我、我也……」

  天權打斷她的話,輕道:「不過既然已經來了這裡,也只有隨機應變了。你到時候看我地眼色,不要擅自行動。特別是……不要貿然靠近真正的小主。」

  又來了,這些人怎麼總喜歡為她規劃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她當真是玩具?

  她胡亂點了點頭,忽覺手上一暖,卻是他握了上來,小蠻嚇得一把甩開,背著手退了幾步,結結巴巴道:「那個……我累了,天權公子請回吧……」

  他並不在意,只是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放在桌上:「吃飯喝茶的時候,把瓶子裡地東西倒兩滴進去,千萬不要忘記。」

  「是毒藥?」她一時嘴快,問了出來。

  天權瞥了她一眼:「不是毒,是藥。」

  他起身走到門邊,突然想起什麼,道:「我見到了……」

  他本想把見到澤秀的事情告訴她,突然又停住,頓了頓,沒說話,推門走了出去。

  他見到了誰?小蠻一頭霧水,怎麼不把話說完就走。

  她抓起那個小瓶子,拔開塞子輕輕嗅了嗅,有一股淡淡地梅花香,她不由想起他臥房裡那股梅花香氣,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怔忡了半晌,終於還是打開茶壺蓋子,倒了兩滴進去,晃了晃,這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半夜三更,小蠻在硬邦邦的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這裡的床太硬,這裡的夜太安靜,這裡的氣氛她本能地排斥,加上臉上地化妝不能去掉,緊繃繃的,難受的要命。

  門外風聲嘶嘶,像極了有人在輕輕走路。小蠻突然翻身起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

  忽覺桌上有什麼東西不對,她看了半天,才發現桌上多了一隻瓶子,正是天權給她的那瓶藥。她記得睡覺的時候是放在床頭的櫃子上的,難道它自己長腿跑上了桌子?

  小蠻不由覺得一陣毛骨悚然,急忙要點燈,忽聽身後一陣風聲,似是有人擦身而過,她急忙轉身,身後卻還是空空如也。

  鬼!是鬼!小蠻嚇得兩腿發軟,手腕抖個不停,蠟燭怎麼也點不著。

  門前又是一陣風聲,緊跟著她的大門被風吹開,冷風打在臉上,她手裡的火石撲地一下掉在地上,整個人縮在了桌子下面,一個勁念著阿彌陀佛。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吱地一聲,又合上了,小蠻膽戰心驚地探了個腦袋出來,想看看究竟,忽見窗上映著一個人影,披頭散髮,飄來蕩去,正是她最怕地女鬼。

  小蠻只覺眼前一黑,登時被嚇暈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鴉殺之卷 第十一章 她她她(二)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小蠻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又睡回了床上,屋子裡一切如常,藥瓶好好放在床頭的櫃子上,根本沒有動過的痕跡。

  難道……是一場噩夢?小蠻摸著脖子,百思不得其解。

  她拿起那個瓶子,左右上下的看,再搖搖,突然發現重量變了,變輕了一些。她拔開塞子,朝裡面看了看,如果她沒記錯,睡前應當還剩大半瓶的藥液,可是現在只剩小半瓶了。

  那果然不是噩夢!小蠻一下跳了起來。那不是鬼!是人!有人來偷這個藥!

  可是,為什麼要偷這個藥呢?這又到底是什麼藥?

  她想了很久,一直也沒個頭緒,直到紅姑子他們來敲門,她急忙過去開門,耶律文覺朝她點了點頭:「走吧,人都來齊了。蒼崖城小主馬上就要出來。」

  小蠻「哦」了一聲:「等等,我梳下頭髮。」說罷不等他回答,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她飛快取出水袋,灌了一壺冷茶進去,塞進懷裡,又取了一塊汗巾子掛在腰上,把頭頂花白的假髮扶正,理了理,再理理嘴下的鬍鬚,確定一切無誤。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白衣弟子領著他們繞過大院子,進了正廳,裡面擺了十幾把椅子。都是給那些有名氣的門派之主坐的,其他人。比如小蠻他們冒充地散派俠客,只有站著的份。

  正廳裡起碼有上百號人,卻安靜無比,個個神情嚴肅。

  連衣緊緊跟在小蠻身後,低聲道:「主子。這裡好多高手。我們會不會……失敗啊?」

  小蠻四處看看,笑道:「怕什麼,你只管看著就好。」

  大廳裡四角都安置著青銅香爐,裡面不知點了什麼香,味道十分好聞。青煙裊裊升起,過了一會,人群裡發出輕微的嗡聲,小蠻個子矮,看不到。連衣便抱著她地腰將她舉高,卻見後面走出金木水火四位,以及北斗七使和老沙那些中層干將。天權天璣搖光三人都在其中。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金木水火四位坐在首座上,旁邊還安置了一把椅子。本來應當是土老闆坐的。可惜她死了,所以上面鋪了黑布。小蠻見他們如喪考妣地樣子。心中不由好笑,這些老傢伙,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隔了一會,木先生起身道:「這次不歸山廣發英雄帖,乃是為了武林中一件大事。…:諸位都清楚,三年前蒼崖城無端被滅族,僅剩一個小主尚存人間,而經過我們多方調查,終於找到了她,從小主口中,我們得知滅族一事正是惡名昭著的天剎十方所為……」

  人群裡又是一陣喧嘩。木先生繼續說道:「此事讓我們大為震驚憤怒,土老闆是個急性子,立即派人追蹤天剎十方中的一人,並親自追到了德州。然而……正如諸位所見,她沒能回來,慘死在天剎十方的爪牙下。」

  連衣貼著小蠻的耳朵,輕道:「他在說謊。」

  小蠻沒說話,這些江湖地老奸巨猾,要他們不說謊,比天塌下來還困難。她突然想到自己,好吧,她也好不到哪裡去,謊言大約是他們這種人生存的唯一糧食了。

  木先生說完輪到水將軍,然後又是火大夫,總之都是痛斥天剎十方無惡不作,罪行纍纍,應當天誅地滅之類的腔調。最後那個笑呵呵的金員外起身,慢條斯理地說道:「今日不歸山在此,說的話如有半點虛假,便讓我們被全武林唾棄,死無葬身之地!不過我們也明白,對諸位來說,百聞不如一見,不如讓小主出來,親自與諸位訴說當日的情景。」

  真正的小主要出來了!小蠻很好奇她到底是個什麼模樣,畢竟她也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小主」。正廳中架著一座祭台,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讓這小主也搞個什麼祭祀,把那個滅族的場景再現出來。

  難道他們對廳裡百來號人都下了曼陀羅地毒?小蠻直覺不太可能,那麼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控制住小主了。小蠻低頭道:「連衣,你朝旁邊走走,別挨著紅姑子他們。」

  連衣果然抱著她走了兩步,周圍擠得全是人,他們一動,很多人都跟著抱怨起來,他們都拉長了脖子等著看傳說中的蒼崖城小主是什麼模樣呢。紅姑子他們也不好追過來,只得朝她一個勁使眼色。

  小蠻讓連衣把自己放下來,蹲在地上,取出水袋,把汗巾子浸透了,使勁擦臉。最後抬頭:「連衣,恢復原樣了嗎?」

  連衣微微一笑:「臉是恢復啦,可是頭上還是白頭髮呢,好怪!主子你要做什麼?」

  小蠻慢吞吞地擦著臉,笑道:「嗯,做點有趣地事。」

  她透過人潮的縫隙朝外看,只聽一陣環珮叮噹,一群白衣女弟子簇擁著一個華服少女走了出來。當日她剛來不歸山地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盛裝打扮她,這次是真正地小主,自然更要華麗,她頭上插了那麼多根黃金簪子,小蠻真怕她的頭髮都給墜掉了。

  人群裡又發出一陣喧囂,小蠻當然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驚訝,因為這個小主頭髮不是黑色地,而是淡淡的紅色,鼻樑很高,眼睛凹進去,與中原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她長得並不是非常出色,不是小蠻想像中的絕色美人,可是一低頭一抬手間,卻有一股大家閨秀的氣魄。

  這種氣質小蠻並不陌生。她娘身上就有,只不過後來貧苦的生活折損了寶石的光芒。

  小蠻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她,恨不得看穿皮肉看到骨子裡去。

  嗯嗯?好像有些不對。她神情不太對,平靜地過了頭。倒像是呆滯。她嘴裡……是不是含著什麼?

  連衣輕道:「主子,她沒你好看!」

  小蠻笑了笑,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連衣,你膽子大不大?」

  她一呆:「嗯?」

  那個小主已經上了祭台,彎腰跪在了上面。

  小蠻低聲道:「抱著我。跳上那個檯子!」

  連衣猶豫了一下:「可是他們還沒指示……」

  「聽我的!」她斬釘截鐵。

  連衣一把抱起她,縱身一跳,在眾多驚呼聲中落在了祭台上。金木水火四位幾乎是立即行動了,上來就要搭住連衣地肩膀。小蠻一把扯下腦袋上的假髮,一頭青絲瀑布般滑落,她一揚手,大聲笑道:「喲!各位,還記得我嗎?」

  紅姑子他們早已驚得手足無措,誰也想不到她膽子這麼大。直接跳了上去!

  木先生他們一見到她,不由一愣,只有金員外一把抓了上來。厲聲喝道:「什麼人!膽敢驚擾小主!」

  連衣本事沒他高,又要護著小蠻。一下被他抓住肩膀。刺啦一聲扯破了袖子。

  小蠻朗聲道:「你急什麼?!不能讓我說兩句話嗎?還是說要在大家面前殺人滅

  人群裡早已發出震天地喧囂聲,金員外也有些猶豫了。四人互相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台下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緩緩起身,笑道:「不如看看這位姑娘有什麼好說的,也無傷大雅。或許我們能聽到一些更有趣的東西,對不對?」

  眾人見他面上掛著清秀的鬍鬚,儼然是個白面書生地模樣,似乎弱不禁風,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得罪不起。金員外立即後退兩步,淡淡笑道:「既然是斂芳城的元總管發話,那姑娘請說。」

  小蠻嘻嘻一笑,揚起腦袋:「不過是幾個月沒見,你就不認得我了,人老了,記性果然不好。」
金員外只是微微一笑,並沒說話。

  小蠻並沒與他們多說,只是走到小主面前,她還是木然跪著,動也不動。小蠻慢慢彎腰,行了個禮,道:「見過小主……你為什麼不說話?嘴裡含著什麼?」

  她抬手去碰她,金員外厲聲道:「你要對小主做什麼?!」

  小蠻不等他叫完,揚手就給了那小主清脆的一巴掌,她被打得摔在地上,嘴裡的東西「啵」地一下滾了出來,卻是一顆紅色的藥丸。

  小蠻笑道:「我沒對她做什麼,我是想問,她嘴裡含著這顆東西,是做什麼?」她搶過那顆珠子,在眾人面前舉高,天真地問道:「大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我沒讀過書,只聽過死人才會在嘴裡塞東西,不曉得一個大活人也要塞東西呢!」

  台下眾人早已議論紛紛,個個疑惑不解。

  金木水火四位臉色陰晴不定,誰也不說話。斂芳城的元總管欠了欠身體,溫言道:「看起來,像是一種藥,莫非小主得了什麼病不成?」

  小蠻轉身,低頭看著那個小主,她在咳嗽,拚命咳嗽,咳到後來就開始嘔吐,吐出一灘粉紅色的水,緊跟著突然叫了一聲,飛快坐起,茫然地左右看看,低聲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眾人又是嘩然,她果真是被藥物控制了!

  小蠻上前一步,將她提起來,定定看著她,道:「我問你,你是蒼崖城小主,對不對?」

  那少女還有些茫然,點了點頭,輕道:「這位姑娘……你……」

  小蠻放開了她,笑道:「好,那我再問你,是天剎十方滅了你們蒼崖城嗎?」

  這個問題太關鍵了,紅姑子他們都捏了一把汗。小主愣了很久,終於垂下頭,慢慢搖了搖:「不……不是。蒼崖城滅族,與任何人無關……」

  小蠻厲聲道:「那你是怎麼到不歸山來的?!他們逼你做什麼?!」

  這次不等小主回答,金木水火四位同時行動了,一個要將小主搶走,另三個抬掌要往小蠻頭頂拍落,厲聲道:「你在妖言惑眾!」

  小蠻靜靜看著落下的手掌,動也不動,忽聽「卒」地一聲,似是有幾道暗器激射過來,金木水火四位立即被逼得退了一步。台下眾人一齊站了起來,許多人大聲道:「要殺人滅口嗎?!誰也不許動!等她說完!」


  鴉殺之卷 第十二章 她她她(三)

  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周圍喧囂聲那麼大,她卻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孤注一擲,賭了一把,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有這麼大的膽子。

  小主驚慌失措地看著周圍,她顯然不能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小蠻和她說過話,所以她本能地朝她這裡靠過來。

  小蠻回頭對她微微一笑,輕輕握住她的手,問道:「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小主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我一直待在海外一個島上,後來有天突然來了一群人,把我擄走,有人和我說要我光復家族,報仇雪恨,我告訴他們沒有什麼可以報仇的,沒答應,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把我弄暈了……直到現在才清醒過來……」

  小蠻點了點頭:「你知道不歸山嗎?這裡就是不歸山。」

  小主皺眉想了想:「好像聽母親提起過,江湖上的事,我還沒到知曉的年紀……」

  小蠻笑道:「你被人擄出來,你的侍衛一定到處找你吧。」

  小主還是搖頭:「我不知道……應當會找吧。」

  她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一臉茫然呆蠢的樣子,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小蠻拍了拍她的肩膀,作為安撫,轉身看著台下,朗聲道:「我今天在這裡說的話,保證每一句都是真的。如果我說了半句假話,天下英雄見證!要殺要剮,我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見她小小年紀。生得又楚楚可憐,纖瘦嬌弱的模樣。加上不歸山試圖控制小主地事情已經敗露,不由都對她產生了好感,眾人都道:「姑娘請說!」

  小蠻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叫小蠻,是梧桐鎮人士。母親早亡,父親和二娘是開飯館的。有一天,我帶著弟弟去錢自來老師父的武館去送絡子,結果遇到了一個黑衣人……」

  有人去過梧桐鎮地,都叫道:「果然是有個飯館!難怪覺得姑娘面善!錢自來那老鬼確實在那裡開了個武館!」

  小蠻笑了笑,正要繼續說下去,忽聽正廳外傳來一陣喧囂,一群白衣弟子湧了進來,驚惶地叫道:「木先生!金員外!有個人沒有請帖卻硬是闖了進來!」

  話音未落。.只聽有人高聲叫道:「西雅斯!你在這裡嗎?!」

  那個小主突然激動起來,轉身跑了幾步,叫道:「利姆拓!利姆拓!我在這裡!」

  門口的白衣人群嗡地一下被打散。一個黑衣人提著雙刀衝了進來,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是血。他氣喘吁吁地跳上祭台。那個叫西雅斯地小主撲上去就抱住了他,激動得滿臉是淚。急道:「你來找我了!你還活著!還活著!」

  小蠻定定看著那個黑衣男人,那個輪廓……好熟悉!在哪裡見過?

  那個叫利姆拓的男子緊緊抱住西雅斯,低頭在她額上親吻了幾下,然後將她輕輕一推,護在身後,舉起血淋淋的雙刀,直指金木水火四人,厲聲道:「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不歸山!到處編造謊話!陷害別人!還派人來暗算我,險些要了我的命!我告訴你們,蒼崖城就是死,也不會被你們擺佈!」

  下面早已亂糟糟,吵個沒完,小蠻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啊」了一聲,指著他地鼻尖,叫道:「是你!就是你打了我一掌!」

  西雅斯怯怯地躲在利姆拓身後,動也不動。利姆拓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你……」

  小蠻解下脖子上的稚龍之角,一晃:「你不記得了?」

  「稚龍之角!」他倆眼睛都是一亮,抬手就要拿。小蠻迅速收回來,轉身對著台下冷冷說道:「我繼續說了,那天我帶著弟弟去給錢師父送絡子,結果半途上遇到了這個人。一言不合,他打了我一掌,還丟下這個稚龍之角,當晚我胸口就出現了蒼火之印!」

  利姆拓立即想了起來:「是你!那個小丫頭!」

  小蠻沒理他,繼續說道:「我承認,我貪財,那個小角我本來是打算轉手賣掉,結果沒來得及,就遇到了不歸山前來尋找小主的人。老沙,就是你!你不承認嗎?」她一手指著後面的老沙,他臉色蒼白,顯然也是想不到她有這種勇氣。

  「就因為這個小角,他們就認定我是小主,花了三千兩銀子想把我買走,說如果我不跟著走,以後麻煩會更多,我不想為家人添麻煩,只得跟著他們去了。他們說我是小主,要照顧我,帶我回了不歸山。然後見到了金木水火土五位,告訴我是天剎十方滅了蒼崖城,我要報仇,並且光復家族。」

  說到這裡,她吸了一口氣,豁出老命去壓抑住心裡的酸澀悲憤,顫聲道:「我的確沒有什麼背景,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可是這不代表我就應當被玩弄,被利用,被人當作螻蟻!不歸山,你們利用我這個假小主想達到結成同盟,獨大武林的妄想,可是在白楊莊被常老爺子識破,幸好那天天剎十方過來滅門,否則這個秘密必然保不住。然後,我才明白,我是被利用的。蒼崖城,或許你們很高貴,很神秘,可是你們也沒有資格讓我,或者任何一個陌生人來替你們承受那些災難!」

  她指著利姆拓地鼻子,冷道:「你打了我一掌,又故意把小角留下,就是為了讓別人誤以為我是小主,好讓真正的小主有時間逃脫。你一定很得意,自己的計謀很巧妙,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唾棄你!你是個沒用地懦夫!自己的問題不敢承擔,卻把災難無辜轉到別人頭上!玩弄別人地命運,你們或許很得意,可是很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我就算真是個螻蟻,也不會讓你們逼死!世上總有比你們更加高貴地人,等到有一天,別人也像看螻蟻一樣看著你們,就好好替我嘗嘗那種滋味!」

  她將小角一把丟在地上,再也不看他二人一眼。

  「我要說的差不多也說完了,因為我不肯合作,不歸山便要來殺我。可惜我命比較大,沒能讓他們如願,所以我今天還能站在這裡,還能說話!可能我今天沒辦法從這裡走出去,也可能出去了就會死,但我還是要說,我很自豪!我一點也沒有後悔今天做地一切!」

  小蠻從懷裡取出五方之角的地圖,又扔到了地上:「這就是天剎十方和不歸山兩邊都想要的五方之角與寶藏地圖,我還給蒼崖城小主,另外,鎮北的五方之角已經被我們取走,但現在不在我手裡,在我一個……同伴那裡,可是他已經無辜被不歸山害死了……」

  她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咬牙硬是忍住哽咽,頓了頓,又道:「如此一來,我再也沒什麼欠蒼崖城的。還有這些錢和珠寶……」她抽出荷包,打開,嘩啦一下倒在地上,白花花的銀票和一堆珍珠寶石叮叮噹噹滾了一地,「全部還給你們,不歸山。」

  她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似的,把空荷包折疊好,放回懷裡,鬆了一口氣,左右看看,所有人都怔怔看著自己。只有連衣捂著臉在哭,她哈哈一笑,聳聳肩膀:「我現在,又是一個窮光蛋了。」

  台下寂靜了很久,斂芳城的元總管躬身朝她微微一揖,含笑道:「姑娘果然是俠義中人,令人汗顏。姑娘放心,此刻起,姑娘的安危斂芳城自然會保護,若有誰敢動姑娘一根寒毛,須得問問斂芳城同不同意。無論是天剎十方,還是不歸山。」

  早有人叫著不歸山,衝上來團團圍住他們,小蠻一時想不到人潮說上就上,她被沖得站不穩,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連衣急忙扶住她,抬手緊緊抱住她。她在拚命的哭,一直哭一直哭,眼淚把小蠻的領子都打濕了。

  小蠻笑著摸摸她的腦袋:「哭什麼,傻丫頭。這樣不是很輕鬆嗎?我們賭贏了。」

  連衣哽咽道:「主子,我對不起你……其實我給你做護衛,並不是真心的……耶律文覺是我……我爹……他安排我到你身邊,找合適的時機搶奪五方之角……」小蠻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連衣放開她,低聲道:「可是,我不會害你,我知道你對我好。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主子。」

  小蠻還想再說話,忽聽前面有人哎喲幾聲,軟了下來,緊跟著眾人都哎喲出聲,紛紛軟倒在地,連不歸山眾人也不例外。紅姑子和耶律文覺他們本來以為自己也會沒事,正要上前搶奪五方之角的地圖,誰知腦中突然一暈,兩腿一軟,也跟著撲倒在地,心下登時明白了是天權搞的鬼。

  他們努力抬頭,試圖在上面找到那一抹孤傲的白影,可是那個清冷的貴公子,一眼都沒往這裡看,他定定站在角落裡,冷眼看著廳裡百來號人中毒發作的景象,像一尊冰雪做成的雕像。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十三章 鴉殺(一)

  「怎麼回事?」連衣茫然地看著廳裡大片大片倒下的人影,有些還沒發作的人試圖衝出大廳,可是跑到門口便也倒下了。

  「是迷藥!香爐裡……是迷藥!」有人叫了一聲,緊跟著響起的,卻是更多的身體倒下的聲音。

  小蠻見周圍人都倒下了,只有自己站著,趕緊也「哎喲」了一聲,叫道:「我的頭好暈!」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連衣嚇了一跳,急忙扶住她:「主子!你沒事吧?都怎麼了?!」

  話未說完,她臉色也是一變,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動彈不得。小蠻嚇了一跳,急忙推了推她,她卻一動不動,早已暈了過去。不會吧!難道她沒吃解藥?天權難道沒給她解藥?

  斂芳城的元總管臉色發青,倒在地上,厲聲道:「你們不歸山!膽子太大!居然在香爐裡放迷藥!」

  不歸山眾人有苦說不出,只得胡亂開罵,群雄豈肯示弱,一時間正廳裡罵聲不絕。

  不知躺了多久,廳裡終於沒人叫喚了,全部暈死過去,廳中只剩香爐的香氣,瀰漫幽香,沁人心脾。小蠻閉眼裝死,忽聽一陣腳步聲細細朝自己走了過來,她瞇起眼,果然見到一雙白色的靴子,那人彎下腰,正要抬手抱她,小蠻猛然睜開眼,正對他一雙黑眸,是天權。

  他被她嚇了一跳,臉色一變:「你沒暈?」

  小蠻一骨碌爬起來,左右看看。很壯觀,大廳裡百來號人全部暈死在地上,像大片的死屍。

  「你不是給了我解藥嗎?我怎麼可能暈。你沒給連衣解藥嗎?她也暈了。」她更莫名其妙。

  天權抿緊了唇。沒說話。

  爐中的香名為十日醉,是極厲害的迷藥。也是極厲害的毒藥,不單可以讓人昏睡幾天不醒,就算醒過來,也是手腳酥軟,起碼要半年才能恢復功力。期間和普通人沒兩樣。他給小蠻他們地藥,是不讓她中毒手腳酸軟,但迷藥還是要中的,她應當和眾人一樣暈過去,而不是現在瞪著兩眼看自己。

  「走吧。」他淡淡說著,將她從地上拉起,扶著腰就要抱她。

  小蠻急道:「連衣和耶律呢?!一起走啊!」

  他還是不說話,抬手將她一把抱起,不顧她的反抗。朝前走去。

  小蠻急得使勁掙扎,忽覺他地手按在了後頸上,要像以前一樣把她弄昏。她急道:「你要做什麼?!我不是狗隨你弄醒弄昏!」

  那隻手猶豫了一下,小蠻奮力一掙。從他懷裡跳下來。掉臉就要去找連衣和耶律。1    手機站

  天權站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麼。轉身走到西雅斯身邊,將她手裡的地圖抽了出來,放進靴子裡,正要起身,忽覺背後有勁風襲來,他心中又是一驚,手在地上一撐,翻身讓過,一隻通體漆黑地大劍擦著他的腿邊刺了過去。

  他低聲道:「澤秀!果然是你!」

  地上躍起一個黑衣人,頭臉都包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炫彩熠熠的桃花眼,果然是澤秀。他一擊不中,立即反手劈了一劍,天權只得再次讓過這招,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他早已竄到小蠻身邊,將她攔腰一抱,縱身跑出了大廳。

  天權立即追上,遠遠的只見那一抹黑影跑得極快,早已過了迴廊,他眉頭一皺,自知是追不上了,乾脆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大廳裡橫七豎八都是昏死過去地人。

  這樣一來,武林裡必然要起大亂,矛頭全部指向不歸山,他們縱然不死,元氣也是大傷了。

  天權轉身便走,緩緩走過寬闊的迴廊,突然吹了三聲口哨,不知從哪裡立即出來了四個黑衣人。拱手朝他行禮,道:「姑娘被人帶走,朝山下東面的綠洲跑去。」

  他點了點頭,低聲道:「都弄好了?」

  黑衣人道:「水中都已下了十日醉,所有弟子都暈死過去,我們已將他們都送到了高樓中,沒有一個遺漏。不歸山中各條暗道小路也已用銅條釘死,無一遺漏。」

  天權朝前走了兩步,淡道:「那還不動手。」

  黑衣人立即取出火把,用火石點了,朝寬闊的迴廊上一插,呼啦啦,四五條巨大的火龍一瞬間竄了起來,漂亮的迴廊立即被大火吞沒。原來他們早就在迴廊上簽了幾道浸過油的繩索,火把一點,立即就燒起來。這迴廊全部用木頭做成,遇火就著,沒過一會就燒得焦黑,斷塌了下去。

  暗道被堵,小路被封死,這條迴廊就是不歸山唯一通向外界的通道,一旦被燒塌,裡面的人就算插著翅膀也飛不出來了,這招叫做甕中捉鱉,不過他並不打算捉那些鱉,他打算活活餓死他們。

  天權牽了一匹馬,雙腿一夾,緩緩朝山下行去。

  小蠻被人扛在肩上,一顛一顛飛快地跑下山,顛得都快吐了。她死死揪住那人地頭巾,厲聲道:「快放我下來!」一面用腳使勁踹他胸口,張口去咬他的肩膀。

  那人也不理她,一直跑到綠洲的河邊,才將她朝地上一丟,小蠻痛得慘叫一聲。

  屁股屁股!她地屁股!肯定摔碎了!

  她痛得齜牙咧嘴,半天爬不起來。那人將她放下之後,便轉過身,靜靜望著遠方蒼茫的沙漠。

  小蠻跳起來,定定看著他地背影。

  不……等等……這個背影……

  她心中突然被人狠狠一刺,猛然一靜,似乎是停止了跳動,緊跟著又開始狂跳。她覺得胸口幾乎裝不下它,它會破體而出。

  「你……等等……你轉過臉來……讓我……看看。」她低低地,顫抖著聲音說著。

  那人並沒轉身。只是緩緩扯下頭巾,粗長地辮子滑了下來。

  小蠻倒抽一口氣。突然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她不是做夢!不是做夢!澤秀!天啊!是澤秀!他還活著!

  她眼前一片模糊,顫聲道:「你……你是澤秀,對不對?你是澤秀!你沒死!」

  他還是不動,小蠻再也忍不住,踉蹌著奔過去。從後面用力抱住他的身體,哽咽道:「你沒死!真地沒死!」

  澤秀握住她地手,緩緩拉開,退了一步,轉過身低頭定定看著她,半晌,低聲道:「我沒死,讓你失望了。或許你是希望我死了比較好,這樣一個傻瓜到死都不知道你的謊言。」

  小蠻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道:「你……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也不是……」

  澤秀搖了搖頭,淡淡望向天邊。打斷了她地話:「你今天說了很多精彩的話,沒人有資格可以利用別人。你這樣說別人。也應當這樣告訴自己,沒人應當被你利用。」

  「我沒有利用你!」小蠻急了。

  澤秀笑了笑。又轉頭看著她,他地桃花眼還是那麼多情妖嬈,可是裡面的光芒並不溫柔,而是冷冽多刺的,充滿了嘲諷。

  「沒有利用我嗎?」他反問了一句,沒有說更多的。

  小蠻無話可說。

  澤秀低聲道:「我應當早些告訴你,我最恨別人欺騙我,利用我,無論他是誰。如果你是男人,我現在早已一劍捅死你了。但我不殺女人,所以,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到詭異,好像這個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聲音這種東西。

  鴉殺,三千世界鴉殺,原來是這樣一種可怕到窒息的安靜。

  小蠻好像聽見心裡什麼東西破碎地聲音,她在某個可怕的絕望後重新建起的堅固壁壘,足以讓她充滿笑容和勇氣活下去的信念,它們碎了。

  果然現實和虛幻是不同的,她自己一廂情願塑造出一個溫柔善解的澤秀來,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他們什麼都明白的,他永遠照顧她,愛護她,讓她幸福美滿地活下去,把春天鎖在心裡。真正的澤秀渾身都是刺,不容許任何傷害欺騙。

  他死在最恰當最甜蜜地時候,早一步,晚一步都沒有錯。

  小蠻低下頭,用近乎卑微的聲音乞求他:「是我錯了……求求你,原諒我……」

  澤秀低聲道:「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有一個過命交情地好兄弟,我信任他,像起初我信任你一樣。不過他也是騙我,利用我,你知道他的下場是什麼嗎?」

  小蠻摀住嘴,沒有說話。

  他顯然也不需要等待她地答案,淡道:「我殺了他,一劍穿心,割了腦袋祭天。不過我不會殺你,因為我很欣賞你今天地表現。」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白綢帕子,輕輕丟在她腳下,轉身便走。

  小蠻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只覺自己所有地氣力也跟著他一起走了。她慢慢蹲下,茫然地撿起那張帕子,展開,上面正是她繡的那幅扇面子,那個少女笑得又幸福又悲哀,有一種卑微的偷生的喜悅。

  旁邊有人用墨水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撕裂開來,甚至能從一片可怕的寂靜裡聽見被緩緩撕裂的聲音。

  她一下子被人從幻夢裡拋進荊棘叢生的現實中,還不能適應,怔怔地無法回神。

  不知怔了多久,她突然起身,輕輕叫了他一聲:「澤秀。」

  他的腳步微微停了一下,沒有回頭。小蠻從懷裡掏出一個帕子,那曾是她的至寶,是她在悲痛中想像出的另一個他。

  她慢慢走過去,把那個帕子遞給他,低聲道:「這個,給你。你可以還給你三叔,就當是我答謝他的禮物。」

  她不會乞求了,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他沒有死,那是世上最好的事,他離開她,那也是無奈的事。無論哪一件事,他都是澤秀,是她無法主宰,也無法哀求到的一個人。

  是的,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利用別人,她被利用了,然後再反過來利用別人。

  這是她的罪,她要自己來承受,與旁人無關。

  澤秀將帕子展開看了一眼,便還給了她:「用不著,你燒了吧。告辭。」

  小蠻沒有接,帕子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他輕飄飄地走遠了,再也沒有回頭。
鴉殺之卷 第十四章 鴉殺(二)

  天色暗了下來,火燒雲的天空,將一切都映成了紅色。

  如火如荼的紅色。

  天權騎馬緩緩朝綠洲行來,他身上的白衫子也被映成了淺淺的橘色。黃沙在馬蹄下簌簌流過,他四處緩緩張望著,似是在尋找什麼。

  突然,他勒住韁繩,翻身跳了下來。

  前面站著一個布衣少女,披著一頭長髮,被風吹得凌亂翻捲。她像個雕像,動也不動一下。

  天權慢慢走過去,有什麼東西被風吹得落在了他腳面上。他彎腰撿起,展開一看,卻是一幅繡品,上面的少女拈花而笑,眉目靈動,栩栩如生。繡圖旁還被人寫了一行字: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他將帕子上的流沙輕輕抖落,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你的東西。」

  她沒動,好像沒聽見他,更沒有看見他。

  她眼怔怔地望著遠方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眸子裡像有火在燒,或許那是他的錯覺,那種絕望的光輝,只是夕陽落在她眼底而已。

  她腳邊還丟著一團白綢,天權彎腰再撿起來,這次上面繡的卻是少年時的澤秀。

  「不要了嗎?」他低聲問著。

  小蠻終於動了一下,低頭看著他手上兩張白綢,乾涸的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燒了吧,不要了。」

  天權將兩張帕子折疊好。放進自己懷裡:「那就當送給我了。」

  小蠻沒說話,還是愣愣的,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安靜地令人害怕。

  天權低聲道:「你要去哪裡?」

  小蠻眨了眨眼睛。淡道:「這裡離梧桐鎮不遠,我回家吧。」

  天權點了點頭,突然抬手將她抱了起來,往馬背上一放,自己也縱身而上:「我送你回去。」

  小蠻靠在他懷裡。靜靜望著夜幕下一望無際的沙漠,沒有光芒,沒有聲音,這裡像是一個死亡的世界。很奇怪,上次她來地時候,明明覺得沙漠很美很壯觀,可是現在她一眼也不想多看。

  所以她閉上了眼睛。

  天權展開披風,將她輕輕裹住,像一片濃厚的黑夜蓋住她。一切都陷入死寂。

  這裡去梧桐鎮確實不遠,天亮之前就能趕到。玉門關還是老樣子,淡得幾乎看不見地月牙掛在上面。它濃黑沉默的像一隻睡著的怪獸。1   梧桐鎮也還是老樣子,矮矮的房屋。窄窄的街道。最繁華地大街也不過能讓四個人並肩行走,地上的石板舊的不成樣子。

  駿馬停在一座小小的二樓前。這是新建的一棟小樓,門前掛著兩盞半舊的紅燈籠,是個飯館。

  「到了。」他低聲說著,以為她睡著了,輕輕拍拍她。

  小蠻答應一聲,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抬頭看著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店面,對了,這應當是她家的飯館,她爹和二娘拿了一千兩銀子,重建了一番,和以前又小又破的模樣大為不同,只是他二人節省慣了,燈籠還捨不得換,留著舊地繼續用。

  她抬腳要進去,回頭見天權騎在馬背上看著自己,便道:「謝謝你送我回來,你走吧,讓我家人看見,肯定有許多廢話。」

  天權點了點頭:「那……保重,告辭。」

  他把韁繩一拉,清脆的馬蹄聲踏著石板路,很快就去遠了。

  小蠻在門口站了很久,每次抬手要去敲門,最後卻又放了下來。

  她真的要回去嗎?就當之前這快一年地時間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以前那個貪財的小蠻?每天就過著無聊透頂,八面玲瓏地生活,誰也不得罪,誰都喜歡她?

  她驚恐地發現,自己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些人,不是他們丟了她,而是她自己丟了自己她這樣回去了,連衣呢?耶律呢?天璣搖光呢?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掉?

  心底有個邪惡地聲音在和她耳語:回去吧,回去多好。梧桐鎮的單純日子最適合你,周圍都是蠢貨,你輕易就能將他們玩弄在股掌間。連衣?那是誰,她根本沒把你當作主子,她騙了你,靠近你是有目地的。耶律?那又是什麼東西,一個好色昏庸的孽障罷了,根本不值得掛心。天璣搖光?那些被迷倒的江湖豪傑們?都是路人甲,死不死與你有什麼關係?就這樣回去吧,回去吧……反正到最後你剩下的只有這裡,江湖不是你的地盤,沒人要你,你一心渴求的人頭也不回,根本也不在乎你。天權的關愛更是因為要利用你,你看,利用完了他不是很利索地走了麼?這世上沒人會要你,你也不需要去要他們。從頭到底,一個人,多麼好?

  小蠻捏緊拳頭,牙齒深深咬進嘴唇裡,嘗到了一絲腥味。

  她猛然轉身,慢慢離開了自家的飯館。

  夜是這樣安靜,路上沒有一個人,偶爾有只流浪狗垂頭喪氣地經過,和她一樣,遊魂一樣,沒有地方可去。

  她飄飄蕩蕩,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忽然聽見有人在說笑。抬頭一看,正是錢自來開的那個武館,武館大門緊閉著,有人靠著外圍的牆根說悄悄話,一邊說一邊笑,不用猜都知道是一對偷情的鴛鴦。

  小蠻垂頭走過去,忽聽裡面有人輕輕問了一聲:「誰?」

  她沒說話,下一刻,一個黑影就從牆後鑽了出來,衝到了她面前。這人身材高大壯碩。低頭看了她一會,突然驚得跳起來!

  「小蠻?!小蠻!是你?!你怎麼一個人……」

  是鏟子,只有他才有這種誇張的腔調。小蠻淡淡看著他油汪汪長滿痘子的臉。低聲道:「我……」

  話沒說完,她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遊蕩?!走!我送你回家!再好好給我說說這些日子你到底遇到了什麼!」

  小蠻被他扯著踉蹌了幾步,後面突然有個人怯生生地叫了一聲:「鏟子哥……」

  是陳家姑娘的聲音,原來她和鏟子已經這樣好了,好到三更半夜貼著牆根說悄悄話。

  鏟子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放開小蠻地手。摸了摸腦袋,笑道:「小蠻,我有點事,你在這裡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馬上就回來找你!」

  他掉頭跑了回去,小蠻站了一會,轉身悄無聲息地走了。

  鏟子出來再找的時候,漆黑的街道上只剩冷風呼嘯,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小蠻走出了梧桐鎮。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但她不想回家。她沒有精力再去做一場戲,成為眾人眼裡地好孩子。她很累,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會。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輕輕的。又像是故意放重了一些好讓她能聽見。小蠻淡淡轉身,入目正是一襲白衫。對上了他漆黑深邃地雙眸。他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她低聲道:「你沒走?」

  天權搖了搖頭,她低低一笑,轉身朝他走了兩步,眼前突然一黑,軟了下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終於能好好睡一會了。

  這一睡,睡過了黃沙滾滾,冰雪漠漠,高山巍巍。

  她似乎做了許多夢,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快樂有的悲哀,可是到了後來全部陷入深深深深地沉寂裡。

  然後,小蠻告訴自己:你應當醒過來了。

  於是她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一頂水墨白綢的帳子,掛了一般在玉鉤上。天色濛濛亮,看不出是黃昏還是清晨,床邊的案上,鎏金小香爐裡青煙裊裊,是青木香,甜美幽然。

  這個房間她一點也不陌生,是天權的,原來她睡了這樣久,久到什麼時候被他帶回了自己的院落都不知道。

  屋子裡很安靜,沒有一點聲音,天權不在房裡。她推開被子,四處看了看,然後反手敲了敲床板,果然是空的,下面也有夾層。

  上次她躲在夾層裡,有人找到了她,那一夜她像是破繭而出的蝴蝶,畢生難忘。

  她打開夾層,抱著被子縮了進去。

  她不想看到一點光亮,那種充滿希望的光明此刻讓她難堪。只要一點點黑暗,讓她靜靜地再躺一會,然後她就能睜開眼,看清自己了。

  不知過了多久,屋裡有了腳步聲,來人並沒有一點猶豫,走到床邊,很快就揭開了夾層,果然見到在裡面蜷縮一團的小蠻。她像一隻生病地小貓,抱著被子,兩眼無神地看著他。

  天權微微一笑:「是在捉迷藏嗎?」

  他伸手將她連人帶被抱了出來,放在床上,一面又道:「小時候我不聽話,怕父親打我,也經常躲在這裡。」

  小蠻沒說話,他轉身端了一碗粥,用勺子舀了送到她嘴邊,柔聲道:「吃點東西。」

  她很乖地張開嘴,一口咬住勺子,天權抽了兩下沒能抽出來,不由無奈。

  「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他低聲說著。

  小蠻咬著勺子,抬眼看他,含含糊糊地說道:「沒有……可是太燙了,不敢吃。」天權抽出勺子,有點尷尬。他這種貴公子,從來也沒伺候過人,粥是剛做好的,肯定燙地要命,他也不吹吹,直接朝人嘴裡送。

  小蠻從他手裡接過碗,自己埋頭吃了起來。

  天權坐在她身後,趁這個時機拿著梳子替她梳頭,鬆鬆綰了個髮髻:「等你身體好一點,覺得氣悶,我便帶你去暖和的地方走走。你喜歡江南,還是雲南?」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我都沒去過。」

  「那先去江南,再去雲南。你喜歡哪裡,就在哪裡多待一些日子。」

  小蠻放下碗,輕道:「你對我……很好。」

  天權從她手裡接過碗,放在桌上,抽出自己地手絹替她擦嘴,小蠻頭一偏:「別,我知道你有潔癖。」

  天權笑了笑:「我不在乎。」

  小蠻定定看著他,黑白分明地眼睛,有一點懶洋洋,還有點剛睡醒的茫然,像是在問他:為什麼?

  他只是笑,沒說話,端著碗走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十五章 鴉殺(三)

  窗外又開始飄起大雪,天色暗了下來。

  小蠻綰著漂亮的髮髻,穿著狐皮小襖,貂皮的白色小鞋子,靜靜坐在床上,看上去像一隻精緻的人偶。

  她真的很安靜,一直也沒哭,沒有說話,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讓她吃飯,她就乖乖吃飯,還和以前一樣,會說兩句笑話,讓她睡覺她就乖乖蓋著被子合上眼睛,不問為什麼自己要待在這裡,更不問他何時放她走。

  天權在鎏金香爐裡放了兩塊香餅,過了一會,幽幽的沉水香味道便瀰漫了出來。

  小蠻輕道:「好香,你這裡的香真多。」

  天權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小蠻嗯了一聲,過一會,突然道:「天權,和我說話吧,不然悶著很難受。」

  他停了一下:「好,說什麼?」

  說什麼呢?小蠻想了想,說道:「給我說說吳越國的事情吧,有什麼風俗,好玩的。」

  天權淡道:「抱歉,我不記得了,我開始記事起,吳越國已經不存在了。」

  「那……你既然是天剎十方,為什麼又去不歸山做天權公子呢?」

  他顯然一點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身從牆上摘下古琴,柔聲道:「不要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我彈琴給你聽吧。」

  小蠻立即點頭:「好啊。你真厲害,會吹尺八。還會彈琴。」

  天權將琴放在案上,手指輕撫,正是一曲列子御風。中正平和,令人心平氣和。飄飄然猶若成仙飛起。一曲奏畢,他回頭望著她。小蠻微微一笑,輕道:「你怎麼還不彈?」

  天權垂下眼睫:「你沒聽見琴的聲音嗎?」他的手指撥了一根弦,發出顫抖淒婉的聲音。

  小蠻愣了一下,賠笑道:「抱歉……我沒注意。剛才……剛才沒好好聽,你再彈一遍好嗎?」

  他點了點頭,又彈了一曲春曉吟,這次彈到一半,他便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她。:

  小蠻立即拍手:「彈得好,真好聽,你真厲害。」

  天權淡道:「我沒彈完。」

  她又是尷尬一笑,摸了摸自己地臉。低聲道:「我……不太懂這些……」

  天權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道:「你不是不懂。你是根本沒聽見琴聲,對嗎?」

  小蠻別過頭。他說得沒錯。她的世界不知為何成了一片死寂。除了說話聲,她什麼也聽不見。整個世界像是死了一樣,空虛得可怕。

  「你的耳朵大約有些問題,我替你看看。」他不由分說,將她一把拉起,捏住下巴將她腦袋轉過去。

  小蠻急道:「不!不是!我耳朵很好!」

  天權抽出一根銀針,淡道:「不用怕,只是有些疼而已。」

  小蠻大吃一驚,眼看他捏著自己地耳朵就要用針來扎,她嚇得尖聲叫了起來:「別扎別扎!我耳朵沒問題!」

  話還沒說完,耳垂上就是一痛,他真的紮下去了!

  很疼,像是要把她從沉寂中咬醒抓醒地那種疼。小蠻只覺心驚肉跳,整個人像是被那種疼一下子抓醒,她的麻木迅速被扯開,好像保護色也被人戳破一樣。

  她摀住臉,哭了起來。

  天權抽回銀針,用綢布吸去她耳朵上的血珠,輕道:「疼嗎?我應當輕些。」

  所有聲音都回來了,香爐裡青煙嘶嘶的聲音,窗外颯颯的風雪聲,還有他輕輕地呼吸聲,遠處三喜和七福說笑的聲音。

  小蠻抹著眼淚,可是它們怎麼也停不下來,她只有一邊哭一邊苦笑:「我的耳朵一定被你扎爛了……你一定沒扎准位置……疼死了……」

  真的是耳朵疼嗎?她只有……她也只能這樣說了。

  生活怎麼可以這樣折磨人,不斷的被打倒,再不斷地站起來,站的更高。她一直覺得自己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這次她站起來了,站得很高,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一些重要的東西,結果她爬了多高就被拍回去多遠。

  她被命運玩成了球,拍來拍去,怎麼也停不下來。

  人活著,就一個字:累。

  天權扯下左耳上的耳釘,捏著她耳朵上新扎出來地那個洞,把耳釘塞了進去,在耳後擰成一個死結,誰也摘不下它。這個動作完成之後,他似乎很滿意,抬手一把抱住她,緊緊摟在懷裡,低頭在她左耳上輕輕一吻,低聲道:「以後我來照顧你,再沒有誰能傷害到你。」

  小蠻倒抽一口氣,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良久,她才輕道:「我不需要你來同情我,覺得我很可憐。」

  他搖了搖頭:「不要這麼說,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低的位置上,覺得別人是同情你。你應當不是這種人。」

  小蠻輕輕掙了一下,他立即放開她。她低著頭,摸著耳朵上多出來的耳釘,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她喃喃說著。

  天權柔聲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更不用怕。來,過來坐,我彈琴。」

  小蠻擦乾眼淚,點了點頭,坐在他身邊,聽他彈一曲鳳求凰,纏綿婉轉地調子,猶如流水一半,明明是溫柔的,卻令人想落淚。

  小蠻不由自主將手輕輕放在琴弦上,音色頓時一亂,她急忙把手縮回來:「抱歉……我是覺得音色真地很美。」

  他一把捉住她地手,輕輕捏住她的食指,扣住一根弦,輕笑:「來,我教你。琴上共有五音十二律,這是宮調。」

  他握住她地手,一點一點,慢慢地將鳳求凰一曲彈完。屋裡沉水香令人如癡如醉,他懷裡的淡淡麝香更是讓她怔忡。

  這樣好嗎?就這樣下去?和這個人一起?

  心裡那個邪惡的聲音又開始探頭:為什麼不?他是多好的人啊,這樣的溫柔,這樣的權勢,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澤秀那個死人,驕傲的像只孔雀,又不要你了,你一個人灰溜溜地像只土狗,這人卻把你當作寶貝,為什麼不跟著他?

  小蠻心中一亂,手下的調子頓時也亂了,她猛然起身,低聲道:「我……我要出去走走。」

  天權正要披衣陪她下去,她卻搖頭:「別,我想一個人走。」

  她不等回答,自己一個人噌噌跑下樓。天權坐了回去,過一會,從桌下的暗格裡抽出幾封信。都是守在不歸山的屬下傳來的,有報被困在不歸山的諸人試圖攀崖逃脫,但至今沒人成功。

  他將信看完,放在火盆子裡燒成了灰。

  不歸山高樓裡的糧草大約夠這些人撐兩個月,時間已經很長了,山下還有遼兵駐紮,估計是耶律帶來的人。他忘了這個麻煩,早知應當先將他帶出來,否則遼兵牽扯進來,麻煩更多。

  另外,還有個麻煩,澤秀。讓他逃脫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他抽出兩張紙,提筆寫了幾句話,突然輕道:「趙叔。」

  窗台上立即落下一個黑影,垂手等候指示,他將信塞好,遞給他:「把這個送到鎮州城裡貴祥客棧三樓天字號房內。速去速回。」

  趙叔答應了一聲,眨眼便消失了。

  天暗了,有點冷。天權將領口束好,抱著胳膊往樓下看。那個少女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的雪堆裡亂畫,忽跑忽跳,忽上忽下,沒有一下安靜。她的臉因為跑步而變得紅潤,兩眼似乎也變亮了。

  最後她堆了個雪人,但那其實並不能被叫做雪人,只是上下兩堆,被她垛在一起。她張開手,撲地一下跳上去,把雪人給壓碎了,簡直活蹦亂跳到不行。

  小蠻就是小蠻,她靜靜坐著永遠想不出什麼大道理,只有動起來,她才活得像自己。七福遠遠地在後面叫她,小蠻從雪堆上跳起來,朝他歡快地招手,七福道:「吃飯啦,你去把公子爺也叫上。」

  小蠻轉身便要上樓,抬頭忽見天權站在欄杆前看著下面,她又開始招手,叫道:「天權!吃飯了!」

  他很想笑,而且他真的笑了。

  這翩躚靈動的美麗,又纖細,又堅韌,好像誰都可以摧毀她,可是誰都不能真正摧毀她。這美麗會是屬於他的。

  這樣很好,這樣多好。
鴉殺之卷 第十六章 出發吧(一)

  趙叔很快就帶了回信過來。

  現在江湖上謠言四起,據說不歸山試圖控制小主的事情已經暴露,為此他們不惜使出絕招,將群雄困在不歸山的高樓之中,自己卻另辟捷徑逃逸在外。

  天權將信一合,露出一絲笑意:「做得好。通知守在不歸山的人,全部撤走,一個也別留下。另外將封死的暗道打通一條,誰去救人,都別管。」

  趙叔答應了一聲,又消失在窗外。

  天權將回信丟進火盆子裡,剛剛燒著,就聽窗外有人在輕輕叫他的名字,柔柔脆脆,他心中一軟,不由探頭出去,見小蠻在下面對他招手,瞪圓了眼睛:「我剛看到趙叔像鬼一樣突然消失了!」

  他微笑起來:「上來吧,下面很冷。」

  小蠻點了點頭,突然又歪著腦袋問:「會不會打擾到你?」

  他搖了搖頭。

  很想說,她什麼時候都不會打擾到他,無論什麼事,哪怕只是說廢話,只要她願意,他都毫不在乎。

  房門被人推開了,小蠻夾雜著一團冷氣衝起來,臉上凍得紅通通。

  天權立即回手撥了撥火盆子,那封信已經燒成了灰,隨著火苗上下跳躍。

  「還是你這裡暖和,我住的客房晚上好冷,好幾次都凍醒。」小蠻脫下披風,坐在火盆子前烤手。

  「那你可以住過來。」天權說得很自然。

  小蠻沒說話,隔了一會。見他手上抓著一本書,案上還放著紙筆,似乎是在寫字。她立即湊過去看。很仔細地辨認:「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嗯。懷……」

  「君子懷刑,小人懷惠。」天權替她念出來,笑著提起筆,又寫了兩個字,小蠻看了一會。猶豫道:「好像……是我的名字?」

  他點點頭:「那這個呢?」他刷刷寫了四五個字,小蠻就認得「錢」,「玉」,突然靈光一動,笑道:「這是你的名字,錢……嗯,錢明熹,字見玉,對不對?」

  天權笑道:「你認識很多字。不簡單。」

  小蠻哈哈一笑:「錢和玉我肯定是認識的。」

  他又笑又好氣,把毛筆遞給她:「你來寫寫。」

  小蠻抓著筆愣了半天,不太好意思地抬頭輕道:「我認得一些字。但是要我寫,真是太困難了。我不會寫字。」

  天權握住她地手。1    ..將她的手指撥正。在紙上慢慢寫了一個「米」字。

  「橫平豎直,撇捺自如。用手腕的力氣,別動手指。寫字並不困難。」他環著她纖瘦地身體,輕聲近乎耳語。懷裡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她地睫毛微微顫抖,挺翹的鼻尖,那樣可憐可愛。他很想輕輕吻下去。

  小蠻自己提筆寫了個米字,雖然不太好看,但橫平豎直,倒也端正。她笑吟吟地轉頭看他:「還能看嗎?」

  他點了點頭。

  小蠻在紙上胡亂寫著米字,過了一會,突然輕道:「天權,你為什麼不給連衣他們解藥?他們中毒了,會不會死?」

  他似是早想到她會這麼問,淡道:「那並不是毒藥,只是迷藥而已,不會死人。解藥只有一瓶,沒辦法分,只有給你。」

  小蠻默然。

  過一會,她又道:「那……他們都會醒過來,都會沒事?」

  天權笑了笑:「當然。為了不讓人起疑,我只有用迷藥。他們醒來自然會找不歸山算賬,你的心結也可以解開了。」

  她點了點頭:「謝謝你,幫了我很多。」

  「不用謝,我要的也不是感謝。」

  小蠻看著他,看了一會,才慢慢低頭。

  「天權,我要走了。」她低聲說了一句。

  他有些驚訝:「走?去哪裡?」

  小蠻笑道:「嗯,就是到處玩玩,看看,天下那麼大,我有很多地方都沒去過,趁著年輕,多見見世面,省得老了以後走不動。」

  「我可以陪你一起,單身女子在外總有許多不便……」

  他話沒說完,小蠻就搖頭打斷了。她抓住他的袖子,柔聲道:「你對我很好,真地很好。不過我這次想一個人出去散心,我不喜歡總是靠著誰來保護我,我覺得我可以。所以,請你別陪著我。」

  天權沉默半晌,突然道:「你是要去找澤秀?」

  這問題很突兀,也不太符合他一貫溫雅穩重的作風,不過小蠻沒生氣,她搖了搖頭:「不,人常說,不能因噎廢食,我也不能因為外面有個澤秀就一天到晚縮在家裡當烏龜。我有自己要想的事情,也有自己想完善的地方……」

  天權握住她的手,很緊:「我等你。」

  這個人太好,好的簡直不像真實的。小蠻心中感動,低頭道:「以前我打過你,對你說了很多難聽話,你別放在心上……」

  他沒說話,只是抬手環住她的身體,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小蠻這次沒有避讓,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他突然說道:「出門在外舟車勞頓,銀兩必不可少,你身上沒錢……」

  話還沒說完,她就賊忒兮兮地掏出兩顆寶石,在掌心裡滴溜溜打轉。寶石上打磨出無數個小小稜面,正是不歸山的風格。他一怔,不由好氣又好笑:「你還是留了私貨?」

  小蠻咳了兩聲:「我無緣無故奔波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拿他們兩顆寶石,就當作酬勞了。我很厚道地。」

  他笑了起來,將她放開,看看天色。已經近黃昏了。

  「明早再走吧,我替你安排馬匹。」

  小蠻點了點頭。抓住他的袖子搖了兩下,輕輕一笑,這才轉身走了。

  天權靠在窗前,靜靜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是一隻破繭而出地蝴蝶。擁有絢爛地生命,柔韌之極地美麗。見識到這種美麗地人,都會魂為之奪,他想將它鎖起來,鎖在身邊,但又不忍心折損她。可以將她放遠一些,看不見也不要緊,她身上有根繩子,拴在他手上就好。

  到最後。她還會是他地。

  「來人。」他低低喚了一聲,立即有兩個黑衣人落在窗台上,垂手待命。

  「在後面護著她。不要讓她發覺。若有誰要欺辱她,殺無赦。」

  那兩人答應了一聲。立即翻身跳進院子。很快就不見了。

  天權深深吸了一口氣。天色越來越暗,黑鍋一樣地天空蓋下來。像一隻漆黑巨大地繭子,他被困在繭子裡,永遠也不知道什麼叫破繭而出。

  小蠻其實蠻後悔管天權借了一匹馬,她騎了一天,趕了一天的路,結果差點下不下來,腰和屁股都疼的要命。

  周圍是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讓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方向了。她是要去鎮州的,記得那會坐馬車,從鎮州到天權在郊外的莊園,也不過是半天地功夫,她怎麼走了一天還在山裡繞?

  眼看天色漸漸暗了,指望天黑前趕到鎮州城是沒什麼指望了,小蠻艱難地跳下馬,左右看看,尋找可以住宿一晚的山洞。

  山林裡地勢複雜,地上還有積雪,她要小心觀察,省得摔下坡子,天色太暗,她漸漸看不清路,只得點了一支火把,誰知她的坐騎大約是沒怎麼訓練過,看到火就害怕,掉頭就跑。

  小蠻急得趕緊追上去,一把抓住韁繩,她的全副身家都在馬身上的包袱裡呢!

  「好馬乖馬,要聽話,來,咱們不怕,往前走……」小蠻耐著性子去哄它,它只是從鼻子裡噴氣,馬蹄在地上不安地擦著,不管她怎麼拽都不肯走。

  她抱住馬頭,急道:「你倒是走啊!難道要在這裡賴一輩子?這裡可沒東西給你吃,餓死了我不管啊!」

  它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強著腦袋就是不肯走,小蠻來火了,抓住韁繩就朝前面使勁拽,拖也要拖著它走。

  正在僵持,忽聽山上傳來一陣叫聲,大片火光閃閃爍爍,直朝她這裡衝了過來。小蠻嚇了一跳----山賊?!不會吧,她不會那麼衰吧?第一天就遇到山賊?!

  她翻身跳上馬,一拍馬屁股:「快跑!」說罷將手裡的火把一丟,這隻馬終於聽話了,撒開蹄子就跑,沒跑兩步,後面的呼喊聲越來越大,火光一下子衝過來,將她團團圍住,小蠻猛然一拉韁繩,坐騎前蹄揚起,差點把她掀翻下去。

  山賊!小蠻僵硬地坐在馬上,眼怔怔地看著那些抓著火把的人朝自己走來。她緊緊抓住韁繩,勉強笑道:「各位……各位大哥,各位好漢!我……我只是個過路的,身上一個子都沒有!那個……還麻煩你們通融一下……」

  一個人抓著火把湊了上來,上下打量她一番,見是個瘦伶伶地小丫頭,不由歎了一口氣,回頭高聲叫道:「窮鬼一個!沒戲!」

  聲音又軟又脆,居然是個女人。

  呼啦一下,一群人都圍了上來,拿著火把,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雖然個個都包著頭巾,但細眉瓊鼻,胸前柔軟,居然全部都是女人!

  當頭那個女人揮了揮手,正要招呼走人,忽聽人群裡一人叫道:「她有馬!還有包裹!身上的衣服也挺好的!」

  這話一說,眾人地眼光再一次刷刷射向小蠻,她捏住領口,驚恐地看著她們。不會吧?馬和包裹被拿走也算了,連衣服都要剝走?!

  當頭那個女人點頭道:「不錯!」

  她將手裡的火把插在雪裡,抬手就把小蠻揪了下來,要去脫她地衣服。

  小蠻一把抱住她地手,急道:「你們……你們把我也搶走算了!人衣服馬包裹都是你們的!」

  那女人點頭道:「不錯!把她也帶上去!做個粗活丫頭!」

  小蠻立即被一群人抬了起來,悠悠蕩蕩地朝山頂奔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十七章 出發吧(二)

  與其說這裡是個強盜山寨,不如說是個村子。

  小蠻被人七葷八素地抬上山頂,就見滿村的人都跑了出來,像過年一樣,大呼小叫,這個問:「這次終於捉到肥的了?」那個說:「怎麼是個小丫頭!不像有錢的樣子啊!」

  女人女人女人……村子裡居然全是女人!連個男人的毛都看不見!

  那個打頭的女人,估計就是山寨頭領,把火把一丟,歎道:「最近大雪封山,很難抓到肥的,這個丫頭好歹有馬,衣服也能值幾兩銀子。她還自願跟咱們上來,就當多了個丫鬟吧。」

  眾人只得把馬匹牽走,將上面的包袱拿下來打開一看,裡面就幾件半舊的衣服,一把破琵琶,還有一些珠線可以打絡子,除此之外屁都沒有。

  小蠻被人放在了地上,還有些驚魂未定,見眾人都朝自己身上看過來,大約是看上了她身上那件狐皮大氅,她趕緊大方地脫下來,遞給首領:「這個拿去,就當是我的見面禮了。如果要在當鋪裡當銀子,起碼要五十兩,可別被老闆騙了。」

  她如此大方,眾人立即被感動了,首領拍著她的肩膀,險些將她拍下去半邊身體,大聲道:「好!你這丫頭人不錯!我喜歡!來,進屋喝酒!」

  她一把攬住小蠻的肩膀,將她拖進了最大的一間屋子裡,裡面火光明亮,地上鋪著一張老虎皮。除此之外倒和普通民居沒什麼分別。而且可能因為這裡住的都是女人,收拾的非常乾淨,桌子上還放著半幅沒繡完地繡品。

  女首領一把將那個繡品丟進裡屋。把小蠻按坐在椅子上,立即有人端了一張大桌子過來。排了一圈椅子,然後幾個年輕女孩子端上酒菜,也不如何豐盛。桌上坐了一圈女人,都是膀大腰圓,比男人也不怎麼遜色的。估計就是山賊村裡的頭領人物。

  小蠻被人斟了一杯酒,女首領豪爽大方,在她杯上一碰:「來!多謝你地馬和衣服!五十兩銀子足夠咱們全村過一個冬天啦!」

  小蠻只得低頭喝了一口,酒很辣,她被搶得眼淚都要出來,然而見這些女人們雖然粗魯,卻並沒什麼惡意,家裡也收拾得井井有條,她稍稍放下心。柔聲道:「我叫小蠻,諸位……大姐,怎麼稱呼?」

  女首領笑道:「這裡是陳家村。1    ..女人們都沒什麼名字,你叫我陳大姐就行了。從這裡下去依次是二姐三姐。一直到十三妹。」

  小蠻吃了一筷子鹹魚,和她們閒談了一陣。漸漸地都放了開來,她也將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點,說到澤秀丟下繡品轉身就走地時候,陳大姐眼睛都紅了,吸了一下鼻涕,哽咽道:「居然是個苦命的孩子,你男人太不仗義,下回見了他,一定要大耳刮子刷他,教訓他一頓!」

  小蠻笑道:「只怕是見不到了,他也不是我男人。」

  陳二姐比較溫柔,輕道:「有緣肯定是能相見的,女人沒有男人的話,一個人總是難過日子,像我們這樣,為了生計,只能甩開膀子做山賊。」

  小蠻小心翼翼,低聲道:「我能問問,為什麼村子裡沒男人嗎?」

  陳大姐歎了一口氣:「因為打仗,男人們全被拉去徵兵了。村子裡只剩下一些孤兒寡母,難以維持生計,如果不是迫於無奈,我們又怎會去做山賊,你見過女人做山賊的嗎?都是被逼地呀!」

  小蠻也歎了幾聲,過了一會,突然道:「你們這樣打劫不是辦法,一群人衝上去,沒有秩序,如果遇上大隊的人馬,還會遇到危險。而且不是人人都可以打劫的,有時候遇上江湖高手,不但搶不到錢,反而會出人命。做山賊,關鍵是膽大心細,先選好可以搶的目標,然後安排人數,進退有致,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樣就算沒成功,也不至於惹上官府的人來查。」

  眾女人都聽得呆住,陳大姐猶豫道:「那……怎麼選目標?」

  「很簡單啊!」小蠻一拍胸脯:「我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不是有錢人,能不能搶到東西。你們的線要放長一點,不要總守著這片山頭,朝前走走,一旦發現目標,就趕緊回來通報,這邊再做好準備,效率才能上去嘛!」

  陳二姐低聲道:「那……有錢人的特徵是什麼?」

  小蠻笑道:「看他的神態就知道啦,有錢人總不會是一個人趕路地,身邊肯定有護衛,而且因為養尊處優慣了,脖子肯定很直,頭仰得很高,氣質也和普通人不同。」

  她見眾人都呆呆看著自己,不由一拍桌子:「算了!我來替你們搶一次!告訴你們應當怎麼做山賊!」

  做山賊是個體力活,小蠻深刻地發現了這一點。

  她現在裹著一條大毛氅,縮著脖子一個勁張望周圍,後面幾個女山賊不停地問她:「看到有錢人了嗎?」

  小蠻歎道:「大姐們,有錢人又不是麻雀,一下子出來一群,要有耐心嘛。潛伏很長的時間,然後看準目標,大幹一場!起碼能過上一年的好日子,值得!」

  坐了很久,她凍得手腳發麻,忍不住站起來跳了兩下,後面立即有人給她遞上一罈子酒:「喝點會暖和。」

  「謝謝。」她接過罈子喝了一大口,眼看天色要暗了,只怕今天又是無功而返。她正要說收工回山,忽見遠處細細走來一行人,約有五六個。牽著好幾匹馬,每匹馬身上都掛著一隻大箱子,看上去十分辛苦。

  她立即瞇起眼睛。揮手讓那些女人們停止說笑。

  仔細觀察一下,她一眼就能看出裡面誰是主子。她見識過有錢人地氣派,絕不會看錯,正中騎著一匹馬的老頭子肯定就是主子了。這種人通常未必是行商,有可能是朝廷命官告老還鄉,帶著大批地金銀珠寶。絕對很肥。

  「來了!快,咱們回去!」

  小蠻扯下毛氅,掉頭就跑,一口氣跑回山寨,她迅速安排了一番,將這些女山賊分成好幾個小組,每一組都有自己地任務。安排完畢之後,她才道:「做山賊不能做地太絕,所以那些金銀珠寶咱們只取一些就好。盜賊也要取之有道,給人家主人留大頭,咱們搶小頭。否則把人搶光了,官府上來圍剿。只有死路一條。還有。記得蒙面,千萬不要說話!別讓人發現你們是女人!到後面那個山路裡幹事。不要在自家山腳下!都記得了嗎?」

  女山賊們一起點頭。

  小蠻一揮手:「出發吧!」

  她也是第一次做山賊,只覺刺激又緊張,跟著陳大姐她們順著小路跑到後面地山路等候。

  沒出一會,果然那一行人被前面安排的人馬給嚇到了,護衛們紛紛去追捕那些到處亂跑地女山賊們,奈何山路複雜,他們不比這些在山裡長大的女人,繞了半天便再也找不到,只得頹然而返。

  如此這般連續騷擾了三四次,只把那個老頭嚇得抱著馬頭,只顧自己朝前逃命。小蠻低聲道:「咱們上!」

  呼啦啦,陳大姐她們從雪堆裡鑽了出來,撲向那個孤零零地老頭和師爺,他倆早已嚇得僵住,被陳二姐一巴掌摔下馬來,眾人抓起馬匹背上的兩個箱子就跑,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小蠻掉臉也想跟著跑上去,誰知腳下一滑,撲倒在雪地上,蒙臉的黑布也掉了下來。她匆忙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師爺正點了火把過來要抓她,她骨碌一下跳起來,掉臉就跑,沒跑幾步就遇到了過來接她的陳大姐,把她抓起來扛在肩上,跑得比兔子還快,那師爺再也追不上。

  眾人衝回村子裡,忙不迭地打開箱子查看戰果,果然是大賺一筆,一個箱子裡裝滿了白銀,另一個裡面則裝滿了各類珠寶古董字畫。

  全村人都沸騰了,歡喜得把小蠻拋上拋下,簡直把她當作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當晚眾人狂飲一番,小蠻心中又高興又覺得好玩,也多喝了兩杯,腦子有點暈暈地,只聽陳大姐感慨道:「做山賊也要有這些學問,小蠻妹子,這下我們可學到啦。」

  小蠻嘿嘿笑道:「大姐,聽我說,這筆做了之後,還是別再做山賊比較好。這些銀子足夠你們生活的,養些牛羊,總比山賊來的安穩。還有,銀子用了也罷,那些字畫還是別流傳出去,否則會查出源頭。」

  陳大姐點頭道:「妹子說的對,咱們做賊也罷了,可不能讓孩子也跟著做賊。」

  她攬住小蠻的肩頭,很是親熱:「妹子就留在咱們村吧,大姐很是欣賞喜歡你。」

  小蠻搖了搖頭:「不,我還有事,不能久留。而且我的臉被他們看到了,留下來肯定會有麻煩,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

  陳大姐又挽留了幾句,見她執意不肯留下,只得讓人把她的馬牽過來,她的包袱也一樣沒動栓在上面。

  「東西都還給你,妹子,全村人都感激你。以後一定要來看看咱們。」

  說著,她又取出一個布包,裡面放了一些珠寶和銀子:「這是你的份,這次行動能成功,大部分都是你地功勞,這些錢你拿去,路上做個盤纏。還有,見了你男人,耳刮子就別刷了,要他好好疼你。小蠻點了點頭,甜甜一笑:「謝謝大姐。來,咱們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鴉殺之卷 第十八章 出發吧(三)

  這大概就應當叫做因禍得福了。

  小蠻騎馬走在山路上的時候,摸了摸懷裡的金銀珠寶,她數過,一共是一百兩白銀,外加一些珠寶,雖然不如以前那麼富有,但也不算小數目了。

  下山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走錯了方向,鎮州應當是朝北去,她卻一直往東走,難怪怎麼也出不了山林。

  陳大姐很熱心,一直領著她,全村人都出來把山路上的雪給鏟到旁邊去,這樣方便馬蹄不打滑。直到將她送出這片山林,眾人才依依不捨地揮手而別。

  餘下的路並不難走,小蠻策馬小跑,大約花了半天功夫,在天黑前趕到了鎮州城內。

  她首要的事情就是去珠寶店,將身上的珠寶全部兌換成銀子,和店主就寶石珍珠的磨損度磨了半天,最後那些寶石統統賣掉,大約換了千兩銀票左右。

  她又成富婆了,不過這次的錢拿著很穩,不會再怕它們跑掉。

  小蠻心滿意足,牽著馬走向客棧。熱心的小二立即過來替她栓進馬廄裡,小蠻得意洋洋,進去之後很地要求:「天字號上房一間。」

  掌櫃的一聽是要天字號上房,不由從賬本裡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一愣,不由多看了幾眼掌櫃的皺眉看她良久,才道:「有是有……不過……」

  小蠻正要從懷裡掏出銀子給他,忽見他兩眼望著自己身後某處,似乎在和自己做對比。她立即回頭,就見客棧門口貼著一張告示。通緝綠林大盜,她的臉赫然畫在上面!完蛋!那個老頭兒果然報官了!

  小蠻吃了一驚,回頭卻露出笑容。天真無比:「呀,那個大盜長得好像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像我的人呢!」

  掌櫃地猶豫了一下。似乎也不太相信眼前這個嬌滴滴瘦不拉嘰的小姑娘能做山賊,於是賠笑道:「是呀,我看著也奇怪,和姑娘還真挺像,不過好像沒姑娘那麼年輕……」

  小蠻歎了一口氣:「這世道。做什麼不好,非要做山賊,老天保佑,官府可別找我的麻煩,我可是良家女子,和山賊一點關係也沒有地。」

  掌櫃的笑道:「是呀,我看姑娘斯斯文文地,就不像壞人。姑娘是要天字號房間,對吧?」

  小蠻交了銀子。立即上樓進房間。

  這下她慘了,被人掛在榜上通緝是什麼事情?!那個掌櫃的神情可疑,很可能要報官。她不能久留!

  小蠻把包袱攤開放在床上,挑了半天也不知該扮成什麼。

  扮成男人吧……她這裡沒男人的衣服。而且就她這樣。扮成男人除非是瞎子,否則白癡都能看出是假的。扮成老太太……她頭髮是黑的呀!

  小蠻在屋子裡一個勁轉圈。急得像熱鍋上地螞蟻,回頭見包袱裡有一件舊衣服,破了幾個洞,她還沒來得及補,顏色也灰撲撲的。她靈光一動,頓時有了主意。

  裝扮完畢之後,她打開窗戶,朝下看了看,果然有官兵朝這裡過來了,她抓著窗欞跳下去,下面正是馬廄,她的坐騎在那裡悠閒的吃草呢。小蠻摸了摸它的腦袋,低聲道:「乖,我是沒辦法帶著你了,你要是真的聰明,就在城外等我。」

  她解開韁繩,取出一根繡花針,朝馬屁股上一扎,那可憐的馬痛嘶一聲,撒開四條蹄子就開始狂奔,一下子衝出街道,引起驚叫連連。

  小蠻提著包袱,從小巷子裡溜了出去,快到大街上的時候,她立即弓著腰,抓起一根樹枝,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原來她見到破衣服,靈機一動,乾脆把那衣服在地上蹭得髒兮兮,然後換上,再把頭髮揉亂,臉上塗一些泥灰,扮成一個叫花子。叫花子嘛,髒兮兮臭烘烘,自然沒人會懷疑到她頭上。

  小蠻拄著樹枝,顫巍巍地走到客棧門口,果然下面圍了一群人,都在看熱鬧,前面有個人說道:「聽說這次通緝的山賊是個女孩子呢!真看不出來,長得還挺好,做花娘也可以啊,做什麼山賊!」

  阿呸!憑什麼女人走投無路就要去做妓女?!這些男人地想法真無聊。

  另一人道:「人出來了,估計是撲了個空。那丫頭倒是狡猾。」

  小蠻趕緊湊上去:「什麼事什麼事?抓住江洋大盜了嗎?」

  那些人見她是個叫花子,趕緊閃開:「做什麼?!別過來!」

  小蠻伸出手,哽咽道:「大爺,賞點銀子吧……行行好……」

  那人舉起拳頭作勢要打,她趕緊抱頭鼠竄,跑了一段,看看周圍沒什麼異常,這才拄著枴杖,唱著蓮花落,一步一步朝城門那裡走去。

  誰知城裡發現了江洋大盜的蹤影,城門那裡居然增派了士兵看守,進關出關都查的極嚴,每個人地包袱都要打開看,甚至要脫下上衣查看是男是女。小蠻只得掉頭又走了回來,舉目四望,也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只好繼續唱著斷斷續續的蓮花落,到處亂走。

  拐了個彎,前面是正東大道,那裡有一家鏢局,據說江湖上還蠻有名地。小蠻慢吞吞地走過去,果然見路旁有一家鏢局,掛著淡藍旗子,門口看門地都很是威武,與眾不同。她縮在牆角,假裝休息,希望能看到一兩個眼熟的人,那次去不歸山,裡面百來號江湖人士呢,總有認識她地,拜託人家送她出城應當還能做到。

  她坐了一會。果然見鏢局大門打開,裡面走出兩個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大氅。粗長的辮子拖在身後。她大吃一驚,心臟頓時開始激烈跳動。

  是澤秀!他怎麼會在這裡?!她渾身都僵了。生怕他認出自己來,縮著腦袋假寐,動也不敢動。

  她怎麼給忘了,這人是專門吃官府賞金的呀!他肯定會看到告示,萬一他要來抓她。那就完蛋了。

  澤秀與那人說了兩句話,拱了拱手,轉身便走,小蠻聽見那腳步聲是朝著自己這裡過來地,嚇得趕緊垂頭玩泥巴。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直到他飛快走了過去,連停都沒停一下,她才舒了一口氣。心裡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

  還好還好,他沒認出來,估計是個人都不會對路邊的叫花子感興趣地。

  她又坐了一會。確定澤秀是走遠了,這才慢吞吞站起來。轉身往回走。路過一個包子攤,剛出爐的包子白乎乎軟綿綿。她只覺肚子裡一陣饑荒,左右看看,趁那個老闆給別人裝包子,抬手抓起兩個就跑,後面有人在罵在追,她毫不在乎,仗著自己身體輕跑得快,在小巷子裡亂鑽一陣,果然那幾人再也找不到她,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小蠻嘿嘿偷笑,將兩隻包子拿起來,大咬一口,燙得眼淚都要出來。她左右看看,確定沒人,這才放心大膽地坐在地上大快朵頤。剛吃完一個包子,忽聽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探頭一看,就見澤秀黑著臉朝她這裡走來。

  小蠻抓起沒吃完地包子掉臉就跑,看到一個小巷子,刺溜一下就鑽了進去,在裡面七拐八繞,回頭看看,沒人追上,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真是要嚇死我。」她喃喃說著,將包子朝嘴裡一塞,再也不敢待在這裡,伸長耳朵去聽,見他的腳步聲朝前面去了,她這才掉臉往反方向走。沒走兩步,忽然覺得腳步聲就出現在後面,她脖子上的寒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慢慢回頭,就見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怒視著她。

  她拔腿還想跑,背心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她「啊」地一叫,嘴裡的包子險些掉出來,趕緊用手接住。

  「你這個到處惹麻煩的小鬼!」澤秀罵了一句,揪住她地背心就走。

  小蠻手忙腳亂拚命掙扎,澤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攔腰一提,像提豬仔一樣把她提在手上。小蠻急道:「我不去官府!我不去!」

  他冷道:「誰說要送你去官府!」

  不送官府嗎?她眼淚汪汪地抬頭看著他,低聲道:「可是據說我值兩百兩銀子呢,你真的不送哦?」

  「少廢話!」

  「真的不送哦?」

  澤秀額上青筋亂蹦,冷道:「走!去官府!」

  小蠻急得吱吱亂叫,兩腿亂蹬,奈何人被他提著,根本動彈不得,眼見他走了一段,突然推開一扇房門,把她朝裡面使勁一丟,然後「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小蠻摔在地上,卻不怎麼疼,原來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毛皮,她骨碌一下爬起來,四處看看,這裡是一間典型的民居,不過沒什麼傢俱,只有窗前放了一個桌案,除此之外只有地上鋪著的厚厚毛皮。

  「你給我解釋一下,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澤秀脫了靴子,站在她對面,手指不耐煩地在牆上敲著,惡狠狠地瞪著她。

  小蠻怯生生看著他,捏了捏手裡的包子,又往嘴裡塞。

  「不許吃。」他皺眉。

  小蠻和沒聽見一樣,塞了滿嘴包子,最後噎得打了個嗝,揪著喉嚨滿臉痛苦。

  澤秀怒氣沖沖地走到裡間給她端了一杯冷茶,小蠻接過來一口喝乾,總算順了一口氣。

  「謝謝你……哇,差點噎死我。」她摸著胸口,十分慶幸。

  「現在給我說。」他一把搶過杯子,丟在案上,毫不客氣。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十九章 他他他(一)

  小蠻盤腿坐在地上,四處張望,哇了一聲:「這是你買的屋子啊?什麼都沒有,怎麼住人啊?」

  澤秀瞪著她:「不許轉移話題。」

  小蠻只得摸了摸鼻子,道:「就是……這樣那樣,我不小心成了山賊……然後被通緝了……」

  「這樣那樣是怎麼樣?」

  問那麼仔細幹嘛?!無奈之下,小蠻只得把怎麼遇到陳大姐她們,怎麼教她們做山賊大賺一筆的事情說了一遍。

  澤秀似笑非笑看著她:「你本事不小,連山賊也能做。知不知道你們搶的人是誰?」

  「有錢人。」小蠻回答的很認真。

  「是告老還鄉的南樞密院裡的一位大人,你膽子真夠大的,連這種人也敢搶。」

  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有錢人。小蠻別過腦袋,裝作沒聽見。

  「鎮州最近查的很緊,你待在這裡不許出去,過了這一陣再說。」澤秀說完,穿上靴子便要走。

  小蠻奇道:「你真的不會送我去官府哦?」

  澤秀定定看著她,淡道:「莫非你以為我會將你送去官府嗎?」

  小蠻有些尷尬,低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澤秀推開門要走,回頭見她四處張望,賊忒兮兮,便冷道:「你知道我的手段。如果你敢逃走,被我抓住,這次我絕對送你去官府。」

  小蠻本來還存著逃走的念頭。被他一說嚇得全縮回去了,只得連連點頭。

  澤秀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低聲道:「你……瘦了。」

  說完卻將門一關,不知去哪裡了。

  小蠻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有歡喜,有難受,有尷尬。有難堪。她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澤秀,她曾以為再也見不到他,見到了他也會裝作不認識她,可她想錯了,他還是幫她了,一個吃官府賞金的人窩藏罪犯……唉,好煩。

  她一頭倒在軟綿綿地皮毛上,抱著腦袋滾來滾去。腦子裡天人交戰,一個聲音讓她趕快走,一個聲音讓她留下。最後她終於累了。從懷裡掏出銀票一張一張數著,數到後來只覺眼皮沉重。胡亂把銀票塞回去。閉眼睡著了。

  澤秀晚上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在地上縮成一團睡著地小蠻。她睡覺的時候會像小孩子一樣。蜷縮起來,據說這是內心惶恐沒有安定感地徵兆。他脫了靴子,走到案邊,將買回來的牛肉鍋貼放在上面,輕輕點亮了燭火。

  他靠牆坐著,定定看著她的睡顏,動也不動。天色越來越暗,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小蠻翻了個身,耳上有什麼東西一亮,他的眉毛頓時一跳。

  小蠻是被一陣香味給弄醒的,她迷茫地睜開眼睛,被香味引誘地要流口水,本能地轉頭望過去,就見澤秀一個人坐在案邊,一言不發地吃著牛肉鍋貼。:她一下坐了起來,蹭過去,眼怔怔地看著油汪汪誘人的鍋貼,就是不敢伸手去抓。

  「去洗手,裡間有臉盆。」他淡淡說了一句。

  小蠻從善如流,趕緊溜進裡間,裡面也鋪著一半的皮毛,另一半卻豎了一張屏風,後面大約是洗澡的地方,很乾淨。她從水缸裡舀了水,把手臉洗乾淨,這才跑出來,澤秀早已給她拿了一雙筷子一隻碗。

  她咬了一口鍋貼,燙得差點跳起來,可是真的很好吃,她一口氣吃了三個,便放下了筷子。

  「謝謝,我吃飽了。」

  他立即皺起眉頭:「你是雞腸子?就吃這麼點。」

  小蠻也皺起了眉頭:「什麼叫雞腸子?豬才會吃那麼多,吃飽就行了嘛。」

  她拐彎抹角罵他是豬,他也不說話,咬了一顆鍋貼走到後面,打開後門,過一會又回來:「熱水燒好就可以洗澡,趕緊把那身臭烘烘的衣服換下,髒死了。」

  小蠻哦了一聲,又縮到牆角,重新把銀票拿出來數,然後一張一張分好,裝進荷包裡。

  澤秀道:「這些就是你搶來的錢?」

  「錯,不是搶的。」她立即驕傲地抬頭,「是我樂於助人之後,山賊大姐們送我的酬勞。」

  他嗤笑一聲:「狡辯。」

  這裡很顯然是他暫時安身地地方,極少過來住,很多器皿上都積著灰塵。小蠻從牆上的櫥子裡抱出被褥,結果驚動了裡面的老鼠之類地,嗖嗖一陣亂跑,她嚇得將被子一把丟在地上,破棉花頓時散了一地。

  這……能睡人嗎?小蠻很懷疑。

  澤秀洗完澡出來,就見她坐在地上,對著滿地的爛棉花發呆。

  「啊,忘了告訴你,不要動櫥子裡地東西,老鼠都做了不知多少窩。」澤秀這才想起這件很重要地事。

  他肯定是故意的!小蠻鬱悶地看著他。澤秀過來將那團爛棉花一提,厭惡地皺起眉頭,捏著鼻子丟到後門外面去了,回來地時候就見她將地上剩餘的碎棉花撿乾淨,輕輕丟到窗戶外面去。

  柳葉眉一般的新月破雲而出,她的頭髮半濕半乾,披在身後,腰身纖細得一折就會斷,那背影實在是楚楚動人的。她呆呆看著外面的月亮,突然歎了一口氣,回頭道:「沒被子怎麼睡呀,澤秀?」

  好像很久都沒聽名字從她嘴裡說出來了,他的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別過腦袋,淡道:「就這樣睡。」

  他把三把大劍抱過來。坐在地上,緩慢又專注地擦著,每一個縫隙都不放過。

  小蠻只得跟著坐在皮毛上。好吧,雖然皮毛很軟和。但沒被子還是會冷吧?他難道以為她也是個皮糙肉厚的男人?

  沒人說話,屋子裡安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一點燭火緩緩簇動著,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在牆上晃個不停。小蠻見他專心致志地擦著劍,目光難得這樣溫柔。忍不住湊過去看,輕道:「你每天都擦它們?」

  他「嗯」了一聲:「它們不喜歡血腥味,要擦乾淨。」

  「……你說得好像它們是活地一樣。」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活的,而且不比人差。」

  是不是真的哦?小蠻懷疑地看著他手裡那三把劍,被他擦得光可鑒人,好像隨時隨地都可以刺破任何堅硬地阻礙。

  「它們不會說話,只會殺人呀。你最常用哪把?」

  澤秀舉起手裡那把最寬的長劍,用手指輕輕一彈,它立即發出嗡嗡地響動。

  「雖然不會說話。卻比人可靠,因為它們不會說謊,更不會花言巧語。玩弄人心。」他淡淡說著,「這把叫做春歌。專殺奸佞作惡之人。」

  小蠻心中一沉。驚疑不定,不曉得他是不是話裡含刺。

  他又舉起第二把劍。劍身修長,泛出淡青色的光芒,上面雕琢著古樸的花紋。

  「這把叫做龍吟,專殺前來侵犯挑戰我的惡人。」

  第三把劍只有兩指粗細,劍身打造得極其完美,小蠻清楚地在上面看到自己的雙眼。寶劍一出,她立即感到迫人地寒意,不由朝後縮了一下。

  「這把叫做碎雪。」他用手指愛憐地拂過它的劍身,像在撫摸愛人的肌膚,「它只殺過一個人,十六歲那年,有個人背叛我,耍弄我,它斬下了那人的頭顱。」

  小蠻吞了一口口水,手心裡全是汗,不由萬分後悔自己沒事找事。

  澤秀將劍擦完,裝回劍鞘裡,提起大氅丟給她:「睡覺吧。」說罷一口吹了燭火。

  小蠻驚魂不定,在地上滾來滾去翻來翻去,怎麼也睡不著。還是走人比較好吧……她看不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真的只是隨口說說那些話?不不,小蠻直覺絕對不是那樣,他是在嚇唬她,威脅她,他恨死她了,說不準他一個不開心,自己的腦袋真的要不保。

  只是這麼長時間,他們一起跋山涉水,經歷那麼多事情,他真的忘了嗎?完全可以拋棄掉?某個夜晚,她在銅鏡裡看到的自己,充滿了一種快要凋謝地美,那樣的事情,他也會棄如敝履?他真的可以拋棄她,只因為她什麼也不是?

  小蠻緊緊咬住手指,拒絕再想下去。她快哭了。

  全天下地人看她像一隻螞蟻,那也不要緊,她照樣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在這個人面前自卑。她以前奢望不到的美好,就算它走掉了,不屬於自己,她也不要重逢地時候被再度看輕。

  不能乞求,不能軟弱,她還是離開比較好。

  夜漸漸深了,他地鼻息輕輕在黑暗裡起伏,應當是睡熟了。

  小蠻輕手輕腳爬起來,抓起自己的包袱,一步三回頭,生怕他醒過來。她走到門邊,低頭摸著自己地鞋子,汗,她的鞋子被他丟去什麼地方了?她正在努力認真的摸,忽聽耳後「嗖」地一聲,一道寒光擦著她的耳朵重重釘在門上。

  她嚇得呆住,澤秀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彎腰將她一提,提了回來。

  小蠻渾身僵硬,被他按倒在地上,手指都不敢動一下。澤秀又走到門邊,將劍一拔,慢慢走了回來。她倒抽一口涼氣,一把抓住大氅蒙住腦袋。他會砍她的腦袋!

  等了半天,沒什麼動靜,她悄悄從大氅裡扒開一條縫去看,卻見他將劍收回劍鞘,然後抓在手裡走過來躺在自己身邊。

  「我說過,你只要出門一步,我就會將你看做普通的通緝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他淡淡說著,聲音裡毫無睡意。

  小蠻嚇得快哭了,呆呆趴在地上,從頭髮到腳尖都不能動。澤秀抓住她的腰帶,在手上擰了兩下,纏在手腕上,將她拉過來一些,道:「睡覺。」

  她會死!肯定會死!小蠻亂七八糟地想著,心跳一陣快一陣慢,恨不得馬上跳起來告訴他一劍砍了自己,那樣還痛快些。可是她又捨不得自己的命,她才十六歲,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碰都沒碰過。他真的能下手殺她?

  她胡思亂想,直到天快亮了才累極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猛然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怯生生地四處看看,澤秀好像出去了。她猶豫著走到門邊,不知道是不是該壯壯膽子,一把推門跑出去。

  誰知低頭一看,那把碎雪就卡在門上,冰冷鋒利的刀刃就正對著她,擺明了她如果敢出去,他就要用這把劍把她的腦袋砍下來做風鈴。

  小蠻背過去抹了一把眼淚,澤秀,你太絕了。

  碎雪上還卡了一張字條,她小心翼翼地拆下來,打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字:後面是廚房,東西都買來了,晚上回去吃飯。澤秀留。

  她把字條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好幾腳,想像是在踩他,把他踩成豬頭。

  可想像終歸是想像,現實裡她還是被壓搾的可憐苦工。她梳洗了一番,跑到後門那裡一看,果然有個小院子,圍牆很高,高的讓她又想流淚:除非她想摔死,否則不要想爬圍牆逃走。

  後院還有幾扇門,不過都上了大鎖,落滿了灰塵,她推開唯一沒上鎖的房門,裡面果然是個廚房,地上堆了許多豬肉白菜之類的東西,還有一隻嶄新的大鍋,油鹽醬醋之類也是新買的。

  小蠻將這些東西飛快分類擺好,忙了半日,燉了一鍋豬肉白菜,剛盛進碗裡要端出去,抬頭忽見廚房門口站著一個人,嚇得她差點把碗給砸了。

  「不是晚上才回來嗎?」她驚魂未定地問著。

  澤秀接過她手裡的碗碟,轉身便走,一面道:「嗯,外面的東西不好吃。」

  小蠻本來打算在他碗裡倒一些抹布水之類的髒東西,報復一下,結果他這麼快回來,惡作劇顯然是不能做了。她不知怎麼的,特別心虛,跟過去幹笑道:「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澤秀布好筷子,淡道:「在你把字條當作豬頭踩的時候。」

  她心虛得要命,端著碗小小吃了幾口,突然很慶幸自己沒在他碗裡倒髒東西,否則他那把劍又要晃啊晃的來割她脖子。

鴉殺之卷 第二十章 他他他(二)

  在這裡住了幾天,小蠻漸漸摸透了澤秀的生活規律,他每晚戌時必定就熄燈睡覺,第二天寅時過一刻便起來,出門練功,點卯左右回來繼續睡,睡到辰時就提劍出門,中午回來吃飯,下午繼續出門,晚上回來吃飯,然後擦他的劍,擦完睡覺。

  以前雖然和他同路了那麼久,但都是在外面顛簸流離,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日常是怎麼過的,果然很好很強大。

  今天放在廚房裡的是一隻雞,一隻活雞,瞪著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無助地縮在灶台下面看著小蠻。小蠻歎了一口氣,獰笑著走過去,一把揪住它的翅膀,輕道:「可憐的小雞,抱歉,把你的肉貢獻出來吧。」

  她將雞脖子抓住,將上面的毛拔乾淨,一面柔聲細語:「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個澤秀大叔,是他要吃你。你倒霉長得這麼肥,我跟你說啊,他比豬還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樣子就要磨牙霍霍。我們都是被壓搾的可憐小螞蟻,不過呢,你是用來吃的,我是用來當傭人的……」

  那隻雞早已被她嚇暈過去了,動也不動,小蠻細細處理完畢,在瓦罐裡放上水,再把光溜溜的雞洗乾淨,丟在瓦罐裡一起熬。她一面低頭切菜,一面低聲唱歌:「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她立即閉嘴不唱,抬頭一看。卻見澤秀回來了,和往日不太一樣,臉色有些發白。大氅上濕了一塊,他用手按住。倚在門上看她做菜,看了一會,才輕道:「好香。」

  小蠻沒說話,只是切了一把蔥丟進瓦罐裡提味。

  他低聲道:「午飯不用留我的份,你自己吃。酉時記得叫我起來。」

  他轉身走回屋子。小蠻不由好奇地探頭去看,見他脫了大氅和外衣丟在地上,裡面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濕一大塊。她心中一顫,急忙跑過去,剛好他脫了中衣,肩胛那裡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長的傷,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傷口,可惜位置尷尬。他弄得很吃力,小蠻快步走上去,低聲道:「我……我幫你啊。」

  他一言不發。把布遞給她。小蠻飛快把傷口洗乾淨,可惜血還是一直湧出來。澤秀遞給她一把銀針。:低聲道:「我說穴位,你替我扎針止血。」

  她哪裡知道什麼穴位。好容易摸索了半天,紮了針,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傷口洗乾淨,敷上藥,用繃帶一圈一圈裹好,低頭再看他,滿臉冷汗,臉色蒼白。他往地上一躺,低聲道:「好了,沒事了。多謝。」

  小蠻蹲在他旁邊,眼怔怔看著他,怎麼也不想走開。

  他過的日子太危險,每天都刀光劍影地,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他光裸寬闊的後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舊疤,而最顯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紅地疤,那是被土老闆一劍穿透胸膛弄出來的,雖然長好了,可是看上去卻分外觸目驚心。

  她扯過外衣和大氅,蓋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地額頭,果然有點發燒,正要回頭找藥,忽然手腕被他拽住。小蠻微微一驚,低聲道:「你發燒了,要吃藥。」

  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掌心貼在臉頰上,口裡的熱氣輕輕噴在上面:「你方才唱的……很好聽。原來你也會唱這首歌……」

  原來他聽見了,小蠻咬了咬嘴唇:「嗯……我會唱。」

  他低聲道:「你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會,才開始唱:「輕絲……輕絲。像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污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

  歌聲纖細婉轉,其聲裊裊,彷彿要飛到九霄雲外去。她唱完,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還輕輕抓著她的手沒有放。

  小蠻怔怔看著他濃密地睫毛,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這樣抓著她的手,如此依戀,會不會也像她依戀他那樣,從心裡糾結出許多茫然的情感?

  她將他額上的碎發慢慢撥開,從心裡輕輕叫出這個名字:澤秀。

  她彷彿又聽見凋謝的花朵盛開的聲音。

  天快暗的時候,澤秀醒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提著劍又要出門。

  小蠻輕道:「你……你受了那麼重的傷,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他將劍挎好,低聲道:「沒事,死不了。」

  小蠻一把抓住他的大氅,蹙眉輕道:「你別去……好不好?」

  他回頭微微一笑:「原來你還會在乎我地死活,多謝了。」

  小蠻垂下頭,抓著他大氅的手慢慢放了下來。澤秀看了她一會,突然將劍脫下。

  「好,我不去了。」

  她兩眼一亮,登時抬頭去看他,不防腦門突然被人一彈:「傻孩子。我餓了,吃飯吧。」

  晚上他又開始發燒,小蠻坐在他身邊,不敢睡,不停給他換冷巾子蓋在額頭上。

  澤秀拉高大氅蓋住身體,低聲道:「你不用擔心,去睡吧,明早就沒事了。」

  她搖了搖頭,沒說話。

  澤秀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良久,突然道:「手……你的手給我。」

  小蠻沉默半晌,才慢慢把手放在他面上,上面很扎手,是他新長出來地鬍鬚。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臉頰上,過了很久很久,小蠻以為他睡著了,他突然低聲道:「那天……我回去了,不過你不在,跟著天權走了。」

  她地手腕不由一顫。

  「所以你知道我在鎮州?」她輕輕問著。

  「……你一進鎮州城我就知道了,一直跟著你。你地膽子也太大了,在榜上通緝是什麼事情,你知道輕重嗎?」

  她垂下頭,嘴唇輕輕一碰:「澤秀……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沒說話,將她地手握緊,放在唇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親吻過來。

  「下次不要做壞事了,看到你的臉出現在通緝告示上,真是我人生三大驚奇之一。」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難怪他見到她的時候,臉那麼黑。

  他轉過頭,妖嬈輕佻的桃花眼瞪著她:「你還笑?」

  小蠻看他半張臉都被鬍渣給蓋住,便輕道:「我幫你刮鬍子吧。」

  他閉上眼點了點頭,從懷裡抽出一把匕首遞給她。小蠻端了一盆熱水過來,用熱毛巾將他的鬚根捂軟,這才一點一點替他刮起來,刮到下巴那裡,他突然伸手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肚子上。

  小蠻臉上一紅:「你幹什麼?」

  「刮鬍子啊。」他無辜地瞪起桃花眼。

  小蠻將他下巴輕輕一推,用匕首小心刮著下面的鬍渣,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一面輕道:「你鬍子真多,比我老爹的還多,還硬。不過他可喜歡我給他刮鬍子了,說我比外面的師傅手藝還好。」

  他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那他真是有福了,你手藝確實不錯。」

  他雙手握住她纖細的腰身,小蠻反手一打:「放手!」

  他依依不捨地放了開來,低聲道:「怎麼瘦成這樣?用點力腰就要斷了。」

  她沒說話,只是認真替他刮著鬍渣,直到摸上去不再扎手。澤秀定定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突然又抬手在她左耳上一摸,將她耳邊的頭髮別在後面,那枚閃爍的耳釘就露了出來。他看了良久,突然拔下拇指上的黃金扳指,然後將自己脖子上的羊脂白玉取下,將那塊玉珮塞進懷裡,用金鏈子繫住扳指,慢慢套在她脖子上。

  「不要弄丟了。」他摩挲著那只扳指,聲音很輕。

  她嗯了一聲,將扳指塞進衣服裡,擰乾毛巾把他的臉擦乾淨,這才笑道:「好啦。」

  澤秀「哎」了一聲:「這就好了?這樣快。」

  小蠻站了起來,端著水盆,哼哼笑道:「不相信我的手藝?要不是看你發燒,我還能更快呢。」

  她把熱水倒掉,自己梳洗了一下,回到屋裡,他已經閉上眼睛,看上去是睡著了。她一口吹了燭火,正要躺在地上,忽聽他說道:「你靠過來一些,把手給我。」

  又要手,他是小孩嗎?她輕輕躺在他身邊,把手遞給他,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臉上,在她拇指上一吻,低聲道:「做個好夢。」

  結果這句話讓她一夜都沒睡好,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只覺有人在她手指上輕輕咬著,她嗯了一聲,要抽,沒抽回來,她喃喃道:「這不是豬蹄啊……想吃的話去買……」

  那人哧地一聲笑了:「瘦不拉嘰,雞爪還差不多。」

  她怒了,一把抽回手,翻個身繼續睡,把大氅全部搶過來抱在懷裡,縮成一個球。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突然覺得很暖和,她好像被人抱在懷裡,那人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很舒服,像一隻被撫摸的貓,於是她又一次睡著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鴉殺之卷 第二十一章 他他他(三)

  之後一連三天,澤秀都沒出門,專心在家養傷,閒來無事幫忙洗洗碗什麼的。他很有做菜的熱情,可惜上次把雪先生府上的廚房燒爛的經歷還歷歷在目,小蠻什麼也不敢讓他做----開什麼玩笑,這裡這麼小,廚房要是再燒起來,他們肯定要被燒成烤豬。

  第四天他出去了一個上午,回來的時候丟給她一句話:「明天就可以出去了,上面的關節都打通,通緝榜已經把你撤下。」

  小蠻正在切菜,聽他這樣說,手裡的菜刀光當一下掉了下來,差點砍到她自己的腳,澤秀一把撈住,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這小鬼沒一刻可以讓人安心。

  「你……是你做的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還不太敢相信。

  澤秀沒回答,把菜刀放回去,在她腦袋上一拍:「下次不許再做壞事,不然你的腦袋我真的要砍下來做風鈴。」

  是他!一定是他做的!小蠻眼怔怔看著他,半晌,才垂下頭,難得真誠又害羞地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我總是給你添麻煩……」

  「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他哼了一聲。

  小蠻心中感動,手裡無意識地玩著衣帶,喃喃道:「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的。」

  他別過腦袋:「你也沒機會了,以後我帶著你,不許你一個人再亂跑。」

  她很久都沒說話。澤秀轉過頭,卻見她眼睛紅了,低著頭。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滴在手上。他微微蹙眉,忽然抬手將她攬過來。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

  小蠻哽咽道:「對、對不起……澤秀,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一直都想告訴你實話,可是又怕說了你會不理我,嫌棄我……」

  如果注定她要卑微一場。她也只有在這個人面前了。她想他留下來,不要走,只有他可以。

  澤秀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柔聲道:「傻孩子。」

  她哭得快要喘不過氣,好久都沒這樣狠狠哭過了,像是酣暢淋漓地,要把所有憤懣委屈都哭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哭累了,吸了吸鼻子。澤秀胸前濕了一大片,都是她地眼淚,她也實在太能哭了一點。

  「我們明天就走。」他摟著她。低聲說著。

  小蠻默默點頭,過一會。  抬頭問道:「去哪裡呀?」

  她眼睛還紅紅的。鼻音濃厚,看上去可憐兮兮。澤秀替她把臉上擦乾淨。一面道:「去不歸山。」

  她有些吃驚:「為什麼?」

  澤秀沉吟片刻,估計天權是沒把實話告訴她,於是道:「去做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他笑了笑,在她臉上輕輕一捏:「問那麼多做什麼?去了就知道了。我問你,想不想做大英雄?」

  呃,大英雄?就她這樣的?她做狗熊可能都嫌單薄了。

  「跟著我去,我讓你做一次大英雄。」

  他笑,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走回屋子。

  澤秀說得沒錯,小蠻今天上街,衣著整潔,臉上也沒有泥灰,大模大樣地走在大道上,沒一個人來看她,路過地官兵連眼角都懶得掃一下,提著大刀懶洋洋地巡邏過去。

  路過當日她要投宿的客棧,貼在門口地告示早已換掉,變成了齜牙咧嘴凶神惡煞的其他犯人。

  「你是怎麼做到的?」小蠻很吃驚,也不過就四五天的功夫,居然這麼快就撤榜了。

  澤秀笑了笑:「別問那麼多,總之事情已經過去了。」

  這個人神秘兮兮的,總有這麼多手段。小蠻也不再問,兩人迅速出了城門,果然沒人來盤查,又走了半里路,忽聽路邊草叢裡簌簌響動,緊跟著有什麼東西噴著氣噌噌跑了過來,跑到小蠻面前用腦袋蹭她臉,很有些幽怨。

  「啊啊!我地坐騎!」小蠻驚喜交加地抱住它的大腦袋,那匹馬水汪汪的眼睛哀怨地看著她,大約是怪她用針扎自己屁股,還無緣無故拋棄它那麼多天。

  「好乖好乖!你怎麼這麼乖啊?一直在這裡等我嗎?」小蠻頓時被感動了,摸著它的腦袋,「我還沒給你起名字呢,也不曉得天權以前叫你什麼。你這麼乖,我就叫你好乖好乖好不好呀?」

  有馬會叫這種名字嗎?它抗議地噴著鼻子,前蹄不爽地在地上蹭來蹭去,小蠻得意洋洋地回頭:「澤秀!它多有靈性啊!有了名字還會高興呢!」

  澤秀拍了拍馬頭:「確實是匹好馬,不過你確定它是在為了這個名字高興?」

  「怎麼不是!」她輕盈地上了馬背,朝他伸手:「上來吧,有馬就快多了。」

  澤秀四處看了看,似是側耳在聽什麼,一時沒聽見她說話,小蠻連說了兩遍,他才慢慢點頭:「好……」

  說罷翻身上馬,將馬鞭一揮,好乖好乖撒開蹄子就跑。風擦在小蠻臉上,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澤秀用大氅將她裹起來。跑了一段,忽聽他說道:「別睜眼,別動。」

  小蠻正要問出了什麼事,忽聽「嗖」地一聲銳響,好像有什麼東西射出去了。遠處樹林裡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她驚疑不定地閉著眼,輕道:「澤秀?出什麼事了?」

  他按住她的腦袋。沒說話,策馬往前跑了一段,突然翻身下馬。小蠻急忙要跟著下去,卻見他彎腰撿起一把劍。正是龍吟,劍身上血跡斑斑,還未凝固,顯然他方才投擲出去扎中了什麼人,但被他逃脫了。

  「是誰?」小蠻輕輕問著。

  澤秀淡道:「沒事。一群小嘍而已。」

  他將龍吟擦乾淨,塞回劍鞘。從她進鎮州他就發覺了,有人一直暗暗跟在她後面,在城裡住的那幾天,也是每次他出門或者回去都能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監視。方才出城他們更是暴露出殺氣,儼然是打算等候時機下手,所以他先下手為強了。

  想必是天權安排在她身邊監視的人,伸出地爪牙被傷,估計正主很快也會到。

  也罷。看看這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澤秀翻身上馬,見小蠻還瞪著兩眼看自己,便笑道:「嗯。想不到你這小鬼成了香餑餑,到哪裡都不安分。」

  「你才小鬼!」小蠻捶了他一拳。「我哪裡像小鬼了?」他鄙夷地在她胸口大腿那裡看了幾圈:「哪裡都像。」

  小蠻正要發作。忽覺他又用大氅裹住她,抽起馬鞭。好乖好乖又開始狂奔,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從鎮州到回鶻不歸山並不遠,兩人很快就趕到了回鶻境內。

  小蠻望著一頂頂尖尖的帳篷,不由歎道:「每次來這裡都讓我毛骨悚然。」

  澤秀牽著馬在狹窄的街道上漫步,時不時引來漂亮地回鶻姑娘們的回顧微笑,他毫不掩飾自己妖嬈多情地桃花眼,一個個看過來,看得人家雙頰泛紅,微微垂頭。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下,道:「以後不用毛骨悚然了,你很快就要成為大英雄。」

  小蠻見他在女人堆裡游刃自如,毫不羞愧地樣子就不爽,撅嘴道:「喂,你眼睛往哪裡看呢?」

  他回頭笑吟吟地看著她:「看你。」

  小蠻抬腳想踹他,奈何人在馬背上,好像夠不到他,她正要翻身跳下來,忽見澤秀牽著馬朝一頂巨大的帳篷走去,帳篷門口站著一個典型地回鶻女子,深目高鼻,盈盈含笑,深情款款地看著他,顯然是認識的。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迎上來,替他牽過韁繩,見小蠻坐在上面眼怔怔地看著自己,又笑了:「好可愛地小姑娘,是你妹妹嗎?」

  澤秀哧地一笑:「我可沒這麼鬼靈精似的妹妹。」

  小蠻從馬上跳了下來,好奇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回鶻女子身段很高,幾乎要和澤秀差不多了,他們以前是認識的嗎?

  「佳希娜,給我安排一個帳篷。」果然是認識的,看他說得那麼不客氣,或許交情還很好。

  佳希娜將馬匹交給其他夥計牽走喂草,聽他這樣說,不由微微一怔,回頭再把小蠻看了幾眼,跟著卻明瞭地笑了:「總算有人把你這只鷹留住了。」

  澤秀含笑不語,一把扯過到處亂看的小蠻,拖進大帳篷裡。裡面燒著很旺的火堆,鋪著鮮艷的羊毛地毯,他脫下大氅,盤腿坐在地上,佳希娜立即端來兩張小几,上面放著奶酒點心之類的東西,小蠻以前嘗過這裡的東西,印象糟透了,只吃了一口就溜出去玩。

  佳希娜坐在澤秀對面,幽幽看著他,歎道:「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找女人。那個晚上你拒絕我,於是我一直想著,你也是這樣拒絕別地女人,心裡安慰些,今天這個安慰全被你打碎了。」

  他淡道:「抱歉,我無意讓你難過。」

  雖然是抱歉,但一點歉意也沒有,簡直像只刺蝟。她微微一笑,立即換了話題:「這次是來玩?還是抓捕犯人?要住幾日?我替你安排最好的帳篷。」

  澤秀喝了一口奶酒,眉頭皺了起來。不管來這裡多少次,他都不習慣這種古怪的味道,簡直是要人命地難吃。

  「都不是,是為了不歸山。」

  佳希娜的臉色微微變了,過一會,才道:「很慘,有人將下山地路全部封死,迴廊也燒了,那麼多人被困在樓裡。聽說每天都有人試著攀崖逃生,可是懸崖太陡峭,沒有一個成功,反而白白喪命了許多好漢……山下好像還有遼兵駐紮,不許任何人上去,聽說他們在忙著復建迴廊棧道,也不知還要多少時日。」

  澤秀點了點頭:「明白了。多謝。」

  佳希娜溫柔地看著他,輕道:「你要上去救人?很危險,沒有路可以上去,那些遼兵也不許人靠近地。」

  澤秀笑了笑:「我自有辦法。」

  <鴉殺之卷完>

紅蝶之卷 第一章 要做大英雄(一)

  佳希娜出去給他們打掃帳篷了,澤秀將奶酒喝完,揭開簾子走出去,路邊有人在賣烤羊肉,小蠻就站在那裡看著,那老闆見她那麼可愛,便送給她幾塊肉,她吃得滿嘴流油,回頭見澤秀出來了,便立即招手:「過來呀!這裡的烤肉很好吃喲!比我上次吃的好吃多了!」

  他走過去,抓起她手裡沒吃完的肉一口吞下,咬了兩口,未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

  「好吃嗎?」她問。

  「……一般,沒你做的好吃。」

  小蠻笑道:「你就會吹牛。我跟你說,上次我來,他們的烤羊肉一點味道也沒有,只有膻味,光聞味道都想吐,這次卻不一樣呢。」

  「回鶻這裡也很大,有的地方不吃鹽是風俗。這裡沒那種風俗。」

  他抽出手絹,替她把手擦乾淨,然後挽著她的手在街上慢慢散步。漂亮的回鶻姑娘不停路過身邊,朝他們微微含笑,大眼睛像星星一樣。她們拖著長辮子,穿著羊皮小靴,手腕上掛著銀鈴,走起路來叮叮噹噹響,很是活潑熱情。

  路邊有一個帳篷獨獨與眾不同,別人都是白裡透灰的顏色,獨它染成了靚麗的紅色,上面還掛著丁香色的緞帶。澤秀挽著她走過去,還沒靠近小蠻就聞到一股香風撲過來,緊跟著一個身影衝上來一把抱住澤秀,在他臉上狠狠親了兩口,然後激動地叫道:「天啊!天啊!瞧我看到了誰!澤秀!你終於有良心回來看看我了?!」

  小蠻嚇了一跳,抬頭去看。又是一個漂亮的回鶻姑娘,豐滿又妖艷,笑顏如花。挽著他的手就不肯放了。澤秀笑道:「是雅芙蘭,果然好久不見。」

  她恨不得全身都猴在他身上。撅起紅唇正要說話,忽然見到旁邊的小蠻,不由一愣:「你的女人?」

  呃,好直接。

  澤秀嗯了一聲,雅芙蘭立即放開了他地胳膊。賠笑道:「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見到故人太激動了。小姑娘別介意。」

  她過來親熱地挽住小蠻的胳膊,柔聲道:「我是做珠寶首飾生意的,姑娘來我店裡看看,喜歡什麼別客氣,儘管拿。」

  真地可以嗎?她可沒那麼多錢買珠寶。小蠻朝澤秀那裡看了一眼,他點了點頭:「你去吧,我有點事。手機站.過會來找你。」

  小蠻毫不客氣地跟著雅芙蘭去她帳篷裡挑選首飾了。

  回鶻女子打扮和中原也不太一樣,雅芙蘭細心地拿起一個個銀器,給她解釋什麼是耳環。什麼是頸飾,什麼是套頭上的。「澤秀先生是個好人。」小蠻正在挑簪子。忽聽她說了這樣一句。不由好奇地看著她。

  雅芙蘭笑道:「你別看我這樣,以前也算個橫行霸道地強盜。在榜上通緝的時候被他抓住了,要送去官府。我夜裡去勾引他,他不為所動,反而問我一個女人為什麼要出來做強盜。我就一五一十告訴他,我是被我男人賣到了勾欄院裡,又受不了那種生活,只好出來做強盜。你相信嗎?他居然就放了我,還給了我一百兩銀子讓我在這裡好好生活。我這一輩子都感激他,做牛做馬也願意。」

  他原來這麼好人啊,真沒看出來。小蠻搖了搖頭,挑了幾根簪子,正要付錢,雅芙蘭搖頭道:「不用給錢,你是澤秀先生的女人,我不可能管你要錢。這些就當作我的禮物吧。」

  小蠻捧著一袋沉甸甸的銀簪子在路上慢慢走,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她還沒來得及回頭,袋子就被人拿走了。是澤秀,他打開紙袋看了一眼,笑道:「她送你這麼多。」

  小蠻嘿嘿一笑:「是呀,某人是好好先生,人家感激你一輩子呢。真是艷福不淺地傢伙。」

  他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嫉妒了?吃醋了?」

  小蠻轉了轉眼珠,笑著搖頭,又跑到路邊攤看人家烤羊肉,結果豪爽的老闆乾脆送她一條羊腿,她好像得了什麼勝利似的,把羊腿舉到他面前:「看,我也能不花錢被人送東西。」

  澤秀拍了拍她的腦袋,笑得打跌。

  佳希娜果然給他們安排了最好的帳篷,裡面一切都是嶄新的。小蠻坐在火堆前,抽出小刀一塊塊切著羊腿,放進骨頭做成的小碗裡。忽然又聞到一陣香風,是佳希娜進來給他們送奶茶和水果。她笑吟吟把奶茶放在小蠻面前,柔聲道:「我知道你們吃不慣這裡奶茶的味道,所以放了一些糖,你看看喜不喜歡。」

  她地領口開得很低,露出裡面豐滿的一截胸脯,白膩得讓人想咬一口。大家都是女人,憑什麼有人蜂腰肥臀,有人就瘦不拉嘰?老天太不公平。小蠻自卑地低頭,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果然味道好多了,她揚眉笑道:「嗯,很好喝,謝謝你。」

  佳希娜微微一笑,端著茶盤走了出去,輕道:「天色不早了,兩位早些休息吧。」

  小蠻塞了滿嘴的羊肉,含含糊糊地說道:「她真好看,也好香。」

  澤秀微笑不語,吃完飯他又出去了,小蠻吃飽了沒事做,想洗澡,這裡沒水,只能稍稍擦洗一下臉和手腳,躺在地上把澤秀地大氅裹在身上,把雅芙蘭送給自己的簪子拿出來一根根把玩,最後慢慢睡著了。

  睡到一半,隱約覺得有人進來躺在自己身邊,將她頭上地簪子拔下,頭髮散開。她本能地問了一聲:「澤秀?」他嗯了一聲,慢慢梳理著她地頭髮,她反手勾住他的脖子,輕道:「你總叫我小鬼。現在我明白啦,我真地是小鬼一隻。」

  他輕輕笑了,將她抱起來。低頭在她脖子上一吻,柔聲道:「你也很香。」

  然後在她臉上一捏:「你也很好看。」

  「又香又好看的小鬼一隻嗎?」她抬頭瞪圓了眼睛看他。

  澤秀忍俊不禁:「現在太早。等你十八歲地時候再做女人吧。」

  「難道我現在不是女人?」小蠻莫名其妙,「我難道是男人?」

  他憋笑憋得要抽筋,在她腦袋上一拍:「少廢話,睡覺。」

  明明是他的話太奇怪,就會耍賴。小蠻翻了個身。他替她將大氅裹緊,然後往懷裡一抱,兩人沉沉睡去。

  不歸山的情況很不對,小蠻很快也發現了異常地情況。

  「以前走到這裡都會有下山上山的弟子,今天怎麼沒人?」她懷疑地四處看,而且周圍好安靜,簡直一點聲音都沒有,連賣東西地商販也不見蹤影。「會不會是不歸山惹怒了群雄,被滅門了?」她胡亂猜測。

  澤秀冷笑了一聲。沒說話。他翻身下馬,將小蠻托了下來,抓著她的手牽馬上山。剛走了一段,只見前面一塊空地站了許多遼兵。在這裡安營紮寨。提著明晃晃的刀子走來走去。

  「是遼兵!」小蠻更吃驚了,「他們怎麼還守在這裡?」

  難道耶律到現在還沒下山?還是說早就帶著連衣逃走了?

  澤秀還是沒說話。只拉著她朝前走,沒走兩步就被遼兵發現了,呼啦啦一下團團圍上,大刀架在面前,毫不客氣。

  「這裡閒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為首的一個小頭目凶神惡煞地警告著,「速速離開!否則休怪我們手下無情!」

  小蠻心中疑惑,見那個小頭目有點眼熟,正是當日耶律頹顯帶人來接耶律的時候,指揮弓箭手拉弓射箭地那個人。她上前一個萬福,柔聲道:「長官,你不認得我了嗎?」

  那人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會,似是想起什麼,奇道:「呃……你……有點面善……」

  小蠻笑道:「您貴人多忘事,當日頹顯大人來接壽安王的時候,我也在呢。壽安王與我們一路同行,情誼深厚,如今他可是回去登基做了皇帝?」

  那人把額頭一拍:「對!就是你!來得正好!快隨我去見頹顯將軍!」

  他走過來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小蠻的胳膊,掉臉就走,小蠻急道:「呃,等等,我有個同伴……」他頭也不回:「一起來!有話要問你們!」

  小蠻被人七葷八素地扯進了一個大帳篷裡,澤秀交了佩劍,也跟著進去,就見耶律頹顯提著頭盔,眉頭緊皺,似是有極大的煩惱。他一見到小蠻,立即上來說道:「姑娘怎麼逃脫的?!王爺他現在何處?」

  小蠻心中疑惑,輕道:「逃脫?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王爺他不是應當回去做皇帝了嗎?」

  耶律頹顯歎了一口氣:「他被困在懸崖上那棟高樓裡已經快兩個月了!我不知姑娘是怎麼逃脫的,或許你根本沒上去。那上面通向高樓的迴廊棧道被人燒了,到今天也沒有一個人能出來!只怕是要活活餓死在裡面!」

  小蠻畢竟聰明,心中已經發覺了不對勁,只怕天權是在騙她。她沉吟半晌,才道:「那……現在修復棧道還來得及嗎?」

  耶律頹顯臉色灰白,搖了搖頭:「地勢太險要!建了一半便再也過不去了,除非是身輕如燕的人,否則去一個死一個!棧道建到現在,已經死了幾十個人,再這樣下去,人全死光了也建不成!」

  小蠻輕道:「我們……能去看看嗎?我這位……朋友,他身懷絕技,或許有些幫助。」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紅蝶之卷 第二章 要做大英雄(二)

  其實情況比耶律頹顯說得還要糟糕,那個棧道根本不能叫建了一半,只能是小半,因為依附著懸崖邊上建造,卡在一塊凸出的山巖上,那塊山巖長滿了青苔,下面猛然凹進去,一點可以踩腳的地方都沒有,下方就是深的看不見底的深淵,光看一眼都覺得毛骨悚然。

  耶律頹顯殷切地看著澤秀,問道:「這位英雄,您可有方法……」

  澤秀看了半天,也覺心驚膽戰,搖了搖頭:「輕身功夫我不擅長,只怕幫不上什麼忙。這非得找齊十幾個單獨修煉輕身功夫的人,先攀上山巖頂部,繫好繩索,才可以建造。看那石頭上那麼多青苔,就可知山猿都不敢輕易靠近。」

  耶律頹顯急得臉色發白,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帶他們下山在軍營裡暫住一晚。

  小蠻一直沒有說話,她顯然心情不好,沉著臉,躺在那裡一個勁玩弄左耳上的耳釘。

  是他,不是他。她心裡很亂,緊緊閉著眼,立即浮現出那個一身白衣的清雅身影,他懷裡有淡淡的麝香味道,握著她的手寫他的名字。這樣一個人,怎會下手如此狠辣。

  其實若放在以前,那些人的生死和她也沒任何關係,說不準她還會拍手稱讚,這個計謀很妙。但是,連衣在裡面。他應當知道她有多重視喜愛這個女孩子。怎麼能輕飄飄地離開,好像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那些都是世人的誤解。

  心裡那個消失了很久的邪惡聲音又開始抬頭:那。如果他把連衣和耶律也帶出來了,你就覺得很滿足?不在乎其他人地生死了?其實。帶不帶出來也一樣,這些人和你也是沒任何關係。你真心待連衣,她卻一直騙你,這種人你讓她去死就好了,管她做什麼?耶律當不當皇帝。能不能出來,更不是你要煩惱的。那些在不歸山幫你說話的群雄,他們是誰?叫什麼名字?跟你有屁地關係啊,死不死還不是和掐只螞蟻似的。他誰也不帶,只對你愛若珍寶,難道不好嗎?一個女人能得到地最大虛榮就是這種極端專一的愛了,他給你這樣的愛,豈不是比澤秀那個死人要好的多?你管他是不是壞人,要做什麼壞事。他只對你一個人好,那就夠了。

  小蠻只覺心裡亂得一塌糊塗,扯著腦門子一跳一跳的疼。1    她再也睡不下去。翻身猛然坐起。澤秀拽住她地胳膊:「去哪裡?」

  「我……頭疼,睡不著。出去透透氣。」

  澤秀攬住她的腰將她扯回來。抬手在她頭頂輕輕按摩,一面輕道:「是這裡疼?還是這裡?」

  他的手勁很適中。按著生疼的腦門,果然舒服多了。小蠻縮在他懷裡,抓住他的袖子,低聲道:「澤秀,真的沒辦法救他們了嗎?連衣……也在裡面,會不會早就死了?」

  澤秀沉吟半晌,道:「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我明早一個人先潛進去看看,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還是有一半把握過去的。」

  「那……如果他們都死了?」她簡直不敢想像,兩個月,兩個月沒東西吃沒水喝,那裡面的人會死成什麼樣?

  「不會死,裡面有糧草。」

  其實這也是他搞不懂天權的地方,既然要困死這些人,為什麼不撤走糧草,傻瓜都知道,拖上兩個月不回去,各派都不會無動於衷,遲早會懷疑到他頭上。他得意一時,最後也還是要倒霉。

  小蠻在他地按摩下終於睡著了,發出平穩的鼻息。澤秀輕輕把她放下,蓋好大氅,正要閉目假寐一會,忽聽外面風聲不對,似是有大批人馬朝山上走來。他立即睜開眼睛,提劍下床,小蠻被他驚醒了,輕道:「怎麼了?」

  「有人來了。」他走到軍帳門口,揭開簾子,果然見到山腳下一行火把緩緩移動。

  遼兵立即被驚動了,排列成行擋在路上,吆喝著讓他們趕緊離開。過了一會,打頭緩緩行來一人,白衣黑馬,眉目如畫,正是天權。眾人見到他如冰似雪的容貌,都不由倒抽一口氣。

  澤秀定定看著他,那一個瞬間,他立即明白這貴公子是要做什麼了。很好,他果然聰明,一石二鳥,不單要剷除不歸山,還要為自己贏得好名聲!

  小蠻也是倒抽一口氣,揭開帳子就要跑出去,澤秀一把拽住她:「別動!」

  天權跳下馬背,緩緩走了過來,攏袖道:「得知棧道修復困難,吾等特來相助,爭取早日解救被困地群雄與王爺。」

  小蠻完全被他搞糊塗了。

  這次天權帶來的人居然全是江湖各大幫派地首要人物,百來號人被困不歸山,各自地門派怎會不急,去的就算不是掌門,也都是二把手或者重要人物。他居然在這段時間裡召集了群雄,上山拯救被困地人。

  眾人立即被請進耶律頹顯的帳內商談修建棧道的事情,小蠻坐在軍帳裡,使勁咬手指,坐立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站了起來,低聲道:「我明白了。」

  澤秀抬眼去看她。

  她淡道:「他自編自演,一會做兇手,一會做英雄澤秀笑了笑:「那怎麼辦,你的英雄稱號要讓給他了?」

  「我才不讓。」她揭開簾子,「我才是真正要做大英雄的人!」

  她走到門外,只見那群人被耶律頹顯滿臉笑開花地請進各個新搭起的軍帳裡休憩。天權留在最後,拱手道:「還有件事要稟告王爺,燒燬棧道。將群雄困在山上的兇手已經找到。他們為自己開了一條暗道逃了出來,被在下擒住。該如何處置,還請王爺定奪。」

  耶律頹顯驚道:「哦?!此話當真?快帶上來讓本將提審!」

  那些江湖人士立即罵罵咧咧地推來四個髒兮兮的人。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乾淨地,小蠻很吃力地看了半天。才吃驚地認出是金木水火四位。天權是哪裡來的本事,居然能把他們從懸崖的高樓裡挖出來!

  天權淡道:「在下曾是不歸山一員,因為不堪忍受他們如此殘忍地行徑,故而憤然離開。那條暗道在下知道是在山腳下,若從暗道進去。豈不是比修建棧道來得省時?」

  耶律頹顯果然大喜,粗粗將金木水火四位審問了一遍,他們也不知被怎樣折磨過,根本都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點頭。最後被眾人推出,就地斬首,血流了一地。

  小蠻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她曾以為自己說謊變臉的功夫天下第一,絕沒人能勝得過她。後來遇到了不歸山地金木水火土,曉得了人上有人,她被人賣了還得幫著數錢。可是金木水火土在天權面前。又成了被宰了也無話可說的人。

  這人的面容比冰雪還要潔淨美麗,氣質高雅如蘭。可是他的心真正是黑暗到底。

  她不自禁地感到一股寒意。退了一步,縮回軍帳裡。再也不想看。

  澤秀扶住她的肩膀,低聲道:「他們從暗道進去,山谷裡地勢複雜,大半夜地也沒辦法過去,只有等明天一早天亮。你著急也沒用,不如養足了精神好好想對策。」

  小蠻低頭看著他腰上挎著的三把寶劍,突生一個主意:「你的劍,能插進岩石裡嗎?」

  他一愣,登時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麼,不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只有你這鬼靈精才能想到的主意!一定要爭做大英雄嗎?摔下去怎麼辦?」

  「那就一起死吧。」她毫不猶豫。

  澤秀有些被震撼,他知道這個女孩子心裡有一股烈性,但想不到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小蠻定定看著他:「不想一起死?」

  他笑了笑:「好啊,一起死。」

  小蠻咬住嘴唇,張開雙手去抱他,忽聽帳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然後那個低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小蠻。」

  她渾身一僵,急忙轉頭,只見天權揭開簾子,慢慢走了進來。見到澤秀,他並不吃驚,只是微微一笑。

  「你過得不錯,我安心多了。」他柔聲說著,「若是累了,隨時可以回來,我永遠等著你。」

  小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澤秀淡道:「多謝,不過不勞你費心。」

  天權對小蠻笑了笑,黑色的眸子裡寶光流轉,說不出地溫柔:「你瘦了,要多吃飯,知道嗎?」

  小蠻垂下頭,過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他笑若春風,在她頭上摸了摸:「乖,早些休息吧。」

  他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看著澤秀,半晌,才淡道:「你做下不可彌補的錯事,在你離開的時候,還記得女真部落,你說過什麼話嗎?如今我還記得,你最好也記得。失信地人,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得回來。」

  他走了出去,澤秀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小蠻躊躇了半晌,突然一把揭開簾子跑了出去。他的背影映著月色,猶如月下謫仙。她叫道:「天權!」

  他慢慢轉身,看了她很久很久,才道:「小蠻,不要做我地敵人,不要逼我將你當作敵人。」

  她地心一沉,眼怔怔地看著他走遠了。
紅蝶之卷 第三章 要做大英雄(三)

  小蠻回到軍帳的時候,澤秀早已和衣背對著她睡了。

  她怔了半天,慢慢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過一會,才道:「你……你們在女真部落說了什麼?」

  他沒說話,好像是睡著了。

  她呆了好久,突然一腳踹在他背上:「你說話啊!」

  澤秀翻個身,惡狠狠地瞪著她:「情話說完了?要不要我避讓一下給你們說個夠?」

  「你……」小蠻恨不得把他妖嬈的臉給抓破,「簡直不可理喻!」她掉臉又要走,澤秀一把扯住:「去哪裡?到他的帳篷裡?」

  小蠻反手就揍,又踢又打:「你這個臭男人!去死吧!」

  澤秀臉上吃了她兩拳,再也忍不住暴起,一手抓住她兩隻手腕,一手抓起她的領口,輕輕一掀,她就仰面倒在了床上。小蠻怒道:「你要做什麼?!你總是欺負我!什麼都要聽你的!你發脾氣就是對的,我什麼都是錯!」

  澤秀吸了一口氣,冷笑一聲,一把丟開她,自己翻身朝外躺下了。

  小蠻坐起來又打,抬腳在他肩膀上也不知踹了多少下,澤秀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足踝,一扯,她不由自主跌在他身上,緊跟著領口又被一拽,她兩手不由自主撐在他胸前,低頭定定看著他漆黑的雙眸。

  「別鬧。」他低聲說了一句。

  小蠻哼了一聲:「是誰先鬧的?只許你發脾氣,蠻不講理!」

  他閉上眼,過了一會。才道:「手,手給我。」

  「不給!」她繼續強。

  澤秀睜眼靜靜看著她,小蠻強了半天。終於還是慢吞吞把手伸了出來。他握住,放在自己臉頰上。低聲道:「不要……把背對著我,看別的男人。」

  小蠻心中登時軟了,嘴上還硬:「不講理!你直接把我捆在你胸前就是了!我是個人,又不是玩具。」

  他沉默了很久,才點了點頭:「對。你不是玩具。」他捏了捏小蠻的手指:「那你以後儘管看吧。」

  他閉上眼裝睡,按住她地腰不給她走,小蠻掙了半天,忽覺他掌心變得熾熱,突然就按在脖子上,燙得她一個驚顫。

  「別動。」他的聲音有點

  小蠻僵在那裡,瞪圓了眼睛,連眼睛也不敢動一下。澤秀按著她的脖子,抬頭在她臉上吻了兩下。然後才道:「算是我錯,說話難聽。不過你最好記得,你是我地。只是我的。:」

  「我……是……你地?」她還有點不能回神,喃喃重複著。

  他滿意地瞇起眼。很高興地拍拍她的背。將她往旁邊一放,兩隻手掌將她的手握住放在胸前:「睡吧。」

  小蠻怔怔看著自己的手:「你……這是什麼壞習慣。非要握著人的手才能睡覺?」

  他笑了笑:「你不也是喜歡縮成一團睡覺麼,壞習慣也不少。」

  小蠻猶豫了一下,突然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在他額頭上,也不是很燙,不像是發燒地樣子,不由輕道:「澤秀,你沒發燒吧?你的手,好燙。」

  他沒回答,只是騰出手蓋在她眼睛上:「睡覺,明天還要早起。」

  這個男人的壞習慣真不少,他不管背對她還是正對她,都要握著她的手,好像這樣才能睡得安穩。小蠻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呵欠,本能地縮成一團,忽然想起他說自己睡覺喜歡縮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如果被子不被她抱在懷裡,她就會覺得缺了什麼一樣。

  他翻了個身,把她的手也拽了過去,小蠻睡得七葷八素,不由自主也跟著翻過去,像揉被子一樣緊緊把他抱在懷裡,覺得無比溫暖無比舒心。

  不知睡了多久,忽覺鼻子裡癢癢的,她不由自主打個大噴嚏,一下子驚醒了,睜眼一看,澤秀正抓著她的一撮頭髮在她臉上劃來劃去。他笑道:「好了,起來吧。要做英雄就不能睡懶覺。」

  天色已然大亮,小蠻心裡一慌,一骨碌爬了起來,把頭髮胡亂一綰,抄起澤秀給她的毛巾隨便擦了擦臉,再喝一口冷茶漱口,穿上小靴子就要走人。

  「不用急,他們也是剛下山,咱們從上面走,絕對比他們快。」澤秀遞給她一塊餅,用水泡開了,看上去一點也不好吃。

  「這是什麼?」她很懷疑地問著。

  「哦,是遼兵送來的早點。」他很好心地解釋,「只有一份,所以我讓給你吃了。」

  小蠻厭惡地皺起眉頭,白了他一眼:「騙人!你不喜歡地東西就給我吃!我最討厭吃這個,快拿開!」

  澤秀奸計沒能得逞,最後那塊大餅被丟在桌上,誰都不屑去吃它。

  揭開簾子走了出去,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陽光無比燦爛,也無比的寒冷。小蠻抬頭看了看頭頂那塊天險地大山巖,心裡也沒底,要是真過不去,可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倆就要死在這裡了。

  澤秀管耶律頹顯要了好幾根手臂粗細地硬麻繩,幾個人拚命把它們打在一起,結成死疙瘩,忙得滿頭大汗。耶律頹顯奇道:「先生這是要做什麼?」

  澤秀笑道:「跨過天險。」

  耶律頹顯不由吃了一驚:「萬萬不可!如果摔下去怎麼得了!天權先生他們已經從山谷暗道中潛進,先生何必非要冒這個大險?」

  他淡道:「救人如救火,能快一步就是一步。將軍請替我準備一個小車,可以套在繩上滑動地。」

  耶律頹顯勸了半天,見他不為所動。而且他的計謀也確實快一些,只得點頭答應,吩咐手下將小車裝在纜繩上。

  最後將麻繩分成兩股。一股拴在小蠻地腰上,一股拴在澤秀的腰上。他一隻手抓著小車,一隻手按著佩劍,小蠻猴子一樣跳上他地背,雙手雙腳巴住他不放。兩人站在只修了一小半的棧道上,下面雲霧繚繞。也不知有多深,看一眼就要腿軟。

  澤秀低聲道:「你怕不怕?」

  小蠻搖了搖頭。他笑了笑:「那你要抓緊,掉下去就完蛋了。」

  她連連點頭。澤秀突然把小車一放,反手將她撈到身前,捏住她還沒反應過來的下巴,低頭就狠狠吻了上去。小蠻嚇了一跳,這裡那麼多遼兵!還是在懸崖上!他發瘋了?!可是他吻得那樣專注深沉,好像要把所有生命都投注在這個吻裡一樣,小蠻漸漸透不過氣來。喉嚨裡發出輕微地呻吟,用力去捶他的胸

  澤秀一把放開她,依依不捨地在她唇上又咬了一口。低聲道:「很好,這樣就不遺憾了。」

  小蠻又跳回他背上。她還有些茫然。可是低頭看看高懸萬丈地懸崖,她突然就明白了。她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頭髮裡,澤秀提了一口氣,縱身跳起,她只覺整個身體也跟著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

  後面的遼兵慢慢放著麻繩,萬一他們掉下去,身上的繩子只要不斷,還是可以拉回來地。

  他這一跳好遠,眨眼就跳到了山巖附近,反手飛快抽出春歌,鏗地一聲扎進山巖裡,反身一跳,穩穩站在上面。懸崖上的風撲面而來,兩人的衣服被吹得獵獵作響,澤秀停了一下,看看周圍,笑道:「看啊,這種風景只怕一輩子也見不到的,不看太可惜。」

  小蠻抬起頭,四處張望,周圍全是雲霧,偶爾被風吹散開,就是滿眼的綠,他們像懸浮在半空的仙人,周圍一切都是那麼開闊美麗,她不由發出一聲讚歎:「真的好漂亮。」

  「乖孩子。」他笑了起來,她果然不怕。

  拔出龍吟,抬手一拋,鏗地一聲,又插進前面的山巖裡,澤秀又是一跳,穩穩落在上面,反手甩出一根繩子,捲住春歌拉了過來。

  他們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個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終於要越過那塊山巖的時候,小蠻朝前努力望,果然見懸崖上那個高樓前站了許多人,一見他們這樣危險地跳過來,紛紛招手大呼。

  果然有人活著!小蠻興奮得臉都紅了,澤秀縱身最後一跳,落在碎雪上,朗聲道:「接住車!」他將手裡地小車拋了出去,那些人立即張手接住,更有人扯下腰帶,用力拋出,一下就捲住了兩人的腰,眾人輕輕一扯,小蠻只覺再一次騰雲駕霧,輕飄飄地落在了高樓前。

  「你們就這樣過來?!太危險了!」扯下腰帶套住他們的那個老頭連連搖頭,顯然還是心有餘悸。

  澤秀放下小蠻,四處看了看,拱手道:「晚輩澤秀,敢問前輩,此處可有死傷?」

  那老頭驚道:「哦!你就是那個澤秀!不錯!果然英雄出少年!」

  小蠻等不得他們絮絮叨叨,跳下來就著急地叫嚷:「連衣!連衣!耶律!你們在哪裡?!」

  澤秀解下她腰間地麻繩,眾人一起合力將兩股麻繩拴在殿前的柱子上,再把小車安上去。澤秀這才從懷中掏出一根焰火,點燃了拋向天空,它刺溜一下竄了老高,辟辟啪啪一陣亂響,遙遠地山對面頓時隱約傳來一陣歡呼聲。

  聽到動靜地群雄全部跑出正殿查看究竟,拉著澤秀和小蠻的手也不知怎麼感謝,她誰也不管,只是使勁朝裡面擠,大叫著連衣和耶律地名字。

  忽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她急忙回頭,立即見到連衣憔悴蒼白的臉,她滿臉是眼淚,卻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連衣!」小蠻叫了一聲,撲上去就抱住她。

  連衣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哭,小蠻鼻子酸酸的,替她把亂髮撥到耳後,柔聲道:「傻丫頭,是我來遲啦,如果早知道你們被困在這裡,我一定早些來接你。」

  連衣哽咽道:「主子……我是壞蛋,不值得……」

  小蠻緊緊抱住她的脖子:「什麼值不值得!我願意!我高興!好在你沒事!太好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四處張望:「耶律呢?沒和你一起?」

  連衣輕道:「他身邊有侍衛跟著,他又是個王爺,被照顧的很好。」

  「怎麼沒和你一起?」小蠻疑惑地看著她。

  連衣搖了搖頭:「平時都是在一起的,不過剛剛聽到動靜他就被侍衛護起來啦,現在應當還在正殿裡。」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TOP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