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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江湖打打醬油》作者:十四郎(全書完)


紅蝶之卷 第四章 難道是做錯了(一)

  這邊小蠻和連衣在嘰嘰咕咕說著話,那邊一群人圍著澤秀問個不停,顯然都是激動個半死。

  先前拋出腰帶將他倆拉過來的那個老頭歎道:「不歸山好生狠毒,那香爐裡放的不光是迷藥,更是一種名為十日醉的毒藥,中毒之後半年內和普通人無異,半點勁力也發不出來。否則以我等的身手如何會被困在此處毫無作用。」

  小蠻正拉著連衣走過來,聽他這樣說,不由奇道:「可是我看老爺子你方才不像是失去功夫的樣子啊?還蠻有力的。」

  那老頭笑道:「原來是你這個小丫頭,那天你跳上檯子我就說,這女娃不簡單,有膽子,有腦子,今天你果然又做了一件大事,真是不簡單。我雖然也中了毒藥,不過修煉內力數十年,能將毒逼出一半,稍稍恢復一些勁力。若非十日醉太過霸道,方纔那一拋,應當能將你們拉得更近些。」

  小蠻被人誇獎,登時喜笑顏開,覺得這老頭是天下第一好人,誰知周圍的人也紛紛誇讚她聰明伶俐,膽識過人,英雄俠義,她被捧得都快飛天了,笑得差點不認識自己是誰。

  原來澤秀說的要做大英雄,就是這種。果然感覺很不錯,被一群人狂毆和被一群人狂吹捧,感覺一點都不同,天差地別。

  「我……我聽說金木水火幾個自己逃走了,這裡是有暗道的呀,大家怎麼不從暗道逃走?」

  她才問完,立即有人恨道:「別提那四個老賊了!早早有人發覺他們私自從暗道逃離。大伙過去才發現他們又把暗道給堵死了。真是沒想到,赫赫有名的不歸山居然如此陰險毒辣!令人不齒!」

  他們都在痛恨不歸山,沒人懷疑真正的幕後兇手。小蠻愣了一會。拉著連衣的手走進正殿,只見裡面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正中地就是耶律,還是那麼衣著光鮮,好像根本不是被困了兩個月,而是玩了兩個月似的。他一見到小蠻,眼睛就亮了。撲上來笑道:「好姑娘!原來是你救我們了!」

  小蠻幹笑道:「你……還蠻好的,和我想像地不太一樣。」

  耶律柔聲道:「這裡有飯有水,什麼都有,大家都沒功夫,也沒人搶,還很謙讓,武林前輩就是不同。」

  小蠻四周看了看,就見角落裡還站著兩個人,正是真正的蒼崖城小主和她地護衛利姆拓。1    手機站兩人見到小蠻都很是尷尬,利姆拓朝她微微點頭,似是愧疚外加感激。

  依照小蠻以前的性子。就算不冷嘲熱諷,也要裝作不認識的。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對這人的怨恨似乎慢慢消失開。她默默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

  她一直是被欺辱被蹂躪被忽略的人,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信任。可是一直去怨恨。對自己對別人都沒什麼好處,真正讓人心服口服地,總歸還是你真正做了什麼,而不是逃避了什麼。

  「奇怪,這裡怎麼沒有不歸山的弟子?」小蠻看了一圈,才發現這個奇怪的現象,她記得走的時候山上還有很多弟子呢,天璣搖光他們也在。

  連衣臉色一白,半晌,才垂頭道:「都……死啦。大家都說是不歸山的詭計,然後金木水火四人又跑掉了,他們……就遷怒在年輕弟子身上……好多人都被推下山崖,天璣公子還有搖光姑娘……也是。死的好慘……」

  小蠻登時覺得全身發冷,回頭看看外面談笑風生恢復了往日風采的江湖群雄。他們是不是打算默認這事,然後全部裝作沒發生過?這裡發生過一場多麼可怕的屠殺,一群被困在山裡的人,怨恨陰毒,不顧一切地報復。他們曾是被害地人,反過來做兇手,完事了通通裝作沒發生過,繼續做他們的被害人。

  不歸山這次是徹底的完蛋了。

  澤秀走了進來,群雄也跟著進來,七嘴八舌地問小蠻當日是怎麼出去地小蠻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要怎麼說,說實話,那天權就完蛋了,說謊話……她也不知該編個怎樣的謊話才好。她也明白了為什麼昨天晚上天權會那樣說,不要做他地敵人,是指不許她說實話吧?

  她沉默不言,澤秀看了她一會,笑了一聲,那絕不會是很愉快地笑聲。

  小蠻背上冷汗直冒,喃喃道:「我……是天權公子救了我……」

  「天權?」眾人喧嘩開了,「是不歸山的人!他也逃出去了?」

  小蠻咬緊牙關,萬分為難,張口正要說話,忽聽殿後一陣喧嘩,呼啦啦湧進來大批地人,群雄一見,登時沸騰了起來,這個叫掌門你還活著!那個叫大哥你沒事吧?是天權他們,他們從暗道裡上來了!

  她慢慢抬眼,就見那個白色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視野裡。他的容貌如冰似雪,雙眸似潭水一般深邃,似乎是含著一絲微笑,又彷彿下一刻那笑容就會消失,變成徹底的冰寒。

  他沒有看她,只是拱手朗聲道:「天權特來迎接諸位前輩。」

  諸人問清緣由,原來竟是他領著各門派上來救人的,立即對他抱拳表示感謝。天權微微一笑:「不,救了諸位的,是澤秀先生和這位姑娘,我們到底還是遲了一步。當日在下發覺了門派裡的異動,憤而離開,沒想到他們竟會使出如此陰毒手段,於是立即通知各派,馬不停蹄趕來不歸山,在山下擒得了逃出來的金木水火四位,已被耶律頹顯將軍就地正法。暗道在山谷中,地勢險要崎嶇,到底還是不如澤秀先生挺身犯險來得快。」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先前的疏離警備頓時消失,加上各自派裡的要人也趕來了,心中更是穩定的多。當下竟談笑風生起來,並不急著從這裡離開。

  小蠻低聲道:「你……你知不知道。天璣和搖光……已經死了?」

  天權連睫毛也沒顫一下,輕道:「畢竟曾有同門之誼,我心中自然悲痛,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做下了滔天地罪行。總是要付出代價。」

  小蠻咬住嘴唇,沒說話。

  耶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突然問道:「你不是說那天是好兄弟救了你嗎?怎麼救的?你怎麼又會和這個桃花眼的好兄弟一起來?」

  這問題一出,眾人都望了過來,同樣好奇。

  小蠻喉中猶如火燒一般,眼怔怔地看著天權,他終於抬眼望了過來,目光深邃。猶如一個迷離地夢。他在問她!問她:你真的要和我為敵嗎?

  那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事情,被白雪淹沒地庭院裡,溫暖的燈火。沉水香幽然的香氣,他微涼的手指。還有貼在額上的那個吻。他說:我永遠等著你。

  小蠻猛然閉上眼。再睜開地時候,她的聲音也漏了出來:「嗯……是天權公子救了我。他……不齒不歸山的無恥行徑,很同情我,所以……把我救了出去,他……是個好人……我……我後來中了毒,他還幫我解毒,送我回家……然後……遇到澤秀……」

  她簡直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東西,群雄的喧嘩聲很快就蓋過了她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在無限縮小,不知道要縮到哪裡去。手腕突然一痛,是被人狠狠捏住了,她渙然抬頭,正對上澤秀冷冷的桃花眼。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好像已經完全變成了木頭人。

  最後眾人分成兩批,有的從小車上滑去棧道,有的從暗道裡走。

  有很多人和他們說著感謝的話,可是她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回到山腳下,諸人重見天日獲得自由,自然是人人欣喜。

  澤秀一直牽著她地手,走進了軍帳裡,他才把手輕輕鬆開,埋頭收拾包袱,一個字也沒說。

  小蠻愣愣站了一會,才道:「澤秀,我……」

  他猛然轉身,把包袱狠狠丟在地上,一把掐住她的肩膀,幾乎要掐碎她的骨頭。

  「你很好!果然很好!世上真是沒有你不敢做地事!」

  他聲音極低,卻極凶狠。小蠻被捏得生疼,臉色發白,怔怔看著他。

  澤秀看了她很久,才漸漸放鬆手勁,猛地將她揉進懷裡,輕聲道:「為什麼總是看他?」

  她喃喃道:「我……沒有。可是……他真的、我不能……」

  「那我呢?」他很輕地問著。

  「你不一樣啊!」她急了,「為什麼總是提他!我在這裡你看不到,你就看到他!」

  澤秀沒說話,將她放開,外面有人來找他說話,那些人要回各自地門派了。小蠻悶在軍帳裡,鬱悶極了,乾脆走出去透氣,遠遠地,就見那一抹白色身影朝這裡走來。她靜靜看著,只覺他越走越近,可是他和她地距離卻分明越來越遠。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蠻。」他走到了她面前,眼睛比什麼時候都亮,「你等著,我很快來接你。」

  他地聲音無比溫柔,小蠻不由抬頭看著他,低聲道:「為什麼接我?」

  天權沒說話,只是微微一笑,突然張手將她攬住,小蠻來不及驚呼,唇上就是一熱,被他輕輕吻了一下。那是個蜻蜓點水一般的親吻,一觸就放,她甚至來不及反應過來。

  「你會是我的。」他笑吟吟地說著,清涼的袍袖擦過她的臉頰,淡淡的麝香味道似乎要留在她身上一樣。

  他就這樣走了,很快消失在山路上。
紅蝶之卷 第五章 難道是做錯了(二)

  有人在用樹葉吹著簡單的曲調,吱吱呀呀,卻十分清脆。

  像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小蠻的腳步情不自禁地追隨著那曲調走了過去,繞過樹林,就見澤秀靠在樹下坐著,手裡拿著一片樹葉在慢慢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他濃密的睫毛上好像鍍了一層金,輕輕顫抖著。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抱著膝蓋坐在他身邊,把臉靠在膝蓋上,不說話。

  他還在吹: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污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

  小蠻怔怔望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澤秀,你和他不同。他出事了我會擔心難過,可是你出事,我會跟你一起的。」

  他不吹了,卻也不說話,將樹葉放在手上慢慢轉。好乖好乖在旁邊低頭吃草,時不時用鼻子在他手上蹭兩下,討好地噴氣。

  小蠻沉默了一會,又道:「不過,我不是東西,我不是誰的。我就是我。」

  他還是不說話,手裡的樹葉慢慢轉,有點輕浮,有點蓄勢待發。

  她頓了一下,懊惱起來:「你是不是怪我說錯話了?我不該騙那些人?我又做了壞事,騙了人。」

  老天保佑,他終於開口了,聲音淡淡的:「不,你做的很對。那種情況。你不順著他,他就要反咬你。和他鬥,你只有死路一條。」

  「那你不生氣了?」小蠻立即順竿而上。上房揭瓦,歪著腦袋看著他。他抿著唇再次沉默。小蠻討好又小小地拉了拉他的手,捏住他的小指輕輕晃,滿臉哀求地神色。

  她真的越來越會撒嬌,撒得天衣無縫,撒得人心一下子就軟了。什麼火氣憤懣都發不出來,煙消雲散。

  澤秀板著臉瞪她,可是過一會就撐不住,在她額頭上一彈:「小鬼。」

  小蠻展顏一笑:「我本來就是小鬼。」

  她軟軟地靠在他肩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聲音纖麗清脆。她地手又白又軟又細,捏著他的衣角慢慢玩著,指甲是淡淡地粉色,像半透明的小貝殼。她的頭髮很軟。很涼,擦在脖子上癢癢的,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幽香。她地身體很纖瘦。卻並沒有弱不勝衣的可憐,反而是靈動的。活潑的。裙子下兩隻腳踢著樹葉。把乾枯的葉子踩得咯吱咯吱響,好像那是件很好玩的事。

  她抬頭。睫毛上是微微蹙起的眉毛,她看上去又天真又無邪,外加一萬分的楚楚可憐,這雙眉毛功不可沒。睫毛下是漆黑的眼珠,她沒有看他,在看頭頂地樹,剛才跑過去一隻松鼠,她立即露出感興趣的樣子來。

  臉上突然一暖,小蠻本能地揚起笑臉望著澤秀,他低頭定定看著她,桃花眼裡第一次流露出迷惑的神采,暗地無邊無際。

  「不如我把你真正變成我的吧。」他低聲說著,「小蠻,想不想做真正地女人?」

  什麼意思?她頓時疑惑了,本能地覺著危險,稍稍朝後退了一些。

  澤秀閉上眼,再睜開,那種深沉地黑暗卻消失了,他笑了笑,將她從地上拉起:「走吧,不歸山的事情解決了,咱們也沒事了,我帶你去各地走走玩玩。」

  小蠻點了點頭,突然道:「呀,我忘了連衣!不曉得她又跑去什麼地方了!」

  他翻身上馬,將她抱在身前,道:「以後你也用不著她了,何必帶著她。她有自己地生活,日後有緣,自然能相見。」

  說罷將馬鞭一揮,好乖好乖慢吞吞地跑了起來。

  他曾想過將她真正變成自己的,可是那是很自私的想法。只因為賭氣或者什麼別的就這樣幽禁她,折損這種天真絢爛的光芒,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你這個小鬼。」他不知從哪裡生出來一股憤懣,在她腦門上一拍,「什麼時候能像個女人?!」

  小蠻啊地痛叫一聲:「很痛你知不知道?!我拍你一掌試試?!我不是女人,難道你是女人啊?」

  澤秀哈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歎息:「你還早,還早呢。」

  回到佳希娜的帳篷,兩人都是風塵僕僕,洗了個澡就縮在帳篷裡打開地圖商量下面去哪裡玩。

  「去江南好不好?我一次都沒去過呢。」小蠻很熱衷地提建議。

  澤秀搖了搖頭:「等趕到那裡就是夏天了,會熱死人。不如去開封府,比鎮州還要繁華,你應當沒去過這種大城。」

  「那裡有什麼好玩的?」小蠻躺在地上,翹著腳,一顆一顆往嘴裡丟葡萄乾,這是剛才佳希娜送給她吃的。

  「嗯,好玩的你去了就知道。這一路過去可以經過蘭州敦煌,你家鄉梧桐鎮也可以去。你這死小鬼出來這麼久,爹娘會擔心的吧?」

  他也抓了一把葡萄乾塞嘴裡。

  小蠻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不會的吧。或許我走了對他們來說才好,更像一家人。」

  澤秀也愣了一下,沒說話。

  「嗯……我娘早就死啦,死之前我爹離家三年在外面找了二娘,我娘大概是被氣死的吧。怎麼說二娘我弟我爹才更像一家人,我呆著總是怪怪的。」

  澤秀摸了摸她的腦袋,突然問道:「你要去我家看看麼?」

  小蠻立即想起他家四娘的嘴臉,一想就覺得無聊,毫無興趣地搖了搖頭:「不去,那群女人沒事找事。無聊死了。」

  澤秀正要說話,忽聽帳外有人在叫他,他立即起身揭開簾子。卻見帳前站了三個人,居然是蒼崖城小主西雅斯和利姆拓。另一個卻是斂芳城的元總管。這三個人會湊到一起真是罕見,他立即抱拳問候:「原來諸位也在這裡休息,真是難得。」

  利姆拓笑容滿面,叫了一聲:「澤秀!好久不見了!」

  澤秀點了點頭,忽聽元總管微笑道:「這次在下能脫離桎梏。多虧澤秀先生仗義相助,先生的恩德,斂芳城永世不忘。」

  澤秀最不耐煩這些客套,只得隨意敷衍了幾句,果然他很快就流露出來的真正意思:「那位姑娘,是叫小蠻吧?在下有些話想與她說,還煩請先生引見一下。」

  澤秀正要回頭叫她,小蠻早就自己湊上來了,瞪圓了眼睛看著元總管。突然微微一笑:「元總管你好呀,你也住在這裡?」

  澤秀見他似是有話對小蠻說,自己留在這裡也不好。見利姆拓和西雅斯地神情,大致也猜到他們的意思。他進帳取了一個木盒子。三人去到另一個帳篷裡喝酒敘舊。

  元總管對小蠻微微一笑:「在下可以進去嗎?」

  小蠻揭開帳子請他進來,從壺裡倒了一杯奶茶給他。

  元總管道謝接過。卻不喝,兩眼只盯在她臉上看。小蠻被看得渾身發毛,不由輕道:「元總管,有什麼事嗎?」

  他又是一笑,低聲道:「在下就開門見山了,姑娘十分面善,不知令堂是否就是斂芳城主人郭先生的千金?」

  小蠻吃了一驚,猶豫了半天,才道:「嗯……是啊。不過……我娘她……不是說並非他地骨肉……」

  元總管低聲道:「是不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先生很在意你這個外孫女,聽說你在外受苦,心中十分難受。」

  小蠻沒說話。

  他又道:「令堂現在何處?」

  「哦,她……早就去世了。」

  元總管點了點頭,喝了一口奶茶,輕道:「此次我來不歸山,也是奉了郭先生地指示。有些東西,郭先生要我轉交給你。」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遞給小蠻,她疑惑地接過來,只覺厚厚的一沓,沉甸甸的,那手感,竟有些像銀票。元總管說道:「這裡是一萬金,也就是當年賊人要挾令堂索要的酬金數量。郭先生讓我帶話給你:並非捨不得一萬金,只是不願被人威脅。另外,斂芳城也算天下望族,郭先生的兒孫都是儒雅風流地人物,恕在下直言,姑娘你出身貧寒,舉止粗俗輕浮,並沒有任何斂芳城的風範。郭先生讓我將銀子轉交給你,算了卻他的一個遺憾心願,姑娘日後出門在外,不要提及斂芳城為好。」

  小蠻總算搞懂他的意思了,給她一萬金,算作堵嘴費,她不許說自己是郭宇勝的孫女,他們根本沒有關係。

  她捏了捏信封,突然笑了一下,將信封塞進懷裡,抬頭道:「好,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

  元總管很滿意她的合作,笑道:「姑娘果然爽快。不過姑娘今日既然已經答應了,他日如果再外繼續提及此事,未免讓斂芳城為難……」

  小蠻眉頭一跳,笑道:「你們斂芳城很香嗎?蒼蠅蜜蜂都想沾邊?我要靠它才能活下去?」

  元總管臉色一變,勉強微笑道:「在下並非此意……」

  小蠻揮了揮手:「不用多說,我今天已經答應了,就不會再提這事。斂芳城是什麼地方?我根本聽也沒聽說過。」

  元總管只得點了點頭,又坐了一會,這才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眼裡有些欣賞的神色,柔聲道:「姑娘若是他日遇到為難的事,與斂芳城無關,元某願意相助,報答今日救命之恩。」

  「多謝。」她並不廢話。

  簾子被人合上,小蠻抓著信封,呆了半晌,慢慢躺在地上,似乎並不想拆開數一數。

  不知過了多久,澤秀走了進來,見她呆呆躺在地上抱著膝蓋,縮成一個球,手邊還放著一個厚厚地信封,不由走過去將她攔腰一抱,抱在懷裡。

  「怎麼了?他和你說什麼了?」

  小蠻哦了一聲,嘿嘿一笑,把那個信封一拍,得意洋洋:「一萬金,澤秀大叔,你可不要小瞧我了。如今我不是小富婆,你要叫我大富婆!」

  澤秀微微一笑,低頭在她臉上一吻:「你這個死小鬼。」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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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六章 難道是做錯了(三)

  「西雅斯他們找你做什麼?」小蠻躺在他腿上,頭髮被拆開,澤秀慢慢用手梳理著。

  「來要鎮北的五方之角,我給他們了。」

  小蠻哦了一聲,忽然歎一口氣:「咱們拚死拚活找到的東西,那麼輕易就給人了。」

  澤秀拍了拍她的臉,突然又將她一抱,陪她躺了下來。

  「小蠻。」他低低喚了一聲。

  「什麼?」她抬頭。

  他笑了笑:「還想去江南嗎?斂芳城在蘇州。」

  小蠻眨了眨眼睛:「去,為什麼不去?心虛的人又不是我。」

  他眉頭一跳:「好樣的,小鬼。」

  「你不要老叫我小鬼好不好?」她抗議了,「你這樣叫下去,我哪一天才能變成美貌豐滿的大美人啊!」

  澤秀笑得差點抽筋,忽然抬手輕輕按在她胸口,小蠻一驚,他卻立即撤開,低聲道:「還早,小的可憐。」

  小蠻揮拳就要揍,被他一把按住,掙扎了半天,終於累了,沉沉睡去。

  小蠻很快就發現,她和澤秀兩人在江湖上真的成名了,走到哪裡就有人請吃飯,一個個都是慇勤備至,從回鶻一路晃到蘭州,除了住宿山林自己打野味吃,其餘只要是在城鎮上。他們根本就不用花錢考慮住宿吃飯的問題。

  澤秀很不喜歡這樣,所以到後來他都是拒絕這些熱情的邀約,寧可帶著小蠻走山林小路。

  「澤秀。你是不是很討厭熱鬧的地方?」

  黃昏時分,火堆上烤著一隻芬芳四溢的野兔。小蠻一面熟練地翻轉著兔子,一面問。

  他還在旁邊埋頭擦劍,雖然最近他並沒有去捉拿犯人,劍上沒有染血,但這個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掉。三把劍被他擦得亮閃閃,像剛剛從鑄劍爐裡淬煉出來地一樣。

  「為什麼這麼問?」

  「哦,因為你總是避開那些要請咱們住宿吃飯的人。是不是不喜歡人多,覺得不習慣?」

  他向來一個人行動,走南闖北好像都沒有同伴,在一個地方也待不久,常年處於四處遊蕩的狀態。

  澤秀把劍塞回劍鞘:「不是不喜歡熱鬧,只是懶得和那些人打交道。不是一條道上地。」

  兔子烤好了,小蠻取出匕首把肉割下來切成一塊一塊。又道:「你吃官府賞金,總是要和他們打交道的,不然消息都從哪裡來?」

  他塞了一塊兔肉。淡道:「難道天下除了江湖幫派,就沒有可以探聽消息地地方了嗎?」

  「那怎麼探消息?」她很好奇他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愣了一下。露出曖昧的笑容:「妓院。茶館,客棧。賭場,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地方。」

  「你去妓院!」小蠻震撼了,上下把他打量一番,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男人去妓院不是很平常地事麼?」他臉不紅心不跳,「女人去妓院才是莫名其妙吧。」

  呃,好像有道理,不過……他以前過得究竟是什麼日子啊!

  「你那是什麼眼神?」澤秀很不爽地瞪著她。

  小蠻垂下頭,繼續切兔肉:「不,我是覺得……嗯,很神奇。想像不出來你做嫖客的樣子。」他身上沒有那種風塵氣。

  「嫖客才會去妓院嫖,我不是嫖客。」這次輪到他驚訝了,「你從哪裡去見嫖客?」

  「哦,梧桐鎮也有一個小窯子,連妓院都算不上吧,就是一個破巷子,鎮上男人常去。我爹也經常去,有時候還在那裡住上幾天,我二娘有時候會讓我送飯或者錢給他。那裡面的女人……呃,怎麼說,很怪,不過也有很好的人。有個老太婆看到我就喜歡摸我的臉,要我長大了給她做工,然後每次都被我爹罵,不許我再去送東西。」

  他笑了一聲:「天底下哪裡都有這種事,不過大多老鴇還是不太敢逼良為娼的,和你開玩笑而已。」

  小蠻嘿嘿一笑:「有次我去那條破巷子給我爹送錢,見到那些女人怎麼獻慇勤:大爺啊,我臉上的胭脂紅不紅?大爺啊,我的腰軟不軟?然後我爹那傻樣,笑死我了。後來有次我二娘換上新衣服,也學那些妓女坐在我爹腿上,和他柔聲細語,不但沒讓他開心,反而大發一通脾氣,說她不正經,教壞小孩子。」

  澤秀「嘖」了一聲:「你老爹果然不解風情。」

  小蠻笑嘻嘻地切了兔肉給他,歪頭道:「大爺,我的兔肉切地好不好啊?」

  澤秀噗地一下笑起來,故意板臉道:「隔那麼遠,靠近些再說。」

  小蠻蹭到他身邊,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把兔肉捧到他面前,很慇勤地問道:「這樣好嗎?」

  他故意不說話,看她怎麼辦。小蠻腦袋在他脖子上使勁蹭,扭麻花似的:「大爺,吃肉啊!難道我服侍的不好?」澤秀咳了一聲,故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不錯,服侍地不好,硬邦邦的,換個姑娘過來。」

  「荒山野嶺地,沒姑娘可換,你就將就一下吧。」她抓起一塊肉送到他嘴邊,澤秀張口正要吃,她卻丟進自己嘴裡:「你不吃我吃。」

  澤秀牙癢癢,很想把她地臉捏上幾下,忽然聽見什麼動靜,他輕輕把小蠻推開,低聲道:「有人來了。」

  小蠻轉頭。果然見到山林裡有火光閃爍,像是有許多人朝這裡走來。

  澤秀將三把劍挎在腰上,起身定定看著那些人。他們的目標顯然是這裡,衝著他們兩人來地。為了避開那些熱情的江湖門派。他特地取道山林,沒有從蘭州城中過,沒想到居然還是有人能找過來。這到底是好意還是暗地監視?

  火光越來越近,不一會,一群穿紅著綠地女孩子們就提著燈籠推著寶馬香車走了過來。

  全是女的!小蠻有些吃驚。而且每個還都長得不賴,挽著丫髻,長袖委地,溫柔含笑。

  為首一個少女盈盈上前萬福,柔聲道:「蘭芝齋主人得知澤秀先生與小蠻姑娘途經蘭州,特送來邀帖兩份,還望二位佳客千萬不要推辭。」

  澤秀微微蹙眉,不過說的話很客氣:「多謝盛情,不過我二人急於趕路。風塵僕僕,只怕有辱蘭芝齋地清雅之地,今日便算了。改日必然登門造訪。」

  那少女好像早就知道他會拒絕,一點都不氣餒。還是柔聲道:「蘭芝齋雖然女子居多。但也知曉俠義二字,兩位俠肝義膽。我家主人十分仰慕,渴望與二位一敘。」

  「不用了。」澤秀懶得扯些客套話,乾脆地拒絕。

  那少女微微一笑:「澤秀先生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大概不願結交女流之輩。」

  激將法也沒用,澤秀冷冷看著她,就是不說話。

  少女見打動不了他,只得望向小蠻,輕道:「澤秀先生身懷絕技,自然不懼嚴寒酷暑,可是小蠻姑娘身體嬌弱,未必能忍受山野苦寒。先生總要為她考慮一下。」

  呃,提到她了?事情和她有關嗎?蘭芝齋蘭花樓地,她可是一個半個都沒聽過啊!小蠻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澤秀心中不由一動,低頭去看小蠻。他為了避免麻煩,所以取道山林,確實沒想過她一個小姑娘能不能承受一天到晚在外面露宿。小蠻雖然從不叫苦,但說到底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也沒什麼功夫。她的臉因為嚴寒凍得通紅,指尖也泛出青白的色澤,確實怪可憐的。

  少女見他有些心動,便說道:「我家主人早已準備好酒宴客房,知道二位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暫住一夜便走也好,也算我們盡到了地主之誼。」

  澤秀終於被她激得點了點頭:「也好,盛情難卻,多謝蘭芝主人。」

  他倆被請上寶馬香車,一路平穩朝蘭州城內駛去。小蠻低聲問道:「什麼蘭芝齋?是做什麼地?」

  澤秀輕道:「是一群女人,蘭州的妓院茶樓,很多都是蘭芝齋的生意。我不太記得她們有沒有受邀去不歸山,總之去看看,如果有惡意,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馬車走得很快,一個時辰不到,已經停在蘭芝齋門口。小蠻抓著澤秀的衣服下車,就見一排年輕女子提著燈籠站在大門前,齊齊彎腰行禮,而正中站著一位華服女子,年約四旬,也不怎麼好看,甚至打扮得有些俗氣,頭上的金釵墜的和魚刺一樣,小蠻真擔心她的頭髮給拉掉下來。

  「唐夫人。」澤秀抱拳行禮,這女的肯定就是蘭芝齋的主人了。

  唐夫人笑吟吟地迎上來,先挽住了小蠻地手,柔聲道:「是我唐突了,應當親自去迎接佳客。這位就是小蠻姑娘了吧?這樣單薄的身體,一定很冷吧?快,快請進。」

  自從澤秀說她家是開妓院茶樓的,小蠻就自動把唐夫人歸類成老鴇,那些提著燈籠地漂亮女孩子就是她手下的妓女,進了這個院子,是不是就代表她來逛妓院啊?

  蘭芝齋很漂亮,不是那種富麗堂皇地漂亮,而是清雅別緻,東一轉西一拐,景色就變得不一樣。妓院做到這種地步,也不容易了,和梧桐鎮地破巷子簡直天差地別,有錢人開妓院都搞得不一樣。

  接下來就是吃飯,唐夫人果然不愧是老鴇,勸酒的本事一流,一杯一杯地敬,小蠻喝到後來都記不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了,臉上滾燙地。澤秀在下面也不知掐了她多少次,她終於警覺,眼看唐夫人還要給她灌酒,她趕緊摀住杯子:「我不能喝了,喝醉了失態,反而驚擾了這麼清雅的地方。」

  唐夫人只得給澤秀敬酒,奈何他比小蠻難纏多了,只喝了兩杯,就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多謝夫人盛情,這杯酒明日再繼續吧。」

  唐夫人立即吩咐丫鬟們將他們帶去客房,小蠻被澤秀扶著,只覺眼前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冷風吹在臉上不單不覺得冷,反而舒服的很。她心口跳得厲害,不由用手按住,輕聲道:「我第一次喝這麼多酒。」

  澤秀冷道:「你也知道喝多了,想吐嗎?」

  她搖了搖頭:「還好,就是腦子有點不做主……」

  「……你還蠻有潛力的。」喝了那麼多酒也就有點暈。

  丫鬟們領著他們去了客房,有個穿紅衣的少女柔聲道:「姑娘喝多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去替姑娘煮些醒酒湯來。」

  澤秀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硬塞進小蠻嘴裡:「給我含著,不許吞也不許咬。」

  那藥丸苦得要命,小蠻臉色頓時垮了,張嘴想吐出來,被他眼睛一瞪,嚇得只好閉嘴。誰知過了一會,頭暈卻漸漸止住了,她吸了一口氣,輕道:「咦,好多了。就是心口還跳得厲害。」

  「心跳是因為你喝多了,藥丸只能讓你頭不暈。」

  他剛說完,那個紅衣的丫鬟便端了醒酒湯過來,小蠻吐出藥丸子,搖頭道:「不用了,我頭不暈。」

  丫鬟們這才領著二人分別去梳洗。
紅蝶之卷 第七章 花海(一)

  小蠻回到自己客房的時候,臉上還很燙,推開門進去,卻見澤秀不在自己客房呆著,反而坐在她這裡大刺刺地喝茶。

  「你跑我這裡幹嘛?」小蠻瞪了他一眼,「色鬼,快回去!」

  澤秀嗤笑道:「省省吧,黃毛丫頭一個。住這裡不比住客棧,不能讓你一人呆著。」

  小蠻也倒了一杯茶:「哎,確實怪怪的。她那麼熱情幹嘛?好像又不認識咱們。」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了。」他笑,在床上一拍:「睡你的,和你沒關係。」

  小蠻爬上床,蓋上被子,突然把頭探出來:「你在這裡坐著,我怎麼睡得著啊。燈還亮著。」

  「少廢話,睡你的。」他一口吹了燭火。

  小蠻在床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道:「哎,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也上來睡吧。」

  澤秀正在喝茶,噗地一口噴了出來,咳了半天。

  「話是這樣說的嗎?不會說話就閉嘴。」他簡直哭笑不得。

  「我又沒說錯。」小蠻拍了拍被子,「好啦,來睡來睡,床挺大呢,我讓你一半被子就是了。」

  澤秀走過去坐在床上,卻沒上去,只是靠在床頭抱著胳膊假寐:「不許說話了,快睡覺。」

  小蠻裹著被子翻了個身,過一會,突然道:「什麼東西啊,戳著我的背。」

  用手一摸。卻是他腰上的三把劍。她怪叫:「睡覺你還戴著劍?!」

  澤秀歎了一口氣:「你到底睡不睡?」

  小蠻幹脆掉了個頭,縮在裡面:「劍放在床頭多嚇人啊,我才不要靠近。」

  被子很厚。還熏了香,她的腳探出被子伸在外面。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腳,一時沒想起澤秀在屋子裡,她嚇得急忙一縮:「誰?」

  床頭一團黑影,她花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是澤秀。不由翻了個身,喃喃道:「你要嚇死人啊,別摸我地腳。」

  他沒說話。小蠻昏昏沉沉又要睡著,他又開始摸她的腳,好像那是個很好玩的東西,還拿起來放在肚子上左右看。小蠻要縮卻縮不回來,只得由他去了,但他地手指捏在腳上癢癢的,有一種異樣地感覺。她的瞌睡蟲沒一會就給捏沒了,把腳用力一縮,爬起來急道:「你讓不讓我睡啊!」

  澤秀拍了拍身邊:「你掉頭睡過來就是了。:」

  「那你把劍解了。」

  「不行。」

  「那我不過去。」

  「那就把腳給我「……」小蠻簡直要抓狂。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男人!她把腳縮回被子裡,用被子蒙住腦袋躺了回去。沒一會。就覺得他的手伸進被子亂摸。在找她的腳,小蠻把腳翹在牆上。就是不讓他摸到。

  黑暗裡,他以為她將腳縮在了上面,繼續往上摸,小蠻只覺大腿被人一把抓住,忍不住一笑,急忙要躲:「好癢!」

  抓在大腿上地那隻手好像知道抓錯了,有點僵硬,但沒有拿開。小蠻癢得直笑,過了好久他還不拿開,她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澤秀?」她輕輕叫了一聲。

  他嗯了一下,終於放手,往牆上一摸,一把抓住她的腳,繼續捏在手上玩。

  小蠻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坐了起來:「好吧,我不睡了,隨你玩。」

  澤秀的腦袋差點撞在床柱上,最後歎道:「小蠻,不會說話真的不要說。」

  「我沒說錯啊!你就是一直在玩我的身體!」一會是手一會是腳,她又不是玩具!

  他好像僵在那裡了,動也不動。小蠻問道:「你不玩了?那我可以睡覺了吧?」

  她躺回去,果然他不再動了,但好像在偷偷憋笑,憋得內傷,小蠻正要說話,忽覺他一巴掌拍在被子上,笑道:「給我睡覺。這次終於安靜了,她睡得很香也很沉,若不是外面刺耳的尖叫聲把她驚醒,她一定會做個很好的夢。澤秀立即竄到門邊,推開一道縫往外看,院子裡暗沉沉的,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尖叫聲連綿不絕,都在叫救命。

  小蠻推開被子跳下了床,急問:「出什麼事了?」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確定,外面的喧囂聲越來越大,唐夫人也趕了過來,澤秀立即推門走出去,小蠻跟在他身後,月亮從烏雲後露出了臉,黑暗地庭院登時大亮,地上居然躺滿了女人的屍體,血流遍地,顯然是被利器一招斃命的。

  小蠻嚇得呆住,唐夫人手足發軟地衝過來,急問:「到底什麼事?!」

  丫鬟們都聚集過來,有人哭道:「有個黑衣人闖了進來!守夜地姐姐們發現了,他就大開殺戒!」

  唐夫人急道:「人呢?!」

  有人輕道:「好像……是竄進了澤秀先生的客房……」

  所有人都安靜了,一起望著澤秀,他冷笑一聲,沒說話。這等下流地栽贓手法,簡直愚蠢到家,他懶得說明。

  唐夫人冷道:「胡說!澤秀先生怎會做這種事!方才地話是誰說的?」

  有個小丫頭顫巍巍地站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沒有說假話!確實是竄進了澤秀先生地客房!」

  唐夫人怒道:「還胡說!」

  後面有丫鬟輕道:「可是,夜這麼深了,澤秀先生還沒睡……衣冠整齊,還佩劍……」

  沒人說話了。澤秀冷道:「如此說來,就是我半夜突然大開殺戒了?」

  唐夫人正要說話。忽聽澤秀的房間裡傳出一些移動桌椅的聲響,眾人立即衝過去將門撞開,數道寒光驟然從房中射出。澤秀一把抄起小蠻,縱身讓過。然而有的丫鬟們躲避不及,登時被銀色長針貫穿,慘呼著倒飛出去。

  唐夫人揚起長長的裙擺將長針打飛,一面厲聲道:「什麼人!」

  裡面沒聲音,有大膽地丫鬟探頭進去看。屋子裡黑漆漆的,似乎是沒人。唐夫人吩咐人取了火把,朝裡面一照,果然半個人也沒有。這樣神出鬼沒的,莫非當真是鬼?

  唐夫人勉強定了定神,回頭道:「抱歉,澤秀先生,驚擾了二位地清淨,我本想好好招待二位……」

  澤秀也明白這個女人並不是想陷害自己。當下釋然道:「唐夫人太客氣。」

  她吩咐道:「來人,好好將這兩位送出去!」說罷又回頭道:「實在抱歉,只怕是蘭芝齋得罪了什麼人。惹來殺身之禍,為了不連累二位。還是請及早離開吧。」

  澤秀搖頭道:「此人神出鬼沒。只怕不是好對付的。蘭芝齋都是女子,難免羊入虎口。我現在不能走。」

  話音一落,忽聽庭院地角落裡傳出一聲冷笑,澤秀不等他笑完,抽出春歌就投擲了過去,鏗地一聲,春歌嵌進牆壁裡,角落裡空空如也,哪裡有人!小蠻忍不住白著臉輕叫:「是鬼!肯定是鬼!」

  澤秀白了她一眼,走過去將春歌拔出來,冷道:「到底是誰裝神弄鬼?躲在暗處未免讓人鄙視!」

  他說完,小蠻的房間門口立即響起一個極沙啞的聲音:「不怪自己沒本事看到,卻反唇相譏,嘿。」

  眾人第一次聽到這人說話,大驚失色,急忙望過去,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猶如閃電一般,倏的一下就竄到了庭中,微微停了一下,依稀可以辨認出他從頭到腳都裹在黑色裡。唐夫人和澤秀同時攻了上去,那人眨眼又不見了,當真猶如鬼魅,小蠻正替他們捏了一把汗,忽聽耳邊響起那個沙啞地聲音:「你,跟我走!」

  她倒抽一口氣,背心突然一緊,緊跟著一陣天旋地轉,她好像是被人提了起來,嗖地一下就跳上了圍牆,再嗖地一下躍入黑夜深處,澤秀他們簡直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小蠻被他急速的奔跑跳躍弄得臉色蒼白,胃裡一陣陣翻騰,難受得張口想吐她背心被那人提著,他的手指抵在上面,不知道為什麼,她說不出話來。也不知他跑了多久,終於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一棵樹下,將小蠻丟在地上。

  她在地上爬了半天才爬起來,頭暈眼花,勉強抬頭去看那人,還是看不到面容,除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全身都被蒙在黑布裡。

  他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抓起她的手,左右看,似是在思考切下她哪根手指,小蠻嚇得渾身都僵了,想說話,想大叫,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說話。

  那人最後似乎是看中了她的大拇指,揚起匕首就要割。忽聽遙遠的地方突然響起一縷柔音,纖細婉轉,像柔軟連綿的絲線,團團纏了上來。那人的動作明顯一頓,眼中露出一絲迷惑地神色,抬頭四處看,不知在找誰。

  那一縷柔音漸漸變得響亮起來,調子一轉,突然變得淒楚,像是有什麼東西被輕輕撕裂開,帶著一種不可捉摸的空靈,像霧氣,又像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小蠻從來不知道聽曲子也能聽出眼花繚亂的感覺,這千萬般變幻,光怪陸離,像是雜亂無章,又彷彿亂中有序。

  她心中好像有一隻小手在抓,不由自主就站了起來,朝前面走去。

  那人正抬頭去聽曲調,不防她突然起身走動,急忙要去抓她,耳後突然有利風響起,他仗著自己輕功絕佳,縱身便跳開,誰知那鐵箭竟然是四箭連發,他躲了這邊躲不過那邊,撲地一下,兩根鐵箭扎中了他地肩膀。

  他抬手要去拔箭,突然像見到鬼一樣,死死盯著箭矢上的羽毛看,像是不敢相信。

  肩上地傷口果然開始發麻,他猛然拔出,然而已經遲了,流出來地鮮血已經成了黑色。他按住傷口,一頭栽倒,在地上痛苦無比地滾了好幾圈,最後掏出懷裡的匕首,猛然扎進自己地心口,抽了兩下,便不動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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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八章 花海(二)

  小蠻被那曲子引誘著,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往前走。

  眼前萬般景色變幻,黑夜裡驟然透出光來,柔和閃爍,五彩斑斕。她好像來到了春天的原野,滿山遍野都開滿了鮮花。漫天神佛降臨在她面前,穿著輕紗的天女們在空中舞蹈,極盡妖嬈之能事,她們撒下大朵大朵的花,花瓣輕輕落在她身上,又香又甜,快要把她淹沒。

  她被蠱惑,被操控,完全不能自主,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彷彿來到了光明的深處。

  那裡有一個年輕男子,廣袖白袍,側坐著,長長的睫毛微顫。他低頭吹著尺八,手指修長有力。忽而抬眼,雙眸猶如深夜一般深邃,定定看著她,然後慢慢伸出手來。

  小蠻不由自主握住了他的手,緊跟著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她覺得自己是躺在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海裡,漫天飛舞的都是清香花瓣,她身無寸縷,躺在花朵上,嬌嫩的花瓣摩挲著肌膚,舒服得令人想歎息。

  遠處走來一個白衣男子,廣袖隨風颯颯響動,他走到她身邊,長髮垂在她臉上,溫柔地看著她。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劃過她的臉頰,耳朵,脖子,最後按在她後脖子上。

  唇,被人吻住。溫柔又靈活的舌頭,不想要吃掉她,倒像是引誘她來吃一樣。

  小蠻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澤秀……」

  花海突然消失了,小蠻一下子驚醒。猛然睜開眼睛,入目是陌生的水墨紗帳,日光從縫隙裡透進來。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渾身不著寸縷,就這樣大刺刺地躺在床上。

  她險些尖叫出聲。一把搶過被子把自己裹個結實,四處尋找衣服,可是哪裡都找不到。

  正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忽聽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她縮在牆角。恨不得把腦袋也塞進被子裡。

  一個人影出現在帳子外,然後那個低柔地聲音就響了起來:「你醒了?」

  是天權的聲音!

  緊跟著帳子被一雙修長的手揭開,他清俊地面容出現在眼前。小蠻渾身都僵住,縮在最裡面,顫聲道:「你……你怎麼……」她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是問他怎麼弄出那些幻影的,還是問他有沒有對她做什麼。

  他穿著家常地袍子,屋子裡很暖和,所以他的領口很鬆,一把青絲也披在胸前。竟有一種與澤秀完全不同的妖嬈。

  「你忘了我說的話嗎?」他笑吟吟地問著,坐在床邊,將帳子掛了起來。

  他說什麼?好像是說……她是他的。

  小蠻瞪著他。良久,才道:「是你做地!你殺了蘭芝齋那些人!」

  他慢慢搖頭:「不是我。」

  「我不管是不是你!放我回去!」她起身想跳起來。突然又想起自己沒穿衣服。臉色登時慘白:「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的衣服呢?!」

  天權柔聲道:「不用怕,我什麼也沒做。只是花海的後勁太強。如果不脫下衣服,你會受很重的內傷。」

  花海?她剛才做夢確實有見到大片的花海,可是花海和後勁有什麼聯繫?

  見她懷疑不善地瞪著自己,天權便伸出手,要去摸她的耳朵,小蠻警戒地一縮,他立即停下動作,輕道:「你耳上的那個耳釘,它叫做花海。我將左花海送給了你。」

  她沒說話,只是定定看著他。

  天權又道:「花海是一種很奇特的石頭,左右花海互相呼應,只要其一發力召喚,便可以讓人產生幻覺,將對方呼喚到自己身邊。」

  小蠻看著他,半晌,才道:「把衣服還給我,放我回去!」

  他笑了笑,起身從旁邊的箱子裡取出一件夾袍,放在她面前:「穿上吧,快中午了,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我要回去!」她大喊。

  他好像沒聽見她地話,走到門口,說道:「這裡是慶州,我在這裡也有一處院落,不過比鎮州的小很多,所以只有你我二人,沒有僕役,你愛吃什麼,我來做。」

  「你沒聽見我的話嗎?!」她怒了。

  天權縮緊下顎,苦笑道:「你見到我一定要說這些煞風景地?」

  「我要回去!」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天權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柔聲道:「你就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

  「你算什麼救命恩人!都是你搞出來的詭計!我不會再被你騙了!」

  天權靜靜看著她,突然轉身走了回來,坐在床邊,慢悠悠地說道:「你並不知道,自己地小命是懸在半空中。不光是你,澤秀也是。被他盯上地人,沒有能逃脫的,我若不救你,拇指被人割下,你會死得淒慘無比。」

  「他?」她立即抓住了裡面最敏感地一個字。

  天權笑了笑:「你不會以為,不歸山整件事都是我一個人策劃出來的吧?」

  難道不是嗎?小蠻有些吃驚,不過仔細想想,好像確實不太可能,他年紀也不大,從哪裡來的那麼大勢力?他在不歸山應當也做了很久的天權公子,之前做天剎十方一定更年輕,那麼年輕的人不可能在天剎十方里混的風生水起。他後面肯定還有人。「那個輕功絕倫的,叫做黑蝙蝠,和紅姑子他們差不多是一個級別的人物。他們並不是我的手下,否則在鎮州的時候,你也不會被他們擄走。」

  「不是你手下也是你同夥!」她說得很不客氣。

  天權沒有生氣,只是低聲道:「不錯,同夥。要看是什麼方面的同夥。利用真假小主地事情絆倒不歸山是我們共同的目的,可是在後繼問題上,我們發生了很嚴重地爭執。我的師父----還有其他一些人希望就這樣將那些人困在不歸山。可是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我們不是一起在不歸山救人了麼?在這個方面來說。我們也算是同夥。」

  「誰……誰和你是同夥……」她說得結結巴巴,「你救人……也是為了給你自己揚名立威……」

  天權笑道:「你們不也揚名立威了麼?那天晚上,是誰說要做大英雄?」

  小蠻臉色一白:「你偷聽我們說話!」

  「抱歉,我是無意聽見地,我也無意讓你難堪。」

  小蠻咬著唇瞪他。天權輕道:「所以,你和澤秀的作為惹惱了我師父,這次派黑蝙蝠去蘭芝齋本想給你們一個警告,不想他太過嗜血,先驚動了蘭芝齋的人。不過你不用害怕,他中了毒,已經死了,我來護著你,你絕不會有事。」

  「我不要你護。」她打斷他的話。「我也不相信你的話,照你這樣說,你也去救人了。你師父第一個要責罰地應當是你才對!」

  天權淡淡轉頭望著窗外,良久。方道:「他已經責罰過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我只能護得了你一個。澤秀的話,他們一時還動不了,他背後有厲害人物撐腰。最危險的人是你。」

  「我不要你護著!」她又開始一千零一遍的重複,「如果你覺得我在不歸山說謊話是為了什麼別的,那真的很抱歉!我只是……為了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所以……我沒有別的意思!請你不要誤解!我也不是你的!永遠也不會是!」

  他微微一笑:「你心裡感激我,我很高興。好了,不說這些煞風景地話,你穿衣服吧,我去做飯。」

  他推門走了出去。小蠻恨恨地穿上夾袍,這衣服又薄又軟,根本不能御寒,她繫好腰帶,低頭一看,床下也沒鞋子,除非她想光腳踩在雪地上,否則不要想逃走。

  不過,他未免太小覷她,如果衣服不能御寒,光著腳,她就不會跑嗎?

  小蠻推開窗往外看,這裡果然是個很小的院落,只有兩棟瓦屋,外面是無邊無際的森林。她跳出窗台,光腳踩在雪上,凍得一個驚顫,然而卻也顧不得了,左右看看,確定天權是去做飯了,她撒腿就跑,眨眼就跑出了院子,在樹林裡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在身上,她抬頭一看,卻見漫天飛舞著片片五彩花瓣,醉人地清香頓時包圍了她,心裡那隻小手又抓了起來,她不由自主轉身就要回去。心中突然一個警覺,他又要用花海來控制她!

  她奮力從幻境中找到一絲力氣,抬手去扯耳朵上的花海耳釘,可是他在耳後打了死結,她力氣不夠,扯了兩下沒扯下來,眼看漫天神佛又一次降臨,天女們開始撒花,她再一次陷入幻相不可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睜開眼睛,天已經黑了,她身上又一次光溜溜地,躺在掛著水墨紗帳地床上。夾袍就放在她手邊,她起身穿上,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去扯耳釘,就算他在耳後打了死結,她拼著拉破耳垂也要扯下來。

  可是她扯了半天,耳朵都快拉掉了,那耳釘就是取不下來,它簡直像扎根在耳垂上一樣,無論她怎麼拽就是下不來。正急得渾身大汗,屋中突然一亮,有人點了燭火。

  「沒用的,你拔不下來。」

  天權揭開了帳子,淡淡看著她:「它吃你地血,已經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了「你騙人!」她怒不可遏,衝上去想抓破他清俊的臉,天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沒騙你。左右花海一旦分開戴在不同人的身上,就再也取不下來。當然,真想取下,你可以將左耳割了。」

  割了耳朵?!小蠻不由打了個寒顫。

  天權放下她的手,輕道:「小蠻,和我一起真的那麼難以忍受嗎?」

  她一咬牙:「是的!」

  他勾起嘴角:「因為我騙了你?還是因為我喜歡你?」

  她恨道:「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歡你!」

  他沒說話,過了一會,才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一個字也不信!」

  他輕笑:「那怎麼樣你才能相信呢?」

紅蝶之卷 第九章 花海(三)

  小蠻被他這種溫柔水磨的功夫搞得一肚子火又發不出來,他這樣不緊不慢地,搞得好像她是個瘋子,只會大吼大叫一樣。她吸了一口氣,指著窗外:「你用花海來控制我,動不動就讓我看到花,那只是幻覺罷了。你有本事真的讓外面開出花海來,我就相信你!」

  天權低聲道:「小蠻,我不是神仙。」

  「隨你!」她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你給我出去!」

  過了一會,聽見他輕輕關上門的聲音,小蠻氣惱得無以復加,開窗再跑出去吧,他又要用那個什麼花海來對付自己,她的身體這樣光溜溜地,全都被他看光了。要取下花海,就得割下耳朵……她憑什麼為了一個破耳釘就割自己耳朵?!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想到澤秀一定在四處找自己,她心中難受之極。可是真的恨天權嗎?她也說不上來,她對這個人的感覺越來越複雜,先是討厭,後是感動,再然後變成捉摸不透,可是如果要說很討厭或者恨得要殺了他,那卻是絕對沒有的。

  他對她實在是很好的。

  小蠻緊緊閉上眼,只覺外面風聲嘶嘶,漸漸的,她還是睡著了。

  她好像做了個夢。

  她某個面目模糊的外祖嫌她難看,丟給她一萬金把她趕出家門。她拿著厚厚的一沓子銀票在外面要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後來遇到一位穿黑色大氅腰挎三把劍的大俠,他救了她,並且照顧她。

  後來不知怎麼地就變成了洞房花燭。大俠替她揭開蓋頭,捏住她嬌羞的下巴。低聲道:「所以我說,叫你別看他,你做錯了吧?」

  她猛然愣住,實在搞不懂洞房花燭和做錯了有什麼聯繫。

  一個晃眼,大俠突然變成了一個溫潤如玉的白衣公子。他地雙眸猶如黑夜一般深邃,柔聲道:「你會是我的。」

  他忽然輕輕吹了一口氣,新房一瞬間變作了花海,五彩地花瓣紛然墜落,她正要感慨,忽覺面前的人變成了一條銀白色的巨蟒,一圈圈溫柔地纏繞上來,令她動彈不得,她駭然狂呼。忽聽耳邊有人道:「所以說,你真的做錯了。」

  小蠻猛然驚醒,背後冷汗涔涔。轉頭一看,什麼巨蟒洞房都沒有。 …天色已然大亮。她推開被子坐了起來。越想越覺得這夢十分詭異。

  她揭開帳子,就見桌上放著一個食盒。揭開一看,裡面是做得十分精緻的清粥與兩碟菜,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做好地。她不知為什麼,歎了一口氣,梳洗了一番,還是過來乖乖吃飯。

  吃到一半,忽覺什麼東西涼涼的落在脖子上面,轉頭一看,是窗戶被風吹開一道縫,雪花從縫隙裡透了進來。又下雪了。

  她起身去關窗,一眼匆匆望過去,只覺院落裡五彩繽紛,什麼顏色都有。小蠻吃驚地拽開窗戶,卻見到了一大片盛開在風雪裡的花海!那是一片五彩的花海。庭院裡每一棵樹,每一根樹枝上都開出了花來,風輕輕吹過,那些花朵輕輕搖晃,彷彿馬上就要有漫天的花瓣飛舞,幻春降臨。

  他居然真的讓樹在冬天開出花來了!

  小蠻吃驚得幾乎合不攏嘴,忽見院子裡有人在動,正是天權。他披著一條貂皮大氅,打著傘,將手裡的花輕輕繫在樹枝上。似是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他微微轉頭。

  她不得不承認,這情景最美的畫卷也畫不出。大雪紛紛揚揚,扯落棉絮似的落下來,他打著傘,眉眼間有最深沉地心計,也有最可怕的溫柔,長睫微揚,忽然就攫住了她的眼睛,輕輕一笑。

  那一瞬間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小蠻清楚地聽見自己如擂的心跳,一陣大過一陣。

  他將手裡地花舉起,柔聲道:「送你真正地花海,小蠻,還不相信我嗎?」

  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原來那並不是真正的花,而是用彩色地紙折出來的,那麼多,他難道折了一夜?然後再一朵朵繫在樹上?

  天權將最後一朵花繫上去,打著傘緩緩走到窗前,他有些憔悴,眼裡滿是血絲,不過笑容還是溫潤如玉,他輕道:「現在,相信我了嗎?」

  她會被這種溫柔殺死,一點一點,窒息在裡面,永世不得翻身。

  一陣風吹過,拂起她的頭髮,有個東西落在她頭髮上,天權抬手輕輕拈起,原來是一顆蛹。

  「是蛾子?」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問了個怪問題。

  他看了一會,搖頭:「不,是蝴蝶。在這種嚴寒的天氣掉下來,落在雪裡只有死路一條了。」他將蝶蛹輕輕放在桌上,柔聲道:「留在溫暖的地方吧,或許到了春天還能破蛹而出。」

  「……放在我這裡?」她不太能明白這人,到底是溫柔還是殘忍。

  天權微微一笑:「嗯,破蛹而出的時候很漂亮,你也會喜歡的。」

  小蠻默默點頭,將蝶蛹輕輕捏在手裡。回頭見他還打傘站在雪地裡,她忍不住低聲道:「你……你要不要進來?嗯……飯很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他的眼睛亮得有如星辰,將傘一收,柔聲道:「好啊,謝謝。」

  說著人就從窗戶跳了進來,關上窗子脫下大氅,坐在了桌子旁。小蠻默默撥了一碗粥給他,低聲道:「我吃過了……你別介意。」

  他搖了搖頭。拿起她用過的筷子開始吃飯。小蠻捏著那顆蛹,在手心玩來玩去,坐在他身邊也不說話。

  天權突然說道:「我的父親曾說過。每個人生來身上都帶著繭子。有的人縮在繭子裡過一輩子,有的人卻可以破繭而出。曾經我不明白他地意思。不過現在明白了。」

  小蠻輕聲道:「我……不太明白。」

  他放下筷子,聲音也是一樣的輕:「以後會明白的。」

  他靜靜望著屋角地香爐,裡面青煙裊裊,想起很久遠以前的事情,譬如佩娘。譬如那個深邃寂靜只存在於片段回憶裡地宮殿,譬如他的父親。

  他年少的時候活得那樣放縱,以為那就是斑斕,死寂的院落裡,他和一個曾經將她當作長輩來尊敬的女子顛鸞倒鳳,什麼顧忌都沒有。或許他曾以為那種身體上地快樂就是斑斕。謹守著這個秘密,有著偷情一般私密禁忌的快感,又怕人發現,又盼著被人發現。他以為自己翱翔在天空裡。無所畏懼。

  事情後來還是讓父親知道了,他並沒有大發雷霆,那時候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他躺在床上。眼睛出奇的亮,握住他的手。低聲道:見玉。你在作繭自縛。你身上的繭子最厚,最結實。也最大。你注定絢爛不起來,平穩無誤地過下去才是你的本分。

  他死了,後來佩娘也死了。他一個人面對著空落死寂的庭院,一瞬間就明白了什麼叫做作繭自縛。

  他所以為的斑斕,其實都是絲,更加地將他捆綁起來。

  他沒有出頭之日,美好地風景永遠在對岸,只可遠觀。

  可是他現在想去採擷,用一種全然不同的生命。他會有很多,可是他想要的,如果得不到,有地那些就全部變成了浮雲一般的存在。

  如果他在往黑暗裡墜落,就用最後一絲絕望地力量去裹住一些什麼,那些可以拯救他,令他飛昇。那些璀璨絢爛地事物。

  他緊緊握住小蠻的手,緊緊盯著她地眼睛,低聲道:「小蠻,不要離開我。」

  她垂頭,一直沒有說話。

  她漸漸變得沉默,可以在他看書的時候靜坐一整天。或許也是變得溫柔了,會在出門掃雪的時候替他繫上大氅的帶子。

  可能他們都在等----等什麼,誰也不知道。

  午後寂靜的猶如死水一般,屋子裡很暖和,小蠻趴在案上練米字,漸漸困了,倚在案上睡著,手裡的筆也在一寸一寸往下滑。

  好像有人從後面環住了她的腰,兩手很有些不老實,小蠻驟然驚醒,一把抓住,怒道:「你這個色鬼!」她好久都沒這樣大吼過了,那雙手微微一顫,不但不離開,反而圈得更緊,淡淡的麝香氣息充斥鼻間,小蠻頓時渾身僵硬。

  「天權……放開我。」她低聲說著。

  他的臉貼在她脖子上,似是含笑:「不放。」

  小蠻登時急了,七手八腳地掙扎著,使勁扭:「放開!你混

  他的胳膊像鐵圈一樣,怎麼也掙不開,脖子上突然一癢,是他的唇落在上面,他在呢喃:「若是早知道這樣能讓你恢復精神,我會早些來抱你。」

  小蠻急得臉紅脖子粗,爪子亂撓,也不知撓在他什麼地方,他痛得嘶了一聲,手臂一鬆,小蠻立即跳起來,轉身沒頭沒臉地去揍他,一腳踹在他胸口,恨道:「你也是個死色鬼!」

  天權一把握住她的足踝,將她赤裸的腳握在手裡。她的腳掌纖麗可愛,腳趾雪白的,還在微微扭動。他低頭輕輕在腳面上吻了一下,小蠻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樣,猛然把腳一抽,結果沒站穩,踉蹌著摔向小案。

  天權飛快勾住她的腰,將她帶回來,摔在自己身上,她一下子咬到了自己舌頭,疼的大叫一聲,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急忙扶住她的臉:「給我看看,出血了嗎?」

  她捂著嘴,使勁推他,含糊地叫道:「唔要你汗(不要你看)!你走啦!」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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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十章 紅蝶(一)

  他第一次有哭笑不得的感覺,將她的手腕掰開,捏住下巴,小蠻被迫張開嘴,他看了看,果然是流了點血,不過好在沒咬傷舌頭。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盒子,蘸了一些藥膏,再從門口把她拽回來,重新強迫她張嘴,將藥膏塗在她舌頭上。

  「一個時辰裡不要說話不要喝水,很快就好了。」他一面塗藥,一面交代,低頭看她兩眼水汪汪的,又惱又鬱悶地瞪著他,神情實在是很可愛的。他手指上的觸感溫潤滑膩,心中不由微微一蕩,竟捨不得把手拿出來。

  「拿走啦……」她模糊不清地說著,拿眼使勁剜他。

  「噓,別說話。」他柔聲說著,手指不由自主緩緩摩挲著她的舌頭。她的臉越來越紅,突然閉緊齒關去咬他的手指,誰知他的拇指也伸了進來,細細揉捏。她渾身都有些發軟,再也咬不住,抬腳去踹他,剛好踹在他肚子上,他臉色有些微微的變化,沒一會,他身上的白衣就被血染濕了一塊。

  小蠻嚇得再也不敢踹,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去推,他抬手一撈,就將她撈進了懷裡。

  「你下手真狠。」他苦笑,將身上的白衫解開,上面密密麻麻居然全是鞭傷,似乎是剛被打不久,紅腫流血,方才被她一踹,血流的更厲害了。

  他的手指還留在她嘴裡,忽然抽手低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小蠻抬手就去抓。然而看到他身上的鞭傷,一時也不知道該抓哪裡,只得頹然放手。

  天權輕輕笑道:「你也是心疼我地。」

  她舌頭的傷處沾了藥膏之後變得又麻又癢。好像不太聽使喚,說話還是含含糊糊:「你說的懲罰。就是這個?你師父打地?」

  他沒說話,將她輕輕抱起來,抬頭看著她,輕道:「小蠻,哪怕只有一點點。你喜歡我嗎?」

  她沒說話,好一會,才勉強把頭別過去。

  天權靜靜看了她很久,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很低,也很輕:「喜歡地,是吧?」

  她沒搖頭也沒點頭。

  或許她也說不准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極複雜。單純用喜歡或者不喜歡,完全不能描述。

  她低聲道:「我愛的是澤秀。」

  他笑了笑。將她慢慢放下,摸了摸她的頭髮:「好了,不要說話了。 一個時辰之後舌頭就不會痛。」

  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外面的天空顏色極古怪。暗暗的發紅。像乾涸地血液,他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快來了……」

  什麼快來了?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定定望著外面:「我是說,快下雪了。」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門被輕輕關上。

  小蠻呆呆站了一會,又趴去案上練米字,連著寫了好幾個,只覺心煩意亂,把筆一丟,推門也走了出去。

  天權一個人站在雪地裡,不知看著什麼,她沒穿鞋子,只能站在門口看著他。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又不知怎麼說,所以只能默默站在那裡。他看著天空,她看著他。

  過了很久很久,天都暗了,她的腳也凍得沒知覺了,天權才緩緩回頭,看著她的臉,面上有一絲奇異的笑,竟然讓人覺得有一種極妖異極艷麗的美。他說道:「小蠻,我會甩開那些束縛的。」

  然後他大步走了回來,用力抱住她:「只要你看著我。」

  他一把抱起她,走進屋子。

  她的腳被凍得又紅又青,天權將她放在床上,握住她的雙腳輕輕呵了一口氣。小蠻靜靜看著他,良久,才道:「天權,我……」

  他沒有抬頭,柔聲道:「別說話,不要說。」他握著她的腳,用手心去溫暖它們,過一會,低聲道:「我很快會送你離開,你不能再待在我這裡了。」

  為什麼?她用眼神問他。他沒有回答,直到將她地腳掌捂熱,他才起身,將她抱著坐在自己腿上,面對面抵著她的額頭:「這樣就很好,真的很好。」

  天漸漸黑了下來,天邊那一抹乾涸地紅也漸漸褪去色澤,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濃黑。

  他打開床頭地一個箱子,取出一套衣服,正是她被接來這裡地時候穿的,還有她地兔皮靴子。他將衣服放在床上,然後半蹲在她身前,將她身上那件夾袍輕輕脫下。小蠻本能地伸手去擋住身體,他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別,我替你穿衣服。」

  她纖細的身體在最後一抹黃昏的艷光中閃爍,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天權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臉貼在她的心口,輕輕喚了一聲:「小蠻。」

  她怔了很久,最後摸了摸他的頭髮。

  他在她臉上吻了一下,終於還是放開她,一件一件替她將衣服穿好,最後拿起梳子將她的長髮梳通,綰了一個很美的髮髻。

  「好了,走吧。」他微笑,將她從床上拽起來,飛快出門,推開院後柴房的門,一把將柴禾掃開,然後輕輕一拍,下面登時露出一個暗道來,他輕輕推了她一把:「進去躲著,不要出聲。明天早上你就可以走了。」

  他轉身就要走,小蠻急道:「等等!你……你是要做什麼?」

  天權沒說話,他捧住她的臉,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下去。他的唇極熱,像是快要融化一般,或許他真的要燒灼起來,成為一團火。她幾乎要窒息,最後他的唇落在她左耳的花海上,細微地說道:「我愛你。」

  下一刻他就將她推進了暗道裡,再一拍,地面一下合攏,再也見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他將柴禾重新堆好,然後慢慢走了出去,走回屋子,香已冷,燈已滅。他新點了燭火,打開香爐重新丟了香餅進去。然後就靜靜坐在案前,將她在紙上寫的亂七八糟的米字拿起來看,一個個看過來。

  最後,他看到了澤秀的名字。

  她的字跡並不好看,很有些拙劣,但十分正,所以並不礙眼。

  繼續往下看,是她自己的名字,小蠻兩個字寫的又俏皮又好玩。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再往下看,有兩個字突兀地刺在他眼裡,他渾身彷彿都要被刺得一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第一次有要落淚的感覺。

  見玉。

  他將那張寫滿亂七八糟字體的紙小心拿起,折疊得整整齊齊,放進了懷裡。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夜幕濃厚,又開始下雪,雪花從敞開的窗戶灌了進來,他卻並沒有關窗的意思。

  院子裡不知何時多了五個黑衣人,和夜色糅合在一起,淡得幾乎看不出來。

  天權緩緩起身,隔著窗戶,低低叫了一聲:「師父。」

  為首那個黑衣人沒有說話,下一刻勁風撲面,一條長鞭猶如黑蛇一般,嗖地一下游到眼前,兇猛地撕咬下他身上的一塊皮肉,他的胳膊頓時紅了。長鞭並不留情,還在不停抽過來,他身上的白衣幾乎被血染紅,卻還是一動不動。

  終於,長鞭收了回去,一個冰冷平板的聲音響起:「小丫頭呢?」

  天權淡道:「走了。」

  「走了?」音調陡然升高。

  他微微一笑:「不錯,早就被她逃走了。」

  「很好,你很好。」那個聲音一點喜怒哀樂也沒有,像個石頭人。

  他身後四個黑衣人頓時分開,在院落裡各處大肆搜索,連附近的森林也不放過。最後齊齊聚在那人面前,道:「沒人。」

  那人身形一閃,已然進到房間裡,雙眼猶如冷電一般,盯著天權。他動了一下,輕道:「師父要喝茶麼?弟子這裡有松枝上的雪水。」

  那人「嗯」了一聲:「也好。」

  天權轉身去燒水,那人袖袍忽然一動,一道銀光直朝他後腦襲來。「鏗」地一聲,銀光被神武弓擋下,他將弓拉得飽滿,弦上三根鐵箭,正對著那人。

  那四個黑衣人立即上前用劍抵住他的背心。

  那人道:「是你放了她。你又不聽我的話。」

  天權淡道:「我沒必要所有事都聽你的。」

  那人居然點頭:「很好!」

  他抬頭四處看看,似是在端詳這屋子的構造,過了一會,突然吩咐:「去柴房,柴禾下面一定有玄機。」

  那四個黑衣人立即答應了一聲。

  天權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那人道:「你的所學都是我交給你的,暗道在哪裡,我怎會不知。」

  話未說完,忽聽「撲通」數聲,那四個黑衣人突然撲倒在地,動彈不得。

  那人一點也不驚惶,說道:「香爐裡的香是千年不醒,很不錯。」

  天權露出一絲笑容:「都是師父教的,弟子總不算辱沒師門。」

  那人還是點頭:「不錯。你殺黑蝙蝠用的是烈火霸,剛好克了他的陰寒路子,所以毒發身亡極快。」

  他也還是笑:「師父到底是師父。」

  那人淡道:「所以你殺不了我。你會用什麼手段,我都能猜出,對我完全沒用。」

  天權柔聲道:「真的嗎?」

紅蝶之卷 第十一章 紅蝶(二)

  那人還要說話,忽覺全身一麻,他反手一把扶住桌子,居然還有閒心去猜:「……果然不錯。千年不醒裡還有一味藥。我看看……是甜夢香。我果然沒猜出,你用兩種藥和在一起,做成更厲害的藥?」

  天權低聲道:「還有一味,師父猜不出嗎?」

  那人已然頭昏眼花,快要堅持不住,他張開嘴,像是要繼續猜下去的樣子,突然一道黑光劈了上來,天權手裡的神武弓登時被捲走。他身形忽閃,袖中射出數道銀針,全部釘在那人身上。

  「還有一味,是死煞。」他淡淡解釋。

  那人奮力拔下一根銀針,針尖上的血變成了淡淡的青色,針上果然塗了死煞,這是極厲害的毒藥,雖然是他做出來的,但至今未能找到解藥。

  那人笑了兩聲:「你真的很好。」

  話一說完,便軟在了地上,不能動彈。

  天權看了他一會,慢慢走到桌邊,將燭台拿了起來,輕輕丟在床上,被褥帳子立即被點燃,沒一會大火就燒了起來。他靠在窗前,任由大片的雪花打在傷口上,好像也不覺得怎麼疼。

  慢慢抽開桌上的抽屜,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顆蝶蛹。他將那顆蛹輕輕捏了起來,放在掌

  它在微微跳動,活了。因為屋中溫暖,它要提前破繭而出,在冬天成為一隻蝴蝶。

  或許。終於破繭而出的不光是它,他也是。

  父親說:見玉,你永遠也絢爛不起來。注定平穩無誤地活下去。

  不,不。不再是這樣。他分明聽見束縛斷開的聲音,他的整個天空都亮了。

  掌心的蛹終於破了一個小洞,那只柔弱美麗地小動物慢慢爬了出來,張開翅膀,緩緩飛起。翅膀分明是斑斕璀璨的,卻又彷彿像血一樣紅。被火光映成了一隻血紅的蝴蝶。

  它顫巍巍地飛了出去,漫天地風雪頓時將它打回來。

  它醒來的很不是時候,注定要死。

  天權將它撈回來,輕輕拋起,它胡亂飛了一陣,最後衝進火裡,瞬間化成了灰燼。.

  他長歎一聲,撐在窗上。仰頭望著外面漆黑地天空。

  忽然聽見有人叫他:「天權!」

  他一回頭,就見到小蠻滿臉是灰,臉上水光閃亮。在衝他拚命揮手。

  「你快出來!著火了!」小蠻拚命叫著。

  她被關在柴房的地道裡,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出去。又捶又打弄得一陣汗。最後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麼地方,上面的暗門終於被她撞開了。她跑出來,看到的卻是熊熊大火吞沒莊院的景象。

  天權滿心感慨,撐著窗戶跳了出去,輕輕喚道:「小蠻。」

  「為什麼會著火?你身上怎麼全是血?」她大聲問著,臉上凍得通紅。

  他只想大笑,也可能是想大哭。他將手裡地蛹遞給她,柔聲道:「送給你。」

  小蠻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個破了個洞的蝶蛹:「什麼意思?蝴蝶這麼早就出來了?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他微微一笑:「拿著就好。」

  小蠻只得點點頭,把蝶蛹塞進袖子裡,過一會,輕聲道:「你……去哪裡?」

  他沒說話,只是回頭靜靜望著烈焰中的房屋,火光沖天,紅的焰,黑的煙,一直要燒去天頂。暗的夜,血的衣,亮的眼。他的長袖高高揚起,像永遠不會褪色地畫。

  他張開嘴,正要說話,忽聽耳後利風劈來,他心中一緊,急忙縱身讓過,誰知那條黑鞭像是知道他會躲閃一樣,倏地拐彎,長滿尖刺的鞭身一下捲住他,將他扯進了焚燒的屋裡。

  小蠻倒抽一口涼氣,衝過去叫道:「天權!天權!」

  屋頂燒紅地瓦片掉了下來,沒有人回答她。她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凍在臉上,繞著屋子亂跑,就是不想離開,使勁叫著他地名字。

  不遠處好像還有另外地人叫著她的名字,她沒聽見,只是眼怔怔地看著熊熊大火,完全呆在那裡。

  「小蠻!」有人吼著她地名字,衝上來一把抱住她。

  她怔怔回頭,卻是澤秀,他滿臉是汗,然而神情又是歡喜又是擔心。他一把將她抱起來,急道:「這裡著火了,還不快走?!」

  她木訥地被他抱著飛奔出失火的院落,突然小聲道:「他……他死了?」

  「誰?天權?」澤秀低頭問著。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澤秀見她神情不對,不由低聲道:「小蠻?」

  她輕道:「嗯,澤秀,你來了。」

  然後她再也沒說過話,一直到澤秀把她帶回客棧。

  小蠻,你愛我嗎?

  有人在問她這個問題。

  她想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如果我說愛你,那一定是在騙你;如果我說不愛你,那一定是在騙我自己。

  那麼,到底是愛還是不愛?

  房門被人推開,腳步聲走到床邊,跟著一個人坐下,摸著她的額頭,低聲道:「大夫說你受了驚嚇。」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很好。澤秀,謝謝你來救我。你怎麼找到我的?」

  「那天晚上我追了出去,沒多遠就見到了黑蝙蝠的屍體。他肩上有兩處箭傷,雖然箭被拔了,但將傷口洗淨,還是能看出不是普通的弓和箭,只有神武弓才能這樣傷人。而且箭上塗了極厲害的毒藥,他幾乎是立刻就死了。所以我知道是天權救了你。」

  她點點頭:「嗯……是這樣。」

  澤秀看了她一會,忽然道:「我回那個院落看過了,屋子裡有五具屍體,都燒的……所以看不出誰是天權,我已經把他們都埋了。」

  她還是點頭:「謝謝你。」

  他靜靜看著她,伸手將她抱起來,攬在懷裡:「小蠻,你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嗎?」

  她低聲道:「不,沒有……我只是……我累了,想睡一會。」

  他點頭:「好,我讓夥計送熱水過來,你好好洗個澡,睡吧。」

  小蠻洗完澡,穿好衣服,又躺回床上,閉上眼便看見那一片熊熊燃燒的大火。她好像也被放在火裡焚燒一樣,耳上的花海變得熾熱。她緊緊摀住耳朵,縮成一團,整個人陷入一種深度的茫然裡。

  肩上一暖,有人的手撫了上來,她一顫,睜眼去看,卻見澤秀躺在身邊。他靜靜看著她,抬手去摸她的頭髮,良久,才柔聲道:「什麼也不用怕,都過去了。」

  她嗯了一聲,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懷裡。

  澤秀緊緊抱住她,低頭在她頭髮上輕輕吻著,一隻手慢慢撫著她的後背,溫柔又愛憐。

  「是我沒照顧好你,是我的錯。」他喃喃說著。

  她沒說話,只是抬頭安靜地看著他。澤秀將她臉上的頭髮撥開,柔聲道:「我們成親吧。」

  小蠻呆住了,怎麼也想不到他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這個月就有吉日,我娶你。」

  「你……你不是總說我是小鬼……」她喃喃地。

  他低低笑了:「傻孩子,你已經十六歲了,可以嫁人了。」

  她沒說話,閉上眼,沒一會卻睡著了。澤秀靜靜抱著她,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她在睡夢中要翻身,澤秀便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眼怔怔地看著,最後長歎一聲,低頭在她臉上一吻,坐起身子靠在牆上,望著窗外紛然大雪的影子,久久不能回神。

  ----如果我說愛你,那一定是在騙你;如果我說不愛你,那一定是在騙我自己。

  那到底是愛,還是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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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十二章 紅蝶(三)

  小蠻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生氣,有說有笑的,完全不見陰霾了。

  吃完飯她就拿出地圖研究:「澤秀,咱們什麼時候去開封府啊?老住在客棧,我的腿都癢了。」

  他吃著葡萄,一口吐出葡萄皮,道:「明天就可以走。對了,蘭芝齋的唐夫人托人送了東西給你,不去看看嗎?」

  她趕緊跳起來:「什麼東西?會不會是銀票?」

  他哭笑不得,抬手敲了她一下:「財迷心竅!人家怎麼可能給你送銀票!」

  她笑嘻嘻地跑到自己的客房,果然床上放著一個包裹,解開一看,卻是幾件嶄新的衣服,都是上等的絲綢裁剪而成。她小心翼翼舉起來,靜靜看著,輕道:「很漂亮,真是謝謝她了。」

  澤秀倚在門上,靜靜看著她。

  他的小姑娘,其實變了。就算還是那麼活蹦亂跳,可是她眼底不再是沒心沒肺的勇往直前,而是沉澱了一些清愁憂鬱。這樣的神情令她一夜之間長大了,小孩子的感覺越來越少,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少女。

  有時候午夜夢迴,他會忍不住去她房間看她,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摟著她睡覺,毫不顧忌地親她,笑她。他不敢,因為太容易動情,會傷害到她。

  然而這樣的憂鬱卻不是他帶給她的。

  澤秀走過去。從後面摟住她,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低聲道:「小蠻。那天晚上我說成親的事,不是玩笑。」

  她手上的衣服一下子就掉在床上。臉上燒了起來,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只覺渾身抖地厲害,心中一陣狂喜一陣迷惘。

  澤秀將她身體扳過來,低頭靜靜看著她。她的眸子深邃如夢,從來也未曾有過如此情潮。像是要將人吞沒一般。他輕道:「嫁給我。」

  她垂下頭,耳朵都紅了,看著自己侷促不安的腳尖,過了片刻,臉色卻慢慢變白:「我……想想。」

  「不想嗎?」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極苦澀。

  小蠻急急抬頭,眼神憂鬱:「不是。我只是……我不知道……做妻子是怎麼樣地,我還沒做好準備……」

  他看了她很久,幾乎要被她如夢的眼睛吞噬。良久,他才慢慢放手,低聲道:「好。我等你。一輩子也可以。」

  他慢慢走了出去,合上門。

  這句話曾有另一個人對她說過。小蠻驟然摀住耳朵。只覺自己要被狂風巨浪拉扯成碎片。

  過了一會,忽聽他地房門被關上。…腳步聲似是要下樓。小蠻一個驚顫,他要走?!

  她急忙追上去,果然見他穿著大氅挎著劍要走,她顫聲道:「你去哪裡?」

  他回頭一笑:「手癢,去賺點賞金。你在這裡等我,很快就回來。」

  小蠻跑下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帶我去好不好?」

  他上下看看她,露出鄙夷的神情:「你?你除了添麻煩還有什麼擅長的。」

  小蠻抓住他的袖子一頓搖:「求求你啦,帶我去嘛。」

  他抽出手:「免談,乖乖等在客棧。」

  小蠻輕輕叫了一聲:「澤秀。」

  他回頭,見她神情憂鬱,滿臉哀求地神色,心中頓時軟了,回手抓住她的手,低聲道:「給我惹麻煩絕不放過你!」

  她頓時笑開了:「你別小看人嘛!」

  他似笑非笑,顯然一點不相信她能幫上什麼忙。

  既然揭了榜,那麼第一步就是去一些地方探聽消息。澤秀帶她去了妓院。

  小蠻始終覺著自己已經去過一次妓院了,在她心裡蘭芝齋就是一個大窯子,估計唐夫人要知道她是這樣的想法,肯定會吐著血不遠千里趕來把送給她的衣服全部收回,然後再狠狠揍她一頓。

  誰知這次去的妓院卻有些不同,妓女們都屏息凝神,不敢出聲,因為大廳正中一張桌子上正在賭牌九。一共四個人,個個殺氣騰騰,一群人圍在旁邊看,誰也不敢出聲。

  澤秀也沒想到是這種情況,不由拉著她的手走近一些,一面吩咐:「絕對不許亂跑,知道嗎?」

  小蠻無比真誠地點了點頭。

  忽聽那四人中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了,聲音雖然低沉,卻還帶著少年腔:「一局定勝負,我勝了,便要把吳老七的下落告訴我!」

  吳老七?那不是榜上通緝的人名嗎?這個人也是吃賞金的?等等,這個不是最重要地,重要的是----這聲音好熟悉啊!

  她努力把腦袋從人群裡塞進去,就見說話那個少年穿著貂皮大氅,打扮得很是華貴,但那張臉……天啊!居然是根古!小蠻吃了一驚,卻聽另一人說道:「不錯,若是你輸了,便要倒賠一百兩白銀。嘿,看你這樣就是個雛兒,居然也學人家吃官府賞金,毛都沒長齊呢,看你年紀小,老哥我提點你一句,這次也算了,線索不是這樣問的。」

  根古根本不理他,淡道:「開始吧?」

  那人道:「你先開。」

  根古也不廢話,直接搖骰子,一開,卻是四個五點,一對梅花。那人抄起骰子道:「一局定勝負!開了!」他搖了兩下,拋在桌上,開出來居然是四個一點,根古臉色頓時變白了。那人嘿嘿笑道:「小兄弟,你輸了。其餘兩人還要擲嗎?」

  他立即起身,丟給那人一疊銀票:「我輸了,不必多說。」

  那人捏著錢。笑得滿臉開花,連聲叫:「划算划算!從天而降一百兩!這筆生意做地好!誰還要來賭線索。老子一律奉陪。」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嬌脆的聲音笑道:「好啊,我來和你賭。」

  那聲音很好聽,眾人不由望過去,就見一個纖瘦嬌小地少女笑吟吟地走了過去。正是小蠻。澤秀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要去攔卻已經遲了。根古見到小蠻,點了點頭,轉身就走,顯然不願意和他們相認。

  小蠻也不去理他,笑嘻嘻地玩著骰子,道:「咱們也來玩賭線索地遊戲。我贏了呢,你就把吳老七地下落告訴我,我輸了。就給你銀子,怎麼樣?」

  那人看她是個嬌滴滴地小姑娘,好像也不是窯子裡的妓女。不由生出一些愛憐地心來:「你一個小姑娘,有多少銀子?」

  小蠻轉了轉眼珠:「我是沒什麼錢啦。所以要大叔多擔待一些。我只有十兩銀子,大叔願意和我賭嗎?說著從荷包裡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放在桌上。那人笑道:「你一個小女孩兒家,十兩銀子也不容易。我們賭五兩好了,別說我們佔你便宜。」

  她甜甜一笑:「大叔,你真是好人。」

  那人笑了笑:「你先開還是我先開?」

  「大叔先吧,我還不太懂這個。」

  他聽她說不太懂,又笑了,然而還是搖了搖骰子,手下相讓,擲出一對四六來。

  其餘兩人也相讓,一個擲出銅錘,一個擲了一雙長三。

  輪到小蠻了,她把骰子拿起來,對著手吹了一口氣,輕道:「骰子骰子要保佑我,可別輸了。」

  說完啪地一下就丟了出去,骰子連滾都沒滾,落在桌上,這回輪到那人把眼珠子瞪出來,居然是至尊寶通殺!小蠻一顆一顆數著:「兩個二點,一個四點,一個一點,是不是很大地牌啊?」

  那人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只得朝她勾勾手:「我輸了,你過來,我告訴你吳老七在哪裡。」

  小蠻笑嘻嘻地把耳朵湊過去,他說了一會,她連連點頭,最後回頭對他一笑:「大叔你真是好人,謝謝你。」

  那人擺了擺手,一臉無奈。

  小蠻得意洋洋地走出妓院,把十兩銀子塞回荷包,笑道:「原來擲骰子也不難嘛。」

  澤秀簡直無話可說,想起她又能喝酒,還能打架,這會連賭錢都會了,果然是潛力無限。

  出來之後沒找到根古,他們只得按照那人提供的線索,找去不遠的柳槐村。吳老七就住在那裡。澤秀和小蠻趕過去的時候,他正和一群人在屋子裡喝酒。

  澤秀把好乖好乖拴在遠遠的一棵樹上,回頭很嚴厲地囑咐小蠻:「不許過來!不許說話!如果讓我發現你又犯錯,我回去把你屁股打爛了!」

  小蠻沒被嚇到,反而哧地一聲笑了出來:「澤秀你好像我爹哦。」

  他哼了一聲:「我有你這種女兒遲早要頭疼而死。」

  他提劍走到吳老七地屋門口,抬腳一踹,木門光當一下碎在地上,裡面的人立即驚跳起來,惶恐地看著他。他從懷裡抽出榜單,對照著一個一個看過來,最後定在一個彪形大漢身上,微微一笑:「就是你了,吳老七,跟我去衙門吧。」

  他轉身要逃,澤秀一把抽出春歌就去攔截,不防他身邊的那幾人紛紛上來阻攔,出手甚有法度,竟然不弱。澤秀有些意外,閃身而過,道:「窩藏犯人也是不小的罪名啊!」

  那幾人也不說話,招招狠辣攻擊上來,澤秀懶得和他們糾纏,縱身一跳,正落在要從後門逃走的吳老七身前,春歌架上了他的脖子,他身手倒也靈活,立即朝後退,撲地一下以手撐地,抬腳往他手腕那裡提去。

  小蠻坐在地上,遠遠地看澤秀的黑色大氅騰挪跳躍,猶如一隻黑色的大蝴蝶。

  他打架的時候很好看,出手快,狠,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他臉上好像還帶了一絲笑意,桃花眼有著與平日截然不同地光彩,他是喜歡這種生活的,恣意又奔放。

  小蠻不由滿心感慨,一時覺得他光彩熠熠,移不開眼睛。

  有風吹過,澤秀縱身而起,大氅高高揚了起來,小蠻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身體,一下子懵在那裡。

  她想起那個黑夜,血的衣,亮地眼,還有熊熊大火。他的袖子也是這樣高高揚起,像一雙飛不動地孱弱翅膀。

  那一個瞬間,她突然就明白了那個蝶蛹是什麼意思。

  破繭而出,蝴蝶在冬天破繭而出。

  他說:每個人生來身上都帶著繭子。有地人縮在繭子裡過一輩子,有的人卻可以破繭而出。

  他撕開了自己地束縛,終於得到了心靈的自由嗎?

  小蠻從袖子裡摸出那個蝶蛹,捏在手裡,眼前一片模糊。

  過了很久,她才張開手,讓風把殘破的蝶蛹吹走。

  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都會被風慢慢吹走。
紅蝶之卷 第十三章 說了我等你(一)

  一雙靴子走到了她面前,小蠻怔怔抬頭,就見他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站在面前。她大吃一驚,在地上爬了好一段距離,大叫:「離我遠點遠點!」

  他挑眉站在原地,定定看著她,突然道:「哭什麼?」

  她使勁抹了一把臉,尖叫道:「被你嚇哭的!人頭拿開啊!」

  他嗤笑一聲:「沒用的小丫頭。」

  他取出一個布袋,把吳老七的人頭裝在裡面,掛在馬鞍上,抬手將她拉起來,知道她怕,也就不騎馬,牽著她的手走回了慶州。

  結果小蠻被嚇得一天都處於恍惚狀態,看到紅色就反胃,什麼都吃不下。

  澤秀領了賞金回到客棧,坐在椅子上慢慢擦劍,不時看她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憐憫和幸災樂禍:「下次還要跟我去嗎?」

  小蠻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去……大概……習慣就好了。」

  澤秀面不改色地說道:「那好,下次讓你見識一下開膛破肚,這樣接受能力更強一些。」

  小蠻臉色慘白,明明怕的要死,還在強:「總之……習慣就好。」

  澤秀笑話了她幾句,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他們以前都是同塌而眠的,他喜歡握住她的手,她喜歡把被子抱在懷裡揉成一團。有時候早上起來。他會在她臉上偷兩個香,或者環住她的腰說些有意思的話。

  他以前不會這樣顧忌小心,離她遠遠地。像是怕傷害到她一樣。

  小蠻靜靜地用被子蒙住頭,失落得想哭。

  一切都單純如初。那樣多好。變的人到底是他還是她,難道說,再也不回去了?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忽聽有人在隔壁窗台上用樹葉吹著淒迷的曲調。小蠻心中一動,細細聽了好一會,卻是他上次讓她唱地那個曲子,但好像又不是。

  六張機。雕花鋪錦半離披。蘭房別有留春計。爐添小篆,日長一線,相對繡工遲。

  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手機:  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翦破,仙鸞綵鳳,分作兩般衣。

  八張機。回紋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厭厭無語。不忍更尋思。

  她靜靜聽著,只覺樹葉吹出來的雖然音質簡陋,卻淒楚婉轉。令人生癡。

  忍不住跳下床,推開窗戶。果然見澤秀坐在他屋子地窗台上。將樹葉放在唇間,輕輕吹著。見她來了。他也不停,還在繼續吹。

  小蠻輕輕叫了一聲:「澤秀……」

  他沒說話,還在慢慢吹著簡單卻淒楚的調子。

  她再也忍不住,掉臉就跑,跑到隔壁,猛然打開他的房門,澤秀錯愕地看著她衝過來,一把抓住自己的領口。

  「你到底要怎麼樣?」她手腕都在發抖,不知是恐懼還是什麼別的。

  澤秀還在錯愕:「我?你怎麼了?」

  她開始使勁搖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最後大概是累了,頹然鬆開手,蹲在地上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她或許,只是,想找一些溫暖。迫切需要一些證明,她什麼也沒有變,天權死或者不死對她沒有半點影響,她還是從前那個她,他也還是從前地澤秀,只有兩個人,永遠一起,多幸福。

  她覺得自己在一直往下掉,生與死的份量居然完全不同。那個人一死,她就像中了蠱惑一樣,怎麼都忘不掉。這簡直成了她的傷,碰一下就足以暈厥。她深深愛著面前這個男人,要與他同生共死,可是已經死去的人卻不同,他已經死了,什麼都回不來,都成了死灰。

  小蠻被人抱了起來,澤秀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好了,沒事了。我在這裡。」

  她反手用盡所有的氣力抱住他,像是生怕被拋棄一樣。

  澤秀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小蠻,我永遠不會走。說了我等你,我一直就在這裡。」

  她慢慢抬起頭,剛才她的動作過猛,鼻子磕在他肩膀上,鮮血細細地流了出來。澤秀用袖子把血擦乾淨,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擰了一塊冷巾子敷在她鼻子上。

  小蠻閉著眼躺了一會,突然輕道:「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裡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柔聲道:「好。」

  「那,我們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她的睫毛微微顫抖:「我想去人多熱鬧的地方……」

  他笑了笑:「那我帶你去開封府,那是宋都京城,很熱鬧很繁華。」

  她乖乖點頭,鼻子不流血了,她把巾子丟到一邊,小聲道:「澤秀,我不想一個人睡。」

  他果然脫了外衣上床,將她攬到胸前:「我陪你睡。」

  她抱著他地脖子,低聲道:「以後也都陪我嗎?」

  他柔聲道:「好,都陪你。」

  她終於感到了一絲放鬆,緊繃的身體也鬆懈下來,抬頭在他長滿鬍渣的下巴上啄了一下:「我喜歡你。」

  他低低笑了一聲,拍拍她地腦袋。

  澤秀說得沒錯,開封府的確熱鬧又繁華,比她見過地所有城市都要大,無邊無際寬廣地街道,穿紅著綠的行人,神態悠閒富足,梧桐鎮和這裡一比簡直就是個破窯子。

  小蠻看得眼花繚亂,什麼憂鬱都丟到了腦後,要不是澤秀一直緊緊跟在她後面,估計十個小蠻也能跑丟了。

  「這裡就是傳說中地大相國寺?」小蠻瞪著眼前金碧輝煌的廟宇,裡面遊人如織,香火旺盛,虔誠還原的,燒香的,求籤的,大把大把的抓。殿中如來大約真是用純金做成的身體,閃閃發亮,周圍帷幔綵帶簡直令人看花了眼,還有形態各異的羅漢金身,有的猙獰有的悠閒。

  寺廟是神聖的地方,特別這裡是大相國寺,澤秀怕她左看右看衝撞了這裡的僧人,便拉著她的手,笑問:「要求籤麼?」

  小蠻果然來了興趣,抓過籤筒,望著裡面精緻的竹籤,笑吟吟地說道:「我求什麼呢?」

  澤秀乾笑道:「女子一般都是問姻緣子息。」

  小蠻瞪了他一眼:「我偏不,我就要問財運。」

  她搖了搖籤筒,辟里啪啦一陣子,好容易才從裡面掉出一根簽來,她瞪著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上面彎彎曲曲到底寫了什麼。

  找了旁邊的僧人解籤,還要交一兩銀子。那白眉毛老頭看了看籤文,念道:「抱薪救火皆大燃,燒遍三千亦復燃……嗯,這是一隻下簽。女施主是要問什麼?」

  小蠻聽那兩句話就不像什麼好話,嚇得不敢問財運了,想了半天,只得說道:「還是請老師傅給一些建議吧,我沒有什麼特別要問的。」

  老僧說道:「女施主做事須得好好想清楚,俗話說凡事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要做下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啊。這抱薪救火的意思,是說女施主大約是遇到了難題,然而解決的方法並不對,倘若繼續魯莽下去,只怕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還是盡早自省,及時抽身為上……」

  小蠻一頭霧水地離開大相國寺,澤秀正牽馬在門口等候。他靠在牆上,腮上滿是青黑的鬍渣,眼底有濃濃的黑色,似乎無比疲憊,無比隱忍。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長,孤零零的,動也不動。

  她心中不知為何,突然隱隱作痛。

  光彩照人,恣意奔放的澤秀應當不是這樣的。

  她慢慢走過去,他濃密的睫毛立即揚了起來,桃花眼裡幽深似夜,對她溫柔一笑,道:「如何,是什麼簽?」

  她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手:「下簽,但是老爺子說了一堆,我全沒聽懂。」

  「你這小鬼。」他笑了,「天快黑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跟上去拽住他的袖子,連聲問:「什麼什麼地方?」

  「見我的一個老朋友,這個季節他應當留在開封府,很久沒見了,有些想念他。」

  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角,他已經很多天沒睡好了。

  小蠻輕聲道:「澤秀,你很累嗎?」

  他揚起一抹笑:「沒有,方才有揚灰落在了眼裡。」

  小蠻定定看著他:「你最近怪怪的,溫柔的讓人肉麻。你是怎麼了?」

  澤秀沒說話,她又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呀,怎麼現在這麼怪異?」

  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看著她,低聲道:「怪異的人是我嗎?」

  小蠻突然有些心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大約是她臉色變得很難看,澤秀立即過來握住她的手,苦笑道:「我是開玩笑的,嗯,我溫柔些不好麼?還是說你就喜歡野蠻大叔?」

  小蠻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在他手上一掐:「得了吧,你溫柔個鬼,誇你一句就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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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十四章 說了我等你(二)

  澤秀的那個朋友住在很窄很窄的小巷子裡,巷子裡有很高很高的圍牆,似乎連漫天星星都可以擋住。

  可他說他那個朋友是觀星師,看不到星星的觀星師。

  巷子深處有一扇很小的漆黑的門,澤秀抬手在上面敲了三下,等了一會,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站著一個如火的男子。

  是的,如火,他全身都被裹在火焰一樣顏色的長袍裡,在黑夜裡極為炫目。但他的臉色卻蒼白的像隻鬼,一頭長髮凌亂地披在身後,漆黑如墨。

  他狹長俊秀的眼睛看了看澤秀,再看看小蠻,突然開口說話,聲音極為低沉:「我知道你會來,進來吧。」

  他轉身走回去,一跛一跛的,看上去很累很辛苦,可惜了這樣一個昂藏男子,居然是瘸子。澤秀一手牽著小蠻,一手牽著好乖好乖,從小小的門裡進去。門後除了一間破茅草屋什麼都沒有,屋前空地上燒著火堆,上面架著一個小鍋,不知煮著些什麼,很香,肉香和酒香。

  那個男子坐在火堆前,用樹枝慢慢撥著,火光映著他的臉,他的眼下有一顆硃砂紅的淚痣,神情看上去有些悲苦,似是有滿腔幽怨與負擔,隨時都會流下淚來。小蠻默默坐在比較遠的地方,不太敢靠近他。那人遞給澤秀一個漆黑的酒袋,低聲道:「喝。」澤秀也不推辭,接過來痛快地喝了一半,咂咂嘴。笑道:「好酒。」

  那人也不說話,只是低頭撥著火堆,氣氛就這樣凝滯著。他倆好像都不在意,很習慣了。小蠻在旁邊無聊的要命。左右看看,最後忍不住小小捂嘴打了個呵欠。

  肩上突然被人一把按住,她一驚,頭頂傳來一個迷惘卻極為好聽的聲音:「你是小空?」

  她急忙抬頭,卻見一個披頭散髮渾身素白地女子站在後面。她長得極美,像一支婷婷欲放的蓮花,然而神情卻極迷惘無助,雙眼無神,看上去很有那麼些不對勁。

  小蠻站起來,稍稍避開她的手,低聲道:「我、我不是小空……」

  那女子無助地看著她:「小空在哪裡?」

  她怎麼曉得小空是誰!這女人不會是個瘋子吧?小蠻退了兩步,那女子卻不理她了,朝火堆旁走去。眼怔怔地看著澤秀,喚了一聲:「小空呢?」

  澤秀沒說話,朝那男子看了一眼。1   過一會,才輕聲道:「她……還是老樣子。」

  那人喝了一口酒。那女子又開始叫:「小空呢?小空在哪裡?!我要小空!」

  他一把甩了酒袋。淡道:「我就是小空,我在這裡。」

  那女子瞪著他:「你不是。騙人。」

  小空淡道:「我沒騙人,我就是小空。」

  「你不是!我要小空!」

  「我是小空!」他站了起來,抓起她地胳膊朝茅草屋走去,「你鬧夠了吧?!安靜點!」

  她被丟進屋子,好像又叫了幾聲,然而再也聽不見聲音了。小蠻只覺心驚肉跳,澤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管,老樣子了。」

  她點頭道:「嗯……你朋友叫小空?那是……他妻子嗎?」

  澤秀沒搖頭也沒點頭,過一會,只淡道:「她是個瘋子。」

  小空很快回來了,還是那麼愁苦地神情,淡道:「跟我來。」

  他轉身一跛一跛地繞過草房,澤秀拽著小蠻的袖子跟在後面,草房後是一道台階,直通高高的圍牆,上面有個小小的平台。

  小空坐在平台上,仰頭望天,漫天星子盡收眼底,沒有任何阻礙。原來他當真是觀星的,在這裡觀星。

  「今夜有人要死。」他突然開口,「和你有關地人。」

  澤秀眉頭一跳:「誰?」

  「壓在心頭那顆巨大的黑星。」他淡淡說著,「他的光芒暗了,天亮之前,一定會隕落。」澤秀沉默了,良久,他才靠坐在牆上,陪他一起仰頭看天。

  「雖然你早已離開他,但他一直在你心裡陰魂不散。天上的星星隕落,你心裡的星星卻未必會隕落。」

  澤秀笑了笑,按住胸膛:「不,早已落了。」

  小空又道:「家族的氣勢,也差不多要結束了。」

  澤秀點了點頭:「也好,是該結束了。」

  小空沉默了很久,突然低聲道:「你的星,處於痛苦中。」

  他還是笑了笑。

  「但你就是你,她也是她,無謂的改變,刻意的偽裝,勉強地溫柔,全部沒有意義。不要被她蓋過去,也不要把她蓋過去。」

  小蠻一個字也沒聽懂,她雖然很小聲地打了個呵欠,但澤秀還是聽見了,他道:「你去睡吧。去屋子裡。」

  屋子裡有個瘋女人呀!她猶豫了一下,不過出於禮貌,她還是走了下去,進屋一看,那女子已經伏在簡陋的竹床上睡著了。屋裡很空,只有一張床,小蠻扯了一條椅子,倚在上面,終於還是困得不行,慢慢沉入了夢鄉。

  澤秀抱著胳膊,望著漫天不知所云的星子,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小空突然動了一下,雙手合十,閉眼輕道:「死者已逝,去嚮往生。澤秀一愣,卻見他指著天邊某個漆黑地地方,道:「他的光芒消失了,已經死了。」

  澤秀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點頭,在懷裡摸了一會,取出一塊雪白地絹子,繫在胳膊上:「無論如何,還是要戴孝。」

  「你要小心,他是被人謀殺地,黑幕會向你侵襲。」

  澤秀輕笑道:「我怕過什麼嗎?」

  「那個姑娘。」

  澤秀擺了擺手,不想談論這個事情:「小空,你還是看不見自己和她的星嗎?」

  小空點了點頭:「看見了未必是好事,倘若未來發生什麼事都會知道,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澤秀起身伸了個懶腰,笑道:「好了,雖然難得見你一次,可是我乏得厲害,可有床讓我睡上一覺?」

  他指著平台:「只有這裡。」

  澤秀苦笑一聲,只得躺在檯子上,用大氅裹住身體,閉上眼睛正要睡,忽聽他又道:「你地難題,去找師父吧。他老人家可以幫助你。」

  「師父……我怎麼知道他現在是在天山還是西湖。」

  「太華山,帶著你的姑娘去找他,你的難題會解開的。」

  澤秀沒說話。

  他師父一生收了多少個弟子,他不知道,他只認識小空。他的弟子之間也互相不接觸,甚至不以師兄弟相稱,各自傳授的本領也不一樣。他被傳授了劍法,所向披靡,小空則學了觀星術,他有一雙天生的好眼。

  快要睡著的時候,隱約聽見小空沉重的腳步聲,澤秀閉著眼,低聲道:「這麼快就要離開開封?」

  小空回答了一句什麼,他太睏了,沒聽清,跟著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好像有人在輕輕摸他的臉,手指纖細柔軟,那感覺實在是很舒服的,他捨不得睜開眼睛醒過來,很想讓她就這樣摸下去,多睡一會。

  可是下巴很快就感覺到了刀刃的鋒利冰冷,澤秀幾乎是在一瞬間產生了本能反應,睜眼一把抓住那手,扭著她的胳膊,將那人狠狠制服在地上,小蠻痛得尖叫起來:「手手!我的手要斷了!」

  澤秀有些錯愕,急忙放開她,她手邊掉下來一個匕首,上面還沾著一些鬍鬚。小蠻委屈地爬起來,揉著快被捏碎的手腕,低聲道:「幫你刮鬍子而已嘛,用得著這麼發狠?」

  澤秀哭笑不得,原來刀刃放在下巴上是她在幫他刮鬍子。他幫著捏了捏她細瘦的胳膊,輕道:「抱歉,我睡著的時候很警覺。」

  小蠻甩了甩胳膊,拿起匕首繼續按上去,道:「好啦,我知道你是大俠,不給人靠近的嘛。不過大俠也不能滿臉鬍子像個大叔,別動啦,快好了。」

  澤秀笑了笑,果然乖乖不動等她把鬍子刮乾淨。小蠻在熱水盆裡洗了洗手和匕首,道:「你的朋友天還沒亮就帶著……他的妻子走啦,我問他們要去哪裡,他也不說話,就是要我們好好保重。多奇怪,我以為這裡是他家呢。」

  「小空沒有家,常年在外面飄蕩,一年中只有幾天會待在這裡。這次能見到他,很巧。」

  小蠻用毛巾把他的下巴擦乾淨,笑道:「哦,我們的澤秀大俠不也是一樣麼?常年遊蕩,處處是家。」

  忽然見他胳膊上拴著白絹子,她一愣:「這是做什麼?」

  澤秀聳了聳肩膀:「戴孝,可惜沒有麻布衣服,正經來說我應當披麻戴孝。」

  「誰死了?」小蠻驚疑地看著他。

  「我父親。」

  汗,他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他父親死了他在千里之外怎麼會知道的。

紅蝶之卷 第十五章 說了我等你(三)

  「小空天賦異稟,從來不會看錯。何況,我也早有預感。」澤秀笑了笑,「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小蠻從來沒聽他說過自己的事情,見他今天好像有談興,不由撐著下巴趴在旁邊等聽。

  「他是個剛愎自用的人,但是又出奇的膽小,因為他當家的位置得來太容易,他的兄弟都不願與他爭,他又是兄弟裡的老大,所以家業順理成章由他繼承。一個並沒有大多才幹的人居於高位,總是忍不住會惶恐,所以他比常人都要多疑,也要偏執。」

  一方面懷疑自己的能力,一方面又自負地認為非我莫屬,這個是他的悲劇。

  「這些年他仗著家大業大,也做了不少惡事,得罪了許多人。這次不知是誰找他清算總賬,想必現在那裡是一團亂。」大概是爭家產的爭家產,撕破臉的撕破臉吧,不過那些也與他無關了。

  他摸了摸臉,抬頭看看天空:「不早了,我們走吧。」

  「去哪裡呀?」小蠻奇怪地問著。

  他想起昨晚小空的話,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去太華山,帶你見見我師父。」

  小蠻立即笑開了:「你師父是什麼樣的人?以前從沒聽你提過呢。」

  澤秀摸著下巴想了想:「嗯……應當是個好人吧,除了有一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惡習,其他都還不錯的。」

  惡習?像團扇子喜歡收集團扇,雪先生喜歡不男不女的人妖一樣的惡習?

  他捏了捏她地臉:「最好將你身上值錢的東西看好,否則被偷了別和我哭。」

  小蠻大驚失色:「他會偷東西?!」

  澤秀故意嚇她:「沒錯。還專門喜歡偷你這種小丫頭的。」

  她七手八腳地取出荷包,低頭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該藏在哪裡。澤秀哈哈大笑。又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正要起身。小蠻突然拉住他:「等等,我看看你地臉。」

  她捧住他的臉,仔細看了看,柔聲道:「澤秀,你最近都沒睡好吧?眼睛下面黑黑地。」

  他揉了揉眼角:「沒事。我認床而已。」

  認床?一個吃官府賞金,到處流浪的人會認床?

  小蠻不給他走,正色道:「別胡說,我不要你這種樣子趕路。1    手機站下去,屋子裡有床,今天哪裡都不去,你給我好好睡覺。」

  他搖了搖頭:「大白天的睡什麼……」

  小蠻拖著他的袖子,硬是把他拖到屋子裡,一把將他推在竹床上。澤秀也不反抗。隨她折騰,突然笑道:「你這是做什麼,大白天的要非禮良家少男麼?」

  小蠻扯過大氅蓋住他。在他臉上摸了一把:「怎麼,不給我非禮麼?來。大爺。給我笑一個。」

  澤秀瞪了她一眼,然而他確實很累。不光是身體上地,心裡也很累。他躺在竹床上,突然翻了個身,小蠻就蹲在身邊,頭髮上淡淡的幽香包裹住了他。他閉上眼,低聲道:「手,給我。」

  她早已把手放在他掌中,他緊緊握住,放在臉旁。

  「小蠻,你……」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卻沒說下去。

  她嗯了一聲,等了一會,卻不見他再說了,再過一會,他發出沉沉的鼻息,握著她的手睡著了。

  這一睡足足過了兩天,他醒過來的時候只覺餓得頭昏眼花,躺在床上摀住眼睛,喃喃道:「要喝酒,要吃肉……」

  頭頂響起小蠻的聲音:「可以,不過你先喝點水。你可真能睡。」

  他把手移開,果然見小蠻端了一碗水坐在床邊,他就著她的手喝了大半碗清水,忽然聞到一陣香氣,頓時饞蟲大動,垂涎道:「你做了什麼好東西?」

  她嘿嘿一笑:「這裡有賣兔子肉的,所以做了點五香兔肉。這裡只有一個小鍋子,被佔了,所以紅薯泥和花生糕是我去外面買的。還有冰糖熟梨,好好吃。」

  澤秀差點被自己地口水淹沒,爬起來就走到鍋子旁,果然見裡面燉著兔肉,他連筷子也來不及拿,直接用手抓了一塊丟嘴裡,燙得直跳。小蠻取了一個罈子,一直在熱水裡泡著:「給你酒。」

  小蠻在他眼裡簡直就是閃閃發亮的觀世音菩薩,他打開罈子一氣喝了大半,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好像這會才真正醒過來。

  小蠻在旁邊啃著紅薯泥,吃吃的笑:「你睡了兩天兩夜,動都不動,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她湊過去看看他地臉,眼下濃濃的黑色變淡了,她用手摸了一下:「以後要好好睡覺,不然鐵打地身子也支撐不住。」

  他笑了笑,繼續吃肉喝酒,忽然嗅到她口中地酒氣,他眼睛一瞪:「你也喝酒了?」

  「我為什麼不能喝?」小蠻也瞪他。「又沒喝多,一點點而已嘛。」

  他回頭一看,院子角落裡放著一個空的酒罈,這也叫喝了一點點?她地眼睛亮得異常,他早該看出來,這孩子和常人不同,發燒或者喝多了,眼睛是越來越亮,精神是越來越好的。

  「那個是兩天慢慢喝的嘛,你睡覺了,我又不敢隨便出去玩,只好喝酒解悶嘍。」小蠻一本正經地解釋。

  澤秀瞪著她,凶神惡煞,小蠻縮了一下,眼睛眨巴眨巴,打算一個不對勁就起身逃走。誰知他突然伸手入懷,掏出四顆骰子丟在地上。

  「以後喝酒要叫我,不許一人獨美。」

  原來他是氣這個!小蠻哧地一下笑出來,捏起一顆骰子玩,道:「你拿骰子幹嘛?要和我賭錢嗎?」

  澤秀伸出一根手指:「不賭錢。賭酒。」他取出兩個空碗,倒了兩碗酒,又道:「你一碗我一碗。誰輸了就不許喝酒,把自己的酒送給贏家喝。玩不玩?」

  「玩啊。」小蠻一把抓起骰子:「我先來!」

  她在手裡撥了撥骰子。吹了一口氣,笑道:「一定是我贏。」

  啪地一下,骰子落在地上,滾都沒滾,果然又是至尊寶通殺。小蠻歡呼一聲。正要拿碗,澤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搖頭道:「嘖嘖,這種作弊法子對我沒用。你先在手裡排好了次序,然後直接放地上,要什麼牌就是什麼牌。只有好心的大叔才會算你贏,我是壞心大叔,這樣不算,你讓骰子滾起來再說。」

  小蠻被他道破自己的作弊法子。臉不紅心不跳,但肚子裡恨得牙癢癢,只得拿起來再擲。這一次果然是個爛牌,連名號都沒有地。

  澤秀笑了一聲。挑眉道:「那我擲了?你別哭。」

  他將骰子在手裡晃了晃。手腕一轉,四顆骰子丟在地上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又快又穩:「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作弊,你還太嫩。」

  話音一落,骰子停了下來,是四個六點,一付天牌。小蠻的下巴都快掉了,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地酒端走,一口喝乾。

  這人居然是個賭鬼!她震撼了,抬手握住他的手,從手指到手腕都不放過,摸來摸去,又羨慕又嫉妒。

  「教我好不好?」她兩眼亮晶晶,如果她學會這招,以後還愁沒錢嗎?

  澤秀抓起她地手,正要告訴她怎麼使力怎麼轉手腕,忽聽外面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他眉頭一蹙,一把將她拽起:「去屋裡,不要出來。」

  小蠻不明所以,然而見他神色凝重,只得乖乖進屋,從木門上的裂縫裡朝外看。

  高高的圍牆上不知何時多了四個黑衣人,胸前繡著紅白十字刀花紋。天剎十方!小蠻吃了一驚,想起天權以前說過天剎十方里有人對他們在不歸山的作為很不滿,所以要來追殺他們,莫非是真地?

  澤秀抽出龍吟,一言不發,只等他們攻上。

  誰知那些人也不動,居中的一人突然掏出一個卷軸,展開念道:「黎宛豫,男,時年四十六歲……」還沒念完澤秀臉色就變了,簡直是劇變,突然打斷那人的話:「不用念了,原來是你們殺了他。是滅門嗎?」

  那黑衣人冷道:「不錯,此人惡貫滿盈,早該受此懲罰。族中男女老少共六百八十三人,在逃三百二十五人,其中不乏身手絕佳之人。但被天剎十方盯上的,沒人能逃脫。」

  澤秀冷笑起來:「所以你們來找我?該不會還有人去找團扇子和雪先生吧?」

  那人道:「不錯,滅門就是如此。不留一點禍根。」

  澤秀簡直要大笑,搖頭歎道:「天真。」

  話音未落,人已躍上牆頭,那個黑衣人連驚呼都沒發出來,就被斬斷了頭顱。他提著那人的腦袋,回頭冷笑道:「雖然不知道你們後面是誰在策劃,但未免太蠢,愚蠢之極。」他將腦袋拋給旁邊一個呆住的黑衣人,又道:「帶話回去,早些停手,否則後果嚴重。」

  剩下三個人見到他這種身手,一招就把人頭給斬了,都有些駭然。

  澤秀低聲道:「要滅族,卻連底細沒摸清,你們是蠢貨嗎?有本事就真的去滅,小心被滅的人最後成了自己。」

  那三人突然抬手,只聽卒卒幾聲銳響,似是有什麼細小的物事朝他射來,澤秀掄起龍吟一一擋去,正要再追,那幾人早已扛著同夥地屍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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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十六章 死煞(一)

  小蠻推開門走出來,見他劍上還滴著血,嚇得又退兩步:「你快擦乾淨!」

  澤秀立即將血跡用布抹去,坐下來繼續喝酒,一面道:「不用理會,一群做白日夢的蠢貨而已。」

  小蠻憂心忡忡地走過去,低聲道:「澤秀,是天剎十方的人殺了你父親?還要滅族?」

  澤秀冷笑了一聲,沒說話,過一會,才道:「他們遲早會發現自己的愚蠢。」

  小蠻見他胳膊上的白絹鬆垮垮地,像是隨時會掉下來,便走過去替他繫好。

  「那,他們是不是要盯上你,一定要追殺你?還有你二叔三叔他們?」

  澤秀搖了搖頭:「不用怕,來的都是嘍,沒什麼手段,連我都對付不了,何況我二叔三叔。」

  「嗯,你三叔雪先生也是天剎十方呢,他們不曉得知不知道。」

  澤秀瞇起眼睛:「雖然同是天剎十方,但相差真是十萬八千里。」他突然笑了起來,撐著一邊腦袋歪頭看她,道:「得罪我二叔,大概還不會很慘,要是得罪三叔,這些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見小蠻還是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乾脆在她脖子上一攬:「好了,放心吧!來,咱們繼續賭酒。我教你怎麼使詐。」

  他似乎一直在深深的黑暗裡移動,悵然若失。不知該往哪裡去。偶爾他會望見光明,刺目的光明,同一時刻,他就能感覺到身上每一寸肌膚的痛楚,從皮膚到血管。從肌肉到骨骼,都像被針在扎,痛得令人幾欲發狂。

  那種疼痛裡似乎還藏著火,在燒灼他地神智,所以往往在他見到光明的下一刻,他又會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裡,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他一次又一次地醒來,身上的痛楚也一次比一次輕一些,有時候會見到花白地鬍鬚在眼前閃動。1   他卻看不清到底是誰,開口想說話,那人就會阻止:「孩子。不要說話,你中毒很厲害。好好休息。」

  於是他很快又昏迷過去。隱隱約約想起一些前事。好像確實中了毒,但體力有限。他想不了那麼多。有時候眼前隱約還會浮現一張少女的臉,一會對他虛情假意的笑,一會衝他勃然大怒,一會是痛苦的流淚,一會是溫柔憂鬱的凝視。最後她總是會被風雪打紅了臉,淚水在臉上結冰,張口大叫他地名字。

  是的,名字,他的名字是……

  他不能再想下去,終於陷入了深沉的黑暗裡。

  從開封府到太華山這一路,果然時時遭遇天剎十方的埋伏突襲,小蠻從一開始的緊張害怕,發展到了完全不當作一回事,那些人在澤秀面前脆弱的和紙片一樣,沒兩下不是死就是傷,最後都是逃走了事。可沒兩天又會捲土而來,其堅韌的生命力和頑強的意志簡直令人欽佩,愚蠢地程度也讓人感慨。

  在小蠻快要習慣每天跳出這麼一段追殺戲碼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再也沒人來追殺了。他們又過上了以前悠哉悠哉行路看風景的日子。

  到了華陰之後,太華山就在眼前了。小蠻在街上買了一堆風味小吃,回客棧和澤秀兩個人分。

  「你說,天剎十方是不是有什麼詭計啊?哪有那麼蠢地人,明明知道打不過還前仆後繼的上?」小蠻塞了滿嘴地乾棗,手裡還在練習著澤秀教她地擲骰子作弊方法,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澤秀蹲在旁邊擦劍,一面漫不經心地說道:「誰知道呢,或許真的有什麼詭計,先派來一些嘍讓咱們放鬆警惕,然後停上那麼幾天,讓咱們以為他們怕了不會再來,大概可怕地在後面等著吧。」

  小蠻聽說,不由回頭道:「什麼可怕的?」

  他聳聳肩:「嗯,大概就是趁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把你擄走,用鞭子抽的你皮開肉綻之類的吧。」

  小蠻把棗核朝他頭上砸去:「你去死吧!他們找的是你,用鞭子抽我幹什麼!」

  澤秀挑眉而笑:「你是我的姑娘啊,把你抓走才能讓我方寸大亂嘛,戲曲上不是都這樣演的?」

  小蠻再把骰子丟在他頭上:「誰是你的姑娘!臭美!」

  澤秀繼續擦劍,一面嚇唬她:「或許他們抓你也不會用鞭子來抽,有可能用燒紅的鐵來燙你臉,在你身上刺字,把你頭髮剃了讓你當禿子。嗯……總之一切都有可能。」

  小蠻終於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把你捉去!把你的皮剝下來做大鼓!」

  她想起紅姑子的可怕威脅,順手拿來用了。

  「剝皮?那也剝小丫頭的皮啊,光滑細緻,是上品,沒人會剝男人的皮。」

  小蠻知道他故意嚇唬她,恨得牙癢癢,這個人討厭起來一點都不相讓,她前陣子真是昏頭了才會說他溫柔。見鬼,他要是曉得溫柔兩個字怎麼寫,她以後就倒著走路!

  她轉過身去不理他,抽出珠線開始打花樣,打了一半,忽然覺得有人爬上床,蹲在她身後看著她,她懶洋洋地說道:「怎麼,你又要學這個?沒用的啦,你的手除了握劍殺人比較厲害之外,其餘什麼事都做不好,是個笨蛋。」

  他在後面笑,低聲道:「誰說的?我還有一件事很擅長。」

  「什麼事?」她回頭看著他,一點都不相信。

  他拍拍她的臉,只是笑。

  故弄玄虛,小蠻瞪了他一眼,背過去繼續打花樣,沒一會就編出一隻小麒麟來,拿在手上看了半天,回頭把他胸口叮叮噹噹一大堆東西拿出來看,研究這東西到底掛在哪裡比較好。

  忽見他脖子上早已有了一截打好的梅花樣的珠線,她奇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這個?」

  澤秀笑道:「你送我的,忘了嗎?」

  小蠻凝神想了一會,才想起當時在雪先生府上,自己確實隨手編了一截掛在他手腕上。她微微一笑,柔聲道:「原來你一直戴在身上。這個不好,我給你換一個吧。」

  她將脖子上的那截珠線小心解下,換成新打的小麒麟,左右看看,道:「可惜沒你身上那只麒麟凶,我可打不出那種氣勢來。」

  她摸了摸那只珠線麒麟,像是在摸他的紋身一般。他愛極她這種小動作,不由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你身上的麒麟是什麼時候紋上去的?」她輕聲問著。

  澤秀想了想:「大約是十四五歲的時候吧。」

  「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凶?」

  「哦,這樣才能吸引女人來看啊。」他開玩笑。小蠻瞪了他一眼,澤秀笑了起來,過一會,才道:「因為那樣才能發洩出心裡的憤怒吧。」

  小蠻怔怔看著他,忽然歎了一口氣,別過腦袋輕道:「我也應當紋個花啊鳥啊的在身上,發洩一下我的憤懣。」

  澤秀眼睛一亮:「你要紋?我幫你,第一步,先把衣服脫了,告訴我要紋哪裡……」

  「去死啦!」她又臉紅了,「你以為我是你這種沒節操的混賬啊,你的麒麟都不知道被多少女人摸過了,早就不值錢了。我要紋也是讓自己丈夫來,比你的值錢多了。」

  「這個能用值不值錢來衡量嗎?」他失笑,然後翻身撐在她腦袋旁邊,「你的丈夫除了我,不會是任何人。」

  小蠻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怔怔看著他的眼睛,喃喃道:「你……你就這麼肯定……」

  澤秀摸著她的頭髮,將她額上的覆發撥到後面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低聲道:「而且,我的麒麟是屬於你的,只有你一個人能摸,沒有其他任何女人碰過。所以,它也是很值錢的。她的腦子好像被某人的桃花眼燒成了漿糊,不能做出一點反應,只覺他牽引著她的手,貼近胸口那一塊熾熱的肌膚,他的心臟跳得很快,也很有力。

  「摸到它了嗎?它是你的。」

  小蠻不由自主順著他的心口摸上去,一直摸到肩膀,他傾下身體,讓她可以不用費力抬手,然後他的袍子就這樣滑了下來,那只麒麟雙眼灼灼,凶神惡煞地瞪著她,還是那麼猙獰威武。

  她看了一會,像是突然驚覺了什麼一般,急忙縮手:「我……你、你快穿上衣服!」
紅蝶之卷 第十七章 死煞(二)

  她剛才好像是在肚子裡罵他毒舌粗魯,一點不曉得什麼叫溫柔。

  但她發現,她又武斷了。

  比如她用嬉皮笑臉來掩埋自己刻薄的本性,他就是用毒舌狠辣來假裝。他對她其實是很溫柔的,無論是深深糾纏的唇還是摩挲的手指,都是極溫柔,極眷戀。

  小蠻覺得她又要被什麼力量吸引進去,不再是颶風,而是溫柔的海潮,要把她吞沒,埋在最下面。

  燭火還在案上簇簇跳躍,窗外的風一陣緊一陣松,還有隔壁客房男人們的說笑聲,樓下大廳夥計的招呼聲,這些聲音突然變得很遠,她被困在完全阻絕的鐵一般的懷抱裡,只能聽見自己快要崩潰的心跳。

  是顛過來,還是倒過去,這是個難題。她一刻也不能安定,一種極陌生的感覺一下子攫住了她,甚至不需要排斥,本能地就接受,期待一些事情的發生。

  糾纏中她的頭髮被什麼東西拉了一下,頓時斷了一簇,痛得她噯喲一聲,一下子清醒了大半。手深深探進她衣服裡亂摸的那個人好像也驚醒了似的,一動不動。

  兩人的呼吸紊亂而且急促,乾燥得像盛夏的荒漠。

  「現在……」兩人同時開口,然後同時驚覺,同時又道:「……你先說。」

  小蠻忍不住笑了起來,別過腦袋,臉上還殘留著一抹艷紅,她低聲道:「現在……先、先別。」

  澤秀拼盡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把手從衣服裡抽回來。握住她亂七八糟的領口,忍不住要扯開,最後沒拉。只是匆匆理整齊。

  「這樣的事多來幾次,會死人的。」他趴在床上一個勁苦笑。

  小蠻咳了兩聲:「對不起啦……」

  澤秀長長出了一口氣。起身下床,道:「好了,你睡吧。我回自己客房。」

  好像屋裡有什麼怪獸會吃人一樣,他跑得比兔子還快,嗖地一下就出去了。小蠻在床上滾來滾去。長吁短歎,又後悔自己阻止,又慶幸自己阻止,然而到底是後悔多一些,但現在就是借個天大地膽子給她,也不敢再跑去澤秀房裡騷擾他。

  想必隔壁的澤秀也後悔沒有乾脆大膽一點。

  兩人在床上都是輾轉反側,心馳神搖,長吁短歎,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

  第二天早上小蠻忐忑不安地推開房門。探頭出去看看,澤秀的房門好像還沒開,是不是還沒醒?她猶猶豫豫地走過去。1   抬手要敲門,但又不知道見了他該說什麼。正在那裡一個人糾結。房門突然打開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在門口愣了半天。小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我正打算叫你……」

  澤秀嗯了一聲,道:「走吧,下樓吃飯。早些上路。」

  他地態度很自然,很平常,很冷靜,小蠻納悶地跟在他身後,難道這就是歷經花叢和一張白紙的區別?

  樓下有幾個小孩子在玩鬧,把一個沙包踢來踢去,澤秀先找了個位置坐下,很自然地問道:「要吃什麼?」

  小蠻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撲」地一聲,沙包砸在他後腦勺上。她頓時一愣。

  澤秀被打中後腦勺澤秀被打中後腦勺澤秀被打中後腦勺……請把這句話重複一萬遍,然後問問自己,可能嗎?小蠻撲哧一下笑了起來,趴在桌上笑得要抽筋。這個死男人,原來是假正經!

  澤秀神情尷尬,彎腰撿起沙包,回頭惡狠狠地瞪過去:「誰丟的?!」

  正要來撿沙包的小孩頓時被他嚇的臉色發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沙包也不要了,衝回去叫道:「娘!有個好凶的叔叔!」

  澤秀咳了一聲,只得把沙包丟給其他嚇傻地小孩子,回頭見小蠻笑得在桌上抽筋亂滾,眼看要倒下去,他冷道:「笑,你慢慢笑。」

  小蠻終於不笑了,使勁揉著笑酸的臉頰,再笑下去她肯定要成面癱。澤秀瞪著她:「笑夠了?」

  她小心翼翼點頭:「嗯,夠了。」

  「那就趕緊吃飯,吃完了趕緊上路。」

  「……澤秀,你是不是經常嚇哭小孩子啊?」

  不回答,就是默認了。

  小蠻憋住笑,匆匆吃了早飯,兩人騎著好乖好乖,朝南面的太華山行去。

  彼時已是早春二月,處處新綠,點點金光,令人心情舒暢。兩人也不揮馬鞭,也不拉韁繩,放任它在山路上亂走,小蠻曼聲唱歌,聲音纖麗婉轉,令人心曠神怡。

  「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猶在,亂山深處,寂寞溪橋畔……」

  彼時剛好經過一條小溪,澤秀不由微微皺眉:「不許唱這麼淒苦的詞。」

  小蠻才不理他,繼續唱道:「春衫著破誰針線,點點行行淚痕滿。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

  唱到最後三句,澤秀卻不說話了,只是若有所思,半晌,才低聲道:「好詞。」

  話音剛落,卻聽對面樹頂一人笑道:「果然好詞!好嗓音!」

  兩人都吃了一驚,最驚訝的應該是澤秀,前面有人,他居然半點都沒察覺。

  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一個穿著鴉青色衫子的男子從樹上跳了下來,年約四旬,眉清目秀,極有文人氣質。他上前一步,微微作揖:「在下季莫離,此次來太華山,專為等候二位佳客。」

  寂寞離?小蠻因為這個古怪的名字,不由朝那人多看了兩眼。只覺他目光平和深邃,然而不知為什麼,令人毛骨悚然。澤秀身體微微一僵。淡道:「原來又是天剎十方的列位,一路緊逼。是什麼道理?」

  季莫離微笑道:「澤秀先生自然是清楚原因地。天剎十方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先生功夫高強,絕非尋常人所能降伏,連耶律文覺地胳膊都斷在先生手下。在下魯莽,想向先生討教幾招。」

  澤秀冷道:「抱歉。恕不奉陪。」

  他調轉馬頭要上山,眼前一花,他居然又攔在了馬頭前,抬手在好乖好乖鼻子上摸了一下,歎道:「好馬,真不忍心讓它喪命於我手。」

  看他地意思,如果他們再打算騎馬離開,他就要出手把馬打死了。

  小蠻心中一慌,澤秀已經跳下馬背。道:「小蠻,你先騎馬上山。不要留在這裡。」

  她想拒絕,但想到自己留在這裡也是給他當累贅。他那個師父據說是在山頂上,她先上去報信說不准還能幫上忙。當下點了點頭。在好乖好乖屁股上一拍,輕叱:「快走!」

  好乖好乖果然很乖。立即撒開蹄子狂奔,剛跑了兩步,季莫離突然又出現在馬頭前,好乖好乖受到驚嚇,前蹄猛然揚起,發出嘶鳴,小蠻呀了一聲,眼看就要從馬背上摔下,澤秀一把將她抱住,護在身後。

  季莫離笑道:「抱歉,小姑娘不能走。我家先生想見見你,聽說你是斂芳城主人的孫女。真是了不得地身世。」

  小蠻沉默了一會,突然說道:「我不是,你們弄錯了。」

  季莫離只當她是狡辯,也不和她說話,朝澤秀伸出一隻手:「澤秀先生,請。」

  澤秀捏了捏小蠻地手,用極低地聲音飛快說道:「我去攔住他,你趕緊騎馬上山!」

  她默默點頭,手心裡全是汗水。

  澤秀抽出龍吟,慢慢走過去,季莫離雙手攏在袖子裡,也不動彈。澤秀捏個劍訣,似是要攻上,他果然凝神警戒,不防他地腳在地上一踢,數顆小石子發出銳響,直朝他臉上射來。季莫離急忙閃身躲避,這邊小蠻早就爬上好乖好乖的背,狂奔上山了。

  他立即要追,龍吟早已喂到眼前,快若閃電。兩人一瞬間拆了十幾招,龍吟猶如青蛇狂舞,有暴風雨的氣勢,揮動間連地上的小沙石都可以帶動,勁道令人窒息。季莫離有些招架不住,連連笑道:「果然身手一流!不簡單!」

  他倏地探手入懷,袖袍一揚,數道藍瑩瑩地冷光飆射過來。澤秀一眼就看出是餵了毒的鐵針,雖然無聲無息,但由於過於輕小,被勁風一刮就失了準頭,龍吟一揮,它們果然叮叮噹噹掉了一地,半根也沒紮在他身上。

  這種暗器在夜間使用,特別是躲在暗處的人用來最可怕,放到大白天兩人交手的時候,幾乎就沒什麼效果。季莫離果然漸漸落於下風,但他還是悠閒的很,似乎並不著急,閃身避開龍吟,突然笑嘻嘻地抬頭問道:「澤秀先生,你見多識廣,可知道在下在江湖上有個什麼綽號麼?」

  澤秀一怔,突然暗叫不好,他的綽號是----

  「神佛手季莫離。」他自己把綽號給說了出來,「我想抓的東西,沒有抓不到的。」

  澤秀急急縮手,然而到底遲了一步,他那一抓當真是驚天動地,快得驚人,澤秀只覺手腕上一緊,果然是被他抓住了,緊跟著微微一痛----他的毒針刺上來了!

  他地右手頓時發麻,險些握不住龍吟,季莫離笑道:「此毒名為死煞,目前世間尚無解藥可解,澤秀先生要悠著些,再這樣動下去,不出一刻就要死人的……」

  話未說完,忽見眼前寒光一閃,那股寒氣似乎刺進了眼睛裡,令人感到一陣刺痛。季莫離有些迷惘,怔怔看著他。澤秀冷笑道:「誰告訴你老子只會右手用劍!」他左手分明拿著碎雪,這把劍快若驚鴻,劍身雪白,竟然連一滴血也沒沾上去。

  季莫離靜靜低頭,他的右肩連著胳膊,突然就慢慢斷了開來,落在地上,傷口處平滑整齊,一時竟沒有血流出來。他古怪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說一點都不疼,然而下一刻他地臉色就變得慘白,猛然跪倒在地,鮮血猶如泉水一般噴湧出來。

  澤秀提劍還想殺他,然而眼前陣陣發黑,他知道這毒藥的厲害,再提劍殺他,自己只怕是趕不上小蠻了。他勉強提氣,在右胳膊上連點數個要穴,控制毒勢,低頭再看時,地上只剩一攤血,季莫離卻不知逃去了哪裡。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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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十八章 死煞(三)

  澤秀沒精力去管他,將碎雪提在手上,踉蹌著飛快往山上跑。

  他好像聽說過死煞這種毒藥,沒人知道是誰研究出來這種可怕的毒,無藥可解,中毒之後渾身會像被切割一樣的劇痛無比,最後淒慘無比的死去。

  他大口喘息著,低頭去看手腕,被針刺中的地方冒出一顆黃豆大小的血珠子,其色如墨,瞬間就凝固在手腕上,而不流下來。

  他心中陣陣發寒,在胳膊上劃了一刀,血緩緩流了出來,是淡淡的青紅色,看樣子毒勢被穴道封住,沒有蔓延的那麼快。

  希望師父還留在太華山沒走!否則他今天就要命喪於此!

  前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勉強抬頭,卻見小蠻匆匆跑了下來,一見他灰白頹靡的臉色,她本來被嚇得發青的臉色更青了。

  「澤秀!」她衝上來扶住他,「你怎麼了?」

  澤秀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你下來做什麼?!」

  小蠻兩眼含淚:「我……我的好乖好乖被鬼偷走了!那隻鬼跳來跳去沒有一點影子,還說如果我不走,他就要偷走我身上所有的錢,還要把我衣服剝光吊在樹上做人肉乾……我沒辦法……」

  偷錢也算了,剝光衣服吊樹上的話,她寧可下來被人殺死。

  澤秀歎了一口氣,兩腿一軟,撲倒在地,只覺兩條腿漸漸發麻。不能動彈了,他心下駭然,急道:「你……快在我胳膊上劃一刀!」

  小蠻也不知他到底怎麼了。嚇得手足無措,當下白著臉在他胳膊上狠狠劃了一道。漆黑的鮮血瞬間就湧出,像墨水一樣,繞著傷口流了一圈,眨眼就凝固了。她倒抽一口氣:「是毒!」

  澤秀只覺那種被活剮的刺痛漸漸開始氾濫,他臉色發白。頭上滿是冷汗,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厲聲道:「你上去!一個人去!被剝光衣服吊在樹上也不用怕!」

  「我不去!」她叫了起來。

  「聽話!」他已經漸漸沒力氣說話了,「小蠻,你、你要聽話……」

  她急得淚水涔涔,突然拽住他地胳膊,使勁往山上拽。…:澤秀本來快要痛得暈死過去,被她一拖又醒了過來,他低聲道:「你一個人上去。還有活的希望。不要被天剎十方抓走!」

  她不說話,只是卯足了勁去拖他。他還在下面絮絮叨叨,要她一個人走。小蠻突然發狠道:「我不走!最多我陪你一起死!活著我都不怕了。還怕死嗎?!」

  澤秀嘴唇微微一合,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劇痛猶如浪潮一般吞沒了他。他暈死過去。

  小蠻使出吃奶的勁拖著他,她固執起來。連神仙也沒辦法。

  她突然想起那個大火焚燒肆虐地夜晚,她在著火的屋子外面無助地繞圈,心中像是有無數把刀在切割。那種痛楚,畢生難忘。如果在裡面地人是澤秀,她要怎麼辦?

  眼下他要死了,她心中只有大片的空白,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只有一個念頭,救活他!要麼就一起死。

  她腳下不知踩到什麼,突然一滑,摔倒在地上,滿臉都是泥灰。她隨便用手擦了擦,拽起澤秀的胳膊繼續往上爬。

  身後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猛然回頭,卻見季莫離臉色蒼白地站在後面,他半邊身體都被血浸透了,右肩往下連著胳膊手都被斬斷。他臉上掛著一絲奇異的笑,走過來低聲道:「他必死無疑。你還是跟我走吧,我家先生要見你。」

  小蠻恍若未聞,還在繼續前進。季莫離皺眉道:「我其實是個沒耐性地人……」

  「住嘴。」她打斷了他的話,回頭冷冷看著他:「我也是個沒耐性的人。我想你家先生大概不會樂意見一個死人!他死了,我絕不獨活!」

  季莫離有些震住,不過下一刻,他就立即伸手來抓她,小蠻一把抽出澤秀懷裡的匕首,正要狠狠抹脖子,忽見他猛然停住,伸出一條腿,左手長長伸過來,他就用這種奇怪的姿勢停了下來,像一尊雕像。

  小蠻愣住了,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季莫離大概自己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只是不能動,不能說話。

  忽聽「撲」地一聲極輕微的聲響,他一個踉蹌,又能動了,急忙回頭四處看,周圍亂石嶙峋,樹林中葉子剛剛抽出嫩芽,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影。他搖了搖頭,又要繼續抓小蠻,誰知手伸到一半,「撲」地一下,他又定在了那裡。

  不過這次他能說話,所以大聲道:「何方高人?」

  沒人理他,小蠻還在四處張望,忽聽頭頂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馬還給你,帶他上山去。」

  小蠻急忙抬頭,頂上空空的,半個人也沒有,可是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好乖好乖跑了過來。小蠻欣喜若狂,狠命抱起澤秀,但她實在是力量有限,沒本事將他弄上馬背,後面又有人說道:「居然真地一點功夫都不會。」

  話音一落,手裡的澤秀就輕了,不知怎麼的就被弄上了馬背。這回她總算聽清這個聲音了,就是先前嚇唬她要把她衣服剝光了吊樹上地那隻鬼。她來不及追究這位鬼先生到底是好心還是壞心,跳上馬背,狂奔上山而去。

  季莫離好像聽見自己額上冷汗滑落的聲音,不曉得這人要怎麼對付自己。

  忽聽那人道:「你就在這裡站上一天一夜吧。為我看門。」

  他滿身冷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小蠻策馬跑上山頂,只見周圍滿是亂石,上面還有個小坡子,好像有個山洞,估計是那隻鬼先生地住處。她剛下馬喘了一口氣,正要牽馬上去,忽聽身後地鬼先生又道:「好遲,我等了好一會。」

  她嚇得差點跳起來,急忙回頭,這次終於把鬼先生看了個結結實實。他大概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鬚髮花白,看上去……簡直普通地不能再普通,就是上街一抓一大把的那種最普通的老頭兒。

  見小蠻盯著自己看,他微微一笑:「上去吧,不要你男人活了嗎?」

  小蠻急忙牽馬上坡,走進山洞,裡面甚是寬敞,佈置的倒像一間屋子。地上鋪著一層乾草,乾草上還鋪著十分簡陋的老虎皮,有一個人正闔目躺在上面,烏髮凌亂,臉色蒼白。

  小蠻一看清那人的臉,兩腿便是一軟。

  ----天權!他沒死?!

  老頭兒跟著走進來,把半死不活的澤秀隨便丟在地上,跟著在懷裡一掏,取出一個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放著兩排藍瑩瑩的鐵針,正是季莫離用來刺傷澤秀的那個。他不曉得什麼時候順了過來,拿在手上反覆看,沉吟了很久。

  「咦?你臉色不對,也認識這小伙子?」老頭兒忽然抬頭看過來。

  小蠻怔了半晌,才道:「是、是啊。我……認識他。我以為他……死了。是老伯伯您救了他嗎?」

  老頭兒把那盒鐵針丟去一邊,從懷裡取出自己的銀針,一把撕了澤秀的衣服,在他心口、額頭、丹田三個部位紮了幾針,一面說道:「嗯……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中毒了,和一個很厲害的老頭子斗了好一會,後來又有人來幫那個老頭子,我看他快死了,所以出手相救。他一條小命能不能撿回來,還得看天意啊。哦,這小子也一樣。」

  他在澤秀身上踹了一腳,很不客氣。

  小蠻急道:「你做什麼!他都快死了你還踢他!」

  老頭兒笑瞇瞇地抬眼:「天底下除了我之外,沒人能踢他了。你知道我是誰?」

  小蠻搖了搖頭,突然靈光一動:「啊,你是他師父!」

  老頭兒笑道:「對了。要人這樣提示才能想起來,也未必聰明到哪裡去,不過身上錢倒是蠻多的。」他取出一個荷包,小蠻臉色頓時綠了,那是她的荷包!什麼時候被他偷走的?!

  他取出裡面的銀票,翻了翻,讚歎道:「你一個小女娃,身上裝了三四千兩的銀票,當真有錢的很啊。」

  她還有更多的放在包袱裡沒拿出來呢!小蠻沒敢說,只是賠笑道:「您老人家喜歡就拿去,當作是我孝敬您的。那,他倆的毒……」

  「嗯,我說了,要看天意。」他起身走到山洞後間,回頭對她招招手:「不用急,過來吧。把臉洗洗,我看到女孩兒髒兮兮的就煩。」
紅蝶之卷 第十九章 要活下去(一)

  小蠻隨便抹了抹臉,不但沒乾淨反而更髒了。老頭子也沒在意,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枚鮮紅的小果子,一手就劈爛了把汁液擠在碗裡,然後又招招手:「過來,有些東西要教你。」

  他慢條斯理地走到澤秀身邊,把他鼻子粗魯地一捏,過一會他本能地張開嘴呼吸,他順勢把碗裡髒兮兮的汁液一股腦倒進澤秀嘴裡,憋得他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小蠻看得膽戰心驚,喃喃道:「老爺子……他真是你徒弟?他不會被你弄死?」

  「哪那麼容易死!」老頭兒把碗一丟,蹲在天權面前,低頭看看他心口丹田等處的銀針,本來應當是瑩白色的針體,如今變成了漆黑烏紫的顏色。他用一根手絹包住手,將銀針一一拔下,一面說道:「針顏色一旦全變了,半個時辰之內就要趕緊換新的。你過來看,看好了,我只扎一遍,記不得就是你的責任。」

  小蠻一頭霧水,只得蹲在旁邊仔細看了,先從何處紮起,扎幾分,怎麼轉,怎麼輕輕使力。最後一根針老頭子遞給了她:「你來試試,對著那個針眼紮下去。」

  她戰戰兢兢地捏著針,一點一點扎進他的心口穴道處,老頭子說道:「很好,就是這樣,會了吧?」

  他也不等小蠻回答,起身將拔下的毒針丟進一個銅臉盆裡,裡面的清水一下子就變成了墨一般的黑。

  「那個……您莫非是打算以後讓我來扎針……」小蠻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到處走,像只小尾巴。「還是說只要扎針就能解毒?」

  老頭子戴上斗笠,背起一個破爛簍子,腰上還掛著一條發黃的汗巾子。手裡攥著一把髒兮兮地鋤頭,比農民還像農民。他說道:「扎針就能解毒,那我不成神仙了?那個只是護住他們的要害,留一口氣罷了。我去採藥,三天之內必回,你記得給他們換針。千萬不要誤了時辰,否則後果嚴重。」

  說著轉身就要走,小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有幾成把握能救活?」她問得一本正經。

  他想了想:「如果只有那個白衣小子一人,估計一成也沒有。但如今那死小子也中毒了,倒有七成地把握。1    手機站此乃天意也,你乖乖待在洞裡,除了我誰來也別開門。」

  小蠻朝開敞的洞口看了一眼,為難道:「老爺子,這裡沒門。」

  他嘿嘿一笑:「誰說地?將軍就是門。」他吹了一聲口哨。叫道:「將軍!看著門,不許任何人進來!」

  將軍?小蠻疑惑地回頭,只見一個龐然大物懶懶散散地從廚房裡面溜了出來。一身金黑相間的華麗皮毛,額頭上赫然一個「王」字。兩眼炯炯有神。充滿了殺意。它走到小蠻面前,高傲地聞了聞她的裙擺。很不屑,突然張大嘴露出一口獠牙----打了個呵欠。

  是老虎!小蠻眼睛一瞪,毫不猶豫地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老頭子早走了,入目就是將軍高傲的雙眼,它蹲在她身邊,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從上到下,似乎在打量她身上那幾兩肉夠不夠它打一頓牙祭。

  小蠻倒抽一口氣,腦袋一歪,又暈了過去。

  啪啪啪,有人在用鞭子抽她地大腿,抽得還挺狠,小蠻噯喲一聲睜開眼,立即見到將軍雄偉壯闊的後背,它背對著她蹲在地上,尾巴使勁在她腿上拍著,見她醒了又要暈過去,它的尾巴直接抽在她臉上。

  「好痛!」小蠻終於被打醒了,見它有些急躁地在澤秀身上嗅著,原來他身上的銀針已經全黑了,它是在催促她趕緊換針。

  小蠻戰戰兢兢地用手絹包住毒針一根根拔下,然後按照老頭子的手法重新換了新針,將毒針一股腦丟進後面的銅臉盆裡。將軍頗為讚許地看著她,好像對她現學現用的手藝感到很滿意。

  然後它伸出自己滿是肉墊的大爪子,友好地拍了拍小蠻,她臉色一變,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將軍傷自尊地看著自己友好的爪子----它只是想摸摸她而已。

  最後一次醒過來,小蠻再也暈不動了,她發現暈倒也是一個體力活,她現在肚子餓得前心貼後背,實在沒體力繼續。

  山洞後面是廚房,鍋碗瓢盆都有,肉菜也都有儲存。小蠻胡亂做了一些麵條,剛吃一口,就看到將軍熱辣辣地眼神刺過來。她小心放下碗,送到它面前:「你……你也要吃?老虎不是吃生肉嗎?」

  將軍毫不客氣,舌頭一卷就把一碗麵條給幹了,小蠻木然看著空空如也的碗,再看看將軍仍然熱辣的眼神,最後用上最大地鍋,煮了一整鍋面,自己一碗,其餘的全部送到將軍肚子裡。

  它顯然對她地手藝非常滿意,吃飽喝足之後立即丟棄了高傲地架子,嬌羞答答地跑過來貼在她腿上,蹭啊蹭。丫大概真以為自己是隻貓,小蠻背過去擦擦眼淚,端了兩碗水去餵前面兩個半死不活的病號。

  澤秀臉色灰白,天權嘴唇烏紫,都是頹靡個半死,半點風采也不見了。小蠻蹲在天權面前,看他地時間要長一點。

  她真的以為他死了,大火熊熊直撲天際,血衣烏髮,他的死淒烈美艷,那個夜晚真是比地獄還要可怕。可是,他還活著,雖然現在和死人也沒什麼區別,但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小蠻看了一會,抬手在他蒼白的臉上輕輕撫了一下,低聲道:「要活下去。死的再漂亮,也只是死,只有活下去才是精彩。」她握住他的手,將澤秀的手也拉過來握在手裡,緊緊抱在懷裡。

  「你們都要活下去。」

  將軍煞風景地繼續過來撒嬌,撲地一下躺在她面前,亮出白乎乎的肚皮,扭來扭去要她摸它。小蠻木然看著它,低聲道:「你……真的是老虎嗎?」

  它高傲的自尊立即被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刺傷了,哭哭啼啼地跑到山洞門口,再也不理她。

  其後三天,不停有人來洞口騷擾,小蠻懶得出去看,估計就是天剎十方那些人,摸準了老頭子不在洞裡,還是不肯放棄。結果一個個氣勢洶洶的來,又魂飛魄散地被將軍嚇回去,漸漸的便再也沒人來騷擾。

  中午小蠻又煮了一鍋飯外帶一鍋肉,擦了擦手出來叫:「將軍!吃飯了!」

  一連叫了兩聲,將軍都沒過來,她奇怪地探頭出去,就見將軍歡天喜地地從洞口竄了下去,嗚嗚亂叫,小蠻跟著跑出去,就見老頭子背著藥簍,笑嘻嘻地拍著將軍的腦袋,縱身跳在它背上,呼啦啦就跑到了洞口。「好香!」老頭一進山洞眼睛就亮了,「做了什麼好吃的?」他犯饞的樣子和澤秀如出一轍。

  小蠻接過沉甸甸的藥簍,放進廚房,又給他盛了一大碗飯外加一大碗肉,老頭子的眼睛都笑瞇了:「好丫頭好丫頭!會做飯的女人是寶貝呀!」

  他大口吃飯大口嚼肉,真看不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

  「藥採回來了,虧得現在已經二月,遲些早些都配不到最重要的那幾味。丫頭要幫我忙,將藥材磨碎,晚上我有用。」

  他吃完把碗一丟,將藥簍子裡的東西辟里啪啦倒了一地,有紅有黃有綠有紫,有草根有葉子有果子,還有幾枚血淋淋的不知什麼東西的內臟。然後不知從哪裡取來一個大半人高的木桶,磨碎的藥材就全部丟進去,燒了滾燙的開水朝裡面倒,足足忙了一下午,木桶裡的水有大半了,老頭才把手一拍:「好了,今天的份量足夠了。丫頭跟我來,把那兩個小子剝光了丟桶裡。」

  剝……剝光?小蠻眨了眨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頭子一打響指:「害羞個屁啊!明明是大飽眼福的事!」

  小蠻垂下頭,其實很想告訴他,她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她沒好意思露在臉上。

  老頭子三下五除二把兩人的衣服都給剝了,小蠻躲在他身後故作嬌羞,把手蒙在眼睛上,指縫張得大大的,使勁用眼睛揩油。

  兩個人被面對面放在大木桶裡,藥氣和蒸汽一熏,兩人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似乎很不舒服。

  老頭子抽出銀針,開始在兩人後背上扎,一面說道:「死煞本身是極陰損的毒,令血液凝結變黑,死時痛苦不堪。白衣服的小子呢,內功偏陰柔,所以毒發的情況不會像我家死徒弟那麼嚴重,但若要根愈卻是困難。澤秀的武功走陽剛的路子,死煞剛好克住他,否則依他的功力,不至於中毒之後立即不能動彈。他倆能湊到一起,真是天意,互相配合著,或許真的有救。」

  什麼陰陽小蠻是完全不懂,她蹲在木桶旁邊,一會看看這個,此人妖嬈輕佻,一會看看那個,此人清俊秀雅。她今天真的是大飽眼福了,飽的不能再飽。不過最後她的眼睛還是定在了澤秀臉上,抬手替他把頭髮理了理,低聲道:「澤秀,你一定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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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蝶之卷 第二十章 要活下去(二)

  木桶裡的水很快就變成墨一樣的黑,還發出刺鼻的味道,小蠻不停地磨藥,丟在另一個大銅盆裡煮,隨著老頭子的吩咐,將燒熱的藥水往木桶裡倒。

  換了七次水,眼看天要亮了,老頭子掏出煙袋,點燃抽了一口:「好了,就到這裡。晚上再繼續。」

  小蠻累癱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木桶裡光溜溜的兩人,問道:「老爺子,不用把他們扶出來?會不會受涼啊。」

  他吧嗒吧嗒抽著煙嘴:「不會死人,放心吧。」

  小蠻答應了一聲,實在累的不行了,閉上眼就昏睡過去。

  後面幾天一直都是磨藥、燒水、換水,從他們身體裡逼出來的毒越來越少,水的顏色變得也越來越清,老頭子很滿意地給他們扎最後一次針,道:「過一會估計就能醒過來,不過元氣是大傷了,要好好養一段時間。」

  小蠻高興得簡直要暈過去,守在木桶邊就不肯走人,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興奮得兩眼發光。老頭子在天權的背後紮了最後一針,他突然一震,哼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小蠻立即撲上去,急道:「天權!你醒了?」

  他緩緩揚起濕漉漉的睫毛,雙眼澄澈,靜靜看著她,動也不動。小蠻伸手在他臉前使勁晃:「是我呀!是我!你看得見嗎?」

  他恍若不聞,只是怔怔看著她。熱氣熏得他滿臉都濕漉漉的,頭髮貼在臉上,臉色有一種異樣的蒼白嫵媚。他們暈過去的時候,小蠻每天也不知看多少遍他們光溜溜的身體。這會人醒了她卻有點不敢看,只是對他傻笑:「說話呀?不會還暈著吧?」

  他眨了眨眼睛,一顆水珠從他睫毛上掉了下來。小蠻不由伸手替他將臉上地濕發撥開:「怎麼了?老爺子,他好像不對勁哦!」話未說完。她指尖上就是一疼,居然被他張口咬住了。

  她差點跳起來,忽聽腦袋後面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你是在做什麼?」

  小蠻又驚又喜地轉頭,果然見到澤秀醒過來了,臉色鐵青。…A..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身體不好,看她的眼神凶神惡煞地。

  「啊!澤秀!」她又叫了一聲,歡喜得又要撲上去,他早就光溜溜地從木桶裡站了起來,隨手取過放在旁邊地大氅裹在身上,對老頭半跪下來:「弟子拜見師父。多謝師父出手相助。」

  老頭子笑瞇瞇地抽著煙袋,擺手道:「沒什麼,收了你家姑娘的四千兩診費,還是我划算。你中毒初癒。不要多說話,快去躺著。」

  小蠻還要撲過去,可是天權咬著她地手指不鬆口。她急道:「老爺子,你快來看看他啊。這是怎麼了?」

  老頭子不甚在意地說道:「沒什麼。他中毒時間比較長。過幾天大概才能完全恢復。你把他拉出來把,讓他們好好睡一會。」

  她去扶?!小蠻已經能感覺到澤秀殺人一樣的眼神了。她背後寒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正不知該怎麼辦,他突然鬆口,然後水聲淋漓,光溜溜地站了起來,跨出木桶。小蠻搶過一條大氅就裹在他身上,踮腳勉強圍住他的脖子,好讓他不至於洩露春色。

  天權不說話,也沒表情,抓住大氅默默走到虎皮墊子上,倒頭就睡,頭髮濕漉漉的也不管。

  小蠻取了兩條乾毛巾,顫巍巍地走過來,見澤秀瞪著她,她只好嘿嘿一笑:「你……要不要擦擦頭髮呀?」

  澤秀搶過毛巾,自己擦了起來,一面淡道:「你去照顧他,不用管我。」

  小蠻糾結了半天,對他這種脾氣實在是沒辦法,只得幫天權把頭髮擦乾,低頭再看,他已經睡熟了,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

  澤秀狠狠把毛巾丟在地上,撲通一聲躺下來,一聲不吭地睡了。

  小蠻慢吞吞蹭到他身後,小聲喚了一下:「澤秀……」

  他閉著眼冷道:「我睡了,不許說話。」

  老頭子早就跑到後面躲避這些麻煩,這些小兒女的事情,最讓人頭疼。他才不要管。

  小蠻糾結啊糾結,糾結了半天終於也累得不行了,靠在牆上昏昏沉沉地要睡著,忽然覺得他翻過身來,將她地手小心抓起放在臉旁。她心中一軟,哧地一下笑了出來,他也沒說話,理所當然地,抱著她的胳膊睡著了。

  小蠻醒過來的時候,澤秀已經不在身邊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身上滑下兩條大氅,她茫然地看了半天,突然發現身邊另外坐著一個人,正是天權。他換上了最普通不過的粗布衣服,頭髮披在背後,靜靜靠著洞壁,望著洞外變幻的流雲。

  「天權?」她試著輕輕叫了一聲,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動也不說話。

  小蠻爬到他面前,又叫了一聲:「天權。」

  他終於把望著洞外的眼神拉回來一些放在她臉上,不過還是沒說話,眼神也淡淡的,像在看最平凡普通不過的風景。小蠻小聲問道:「你好了嗎?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為什麼不說話?」

  他就是不說話,看了她一會,又把眼睛移向洞外。

  小蠻被他搞得急死了,拽住他的袖子搖了搖:「你是怎麼了?不會被毒傻了吧?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被誰追殺嗎?澤秀說院子裡有五具屍體,都是誰啊?」

  他動了一下,低頭看著她,突然伸手摸了摸她地臉,小蠻急道:「你別發呆啊,我的臉有什麼好摸的,快說話是正經!」

  「你打算被他摸到什麼時候?」冷冰冰地聲音又在背後響了起來,小蠻只得站起來,回頭道:「他……怎麼回事?」

  澤秀抱著胳膊,冷冷看著她:「應當我問問你怎麼回事。」

  小蠻歎了一口氣,擺擺手:「我……去梳洗。」她認輸,先躲開是正經。

  澤秀不依不饒地跟在她後面,看著她洗臉漱口,突然說道:「他沒什麼事,師父說可能是中毒太長,餘毒還留在體內,過幾天就沒事了。」

  小蠻連連點頭,心虛的要命。這個人醋味極大,簡直到了可怕地地步,還彆扭地夠嗆,一個不開心就板臉。他剛醒過來,她還是不要得罪他比較好。

  用巾子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她正要把亂七八糟地頭髮梳梳,澤秀突然從後面環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頭頂上,低聲道:「師父說你好幾天沒睡,急得要死要活。到底是為哪個急?」

  她支吾了半天,眨了眨眼睛:「兩個都急。」

  他好像有點生氣,不動了。小蠻低聲道:「是不想騙你啦,我再怎麼冷血,也不能看著一路過來的同伴死在面前吧。而且……你幹嘛老和他比?你是小孩嗎?」

  他在她還有些濕潤的臉上捏了一把,放開她,笑道:「你總有這麼多歪理。罷了,我去陪師父,你自己玩吧。」

  他走到後面,突然又折回來,在她腦門子上一彈:「不許看他。」

  這麼霸道,她非要聽他的嗎?

  小蠻把頭髮梳通,綰了個髮髻,走到前面,天權還是那個姿勢,動都沒動一下。小蠻走過去蹲在他身邊,低聲道:「餓了嗎?還是想喝水?」

  他像個木頭人一樣,不動就是不動。小蠻去廚房端了一碗飯遞在他手上,他也不接,倒水給他,他連看也不看。明明嘴唇都幹得裂開了。

  她只得將碗放在他唇邊,低聲道:「喝點水。」

  這次他終於動了,小小喝了一口,小蠻餵了他一碗水,然後把飯和菜拌在一起,小心餵他吃。

  吃了大半碗的樣子,他搖搖頭吃不下了。

  「你胃口可比澤秀那隻豬小多了。」小蠻感慨了一番,用手絹替他擦擦嘴,抬頭見他定定看著自己,雙眸裡似有寶光流轉,只是額上亂髮覆眉,看上去不那麼利索。

  她取出牛角梳,坐在他身後開始梳頭,一面低聲道:「天權,現在是春天了。你知道嗎?蝴蝶是在春天破蛹的。不要總想著很絕望的東西,你沒死,就要好好活下去。以後你的生命就是嶄新的,重新開始活,不比死去要好嗎?活著就有希望。」

  她替他將頭髮梳好,依照他以前的方式束了起來,然後湊到前面一看,微微一笑:「這樣不是好多了麼?」

  他眼怔怔地看著洞外的景色,始終沒有說話。

紅蝶之卷 第二十一章 要活下去(三)

  結果從此之後,他開始不會吃飯也不會喝水了,曾經能靈巧盤髮髻的手連頭也不會梳,成天沒事就是坐在洞口望著遠方慢慢綠起來的春景。

  「天權,喝水吧。」細碎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小蠻輕飄飄地蹲在他身邊,他沒轉頭,也不抬手,小蠻熟練地把碗送到他唇邊,他果然一氣喝了大半。

  老頭子在山洞裡抽著煙袋,笑道:「嗯,不錯。小丫頭以後照顧他就是了。死煞這毒厲害啊,還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恢復。」

  澤秀撐著腦袋在地上躺了一會,突然背過身去,埋頭睡覺,一聲不吭。

  老頭子踢了他一腳:「少給老子天天睡!出去走走!養身體可不是你這樣養!」

  他只得爬起來,提劍走出洞口,小蠻立即感到他殺人一樣的眼神又燒在背上,嚇得動也不敢動,澤秀一言不發走下坡子,開始滿山亂繞,眼不見為淨。

  小蠻鬆了一口氣,取了梳子替天權慢慢梳頭,一面說道:「希望你早點好起來,以後也別回天剎十方什麼的啦。你做壞事雖然很合適,不過卻讓人害怕。現在這樣多好,安安靜靜的,不過呢,就是像個木頭人。我早就不怪你啦,這次追殺我們的天剎十方我也相信和你沒關係。養好身體呢,你就找個地方安靜地生活下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再說,天權公子這個名字拿出去。大家都會說是個好人。聽我的,騙人很累,圓謊更累。而且以後一定會後悔,我以前老是騙人。不撒謊就渾身難受,現在我再也不會撒謊了,你也要做個坦蕩蕩的好人。」

  天權動也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老頭子在後面敲著煙桿笑:「他聽不見你說什麼,小丫頭廢話那麼多也沒用。再說。各人有各人的道理,你才多大,見過什麼世面?就去勸他。」

  小蠻替他把頭髮束好,道:「他聽不聽是他地事,我說不說是我的事,老爺子真會小看人。」

  老頭子笑呵呵地說道:「我不小看你,出手就是四千兩診金的人,世上也不多地。」

  不是她出手,是他偷走的好不好?小蠻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算了,錢財乃身外之物----讓她也一次有錢人地腔調吧,只要能救活兩個人的命。四千兩,四萬兩又算什麼呢?

  她端來熱水。擰乾了巾子給他擦臉。天權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霞光中微顫。腮邊粘著一綹濕漉漉的頭髮,小蠻不由自主放輕了手勁,看得有些移不開眼。那一雙睫毛突然揚了起來,定定看著她,幽深若谷。小蠻咳了一聲,故作自然地別開臉,臉上有些發燒。

  「……總之……我知道你很聰明啦,肯定對我的話不屑一顧。:不過,我覺得你不會是壞蛋,至少,你對我是很好地。」

  她抬頭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望向遠方的春景,輕道:「你對我很好,我都知道的。」

  澤秀不知道跑什麼地方去了,一整天都沒回來,眼看天都快暗了,小蠻不由暗暗發急,在洞口前踱來踱去。老頭子終於抽完了他那袋怎麼也抽不完的煙,把煙桿在地上敲敲,起身道:「好了,吃飯吧。」

  小蠻急道:「現在吃?可是澤秀還沒回來。」

  他把眼睛一瞪:「他沒回來關我屁事,他不回來就不能吃飯睡覺拉屎了?」

  小蠻簡直無話可說,站在洞口藉著最後一點晚霞的顏色極目張望,希望能看到他漆黑的大氅。衣角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她低頭一看,天權正垂眼望著放在他手邊的一碗飯,大概是讓她餵他。

  「等等……好不好?等等……」她心不在焉地說著。

  澤秀身上的毒剛剛被解,還很虛弱,一個人跑出去萬一遇到了野獸怎麼辦?又或者遇到死性不改的天剎十方?她心中一團亂,晚霞漸漸也變成了黑色地,他還是不見人影。老頭子在裡面吃完飯歡喜得一個勁剔牙,壓根就沒把這當回事。她跺了跺腳,突然轉身飛奔下坡子,眨眼就鑽進了樹林裡。

  天權默默坐在洞口,望著失去光芒的天空,一言不發。

  老頭子在後面滋滋剔牙,突然笑道:「我來餵你吧?」

  天權回頭看了他一眼,袖子一拂,飯碗就掉在了下面。老頭子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起來。

  小蠻在樹林裡轉了沒一會,就見到澤秀漆黑的大氅出現在眼界裡,她撲上去就打,差點把他揍趴在地上。

  「讓你亂跑讓你亂跑!」

  澤秀怒道:「你夠了沒有?!這是對病人地態度嗎?!」

  小蠻這才發現他虛弱得夠嗆,她第一次能把他壓在下面揍半死,只得趕緊跳起來,伸手去扶他,澤秀抓住她的手腕,突然一帶,小蠻不由自主摔在地上,然後一個沉重地身體壓上來,她頓時被壓得眼冒金星。

  臉被人狠狠捧住,他地吻有些暴怒在裡面,不過很快就變得極溫柔,極致眷戀,將所有刺都收了回去。小蠻在神魂顛倒之前趕緊推開他,省得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她清清嗓子,故作自然地說道:「你去哪裡了?怎麼出去一整天?知不知道我們會擔心?」

  澤秀哼了一聲,慢慢站起來:「讓地方給你們親熱啊。」他掉臉就走。

  小蠻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腳,澤秀一個踉蹌,回頭黑著臉來抓她,抓到了又是一頓親吻,吻完了繼續說難聽話,說完了繼續被踢。鬧了半天,兩人終於累了。他攬住她地肩膀,兩人有說有笑地回到山洞。

  洞裡老頭子在給天權餵飯,見他倆回來了。衣服上全是泥,不由曖昧一笑:「徒弟啊。你重傷初癒,有些事情需要節制。實在不行山洞可以讓給你,在外面……風吹著受涼了怎麼辦?」

  小蠻漲紅了臉要反駁,突然想到什麼,抱著胳膊悠然道:「明天不做肉了。我看青菜挺多的……」

  他立即笑得像一朵花,饅頭花:「徒弟啊,練功也不必急於一時對不對?先休息幾天,等手腳靈活有力了再練,知道了不?」

  小蠻哼哼地笑著走去了廚房。

  半個月之後,澤秀的身體漸漸康復,已經可以使完一套劍法臉不紅氣不喘了,反觀天權,還是老樣子。成天沒事就坐在洞口發呆,什麼也不會做。

  某天清晨,澤秀犯饞跑到廚房去找東西吃。揭開鍋蓋,鍋裡空空如也。只有一張破布片。上面寫著一行亂七八糟的字:麻煩解決,我走也。把小空揍一頓。他下次再敢透露老子地行蹤,我就把他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

  師父就這樣來無影去無蹤地消失了,他從來都是行蹤詭秘的,以前傳授武功也是,三天兩頭來一趟看他進展,一旦學有所成他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這次能在太華山遇到,真是運氣中的運氣。

  他吃完飯就是去練功,小蠻起來地時候,一出洞口,果然一如既往地見到天權沉默的背影。她已經習慣替他梳頭了,取出梳子慢慢打理,又開始絮絮叨叨:「要不我再幫你找個大夫看看吧?你這樣地人,如果以後什麼都不會,該怎麼辦呢?讓人不能放心啊。」

  她餵了水,又取來巾子替他擦臉。朝陽的光芒映在他臉上,小蠻不知自己是敏感還是什麼別的,只覺他今天神情異於往日,眼睛出奇的亮,像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一樣,每一處都不放過。

  「天權,你會好起來的。」她笑,將他耳邊地發別到後面。手腕上突然一緊,小蠻怔忡地低頭,就見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腕,長睫微顫,然後輕輕在她手指上吻了一下。

  她手裡的巾子差點掉在地上,猛然起身,他卻又不動了,像個木頭人,靜靜坐在洞口,誰也不知他想些什麼。

  夜已經很深了,山林裡很安靜,除了一些喜歡夜晚狩獵的動物,基本上陷入香甜的夢境裡。

  小蠻抱著大氅縮在地上,睡得七葷八素。她的手被澤秀抓在懷裡,手指也微微蜷縮,睡得像個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黑影緩緩走出洞口,無聲無息,順著坡子走了下去。

  一直走到半山腰那裡,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默默回頭,卻見澤秀披著頭髮,沒穿外衣,靠在一棵樹上看著他。

  「我早知道你在裝。」他冷冷說著,「你不說話不動彈,是在凝神恢復內功吧?如今功力恢復,是要去哪裡?通知你後面的那些走狗麼?」

  天權淡道:「你對我似乎有許多不滿。一個男人過於嫉妒未必是好事。」

  澤秀對他的挑釁恍若未聞,低聲道:「你若是要回去,麻煩轉告一聲,誰再要來找麻煩,我就不會客氣了。」

  天權微微揚起頭:「這句話你自己告訴他們吧。」

  澤秀略微譏誚地笑了:「當真不回去?決心挺大麼。」

  天權轉身,對他微微一揖:「尊師救命之恩,定然銘記心中不敢相忘,他日必然報答。你我日後有緣,自然也能相遇。告辭。」

  他飄然而去,走了一會,忽聽澤秀又道:「沒有話要我轉告她麼?」

  天權停了一下:「……沒有,有話我日後自會親自與她說。何況,你未必會轉告。」

  澤秀笑了起來,他也微微一笑,長髮被夜風拂起,下一刻,已經消失在夜色之外。

  <紅蝶之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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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卷 第一章 愛與妒忌同行(一)

  陽春三月,風都是暖洋洋的,吹在身上令人昏昏欲睡。

  澤秀從鐵匠鋪出來,手裡捏著剛修好的春歌。春歌的劍鞘有些鬆了,握著不順手,對他這樣一個經常要用劍的人來說,一點點小失誤都有可能致命,細節方面尤其需要注意。

  巷口有人賣新鮮的花生糕,他下意識地買了一袋。其實他不喜歡吃甜的東西,以前對這些小零食看都不會看一眼,現在看到好吃的買上一袋卻成了一種習慣。因為有一個女孩子很喜歡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護城河畔楊柳依依,千萬縷綠色柔絲緩緩搖曳。有一個穿著薄軟春衫的女孩子倚在護城河欄杆上往下看。她的衣服顏色好像過於鮮艷了,大團大團的繡球花簇在衣服上,就算是剛成婚的少婦也不會這樣打扮,可是穿在她身上很合適。她很瘦,纖細又嬌小,衣服下好像是空的一樣,隨風鼓起作響,連帶著垂在背上的黑髮也搖晃個不停。

  她拿著一截嫩柳枝,拔下柳葉丟河裡餵魚,側面的輪廓很秀氣,小巧的鼻子,還有微微顫抖的長睫毛。

  無論如何,在春天裡看到這樣一個乾淨俊秀的女孩子,是一種享受。

  不光是澤秀,路過的很多男人都這麼覺得,所以很快就有兩個人過去搭訕了。

  「小妹妹,是迷路了嗎?」路人甲熱情地問著。

  她抬起頭,笑得很天真:「這位大哥。我在等人。」

  「等誰呀?」

  她笑得特別可愛:「等我大叔,他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可能是走錯路了。」

  路人乙自告奮勇:「和大哥們走吧,我們幫你找大叔。」

  她轉過身來。望著他們身後,笑若春風:「好像他已經來了。」

  兩人同時回頭,見到澤秀冷冰冰的桃花眼,還有他腰上挎著的三把長劍,臉色頓時綠了。一個字也沒說,摸摸鼻子乖乖走人。

  「不是讓你別亂和陌生人說話麼?」他走過去,把裝了花生糕的袋子丟在她手上。

  「啊,幫我買地?謝謝啦。」小蠻眼睛頓時亮了,抓起一塊就塞嘴裡。

  「慢點吃,你是餓死鬼投胎啊?」他一貫的毒舌,拽著她寬大袖子朝前走,「找個地方喝點茶,順便看看通緝榜有沒有什麼新人出來。」

  天權和師父都走了之後。他倆在華山又待了幾天,等他的傷完全康復了才走人,回到開封府。…:租了一個民居住下,好像暫時沒有要走地意思。本來澤秀以為天權走了之後小蠻會驚訝什麼的。誰想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說:「走了也好。這下可以放心了。」

  他沒問放什麼心,她和天權之間地事他不想過問,只是覺得很不爽,非常不爽。到底是為了什麼,他也不清楚,明明是美好又溫暖的春天,他卻常常感到煩躁,有一句話他老早就想說了,但說出來又怕像上次一樣被拒絕,那樣是很糟糕的。

  不知不覺,變成她拽著他的袖子朝前走,路邊剛好有個茶館,小蠻點了一壺茶,幾樣糕點,澤秀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皺眉道:「這東西也好意思叫西湖龍井,假的不能再假了。」

  小蠻笑了起來:「知道你是大少爺,錦衣玉食養大地,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能有好茶給你麼,喝著解渴就行了。」

  澤秀果然不肯再喝,丟了茶杯靠在牆上,將腰上的皮袋解下來,一口一口喝著酒。

  「我挺喜歡這裡的,開封府,熱鬧又大,還繁華。真想以後住這裡。」小丫頭對開封充滿了好感。

  澤秀心不在焉,慢吞吞應道:「好啊,你喜歡,咱們就住這兒。住膩了再走。」

  小蠻微微一笑,過一會,臉上突然有些發紅,低聲道:「那個,澤秀……」

  話未說完,忽聽後面傳來琵琶的聲音,她一轉頭,就見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抱著琵琶站在身後,笑吟吟地看著他二人,柔聲道:「兩位客官,要點個小曲兒來聽聽麼?」

  小蠻正要搖頭,澤秀卻道:「好啊,你隨便唱一段來聽聽。」

  那婦人果然拖了一張椅子過來坐,抱著琵琶就彈了起來,小蠻沒聽兩下就要皺眉頭,這人彈得不但不好,簡直可以用糟糕之極來形容,這種水平,她怎麼好意思出來賣唱的?她忍不住拿眼去看那婦人,她面容十分平凡,額上眼角都有皺紋,然而一雙眼卻出奇的亮,像暗夜寒星一般,在小蠻臉上掃了一圈便垂下去,她不由有些心驚。

  婦人突然開口唱了起來:「紅樹醉秋色,碧溪彈夜弦。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

  聲音也不怎麼動聽,很普通,但是小蠻聽著她的聲音,只覺一陣莫名其妙的心驚,像是一下子全世界只剩下了她地歌聲,周圍一切喧囂都沉澱下去。她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千鈞重,狠狠砸在她身上,變成了有形的力量,迫著她本能地朝後躲。

  一隻手突然抓住她地手腕,小蠻渾身一戰,卻是澤秀的手,她一下子清醒過來,還有些惶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聽他冷道:「好內力!」話音未落,茶杯已經朝那個婦人身上擲去,她反手抱起琵琶就擋,一面罵道:「臭小子不識好歹!」

  澤秀一愣,那婦人趁機掉頭就跑,動作極快,眨眼就竄出了茶館,他跳起來就追。直追了兩條街,街上許多人熙來攘往,她跑得特別快。只一下就不曉得去了哪裡。澤秀縱身跳上高樓,極目張望。也還是找不到,只得跳下來。

  往回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人在肩上一搭,功力深厚,他下意識地反手去抓。一拳擊上,耳邊聽得一人笑道:「好小子,連你二叔也打!」

  澤秀又驚又喜,急忙轉頭,果然見團扇子抱著胳膊站在身後衝他笑。

  「你也來開封了?那小姑娘呢?沒帶著她?」他笑吟吟地問著。

  澤秀搖搖頭,又點點頭:「……在茶館,二叔怎麼也會在開封。」

  團扇子歎了一口氣:「佳檀身體不好,說遼地太冷,想去暖和一些地地方。所以我打算帶她去江南。不過剛到開封她就又犯病了,這會在客棧睡著呢,我去替她抓藥。」

  澤秀心不在焉地說道:「嗯。二嬸地身體還是老樣子……」

  「怎麼了?」團扇子見他魂不守舍,不由奇怪。「不會是和小丫頭吵架了吧?」

  澤秀轉身往茶館走去。一面將方纔的離奇遭遇說了一遍,團扇子笑道:「是個女子?你這小子風流倜儻。不會是哪裡結下地風流債吧?你那個小丫頭什麼都不會,吃上俠女地一拳一腳可不是好玩的。」

  澤秀笑了一聲:「哪有的事。只怕是天剎十方又來搗亂。」

  「開封府外圍有你三叔地人守著呢,天剎十方有天大的本事也過不來。」

  澤秀一怔:「三叔?」

  團扇子微微一笑:「他要來開封開店,成日有人來搗亂可不行。」

  澤秀頓時了然:「有人也去找你們地麻煩了?」

  團扇子笑道:「能給咱們惹麻煩的人可不多。你那個成天造孽的老爹到最後也不是給他們殺的,只怕是自己被不肖子孫氣死的。幾個兒子把家產偷偷敗了個大半,還瞞著不讓你老子曉得,紙到底包不住火,鬧出來之後你老子就氣病啦,被那一大群妻妾兒孫鎖在小院子裡,不給找大夫,他們私下商量著分餘下地財產,沒分完你老爹就死了,跟著天剎十方那夥人進來玩什麼滅族,殺了幾個下人和宗家的人,上面的人早就躲起來了,哪裡輪的到他們來殺。」

  澤秀默然無言,當年他老子聽信讒言,說什麼狐狸精來敗家產,誰曉得防來防去,還是被人給敗了,不是一隻狐狸精,而是一群吸血蝙蝠。

  「原來……如此。」

  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三叔要來開封府開店,這兩天應當就到,回頭咱們去吃他喝他的。帶上你的小姑娘……嗯,你們兩個孤男寡女同行,也該有個名分,趁早把親事辦了吧。」

  澤秀提到這個就鬱悶,一言不發,惹得團扇子哈哈大笑:「連個小丫頭也搞不定,不要叫老子來唾棄你!走!二叔帶你去提親!」

  兩人回到茶館,哪裡還有小蠻的影子!原先她坐的地方茶杯翻了一個,滿地茶水,桌上還有幾點剛剛凝固地血,簡直是觸目驚心。

  澤秀臉色鐵青,反手一把抓過夥計,厲聲道:「這裡的人呢?!」

  那夥計嚇得差點要翻白眼,急道:「那小姑娘……突然流鼻血……後來來了個老太婆,把她扶走了……」

  澤秀恨得一把丟開他,掉臉就走。是他大意了!當初就不該追出去!團扇子蹙眉道:「流鼻血,想必是被那賣唱婦人的內力所傷,此事不可耽誤,咱們一起去找。」

  小蠻醒過來地時候,只覺耳朵裡有千萬隻蜜蜂在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蹦,有點想吐,還渾身無力,難受得要命。

  周圍黑漆漆的,但不像是郊外山洞,倒像是一個倉庫地下室之類地,她躺在麵粉堆裡,旁邊一盞很小地油燈閃爍。

  這次抓她的人是誰?她第一個念頭是這個。慢慢從麵粉堆裡坐起來,她還有些昏昏地,忽聽後面一個女子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醒了,我並不知你不會武功,不小心傷到了你,很抱歉。」

  小蠻疑惑地轉頭,卻見靠牆端坐著一個婦人,正是先前賣唱的那個。她目光灼灼,猶如寒星一般,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看。

  小蠻咳了一聲:「天剎十方?」

  她搖搖頭。

  「不歸山餘孽?」

  還是搖頭。

  「蒼崖城?」

  繼續搖頭。

  小蠻吃驚了:「那你是不是抓錯人了?我好像不認識你。」

  那婦人不答話,只是抓起蠟燭湊近了來看她,從頭到腳,一絲一毫也不放過,小蠻被看得渾身發毛,顫聲道:「難道是……剝皮?」

  婦人看了她一會,突然幽幽一歎,陰森森地說道:「果然是個小美人,比我年輕美貌,我甘拜下風。」

錦繡之卷 第二章 愛與妒忌同行(二)

  一片漆黑,一個陌生婦人,一種詭異的氣氛。

  小蠻吞了一口口水,乾笑道:「什麼?」

  她抓她來這個糧食倉庫,就為了誇她長得好看?呃,這算不算天降殊榮啊?

  那婦人凌厲地瞪了她許久,突然發出一個比哭還難聽的笑聲,伸手入懷像是要掏什麼。

  她要掏刀子來剝皮!小蠻臉色頓時白了,搖手賠笑道:「這位大……」她本來想叫大嬸,但又怕這個稱呼刺激到她,只得臨時改口----「這位姐姐,有話好好說,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這地方多麼幽靜,氣氛多麼美妙,動刀子動劍的多破壞美感啊?我們能認識……那個,也是有緣,不如我問問姐姐你芳名啊?我、我叫小蠻……」

  婦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瞪著她,慢慢打開,小蠻吞了一口口水,繼續賠笑:「不要這樣嘛,和氣生財對不對?有話……有不痛快的,你可以和我說說……」

  布包被打開,裡面是一把團扇,小蠻眼尖,一眼就看到上面熟悉的配色針法,好像是她繡的。她微微一愣,婦人已經把團扇丟給了她,低聲道:「這是你繡的,對不對?」

  她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扇子上繡了一個拈花仕女,低頭含笑,極致風流。她腦中靈光一動,這是她給團扇子繡的扇面子,如何會在這個女人手上?看她又恨又氣的樣子,分明是嫉妒。難不成她是誤會了什麼?

  婦人又道:「果然繡的好,人美,手也巧……我先時還只當是畫。見到你就明白世上果然有你的存在。」

  小蠻幹笑道:「這位姐姐,你好像……有些誤會我了。」

  那婦人搖了搖頭:「你不用解釋。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地女子,年紀又那麼小,一時走上歧途我也不會怪你。只是那個男人……他早已有了妻室,何況你們年紀懸殊太大,你這樣好的女孩子。應當找個年輕的好男人,何必把一生蹉跎在他身上?」

  小蠻眨了眨眼睛,突然說道:「你是團扇子先生地夫人?」

  她果然一顫,差點跳起來,緊跟著大聲道:「你別管我是誰!總之你不要再迷惑他!沒用的!」

  小蠻失笑道:「我?迷惑團扇子?拜託,大姐啊,他那個樣子,又老又難看,我怎麼可能找他!」

  婦人怒道:「你說誰又老又難看?!他是世上最好地人!你、你這樣詆毀他。 …自己的心不痛麼?既然不愛他,你何必靠近他!玩弄人心是最可惡的!你可知他為你神魂顛倒?」

  小蠻渾身一僵:「你可別亂說,什麼神魂顛倒!」她見那個婦人要哭又忍著。要發火又不敢發的樣子,怪可憐的。只得招招手:「來來。我把事情經過給你說一下。」

  她口齒伶俐,飛快將怎麼遇到團扇子。怎麼刺繡地緣由說了一遍,那婦人果然將信將疑,敵意減了大半,低聲道:「哦,這樣說來……這、這不是定情的……嗯,那個……」

  誰要和那個變態老頭定情!小蠻光想想都覺得雞皮疙瘩亂竄,趕緊從懷裡取出澤秀送給她的黃金扳指:「你不信來看看這個,這才是真正的定那個什麼的信物。團扇子先生只有你這樣善良美貌的姐姐才能消受得起,我沒那個福氣消受,也不想消受。」

  婦人顯然認識那個黃金扳指,低聲道:「你……你是澤秀那孩子的……」

  小蠻大大點頭:「對啦,他不是年輕的好男人麼?姐姐,你還要說我沒眼光?」她的嘴角勾了起來,果然見到那婦人眼中滿是窘色,雖然面上木然,但眼裡又愧又羞又惱,好像快哭地樣子。

  小蠻笑道:「姐姐,你一定是花容月貌的美人,何必戴著面具。」

  婦人羞愧了半日,終於還是從臉上揭下面具,原本肥圓的臉頓時變成了秀雅地鵝蛋臉,大約有三十多歲,要說漂亮卻也不怎麼出色,只是溫溫婉婉,清秀纖柔的小家碧玉,看上去十分舒服。大概是因為做了一件超級丟臉地事,她地舉止慌亂,倒有一種令人憐愛的味道,小蠻比她小那麼多都忍不住要去安撫她:「沒什麼,一場誤會而已,姐姐不用怕,我絕不告訴任何人。」

  她有些感激,握住小蠻地手,突然咳了幾聲,嗓音沙啞,面色潮紅:「是我太衝動了,還傷了你……」她忍不住又要哭,小蠻只得繼續安慰:「沒什麼沒什麼,不疼不癢,我好得很。」

  她慢慢恢復了平常神色,低聲道:「你別叫我姐姐,你是澤秀的妻子,下午我早該想到了,只是一時氣血攻心……你應當叫我二嬸。」

  小蠻笑了笑:「我不是他妻子,還沒成親呢。二嬸還是留著以後叫吧,我叫小蠻,姐姐你呢?」

  她聲若蚊吶:「我叫佳檀……嗯,你真的不會告訴他們……」

  小蠻笑道:「佳檀姐姐放心,我絕對不告訴他們。我就說自己跑過來玩了……對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佳檀正要說話,忽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渾身一僵:「他們那麼快就找來了!」

  她起身就要跑路,走了兩步,突然回頭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能跑,就讓團扇子罵我一頓好了。」

  小蠻奇道:「團扇子先生來開封了?對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佳檀低聲道:「是客棧的倉庫……我們就住這個客棧,他……肯定會罵死我……」說著瑩然含淚,楚楚可憐。

  小蠻見對面有個透氣的小窗戶,急忙招手:「說什麼呢!幹嘛要他罵你!快!從那裡走!快走啦!」

  佳檀終於還是猶豫著打開窗子跳了出去,一邊咳嗽一邊輕道:「小蠻妹妹,我一定報答你。」說完整個人像蝴蝶一樣飄然而去。

  小蠻微微一笑,好吧,她必須要承認,這個女人很聰明,真的很聰明。

  大門一下子被人踹開,小蠻剛來得及把那只團扇子塞進懷裡,還沒回頭,整個人就被拽了過去。

  「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澤秀的手在她臉上身上來回搓著,確認有沒有傷口。

  小蠻被搓得哇哇大叫:「好痛好痛!沒傷都給你搓傷了!快放開我!」

  澤秀驚魂未定,張手就把她揉進懷裡,小蠻差點被勒得背過氣去,痛苦地從喉嚨裡發出求救的聲音。耳邊卻聽得他心臟在急速跳動,果然真的是嚇壞了,她心中一酸,抬手環住他,輕輕拍著。

  團扇子點了蠟燭走進來看了看周圍,道:「小丫頭知道是誰拖你過來的麼?」

  澤秀慢慢放開她,小蠻喘了一口氣,才道:「嗯,不知道,我剛醒過來。」她說得猶猶豫豫,低頭一看,塞進懷裡那個團扇露出一個扇柄來,她不著痕跡地給推回去,澤秀眼尖,一把抽了出來:「什麼東西?」

  團扇子臉色頓時變了,飛快搶過來,仔細看了半天。他此刻的臉色變化才叫好看,一會綠一會紅一會白,小蠻忍著笑,輕聲道:「扇子是我撿到的,有什麼不對?」

  他把扇子粗魯地塞回去,道:「沒……沒什麼……你既然沒事就好……嗯,估計還受了些內傷,手給我看看。」

  小蠻這會才覺得渾身軟得和棉花似的,果然就是他們說得受內傷,腦袋裡疼個半死。

  用內力傷了她,還把她當作白癡,說兩句好話裝裝可憐就以為她會包庇,那個佳檀只怕要後悔死,她一定不曉得,說好話和裝可憐一直都是小蠻的拿手好戲,別人想用這個法子來糊弄她,基本沒可能。

  不知道團扇子回去怎麼處理,是把佳檀罵個半死,還是佳檀把他罵個半死,這個小蠻就不清楚了。她受的內傷還挺厲害,時不時就流鼻血,團扇子給開了藥,吩咐靜養休息,然後灰著臉上樓,再也不理他們了。

  澤秀背著她慢慢走回租的民居,突然說道:「是二嬸?」

  小蠻想笑,輕道:「我怎麼知道,我是剛醒啦。」

  澤秀曉得她鬼點子最多,當下也輕笑道:「說來也是,我一時竟沒聽出那是二嬸的聲音。她身體雖然不大好,但醋勁倒很大。不過說到底,還是因為太在乎二叔。」

  小蠻點頭道:「不錯,某人的醋勁很大,原來是這個緣故。」

  澤秀沒說話,小蠻把臉湊到前面去看他,他別過去不給看,她笑了起來,輕輕叫了一聲:「澤秀。」

  他淡道:「少廢話,閉嘴,回去就好好睡覺,傷養好了才許出門玩。」

  小蠻歎了一口氣:「你真的……越來越像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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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卷 第三章 愛與妒忌同行(三)

  團扇子說得沒錯,小蠻養傷的第三天,一輛粉紅色的馬車堂而皇之地停在了他們租的民居前。小蠻正在午睡,被雪先生聲勢浩大的招呼聲給驚醒了,睜眼一看,就見這風騷艷麗的男人死死纏在澤秀身上,捧著他的臉左看右看,哀嚎:「澤秀乖寶寶,讓叔叔好好看看你!叔叔好想你們啊,想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你瘦了,真讓人心疼……」

  澤秀一把將他丟下去,冷淡地拍拍衣服,好像撣掉什麼髒東西似的。

  小蠻小心翼翼地爬起來,低聲道:「雪先生,你怎麼也來開封了?」

  雪先生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小小蠻也長大了,變漂亮啦。叔叔這次給你準備了更多的好看衣服,保證你會喜歡。」

  澤秀淡道:「她不會喜歡。」

  雪先生歎了一口氣:「你們怎麼住這麼寒磣的地方?快,和叔叔走,讓叔叔把你們養得胖胖的。」

  澤秀不等他動手,一把先抱起小蠻,雪先生只得提著包袱,跟在後面上車。小蠻見前面趕車的車伕是個俊秀少年,很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是誰,倒是那人轉頭笑道:「小蠻,好久不見。」

  小蠻「啊」了一聲:「端慧!你變成男人了嗎?」

  他微微一笑:「我本來就是男人,這次跟著雪先生出門,做男裝更方便。」

  小蠻心裡怪怪的,他以前扮成女人,她心裡障礙還不那麼大。想到他幫自己換衣服擦洗什麼的也能故意不在乎,這會恢復成男人的樣子,她就很不舒服。臉上不由一紅,有些說不出話來。

  端慧很體諒地不再開口。乖乖駕車。風把窗簾吹起,澤秀拉開窗簾,讓溫暖的風灌進來,過一會,才道:「三叔。你會在開封長住?」

  雪先生摸著臉:「差不多吧,不過遼地地店也沒關,那裡都是老主顧了。老待在北方,乾燥苦寒,對皮膚不好呀,天熱了回去,天冷了過來。」

  你可真能折騰,小蠻暗暗想著。

  澤秀若有所思,放下簾子不再說話。1    手機站

  團扇子和佳檀果然先到了。在偏廳裡喝茶閒聊,佳檀死活不相信面前穿紅著綠的漂亮丫鬟們是男的,正逼著容月脫衣服給她看。忽見雪先生他們回來了,小蠻也跟在後面。羞得她臉上又泛起紅暈。乖乖坐了回去。

  「二嫂,我這裡都是男人。除了你們二位女客就沒別地女人,只怕是讓你失望了。」雪先生說得柔情萬千,好像多麼愧對她似的。

  佳檀臉紅紅地看著他,特別無辜。又來了,這個女人,小蠻在肚子裡歎了一口氣,世上除了自己,還真有特別喜歡裝模作樣地人,真沒想到。

  他們一家子人聚在一起說一些話,小蠻沒興趣聽,借口解手就跑去雪先生的新府邸裡玩了。剛賞過一株杏花,拐了個彎,就見佳檀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她嚇了一跳,趕緊揚起笑臉:「佳檀姐姐,你好呀。你果然是團扇子先生的夫人。」

  佳檀含羞帶愧地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方才往這杏花樹下一站,一笑,果真比刺繡上的還漂亮哩。」

  小蠻明知道她肯定不是真心這樣說地,但被人捧還是很高興,當即笑道:「我怎麼能和姐姐比,姐姐才是國色天香。」

  難道她們會這樣互相吹捧一個下午?

  佳檀又捧了她一陣,她也捧了佳檀一陣,大概互相都覺得這樣捧下去沒什麼意思,佳檀才從懷裡取出一把新的團扇,柔聲道:「小蠻妹妹女紅那麼好,真讓人羨慕。嗯,這把扇子,你看看……繡一下大約要多久?」

  敢情是找她繡扇子的。小蠻接過扇子看了一陣,上面是一隻工筆的孔雀,配色鮮艷華貴,極其細膩,斟酌了一下,於是笑道:「這個可難繡了,我本領淺薄,繡不出來。」

  她才不要做白工。

  佳檀低聲道:「妹妹太謙虛,你的女紅只怕外面針織坊也比不上的。你若是肯幫我,我感激不盡。」

  小蠻想起那會在團扇莊園,帳子窗簾上粗陋的團扇刺繡,據說是出自這位佳檀大人之手,她果然不擅長做這個。而且後來出來扮作賣唱女子,也不像,琵琶和歌喉都是一塌糊塗,她除了練武大概什麼都不會吧?

  她低頭看了看那把孔雀扇子,其實也不難繡,主要是費事罷了。

  佳檀見她垂頭不語,只得又道:「其實……是他……嗯,他說如果我不喜歡別人繡扇子,以後就讓我來繡,不管繡的怎麼樣他都喜歡。可是我……不太擅長,只有請妹妹來幫忙……」

  小蠻笑了笑:「繡這把扇子少則十日,多則兩月,花費時間太久……」

  佳檀立即掏出一個小布包,悄悄塞進她手裡:「所以只有麻煩妹妹……這是一些心意,妹妹繡完了,我還有更多心意送上。」

  以小蠻對真金白銀的敏感程度來說,布包一入手,她就掂量出來是大約五十兩左右地黃金,正要嫌少,聽她說繡完還有,便垂頭一笑,將布包塞進袖子裡,柔聲道:「我一定幫姐姐排憂解難,放心吧。一個月之後,姐姐再來取。」

  佳檀大喜,連連道謝,心滿意足地走了。小蠻坐在長廊下,頭頂如火杏花紛然墜落,如火如荼,如此美景她和沒看到一樣,只趕著解開布包,數了數,果然是五十兩黃金。

  她將黃金全部塞進寬大的春衫袖子裡,將那把扇子舉高看,尋思如何配色下針。

  澤秀明明知道這丫頭絕不會有什麼詩情畫意的琉璃腸子,卻還是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像是怕驚擾這種春天單薄地美麗。

  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知道,小蠻不會永遠是小丫頭,亂七八糟地頭髮,亂七八糟地衣服,雖然可愛,卻並不美麗。

  當她開始美麗的時候,瀟灑自若地人就不再是他。

  她的長裙長袖垂到了地上,整個人靠在朱紅的欄杆上,仰頭對光研究那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團扇。真的很美,柔和又纖靈,彷彿剛才那種市儈的交易和她一輩子也沒有交際的那種美。

  他慢慢走過去,見到她像被驚到一樣,急忙回頭,看清是他之後立即露出笑容,聲音柔脆:「澤秀,快過來,我今天又進賬五十兩黃金了。早知道刺繡這麼來錢,我乾脆開一家針織坊好啦。」

  她說了什麼,澤秀很慚愧地沒聽見,他坐在她身後,由她背靠在自己肩膀上,兩腳翹上欄杆,鞋子上兩團丁香色絨球顫巍巍地,可憐又可愛。他情不自禁用手開始替她梳理垂在背後的青絲,觸手微涼柔軟。

  她說了一陣,得不到回答,也停了下來,將扇子朝袖子裡一塞,見他一隻手扶在欄杆上,便用手指去戳。澤秀去抓,她便點著欄杆逃開,等他縮回去又去戳他,像是勾引他來抓自己似的。

  她雙頰上有春風般的笑意,令人心醉,澤秀於是不由自主地陪她玩這個很弱智很無聊的遊戲,最後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像是被迷惑一般,低聲道:「小蠻,你考慮好沒有?願意嫁給我嗎?」

  小蠻呆住,想了好半天,一會臉紅一會咬牙,就是不說話。

  澤秀「啪」地一聲捧住她的臉,低頭道:「快回答。」

  她痛得叫了起來,一把撐起來,怒道:「我才不要嫁給你這種粗魯的蠻子!一點誠意都沒有!」

  澤秀拽住她長長的袖子不給她走,一拖,她又跌了回來。

  「你要怎樣的誠意?」他問得認真。

  「就是……這樣那樣這些那些,總之你太粗魯,我才不嫁。」

  「這樣那樣這些那些是怎麼樣?」

  小蠻推開他,跳了起來,跑了兩步,回頭嫣然一笑,春色染上眼角眉梢:「你自己琢磨吧!死大叔。」

  他若是能琢磨出來,還會問嗎?澤秀一個人坐在迴廊上冥思苦想,想不出一個頭緒,這些柔絲一般煩惱又快樂的事情實在不適合多想。

  他長歎一聲,撐在欄杆上望著頭頂紛染如火的杏花,只覺平日裡的利索勁都沒了,一會笑一會皺眉一會咬牙。

  最後他終於站了起來,扶了扶腰上的三把劍,決定出門抓幾個通緝犯,把這些鬱悶的事情暫時丟在腦後。

錦繡之卷 第四章 香不冷(一)

  小蠻開始繡那把扇子,是在澤秀走後第三天。

  一連三天沒音訊!不回來睡覺不回來吃飯!若不是雪先生他們一個勁保證澤秀絕不會有事,她簡直就要抓狂了。

  這個男人真的很過分,求婚不遂就在那裡耍小心眼,賭氣跑出去不回來。她決定不能寵著這種壞習慣,一定要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行為,否則真要被他騎在頭上一輩子。

  小蠻再也不急著問澤秀今天有沒有消息,她攤開冰綃綢,開始描花樣子。

  描了一半的時候,突然覺得澤秀出去也沒什麼不好,兩個人總不能成天膩在一起,什麼也不做。她有她喜歡做的事,澤秀也有自己喜歡的事,委屈她或者委屈他,都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總是膩在一起,那不叫愛,叫牛皮糖。

  她花了五天功夫,才把花樣子描好,工筆的孔雀描起來簡直是折磨人,配色與針法的配合更是要人命,小蠻暗暗後悔,應當問佳檀多要點訂金,這樣下去還不知道一個月能不能繡的完。

  她花了一整天,好容易將孔雀腦袋給繡出來,正要喝口茶休息休息,忽聽端慧在門外叫她。她急忙過去開門,卻見端慧又扮成了漂亮的女孩子,端著一個小食盒笑吟吟地走進來。

  「澤秀少爺快回來啦,這兩天應當就到,小蠻可以放心了吧?」

  小蠻心中一喜,面上卻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回來就回來,特地跑來告訴我做什麼。」

  端慧也不理她這種小矜持。湊過去看她繡的扇面子,嘖嘖稱讚:「小蠻的女紅真好,比外面的針織坊也來得強。上回府上來客人。讓容月去訂做一雙枕套,指明了要繡雲紋如意。等了三天,拿回來一看,線頭還在上面呢,粗糙地很,配色也不美。」

  小蠻端著熱茶喝了一口。輕道:「嗯,我也有這個意思,身上的錢買一塊地皮應當夠了,打點打點,開個針織坊,專門賣這些手工藝的東西,說不準能賺些錢。總比把錢放在那裡成天看著強。」

  端慧眼睛一亮:「你不早說,我對開封這裡還挺熟悉,若是要買地皮。我可以帶你去找合適地。」

  小蠻放下茶杯,倒是有些心動:「也好……」

  春天的夕陽照在身上都令人懶洋洋地,昏昏欲睡。

  澤秀騎在馬背上。由著它在街上慢慢走,他一時還不太想回去。他早已習慣了恣意奔放的生活。像風一樣。隨便去哪裡都覺得很自在舒適,如今這股風尾巴好像被人揪住。他去哪裡都有一個牽掛,其實並不太習慣。

  那些又煩惱又快樂的事情,柔絲一樣纏住他,不討厭,好像還有點喜悅,也讓他重新變得懶洋洋醉醺醺。:

  他還不太明白,究竟要怎麼樣才叫誠意。某個壞心眼的小鬼給他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就算一時丟在腦後,到底還是要撿回來重想。

  他仰起頭,辮子散了開來,長髮隨意披在背上,街上有很多人在看他,驚艷地,愛慕的,怔忡的----他並不在意,早已習慣這些眼神了。

  他是仗劍天涯的俠客,不是忸怩的貴公子。

  但無論是俠客還是貴公子,遇到感情的事情都會一樣煩惱。

  比如他會想,這麼多天一個招呼也沒打就跑出去,她會不會擔心?會不會發脾氣?會不會氣得在哭?會不會又想了很多鬼點子來折磨他,就是不肯給他一個答覆?

  又煩瑣又平淡,但是讓人流連忘返。

  護城河畔的楊柳已經垂下了碧綠的柔枝,隨風搖搖晃晃,很像娉婷的女兒身姿,他隨意看過來,正要策馬讓它快些走,河對岸地一個身影突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人也騎在馬上,不過衣服可就好多了,薄軟的春衫,又寬大又鮮艷,上面繡了無數朵大芍葯,廣袖長裙隨風微微晃動,時而鼓起時而飄舞,她整個人看上去也像一朵芍葯。

  她在低頭和走在身邊地一個男子說話,長睫微顫,雙頰上的笑意比春風要美。濃密地頭髮突然被風吹起,蓋住她地半邊臉,那個男子體貼地伸手替她撥開。

  澤秀微微瞇起眼,停在河岸旁,定定看著他們過橋,然後走過來。

  她一直走到很近的地方,才好像突然驚覺了似地,突然回頭,立即看到了他,眼睛登時一亮,上下打量一番,卻是微微一笑。

  「你好髒啊,也好臭。」她笑吟吟地。

  澤秀低頭看看自己,衣服上有血跡有泥土,確實又髒又臭,但,重點不在這裡!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少年男子,冷道:「他是誰?」

  她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笨蛋,端慧啊端慧,你都看不出來?」

  端慧趕緊上前行禮:「見過澤秀少爺。」

  哦,原來是他,平日裡都扮成女人,他早忘了他其實是個男人,穿上男裝竟半點沒看出來。

  澤秀嗯了一聲,淡道:「你們出來亂跑什麼?」

  小蠻策馬朝前走,回頭嫣然一笑:「我幹嘛要告訴你。」

  青絲在她纖細的背部翻捲飄舞,夕陽將她的影子拉了很長,像一根針,狠狠刺進他眼裡,竟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他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生根發芽,無法抑制。

  端慧小聲道:「小蠻姑娘想買一塊地做生意,我陪她出來看。」

  「生意?」澤秀問得茫然。

  「她打算辦個針織坊什麼的,做點刺繡手工藝的買賣。」

  澤秀笑了笑,過一會,輕道:「也好。她喜歡就好。」

  小蠻回去之後繼續取出針線繡孔雀,發誓今天一定要把上身給繡完。

  剛繡了幾針,就聽見有人敲門。是端慧的聲音:「小蠻,雪先生讓我送飯來了。」

  她答應了一聲。手頭一時放不下,便道:「麻煩你直接送進來,謝謝。」

  門吱呀一聲開了,小蠻頭也不抬,低聲道:「等等啊。我把這一針弄完。」

  沒人說話,她繡了一會,突然覺得不對,急忙轉頭,卻見澤秀換了乾淨的薄軟春衫撐在旁邊看她刺繡。小蠻輕道:「怎麼是你。」

  他看也不看她,淡道:「為什麼不能是我。」

  說話還是那麼討厭。小蠻不理他,繼續繡,但他在旁邊杵著,小蠻總覺得他是在看自己。可是每次抬頭都發現他是在專注地看繡品。她終於無法繡下去了,停針轉頭看他。

  「怎麼不繡了?我看著呢。」他也轉頭看著她。

  小蠻微微一笑:「你……看人還是看畫?」

  澤秀眉毛也沒動一下,很冷淡地說道:「看畫。人有什麼好看地,和猴子一樣。」

  小蠻登時怒了。把繡品一收:「不繡了。我吃飯。」

  澤秀從善如流,把食盒放在桌上。端菜出來,拿出兩雙筷子。小蠻撅嘴道:「幹嘛,你也要在我這裡吃?」

  「我為什麼不能在你這裡吃?」

  她氣得無話可說,抓起筷子猛扒飯,一顆小肉丸突然落在她碗裡,澤秀淡道:「多吃肉,瘦的和皮猴一樣。」

  她立即夾了一顆蒜頭丟他面前:「你才多吃點蒜頭,嘴巴太壞了,消消毒。」

  她生氣的時候很好玩,也很甜,澤秀很想笑,然後他真地笑了。

  「不許笑。」小蠻惡狠狠地瞪著他。

  澤秀果然不再笑,上下看了看她,突然說道:「這衣服一點也不適合你,難看的要命。」

  他回來就是挑刺嗎?小蠻憤怒了,把筷子一丟:「我不吃了。」

  她跳起來打算把這個死男人狠狠揍一頓,澤秀撐著下巴看她,悠然道:「衣服太難看,所以你還是趕緊脫了吧。」

  小蠻呆住,好像不太能理解他說了什麼。澤秀很誠懇地點點頭:「你沒理解錯,我就是那個意思,衣服難看地要命,快脫了。要不,我來幫你脫?」

  他很好心地抬手去解她的衣帶,小蠻突然又跳了起來,掉臉就跑。還沒跑到門口,眼前人影一花,他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她。小蠻輕輕叫了一聲,掙脫開來,頭上的髮簪金光一閃,落在地上,滿頭青絲傾瀉而落。

  她轉身朝屋內跑,面紅如火,卻是在笑:「你的誠意就是這個?你這個死色鬼,去死啦!」

  燭火被人一口吹滅,屋裡陷入一片黑暗,小蠻只顧閃躲,不知何時又被他一把抓住揉在懷裡。她驚得一跳,只聽他低聲道:「不錯,這就是我的誠意了,你要還是不要,只看你。」

  「你自己說我是瘦皮猴地!」

  「我就喜歡瘦皮猴,你有意見?」

  她沒意見,半點意見也沒有。

  他去解她的衣服帶子,不防她突然一掙,輕飄飄地跑開,回頭嫣然一笑:「你這個死色鬼!想得美!」

  她推門要出,下一刻卻撲進一個熾熱的懷抱裡。

  他抱,她躲;他低頭親,她故意讓。繡滿芍葯花的衫子像羽毛一樣輕輕落在地上,退退退,無處可退,一頭栽進溫柔之鄉,一切於她都是新鮮而且陌生。

  所幸有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否則明朝怎生見得他。撲簌簌淚點腮邊落,急煎煎每每眼難交。溫軟軟可憐親香玉,緊煞煞紅浪滾銀濤。小院深沉,帷帳裡喧囂。

  喧囂,錦帳為人拽住,潸然如淚珠掉落,將所有起伏跌宕都藏匿在幽深之中。一把青絲搖曳而出,猶如一支蘸飽了墨的筆,忽而一撇,正是「東風舞困瘦腰肢」,那樣一捺,卻是「披離滿徑點胭脂」。

  纖細的手指探出來,這樣一擰,叫做「嬌滴滴鴨綠鴛紅」,那邊一扭,叫做「顫巍巍雨跡雲蹤」。

  這一筆行書狂草,秀麗圖文,又怎是一個妙字可以比得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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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卷 第五章 香不冷(二)

  絞斷最後一根線頭,小蠻長長出了一口氣。

  她的脖子很酸,背也很痛,眼睛也有點睜不開,累得要命,不過心裡很舒暢。

  舉高手裡的扇面子,上面繡著一隻工筆孔雀,鮮艷嫵媚,栩栩如生。光影變幻間,色澤好像也在變,一忽兒是綠,一忽兒是藍,一忽兒是金,令人目眩神迷。

  小蠻很滿意這個繡品,左右上下看了好幾遍,確定沒什麼失誤和遺漏的細節,這才推門走了出去找佳檀。團扇子他們住在後面的院子裡,隔著一條人工小河,過了橋便可見那裡的幽幽青竹。

  小蠻本來打算直接把扇面子送過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突然想起佳檀讓她繡孔雀是瞞著團扇子的,她這樣正大光明地跑去找她,雖然團扇子不會說什麼,但佳檀難免難堪。

  她立即停下腳步,在橋上猶豫不決。剛好容月提了水桶來河裡打水,見她躑躅不前,便笑道:「小蠻姑娘是來找團扇子二爺他們的?可來的不巧了,二爺和二夫人都出門辦事呢,只怕十天半個月的都回來不了。」

  汗,出去了?小蠻點了點頭,道個謝,轉身便走。早知道她就不繡那麼快,趕命似的,反而把自己累個半死。

  容月又道:「對了,雪先生讓端慧交代你呢,最近外面亂的很,小蠻沒事就別往外跑了。府上人人都忙,等忙過去了。再讓澤秀少爺陪你玩。」

  一聽到澤秀兩個字她不由自主有點心虛,隨便寒暄了兩句就走回自己的院落。

  看樣子府裡確實有什麼事在忙,連端慧都很少來了。雪先生他們更是沒個影子。至於澤秀……小蠻只覺臉上發燙,情不自禁用手去捂。其實。她也有很多天沒見到澤秀了,自從那個晚上之後,他就消失了一樣,不曉得忙些什麼。

  那天早上起來,枕畔床邊空空的。半個人也沒有,那種滋味真的很不好受,第一次讓小蠻體會到了一種別樣地失落孤寂。開始的幾天見不到他,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心力憔悴。

  她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某個人成為她的整個天空,一舉一動都對她產生巨大地影響。

  所以小蠻開始忙自己的事,因為她不喜歡為了任何人而失去自我地感覺。

  如果要說小蠻有什麼天賦,熟悉瞭解她的人一定會說:撒謊騙人、八面玲瓏。

  但其實她最大的本事。是無論任何環境任何遭遇,遇到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會努力讓自己過得快活。好像絕望兩個字。永遠都與她無緣。

  大概是因為在忙,雪先生的府邸裡明顯空了不少。 …以前那些隨處可見穿紅著綠的丫鬟們都不知去了哪裡。偶爾有一兩個走過,也是匆匆忙忙。頭也不抬。

  雪先生不見人影,團扇子夫婦也不見人影,澤秀更是不知所蹤,連端慧也很少能見。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小蠻心中疑惑,回到自己地院落,正要推門進去,忽見門已經被人打開,半掩在那裡。最近不尋常的事情比較多,所以她下意識地警覺起來,在門外猶豫了一下,突然問道:「誰在裡面?」

  回答她的是一陣腳步聲,門呼啦一下被人拽開,入目就是一張髒兮兮的黑色大氅,來人挽著粗長的辮子,桃花眼熠熠生輝,定定看著她。

  小蠻一時呆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喉嚨裡發出一個無意識的聲音,跟著猛然垂頭,耳朵都紅了。

  「是……是你啊。」她有一絲的慌亂,繞過他飛快進屋,把手裡的扇面子放在桌上。

  他跟過來,抓起扇面子瞇眼看了一陣,道:「繡的真不錯。」

  小蠻倒了兩杯茶,微微一笑:「那當然,不看是誰繡地。」

  澤秀笑了一聲,一把從後面抱住她,小蠻只覺耳上一熱,他細細吻了上來,一面輕道:「想我了沒?」

  她頓時軟了,急急抓住他的手:「我為什麼要想你!」

  他拆下她頭上的髮簪,滾燙地唇落在她脖子上,呢喃:「就因為我是你夫君。」

  小蠻淡道:「是麼,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著玩玩。」

  她話語裡到底透出一絲幽怨苦楚的味道,澤秀不由一愣,輕輕將她扳過來,低頭看了半晌,輕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走地。」

  小蠻沒說話,他肯定是不會知道,那天早上起來看到空蕩蕩地床,一室的死寂,她茫然地等了一個上午他也沒回來,那種滋味究竟是如何地。

  澤秀見她的眼睛慢慢紅了,像是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慢慢凝聚,被她憋在那處,還撐著裝沒事的樣子,心中不由一酸,慢慢抱住她,摸著她的頭髮輕道:「對不起,是我不夠周到。因為突然有急事,我沒忍心叫醒你。」

  小蠻別過頭,有點尷尬:「好啦……那、那也沒什麼……」

  「嗯,今天難得有點空閒,正好補償一下……」說著他就有點不規矩,小蠻漲紅了臉死死拽住他的手:「你就只會想這個?!」

  他急切地去解她的衣服,「當然,我是男人啊。」

  小蠻扭著身子躲開,使勁摀住鼻子:「你身上臭死了!也髒死了!別碰我!」

  澤秀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血跡和泥巴還在,還有汗漬,好像確實又髒又臭。他歎了一口氣,只好放開她:「好吧,我乖乖聽命。在這裡等著我,不許跑。不然抓到了讓你三天下不了床!」

  小蠻狠狠瞪了他一眼,臉上緋紅:「你去死啦!」

  澤秀去後面浴房洗澡。換下的大氅就放在椅子上,小蠻抓起來看了看。厭惡地皺起眉頭,真臭,不曉得他怎麼能穿進去的。她把衣服裹成一團,丟在角落裡,打算洗洗補補。

  忽聽他在浴房裡大聲叫她的名字:「小蠻。幫我拿乾淨衣服過來。」

  她只得拿著衣服,隔著屏風把衣服掛在上面,卻聽他在後面又叫:「水不夠熱啊,加點熱水。」

  此人真當自己是大少爺她是奴婢啊,小蠻在屏風後面冷笑:「你不是大俠嗎?冬天用冰雪洗澡都沒問題的,不夠熱也沒大問題嘛。」

  他笑罵了一句:「死丫頭。」

  緊跟著水聲淋漓,小蠻只覺一隻濕漉漉地手抓住自己,一陣天旋地轉,她撲通一聲掉進了浴池裡。像一隻落水的貓,驚慌失措,拍著水要往上面爬。

  有人從後面抱住她。似乎是比水還要燙的肌膚貼上來,一直熨進衣服裡。小蠻只來得及低叫一聲:「現在還是白天……」就被他拖了過去。

  衣服悠悠蕩蕩漂在浴池裡。不停有漣漪拂動。它們也跟著搖晃。她不自覺地抬手緊緊抓住木浴池地邊緣,像是要傾倒下去一般。濕漉漉的長髮披滿在地上。

  他們在互相吞噬,一時分不出勝負。他滿面硬硬地鬍渣刮在臉上脖子上胸前,又癢又痛,可是這樣的感覺很快也被另一種狂潮吞沒。有那麼一刻她以為自己會死,像那天晚上一樣,瑟縮著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像是恐懼,也像是不知所措。

  她的嘴唇好像被人咬破了,有點疼,一絲一絲牽扯著她的神智。慢慢等浪潮退去,她才感覺出有人在傷口上一下一下輕輕啄吻著。

  「鬍子……」她喃喃說著,捧住他地臉,「刮鬍子。」

  他在前幾天應當刮過一次,這次新長出來的並不長,但就因為不長,所以刮在皮膚上疼的很。小蠻拿著匕首,很認真地幫他把那些可惡的鬍鬚刮乾淨。他的手還是不老實,這邊摸一下那邊揪一把,忽而停在她脖子和胸前密密麻麻的紅痕上,慢慢摩挲著,輕道:「疼不疼?」

  有些是鬍鬚刮出來的,有些是他親出來的,還有些是他的指痕。

  小蠻搖了搖頭,將匕首洗乾淨又擦乾,放在浴池邊上,回頭一看,她地衣服在水上早漂了老遠,夠也夠不著。

  「我要上去。」她有點埋怨地說著。

  澤秀笑道:「上去還要和我說嗎?」

  「可我沒衣服。」

  「那麼難看的衣服穿了還不如不穿。」

  小蠻抬手就打,他笑著閃開,抱住她出了浴池。小蠻尖叫一聲,死死巴住他的脖子,急道:「你瘋了!快拿衣服!」

  有人主動投懷送抱,他絕對不會客氣,濕漉漉地上床放下帳子又是一陣胡天胡地。

  小蠻快睡著地時候,他好像貼著耳朵在說什麼,斷斷續續的:「……不要出門,最近開封府很亂……在家好好待著……沒法陪著你……忙完了我帶你去漠北騎馬……」

  她實在太累了,後面他說了什麼,她再也沒聽見,沉沉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起來,他又不在了。

  床頭放著一張字條,她打開一看,上面龍飛鳳舞寫了一行話:半個月之內無法回來,照顧好自己,不要隨便出門。澤秀留。

  他總算有點進步,走之前知道留張字條了。小蠻笑了笑,倒是覺得神清氣爽,起身梳洗一番,忽聽門上被人敲了一下,好久不見地端慧在外面說道:「小蠻,我可以進來嗎?」

  她急忙去開門,卻見端慧又是一身男裝打扮,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她。

  「雪先生他們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我都好久沒看到你們地影子了。」小蠻給他倒了一杯茶。

  端慧柔聲道:「是有點私事要處理,雪先生就怕你在府裡待著悶,讓我回來陪你。」

  小蠻笑了笑,他一旦恢復男裝,她好像就不曉得跟他說什麼,意識裡反覆提醒自己他是個男人,而不是穿著女裝的娘娘腔。

  不過他雖然穿著男裝,舉止還是和女人沒區別,拿著她繡好地扇面子讚了半天,和她討論了好一會配色針法,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小蠻不是要做生意麼?上次去看的地皮你不太滿意,這次我在開封有個熟人要賣一個地段極好的房子,他們是打算喬遷去江南住,因屋子有些老舊,所以遲遲不能脫手,小蠻若是想看,我可以介紹一下,價格也可以商量。」

  小蠻眼睛登時一亮,嘴上卻說道:「房子老舊可怎麼辦,要開店的話,不太吉利吧。」

  端慧笑道:「這有什麼,拆了重建也可以。主要是地段極佳,靠著護城河,人來人往的,倘若價格能談下來,還是你划算。」

  小蠻點了點頭:「好啊,那就去看看。」

  端慧微微一笑。

錦繡之卷 第六章 香不冷(三)

  出門的時候,在門口遇到了容月,他很驚訝。

  「小蠻這是要去哪裡啊?」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端慧就笑道:「雪先生吩咐,別讓悶著小蠻姑娘,叫我帶她出去玩玩呢。」

  容月猶豫著點了點頭,他怎麼不記得雪先生有交代過這句話。不過端慧向來是雪先生的心腹,他說的話不會有假,於是他提醒了一句:「外面……嗯,比較亂,都要小心,早點回來。」

  端慧將小蠻扶上馬背,輕道:「放心吧。」

  春天果然是令人舒暢的季節,護城河畔的楊柳已經垂下了很長的枝子,隨風搖舞著。路上時常可見穿著春裝出來踏青遊玩的少女,長長的袖子像一雙雙蝴蝶的翅膀,很是靈動。

  小蠻在馬上騎了一陣,見端慧牽著馬在前面走,心裡有些愧疚,輕道:「端慧,我還是下馬一起走吧。」

  他一愣,跟著笑道:「好啊,小蠻喜歡怎麼就怎麼。」

  她跳下馬背,和他並肩走在街上,不時問一些那房地的事情,端慧只笑答看了就知道。

  走了一會,忽然停在一扇門前,小蠻四處看看,這裡果然人來人往,正對著護城河,地勢絕佳,她心中頓時喜歡起來,只盼價格能談低一些。

  端慧敲了兩下大門,過一會便有僕婦來開門,門口是個寬闊的院子,房屋是古舊的兩層,果然破破爛爛。只是似乎沒有人住的痕跡。

  小蠻正看著,忽聽端慧說道:「小蠻覺得如何?」

  她點了點頭:「還可以,倒是要把這麼高的圍牆拆了才行。擋光。我覺得五百兩黃金就可以打住了,再高了不划算。」

  端慧低聲道:「只怕你有錢也買不到。須得用別地東西來換。」

  小蠻沒聽清,回頭道:「什麼?」

  端慧微微一笑,柔聲道:「不,我是說,小蠻。總算捉到你了。」

  她心中一驚,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只見他取出一塊帕子在面前輕輕一晃,一股濃烈的甜香撲面而來,她腦子裡嗡地一聲,不由自主軟了下去。

  小蠻從來沒懷疑過端慧,不,或者說她在雪先生府上根本就沒有產生過「懷疑」這個念頭。

  她知道澤秀的家族不簡單,至少沒有他自己和雪先生說得那麼簡單。所以雪先生身邊地人,她更不可能去懷疑,更何況那人是端慧。

  突然想起澤秀說最近開封府很亂。別隨便出門,雪先生府上也古里古怪的不見人影。她雖覺得怪異。卻沒往深處想。如今大概是明白了,他們不知搞了什麼行動。…:惹得澤秀他們都以為是來找麻煩地,轉移了視線,其實他們的目標還是自己。

  就是不知他們抓了自己是要剁還是要砍,抑或者是因為她的身份----郭宇勝的孫女。

  小蠻幽幽睜開眼,還沒反應過來。入目是半舊的屋樑,屋裡黑漆漆,星星一點地燭火在桌上跳躍,沒有聲音。

  她覺得很熱,很悶,腦子裡嗡嗡亂響,像是有一萬隻蜜蜂在紛擾,難受得恨不得剝掉自己一層皮。

  一個人影出現在床邊,是個少年,頭髮全部束在後面,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面容清秀,雙目猶如暗夜寒星一般。他執著燭台,低頭看了看她,低聲道:「你醒了。」

  小蠻覺得他很熟悉,聲音和容貌都熟悉,但大約是迷藥還起著作用,一時就是想不起他是誰。

  他端了一盆熱水過來,擰乾了帕子替她擦臉上奔騰的汗水,然後是脖子,肩膀----小蠻突然發覺自己身上沒穿衣服,光溜溜地躺在床上。

  這個認知讓她猛然清醒過來,一把坐起,撈起被子就裹住要害。

  「不用怕,一路過來我已經做了無數次。」少年的聲音含笑,很溫柔。

  小蠻的臉都青了,做?!他做什麼?!

  仔細打量他,她突然失聲道:「你是端慧?!你怎麼……」好像長得不太一樣,他現在看上去……更像一個男人?印象中端慧的下頜是十分柔和的,所以扮起女人來惟妙惟肖,但這個少年的下頜冷厲,猶如刀斧雕琢出來的一般。

  端慧淡道:「是不太一樣,為了扮成女子,不得不在臉上做些功夫。」

  他從腰間皮囊裡取出一些肉色地東西,在下巴上摸捏了一陣,再抬頭,那個弧度柔美的端慧果然回來了。

  小蠻很想暈過去:「你……你是天剎十方的人……雪先生居然不知道……」

  「觀星家族也不是什麼都能做到地。」他淡淡一笑,見她又緊張又羞澀,微微發抖,便又道:「你不用怕。如果你是個男人,被迫扮成女人好幾年,說話舉止行為甚至心裡想的都要和女人一樣,你會對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是幫你擦汗而已,什麼也沒做。」

  小蠻長長吐出一口氣,略微放鬆了一些,接過他手裡地帕子:「我自己來。」

  奇怪,天氣也不是很熱,她為什麼一直流汗?熱地要命?

  「注意不要受涼,這是迷藥的後勁,為了不著痕跡把你帶到杭州,我讓你昏睡了十幾天,或許現在會有點難受,不過很快就好了。杭州?!她又震撼了,回頭瞪著他。

  端慧還是一貫地溫柔沉穩:「我家先生在杭州香不冷等你。」

  香不冷又是個什麼鬼地方……小蠻一肚子疑惑。

  她又被人抓了,像球一樣,這個抓一下那個搶一下。

  要哭嗎?不,算了,哭啞了嗓子不划算。還累。

  要鬧嗎?也算了,估計她還沒鬧呢就會被人打昏,她可是一點功夫都不會。

  要鬱悶嗎?還是算了。她沒那個力氣鬱悶,都被捉來了。如此高明的騙局,她能怎麼辦,乖乖認栽吧。

  端慧遞給她一杯茶水,她正好渴的厲害,一口喝乾。問道:「現在是在哪裡?」

  「離杭州城五里外的農家。」

  小蠻點了點頭,把茶杯還給他:「衣服給我,我不喜歡光著身體。」

  端慧果然把衣服放在了床上,但不是原來地那套,而是一套粗布的男裝,還是最老氣普通的那種。她一愣,端慧道:「明天要改裝趕路。」

  說完走了出去,等她穿好衣服再進來,手裡已經端著一碗清粥外加幾塊胭脂鴨脯。

  「你沒有哭鬧。我有點意外。」小蠻兩手無力,端不起飯碗,端慧便一勺一勺慢慢餵她。

  她乾笑了一下。再怎麼膽小沒見過世面地人,這一年多被人抓來抓去。這個追殺那個砍手。也習慣了,她也想哭鬧。奈何身體不配合,只得作罷。

  「先生不會傷害你,所以你不用怕。只要你乖乖聽話,香不冷會有許多比澤秀天權更加俊美的男子可以送給你,日子只會好不會壞。」

  小蠻差點被嗆到:「我……要男人幹嘛?!」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在她脖子上掃了一眼,上面還留著淡淡地痕跡,是澤秀留下的。

  小蠻登時漲紅了臉,想罵人,但又不好意思老了臉為這種事吵,少不得把火氣壓下去。

  吃完飯端慧將碗往桌子上一放,自己扯了一把籐椅過來坐在門口,背對著她,淡道:「睡覺吧,明早還要趕路。」

  小蠻和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身上的汗也不知把衣服打濕了多少遍,慢慢地終於覺得舒服了一些,整個人卻像脫力了一般,虛弱得一吹就倒。她想喝水,四處看看找不到茶杯,只得說道:「我……渴了,有水嗎?」

  端慧立即給她拿了一個茶壺過來,餵她喝了幾口。

  過一會,卻聽她又開始喊口渴,他只得繼續起來餵她,如此這般連續三四次,最後一次她再叫喚,都快三更了。

  端慧緩緩起身走過去,低頭看了她一會,輕道:「難道我下錯了藥,將春藥下給你了嗎?很抱歉,你若是難受,我也幫不了你,我對女人一點反應也沒有,你只能自己解決。」

  小蠻大怒,厲聲道:「你這個變態!我什麼時候說是春藥了!我是要……解手啊!」

  端慧只得把她抱到外面,坐在門口等她解手完,虛弱地走回來,他再把她抱到床上,突然道:「我還是有很多法子可以對付你,你若是再叫一次,我便不客氣了。」

  小蠻又怒又尷尬,在床上縮成一團,她想嗎?!還不是那個迷藥的作用!一會就渴得要命,喝了一肚子水怎麼可能不解手。

  她果然不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月上中天,端慧忽然又低聲道:「對不起,小蠻,我不該那樣說你。你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

  小蠻沒說話,只覺心中有些酸楚。她又何嘗不是真正將他當作過好朋友。她從小到大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朋友,直到陰差陽錯被不歸山帶了出來,遇到許多人和事,有討厭地,有喜歡的,也有滿不在乎的。

  端慧就是她很喜歡的一類,溫柔又穩重,好像什麼事都可以和他商量,他永遠都會含笑為你解惑。雖然他是個男人,但如果說她在心裡是將連衣當作了自己妹妹,那麼端慧在她心裡就像是姐姐一樣。

  可惜這個姐姐到底做不長久,他居然是個臥底。

  「我受了先生很大的恩惠,他救我,養育我,教導我,希望我將來能做一個出色的男人。」端慧淡淡說著,「所以他讓我去找雪先生,我一點猶豫也沒有就答應了。可是我現在變成了這種樣子……大約永遠也不會是出色的男人。」

  如果說沒有後悔過,那是不可能的。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雪先生府上店裡的那些少年,都是真心真意想做女人,可他不是,他是男人,一個男人扭曲了自己去做女人,到頭來會變成什麼?

  「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已經是個怪物了。」

  小蠻不由翻過身看著他,他背對著她坐在籐椅上,動也不動,像個雕塑。月光撒了一地,青白單薄,他好像要在那種光芒裡融化一般。

  「但你……還是個人。」她低聲說著。

  端慧沉默了一會,低聲道:「睡吧,明天還要去香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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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卷 第七章 無奈何(一)

  扮女人果然是端慧的本事,第二天小蠻一睜眼,他已經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最普通的鄉下大嬸,神態舉止聲音無一不像,簡直是神奇。

  小蠻理所當然成了大嬸的丈夫,一個標準的鄉下老頭兒。

  端慧挽著她出門,一手卡在她後背要害上,低聲道:「不要想耍任何花招,乖乖跟著我走。」

  小蠻咳了兩聲,摸著山羊鬍子,被他夾著扶著朝前走。過路的人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這對老年的恩愛夫妻,年紀那麼大了還如此親密,怎不叫人感慨。

  杭州城很大,也很繁華,但不是小蠻想像中的那種繁華。江南煙波浩渺,春景如畫,風裡都帶著醉人的味道,別有另一番風流氣象。

  若不是端慧一直把手放在她背心威脅,她真是眼睛都要看花了。

  「……那個,娘子啊,走了半日也沒喝口水吃點東西,你餓嗎?」小蠻肚子裡咕咕叫,從出門到現在都一整個上午了,走了那麼多路,連口水都沒喝,她實在受不了。

  端慧微微一笑:「還好,相公再忍忍,馬上就到了。」

  「可我忍不住了……」她嗓子眼幹得冒火,看到路邊有人在攪漿糊都想搶過來喝一口。

  端慧並沒答話,拖著她飛快走過大街,朝東一拐,卻是一面很高的白色圍牆,再走幾步便是一扇門。門口站著幾個紅衣少年,唇紅齒白很是漂亮。小蠻順著那幾個少年往上看,在他們頭頂上橫著一塊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香不冷。

  汗,她還以為香不冷是什麼機密的地方。居然還掛著匾額。裡面輕紗亂舞,脂粉氣撲鼻,不是賣胭脂水粉的就是妓院,不過從門口這幾個看門的清秀少年來看,估計是妓院地可能性不大。難不成……是男妓院?!

  小蠻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渾身僵硬地被端慧拖過去,那幾個少年立即笑吟吟地迎上,連聲問候:「客官快請進,是想買些什麼?」

  端慧看了看小蠻,略帶羞澀地說道:「相公,可否陪我去看看胭脂水粉?」

  哦,原來只是個賣胭脂水粉的店,小蠻鬆了一口氣。胭脂水粉用地最多的是女人,這店裡安排地都是漂亮少年來招呼,倒也算個新奇。只是。這種惡趣味,她怎麼那麼熟悉?

  她點了點頭。兩人被幾個少年請了進去。小蠻正打量著院子裡的風景,忽然聞到一陣香風。緊跟著一個低柔的聲音響起:「客官是想買些什麼?小可願為做參考。」

  她一回頭,就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笑吟吟地立在後面,他穿著鬆鬆的鵝黃色袍子,看上去又慵懶又嫵媚。小蠻正要說話,卻聽端慧說道:「這裡有沒有鳳仙花淘了四次上地胭脂汁子?」

  少年眉頭微微一挑,含笑道:「當然有,客官請隨我來。」

  他領著二人進正廳,過穿廊,繞花廳,眼前一會是珠簾環翠,一會是行禮招呼的美少年,氤氤氳氳的脂粉香氣夾雜著春花的香甜,令人陶然欲醉。小蠻正被這巨大的屋子搞得暈頭轉向,忽然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玲瓏又雅致的小庭院出現在面前。

  帶路的少年輕輕一笑,轉眼就不知去了哪裡,端慧將小蠻放開,突然單膝跪在地上,低聲道:「先生,端慧幸不辱命,把人帶來了。」

  遠遠的假山上有一座竹亭,裡面坐著一個穿著淺紫色袍子的人,長髮披肩,看不清容貌,他嗯了一聲,說道:「做得好,上來我看看。」

  端慧輕聲道:「小蠻,先生叫你了,快去。」

  沒奈何,她只得攏著袖子朝假山那裡走,一節一節上了台階,那人背光而坐,看不太清楚,只覺他黑髮披在背後,光看背影倒不覺得難看。她慢慢走進竹亭,亭中安置著一張籐桌,桌上放著一個棋盤,那人修長地手指捏著一顆黑子,正是自己和自己對局,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正在凝神苦想。

  「坐。」他突然開口示意小蠻坐在身邊,頭也不抬,給她倒了一杯茶。

  小蠻幹得都快暈過去了,看也不看,端起來就一口喝乾,只覺茶味清涼甘甜,一點也不苦澀。那人見她一口氣就喝完,倒是笑了起來,又替她斟了一杯,柔聲道:「不用急,慢慢喝。」

  小蠻只覺這聲音很熟悉,此人捏著棋子留一個側面給她,那側面也是很熟悉的,忍不住轉頭仔細看了一眼,剛好那人也轉過來看她,兩人打了個照面,小蠻手裡的杯子嘩啦一下歪了,茶水潑了一地。

  「雪先生----」她失聲叫了出來,只覺全天下最荒謬地事在此刻誕生了!

  那微微挑起的眉毛,那風騷狹長地眼睛,那艷麗地容貌!真的是雪先生!

  那人淡淡一笑:「我不是雪先生,雖然我們長得很像。」

  小蠻驚魂未定,上下盯著他打量,仔仔細細再看一陣,果然又覺得不是雪先生。他看上去比雪先生年紀要大一些,也沒那麼風騷地媚骨,最關鍵----雪先生從來不會留鬍子,他嫌鬍子妨礙了他的如花容貌,而這人的下巴上卻略有青黑,更加穩重些。

  「你是……」她喃喃地,不知該說什麼。

  他放下棋子,淡道:「你可以叫我無奈何先生,我是雪先生的哥哥,澤秀真正的三叔。」

  小蠻沒說話,這人看上去不像是說謊,但既然是雪先生的哥哥,為什麼從沒人提起過他?無奈何,無奈何,這名字聽起來就一股怨氣。她不由自主想起一些很狗血很老套的情節,比如他深深地恨著偏心的父母,然後賭氣離開家族,開闢自己的新天地……

  無奈何先生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笑道:「嗯,不是你想得那樣,在觀星家族來說,雙生子是非常不吉利的,養到了八歲上我們就一起被送人了。雪先生和團扇子的關係不錯,所以走得近一些。我這些年一直在江南閩南一代,從來沒回去過,他們既然忌諱提雙生子,自然就不會提起我。觀星家族總有這許多規矩避諱,讓人頭疼。」

  原來如此,他和雪先生是孿生兄弟,難怪長得那麼像。雪先生是天剎十方,他也是天剎十方,只不過一個懶得管閒事,一個好像打著什麼主意。

  小蠻低頭喝了一口茶,打不定主意是自己先開口,還是以靜制動等他先說。正猶豫著,忽聽他說道:「讓端慧帶你去客房吧,把臉上的妝給卸了,杭州雖然氣候濕潤,但這些易容的東西留在臉上很傷皮膚,早點洗掉比較好。」

  汗,連腔調和雪先生都很像,果真是雙生子的緣故。

  端慧領著她又是一陣七拐八繞,不知怎麼的就繞進了一個小樓裡。小樓有尖尖的屋簷,俏皮地朝上翹著,圓月似的窗戶,輕紗在窗前飛舞,很是別緻的地方。

  「你以後就住這裡。」端慧替她推開門,一面又道:「若是無聊可以去前面的院子,先生喜歡你,你看上誰都沒關係。」

  小蠻漲紅了臉,不過她現在臉上全是老頭妝,估計也看不出什麼表情。

  「我不要!」她低聲說著。

  端慧沒說話,只是打了水替她把臉上的妝洗乾淨,又取來一套女裝給她換上,然後將她的頭髮拆開,細細梳理。小蠻盯著鏡子裡的他,突然輕道:「你早知道他們是兄弟?」

  端慧隔了一會才道:「先生與誰有什麼關係,我通通不管。我只管做他吩咐我的事。」

  果真比狗還忠心,小蠻閉嘴不說話了。

  端慧替她綰好髮髻,又取出胭脂水粉細細替她打理,一切弄妥之後才將她扶起來,道:「先生在靜墨樓等你。」

  又是一陣七拐八繞,路上遇到很多美少年,都朝她看過來,或笑或靜,或注視或竊竊私語,搞得她渾身不自在。這個什麼狗屁無奈何,為什麼不自己過來看她,倒要她巴巴的跑出來,一會去這邊一會去那邊。一個男人太高傲了,是很不討喜的。

  靜墨樓是一棟通體漆黑的小樓,建在大片的桃花林中,一眼就能見到無奈何先生站在二樓窗後提著花壺給窗台上的盆景灑水。

  小蠻仰頭看著他,忽覺他低頭看過來,眼神一亮,像是看到什麼可愛的貓貓狗狗一般,跟著露出一抹笑容,手在窗台上一撐就跳了下來。小蠻嚇了一跳,疾退一步,不防他抬手揉上她頭頂,笑道:「哎呀,這……真是太可愛了,原來長這樣可愛。」

  無奈何一把將她抱起來,拍拍她的背,捏捏她的臉,饒有趣味。

  「走,叔叔帶你去吃東西。」端慧立即替他開門,無奈何笑吟吟地抱著小蠻進去了。


  錦繡之卷 第八章 無奈何(二)

  小蠻木然地被他抱進靜墨樓,小心放在軟凳上,然後他端來兩盤小巧的糕點,親自撿了一塊送到她嘴邊。

  「來,張嘴,啊----」

  這人和雪先生一個德性啊……小蠻木然地張開嘴,一口就把糕點吞了下去。唔,又軟又香,很好吃。

  怕她噎著,無奈何又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嘴邊:「慢慢吃,還有很多。」

  他的眼神充滿了愛,小蠻被看得毛骨悚然,終於忍不住憋出一句話:「你……抓我來這裡,是什麼意思?」

  無奈何微微一笑:「想看看擾亂我們計劃的大膽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沒想到這樣可愛,和小貓似的。」他又在她頭頂摸來摸去。

  小蠻縮著脖子,被他摸得渾身發毛:「你不會……就為了這個緣故,跑去滅族吧?」

  無奈何終於把手縮了回來,再餵她一塊桂花糕:「嘗嘗這個,你一定喜歡----滅族是另外一回事,聽說我的大哥做了不少惡事,有人怨聲載道,我本想殺了他一人就好,誰知他運氣倒不錯,死在了前面。剛好有人說你與澤秀是一對,所以將計就計,將你請過來。雪先生縱然設下重重防備,不能讓我佔到什麼便宜,不過我早先便在他身邊布下端慧這顆棋子,只怕他做夢也想不到。」

  小蠻被塞了滿嘴點心,一時只忙著嚼,說不出話來。無奈何就著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又輕聲道:「相比較和他們鬥智。我對你興趣更大一些。我是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迷惑了我的侄子。他寧可死也要護著你。我也想知道,這個女人又憑什麼讓我的師弟做出殺師地舉動出來。如今我知道了。原來你是這樣,呵呵……」

  師弟?小蠻很有些摸不著頭腦。

  無奈何突然抬手,摸上她的左耳朵,上面的耳釘叫做花海。

  「他差點把師父殺了,到如今師父還未曾傷癒。大約一輩子也痊癒不了了。」他地聲音很低,很輕,但是砸在小蠻心頭卻像巨大的雷聲。她一下子明白過來他說地人是誰,也一下子明白那個被火焚燒的小院裡發生過什麼。

  「那個孩子,心裡一直有鬼。」無奈何微微含笑,「我們都是想看看究竟要將他逼到哪一步,他才會崩潰。他們都說他是為了你,不過我卻不這麼認為,我只是想。你對他的影響太大了,所以他有膽子飛走,這個舉動讓師父氣得發瘋。師父一天不能將我們玩弄擺佈在手心。他就一天不舒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其實我還要謝謝你。」

  小蠻沒說話。

  無奈何起身繼續給窗台上的盆景澆水。過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W..C  回頭柔聲道:「小蠻,給我一個信物,能證明你身份地。我有些話要和你外祖說呢,只怕他不信我。」

  她悚然一驚,半晌,才低聲道:「沒有。而且……郭宇勝也不是我外祖。」

  無奈何嘖嘖兩聲:「要乖,要聽話,否則就不討喜了。」

  「我沒必要討你歡喜。」這句話讓他慢慢轉身,靜靜看著她。小蠻與他對望,淡淡說道:「你抓住我,把我腦袋砍了給他,也沒用。因為我不是他孫女,我與他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無奈何勾起唇角:「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你倒是提醒我了,如果你硬是不肯交出一些信物,雖然心疼,我也不得不讓人剁你一根手指或者耳朵什麼的送給你外祖了。」

  小蠻臉色頓時白了。

  無奈何柔聲道:「說這些多煞風景,小蠻這樣乖,一定會有信物給我的對不對?」

  小蠻臉色蒼白,呆了半天,才頹然道:「我……沒有。而且,我和他真的沒關係!這個想法只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到最後也會變成自取其辱。」

  無奈何輕輕放下花壺,陡然轉身,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掌攤開,一根一根手指看過來,長睫微顫:「這樣漂亮的小手,真不忍心斬斷一根手指。不如索性把整個手掌斬下來……」

  小蠻倒抽一口氣,眼看他從懷裡掏出匕首,說割就割,她背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尖叫道:「好好----我找信物給你!」

  無奈何笑瞇了眼睛,雙手緩緩將她的手合上,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你真乖。」

  小蠻渾身是汗,怔怔看著他,又道:「我……給我兩天時間,我寫個東西給他……放心,不會提到你們,我地東西都在包袱裡沒帶過來,我……也要想想怎麼才能讓他相信是我……」

  無奈何沒意見,點了點頭,突然一擊掌,端慧立即出現在窗台上,他吩咐道:「帶小蠻姑娘下去,叫雲武他們幾個照顧她。」

  小蠻驚魂未定地被端慧送回那個小院子,剛進門就見四個少年齊刷刷地站在門口,她一進門就齊刷刷地拱手行禮:「小蠻姑娘。」

  她又是一驚,端慧淡道:「這是先生派來照顧你起居飲食的人,缺了什麼只管向他們要。」

  小蠻見他轉身要走,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他,低聲道:「你……你去哪裡?」

  她在這鬼地方唯一熟悉的人只有端慧了,後面那幾個男人看她地眼神極其詭異,令人毛骨悚然,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端慧看了她一眼,到底還是放柔了聲音:「你不用怕,我若是有空,會時常來看你的。」

  說罷他飛快走了,小蠻拔腿想追上去,不防後面那幾個少年團團圍上。姑娘前姑娘後硬是把她扶進了屋子裡。

  「姑娘請喝茶。」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端茶地那個人幾乎要貼在她身上,抹了漿糊似地。不肯下來。小蠻幹笑了兩聲,縮著讓開:「多……多謝……你、你下去吧……」

  那少年氣呼呼地走了。

  「姑娘請更衣。」一雙鹹豬手在她肩上摸著。要替她脫衣服。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蠻猛然跳了起來:「都出去!沒叫喚不許進屋!」

  四個少年鬱悶地走了出去,屋子裡終於恢復了安靜。小蠻長長舒了一口氣,打水把臉上的脂粉洗乾淨,拆了煩瑣地髮髻。往床上一躺。

  以後要怎麼辦?真的寫個什麼信物讓無奈何拿去威脅斂芳城?她已經可以預見後果了,斂芳城根本就會置之不理,然後惱羞成怒的無奈何回來把她剁成肉泥……

  不行,她得逃出去,決不能讓事情落到這一步。

  她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在牆上敲敲打打,試圖找出什麼暗道機關之類地,可惜把手都敲疼了也沒什麼暗道跳出來。守在窗外的那幾個少年聽到聲響,便笑道:「姑娘省省力氣吧。不是每個屋子都有機關,讓先生知道,只怕要朝你發火。」

  小蠻裝作沒聽見。回頭一看,對面還有一扇關著地窗戶。她悄悄推開。打算看看方不方便夜晚逃脫,誰知窗外守著一個少年。抬頭對她嘲諷地一笑:「姑娘要做什麼呢?」

  她心中大怒,面上卻冷笑道:「怎麼,我看看風景你也要問?」

  欺人太甚!她猛然合上窗戶,只得坐回床上繼續發呆。門上突然被人敲了兩下,一個少年說道:「姑娘,先生讓我送些東西給你。」

  她答應了一聲,果然見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手裡捧著一個小箱子走了進來,正是先前給他們帶路的那個少年,生著一雙嫵媚的眼。他將箱子打開,裡面卻是幾件精巧的玩具,九連環之類地,下面則鋪著一層細白的小箋,他將東西取出來,柔聲道:「先生吩咐了,千萬不許悶著姑娘,讓我們多陪姑娘說話。這信紙是姑娘要的,寫好了告訴我們一聲就行,先生不急,姑娘也不用急。」

  小蠻點了點頭,她哪裡來的什麼心情玩玩具!只將那東西在手上撥了兩下就丟在旁邊。抬頭見那個少年還留在這裡,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笑起來懶洋洋的:「我叫雲武。外面守著的是雲文,從風,從雨。姑娘有任何需要,叫我們一聲就行。」

  小蠻還是點頭:「那好,你下去吧,沒事別進來煩我。」

  雲武乖巧地答應了個是,轉身輕飄飄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澤秀他們曉不曉得她被無奈何抓來了這裡,雪先生知不知道無奈何是自己的雙生哥哥。她躺在床上想得煩躁不堪,又盼著他們趕緊來救自己,又希望自己能找到法子逃出去,想了很久,她終於累了,閉上眼想歇一會,不知為什麼,卻沉沉睡去。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尖聲慘叫,叫聲淒厲無比,小蠻猛然睜開眼,屋裡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一片死寂。她驚疑不定地爬起來,不確定那聲尖叫是做夢夢到的還是真實裡發生的。

  忽然之間,那尖叫又吼了起來,含含糊糊似乎是在罵人,罵了一陣又變成號哭,聲音淒厲,令人毛骨悚然。小蠻抖著手腕去點燈,卻怎麼也摸不到火折子,窗外突然有人輕道:「姑娘,你醒了嗎?」

  她隨口答應了一聲,門立即開了,雲武走了進來,替她點亮蠟燭,柔聲道:「大約是嚇著姑娘了,後院那裡關了一個瘋子,一到晚上就鬼喊鬼叫地,你習慣就好。」

  小蠻只得連連點頭,被那種慘痛可怕的叫聲唬得一愣一愣。

  雲武又道:「姑娘要吃些東西麼?」

  好像確實有點餓了,她點了點頭,見他轉身要走,急忙道:「你……那個……」她現在一點也不想一個人待在屋子裡。

  雲武居然是個琉璃腸子,立即明白了,微微一笑,對窗外說道:「你們去給姑娘拿飯來。」說罷他自己卻抽了一張凳子,坐在床邊,對她又是安撫地一笑。

  那眉宇間,隱約有一種令她熟悉的神采,小蠻有點失神,盯著他看了半天,那頭髮,那樣地唇,那樣的手……像嗎?好像不太像,但神態卻時常有那麼一瞬間相似。

  雲武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不由露出一股媚色,悄悄湊過去握住她地手,低聲道:「姑娘……」

  小蠻一把甩開他地手:「沒事別動手動腳的!」

  雲武並不尷尬,只是淡淡一笑。

  真地很像,小蠻覺得自己都快魔症了,可能是因為屋裡太暗的緣故,天亮了看他估計就不像了。她下意識地朝他右耳朵那裡看去,果然是一片空白,不要說耳釘,連個耳洞都沒有。很顯然,真的是她的幻覺。

  他那樣的人,大約早就遠遠離開這些是非,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了吧。小蠻在肚子裡歎了一口氣。

錦繡之卷 第九章 無奈何(三)

  第二天無奈何先生來了,帶著滿面和煦的笑容,進門第一句就是:「小蠻昨晚睡得好嗎?」

  她正在吃早飯,把油條在手上扭來扭去,弄得滿手油,淡道:「挺好的,就是有人一直在叫。」

  無奈何坐在她對面,笑瞇了眼睛,替她把嘴邊的油跡擦去,柔聲道:「這地方年代久了,時常出現怪聲,你習慣就好了。」

  小蠻未置可否。無奈何回頭看看桌上的信紙,上面白白的,半個字也沒有,便道:「小蠻還沒想好寫什麼嗎?」

  她揚起一抹無助的笑容,低聲道:「只是不知道寫什麼他們才會相信是我,畢竟雖是我外祖,卻從未接觸過。」

  無奈何笑道:「不急……我不會催你。」

  嘴上說不催,其實他很急的吧,不然不會這會跑過來看她。

  小蠻三口兩口把油條塞嘴裡,抬頭見他又是充滿愛的眼神凝視著自己,不由渾身發毛。

  「看你吃的滿手滿臉都是。」他取了布替她擦乾淨,然後輕輕拽起來,打橫抱在懷裡,「走,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在園子裡看看風景。」

  他難道真把她當作貓貓狗狗來寵?小蠻滿頭黑線地被他抱出屋子,果然聽見守在外面那四個少年輕輕的笑聲,她又一次恨不得用袖子把臉蓋住,鑽進地縫裡別出來。

  過了木橋,對面種滿了芍葯花,五彩繽紛。幽香四溢,小蠻縱然沒心情,也看得目不轉睛。無奈何抱著她過橋。忽然將她放下,輕道:「周圍都是男人。難得有小蠻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在身邊,真是一種享受。」

  她只覺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分外耳熟。

  他摘了一朵婷婷欲放的芍葯,替她簪在耳邊,低頭含笑看了半晌。柔聲道:「很適合你。」

  小蠻不由自主紅了臉。這人看上去和雪先生真的是一個模子印出來地,風騷又妖嬈,被這種男人凝視,簡直比酷刑還可怕,她低頭不敢再看。

  後面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無奈何頭也沒回,道:「端慧,什麼事?」

  果然是端慧,他手裡捧著一封火漆封好印的信。道:「團扇子命人送給雪先生地信,屬下已截下。」

  無奈何眼睛一亮,笑道:「好孩子。真能幹!」

  他接過信,慢慢撕開。將信紙展開。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神情突然有點怪。有點茫然,有點迷惘。

  「端慧。」他輕輕喚了一聲。端慧立即垂手待命。

  「這信……確定是給雪先生的嗎?」

  端慧低聲道:「截下地時候是這樣說的,或許團扇子他們玩了什麼花樣也未可知,」

  無奈何怔怔地點了點頭,將信紙朝袖子裡一塞,淡道:「做得好,很好……」

  他轉身慢慢走了,帶著那種迷惘的神情,繞過芍葯花海,再也沒說一個字。那信上到底說了什麼,他這麼露出這種神情?小蠻一頭霧水。

  「小蠻。」端慧突然低低叫了她一聲,「想活命的話,就不要隨便亂跑。先生最近心情不好。」

  她抬頭看著他,忽見他瞳仁深處蔓延出一股深刻的痛苦來,像深黑地暗夜,猛然張開爪牙,又飛快縮了回去,不由令人為之悚然。端慧眨了眨眼,對她微微一笑:「知道了嗎?你最好記得。」

  她莫名其妙地回到自己的院落,只覺這裡從裡到外都透出一股詭異氣來,什麼都不太對勁,這個無奈何比雪先生還神叨叨。可是……他們倆長得真像,根本是一模一樣,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雙生子嗎?

  以前在梧桐鎮,也有一家人生了雙胞胎,是一對姐妹,確實長得很像,但倘若仔細看,總有這個或那個不一樣的地方,像雪先生和無奈何這樣相像的孿生兄弟,實在極為少見。既然是雙生子,雪先生他們從一開始就應當知道是誰做出這些事,為什麼沒人提起?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個頭兩個大,乾脆不想了。

  無奈何派來照顧她的那幾個少年都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聊天,見她回來了,便媚眼如絲地拋過來,一個個起來便要迎上。她急忙擺手:「別動!就坐那裡!都不要過來!」

  他們悻悻地坐回去,低聲道:「怪道看不上咱們呢,原來是瞅上雲武了,真是個有眼光的。」

  小蠻沒搭腔,推門走進去,果然見那個叫雲武的少年就坐在自己床上,低頭解著九連環,長髮垂在肩下,鬆垮垮的領口,露出胸前大片肌膚。見她進來了,他抬頭微微一笑,將九連環揚起,道:「這東西還挺難解地。」

  小蠻僵住,冷道:「誰讓你進來的。」

  雲武靠在床頭,柔聲道:「沒人讓我進來,是我逾矩了,姑娘讓我滾,我立即就滾出去。」說著便施施然起身。

  小蠻有點尷尬:「我沒說……讓你滾。」

  雲武笑了一聲:「那我便留下,姑娘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絕不會有任何怨言。」

  小蠻無力地長長出一口氣,實在沒心力對付這些事,她坐在椅子上,道:「去給我端茶,然後別進來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雲武立即提高了聲音:「聽到了嗎?快去給姑娘端茶。」

  小蠻瞪他:「我是說讓我一人靜靜。」

  雲武低頭繼續玩九連環,柔聲道:「我知道,姑娘不喜歡人打擾,我便安安靜靜,一句話也不會說。」

  「你……」小蠻簡直要吐血,正打算翻臉趕他走,忽見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拆著九連環,那種專注地動作與神情又讓她恍惚間想起了一個人。

  真的很像,雖然長得完全不一樣,這人是個稚嫩少年,他卻已經是個昂藏地青年男子。

  小蠻又看得入神。像是感覺到她地凝視,雲武抬頭對她嫵媚一笑,低聲道:「姑娘,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你總是這樣看我,卻從來不讓我碰你,是故意折磨人麼?」

  小蠻愣了一會,對他挑逗的語言完全無視,突然低聲道:「你……是哪裡人?」

  「祖籍杭州。」

  果然是江南地男子,大概也只有江南能長出這樣的少年了,又嫵媚又風流,有別於女人的另一種美麗。

  「那,你多大了?」

  雲武停下動作,抬頭歪著腦袋笑吟吟地看著她,輕道:「這個……姑娘要看看才知道多大,對不對?」

  小蠻呆了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見到他促狹嫵媚的眼波才一瞬間明白他開了一個多麼無聊透頂的玩笑!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我是問你年紀多大!」

  雲武很可惜地縮回去:「哦,我今年十六歲了,虛歲十七。」

  比她小一點,卻恁地流氓!小蠻瞪著他,剛好有人推門進來送茶,她立即逐客:「好了,都給我出去,一個也別留下!」

  雲武終於走了出去,臨走到門口還回頭柔聲道:「姑娘,晚上吃西湖醋魚可好?」

  她擺了擺手,懶得說話,門終於關上了。

  晚上雲武果然送來一盤西湖醋魚,味道還不錯,眼看他磨磨蹭蹭還想留下,小蠻這次毫不客氣直接叫他滾了。這些少年真不知道無奈何養來是幹什麼的,沒一個正經。不過想想雪先生府上那群男扮女裝的丫鬟,還有店裡漂亮的少年,也不知道是養來幹嘛的,兄弟倆一個怪德性!

  到了半夜,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又響了起來,好在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用被子緊緊摀住耳朵,過了一會,倒也習慣了。漸漸地,她快要睡著,那綿綿不絕的哀嚎像催眠的樂曲似的。突然,「光當」一聲巨響,像是有人從樓上丟了什麼重物下來,嘩啦啦碎了一地,她一下被驚醒,猛然起身。

  緊跟著又是一陣砸東西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怒吼著什麼,隱約還有勸解的聲音。守在門口那幾個少年也騷動起來,有人低聲道:「先生又要離開了吧另一人也輕道:「差不多,每次都是這樣……這一去還不知要多久能回來呢。」

  無奈何要離開?

  小蠻正要屏息去聽,雲武的聲音突然在窗外響了起來:「姑娘,是不是又吵醒你了?」

  她沒說話,小心躺了回去,有人笑道:「這麼響都沒吵醒她,你費心問她做什麼?問一千遍她也不會脫衣服讓你上。」

  雲武笑罵了一句什麼,後面他們再也沒說過無奈何的任何事,小蠻等了半天,外面漸漸沒了聲音,哀嚎,砸東西,交談聲,都消失了。她在一肚子的疑惑中慢慢沉入夢鄉。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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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卷 第十章 右花海(一)

  無奈何真的走了,經過一個莫名其妙發出各種怪聲的夜晚之後,他就離開了香不冷。不過看雲武他們的神情,好像他經常離開,他們都是習以為常的模樣。

  雲武給她送早飯的時候,笑吟吟地說道:「姑娘,先生走之前交代了,姑娘請盡快把信物寫好,他雖然不在香不冷,但也不希望姑娘因此生出什麼嫌隙的心來才好。」

  擺明了是威脅,他人雖然走了,卻留下一幫狗腿子,惟命是從。小蠻幹巴巴地答應了一聲,正要低頭吃飯,抬頭見雲武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站在桌邊含笑盯著自己,她的臉登時一板:「出去,影響我食慾。」

  雲武懶洋洋地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微微一笑:「先生素來不喜歡噪雜之聲,如今他既然不在香不冷,倒沒這些顧忌。回頭我彈琴給姑娘聽,好麼?」

  他說彈琴,小蠻卻想到了另一個人,愣了好久,久到雲武以為她會拒絕,忽聽她低聲道:「好啊,我想聽聽。」

  桌上的清粥冒著絲絲熱氣,不知是不是因為無奈何離開的緣故,小蠻覺得這頓早飯吃起來特別香,茶水裡彷彿都帶著一股特殊的香味,令人心曠神怡。

  雲武果然端了琴進來,二話不說,手指在弦上輕輕拂過,是試音。

  小蠻坐在床上靜靜看著他,越看越覺得像。她真的是魔症了,根本不是一個人,兩人長得也沒一個地方像。這少年纖細頎長,讓誰來看都知道還未長成年,她怎麼就老是疑心呢?

  琴音裊裊響起。這曲調她並不陌生,是《鳳求凰》。婉轉嫵媚,徐徐挑逗,有人為她彈過。但,有不同,那人彈起來的時候輕柔哀雅。這曲子在少年手下,卻妖性十足,每個音都像舌底吐出的挑逗話語。

  長睫揚起,他漆黑嫵媚的眼睛看過來,像一朵毒花。

  他是在挑逗她。

  小蠻猛然起身,抬手在牆上用力一拍,琴聲頓時斷開了,雲武無辜地看著她,彷彿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不,她不會被迷惑了。他是故意地也好,無意的也好。她都不會再弄錯。

  「不用彈了。你出去吧。」

  雲武眼睛裡頓時朦朧起來,氤氳潮濕。煙波浩渺。他咬著唇,低聲道:「姑娘,是我做錯了什麼?」

  小蠻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我沒心情聽了。出去吧。」

  雲武只得抱著琴緩緩離開。

  小蠻歎了一口氣,默默坐了良久,突然起身悄悄打開後面那扇窗戶,不出所料,這幾天她安安分分,這扇靠著後院地窗戶已經沒人守著了。她曾以透氣為借口,將那扇窗戶一直開著,在午時這會會有半個時辰左右沒人看守,在晚上亥時之後也沒人看守。

  靠人不如靠自己,那個無奈何最近離開了正好,天時地利,她不走才是傻瓜。

  無奈何走了之後,夜晚出奇的安靜,連一聲呼喝都沒有。香不冷地夜晚從來沒有這般死寂,彷彿連呼吸聲都全部停止一般。

  小蠻慢吞吞地推開被子,穿好衣服鞋子,走到床邊側耳去聽,外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試著叫了兩聲:「雲武?雲文?我渴了,給我端茶來。」

  沒人回答她,很奇怪,這幾個少年平日裡都守在窗外,就是半夜也輕聲說笑個不停,今天居然沒人答應自己。她在窗戶上敲了兩下,又叫了一聲:「雲武?」跟著悄悄推開窗戶,外面一地月華,半個人影也沒有。

  小蠻愣了很久,一時只是不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風捲著花香撲在面上,帶著一股纏綿清甜的餘味,令人心魂俱醉。小蠻慢慢推開門,走了出去,精緻華美的香不冷彷彿籠罩在一層似煙似幻的霧氣裡,一切都像個夢。濕潤的花瓣隔著綢緞鞋擦在腳上,發出哀痛地吱呀聲,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還是打算跑路了,沒人正好是老天相助。她拔腿就跑,跑了一半,到底不敢從大門出去,只得掉頭往後院跑去,打算找小路悄悄逃出去。

  後院那裡只有矮矮的幾棟瓦屋,門上窗前都釘著玄鐵條,裡面黑漆漆的,沒有燈光,沒有聲音。小蠻想起晚上那些哀嚎聲就是從這裡傳出的,不由毛骨悚然,一眼也不敢多看,轉身便走。

  忽聽屋裡有人沉聲道:「是月下香,那個小崽子來這裡了嗎?」

  小蠻唬了一跳,一聲也不敢吭,放小了步子,一點一點往前蹭,不發出一點聲音。

  那人突然又道:「有人!過來!」

  鬼才過去!她撒腿就跑,忽聽後面刺啦一聲,光啷啷,像是什麼東西拋了出來,她腰上一緊,被硬邦邦的東西纏住,慌亂中用手一扯----冰冷堅硬,居然是鐵鏈!小蠻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斷裂的呻吟,還沒完全喊出來,整個人就被朝後拖去,背部狠狠撞在牆上,疼的她倒抽一口氣,眼前金星亂蹦。

  一隻粗糙冰冷的手從窗後伸出來,在她臉上摸了幾把,小蠻嚇得雞皮疙瘩亂竄,顫聲道:「鬼……」

  後面那人咦了一聲:「居然是這個小丫頭。」

  那隻手捏住她地下巴,硬是把她的臉別過去,小蠻急道:「別拽別拽!脖子要拽斷的!」她整個人轉了過去,正對著黑洞洞地窗戶,月光正亮,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屋裡那個人。情不自禁倒抽了一口氣。

  這人臉上就沒一塊完好的皮膚,血紅蒼白漆黑,像是被人打爛了再重新拼在一起一樣。雖然可怕。但一雙眼卻是亮若寒星,銳利猶如冷電。靜靜釘在她臉上。小蠻打了個寒顫,心中知道對方不是鬼,不曉得是個什麼人被無奈何關在這裡,她低聲道:「這位……老爺,你、你被人關起來了。要我幫忙開門嗎?」

  那人不說話,只是定定看著她,喃喃道:「原來是你,嗯,是你,難怪有月下香地味道。他總是護著你。很好,很好。」

  小蠻顫聲道:「你說什麼?什麼月下香……」

  「月下香是一種毒藥,放在水裡,或是撒在地上。白天任何異狀都沒有,只有月光一照才能發揮毒性,令人昏厥。雖是我做地毒藥。卻從未見效如此快,果然是他又改善了。」

  小蠻只覺他的手捏住自己下巴不放。酸地要命。不由苦笑道:「這位老爺,你……你先放手。有話好好說……你總說他他,他到底是誰?」

  那人低聲道:「嗯,他是誰呢?他----是我徒弟。」

  他不管小蠻再問什麼,再也不說話,思緒卻慢慢浮起,想起很久遠地事情。

  他一生只收了一大一小兩個徒弟,大弟子身世行為詭異,武學上繼承了他的所有精華,小徒弟聰明絕頂,從他能做出比自己所製毒藥更厲害地毒之後,他就有了忌諱的心。

  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徒弟就該所有的事都聽自己的,他從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麼錯誤。不過這兩人似乎很討厭被他擺佈,大弟子的身世太詭譎,先走一步,剩下地小弟子留在身邊,為他嚴密束縛,不許有一絲異心。

  會飛在天空的蒼鷹,總有一雙不羈的眼睛,哪怕他用溫雅隱藏的很好。他盡可能去打壓,因為知道他無處可退,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下去。他太能幹,放他走了,他會不甘,在這個世界上,不聽他話的就是敵人,沒有別的灰色地帶。

  不是沒有想過他會反抗,只是沒想到他反抗得那麼激烈。以命相搏,這四個字原來是這種意思。在慶州那個烈焰焚燒的小院裡,他中了死煞,將自己的毒血塗在黑龍鞭上,作為他的弟子,那個人很清楚他會做什麼,他也完全可以避開,逃走,但他還是留了下來。然後他明白了,這人了無生意,或者說,是打算用自己一條命賠給他這些年地教導。

  他早知道他會揮鞭,也早知道他不會放過他,他還是留下了。

  可惜小弟子還是算錯一著,沒想到院落外圍還有他帶來安置的兩人,小丫頭被人救走,他們自恃鬥不過那人,只得暫且放過,衝進來救人。彼時他二人在火中斗在一處,都中了死煞,都在死撐。後來房子燒塌了,四人一陣亂鬥,他以為這次一定能把孽徒親手殺死,誰知不知從哪裡出來一個怪老頭,將小弟子救走,他自己也因為傷勢過重有點吃不消。

  他突生一條毒計,將一人殺死,換了他的衣服,讓他扮作自己,將他地屍首投入火中。

  這樣所有人都會以為自己死了,敵明我暗,他行動起來更方便。

  只是沒想到,大弟子居然能找到他,將他軟禁起來……

  那人面上突然浮現出一絲笑,有自豪,有自負,有憤怒。他教出來的好弟子!一個個比他還毒辣,比他還兇猛!作為師父,他心中地高興只有自己知道。作為對手,他地恥辱憤怒也只有自己知道。

  小蠻突然安靜下來,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良久,才從嘴裡吐出一句話:「你地徒弟是----天權?你是天權的師父?」那人沒說話,陰沉沉的門後,突然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像是受傷的狼,像是快斷氣的野獸。那種淒厲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小蠻背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錦繡之卷 第十一章 右花海(二)

  那人微微側過身子,讓她看屋裡的景象。

  屋裡只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痛苦地扭曲著身體,以各種不可能的姿勢扭曲著,很明顯他的痛苦無以倫比。

  小蠻不由自主開始發抖。

  那人淡道:「我的大弟子,還算有良心,用他來替我試藥,只可惜他功力太淺,死煞的毒一中,是活不過這幾天了。」

  正說著,那人從床上翻了下來,黑髮披在地上,露出一張慘白扭曲的臉來。小蠻失聲道:「是耶律文覺!他沒死!」

  「沒死也差不多了。」

  小蠻無話可說。這都是什麼人啊!耶律文覺不是他們的手下嗎?為了解毒居然拿自己手下來試藥!這種人是天權的師父,難怪他……

  耶律文覺叫了一陣,終於無力再叫喚下去,癱在地上暈死過去。

  那人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低聲道:「他撐不過今晚了,我的死煞還需要人來試藥。你這個丫頭壞我好事,還拐走我的小弟子,就讓你來替我試藥吧!」

  他捏住她的下巴,突然將她腦袋抬起,張口就朝她咽喉上咬來!他中了死煞,沒有完全解毒,全靠自身功力深厚才壓下去,時至今日已經渾身是毒了,咬破她的喉嚨,唾液沾上去,她必然也要中毒。小蠻嚇得肝膽俱裂,大叫一聲,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來一股力氣。一把推開他的腦袋,那一口沒咬中,喀地一聲咬在玄鐵欄杆上。險些把他牙給磕斷。

  小蠻掉臉就跑,奈何他的鐵鏈拴在腰上。沒跑兩步又被他拽回去。

  月下香的香氣越來越濃,那人已經覺得雙手在微微發抖,快要拽不住不停掙扎地小蠻。他低聲道:「你怎麼沒中毒?哦,我知道了,他在這裡!他一定在這裡!把解藥給你了!」

  小蠻情急之下拔下頭上的簪子沒頭沒臉地戳在他臉上手上。那人吃痛,到底抓不住她,小蠻甩開鐵鏈就跑,沒跑幾步,忽見前面隱約走來一人。她倒抽一口氣,那人手裡拿著劍!是來抓她的?還是來查看被軟禁在此處地人?

  她一下僵在那裡,慢慢後退了兩步。月色極亮,然而香不冷裡霧氣蒸騰,月下香的毒已經完全釋放出來。那人提著長劍。慢慢地,破霧前進,一直走到面前。他有一把好青絲。垂在肩上,身上穿著鬆垮垮地鵝黃色袍子。雙目緊閉。面容嫵媚,正是雲武。

  他分明閉著眼睛。卻走得極穩當,好像另有一雙眼睛生在額頭上似的。如此情景十分詭異,小蠻屏住呼吸,又退了兩步,輕輕叫了一聲:「雲武?」

  他恍若未聞,慢慢走向那扇窗戶,窗裡的那人罵了一句:「小畜牲!」拋出鐵鏈朝他頭頂砸來,小蠻摀住嘴,眼睜睜見到鐵鏈砸在他頭上,登時血流披面,他卻半點感覺也沒有,慢慢伸手抓住鐵鏈,朝外扯來。

  那人中了月下香的毒,加上一直勉力壓制體內的死煞,手腳已經沒什麼力氣了,被雲武緩緩扯到窗前,兩人臉對著臉,他地眼睛仍然閉著,動也不動,鮮血從他鼻尖上一顆顆落下來,落在那人臉上,那人的神情又驚駭又疑惑。

  「你……你這是……」那人喃喃說著,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

  雲武嘴唇微微一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那人似是怔住,定定看著他將手裡的劍提高,一點一點,刺到面前。

  寒冷的劍鋒已經觸到了他的眼皮,那人突然想起更加久遠的一些事情,他自己都要忘記的。他那時候渾身都是血,差點要被自己打死了,在死地徘徊了一陣,居然漾出一抹笑,輕輕叫了他一聲:師父。他的笑容從那時開始,便是虛無地,飽含了禍

  他有多恨他?

  鮮血像濃黑的墨水,飆射出來,小蠻拚命摀住嘴才能讓自己不要叫出聲。鮮血慢慢落在地上,像花瓣一樣,輕飄飄地,搖搖晃晃,被春風吹起,變成漫天飛舞的鮮紅之花。小蠻輕輕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在左耳上摸了一下,然後她就聽見了一陣虛無飄渺地樂聲,像是什麼東西被緩緩撕裂開一般,又淒楚又纏綿。

  又來了。那個瞬間她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

  漫天飛舞的花瓣為她鋪開一條光明大道,遍地地花海,像是要把她吞沒到最底下一般。諸天神佛一起出世,天女們像優雅地鳳凰,來迴旋舞,拋出一片又一片的花朵。她被心裡地一隻小手抓著拽著,踉蹌著朝前走。

  走過光影斑駁的樹林,走過遍地春花的原野,走過幽靜飄渺的山間小道。在光明的深處,有一個廣袖峨冠的男子朝她緩緩伸出手來。

  小蠻下意識地握住那雙冰冷的手,眼前一黑,軟倒在他懷裡。

  一點燭光如豆,窗外細雨霏霏。小蠻在床上翻了個身,不自覺地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她那個骨瘦如柴的娘躺在床上,咳得像是要死去一樣。忽然抬起頭來,雙頰上嫣紅如火,顫聲道:「如今誰也都能將我踩在腳底,誰都把我當成狗,隨便可以踢一腳。」

  她端了藥,靜靜站在床邊,沒有說話。

  不防她突然抓住她細瘦的胳膊,破爛的瓷碗摔在地上,光噹一聲碎了,這是她家最後一個完整的碗。小蠻心疼地看著灑了一地的藥水和碎片,明天老娘就沒藥可吃了,她自己要作死。

  「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她貼近她的臉,目光是瘋狂的。

  小蠻慢慢搖了搖頭。低聲喚了一句:「娘。」

  她神情軟化下來,突然就淚流滿面,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捏得劇痛無比。

  「我遲早讓那些拋棄我地人後悔!遲早要他們後悔!」她喃喃說著,口中熱氣噴在她面上。竟像燒灼一樣。

  可惜她最後沒讓任何人後悔,她自己先後悔夠了,然後不甘不願地死掉。

  她不要做這樣可悲的人,半輩子生活在痛恨中,就靠著那點怒氣生活下去。被拋棄或者被遺忘。那也沒什麼,世上誰離開誰難道就不能夠活下去嗎?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

  誰也不會來憐憫。

  就算是憐憫,又有什麼用?憐憫永遠和恥辱同在。

  她想起一句話,每個人身上都有繭子。突破了就不會回頭,突不破就困死在裡面。她娘就這樣硬生生被自己困死,永遠也不知道抬頭看看是什麼樣。

  小蠻靜靜睜開眼睛,雨聲越來越大了,那如豆的燭光就在頭頂跳躍,一隻新生地蛾子繞著它一直轉。捨不得離開。

  一隻修長的手拈起蛾子扑打地翅膀,輕輕將它丟出窗,然後窗戶被人合上。

  被子蓋在了她赤裸的身體上。那人坐在床邊,低頭看她。長髮垂在她臉上和肩膀上。微涼。

  小蠻緩緩抬手握住一綹,低聲道:「我以為你開始過上新生活了。」

  他微微一笑:「是開始了。我很好。」

  她抬眼對上他漆黑的眼睛,看了一會,才道:「那個雲武……」

  「他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他突然低聲說著,將經過細細說給她聽。

  當日他離開太華山之後,便遇到了重傷的雲武,他正是被人派來偷襲澤秀他們地那些黑衣人之一,誰也打不過澤秀,反而是被殺的被殺,重傷的重傷。雲武雖然沒死,但也奄奄一息了。

  「從他那裡,我知道師兄的目標是你。」

  雲武他們不過是送來擾亂視線的小棋子,活該要犧牲的。這孩子因此而心灰意冷,更兼天權救了他一命,因此答應他報恩。放月下香,給她解藥,都是他做的。

  「只是他畢竟年輕,太不穩重,只怕要露出馬腳,所以我助了他一把。」他露出一個笑容來,「那個人……終於是死了。」

  小蠻想起雲武後來提劍殺了他師父的事情,他一直閉著眼睛,看起來真像中邪了一樣。她不由低聲道:「你……怎麼弄的……」

  他笑了起來:「說了你也不懂。」

  ……好啊。

  大概是她地表情很可愛,他笑得更大聲了,將額頭抵在她額上,閉上眼,久久沒有說話。

  小蠻的聲音很低,也很輕:「天權……」

  他輕輕抱住她,過了一會,才道:「我現在……真正自由了。」

  是指殺了那個人嗎?小蠻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有那種可怕地師父,也虧他能活到現在。

  天權直起身體,把衣服放在床上:「穿衣服吧,你睡了一天一夜,想必是餓了,要吃點什麼?」

  小蠻四處看了看,這裡好像是個很普通的民居,「這裡也是你地院落?」他落腳地地方可真多,令人想起狡兔三窟這個很不雅的成語來。

  他笑著搖了搖頭:「不是,只是杭州郊外地一處普通民居罷了,我租了下來。」

  他推門走了出去,小蠻飛快把衣服穿好,正在穿鞋子,他突然又探頭進來,問道:「芙蓉銀魚好不好?」

  小蠻點了點頭,跟著走了出去,微笑道:「我來幫忙吧。」這人做菜的本事比澤秀高了百倍不止,和他那種笨手笨腳還要幫倒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兩人一起忙,很快便做好飯菜,端進屋有說有笑地開始吃飯。

  「說起來,我還真以為那個雲武是你,真的很像。」小蠻想起他的那些神態,不由感慨。

  天權只是笑:「你心裡有我,看誰都像我。」

  小蠻咳了一聲,不知怎麼反駁。他似是知道她的尷尬,便轉換話題,只說這段自己如何生活,說到打算開一個武館教小孩兒練拳,小蠻不由噗地一下笑了。

  「我們鎮上有個武館,開館子的是個色老頭兒。你這個樣子,做什麼不好,非學他開武館。」

  「那等我變成老頭兒再開好了。」

  小蠻笑個沒完。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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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卷 第十二章 右花海(三)

  吃完飯天權去洗碗,她留在屋子裡到處看,忽見小案上放著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那玉白的質地很是眼熟,不由過去慢慢打開。

  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歪七扭八的米字,是她當時在慶州無聊的時候練字寫出來的。小蠻手腕一顫,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往下看去,卻是澤秀的名字,跟著是她自己的名字。

  最後一行是兩個字:見玉。

  她心中一酸,忍不住垂下了頭。

  「是我帶出來的,所幸沒被火燒了。」他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小蠻不由一抖,宣紙輕飄飄地落在案上。

  她慢慢回頭,卻不敢抬眼看他,只低聲叫了一句:「天權。」

  他笑了笑,將那張紙小心放進懷裡,柔聲道:「你別放在心上,也別介意。」

  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道:「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從袖中掏出兩幅白綢,交到她手裡:「原本就是你們的東西,如今完璧歸趙。」

  她將兩幅白綢展開,正是當日澤秀在沙漠裡丟給她的那兩幅繡品,一幅是仕女拈花,一幅是少年澤秀,每個都是面容栩栩如生,十分靈動。她輕道:「你還……留著。「自然,這是你的東西。」

  小蠻笑了一下,將兩幅繡品放進懷裡,忽然左右看看,見窗台下有一疊紅紙。大約是原本的主人留下剪窗花用的。她嫣然一笑,道:「給我取筆墨來,我送你一個更好的東西。」

  天權不知她要做什麼。只得取了筆墨,見她生疏地拿著筆。在紅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掩上不給他看,拿著剪刀坐在床上開始慢慢剪,一面道:「可別偷看,不然就不送你了。」

  話未說完。他已經湊了過來,坐在她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飛快靈活地動著剪刀。

  小蠻輕道:「不是說了讓你別看嗎?」語氣中倒沒有什麼怨怪地意思。

  他不說話,只是倚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下刀如飛,紅紙的碎片下雪一般緩緩落下。一點燭光如豆,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印在牆上,這一刻他們是在一起地,是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剪完了,將剪刀放在桌上,小心把紅紙展開。往他面前一亮,面上淡淡露出一個笑靨。…A..  輕道:「喜歡嗎?」

  那是一張很可愛的剪紙貼圖。一個很胖地娃娃梳著朝天辮,手裡拿著一張春聯。上面歪七扭八四個字:明熹見玉。

  天權慢慢伸手接過,手指輕輕拂過剪紙,像是不忍觸摸,怕稍微用一些勁就會弄壞了似的。他看了很久,才緩緩折起來,將荷包取出,與那張宣紙一起放進去。然後他抬頭靜靜看著她,低聲道:「你……」

  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小蠻很快便用比他更低的聲音喚了一聲:「見玉。」

  他微微一笑,只覺情潮不可抑制,這一生緣起緣滅,從來都不在自己手心掌握,她分明在咫尺之間,卻像隔了整個天涯。若是縱身跳過去,真的就要碎成齏粉,那樣也只能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不能再靠近一些,抱得更緊一些。

  他抬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低聲道:「……再叫一聲。」

  她輕道:「見玉。」

  他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呢喃:「再叫一聲……」

  「見玉。」

  他按住她地後脖子,深深去吻她,剩餘的生命裡所有的力量,無法控制,都要傾瀉出來。那些前緣,這些後塵,從此與他無關。他終於飛起,卻是不能與她同個方向,春天的雨暖洋洋的,落在翅膀上,他卻只想落淚。

  小蠻臉上被什麼打濕了,她伸手要去摸,他握住她的手腕:「……再叫我一聲。」

  「見玉……」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小蠻,你要忘了我。」她眼怔怔地看著他放開她,然後從靴筒裡取出一把晶瑩的小刀,在右耳上一轉,鮮血立即滴了下來,流了滿手。他將一顆沾了血的右花海放在她手上,輕輕勾起唇角:「花海……以後是你地了。」

  小蠻突然只覺傷心欲絕,捏緊那顆右花海,眼前一片模糊。

  他從懷裡掏出一根銀針,捏住她的右耳垂,輕輕紮了下去,然後將右花海穿過去,擰了個死結,微微一笑:「這下,就完成了。」

  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過了很久,她才突然從夢中驚覺了一般,喃喃道:「若是……我、我忘不了……」

  他將她耳邊的一綹垂發別到耳後,低聲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小蠻怔怔地點了點頭。她有天一定會理解這句話地意思,但不是現在,因為她現在自己也想不到會這樣傷心,好像半邊身體都垮了下去一樣。有人問過她,究竟愛不愛他。這個問題到如今她還是回答不上來。

  如果說愛他,一定是騙他。如果說不愛,一定是在騙自己。

  天快亮了,雨勢漸漸小下去,天權起身披上披風,頭也不回:「我走了,應當很快有人來救你。你要小心那個雪先生。」

  小蠻跳下床,「見玉!」她叫了一聲。

  天權停了一下,低聲道:「你保重。日後有緣……或許能再見。」

  他飛快地推開門,像是怕一種挽留一樣,逼著自己立即離開,眨眼就消失在濛濛細雨中。小蠻追到門邊。眼怔怔地看著他走遠,右耳上又痛又漲,他的右花海彷彿也在傷心。不安地跳動著。

  他一直在自己周圍,有什麼困難。總是他第一個相救。

  如果,如果早些遇到他……小蠻吐出一口氣,不,她最早遇到地人其實就是他,或許這就是緣分了。第一個遇到地是他。在茫茫沙漠裡獨自騎著白駱駝的貴公子,可她愛上地卻是身挎三把劍的那個粗魯大叔。

  相忘於江湖吧,相忘。

  小蠻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春雨打濕了她的肩膀,風吹上來涼颼颼地。雨幕中的人影早已去遠了。她動了一下,垂下頭,轉身回屋。

  一陣踏水地腳步聲突然又響起,小蠻急忙轉頭,卻見一人頂著春雨。緩緩朝這裡行來。

  他穿著一件淺紫色的袍子,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雙眸狹長深邃。面容風騷妖嬈。

  小蠻倒抽一口氣,是無奈何!他是怎麼找來的?!無奈何慢慢走過來。一直走進屋子。抹了抹頭上的雨水,對她一笑:「找到你了。小蠻。」

  她手足無措,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怎麼……」

  無奈何笑道:「我走到半路,突然不放心,又回到香不冷。你果然不聽話,自己逃出來了,還將我師父給殺了。你說,要怎麼辦?」

  「你師父明明是……被你囚禁……」

  無奈何笑得溫柔:「可我沒打算殺他。」

  他四處看了看,用鼻子嗅了嗅,輕道:「是我師弟把你救出的吧?月下香地味道我認得,他人呢?」

  小蠻低聲道:「他……走了。」

  無奈何歎了一口氣:「怎麼辦,你這樣不聽話,偏偏還有那麼多人護著你,真讓人為難。你說,我要怎麼處罰你呢?」

  小蠻見他眼光不停在自己手上瞄來瞄去,徵兆十分不妙,急忙把手背到後面,喃喃道:「我……你留著我也沒用……早告訴你了,我不是郭宇勝的孫女……你那麼有本事,去抓他真正的孫子孫女不好麼?」

  無奈何歎道:「你真傻,這個傻孩子,你怎麼會不是郭宇勝的孫女呢?你外祖生病的事情根本是假的,只是你外婆一直都不喜歡你外祖,她死了之後你外祖就開始疑神疑鬼,正好那陣子你娘被人擄走,那個賊子正是你外婆嫁給你外祖之前的未婚夫,放話出來,要麼給錢,要麼他就要女兒認祖歸宗,把他給刺激到了,索性就由他去。所以說,你真的是郭宇勝的孫女。有你在這裡,我為什麼要甘冒大險從斂芳城找他其他地孫子孫女?」

  說穿了,就是她頭頂沒有保護傘,所以被他們當成球,拍來拍去。

  小蠻想了想,突然說道:「好,那我寫個信物,馬上給你。你不許傷害我。」

  無奈何攤開手:「你若是早先這麼聽話,我又怎會傷害你?好,我答應就是。」

  小蠻走到窗邊,取了一張紅紙,提筆猶豫了一下,飛快寫了幾個字,折好,轉身走過去。

  無奈何靠在牆上,一手輕輕揉著額頭,皺著眉,似是有些頭疼,又像是疲憊。那種姿勢與神情小蠻並不陌生。

  她心中一動,突然輕輕喚了一聲:「雪先生。」

  他猛然一愣,眼神頓時茫然起來,怔怔地看著她,像是剛才沒聽清她叫了什麼。小蠻壯著膽子,又叫了一聲:「雪先生?」

  他渾身一震,跟著露出痛楚的神情,一把抱住自己的腦袋,咬牙霍霍,喉嚨裡發出低沉地呻吟,抖得像篩糠一樣。

  小蠻以為他要發瘋,嚇得連退好幾步,不防他突然起身,在腦袋上敲了兩下,然後左右看看,見到小蠻,猛地一愣,低聲道:「小小蠻……」
錦繡之卷 第十三章 雙生子(一)

  他扒了扒滿頭長髮,左右看看,有些疑惑:「這裡是?」

  小蠻咳了一聲,將寫了字的紅紙悄悄塞進袖子裡,微微一笑:「是杭州。雪先生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雪先生神情十分複雜,又是疑惑,又是茫然,還有一絲狼狽,像是接近某種真相的欲蓋彌彰不肯承認。然而只有一瞬間,他立即恢復了平日的神氣,居然也笑了一下,柔聲道:「是啊,瞧我這記性,明明是帶小小蠻出來玩的,大約是喝多了,居然一時沒記起來。」

  他走到門口,看了看外面密密麻麻的雨幕,歎了一口氣:「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澤秀與團扇子也不知何時才能找來呢。」

  小蠻提著一顆心,不曉得他會不會突然翻臉。她方才站在門邊,細雨將她半邊肩膀都打濕了,這會只覺涼颼颼的,鼻子一癢,打了個大噴嚏。

  雪先生脫下外衣罩在她身上,柔聲道:「可別著涼了,不然叔叔可沒辦法向澤秀交代。」

  小蠻心中忐忑,默默點了點頭,低頭見他外衣上也是水珠滾滾,襯得淺紫色變成了暗暗的紫。雪先生皺眉道:「這是什麼難看的衣服,誰給我準備了這麼難看的外衣!是端慧麼?」

  她坐在椅子上,低聲道:「端慧……嗯……」

  她想起在雪先生府邸的時候,他好長時間都沒呆在家裡,那時候以為他有什麼事情要辦,現在才明白。他是跑到杭州來當無奈何了。所以在雪先生的記憶裡,還不知道端慧是臥底?汗,多麼奇怪的關係!他一人分飾兩角。一個無奈何,一個雪先生。端慧從頭到尾服侍的也只有他一人。端慧自己肯定是知道地吧?居然也能默不作聲陪他玩下去。

  小蠻抬頭靜靜看著雪先生,他身上那種戾氣沒了,還是平和妖嬈的雪先生,他這個樣子,到底是病還是什麼別的?

  像是發現了她地視線。雪先生沒回頭,他站在門邊,很久,才低聲道:「我……有時候會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並不想知道在這些時間裡發生了什麼,所以你不要說。小小蠻,你要乖乖的,乖乖地……」

  小蠻只覺心中漫起一陣寒意,見他回頭,目光灼灼看著自己。她趕緊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笑容表示安撫。

  雪先生也笑了一下:「這裡似乎是個民居,有吃的嗎?我餓了。  」

  小蠻趕緊去廚房把昨天沒吃完的飯菜熱了一下。端出來給他,雪先生挑剔地看了兩眼。從鼻子裡哼出一股氣。類似撒嬌,他一貫的德性:「剩的飯菜。看上去很糟糕。」

  小蠻歎道:「就這個了,出門在外,雪先生也別那麼挑剔。」

  他勉強嘗了幾筷子,再也吃不下,在屋子裡焦躁地踱來踱去,看外面地雨還沒有停止的意思,不由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漆黑的小小爆竹。他猶豫了一下,像是不太認得這到底是什麼,最後還是試著用火去點。爆竹被雨水打濕了一些,點燃之後丟出去,撲地一下就滅了,什麼反應都沒有。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不知是放鬆還是遺憾。

  「再坐一會吧,如果人還沒來,咱們便先走。」他低聲說著。

  小蠻不知道如何與他相處,他單純作為雪先生或者無奈何,她還能隨便說話,毫無顧忌,但她現在只覺心裡寒颼颼地,一種很詭異的感覺攫住了她。這一路過來,她也接觸了許多變態人物,凶狠如耶律文覺,毒辣如不歸山那五個,但沒有哪個人讓她感到如此詭異的寒冷。

  在她面前的這人,一面是鮮花,另一面則是鋒利的刀鋒,她永遠也不清楚此刻對著她的是花還是刀。花很美,刀很快。最重要的,此人是澤秀地三叔。

  小蠻突然從懷裡取出一塊白絹,含笑道:「雪先生,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立即湊過去,卻見白絹展開,上面正是澤秀少年時的模樣,他眼睛一亮,如獲至寶地搶過來,連聲道:「是你繡的?繡地真好!」

  小蠻柔聲道:「這可是我的寶貝,只能給你看看,可不能拿走。」

  雪先生一笑:「人你都得到了,一幅畫也這樣小氣。」

  她臉上登時一紅,似嗔似喜。雪先生將繡品放在手上摩挲著,一時倒忘了方才地事,輕聲道:「這是他十五歲地時候來我府上的事情了,他似是為了他娘地事情鬱鬱不歡,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他沒有開口求我,不過看他的眼神我就明白了,所以我許諾要幫他。可是後來有事忙,等我要插手的時候,他母親早已死了。從此就很久沒有見到他。」

  他有些感慨。

  小蠻低聲道:「你……許諾幫他什麼?」

  雪先生笑道:「我答應把他母親從府裡帶出來,可惜到底遲了一步。」

  小蠻定定看著他,聲音很輕:「可是端慧告訴我,澤秀之前就找過你,但你和團扇子忙著自己的事,誰也沒功夫管他。」

  雪先生一愣:「不會啊,老二能有什麼事情忙,成天忙他的團扇罷了。我最多也是忙著開店的事,澤秀來找我,我怎會置之不理。」

  小蠻沒搭腔,只是突然轉了話題:「雪先生,端慧有天告訴我,說雙生子在你們的家族是不吉利的徵兆,真是這樣嗎?」

  他臉色微微一沉,別過腦袋,淡道:「無稽之談。」

  她還想說話,忽聽門口一陣腳步聲,緊跟著一個人打著傘緩緩走了進來,雨水順著傘沿往下滴,傘下赫然是一張清秀的臉,正是端慧。他將傘慢慢收好,低聲道:「先生,我找到你了。」

  雪先生擺了擺手:「是端慧啊,過來坐,你和澤秀他們一起來的嗎?」

  端慧輕輕走過來,臉色有些蒼白,突然露出一抹笑,柔聲道:「沒有,是我一個人來的。先生不見了,叫我好找。」

  雪先生沒說話,只是用手緩緩摩挲著那張繡品,一下一下,很輕,很小心。

  端慧看了一眼,道:「這不是先生你為澤秀少爺畫的像麼,我還記得他那次來府上的事情,就像昨天剛發生過一樣。」

  雪先生淡道:「不錯,時間過得很快。」

  端慧輕聲道:「先生的那個許諾把澤秀少爺和團扇子二爺都嚇了一跳呢,你不記得了嗎?」

  雪先生靜靜抬頭,靜靜看著他,雙眼幽深莫測。

  端慧動也不動,繼續說道:「先生許諾有生之年必然要殺了那個造孽的大老爺,如今這個諾言你實現啦,難道不高興麼?」

  雪先生眉頭突然一跳,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話。

  端慧的聲音十分溫柔:「先生,要回香不冷嗎?」

  他驟然閉眼,神情複雜痛楚。小蠻心驚膽戰地看著他,估摸著他再睜開眼就變成無奈何了。窗外的春雨一陣大一陣小,淅淅瀝瀝,一切都霧濛濛地,小蠻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也是一陣大一陣小,她冷冷看著端慧,他卻像沒見到她一樣,眉毛尖也不動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雪先生突然疲憊地揉了揉額角,低聲道:「端慧,不許再說這些。」

  端慧眼皮一跳,聲音有些顫抖:「為什麼?先生不許我說實話麼?」

  雪先生淡漠地看著他,冷道:「你在期盼什麼?他出來?大約要教你失望了。」他站了起來,望著窗外,過了一會,才道:「你走,不許再出現我面前。這次我饒了你,沒有下次。」

  端慧輕聲道:「先生讓我走到哪裡去?從頭到尾,我服侍的只有你一人,不是麼?」

  雪先生冷道:「他不會再出來,我不會讓他再出來。你走。」

  端慧歎道:「先生,已經遲了。大老爺死了,團扇子二爺他們也被你困住,你說了要滅族,滅族不僅僅是兩個字而已。」

  木製的窗台輕輕裂開,雪先生的手按在上面,猶如鐵石一般。

  端慧又道:「先生明明知道,觀星家族從來沒有出現過雙生子,那只是你找的借口罷了……」

  他的話斷開,雪先生猛然回頭,森然看著他,口中只吐出一個字:「走。」

  端慧的眼眶慢慢紅了,他垂下頭,笑了一下,捏著雨傘,轉身便走。

  窗外突然有人說了一句:「老三,你在裡面?」正是團扇子的聲音。

  屋內三人同時動容,小蠻一下子站了起來,另外兩人卻神色各異,動也不動。過了一會,雪先生才低低答應了一聲:「……是,我在。」

  團扇子似乎鬆了一口氣,道:「沒事吧?」

  雪先生苦笑了一下:「沒事……你呢?」

  「我很好,出來再說,屋裡那兩個小鬼也帶出來。」

  雪先生定定往窗外看去,外面只有兩個人影----團扇子,澤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滋味複雜翻沉,回頭看了一眼小蠻,她也正看著自己,目光中有些焦慮,也有些關懷,她低聲道:「雪先生……你臉色不好看,是不舒服嗎?」

  他沒說話,又望向端慧,他的目光安靜而且幽深,輕道:「先生,要回去嗎?」

  雪先生長長出了一口氣,低頭揉了揉額角,搖了搖頭,然後大踏步走了出去,小蠻跟在他身後,端慧動也沒動,靜靜站在屋子裡。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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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卷 第十四章 雙生子(二)

  團扇子定定看著雪先生,他的衣服和頭髮都被打濕了,雨水順著他的下巴落下來,他低聲道:「老三,你得跟我走。」

  雪先生點了點頭,一個字也沒說。

  澤秀緩緩走了過來,長長的睫毛上濕漉漉的,他先看了一眼小蠻,然後轉頭望向雪先生,睫毛上的雨水滴下來,像一顆淚。

  「三叔,」他低聲說著,「得罪了。」

  他突然取下腰間的酒囊,仰頭喝了一大口,跟著遞給他:「要喝點嗎?」

  雪先生搖頭:「不用了,先走吧……」

  澤秀嗯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囊,「噗」地一聲,將酒液噴在他臉上。雪先生不由一愣,緊跟著白眼一翻,痛快地栽倒在地。澤秀從懷裡取出一副通體火紅的手銬腳鐐,將他的雙手雙腳拷起來,然後扛在肩上,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跟上啊,傻孩子。」

  小蠻愣愣地點頭,見他伸出空餘的那隻手,她立即將手遞給他,被他緊緊握住。

  「還有端慧。」她小聲說著。

  澤秀沒回頭,淡道:「不管他,自會有人抓他。」

  小蠻回頭看了一眼,端慧一個人靜靜站在門口,像一尊塑像,動也不動。隔著雨幕,她看不清,他的眼神是不是像某天在芍葯花海前那麼痛苦。那種她永遠也不能明白的痛苦。

  湖邊有一輛馬車停在柳下,而沿著湖邊的楊柳,站了一排穿著紅白相間長袍的人,面上覆紗。看不清容貌。除此之外,這條路上半個行人也沒有,村莊裡所有房屋地大門都緊閉著。門前守著兩個穿紅白衣的人,一動不動。

  小蠻看到這架勢。不由有些發愣,澤秀把她的手一捏:「上車,回去再說。」

  馬車平穩地朝杭州城駛去,團扇子扶住昏迷不醒地雪先生,低頭靜靜看著他。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說。

  小蠻再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是回香不冷,與上次她來這裡不同,如今香不冷裡外都是穿著紅白衣的人,大群大群地來回巡邏,那些俊美地少年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一進門,佳檀就迎了上來,握住小蠻的手。眼眶又紅了,低聲道:「都是我不好,他讓我留下照看小蠻妹妹。那個下午我卻臨時有事離開了,否則妹妹也不會遭了這場罪……」

  小蠻在肚子裡歎了一口氣。沒什麼精力來應付她的眼淚。隨口對付了幾句。澤秀拽著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團扇子抱著雪先生去了正廳。裡面人影幢幢,晃了一下,大門便被人關上了。

  「他……」小蠻猶豫著開口了。

  「是族裡的大長輩們。不用擔心,二叔會處理好。」

  小蠻哦了一聲,只覺一肚子疑問不知如何開口,澤秀拖著她走得飛快,從後院穿了過去,小蠻匆匆瞥了一眼,只見滿地鮮血,玄鐵門卻已經被人打開了,幾個穿著紅白衣地人守在那裡。

  她心中暗暗吃驚,不防他突然一拐,推開一扇門便衝了進去,小蠻被他帶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一頭撞進他懷裡,被他死死抱住。

  澤秀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抱著她,似是方才壓抑了太久,平靜的表面再也維持不住,小蠻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被他勒碎。她一動不動,把頭靠在他心口,清楚地聽見他狂亂的心跳,還有急促的喘息聲。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不說也好,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小蠻低聲道:「我沒事,很好,真的很好。」

  他吸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終於漸漸放鬆,抱著她坐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的頭髮,還是不說話。

  小蠻輕道:「雪先生……是怎麼回事?」澤秀沉默了很久,才道:「他身體裡有兩個人,一個雪先生,一個無奈何,彼此其實知道對方地存在,只是彼此都不願承認。」

  「……你們很早就知道這件事?」

  澤秀想了想:「我隱約猜到一些,二叔卻一直知道。我確定他就是策劃滅族的主使,是在他離開開封府的那天晚上。在我十五歲地時候,母親去世了,我便離開了父親的那個支脈,獨自出來闖蕩,遇到了三叔,他神情與往日大不相同,可惜那時我沒有反應過來。他聽說我母親慘死地事情,只說了一句:腐敗地家族。然後告訴我,遲早會將這些人都殺了,讓我等著。後來二叔來了,強行將他帶走,我也離開了。這件事我並未放在心上,直到他來了開封府,那天突然來找我,說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

  那個晚上,回想起來依舊令人悚然。一樣的臉,一樣地衣服,截然不同的眼神與表情,充滿了戾氣的銳利,與九年前那個狂言要殺光那些人的雪先生一模一樣。

  他說:好孩子,三叔沒有食言,你看到了嗎?

  澤秀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只道:「他一離開,我立即去找二叔,他通知了族裡的人,我則四處打探三叔的消息。本是讓二嬸陪著你,沒想到她只有一個下午有事沒在,端慧便將你帶走了。好在你比較機靈,三叔體內那個無奈何……十分凶殘,與他平日為人大異,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喪命。」

  小蠻想到被關在後院的他的師父和耶律文覺,不由打了個冷戰:「那耶律文覺……」

  「已經死了。」澤秀摸了摸她的耳朵,「他中了死煞,身上的血全部凝結成墨塊,還有一個沒有頭的屍首,不知是誰,也中了死煞。」

  沒有頭……看樣子是雲武把那人的腦袋割了帶去給天權了。那個老頭一輩子收兩個弟子,一個精神分裂,將他軟禁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個處心積慮要把他殺掉。他的命也蠻可悲的。

  「端慧說,你們家族裡出現雙生子是不吉利的徵兆,是不是真的?」

  澤秀猶豫了一下,「是有這個說法,但並不是世俗理解的意思。」他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三叔這樣,便是雙生子。」

  一個人的身體裡住著兩個人,叫做雙生子,並不是說生出雙胞胎來就是不吉利。

  「我祖母在懷著三叔的期間,族中長老為她看相,直言她懷的是兩個孩子。所有人都以為她會生雙胞胎,可落草之後只有三叔一人。祖母因為此事鬱鬱不歡,很早便過世了。他會成雙生子,想必此事也是有一定的影響。」

  小蠻低頭,看著自己在半空懸著的腳,鞋子上一個絨球,顫巍巍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為難的很。

  「那……你們會怎麼對付雪先生?關起來嗎?還是殺掉?」

  澤秀定定望著窗外,目光深邃:「我們都不會讓三叔受到任何傷害的,但前提是他收斂好身體裡那個兄弟。」

  小蠻沒說話,這是他家的事,她不太想插嘴。

  澤秀輕道:「你怎麼不問我?」

  小蠻抬頭看著他:「問什麼?」

  他聳聳肩膀,沒搭腔。小蠻笑了一下,抓抓頭髮:「嗯,我看你好像不愛說這些,所以不問了,而且他們看上去……怪可怕的。」這種森嚴又戒備的氣氛,很容易就讓她想到不歸山,本能地排斥。

  澤秀故意逗她:「什麼都不問,不怕我把你賣了或者剁了?」

  小蠻眨了眨眼睛:「你要賣要剁早就可以了,幹嘛等到今天。再說了,我又不值錢,賣我你不划算。」

  澤秀在她下巴上撓著,剛好觸到她癢處,舒服得恨不得喵喵叫兩聲,腦袋在他胸前蹭啊蹭。

  「怎麼不值錢?你是斂芳城主人的孫女呢。身價萬金。」他笑。

  小蠻從袖子裡掏出那張紅紙,上面就寫了三個字,是她娘的名字。她被無奈何逼著寫信物,實在沒辦法逃脫,只能寫了她娘的名字。

  她輕輕將那張紅紙撕了,淡道:「我不是他孫女,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澤秀摸了摸她的頭髮,忽然將她右耳那裡的長髮撩起,果然見到那顆新戴上去的右花海。他用手指摩挲了半晌,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過了很久,他才輕道:「耳釘……挺適合你。」

  小蠻微微一笑,張開手去擁抱他:「我是你的。」

  他反手緊緊擁住她,低頭在她面上一吻:「我也是你的。」


  錦繡之卷 第十五章 雙生子(三)

  這是一片光影斑駁的世界,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同樣的臉,同樣的衣服,表情卻截然不同。

  那人在輕輕的笑,聲音像從遙遠夢境裡傳出:「雙生子?那你是誰?我是誰?」

  呃,這個問題嘛……他怎麼曉得呢?突然有一天這人就冒出來了,也不管他要不要,雖說他一向是個很好說話的好男人,但這種行為還是很不厚道啊。

  「我們兩個,是一體的。」

  不不,千萬不要這麼說。和一個男人一體,想想就要起雞皮疙瘩,他雖然喜歡漂亮的美少年,但也只是欣賞而已,作為男人的本質,他還是頂喜歡可愛的女人。

  他摸了摸下巴,歎了一口氣:「你如果是個女人,該多好。」

  那人好像沉默了一下,黑線了一下。

  「你要做不男不女?」

  他頓時無話可說。

  「總之,我是你,你是我。我映射了你心裡最黑暗最有野心的部分,乖乖承認就是了,搞那麼狗血,看的人倒胃口。」

  他抓了抓頭皮,有點猶豫:「我又不是聖人,難道連想想都不行嗎?想歸想,做歸做,我還想殺了你哩,可能嗎?」

  那人冷冷一笑:「你能殺,儘管殺。我看你有什麼本事殺。」

  他只好再歎一口氣:「兄弟,做人呢,不要這麼極端。難怪你看上去那麼老,把我的花容月貌都給糟蹋了。話再說回來,你太沒品味了。麻煩你下次出來的時候打扮好看點,行嗎?鬍子是用來刮的。不是用來看的。」

  「我沒有興趣做不男不女。」

  一句話就把他堵死了。原來他也有毒舌地天分。

  光影開始旋轉,那人的身影漸漸模糊,他喂了一聲:「好啦,別鬧了。看看你做了什麼事,一個好長輩可不是這樣的。欺負小小蠻算什麼本事?端慧那孩子也快被你逼成瘋子了,你要是總讓別人難受,還是別出來地好。」

  「我高興,你管我。」

  「你這是丟我的臉。」

  「真高興我們第一次達成共識,我也覺得你丟我地臉。」

  他最後一次無奈地歎氣:「你這樣做人根本是愚蠢的,滅什麼族?多累啊,你只管使勁敗家不就得了,遲早有一天被你敗光,不滅也要滅了。 這點道理都不懂?」

  那人頓了一下,冷笑起來:「看著難受的東西,不去捏碎。我怎會痛快!」

  光影旋轉得更厲害了,他快要沉入黑暗裡。看不見那人的身影。他悠哉悠哉叫了一聲:「喂。苦大仇深很難看。我再讓你一次,沒有下次了。」

  那人說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黑暗撲地一下蓋上來,他睡著了。

  有人在說話,聲音像悶在瓦罐裡,嗡嗡地,聽著就倒胃口。他從昏迷中醒來,張開眼慢慢打量四周。

  這裡是香不冷,廳前圍了黑布,幾個權高勢重的老頭子藏在後面不肯露臉,一貫地德性。

  聲音從黑布後傳來,硬邦邦冷冰冰:「此等狼子野心之人,不可留在世上。立即處死吧。」

  他暗暗冷笑了一聲。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聲音沉穩緩慢:「殺他就等於殺我。是他下手早,否則遲些日子,我也會忍不住動手把那個成天造孽的大哥給殺了。」

  他抬眼去看,身邊坐著的那人是團扇子,他的手按在自己肩上,神情平淡。像是知道他醒了,他朝這裡望了一眼,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今天他是殺了自己大哥,明日他說你成天造孽要來殺你,你還會這樣說?」

  團扇子沒來得及說話,他突然淡淡開口道:「不錯,我本就是打算殺光所有人,男女老幼都不放過,連你們幾個討厭的老頭子也不例外。黑布後沒有聲音,這些老頭子身經百戰,什麼世面沒見過,對他的挑釁不屑一顧,和沒聽見一樣。

  團扇子突然哈哈一笑:「說得好,雖然狂妄了些。看樣子醒來的不是老三,是你。」

  無奈何坐直身體,他的手腳被鐐銬銬住,動彈不得,不過看上去卻沒有一絲狼狽,好像只是來這裡坐坐,待會就要回家似地。

  團扇子又道:「他要殺誰,我都沒法子阻止。他不是我的誰,我有什麼立場阻止?我三弟被他挾持著呢,難道叫我連自己弟弟也殺?這種事只有你們能做出,我是老實人,做不出來。」

  黑布後的聲音換了一個人,蒼老而且緩慢:「他就是老三,老三也是他,雙生子說到底只是個傳聞罷了,一個人身體裡怎麼會有兩人?你是做哥哥地,護著他無可厚非,睜眼說瞎話卻不好了。他是你兄弟,你大哥就不是你兄弟了?」

  團扇子眉毛都沒動一下,淡道:「沒錯,那個大哥我就沒把他當作兄弟,哦,抱歉,他連人都算不上。再說了,他也不是被殺,是被人氣死的。說到底,是你們太放縱地緣故,由著他胡來,搞得他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殺妻弒子地事情都能做,我看他也夠毒辣。」

  「他做不做壞事,和老三滅不滅族沒有聯繫。」那個聲音根本不為所動,「現在討論的是,要怎麼處罰這個罪人。」

  團扇子冷道:「罪人?他是哪門子罪人,我根本都不認識他,你們認識他嗎?養過他嗎?現在地情況是老三被他挾持,你們既然在乎家族名譽,首要的事情應當是先把老三找來。而不是殺掉他。」

  黑布後有人歎了一口氣:「老二,他就是老三,你母雞似的袒護。也該夠了吧?」

  團扇子哼了一聲,回頭看看無奈何。他也用一種饒有趣味的眼神看著他。團扇子在他臉上重重一拍,開玩笑:「你也是多大地人了,做事還總要老哥為你擦屁股?丟不丟人。」

  說完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總而言之,我活著一日。就一日不許有人來傷害老三。你們有什麼怒氣衝我來就好,做哥哥的,連弟弟都護不了,倒教小子們笑話。要殺要剮,來來,都過來,我一一領教便是。」

  沒人說話,黑布後也沒任何動靜。團扇子扯開領口,左右看看:「來啊來啊。殺不殺?我沒耐性的。」

  還是沒聲音,他把領口一合,提起無奈何。笑道:「沒人來,那我就要走了。告辭。」

  他一腳踢開門。把守在外面那些紅白衣地小子們嚇了一跳。趕緊退讓。

  黑布後一人低聲道:「你既這樣護著,那我們也無話可說。從今日起他不算觀星家族的人。他所作所為觀星家族不再袒護,福禍自受。」

  團扇子哈哈笑了一聲:「不敢不敢,誰也不是十幾二十歲地毛頭小子,不勞你們護著。走了,老人家們多保重身子,江南潮濕,可別濕出什麼病來才好。」

  他提著無奈何一溜煙走出門,繞過迴廊,就見小蠻和澤秀朝這裡走來。

  澤秀神情複雜,低聲道:「二叔,怎麼樣?」

  團扇子「切」了一聲:「什麼怎麼樣,老子在這裡,他們能怎麼樣!走,進去說。」

  他踢開一扇門,把無奈何朝椅子上狠狠一丟,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轉著眼珠打量眼前三人。團扇子低頭倒茶,澤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小蠻眼珠子轉得比他還快,然後眨了眨,微微一笑:「是無奈何先生吧?」

  他也一笑:「你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蠻說道:「眼神不一樣,白癡才看不出來。」

  團扇子咳了一聲,坐在他對面,上下打量一番,然後淡道:「讓老三出來。」

  無奈何悠然道:「他睡著呢,一時出不來。」

  團扇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抬頭道:「果然仔細看看,沒有老三漂亮。」

  小蠻嘻嘻一笑:「我也是這樣說,又老氣又古怪,一點風采都沒了。」

  無奈何臉上一綠,跟著卻輕道:「言辭侮辱可不算什麼本事,要談判,總得拿出點誠意。」

  團扇子挑眉道:「談判?」他看看他手腳上的鐐銬,又加重語氣:「你確定是談判?」

  無奈何淡道:「雪先生還在我手裡呢。」

  團扇子摸了摸鼻子,頓時無話可說,隔了一會,才歎道:「好吧,談判就談判。我要你以後不許搞花樣,什麼滅族,殺人抓人,威脅斂芳城,都不許再做。」

  無奈何低聲道:「你索性讓我別出來就是了。」

  「那樣就最好!」團扇子吼了一聲,見他似笑非笑,只得頹然坐下:「你說吧,你來說。」

  無奈何慢悠悠說道:「我要我的香不冷,還給我。」

  「可以。」團扇子點了點頭,澤秀取出筆墨,將這條要求寫在紙上。

  「殺不殺人,我說了算。最多我不找觀星家族和小丫頭的麻煩,但作為天剎十方,我有我的原則。」

  團扇子皺了皺眉頭,無奈何悠然道:「不答應也可以,我無所謂。和雪先生一起死也不錯。」

  澤秀寫了一半,突然抬頭道:「你儘管胡亂殺,有我在,只怕你過不了癮。」

  無奈何笑了一聲,又道:「把端慧帶來,我要他留在我這裡。」

  小蠻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你不會再讓他去雪先生那裡了?他……他其實……」

  「廢話。」他好像根本不屑回答這個問題,「他是我這裡地人。」
錦繡之卷 第十六章 雲卷雲舒

  有人在外面敲門,小蠻輕盈地跑去開門,出乎意料,門外居然站著端慧。他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也蠻憔悴的,不過雙眼卻很亮。見到小蠻,他微微一笑,低聲道:「小蠻。」

  她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得回他一笑,緩緩讓開了身子。

  端慧走到無奈何身邊,半跪下來,輕道:「先生。」

  無奈何嗯了一聲,「起來,站著。」

  端慧慢慢站了起來,無奈何打量他一番,突然笑道:「不錯,現在越來越像個男子漢了。」

  他笑了笑,低下頭,身體微微顫抖,儼然是激動之極。

  團扇子拍了拍桌子:「還有什麼事?痛快點一次說完!」

  無奈何定定看著他,過了一會,才道:「以後我是我,他是他,互不干涉,互不過問。你們也不要再弄錯才好。」

  澤秀將東西寫好,放在他面前:「如何?」

  無奈何點了點頭,他立即取出小刀,在他手指上劃了一道,印在紙上,又道:「你須得簽名才行。」

  小蠻取來紙墨,無奈何果然龍飛鳳舞地簽了無奈何三字。雖說他和雪先生是一人,但他倆字跡居然完全不同,雪先生的圓柔優美,他的字體卻凌厲斜飛,像是要刺破紙張飛起來一樣。

  一切都弄妥了,團扇子將那手印一式兩份,分開收好,最後扭了扭脖子。掰了掰手指,一臉怒氣地走到無奈何面前,道:「這下就算好了。你要是違背這個約定,老子和你沒完。」

  無奈何嘲諷地一笑。瞥一眼他的拳頭,淡道:「好小的拳頭。」

  話未說完,那一拳就砸在了他鼻樑上,小蠻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鼻子。哇,那樣一下。鼻樑都要被打斷吧?

  鮮血從他臉上流下,染濕了前襟,他眨了眨眼,突然眉頭一皺,抬頭無奈地看著得意洋洋的團扇子,輕道:「二哥,你再怎麼恨我,也不用一來就打我吧?」

  雪先生出來了,狡猾地無奈何早就潛了下去。又是一場吱吱哇哇的吵鬧。

  觀星家族的人一夜之間就撤離了香不冷。那些俊秀少年又被放了出來,原來他們只是被囚禁,沒有人被殺。

  小蠻吃完飯就偷偷溜過去數人。那麼多漂亮地少年,她眼睛都要看花了。她看到了從風從雨。還有雲文。但唯獨不見雲武的蹤影。那個與天權十分相似地少年大概也是走了,尋找自己真正自由的道路去。

  她正在感慨。…  小辮子突然被人一揪,很有點危險的徵兆。她慢慢回頭,果然見到澤秀似笑非笑的臉,熠熠生輝的桃花眼瞇了起來,柔聲問她:「是不是覺得很養眼?」

  小蠻趕緊搖頭,獻媚極了:「他們哪有你養眼!」

  他笑著哼哼了一聲,「你不是想做美女老闆娘,養一堆美少年麼?端慧方才說,上回帶你在開封府看地那個房子,就送給你了,當作賠償。」

  她眼睛頓時亮了,比星星還亮。澤秀不由失笑,這個女孩子,真的沒救,什麼東西都沒有錢財可以讓她如此欣慰,那雙賊亮的眼真是光彩熠熠,看上去與所有市儈都沒有聯繫的那種光彩。

  他將她抱起來,仰頭看她:「做老闆娘可以,不許養美少年。」

  小蠻陽奉陰違地點點頭,無比誠懇。

  他拿她實在沒辦法,只得拽著她耳邊的小辮子搖了搖:「咱們走吧,去梧桐鎮,看看你爹娘。」

  小蠻的臉頓時苦了:「有什麼好看的。破房子破鎮子。」

  「一定要看。」他放下她,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為什麼?」她哀怨極了,突然靈光一閃,「你是打算把我在外面做的壞事都告訴他們?!」

  澤秀大笑起來,「你也知道自己做地是壞事?」

  小蠻微微一笑,哼了一聲:「我就是出來打打醬油而已嘛,江湖上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不怕你說。」

  繞過走廊,兩人的身影慢慢遠了。

  「總要讓你爹和二娘知道你地夫君長什麼樣子吧?」

  有人嘿地笑了,「長什麼樣,不就是這麼人模狗樣的……」

  「嗯?你說什麼?」好像有人發火了。

  「哦,我是說,就是這樣風流倜儻瀟灑英俊風采蓋世地大俠。」好狗腿地獻媚。

  有人嗯哼一聲,房門吱呀關上了,再也沒聲音。

  盛夏七月,風裡好像都帶著金子,陽光大方地從天頂撒落,也不管人們需不需要那麼多。

  小蠻在客棧馬廄裡替好乖好乖刷毛洗澡,它舒服得恨不得學將軍躺地上打滾亮出肚皮,一個勁噴氣,臉在她手上使勁蹭著。

  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她頭也不回,輕道:「怎樣,你二叔信裡說什麼?」

  澤秀手裡拿著兩張薄軟的信紙,一面看一面道:「三叔和無奈何現在變來變去地,今天是雪先生明天是無奈何,搞得人頭昏眼花,二叔說看上去他倆都很喜歡這個花樣,所以乾脆不管他了。」

  小蠻笑了起來,雪先生是個調皮的性子,沒想到無奈何也這樣調皮,他倆果然還是有些共通之處的。

  「二嬸有了身孕,二叔讓咱們明年三月前記得去團扇莊園。」

  小蠻笑道:「有小娃兒可以抱了。你二叔……算不算老來得子啊?」

  澤秀白了她一眼:「二嬸身體不好,這次有了身孕都是小心翼翼的,你以為二叔不想早點抱孩子麼?還有,什麼你二叔我二叔,真難聽。」

  小蠻轉了轉眼珠。只是笑。

  她和澤秀去了梧桐鎮,見到了老爹和二娘。兩位老人家顯然想不到小蠻還活著,自然是又驚又喜。然而那種驚喜裡到底帶著一些尷尬。說到底他們和大米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小蠻不在他們只有過得更好。她再次出現,實在是不太協調的。

  大米也沒以前那麼粘她了,小孩子總是變得很快,今天的新玩具到了明天就會忘掉。

  其實,一切都很好。只是很多事情過去就過去,再也回不到以前。

  她撥了撥頭髮,額上地汗讓覆發變得潮濕,她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連脖子都紅了。

  「臉都曬紅了,小心脫皮,進去吧。」

  澤秀把水潑在好乖好乖身上,它舒服得一個勁噴鼻子,搖頭晃腦不知怎麼才好。他流利地把好乖好乖刷了個通體舒暢。這才牽著她的手回客棧。

  忽聽不遠處幾個歇腳地商販大聲道:「那個穆宗不是好東西,耶律頹顯替他打了江山,這會剛當上皇帝沒幾年。就把人家放著不用。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這話可有些道理。」

  兩人都是一愣。互看了一眼。

  穆宗是誰他們都很清楚,是指耶律。他最後到底還是回去當了皇帝。他這個皇帝當得很不好,一天到晚打獵睡覺遊戲,就是不幹正事,最後還得了個「睡王」的稱號。

  小蠻怔了一會,突然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連衣和根古在哪裡,咱們找了這麼多地方,也沒找著他們,不會真地跟著耶律走了吧?」

  「不會,那姑娘不是這種人,根古也不是。」

  澤秀替小蠻把臉上的汗擦了,牽著她的手繼續走,又道:「只怕他們不會在遼地,咱們去宋地找找。」

  小蠻輕道:「我知道他們不會在一起,只是我擔心連衣,她是個直腸子……」

  澤秀低聲道:「不會,根古那孩子肯定跟著她。她也沒你想得那麼脆弱。」

  小蠻忍不住瞪他:「你倒是很清楚。」

  澤秀笑了一聲:「我自然清楚。能在一起是緣分,不能在一起便是無緣,強求不得。她大概比你清楚這點。」

  小蠻沒說話。

  過了一會,她才道:「咱們馬上就走吧,去找連衣和根古。」

  澤秀還是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到底還是把剛刷乾淨的好乖好乖牽出來,兩人騎在馬背上,專找有樹蔭地地方走,好乖好乖走得很慢,天很熱,小蠻又出了一身汗。

  她突然靠在他胸前,仰頭去看他,道:「好吧,咱們過年之前再找不著他們,就成親。」

  澤秀頓時有一種在馬背上豎蜻蜓翻跟頭的衝動。

  她終於還是痛快答應了,唇邊有一抹淡然喜悅的笑,帶一絲淡淡的捉弄味道。澤秀追憶這段時間以來不斷求婚不斷被拒絕的痛苦經歷,不由感慨,抬手在她腦門上用力一拍,不等她痛叫,突然伸手緊緊抱住她,好像這炎熱的夏天也沒什麼討厭的了。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到最後,各自都有各自的幸福。

  這樣就再好不過。

        <正文完>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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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番外——幽明

  他的母親生得很美。

  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美女,而是紅顏禍水禍國殃民的絕色美人。

  當然,這只是從別人處聽說來的罷了。他並沒有親眼見識過那種美,只因從他記事起,印象裡的母親只是蜷縮在籠子裡的那個瘋子。

  據說他父親當年為了得到她,頗費了一番功夫,硬是將她原本的好姻緣破壞,鎖在自己掌心。

  她風光了好一陣,直到他的滿月宴上遇到那個看相的神棍。

  如今她像一隻受傷的野獸,縮在籠子裡,大約是快要死了。

  澤秀隔著鐵欄杆靜靜看著她,窗外的秋雨淅淅瀝瀝,令人心煩意亂。

  守門的下人一聲聲催他:「澤秀少爺,快出來吧!教老爺知道,又要責罰你!唉,這地方不是你應當來的……」

  他好像沒有聽到,只是伸手輕輕握住鐵欄杆,慢慢蹲了下來。

  「娘。」他低低喚了一聲。

  籠子裡的那個破布般的身體動了一下,花白粘膩的頭髮下,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真的像個野獸,沒有任何神智,也沒有任何情緒,只是純粹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似是不滿意他打擾了自己的清閒,突然暴起,埋在頭髮下的臉早已皺褶叢生,髒得一塌糊塗。

  她撲向他,可惜隔著鐵籠子,沒辦法把他撲倒,只能徒勞地從縫隙裡伸出雙手,十根漆黑的指甲惡狠狠地抓向他。

  澤秀沒有動,只是靜靜看著,隔了很久,才道:「要我將你帶出去麼?我救你出府。」

  她沒有回答,放聲大叫起來,像是狼嚎。

  看門的下人們慌不迭地進來扯著他:「快走!老爺聽見了咱們都沒命!」

  澤秀起身走到門口,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她在籠子裡撲騰跳躍翻滾,瘋得不可救藥。

  門在身後重重合上,她淒厲的吼聲也斷開,一切重新陷入死寂。小廝討好地舉傘在旁邊等他。澤秀靜靜望著一地枯黃的葉片,雨水打在上面撲簌作響。

  他搖了搖頭,示意眾人不要跟著自己,然後冒雨緩緩離開這個小院落。

  從此他不喜歡下雨天,也不喜歡秋天。因為那總會讓他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像一個洞,他會往下掉。

  秋雨很冷,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衣服,不過這點寒意對一個習武之人來說算不得什麼。

  澤秀只是慢慢走著,不知要去哪裡。

  園子裡枯黃的枯黃,碧綠的碧綠,諸般美景一晃眼就過。他走到另一個華麗的院落裡。

  門口守著兩個人,見到他有點尷尬,老遠就衝他打手勢做口型:「別過來!老爺正忙!」

  澤秀原本並不打算過去,可見到有人阻攔,他還偏偏就要過去了。那兩個下人急得不知怎麼辦,只得一邊一個上來挾住他要往外帶。澤秀輕飄飄地就閃開,點住兩人的穴道令他們動彈不得,腳底踩碎一片銀杏葉。

  他猶如鬼魅一般閃身進了院落。

  屋門和窗戶都關得很緊,可是裡面的聲音他聽得清清楚楚,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方圓幾丈的細微聲音都瞞不過他。

  只是這次的聲音令他有些微愕,真真是從未聽過的。

  有個女人在抽泣呻吟。不是受傷痛苦的那種,正好相反,她很是快活,既痛楚又快樂。一聲聲軟語呼喚,令他耳底頓時熱了。

  澤秀停在窗前,像是怔住,不知該不該推開窗子。

  除了那呻吟,還有其他古怪的聲響,辟辟啪啪,床腳擦在地上吱吱呀呀,喘息聲濃冽厚重。

  他伸出的手指蜷縮回來,猶豫了一下,隱約覺得不對。

  他轉身便走,忽聽窗戶上一陣響動,有人從裡面一腳把窗戶踢開了。一剎那,所有被關在屋裡的響聲在耳畔放大數千倍。

  澤秀猛然回身,見到了兩個赤裸糾纏的人。

  有一個很年輕稚嫩的少女,全身瑩白如玉,籐蔓一般纏在一個男子壯碩的身體上。像是不甘,又像是在引誘,她雙腿纏在那人腰上,長髮從窗口裡探了出來,被雨淋濕,緩緩搖曳。

  她一刻也無法安靜,纖細的身體上下盤旋,瑟瑟發抖。那個男子似乎並不怎麼憐愛她,動作極為粗魯,像是將她折斷一般,她痛苦地哎了一聲,迤邐綿長。

  忽然發現後面有人,她臉色一白,尖叫了起來,一下便縮在那個男人身後,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惶恐地看著雨中一身漆黑的少年。

  澤秀面無表情,與窗前的男人對視半晌。

  雨水順著他妖嬈俊秀的臉龐朝下滑落,途經濃密的睫毛,微微一顫,像一顆淚水掉下來。

  很美。

  少女眼神有些發直。

  「滾。」窗前那個高大的男子冷冷說了一個字。

  澤秀沒有看他,他定定看著那個嬌羞的小少女,她大約只有十三四歲,像一隻可憐的小白兔。為他直視的眼神感到害羞,臉一下子紅了,與方才情慾勃發的紅截然不同。

  他看了一會,低聲道:「把我母親放出來,我要帶她走。」

  那個男人淡道:「不可能,她死是黎家的鬼。」

  「沒有什麼不可能,你放了她,我與她再也不會踏足此地半步。」

  男子還是那麼冷淡,像高高在上的神祇:「我不會再說第三遍,給我滾。」

  澤秀笑了,漂亮的唇角嘲諷地勾了那麼一下,濕漉漉的睫毛揚起。他定定看著那個害羞的少女,柔聲道:「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哀求。」

  像是在對她說情話一般,她臉紅得越發無邊無際。

  「哦?你膽子不小。」男子冷冷一哼。

  下一刻,這俊美的少年突然就落在了身邊,他一驚,後脖子被五根冰冷的手指捏住,渾身動彈不得。

  「我很想就這樣把你捏死。」澤秀提著他的後脖子,慢悠悠地說著,慢悠悠地把渾身僵硬的男子提著拽著到床邊,床上一片凌亂,有血有水跡,「不過捏死你真的會弄髒我的手。放心,我無論怎麼憤怒,也不會做出弒父的事情,為你這種人背上罪名,豈非大不值。」

  男子僵硬地被他按在床上,冷冷看著他:「你習武。」

  澤秀未置可否。

  「籠子鑰匙給我。」他不與這個人廢話。

  男子笑了,輕蔑地:「你可以把我弄死,不過鑰匙卻是做夢。」

  澤秀眉頭微微一跳,低聲道:「我不把你弄死,卻可以讓你半死不活。」他的手緩緩卡在他脖子上,五指慢慢收緊。

  男子的臉色頓時發青,慢慢地變成了紫色,他居然硬氣的很,哼也不哼一聲,一動不動。

  後面的小少女驚叫一聲,撲過來趴在澤秀背上,使勁拽他的手。他一把拽住她纖細的手腕,回頭從上到下將她赤裸的身體打量一番,忽而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輕道:「是要我幹你嗎?」

  她嚇得臉色慘白,在地上縮成一團。

  澤秀緩緩站了起來,解開衣扣,一件一件把濕透的衣服脫下。他穿的不多,外衣中衣一去,便是赤裸的上身了。

  十五歲的少年,身體尚未成型,然而習武卻讓他肌理分明,身體瘦削結實。水珠從他堅實的肩膀滑落,一直滑到胸前。他身上有一隻猙獰的麒麟,剛剛紋好,還有血跡沾染其上。

  少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見他把褲子也脫了,朝自己走過來,她不由開始瑟瑟發抖。

  「是你乖乖過來,還是讓我過去?」

  他坐在太師椅上,冷冷問著。

  她哽咽了一聲,猶如逃命一般,站起來撲了過去,投入他冰冷的懷抱。

  澤秀抓住她的肩膀,又一次從上看到下,第一次見到女人的身體,一切都是好奇,一切都不明白。他的手撫上她嬌嫩的臉龐,緩緩往下滑,滑過小鹿一樣的眼,滑過因為恐懼而顫抖的唇,順著脖子,肩膀,然後握住她小巧的胸脯。

  她抖了一下,雙眼水汪汪,有些哀怨地看著他。這個少年生了一雙妖嬈的眼,美得驚人,可她卻覺得此人像一把沒有刀鞘的利刃,冷郁銳利。

  沒有感情,他緩緩揉捏著那兩團綿柔,帶著探索的好奇,還有一絲隱忍的怒意,然後往下,握住纖細的腰身,將她一抱,跨坐在自己腿上。

  她腿間還留著方才歡愛的痕跡,有血有渾濁的液體。澤秀微微蹙起眉頭,帶了一絲稚氣,用手撥開稀疏的毛髮,看個清楚。

  少女又是一抖,軟綿綿地要倚在他身上,忽覺他抬頭看了自己一眼,目光猶如冷電一般,她又嚇得僵住,伸出的手停在那裡,動也不動。

  他看了很久,也摸了很久,少女被他弄得渾身發軟,忍不住低頭去看,他身下某個物事早已昂然抬頭,猙獰無比,她第三次顫了一下,竟帶了一絲恐懼,微微閉上眼,像是等待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預想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她被這個少年推開,兩腿發軟地坐在地上。抬頭再看,他已經打開箱子取出乾爽的衣物一件一件穿好,好像他根本沒有衝動,只是因為好奇而研究女人的裸體一樣。

  穿好衣服,澤秀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一眼癱在床上無法動彈的男子,低聲道:「我還會再來。」

  說罷再看一眼那少女,她早已淚流滿面。

  他這一走,她必然是活不成了,老爺一向凶狠暴戾,不知要怎麼處死她。

  澤秀吸了一口氣,又道:「讓她活著,若是死了,我便讓你做一個太監。」

  秋天的雨冰涼,很快又將他淋濕,那一股洶湧的情慾火焰也慢慢熄滅。

  澤秀走了很久很久,秋去冬來,他來到了一個邊陲之地的小鎮子。鎮子上只有一家飯館,一個窯子。他來到鎮子上的時候,天黑了,窯姐們守在巷子口拉客。紅紅綠綠,映著大雪很是漂亮。

  那一堆鶯紅柳綠裡,有一個身材纖瘦的少女,眉目靈動,掛著媚笑,忽而對上他的眼,露出一絲驚艷的神情。

  澤秀轉身朝她走了過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朝巷子裡走。

  老鴇追著在後面不知說些什麼,他拋出一錠銀子,成功地堵住了她的聒噪。

  他在窯子裡鬼混了十幾天,女人來者不拒,纖瘦的,豐滿的,漂亮的,醜陋的。

  有人對他身上的麒麟很感興趣,他卻從不讓人碰。這個漂亮又妖媚的少年,總是做出與他外表不相符的事情,他做愛的時候又凶又狠,粗魯之極,換著各種姿勢,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

  或者,與其說他是在做愛,不如說是在發洩。

  發洩無邊無際的怒火。

  最後他還是離開了,一個人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道上。

  路過一個破舊的茅屋,發現門口蹲著一個小孩,應當是個女孩,又瘦又小。她抱著胳膊縮在地上,像一個球。明明冷得渾身發抖,卻一聲不吭。

  澤秀不由自主走過去,低頭看著她,也不說話。

  她慢慢抬頭,臉上髒兮兮的,眼神卻並不狼狽,相反,她目光很亮,亮得十分詭異,毫不客氣地打量他一番。

  「有事?」她問,老氣橫秋的,一點也不像個六七歲的小丫頭。

  澤秀淡道:「怎麼不進屋,不冷麼?」

  小姑娘像看白癡一樣看他:「我要是能進去早進去了,沒看見我家門鎖著?」

  澤秀透過窗戶掃了一眼,門是從裡面插上的,顯然屋裡有人,卻不放她進去。他抬手就要去推門,小姑娘瞪著他:「你要幹嘛?」

  「開門讓你進去。」

  她鄙夷地扯了扯嘴角:「多謝,你要是想幫我,還不如給我點銀子,我好買吃的。」

  澤秀想了想,從袖子裡取出錢袋,掏出碎銀子遞給她,她果然笑了,眉頭一挑,隱約能看出婉約動人的輪廓。

  「多謝了,好心大哥。」她接過銀子,哆嗦著搓了搓手,起身到街對面買了幾塊燒餅,用紙包好,從窗口塞了進去。

  澤秀奇道:「怎麼還幫屋裡的人買?她不是不讓你進去麼?」

  她冷笑道:「廢話,讓她餓死了我有什麼好處?」她咬住燒餅,噎得夠嗆,使勁往下嚥,終於吞了大半塊,長長舒了一口氣。

  澤秀覺得她很有趣,明明是個小孩,說話卻蠻有道理的,他彎腰幫她把身上的落雪拍掉,扯下脖子上的狐皮圍巾將她裹起來,低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狡黠地一笑:「錢給我了,就是我的,知道我的名字,是打算問我要回來嗎?」

  他搖了搖頭:「錢是身外之物,我向來不看重。」

  她臉色很古怪,輕道:「你好跩啊,錢是身外之物……你沒過過窮日子吧?」說完上下再看看他,搖頭道:「看你的樣子就是富家公子,吃飽了沒事撐著自尋煩惱的那種。」

  澤秀哭笑不得,在她頭上摸了摸,低聲道:「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她沒說話,但很明顯是不屑一顧的神情。

  「你的名字。」他又說。

  她笑了笑:「既然你是有錢人,那名字告訴你也無妨,我叫小蠻。」

  嗯,小蠻小蠻,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名字倒是不錯。

  澤秀轉身要走,忽聽小蠻在後面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他想了想,搖搖頭,沒說話便走了。

  有人吃不飽穿不暖,日日掙扎在生死線上,在他們眼裡,除了生存以外的所有煩惱都是風花雪月自找的。

  可是,難道只有顛沛流離才可以叫做痛苦?

  澤秀離開了這個小鎮子,他想了很多,偶爾想起那個小姑娘,會覺得心裡舒服一些。他的煩惱在她眼裡屁都不是,她的煩惱在他身上,也是從未經歷過。

  然而沒有區別,都是煩惱。

  他開始抓捕通緝犯人,自己賺錢,再也不用家族裡一文錢。

  過了半年,再次回到府上,他母親已經死了。

  他父親請了許多高手,守在自己院落外面,很顯然,上次的事情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驚嚇。他向來小心謹慎,自己的命和自己的家產永遠是第一位。

  澤秀沒有費什麼力就撂倒了那些高手,再一次進入他的院落。

  這一次,他很禮貌地敲門,來開門的正是上次的那個小少女。她一見到他,第一件事不是驚叫,而是臉紅,羞得不敢抬頭。

  澤秀笑了一聲,輕佻地在她臉上摸了一把,走進去,父親卻不在。

  「他人呢?」

  少女微微顫抖,低聲道:「老爺……出門了,要到年前才能回來呢。」

  澤秀點了點頭,轉身走到門口,抓住大門,像是要出去帶上門一樣。少女微微鬆了一口氣,心裡像是失落,又像是慶幸,誰知他將門一關,反身一把抱住她。

  「要我幹你麼?」他問得十分粗俗。

  她抖得像是風中落葉一樣,細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抬頭去看他妖嬈輕佻的雙眼,只覺整個人都要醉了。

  澤秀扯爛她的衣服,毫不客氣,直截了當,如他所說:幹她。

  她縮在他懷裡,像一隻無處可逃的小兔子,叫喚起來綿軟甜潤,隱約帶著哭聲。

  忽然整個上身彈跳起來,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狂亂地親吻著,顫聲道:「你……你帶我走呀……好不好?救救我……」

  澤秀替她換上衣服,如她所願,將她帶出了這個吃人的府邸,安置在遙遠的另一個城市。過了一年,她嫁給了當地一個豪紳做了妾,不到半年,被正妻折磨死了。

  到最後她還是擺脫不了被人玩弄的悲慘命運。這個世界上,依靠誰都沒有用,只能變成強者,依靠自己,才不會被人吃。

  對這些只能依附男子的菟絲花一般的女人,他只有憐惜喟歎,譬如他的母親,譬如這個猶如白兔般的少女。偶爾想起那個小鎮上的小姑娘,他已經忘了她的名字和長相,卻覺得她很有意思,如果能再次遇到,說不定能聊得來。

  窗外雨聲霏霏,澤秀從悠遠的夢境中醒來,屋內幽香陣陣,十分安靜,他一時分辨不出此地何地,此時何時。

  窗前有人在細細繡花,針穿透綢布的聲音嘶嘶啦啦,令人心安。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轉頭去看,就見小蠻低頭伏在案上。

  見他醒了,她也不回頭,低聲道:「下雨天很討厭,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放晴。」

  澤秀托著下巴靠在床頭,想了很久,突然說道:「我好像很久以前見過你。」

  小蠻莫名其妙轉頭看他:「什麼?」

  他笑了起來,「嗯,我是說,很久以前,我見過你,在梧桐鎮。我還給你錢,你買了燒餅吃。」

  小蠻瞪著他:「你發燒了吧?說什麼胡話呢。」

  澤秀靠在床頭朝她招手:「過來過來,讓我看看你。」

  小蠻丟了繃子走過去,被他一把抓住胳膊,踉蹌著撲進他懷裡,驚叫一聲。澤秀握住她纖細的腰身,捧起來放在自己腿上,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左右上下看,一面笑:「長大了不少。」

  小蠻使勁去推,急道:「這人瘋了!睡了一下午被魘住了不成?!」

  澤秀捧住她的臉,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口,輕笑:「小蠻,幸好是你。」

  她掙扎了半天也沒用,只得由著他輕一下重一下在嘴唇上咬著,一面含糊不清地說道:「不早了,要吃飯麼?」

  他濃厚地嗯了一聲,拆開她頭上的簪子,將她揉進懷裡。

  「先吃你……」

  他好像還沒從夢境裡脫身,動作又粗魯又直接,扣子解不開直接用撕的,刺啦一下便把她身上薄軟的春衫給扯爛了。

  在床上對待女人,他不懂什麼叫做溫柔,經常連衣服也不脫,純粹發洩。

  荒唐的生活在二十歲的時候結束。有時候他會想,自己以後會不會喜歡上什麼女人,會喜歡什麼樣的,豐滿的?還是瘦削的?年紀大一些的?還是年少的?她到底是溫柔還是潑辣,柔弱還是堅強。

  他想不出是什麼樣,偶爾會覺得溫柔的女人不錯,至少會順從他的強勢。

  身下這個柔軟的身體好像在反抗,他壓住她的手,不防她狡猾地掙脫,抱住自己的脖子,細細的喘息流淌在耳邊,輕輕地,顫抖地,說了一句:「你……輕點……」

  澤秀突然反應過來這個女孩子是小蠻,他一下子驚醒似的,低頭去看,卻見她衣服都被扯爛了,白皙的身體被他壓著,大概是被嚇壞了,眼裡還有淚,怔怔地看著他。

  這是什麼糟糕的情況……他在強姦她?

  澤秀吐出一口氣,懊惱地閉上眼,隔了一會,忽然將她抱起來跨坐在自己腿上,安撫似的摩挲著她細膩的後背。

  到最後,他愛上的女人並不溫柔,相反,他卻學會了什麼叫做溫柔。怕弄疼她,怕手勁太大抓傷她,怕動作劇烈讓她痛苦。

  小蠻渾身發抖,低聲道:「我不要了……不要了……讓我下去……」顯然她被嚇得不輕,第一反應先撤退比較保險。

  澤秀輕輕摟住她的腰,低聲道:「抱歉,嚇到你了。」

  他吻了吻她的臉頰,將她的頭髮撥去一旁,張口含住她小巧的耳珠,細密舔舐。

  她是不同的。澤秀要的不是菟絲花一般的女子,依附他,離開他便活不下去,只有等死。他的愛人,要堅強,兩個人不需要成天膩在一起,他可以放心離開她,不用擔心她會被人欺辱,實際上,能壓垮小蠻的人幾乎不存在,他很清楚。

  他的動作無比輕柔,將她放倒,一點一點去吻她。像是第一次見到女人裸體的那個時候,她的一切對自己來說都是新奇的,無論多少次,都不膩。

  青銅小鼎裡青煙裊裊,屋裡幽香四溢,卻壓不過她身上的香氣。澤秀將臉埋在她濃密的長髮裡,忽而一挺身,身下的少女倒抽一口氣,一下子抱緊了他。

  黑暗裡,他肌膚上汗水奔騰,順著分明結實的肌理流淌下來,身體緊緊貼著,沒有縫隙,到最後就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汗。他這樣緩緩搖曳,不為發洩,也不為追求身體上的快感,像是去感受她一樣,一點一點,細密而且嚴實,每一寸都不放過。

  他在她臉上脖子上胸前近乎狂亂地親吻,兩人的唇像是不知所措地尋找了半天,最後膠合在一處。她的身體滾燙而且緊窒,微微瑟縮著,卻不甘示弱,用手撥亂他的長髮,愛撫著他胸口和背上那只凶狠的麒麟。

  他心裡那種不知名的憤怒漸漸就平息了,忽然將她撈得坐起來,將臉貼在她胸口,兩人的每一寸都緊緊貼合交錯,心跳亂的沒有章法,誰也不去管。

  「小蠻,你愛我嗎?」他沒有動,只是緊緊抱著她。

  她將他的頭髮順到背後,環住他的脖子,低頭在他額上吻了一下。

  「全天下我最愛你。」

  澤秀微微一笑,兩人不知是誰起的頭,又開始動作,隱約有狂肆的跡象,床上兩隻枕頭,一隻掉在地上,一隻半搭在床沿眼看也要掉下去,被子早就縮在了牆角,可是誰也不去管。

  對方的身體,這個人,這顆心,是第一重要的,需要給予最高的關注。

  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小蠻纖柔的身體突然開始顫抖抽搐,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朝後仰倒。他順勢壓了下去,在最絢爛的時候,貼住她瑟縮的唇,低聲道:「……全天下,我只愛你。」

天權番外——媚華

  暮色四合。風捲著大朵的烏雲,四面八方吞沒上來。

  一切都暗了。

  細細的雪粒子打在棉紙糊的窗戶上,辟辟啪啪,清脆動聽,配合著窗前那人的琴聲,竟生出一股纏綿的味道來。

  白衣勝雪,烏髮蜿蜒。他垂著頭,細細撩撥琴弦,修長光潔的手指,好像愛撫情人的肌膚那般,又輕,又柔,不動聲色地誘惑。

  燭火跳躍在他秀長濃密的睫毛上,一時分不出究竟是睫毛在顫抖,還是火光明滅。

  這是一曲鳳求凰,柔靡萬端,猶如春水一般纏繞上來。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很多年前,依稀也曾聽過有人這樣引吭高歌,聲音清亮婉轉,在深宮大院裡徘徊。

  秋天的銀杏樹是一種璀璨的黃,風一刮過,那些扇片似的葉子就嘩啦啦地落下。樹下偶爾有小宮娥嬉笑舞蹈,腰身盤旋如柳。

  只可惜,他記不清那種繁華了。

  他只記得自己的名字,錢明熹,字見玉。那時候,他還不叫天權。

  小時候總喜歡在長長的迴廊裡穿梭,憑著輕快的風刷過寬大的袖袍,好像那樣就多出一雙翅膀來,他能飛起。

  飛到迴廊盡頭,那裡走出一個絳紗裙的艷影,喚了他一聲:見玉。

  「噌」——琴弦突然斷了一根,流水般的曲調頓時雜開,無法繼續。

  天權將擦傷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吹了一口,睫毛忽而一顫,禁不住回頭望向床頭層疊的水墨紗帳,裡面的人還沒醒過來。她不會一點武功,身體也不強健,花海的後勁便要強很多,只怕要到明天才能醒。

  他忍不住要走過去看她一眼,不知為何,又停住。

  有人與他說過,不可以讓任何人成為自己的弱點,因為這樣就永遠成不了強者。做人,緊要的便是「無情」二字。誰也不可以喜歡,最好連自己也不要喜歡。你是一粒沙,是一塊樹皮,沒有感情,沒有想法。

  然而到最後,他還是一個人,有血肉,有情緒,有——想要的人。

  身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血色從白衣裡滲透出來。那是師父給他的懲罰,荊棘鞭抽的他皮開肉綻,幾乎要了半條命下去。

  那個冷酷似鐵的老者,在收回鞭子的時候冷冷說道:一是為你的膽大妄為,與我背道而馳;二是為你讓我失望,到頭來,你還是個懦夫,放不下那個丫頭。

  他大約是說對了一半,他放不下的不光是她,還有一些誰也不明白的東西,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麼。

  父親說,人在繭子裡縮得久了,便懼怕探頭出去。

  他也是在懼怕,一面惶恐著,一面希冀著。

  琴弦已斷,是彈不起來了。天權靜靜坐了一會,取了一支筆,在宣紙上凝神良久,寫下一個名字:佩娘。

  他三歲的時候,她十五,初初進宮,嫁給他的曾祖做嬪妃。從第一次侍寢之後,便夜夜以淚洗面。

  他很小,並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哭,現在明白了女人的那種隱痛,曾祖已經很老了,什麼也給不了她,她求不得,怨不得。

  好在他們都不算大,她將精力轉到了教導他詩文上,直到五歲請了師傅,之前兩年的識字斷文全靠她手把手來教。

  他記不得自己的母親長著何種面容,卻一直記得佩娘。她有彎彎的眉毛,如水的雙眸,笑起來雙頰有微微的梨渦,很是嬌甜。一生氣就會在他身上輕輕一打,嗔道:小笨蛋,這個字寫了多少遍,還不認識嗎?

  佩娘佩娘,他曾多麼喜歡她,當作母親,姐姐,長輩那樣的敬愛。

  一直以為就要這樣幸福一輩子。

  後來吳越國沒有了,他們被秘密送到回鶻的一個大別院。至今他還記得門上那把比常人大腿還粗的銅鎖,上面長滿了銅綠。它將所有晦澀幽暗都鎖在厚重的門後,不為人知,他們出不去,別人進不來。

  長到十四歲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佩娘的撫摸不再令他感到歡暢,她溫柔的眼波反覆出現在夢裡,變得妖異嫵媚。

  某個夏日兩人對弈,她只裹了一層薄紗,火一般的紅色,映著紗後雪嫩的肌膚,比針還要尖銳,刺在他眼底。

  那一場棋,他下得心不在焉,不由自主要往她豐滿的胸口看去。那一道深深的溝,把三魂溜魄吸走大半,剩下的就成了行屍走肉。

  拈著棋子的手突然被她握住,她彎下腰來,那兩抹雪白更刺眼,好像有一種淡淡的嘲諷味道。她柔聲道:「怎麼不出子?你在看什麼?」

  他突然無比心驚,急急垂下眼,將手慢慢抽回來。

  當晚他便做了春夢,離奇古怪,早上醒來的時候,偷偷將褲子扔了。

  佩娘對他的不自在似乎很享受,她的衣服一件比一件少,說話靠得越來越近。這猶如柳枝新綠似的清俊少年,她要摘下,一點一點磨蹭他,眼睜睜看著他為難,迷惑,隱忍,抗拒。

  到了十五歲上,他的身材抽的越發高了,總喜歡敞著寬鬆的領口,頭髮任由它們垂散,坐在高高的假山上望著遠方。院子裡許多年少的年老的丫鬟僕婦們,望著他清俊的容貌便要臉紅微笑。他像穿著長袍的白雲,俊逸秀雅,可望不可及。

  這樣悠閒的時光其實不多,因為佩娘一刻也離不開他。往往他在假山上坐了一會,便有丫鬟們氣喘吁吁地跑來找他,帶著哭腔求他趕緊去佩娘那裡。她會發很大的脾氣,將丫鬟們臉上挖出許多血痕,稍有些姿色的便通通趕出去,她們恐懼著她。

  於是他只有一次次順著她的意思,趕到她小小的院落裡,面對她似嗔似喜的淚水和笑容,柔語安撫她。

  終於有一次與她鬧了矛盾,是她要趕走自己身邊一個叫做福蘭的小侍女,她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顧盼生姿,天真活潑,大有娉婷之態。他很喜歡這個妹妹似的侍女,因為只有她不會在他面前拘束不自在,笑吟吟地和他聊天。

  出事的時候,他正倚在樹上半睡半醒,樹下丫鬟們淒厲的哭腔驚到了他,等趕到佩娘那裡的時候,福蘭的雙眼已經被挖了出來,滿臉是血,暈死在地上。

  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色陰沉。佩娘哭得十分委屈,捂著臉喃喃道:「這個小侍女冒犯我,她有什麼好,比我好麼?」

  他還是沒說話,只是將福蘭送出府,請人醫治,可惜她年紀稚嫩,撐不到三天便死了。

  他足有大半個月沒去找佩娘,由著她鬧騰,將年輕的丫鬟們全部趕出去,下人們受不了她,走的走跑的跑,剩下的也是戰戰兢兢。他不去管她,只覺這個世界越來越瘋狂,他竟看不懂。

  或許他明白佩娘想要的是什麼,隱約知道一些。但不敢去想,更不願意接受。

  也可能他甚至在心裡也在期盼著一些更加瘋狂的事情發生,深宅大院的日子太可怕,凝固在那裡,他們就是一群帶著氣的死人,一池沒有漣漪的死水。

  他帶著一絲惡意的希冀,等著某些事情的發生,眼睜睜看著一些美好的東西破壞在眼前,那是一種下流又至高無上的快感。

  最後,他真的等來了。

  一個月之後,佩娘終於忍不住,在夜半時分獨身來到了他的房間。

  他正在沐浴,浴池很大,水汽氤氳,他的長髮像盛開的黑色蓮花,在水面上迤邐綻放。晶瑩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線裡折射出曖昧的光彩,貼著他白皙的肌膚,從胸膛滑到了小腹。他沒有動,雙目幽深,定定看著站在池邊的艷影。

  她慢慢蹲下,居然嚶嚶哭了起來,顫聲道:「你一定恨死我了,你恨我,對不對?我只是受不了,真的受不了……見玉,只有我們倆好不好?求求你……」

  他沒有動,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看她,眼眸幽暗的似是要將一切光線都吸進去。

  「你對我說話,隨便說一句什麼都可以,別不理我,見玉,我求求你……」

  她滿臉都是淚水,那樣楚楚可憐。

  他喉頭微微一動,聲音沙啞:「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佩娘怔了一下,看著少年結實修長的胴體,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緩緩游到她腳邊,帶著無限的愛憐,捧起她垂在水邊的一綹絳紗裙角,低聲道:「這個時候,你闖進來,是要做什麼?」

  她退了一步,因為看到了少年明顯的身體變化。像是要逃,然而只退了一步,突然停下。

  浴室裡沒有聲音,過了很久,她突然抬手脫下身上的衣服,絳紗的紅,閃了一下便落在地上,珍珠的簪子,掉在水裡叮咚作響。她的身體豐滿玲瓏,紅的白的黑的,突然變得那樣鮮明。

  她跳下浴池,蛇一般纏繞上來,不放開。

  他似是有些遲疑地,緩慢地抬起雙手,最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猛然揉進身體。她的肌膚每一寸都緊貼著,蠕動著,浴池的水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他是最滾燙熾烈的火焰,總也不得要領,究竟要怎樣發洩才好。

  佩娘柔順地貼著他,摩挲著他,引導著他,雙腿用力纏上他結實的腰身,要將他吸納進體內。他緊緊抓著她滑膩的肩膀,停了一下,一顆水珠從下巴上滑落,被她一口咬住,用舌尖舔舐上去。

  他這樣魯莽又放肆地挺進她體內,那個瞬間兩人都是猛然一顫,對望了很久很久,直到她柔膩地喚一聲:見玉。

  於是開始橫衝直撞,他什麼也不懂,只有順著本能去做。浴池裡的水嘩啦啦劇烈響著,濺了一地,她肆無忌憚地叫嚷著,大約是因為無比的痛楚,指甲在他身上刮拉出無數血痕。痛得她差點要瘋了。

  一下子就結束了,他氣喘難定,伏在她柔軟的身體上,只覺無比空虛無比茫然。

  她的手臂纏上來,一點一點吻著他的臉,最後落在他唇上。他臉色一白,猛然甩開她,衝到門外張口就吐,險些把苦膽也吐出來。

  當美好的東西真正被自己砸碎的時候,他才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

  沒有辦法挽回。

  他學會了怎樣去挑逗,用他修長美麗的手指,一點一點,帶著誘惑地,在白膩的肌膚上遊走。女人的身體如此柔軟如此脆弱,從凸起到凹陷,每一處要怎樣愛撫,他都知道。

  佩娘喜歡直截了當,甚至粗魯的對待,他卻偏不,要去誘惑她,挑逗她,總也不滿足她。

  撥開她濃密的毛髮,他要她醉生夢死在自己的指尖,一陣緊一陣松,一會輕點一會揉捏,每次她便會發出類似抽泣的呻吟,抓緊他的手腕,求他給的更多一些。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在狀態之外地,冷眼旁觀的第三者,沒有一絲感情和衝動,無聲地看著她怎麼輾轉反側,呻吟哭泣。

  她是在歡喜?她喜歡這樣?在她眼裡,自己的作用就是一個男人,一個器官,可以滿足她就好?她的要求這樣簡單,他不是一個人,她養大他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個器官,她就是想他幹她而已,往死裡幹。

  起初他也興在其中,與她顛鸞倒鳳,被翻紅浪,什麼顧忌都沒有。性是很美妙,令人忘卻一切煩惱,在一個女人身上便可以找到九重天上的喜悅。

  到了後來,他卻開始厭惡,不止厭惡她,也厭惡自己,連帶厭惡這個瘋狂陰鬱的世界。

  佩娘和父親死了之後,他一把火燒了這個深深的院落,望著沖天的火光,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

  他雖然活著,卻已經死了。紅的火光黑的煙霧,深沉焦枯的大院,像是一隻沉重的繭,把他從頭包裹到腳,他要窒息在裡面。

  他跟著師父走了,成為他的傀儡,言聽計從,活得像個屍體。

  師父經常誇他,為他那種疏離世外的冷酷,這是成大事的料,他誰也不愛,甚至連自己也不愛,不明白喜歡是什麼樣的。

  師父凶狠又暴戾,慈祥又和藹,無法用語言具體描述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是個比這世界還要瘋狂的人。

  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他,勢必要引來更大的懲罰。

  他怕的並不是懲罰,只是恐懼不知名的未來。他縮在繭子裡太久了,盼望著出去,也不敢出去。在這個灰暗的世界,有誰能夠活得瀟灑自如,利索乾脆,像風一樣無所畏懼?

  有些絢爛注定不屬於他,他去渴求的下場,是死。

  天權站了起來。

  夜已經很深了,雪粒子變成了大片的雪花,簌簌地落在窗台上。他打開一扇窗,定定看著遠方暗沉的天空。冰涼的風灌進來,拂起長髮,也將水墨紗帳掀起了波浪。

  帳子裡的人發出一個嗯的聲音,大約是覺得冷,天權怔了一會,才想起她是誰,自己在做什麼。

  他關上窗戶,走到床邊揭開帳子,錦繡的被褥上躺著一個赤裸的少女,她蜷縮成一團,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長髮披在枕頭上,肌膚猶如玉一樣白皙。

  小蠻。

  他無聲地吐出這個名字。好像只要念上一聲,就會多一些勇氣。他羨慕她,嫉妒她,也愛慕她,想把這個人困死在自己的掌心,還想乾脆遠遠逃離開,不要靠近,不能靠近。

  殺死她殺死她,這樣她便不會像風一樣從袖袍間逃逸,把他甩落在很遠。

  像是受了蠱惑一般,他倚著床邊坐下來,修長光潔的手指沿著她纖細的背部緩緩劃下。

  她呼吸甜蜜,不知做了什麼好夢,口角含笑。他的指尖沿著那一截一截稍稍凸起的脊椎又劃了回來,停在她肩頭,五指張開。

  想抱緊她,想乾脆就此扼殺她。

  他握住她脆弱的脖子,愛撫似的,雙眼貪婪地看著她,好像馬上整個世界都要死去,他的時間不多,要怎樣愛她才好,親吻她哪一個地方才會不遺憾。

  他的手漸漸收緊,將她抱起來,背靠在自己懷裡。

  手指沿著光滑飽滿的額頭,到小巧的鼻尖,停在她柔軟的嘴唇上。

  他垂下頭,吻向這片嬌嫩芬芳,很快便又撤離。

  他的神情複雜之極,狠毒猙獰溫柔愛憐交錯而過,殺了她,還是殺了自己。他收緊雙臂,恨不能把她揉進身體裡。有妖嬈的籐蔓從心底鑽出,糾纏著,情不自禁,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

  小蠻。

  他轉頭望向窗戶,窗外雪片的影子忽閃,無法捉摸。

  天,快亮了。

       <番外完>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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