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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生活顧問》作者:阿昧(全書完)

第六十九章 三禮已成

  青苗恍然,忙道:「極該如此,外頭那些,沒幾個好人,三娘子就該用暗記,就算他們將賬本偷了去,也看不懂。」

  又不是商業競爭對手,偷賬本作甚麼,直接偷錢便是,林依暗笑,將最後一筆帳算完。小麥不如稻子值錢,特別是在吃米多過吃麵的四川,每斗只賣得鐵錢六十文,雖有二十畝地,除去佃農工錢及各項開銷,最後到手的,不足一百貫。但這對於林依來說,也是不小的數額,她有經驗在前,這回沒有絲毫猶豫,除了留下生活費用,其餘的錢,一刻沒耽誤,第一時間換作了田地。

  至此,她名下的水田,已超過了二十畝,地雖不多,但她家僅有兩人一狗需要養活,足夠了。她曉得楊氏是東京人,愛吃麵食,便留了些麥子,叫流霞借了二房的石磨,磨成白面,做了一籠素餡包子,又?了幾碗麵條。

  楊氏見了這頓飯食,果然高興,話都多了幾分,與他們講了個笑話,說是有名都官凌景陽,欲與東京一豪門孫氏小娘子成婚,又怕自己年紀太大,就叫媒人將自己的年齡匿報了五歲,待交禮時,才知這位孫氏小娘子比自己還大,一問才知,原來她匿報了十歲。

  此事荒唐,桌上幾人大笑,流霞笑道:「誰叫他不去相媳婦。」

  相媳婦乃大宋風俗,待下過定帖,便由男家挑日子,選個雅致酒樓或園圃,或親人,或媒人,或親自前往,將媳婦相看,若男家中意,即以金釵插於女子冠鬢中,謂之「插釵」;若不如意,則送綵緞二匹,美其名是曰「壓驚」。

  此風鄉間尤盛,林依也曾見過,笑了一時,突然想起張伯臨的親事,問道:「大少爺也要去雅州相媳婦?」

  楊氏搖頭道:「不曾聽說。」

  流霞笑道:「就算李家小娘子是個麻子臉,二房也甘願認了,還相媳婦作甚?」

  因張棟也是贊成與李家結親的,楊氏瞪了她一眼,令她噤聲。但這句玩笑話,還是流傳了出去,等張伯臨從書院下學回來時,就聽見隔壁幾個小子聚在草垛邊笑話他:「張大郎,你不去相媳婦,不怕她是個麻臉?」

  張伯臨臉一紅,忙跑去方氏屋裡,要求去雅州相看李家小娘子,方氏暗忖,雖說婚事已鐵板釘釘,但有這道程序,到底張家更有面子,便喚了張梁來,將張伯臨的意思與他講了。

  張梁責備道:「明日媒人就動身去雅州送定禮了,多生一事作甚,趕緊將李家小娘子迎進門才是正理。」

  張伯臨本就擔心新婦進門會壓他一頭,不曾想還沒來,就已叫他在人前丟了臉面,便據理力爭道:「我只不過去看一眼,又不是不娶她,我就隨媒人一道去,耽誤不了事。」

  方氏也在一旁幫腔,勸張梁答應他。張梁一想,叮囑媒人將張伯臨看緊些,想是出不了事,便點頭道:「那叫你娘準備金釵去,不許帶綵緞。」

  他這裡同意了,張伯臨正歡喜,方氏卻期期艾艾起來:「家,家裡哪裡還有金釵,將銀包金的拿一支去?」

  張梁氣道:「既是連金釵都沒得,去丟甚麼人。」

  張伯臨沒想到家中已是窮到如此地步,忙閉了嘴,不敢再提相媳婦一事。

  第二日,媒人帶了張家那幾隻彩色包袱,前往雅州,將定禮送到李家正屋廳堂上。李家照著規矩,備香燭酒果,告祝天地祖宗,再請夫婦雙全之人挑巾將包袱開啟。

  李夫人開了盒子蓋兒,一一瞧過,與李簡夫冷笑道:「草帖上就只列了幾樣見不得人的物事,我還道是謙遜,不曾想果然只有這幾樣,他們也好意思拿出手。」

  李簡夫怕媒人聽見,忙道:「夫人,罷了,舒兒都十七了,再不嫁,後頭的幾個妹妹怎麼辦?」

  後面的幾個么女,亦是李夫人所生,聞言便沒了言語。女家接受定禮後,須得當日便回定禮,李家的回定禮物,已預先備好,除了依禮將男家所送酒餚茶果的一半回送,還有開合銷金纈一匹,開書利市采一匹,箱用玉紗文虎紗。官綠公服羅一匹,畫眉褐織一匹,籍用玉紅條紗。疊金筐帕女紅五事,籍用官綠紗條。疊疊喜須掠一副,盛線筐帕女紅十事,籍用金褐擇絲。勸酒孩兒一合,藉用紫紗。茶花三十枝,籍用紅纈。果四色,酒二壺。媒氏生金條紗四匹,官褚二百千省。

  李夫人備了回定禮,卻不想送,與李簡夫商議道:「張家定禮實在寒磣,咱們為何要與他們天大的面子,不如將回定禮減一半。

  李簡夫也覺得張家行事實在讓人瞧不過去,便捋鬚猶豫。李舒在簾兒後聽見,指使貼身丫頭錦書出來道:「大娘叫我來問老爺夫人,她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為何連幾樣回定禮也捨不得。」

  李簡夫先笑了:「這個閨女,沒大沒小。」

  李夫人也笑道:「罷了,便宜張家,與女兒撐臉面罷。」

  錦書又道:「大娘還說了,興許是張家真窮,拿不出像樣的定禮來。」

  李夫人聽了這話倒還罷了,李簡夫卻不喜,心想到底是女兒家,還沒嫁,就已向著夫家了。李夫人瞧他臉色,曉得他頭一回嫁閨女,有些醋意,她暗笑不已,也不理他,自出去與媒人將回定禮交付。

  李家的回定禮,在張家小堂屋堆得滿滿當當,引得無數人來瞧,青苗愛熱鬧,擠在人堆裡瞧了一時,回來喚林依:「三娘子,你也瞧瞧去,李家的回定禮,可把張家的定禮比下去了,也不曉得二少爺與二夫人害不害臊。」

  林依舉了正在繡的一個鞋墊子,拍了她一下兒,道:「是要去瞧瞧,不然有人為與你提親,我都不曉得如何回定。」

  青苗立時就扭捏起來:「怎麼扯到我身上……」

  黑七郎走過來,與她搖尾巴,林依問道:「喂飯了沒?」

  青苗答道:「喂過了,還澆了點兒肉湯。」

  林依摸了摸黑七郎的腦袋,道:「他也大了,該送去看菜園子了。」

  她趕著將鞋墊繡好,與田氏送了去,謝她幫自己看了這樣久的菜地。田氏見那雙鞋墊很是素淨,正適合她用,就笑了,道:「謝甚麼,我又不是沒吃你家的菜蔬。」又問:「大少爺要娶妻,二房那邊收回定,下聘禮,刷新房,熱鬧著呢,你沒去瞧瞧?」

  林依道:「我哪敢去與二夫人添堵,倒是你閒著無事,怎麼沒去幫忙?」

  田氏幽幽歎道:「我一個寡婦,喜慶的時候,我怎能去露面,朝屋裡藏還來不及。」

  林依笑道:「我也是個不敢去吃喜酒的,到了他成親擺酒那日,我陪你在屋裡吃。」

  田氏最是怕形影單只,聽說她願相陪,高興起來,拉著她的手,講了好一會子話。

  宋人在行定聘禮的過程中,凡逢節日,男家都要朝女家送禮,謂之追節。方氏與張梁商量:「家裡要準備成親那日的席面,哪有餘錢來備那麼些禮,不如把聘禮與財禮並行,早些送了,好定下婚期。」

  張梁猶豫道:「無錢的人家,才這樣行事呢,李太守會不會怪罪?」

  方氏將臉一別:「那你準備禮錢罷。」

  張梁暗罵,家窮還不是因為你不會當家,但已然窮了,說甚麼都是無益,只得採納了方氏的意見,忙忙備齊了聘、財二禮,再遣媒人去雅州。

  李夫人見到媒人,皺眉道:「張家窮到如此地步?」

  李簡夫勸她道:「定禮都收了,還嫌這一步?」

  李夫人想到李舒極為豐厚的嫁妝,忍不住又嘀咕:「便宜張家了。」

  李簡夫聽到這話,斥道:「婦人見識,我這般厚待張大郎,只要他有能耐出仕,必定對我感激不盡,我這一派,又多一助力。」

  李夫人不懂朝堂上的那些,撇了撇嘴,沒有作聲。

  至此定、聘、財三禮已成,張李兩家通過媒人來往,將成親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底。方氏對此很不滿意,抱怨道:「大熱天的,席面上吃不完的飯菜都得餿了。」

  張梁不耐煩道:「餿了就餿了,拿去餵豬。」

  方氏道:「咱們家哪裡還有豬。」

  張梁不管家事,不曉得豬圈已易了主,奇道:「那間成日鎖著的屋子,裡頭總有豬叫喚,難道不是豬圈?」

  方氏恨恨道:「那是林三娘喂的,我把豬圈租與了她,一年五百文。」

  張梁怔道:「咱們家竟連豬都喂不起了?」

  方氏見他是要發脾氣的模樣,連忙朝後退了幾步,免得被板凳砸中,道:「你莫急,新婦嫁妝豐厚,待她進門,咱們就又興頭了,再說她官宦小娘子,必定見不得咱們家餵豬,還是不喂的好。」

  張梁不甚在意兒媳婦嫁妝,只一想到有了李簡夫這位親家,就是吃完飯擺龍門陣,也能壓得住人,更不消說兒子們的似錦前程。他越想越樂,就忘了去打罵方氏,自出門喚張棟吃酒去了。

  方氏見他出去,才鬆了一口氣,挪到椅子上坐了,命任嬸取賬本,準備張伯臨成親的各項事宜。
第七十章 伯臨成親

  七月初,張八娘產下一子,張家接到消息,全家喜氣洋洋。方氏親自準備了雞魚蛋等物送了去,謂之「送蛋湯」。張梁與兩個兒子道:「當初你們都勸我莫與李家結親,免得讓伯臨走了八娘的老道,現在看如何?」

  林依直慶幸張八娘終於熬出了頭,將出錢來,向楊氏買了一隻母雞,與張八娘送了去。

  七月底,張伯臨婚期至,因雅州與眉州路途遙遠,因此省去了催妝與鋪房一節,新婦到達眉州後,直接上花轎,抬往張家拜堂成親。  
  新婦進門,照例要先攔門,鄉下人都愛熱鬧,圍成一群,嘻嘻哈哈笑個不停。方氏坐在堂上,等著新人來拜,又問任嬸林依何在。任嬸到攔門處看了看,回報道:「林三娘沒來。」

  方氏存心想讓林依瞧瞧官宦兒媳的氣派,好打消她嫁入張家的念頭,便命任嬸務必要請林依來吃酒。

  任嬸問過青苗,尋到田氏房中,笑道:「三少夫人,三娘子,二夫人請二位去吃喜酒。」

  田氏淡淡道:「我一個寡婦,吃哪門子喜酒,莫衝撞了新婦。」

  任嬸請她,本就只是客氣,眼睛只盯著林依,道:「請三娘子賞臉,去吃杯喜酒?」

  林依驚訝抬眼,任嬸何時變得客氣起來,其中定有緣故。她細一思忖,今日是張伯臨大喜的日子,方氏雖討厭,張伯臨待自己卻還算友善,實是該去吃杯酒的,再說今天怎麼也輪不到她做主角,方氏應該不會針對她。

  想到此處,她與田氏抱歉道:「說好陪你的,卻要出去,你且先坐坐,我馬上就回來。」

  田氏不甚介意,道:「去罷,多吃幾杯,不必管我。」

  林依便隨任嬸去了,此時已攔完門,正在撒谷豆。她站在一旁瞧了會兒熱鬧,就見李家小娘子由兩名親信丫頭扶持著下轎來,踏上青布條——大宋規矩,新婦自下轎起,雙腳不能著地。旁邊有幾名送親的女客在嘀咕:「張家怎麼這樣窮,連個青錦褥都沒得。」

  流霞聽了,直覺得好笑,與青苗道:「二房恐怕連甚麼是青錦褥都沒見過罷。」二人頭湊著頭笑開來,林依連忙把青苗拉走,道:「莫要瞎說,與大少爺幾分面子。」

  青苗點頭,道:「大少爺還算不錯,沒跟著二夫人欺負咱們,那我再不說了。」

  林依見廚房門口圍了幾條貓狗,問道:「黑七郎呢?」

  青苗道:「人多手雜,我將它留在屋後看菜了。」

  林依笑道:「只他最忙。」

  二人商量,要去向楊嬸討幾根骨頭與黑七郎送去,正說著,突然聽見堂屋那邊吵嚷起來,青苗自己愛吵架,也愛看別人吵架,馬上拉起林依的手跑過去,道:「三娘子快些,準是二夫人。」

  二人擠進人堆一瞧,還真是方氏,她正被幾句送親客圍著,急急辯解:「鄉下哪來這麼多規矩,不信你問。」

  原來城裡風俗與鄉下有不同,攔過門,撒完谷豆,還有跨鞍、坐虛帳等諸項程序,但鄉下沒這許多講究,撒過谷豆,直接就是進堂屋拜堂了。

  女家認為規矩不全,新婦受了委屈,方氏認為李家仗勢欺人,強人所難。雙方人馬爭吵多時,眼看著吉時就要過了,尚還蒙著蓋頭的李舒遣錦書來傳話,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是來了眉州鄉下,就要遵照鄉間習俗。送親客們見她發話,這才罷休,勉強散隔世,讓出路來。

  張伯臨手執槐筒,身掛紅綠彩,綰了同心結,掛到李舒手上,再面向她倒行,將她引至堂前,二人並立。張家一雙全女親,用秤挑開李舒蓋頭,請新人行參拜之禮。來吃喜酒的鄉民,全擠在堂屋門口觀看,林依也瞧了一回,只覺得新婦臉上的粉,塗得太厚了些,叫人看不清真容顏。 

  大宋正經婚俗,挑開新婦蓋頭後,應是先拜家廟,再回房夫妻交拜,次日才拜見舅姑諸家長。但鄉下禮儀一切從簡,李舒的蓋頭風掀開,任嬸就端上了茶盤,請她與公婆敬茶。送親客們又見張家不合規矩之舉,欲要叫嚷,讓李舒一個眼神止住了。

  方氏方才在門口受了氣,本想此時耍一耍婆母威風,給新婦一個下馬威,不料她伸出去接茶的手才慢了半拍,張梁的眼神就橫了過來,她嚇得一哆嗦,連忙接茶,不料動作大了些,將茶水灑了些出來,立時就聽到送親客裡有人道:「果然是鄉下婆子,沒見過世面,接個兒媳的茶都能弄灑。」

  方氏借新婦打擊林依未遂,與兒媳下馬威也沒得逞,最後丟醜的反是她自己,一時間又氣又羞,一張臉漲得比新婦的蓋頭還紅。

  張伯臨與李舒又參拜過張棟與楊氏,再回房夫婦交拜,撒帳、合髻與交巹。林依隨著眾人擠在新房門邊瞧著,張仲微突然湊到她身旁,悄聲道:「晚上你早些睡,莫要出來。」

  林依莫名其妙,今日張家大喜,難不成還有賊人來擾,非要早關門窗?青苗也覺得奇怪,便問張仲微緣由,張仲微卻紅了臉,支支吾吾不肯講。

  屋裡那對新婚夫婦禮畢,屋外酒席便開場,張伯臨出去招呼客人,張仲微陪著。林依到席上吃了幾杯酒,與人攀談幾句,便起身回房,繼續陪田氏。田氏面前,已擺了幾盤子席上菜色,見林依進來,招呼她道:「瞧見李家小娘子了?嫁妝可豐厚?」

  林依不客氣,到她對面坐下,就著現成的碗筷,吃了幾口,答道:「人見著了,但粉太厚,沒瞧清楚,嫁妝據說太多,院兒裡沒處擱,還停在城裡,明日才送來。」

  田氏歎了口氣:「唉,都是別人家的熱鬧。」

  林依想勸慰她,又不知何哪裡勸起,只得默默陪她吃了頓飯,起身離去。天黑眾客散去,青苗與黑七郎送過骨頭,就一直趴在窗前瞧著。林依已很瞭解她,問道:「還在想二少爺的話?」青苗笑道:「三娘子真神人,一猜就准,他不准我們出去,我偏要出去瞧瞧,看有甚麼蹊蹺。

  林依不悅道:「你若好奇,趴在窗前看著便是,院子就這麼大點兒,一眼能望全,還消跑出去看?」

   青苗忙低頭應了,不敢再提出去的話,但仍在窗前守著,但她直盯到夜深人靜,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不,只好嘀咕道「二少爺騙我」,回房睡去了。她雖沒瞧出甚麼來,仍舊不甘心,第二日起來,便去尋了幾名丫頭打聽,與冬麥流霞三人交頭接耳一時,面紅耳赤地跑了回來,掩上房門向林依道:「二少爺也不是甚麼好的。」

  林依奇道:「怎麼說?」

  青苗紅著臉將方纔聽到的消息講了一遍,原來昨日張仲微叫她們不要出去,乃是因為昨夜屋後擠滿了村中小子。

  林依不明白,問道:「他們來張家屋後作甚,我們房後並不見有人呀?」

  青苗的臉更紅了幾分,不敢大聲講,只湊到她耳邊小聲低語了幾句。原來那些小子們,是專程來聽張伯臨牆根的。林依聽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遠不到紅臉的地步,只道:「他們真夠無聊的。」

  青苗見她坦然,自己也放開了,話又多了起來,嘰嘰喳喳,將打聽到的新房內情景描述了一番,稱張伯臨進門先問李家小娘子姓甚名誰,語氣頗為不善,李家小娘的聲音倒聽不出喜怒,只稱她姓李名舒,出嫁前才取了個表字「伯舒」,張伯臨聽說她一介婦人,竟有表字,便讚了聲風雅,變歡喜起來。

  青苗講到這裡,突然停頓下來。林依正聽得入神,沒有細想,直接問道:「歡喜過後呢?」

  青苗的臉又紅了起來,嗔道:「三娘子問這作甚麼,他們新婚,嗔過之後還能作甚麼。」

  林依腦中情景浮現,也臉紅作一片,扭頭朝窗邊望,卻發現張仲微赫然立在外頭,她被唬得不輕,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似做錯事一般,手足無措站在那裡。

  青苗緊接著也瞧見了他,嚇得退後一步。正撞在床角上,疼得她直叫喚:「只記著關門,忘了關窗,該死,該死。」說著走去罵張仲微:「二少爺走路不帶響兒的?偷聽人講話算甚麼。」

  張仲微竟回罵道:「多嘴多舌的妮子,與三娘子瞎講甚麼,沒得帶壞了她。」

  林依仔細一想,青苗講的雖是張伯臨新房內的情形,但也沒甚麼見不得人的言語,不過是正常對話而已。這樣想著,她的心就定下來,護短道:「她又沒去瞧,只不過聽別人講的幾句而已,哪裡就帶壞了我。」

  青苗見主人護著自己,又恢復了精神,笑道:「別看二少爺罵我,說不準昨兒他就在那牆根兒底下。」

  林依盯著張仲微瞧,見他的臉居然紅了,驚訝道:「你真去聽了。」

  張仲微嘟囔道:「胡說,我是去趕他們。」

  林依想到他們兄弟情深,張仲微又老實,估計確是去做驅趕村中小子的活計,也不排除無意中聽到了些甚麼,因此這才臉紅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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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李舒送禮

  張仲微一臉紅,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林依正想著講點甚麼,正房那邊傳來銅盆落地的聲音,?噹一聲,嚇了他們一跳。青苗最善打聽消息,不待吩咐就竄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就又回轉,道:「是大少爺房裡,洗臉盆翻了。」

  張仲微與林依不解,他們房裡有人侍候,怎會翻了洗臉盆,難不成是新婚小兩口乾架了?青苗吃吃地笑,原來昨日燈光昏暗,張伯臨未將李舒瞧清楚,今日早上起來洗臉,才發現李舒生得比他還黑,猛然間唬了一跳,這才將銅盆打翻了。

  張仲微不以為然道:「黑點有甚麼,鄉下娘子,哪個不黑?」

  青苗不知覺朝旁邊看了一眼,林依先前在麥田忙活,現在在稻田忙活,雖長相不差,但算不得白淨。

  她看著張仲微就笑了:「大少爺可不如二少爺這般實誠。」

  張仲微聽了這話,沖林依咧嘴一笑,扭頭跑了。

  這時李舒的嫁妝,正在朝院子裡抬,林依與青苗便仍立在窗前看熱鬧。一箱一箱又一箱,青苗掰著指頭,竟數不過來,笑道:「任嬸總與我吹噓二夫人的嫁妝如何如何多,我看還不抵這位大少夫人的零頭。」
  
  林依道:「不是一輩人,有甚麼好比,大少夫人的嫁妝,也是張家的物事。」

  任嬸也立在屋簷下看熱鬧,本遵著方氏吩咐,沒有去幫忙,此刻見林依的話,大呼有理:「既是張家的物事,我還客氣甚麼。」她將袖子一挽,就去喚楊嬸:「咱們把那箱籠,抬兩個去二夫人房裡。」

  楊嬸不願意,道:「哪有兒媳的妝奩,擱到婆母屋裡的,惹人笑話。」

  任嬸道:「月錢短了,新衣沒指望了,咱們不幫著二夫人撈些錢,你就等著餓肚子罷。」

  楊嬸也是深受二房無錢之苦,一思忖,反正丟人也是方氏丟人,與她們甚麼相干,於是就應了,與任嬸兩個,趁亂搬了一大一小兩隻箱子,抬到了方氏屋裡去。

  方氏見了箱子上扎的紅花,驚訝道:「這是媳婦的妝奩呀,你們怎麼抬到我這裡來了?」

  任嬸做個噤聲的手勢,悄聲道:「二夫人小聲些,咱們先將這兩隻箱子藏起,等到天黑,運去城裡當掉,換錢回來花。」

  方氏自詡書香門第娘子,哪肯做這等事體,斥道:「偷雞摸狗的事,你們也做得出來,還不趕緊還去。」

  任嬸勸道:「大少夫人已是張家人,拿嫁妝貼補家用,難道不應該?」

  這話方氏認同,陷入猶豫,任嬸瞧得她意動,繼續添火:「二夫人要不瞞下這兩隻箱子,就只能開口去向大少夫人討要……」

  她說得輕巧,李家的嫁妝,都是有數的,哪能叫你輕鬆瞞下來,她們把箱子搬走沒一會兒,錦書就發現少了數目,進去向李舒稟道:「大少夫人,方才任嬸與楊嬸來搬箱籠,我還道她們是來幫忙的,哪想有兩隻箱子不見了蹤影,定是她們抬去藏起了。」

  張伯臨方才見了李舒真容,已不知去了哪裡,只留李舒獨坐,她側頭問道:「當真?」

  錦書就遣了個小丫頭去打探消息,那小丫頭大概也是訓好了才帶來的,輕手輕腳繞到屋後,手沾唾沫將方氏臥房的後窗紙戳了個小洞,朝裡一看,地上赫然兩隻箱籠,正是李舒的嫁妝。

  錦書聽得回報,道:「大少夫人,我去討。」

  李舒擺手,想了一時,道:「備禮,我去瞧瞧二夫人。」

  錦書一愣:「早上才拜見過……」

  李舒不悅道:「身為兒媳,本就該在婆母跟前侍奉,這還分回數?」

  錦書垂頭,忙去開箱翻尋,挑了幾樣出來,擱在托盤裡,捧來與李舒瞧,問道:「大少夫人,可使得?」

  李舒就著她的手看了看,一件玉雕的如意童子,一對青白釉瓜稜小罐、一方方池帶蓋歙硯,她皺眉道:「你這挑的都是些甚麼亂七八糟的禮?二夫人可是我婆母,不可怠慢。」

  錦書不解:「我聽聞二夫人乃是出身書香門第……」

  李舒嘴角有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打斷她道:「換了,取幾樣金首飾,好衣料拿幾批。」

  錦書便將托盤撤下,另取了一對彎鉤金耳環並一匹桃核文錦。李舒嫌少,錦書道:「鄉下婦人眼皮子淺,大少夫人莫要把她胃口養大了。」

  李舒斥道:「她是我婆母,你再這樣不敬,就到外頭跪著去。」

  錦書忙閉了嘴。

  李舒雖斥她,卻也沒再提禮少的事,命她取個精巧小錦盒將金耳環裝了,與文錦一起捧著,隨她去見方氏。

  那兩隻箱子,還擱在屋中,方氏見了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肯服軟,便道:「我進張家門時,不等婆母開口,就自獻了幾畝田出來貼補家用。」

  李舒命錦舒將禮物放到桌上,笑道:「媳婦哪能與婆母相提並論,自然是比不上的。」

  方氏被捧高,啞口無言,但看了桌上的厚禮,又生不起氣來,臉上的笑,也壓不下去。

  李舒指了地上的箱子,又道:「都怪媳婦不謹慎,忘了與任、楊兩位嬸子說明,這兩隻箱籠裡,裝的乃是下人的物事,她們方才要洗漱,遍尋不著臉盆等物,著急來問,我這才得知弄混了。」

  下人的物事都不放過,方氏臉面,這回丟大了,她狠瞪任嬸一眼,罵道:「作死的下人,看我怎麼罰她。」

  李舒忙道:「全是媳婦疏忽,怪不得任嬸,只望二夫人將箱子還我,我那幾個丫頭,還等著洗臉。」

  方氏的臉,止不住地就紅了,忙揮手叫任嬸與楊嬸幫李舒把箱子搬出去。

  任嬸搬完箱子回來,感歎道:「這位大少夫人好生厲害。」

  方氏正在開錦盒欣賞金耳環,聞言隨手一盒子丟出去,砸在任嬸鼻子上,怒罵:「不長眼的下人,害我丟這樣大的臉。」

  任嬸鼻子脆弱,兩道血水淌了下來,她一面伸手去捂,一面叫道:「二夫人,我是一心為張家打算,她再有錢又如何,全家大小一應開銷,還是從你這裡出。」

  方氏還是罵:「她送的這兩樣禮,不值錢?」

  任嬸更委屈,道:「若不是我將她箱子抬了來,她壓根兒就不會進二夫人房門,又何來送禮一說?」

    方氏一琢磨,還真是這個道理,李舒確是為了討回笛子,才送了這兩樣禮來,不然早上奉茶時,怎麼不見動靜。她想通關節,就又笑了,親自翻了塊帕子丟給任嬸擦鼻血,笑道:「你是個忠心的,行事也不錯,往後還得這樣辦。」

  任嬸見她想轉過來,也笑了,道:「二夫人英明,就是該壓著她些,她才肯出力。」

  她鼻子還是血流不止,不敢再停留,告了個罪,退出去尋藥草來塞鼻子。不想楊嬸已在外頭候著,見她出來,忙將她拉至一旁,將一包鐵錢遞與她道:「方纔大少夫人將我喚了去,說累我們受了委屈,抓了一把錢與我們壓驚。」

  任嬸立時打開數了數,只有一百來文,她又驚又喜,不顧才剛攛掇過方氏彈壓李舒,歌功頌德道:「大少夫人真真是好人,菩薩心腸……」

  楊嬸還不瞭解她性子,白了一眼過去,道:「省省罷,我正後悔被你拉下水,不該去搬那箱籠,惹來大少夫人記恨。」

  任嬸也有些後悔,早曉得李舒是這般大方之人,就不去招惹她了,巴結巴結討個賞錢,多好的事。她心裡後悔,嘴上卻不服軟道:「幸虧我叫你一起搬箱籠,不然這賞錢,就只有我的,沒你的份。」

  說著,說著,那鼻血又流了出來,楊嬸叫了聲「哎喲」,問道:「二夫人砸的?」

  任嬸小聲罵了幾句,點頭道:「除了她還有誰。」

  楊嬸拉了她到偏房,一面幫她止血,一面笑話她:「可惜我不是二夫人陪嫁,討不了這好。」

  任嬸嘀咕道:「你以為我願意?」

  正說著,錦書在門口問道:「兩位嬸子,咱們家可還有空房?」

  任嬸與楊嬸才拿過李舒的賞錢,不敢怠慢她的貼身丫頭,連忙起身相迎,一個搬凳子,一個倒茶水,問道:「幾間空著的偏房,不是指給你們瞧過的?」

  錦書道:「有兩間堆著糧,只一間空的,哪裡夠用?」

  原來因李家不曾來鋪房,不曉得婚房尺寸,家什打多了,根本放不下。家什都放不下,那些箱籠自不必說,將僅剩的一間空屋擠了個滿滿當當。

  楊嬸出去看了一回,疑惑問道:「那屋子夠大,不是將箱籠都堆下了麼。」

  錦書好笑道:「我們大少夫人帶了兩房下人來,還有大小丫頭共四名,昨日那間屋子就住不下,有人睡在地壩上,今兒屋子被嫁妝佔了,更是沒住處了。」

  任嬸與楊嬸聽得咂舌,沒好意思說她們看那些人穿得光鮮,還以為是送親客,轉眼要回去的,沒曾想竟是和她們一樣的下人。
第七十二章 一碗雞湯

  錦書又問了幾句,聽說確是沒空屋,便去回報李舒,抱怨道:「還說張家是村中大戶,連個下人房都沒得。」

  一個媳婦子發愁道:「這可怎生是好,學楊嬸一家,到旁邊搭個茅草屋?」

  李舒因早上張伯臨嫌她黑,正在細細塗粉,待得變白了,才道:「甚麼大不了的事,咱們蓋個屋便得。」

  錦書高興道:「極是,鄉間不比城裡,買地蓋房,便宜得很,咱們去與裡正講一聲兒,明日就開工。」

  李舒取了螺子黛,重新畫了眉,道:「別忘了我如今頭上有婆母,凡事要以她為先。」

  錦書忙道:「這個容易,我去問。」

  她待得李舒點頭,便朝方氏屋裡去了。方氏已將李舒送的彎鉤金耳環戴到了耳上,正對著銅鏡左看右看,見錦書進來,高高興興地招呼她道:「有事?」

  錦書見她這般猴急試耳環,打心裡有些看不起她,道:「大少夫人陪嫁來的下人沒得屋住,咱們打算在旁邊再蓋一棟,特來問二夫人的意思。」

  方氏以為李舒打算讓她出錢,臉上笑容立失,道:「幾個下人而已,哪消特特蓋棟屋,搭個茅草房便得。

  錦書暗罵,我們李家下人吃穿用度,可比你張家夫人好太多,能叫你如此作踐。她心裡罵著,臉上卻堆了笑出來,道:「大少夫人可不止想蓋下人房,乃是要蓋個大院子哩,到時一家人都搬去住大屋,現在的院子就改作下人房,豈不美哉?」

  原來張家主人住的院子,只配與李家下人住,方氏有些不高興,正要開口斥責,任嬸已然出聲:「大少夫人真真是賢惠,才進張家門就想著替夫家蓋房子。」說完又恭喜方氏:「二夫人有福氣,娶了個好兒媳。」

  方氏被這話激著,不好再講甚麼,只得沖錦書點了頭。待錦書離去,她立時罵任嬸:「那妮子話中有話,你聽不出來?」

  任嬸十分地不解:「咱們不消出錢,就有新屋住,二夫人為何不高興?」

  通常情況,都是別人與方氏有理說不清,這回輪到她自己有這種感覺,揮手將任嬸趕了出去。過了會子,楊嬸來請示中午做甚麼菜。方氏正窩火,不耐煩道:「這等小事,還來問我。」

  楊嬸道:「大少夫人才進門,當做幾個好菜。」

  方氏見她們一個二個都替李舒說話,氣不打一處來,先將楊嬸罵了一通,斥道:「桌上不許見葷腥,地裡有甚麼,就吃甚麼。」

  楊嬸不敢頂嘴,忙應了,朝門口走。

  方氏卻叫住她,將李舒要蓋新屋一事講與她聽,又問:「你覺著此事如何?」

  楊嬸一家,住的是茅草屋,若李舒蓋了新屋,她就能住正經院子,哪有不願意的,立時笑道:「這是好事呀,不消二夫人花一文錢,就有新屋住。」

  方氏聽她說辭與任嬸一般,臉色愈發沉了下來。任嬸審時度勢,忙道:「二夫人你想想,待得新屋蓋好,搬過去的只有咱們二房一家而已,大房還是要住舊屋,往後你在大夫人面前,可就高了一頭了。」

  方氏不曾想到這一層,聽了這說辭,心情馬上好起來,讚道:「我看你比楊嬸強些。」

  楊嬸見她臉色陰轉睛,鬆了口氣,趁機退了出去,上菜園子拔菜做飯。

  錦書將方氏同意蓋屋的事報與李舒知曉,又道:「我瞧著二夫人是不大樂意的樣子呢。」

  李舒自小就由錦書服侍,對她知根知底,聞言馬上看了她一眼,道:「免費住屋,哪有人不願意的,定是你講了不中聽的話。」

  錦書忙把頭一垂,不敢再作聲。

  李舒命人取了張圖紙來,道:「我早就料到鄉下房屋住不慣,因此帶了圖紙來,你先拿與二夫人瞧瞧,明日再尋工匠,盡快蓋座五進大宅來。」

  錦書接了圖紙,依言又去尋方氏。方氏看也沒看,只問得是五進宅子,馬上搖頭道:「不成,村裡沒人這樣蓋房,就蓋個三合院兒便得。」

  錦書道:「女眷得住在內院,怎能輕易讓人瞧見?」

  方氏不悅道:「那裡你們城裡規矩,鄉下哪有這顧忌,你蓋個深宅大院,我怎好見佃農?再者農忙的時候,家裡女人都是要下地去盯著的,哪由得你躲在屋裡享清福。」

  錦書想頂嘴,又記得李舒的話,只好拿了圖紙回房,將方氏意見轉述給李舒。李舒驚訝道:「農忙時還要下地?」

  一個媳婦子曾經種過地,道:「有佃農呢,不消大少夫人親自勞作,在旁盯著便是。」

  錦書問道:「大少夫人,咱們到底是蓋五進院子,還是三合院?」

  李舒歎道:「入鄉隨俗,既是村裡都蓋三合院,咱們也蓋這樣的罷。」

  錦書便喚了管事來,叫他去城裡尋人另畫個圖紙,順便將工匠尋著。

  中午吃飯,二房桌上除了蘿蔔,就是白菘,當真是一點肉星子不見,偏生大房宰了雞,燉了一鍋雞湯,那味道香噴噴,擋也擋不住,直傳到二房飯桌上來。因兩家的廚房緊挨著,李舒還以為是二房宰了雞,便問:「既是燉了雞,怎不端上來?」

  方氏黑著臉道:「你既羨慕別個吃雞,乾脆去大房過活。」

  張梁對她的態度很不滿意,想敲她一筷子,又礙著小輩在場,只好將她瞪了一眼,道:「咱們家不是也有雞,怎麼不宰一隻來與兒媳吃?」

  方氏見他明目張膽護著李舒,火冒三丈,將筷子一摔,道:「那雞是留著下蛋的,能說宰就宰?」

  張伯臨見他兩個當著新婦的面吵架,直覺得丟人,將頭朝飯碗裡埋了埋。李舒在娘家,都是男女分開吃飯,與父親同桌的機會都少,今兒桌上又有公爹,又有小叔子,她已覺得尷尬,再逢上公婆夫妻吵架,更是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要如何勸架。

  只張仲微一人置身事外,匆匆扒了幾口飯,道了聲「吃飽了」,溜了。

  張伯臨羨慕望他背影,突然覺得還是不成親的好。

  李舒見張伯臨端坐不動,便悄聲道:「官人,你勸勸罷。」

  張伯臨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聲「官人」喚的是他,道:「管那許多作甚,吃你的飯。」

  李舒曉得他嫌自己黑,但還以為他會看在李家份上,待她客氣些,沒想到他隨便一句話,口氣就這樣沖,不禁有些難過,垂下了頭去。

  錦書見張梁與方氏越吵越歡,沒個消停,便悄悄將李舒袖子扯了扯,小聲道:「大少夫人,咱們回房去罷。」

  李舒才在張伯臨那裡受了委屈,也懶得顧及旁的,真個兒起身朝正吵架的張梁夫婦福了一福,回房去了。她雖有算計有手段,到底才十七歲,又是新婚,乍一受官人的氣,除了傷心,還是傷心,於是獨坐妝台前落淚,任錦書勸也勸不住。

  突然小丫頭來報:「大少夫人,林三娘屋裡的青苗來了。」

  李舒忙將淚擦了,匆匆補粉,錦書在旁小聲提示:「林三娘是二少爺未過門的媳婦,家中父母雙亡,現租了大房的屋子住著,青苗是她丫頭。」

  李舒微微點頭,補好粉,命小丫頭請青苗進來。 

  青苗雙手捧著一隻大碗,笑道:「我們三娘子向大夫人買了隻雞請大夥兒雞,叫我與大少夫人也端一碗來,大少夫人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可別嫌棄我們菜食粗鄙。」

  李舒忙道:「哪裡話,感激還來不及。」

  錦書笑道:「你們三娘子倒大方,不像我們桌上,連肉渣子都見不著。」

  青苗不信,道:「二夫人養的雞,足有大房兩倍多,廚房頂上掛的臘肉,還有好幾塊呢,怎會沒得肉吃。」

  錦書心內立時明瞭,今日飯菜,是方氏故意為之,她正要為李舒鳴不平,李舒先開口,向青苗道:「替我謝你們三娘子。」說著叫錦書抓了把錢與她。

  青苗袖了錢,歡天喜地回房,邊數邊與林依道:「這位大少夫人真大方,隨手就是一把,數也不數。」

  林依笑話她道:「特特留給你自己數的撒。」

  青苗專心數完,高興道:「三娘子,有五十一文。」說著把錢遞了過去,「你收著。」

  林依不接,道:「你自己藏起罷,我沒錢打賞你,已過意不去,哪還好意思要你的錢。」

  青苗執意塞到她手裡,道:「三娘子事事都替我想到了,我要了錢也沒處花,還是你拿著。」

  林依想了想,道:「那成,我幫你收著,攢著作嫁妝。」

  青苗羞了,扭身道:「三娘子別光顧著說我,你的嫁妝在哪裡?」

  到目前為止,林依只想過如何餬口,如何安身立命,還真沒考慮過嫁妝的事情,聞言就愣了愣,慢慢道:「有理,是該打算打算。」

  青苗馬上捧了賬本來,道:「那你趕緊算算。」

  林依奇道:「你何時對我的嫁妝感起興趣來?」

  青苗朝外一指,道:「耳房裡堆的,全是大少夫人的嫁妝,到時你們是妯娌,就算攢不了她那樣多,也不能差太遠,不然叫人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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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林依送面

  林依真翻開賬本看起來,青苗也探頭瞧了幾眼,無奈看不懂林依的「暗記」,只好走去倒了杯茶,擱到她手邊。

  林依如今共有水田二十三畝,現錢一百餘貫,她只孤身一人,按說這份身價,還算得過去,但若做嫁妝,就嫌單薄了些。這二三十畝田,種的全是稻子,一年最多能賺回五十來貫,林依歎氣:「速度太慢了些,確是得另想生財之道。」

  青苗從後窗瞧外面,黑七郎正忠心耿耿守在菜地旁,她托腮想了一會兒,道:「咱們住在鄉間,除了種地養牲畜,還能做甚麼?這菜地的菜,能賣一些,豬圈裡的豬,再過幾個月也能賣了。」

  林依合了賬本,道:「賣菜的事,你看著辦罷,這才幾顆菜,成不了事。豬只養了一頭,還是留著年底殺肉吃罷,吃不完的再賣。」

  她說著說著,腦中浮上念頭,養豬倒是真比種糧合算,種糧賺的錢雖多,但需要分與佃農三成,總體算下來,一頭豬賺到的錢,幾乎與一畝地的收益相等了,不過若為了賺錢而多多養豬,光靠餵豬草肯定是不行的,一來養不到最肥,二來長得不快……

  她正想著,青苗突然道:「不知大少夫人怎能那般有錢,竟有能耐重新蓋棟屋。」

  林依驚訝道:「當真?」

  青苗便將李舒下人太多,沒得屋住一事講的,又道:「二夫人已同意了,聽說明日就動工。」

  這樣快?真是錢多好辦事。林依起身,在屋內來回走了幾趟,問青苗道:「你方才去送雞湯,可見著了大少夫人?」

  青苗笑道:「自然見著了,不然賞錢怎麼來的?」

  林依又問:「你看大少夫人如何?」

  青苗仔細回想:「瞧著挺和氣的,只眼圈紅紅,像是才哭過。」

  林依想起吃飯時,隔壁有張梁與方氏的吵鬧聲,想必李舒哭泣,與此有關。她聽青苗說李舒並未吃午飯,又見屋裡還剩有半袋子白面,遂舀了兩碗,端去廚房把面和了,?了麵條,下了一大碗雞湯麵,又尋了個托盤裝了,命青苗捧著,前去李舒房裡。

  李舒正在就著點頭喝雞湯,見有人來,後面跟的是青苗,便問錦書:「這是林三娘?」見錦書輕輕點頭,便擱了手中點頭,起身相迎,笑道:「偏了三娘的雞湯,不及去道謝。」

  林依亦笑:「甚麼好物事。」說著叫青苗將碗端上前,道:「又與你下了碗麵,別嫌棄。」

  李舒忙命錦書去接,錦書笑道:「我們大少夫人正抱怨點心甜膩,雞湯又是鹹的,不對味呢。」

  李舒請林依坐了,笑道:「可不是,三娘子真知我心事,這就將面送了來。」

  林依細瞧她臉上,仍舊同昨日一樣,擦了厚厚的白粉,眼角也與青苗講的一樣,泛著紅。她與李舒客套幾句,道:「你趁熱吃麵罷,我改日再來瞧你。」

  李舒起身再謝,叫錦書送了她出去。錦書回轉後笑道:「這林三娘倒是曉得討好未來大嫂。」

  李舒奶娘甄嬸,正巧也在屋內,聞言道:「我可聽說林三娘,是連二夫人面子都不賣的。」

  錦書道:「我也正奇怪,她明明是二房家的媳婦,怎到大房那邊租房住,想必是與二夫人不和。」

  一個媳婦子笑道:「甚麼媳婦,二夫人不想讓她進門呢,你們竟是不知?」

  「為何?」錦書與甄嬸齊齊問道。

  那媳婦子道:「還能為甚麼,嫌貧愛富唄。」

  錦書與甄嬸道:「這二夫人真真是有趣,別個窮了,她不願要,咱們大少夫人有錢,她還是沒好臉色,真不知甚麼樣的人物,才入得了她老人家的法眼。」

  李舒邊吃麵,邊聽她們說著,待得吃完,讚道:「林三娘手藝不錯。」錦書瞧了瞧她神色,自走去將那方方池蓋歙硯又取了出來,道:「聽聞林三娘是識字的,最愛寫寫畫畫。」

  李舒一笑:「你倒是個機靈的。」

  錦書見她笑了,就將那硯包起來捧起。甄嬸上前把李舒扶了,一主二僕,後頭還跟著兩個捧手帕的小丫頭,朝林依屋裡去。

  林依似曉得她要來,正在房裡坐著,起身相迎,命青苗倒茶。李舒將方池帶蓋歙觀遞與,猶道禮太簡薄。林依不接,道:「我不過與大少夫人做了碗麵條而已,這禮太厚重,我哪裡敢收。」

  李舒執意要送,道:「你與他們不一樣。」

  林依正琢磨這話的意思,李舒問道:「林三娘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林依答道:「自十歲被老太爺接來,至今是第四個年頭。」

  李舒道:「你今年十三?那我比你虛長四歲。」

  說話間,窗外傳來黑七郎的吠叫,林依道:「是我養的狗,看著菜園子。」

  青苗朝窗外一看,氣道:「是任嬸,早上才來摘了菜,這會兒又來。」

  李舒奇怪,問錦書道:「我們家沒種菜?」

  錦書搖頭稱不知,青苗忿忿道:「怎麼沒種,愛佔便宜罷了,幸虧黑七郎聰敏,來的回數多的,就曉得咬她。」

  李舒明白了大意,笑道:「你家的狗,倒是靈性。」

  林依聽見狗叫聲小了下去,料得任嬸未得逞,就露了笑臉。李舒不禁皺眉,這一家子,怎麼都這般愛佔小便宜,先是想瞞她嫁妝,這會兒竟連幾顆菜,都要去別人家菜園子裡摘。

  她起身朝林依桌上瞧了一回,讚了聲:「林三娘好雅致。」又問:「我初來乍到,不知二夫人脾性,生怕服侍的不周到,惹了她生氣,你既在張家住了這些年,想必是清楚的,可否與我講一講。」

  林依笑著望她:「二夫人心腸還是好的,就是性子急了些。」

  李舒苦笑著,將午飯時張梁與方氏吵架一事講與她聽,道:「我不討婆母歡心呢。」

  林依好笑道:「你大可不必為此事傷心,這院子裡,還真沒誰能討她老人家歡心的。」

  青苗也笑:「就是她的陪嫁任嬸,今兒才被她砸到流鼻血呢。」

  李舒唬了一跳,她生於大家,平常夫人小娘子們,就算要罰人,也是文文靜靜地罰,哪有伸手就打人的。她聽了林依這話,發現方氏的手段,與她根本不是一個套路,不禁真忐忑起來。

  林依將她神色瞧在眼裡,安慰她道:「你有甚麼好擔心的,娘家擺在那裡,二夫人不能拿你怎樣。」

  青苗插話道:「不像我們三娘子命苦,二夫人無事也要來欺負欺負她。」

  李舒驚訝道:「你又不必在她面前立規矩,為何要欺負你?」

  那些個事體,人人都曉得,也沒甚麼好瞞的,青苗看林依沒有異色,便一件一件與李舒道來。

  李舒越聽越心驚,原來自己這位婆母,是說動手就動手的人,放雞啄菜園這等小兒行徑,她也肯做。

  林依笑道:「你莫聽青苗誇大其詞,哪有這般嚴重,都是有驚無險。」

  她越是這般輕描淡寫,李舒越發信了,暗自感歎前路艱難,但嘴上卻道:「日後我定當更加心服侍,不讓二夫人挑出錯來。」

  林依若沒聽說過李舒送禮討回嫁妝一事,肯定就信了這話,但青苗打探消息的本事,不亞於李家幾位,早就將事情元末講與她聽了,因此她此時一聽李舒這話,就曉得是假的,這位大少夫人,可不像她面兒上現的那般溫良淑德。

  不過她與李舒,目前毫無利害關係,倒是有個共同討厭的對象方氏,想必還講得上話。

  李舒大概是差不多的想法,且有幾分拉攏她的心思,道:「我從雅州,也帶了些俗物來,三娘子若是缺甚麼,儘管找我要去。」

  林依忙謝她好意。李舒又問了幾個有關方氏的問題,起身告辭。

  青苗直到李舒離去,也沒聽出她們談到甚麼實質性的話題,不禁疑惑:「三娘子特特與她送面,她又特特來回禮,怎麼就只扯了些閒話?」

  林依如此行事,自然是有用意的,一來是示個好,表明自己態度,二來是想瞧瞧李舒與方氏關係如何,怕她幫著方氏欺負自己。不過這些,方才都已問過了,因此她奇道:「不然還要講甚麼?」

  青苗道:「怎麼著也得哭哭窮,叫大少夫人接濟咱們一把,那樣你的嫁妝就不愁了。」

  林依正色道:「快把你那念頭收起,自己有手有腳,為何要靠別個。」

  青苗見她嚴厲起來,嚇得縮了手腳,喃喃道:「三娘子息怒,我再不敢那樣想了……」

  林依曉得她還是勤快肯幹的,是她認錯,也就緩了神色,道:「你也別著急,賺錢的事,我已有主意。」

  青苗眼一亮,問道:「我就曉得我家三娘子最能幹,快與我講講,你要種甚麼賺錢?」

  林依笑道:「確是要種甚麼,一去向大夫人討種子,二去學大少夫人蓋屋子。」

  討種子?蓋屋子?青苗聽得雲裡霧裡,追著問詢,偏偏林依要賣關子,就不告訴她,急得她撓腮抓耳,一個下午無心其他。
第七十四章 消息走漏

  林依既是想出了生財之道,便一刻也不肯耽誤,先去楊氏房裡,詢問道:「大夫人的占城稻種,可有下地?」

  楊氏正在佛龕前敲木魚,見她來了,忙停了手,請她到桌前坐下,答道:「蜀地肥沃,米好,占城稻恐怕無人肯吃,因此沒種。」

  林依道:「大夫人將種子留著也無用,何不賣與我?」

  有錢賺,楊氏自然是肯的,但卻疑惑:「你種了來作甚?」

  林依笑道:「好歹是門糧食,做甚麼不好?」

  楊氏贊同道:「占城稻雖粗糙,但旱地能種,你種來也不算虧。」

  林依道:「可不是,好些的水田,實在太貴,還是旱田便宜。」

  一個願賣,一個願買,便來商議價錢,楊氏道:「我們家幾口人,每日吃的都是你地裡的菜,卻還收了你一份飯食錢,本就過意不去,哪裡還好意思收稻種錢。」

  菜蔬一事,確是楊氏一家佔了便宜,於是林依就不客氣,收了流霞與田氏抬出來的一筐稻種。楊氏教她道:「這是寒占,本該七月種,九月收,現下雖遲了幾日,但也差不離,你趕緊買幾塊地種了去。」

  林依謝過她,請了流霞幫忙,將稻種抬回自己屋裡。青苗見了,驚訝道:「這時節還能種甚麼稻子?」

  林依將占城稻的好處講與她聽,又叮囑她口風嚴些,再才遣她去城裡尋丁牙儈,托他買地。旱地極好買到,沒出三天,丁牙儈就傳了消息來。林依留青苗在家,親自去城裡商談各色事項。丁牙儈道:「旱地不值錢,兩貫錢一畝,許多人爭著賣。」

  林依吃驚,這樣說來,水田的價格竟是旱地的二十倍?丁牙儈解釋一番,她才恍然,水田對灌溉條件要求高,方圓無水,就墾不得田,旱地卻沒這個限制,隨便哪裡都能墾荒。

  自上次她租過地,丁牙儈已習慣她的種田方式與他人不同,問也不問她買來作甚,只道:「你要買幾畝?」

  兩貫一畝,實在是便宜,林依心癢癢,無奈還要留買地蓋房的錢,且占城稻種也不夠多,於是最後只買了二十五畝。

  田已買得,但這回她卻未雇佃農,只與青苗兩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如此起早貪黑忙碌了好幾日,終於將占城稻全部種完。因她未種過占城稻,對稻種出苗數量的估算有偏差,待得種子種完,地卻還剩了三畝,林依望著空地犯愁:「這種點甚麼好,總不能荒著。」

  青苗嘟囔道:「三娘子神神秘秘,種這麼些旱稻,到底要作甚。」

  林依笑道:「怕你嘴不嚴,才沒告訴你。」

  青苗頓足道:「我哪裡誤過三娘子的事。」

  林依仔細回想,還真沒有,連忙道歉,將她想以占城稻來養豬一事講了。青苗還不信,道:「唬人,既是要養豬,蓋屋作甚麼。」

  林依奇道:「不蓋豬圈,怎麼養?」

  青苗不以為然:「幾頭豬而已,搭個茅草屋便得,難不成還要蓋磚瓦房?」

  林依並不解釋,只問:「咱們現在豬圈,為何要時時鎖門?」

  青苗恍然大悟,蓋嚴實的豬圈,乃是為了防小人,看來黑七郎又有事做了,她指了那幾畝空田道:「既是要養豬,何不種幾畝苜蓿,豬能吃,人也能吃。」

  林依沒吃過這個,驚訝道:「這個也能吃?」

  青苗連連點頭:「把那嫩芽掐下來拌一拌,可好吃哩。」

  林依點頭道:「那成,就種苜蓿罷。」

  青苗賺錢之心,比林依更盛,立時拉了她回家取錢,進城買苜蓿種子去了。此時李舒新蓋的屋已動工,林依洗淨了手臉,到院側看熱鬧,張家下人,還有幾個鄰居,都在這裡幫忙蓋房,楊嬸亦在其中,見了她,招呼道:「三娘子快來,這裡做一天活兒,大少夫人把五十文工錢哩。」

  在鄉下,一天掙五十文,確是不少,林依朝左右望望,問道:「你放著正經活兒不做,到這裡搬磚,不怕二夫人責罵?」

  楊嬸撇嘴道:「你以為她白放我來麼,我與任嬸兩個,在這裡做活,她那裡就不給我們發月錢。」

  林依笑道:「反正你那月錢,也沒幾個。」

  楊嬸道:「可不是,還時常拖著不發。」

  任嬸過來,與楊嬸一道抬那磚筐,問林依道:「三娘子日日朝地裡跑,作甚麼呢?」

  林依扯謊道:「佃了別人家幾畝地種,不然吃甚麼。」

  任嬸面露同情,嘖嘖了幾聲,講出來的話,卻不甚中聽,楊嬸要罵她,林依只當沒聽見,繞到院子後面瞧了一會兒,暗自把蓋豬圈的地選定。

  晚上,青苗將苜蓿種子買了回來,第二日兩人起了大早,到田里把種子撒了。忙完田間的事,她又去了李舒房裡,閒話間打聽到了如何辦理買地蓋屋的各項手續。

  謹慎起見,她並未親自辦理,只遣了青苗前往裡正家,但蓋房不比買地可以靜悄悄的,待得破土動工,村裡就有人在議論:「聽說那屋是林三娘的?她怎能蓋屋,是不是立了女戶?」

  閒話總是傳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方氏耳裡,她十分驚訝,馬上喚了任嬸來問:「林三娘立了女戶了?我怎麼不知?你趕緊去打聽打聽。」任嬸正在幫李舒蓋屋掙工錢,這一去打聽,可要耽誤半天工,因此她極不願意,磨蹭道:「不過立戶,值甚麼,就算立了又怎地。」

  方氏到底當了幾十年家,想得多些,斥道:「你知道甚麼,她立了女戶,就能買田,還不趕緊去打聽打聽,她上回賣菜賺的錢,是不是全換作了田地?」

  任嬸一愣:「若真換作了田,那她家當可不好。」

  方氏眼一瞪:「休要廢話,趕緊去。」

  任嬸想到林依可能是有錢的,心思就活動起來,連忙行動,先去青苗那裡套話,可惜青苗是見了她就啐的,根本不讓她近身。任嬸無法,眼珠一轉,想起楊嬸與林依素來交好,忙重回蓋房工地,問她道:「聽說咱們院兒後蓋的屋,是林三娘的?」

  楊嬸道:「我只聽人這樣說,是不是的,沒去問。」

  任嬸慫恿她道:「那你還不趕緊去問問。」

  楊嬸警惕起來,道:「你打聽這個作甚,就算是她的,也與你沒干係。」

  任嬸笑道:「你想哪裡去了,我是想,若那屋子是她的,咱們去與她幫忙呀。」

  楊嬸仍舊狐疑:「你有這般好心?你不是一向與她不對付的?」

  任嬸大呼冤枉,道:「哪回不是二夫人指使我幹的,主人吩咐,你敢不從?」

  楊嬸曉得她是個壞心腸,但這話也有些道理,便道:「先把今日的活兒做完,晚間我再去問。」

  任嬸大喜,抬筐時格外往自己這邊扯了扯,好叫楊嬸輕鬆些。

  晚飯後,楊嬸真朝林依屋裡去。林依又要照管田里,又要盯著蓋屋,累了一天,正倚在床邊閉目養神。楊嬸不願打擾她,正欲回轉,青苗輕聲問道:「有事?」

  楊嬸道:「無事,問問後頭蓋的屋,可是三娘子的。」

  林依聽見是楊嬸的聲音,便睜了眼,起身請她進來坐。青苗提壺倒了盞茶過去,道:「你聽哪個講的?」

  楊嬸實話實說道:「下午聽任嬸說的。」

  外頭傳言,林依也曾聽到過幾回,不過立戶,甚至買田,遲早是瞞不住的,傳開了也就傳開了,她只擔心養豬後,有人欺她孤身無援,要來搗亂。她曉得楊嬸待她好,便將這疑慮道與她聽。

  楊嬸驚訝道:「外頭傳說你立了戶,買了田,竟是真的?」

  林依苦笑道:「實不相瞞,確是置一些薄產,正擔心有人來勒索呢。」

  楊嬸卻大笑:「三娘子聰敏人,怎這事兒犯了糊塗?」

  林依奇道:「怎麼說?」

  楊嬸將正房方向指了指,道:「要是二夫人曉得你有錢,不消你說得,自遣人幫你看田看屋擋潑皮,哪消你操半點心。」

  青苗歡喜道:「是這個理,咱們怎沒想到。」

  林依確是需要人庇護,備選人等到,只有張家大房或二房,而張家大房如今敗落,人丁也稀少,自身尚且顧不來,哪有能力護她;張家二房倒是強些,但那方氏……林依一想起就直搖頭:「我這點子產業,二夫人哪裡瞧得上眼。」

  楊嬸嗤道:「那是她自己心太高,也不瞧瞧,她如今只得六十畝地,屋少了一半,下人的月錢都發不出來,真不知她哪來的臉面嫌棄你。」

  怎辦?是向方氏示好,尋求保護,還是等著潑皮無賴上門勒索?林依沒猶豫多大會兒,就選擇了前者。

  青苗見她拿定了主意,卻又長吁短歎,忙安慰她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如今是下戶,二夫人也是下戶,她憑甚麼瞧不起咱們,憑甚麼要刁難?」

  楊嬸也附和:「正是,巴結還來不及。」

  好不好的,也只有這一條路,要怨就只能怨走漏了消息,林依歎了口氣,吩咐青苗道:「你明日進城去,備一份禮,我要去拜見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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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林依送禮

  第二日,青苗依照吩咐,去城裡買回幾樣禮品,交由林依,提去見方氏。方氏昨日才聽過任嬸稟報,已知林依立戶蓋屋之事確鑿,正琢磨如何去敲一槓子,就見她自個兒來了,不禁又驚又喜。

  任嬸頭一回主動對林依展了笑顏,慇勤迎她進來,不待方氏吩咐就麻溜兒的倒茶,厚著臉皮道:「三娘子賺了錢,也提攜咱們些。」

  這是在指責張家沒讓她賺到錢?方氏聞言就有些不喜,揮手叫她退後侍立,自上前朝林依對面坐了,卻不看她,先打量桌上禮物。幾個紙包,裡頭大概包的是吃食,一匹緞子,不算上好,方氏才收過李舒的好禮,就有些瞧不上這兩樣,不冷不熱問道:「林三娘所來何事?」

  林依瞧方氏臉上有不屑,心知是嫌禮薄,其實不是她不願意送,只是先後又買田又蓋屋,她手頭確是所剩無幾,勻不出多少錢來備禮物。她想了想,依著方氏性子,若不給個想頭,她是不會應允的,於是道:「我蓋的屋子,是要用來養豬的,二夫人願不願意入個股?」

  方氏不知入股為何意,林依解釋道:「待得豬肥出欄,賣得的錢,我分二夫人一成。」

  方氏自家已沒了豬,別說分錢,就是年底分也幾塊肉過年也是好的,她心裡想要,嘴上卻道:「養豬不得費糧食,還要買豬仔,我可沒得錢。」

  林依猜到她要講這話,道:「不消二夫人出一文錢。」

  方氏真歡喜起來:「當真?」

  林依道:「二夫人若是不信,咱們可立個契約。」

  方氏向來是得寸進尺之人,得了一成,就想要兩成,在那裡磨磨蹭蹭不肯答應。林依太瞭解她為人,當即道:「若是二夫人願意出一半的錢買豬仔,我情願股份分你三成。」

  方氏連下人月錢都開不出的人,哪有錢來買豬仔,聽了這話,才打消了再討一成的念頭,命任嬸取了筆墨來,要與林依簽個白紙黑字的契約。

  林依道:「養豬辛苦自不必說,尤其怕人來偷,我那豬圈不在院內,白日裡倒還罷了,就怕晚上有人下手。」

  方氏不甚在意,隨手將任嬸一指:「既是合夥,我也出一份力,夜裡叫她們輪流盯著。」

  任嬸聽了這話,臉上立時就變了。

  林依看在眼裡,心道,豬圈夜裡的確需要人看守,雖有黑七郎,到底不及人好使,不如也許任嬸一個好處,教她盡心盡力,於是道:「如此甚好,辛苦任嬸,等到賺了錢,我把辛苦費。」

  任嬸跟會變臉似的,臉上本皺成一團的褶子,立時就舒展開來,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別說看豬圈,就是要餵豬,使青苗來說一聲便得。」

  林依暗自感歎,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哪間想過任嬸也有待她如此慇勤的一天。

  方氏自認為成了豬圈的股東,要關心年底收益,殷切問道:「三娘子準備養幾頭豬?」

  林依答道:「我手頭的錢,幾乎全拿來蓋屋,正準備去有豬仔的人家問問,願不願意賒我幾頭。」

  沒得錢,自然是能賒幾頭算幾頭,可能一頭都賒不到,方氏極為失望,若養的沒幾頭,她那一成股份,可分不了多少。「

  林依將她神色看在眼裡,沒有作聲,其實她手頭留了買豬仔的錢,卻怕方氏曉得她手裡還有家底,趁火打劫,因此許以好處同時,仍舊裝窮。」

  方氏見她連買豬仔的錢都無,興致寡然,懶怠再問,林依便道了聲叨擾,起身告辭。方氏待她走後,抱怨任嬸道:「你不是說她發了財的,怎連買豬仔的錢都拿不出,害我空歡喜一場。」

  任嬸委屈道:「二夫人你一文錢不花,白得林三娘豬圈的一成股份,還有甚麼好說道?」

  這話在理,方氏卻嫌她語氣不甚恭敬,氣得拍了她幾下,趕她出去。任嬸摸著被打疼的胳膊,暗罵著走出門去,站在屋簷下兩邊一望,東邊偏房住的林依,西邊正房住的李舒,個個都比方氏大方,真不知她上輩子倒了甚麼霉,要與方氏做陪房。

  楊嬸拎著一籃菜經過,見她臉上有氣憤神色,便問:「二夫人給你臉色瞧了?」

  任嬸將胳膊一指,忿忿道:「咱們這位二夫人,年紀越大,脾氣越壞,給臉色瞧那算好的,你看我這胳膊,估計又青了,我這條老命,遲早丟在她手裡。」

  楊嬸嘲笑她道:「誰叫你無事非要朝她跟前湊,有那功夫,去隔壁搬磚,或去屋後遞瓦,哪樣不比侍候她強些。」

  任嬸連連點頭,直道有理,又將林依要養豬,且分了一成股份與方氏的事講了,道:「林三娘還說要雇我們值夜,不知一個月能把幾多錢。」

  楊嬸是真為林依高興,道:「別個賺錢不容易,你少獅子大開口,若是不願去,我一人便得。」

  任嬸哪值得錢全讓她賺去,忙道:「我巴不得去呢,哪有不願意。」她想到楊嬸在林依面前說得上話,往後少不得還要靠她在林依面前美言,好多討些賞錢,就對楊嬸格外熱絡起來,把菜籃子搶過來自己拎了,挽著她朝廚房去,幫她做飯。

  林依自方氏屋裡出來,青苗已在外面候著,急切問道:「二夫人如何?」

  林依先拉了她回房,才道:「她大概還不曉得我名下有田,因此無甚異狀,不過是想多佔些便宜罷了。」

  青苗撇嘴道:「她就那德性,要不想佔便宜,我倒奇怪了。」

  林依將方纔簽的契約遞與她,叫她放進櫃子裡,又把雇張家二房下人值夜的事講了,道:「既是把了工錢,往後有累活兒,儘管叫任嬸去,她做過的對不起我的事太多了,我得討些回來。」

  青苗十分得趣,馬上道:「正巧茅坑滿了,明兒叫她擔到地裡澆去。」

  林依想起菜地被雞啄一事,恨恨道:「澆菜地,真是便宜她了。」

  她們太「低估」了任嬸,隨後幾日,根本不消人叫喚,她自主動上門問詢,可有甚麼吩咐,忙前忙後,不亦樂乎,恨不得幫林依把屋裡都清理一遍。

  林依奇怪,問青苗道:「我是許了她工錢不假,但要養豬賣了錢,才得交付,大少夫人那裡錢更多,她怎麼不朝那邊去?」

  青苗捂嘴笑道:「你道她沒去?每日早起頭一回事,就是去大少夫人房裡,可惜那裡丫頭婆子大群,根本沒使喚她的機會。」

  林依也笑:「原來她是退而求其次。」

  李舒是活絡之人,每每出手大方,林依瞧在眼裡,也學了幾招,隔三岔五丟給任嬸幾文錢,樂得她與楊嬸炫耀:「大少夫人那裡錢雖多些,抵不住林三娘這裡日日有。」

  任嬸被餵了錢,心朝林依這裡偏,再也不到方氏跟前打小報告,出餿主意,林依安安穩穩、順順當當地將豬圈蓋起,止不住地感歎,自己以前真是傻,要是早些學會這招就好了。

  青苗卻不認為,道:「花錢消災,誰人不懂,那也得手頭有錢才成,以往我們肚子都填不飽,哪有錢來與她。」

  林依站在豬圈門口,眺望遠處田地,心道,手頭再多死錢,也抵不過名下有產業。

  張仲微胳膊下夾著一本書,站在屋角看她,只見她滿臉自信笑容,竟是從來也沒瞧過,不知不覺就癡了。

  林依感覺到有人注視,忙收回遠眺的目光,卻發現是張仲微,跺腳嗔道:「也不出聲,嚇死個人。」

  張仲微憨憨一笑,走上前,自那書裡取出一張交子,遞與她道:「給你買豬仔。」

  方氏都開不出下人月錢了,他哪裡來的錢?林依不接,疑道:「這可是一貫,你哪裡來的這麼些錢?」

  張仲微將交子硬塞進她手裡,道:「大嫂給了見面禮,我又用不著,就拿去當了。你同我客氣甚麼,趕緊抓豬仔來養是正經,再遲可就趕不上過年了。」

  「為甚麼待我這樣好……」林依看著交子,喃喃道。

  張仲微摸了摸腦袋,理所當然道:「我為對你好,對誰好去?」

  林依朝週遭看了看,低聲道:「我有錢的,只怕你娘曉得而已,這錢你還是自己攢著罷,明年赴京趕考做盤纏。」

  張仲微同大多男子一樣,不大操心家務事,經這提醒才想起,家裡已是窮了,趕考的路費,還不知在哪裡呢,於是就將林依遞還的交子接了,又道:「若是差錢,就來找我。」

  林依應了,催他回去背書,自去喚了青苗,到早已經問好的人家抓回十五頭小豬仔。

  她的豬圈,為了節約成本,只蓋了一大間,裡面用隔板隔成五欄,每欄三頭。

  青苗已有一頭肥豬在喂,經驗十足,每日早起打豬草,晚間從田里收工,也要一左一右拎兩籃子回來。林依從方氏那裡討了些糠來,添進豬草裡,向青苗道:「再辛苦個把月,等占城稻熟了,就不用每日打豬草了。」

  青苗笑道:「為何不打,有任嬸呢。」

  林依道:「她不用去幫大少夫人蓋房的?」

  青苗一面往豬食槽裡添料,一面道:「她年紀也大了,哪吃得消每日都去,還是來與咱們幫忙合算,不然累病了,又要去請游醫,又要吃藥,花銷更大。」

  林依同她把豬喂完,已累到渾身酸疼,忙回房洗了,躺下歇息。田里,豬圈,菜地,三處連軸轉,不知不覺,又到了曬糧的季節,林依需要地壩,那許多糧,再不是租上一角地就能曬完的,她料得了幾十畝田再也瞞不住,索性主動去尋方氏,將自己有田一事講了,求借張家地壩。

  方氏上回聽說她立了女戶、蓋了豬圈,還沒當回事,這番曉得她名下還有田,才真的震驚住,瞠目結舌望了林依好一會兒,方道:「你還真是瞞得緊。」

  林依正要接話,方氏一連串的問題砸了過來,語氣頗為興奮:「水田還是旱地?共有幾畝?種的是水稻還是麥子?田在哪裡,與我們家的田離得遠不遠?」

  她這模樣,任嬸都看不過去,上前插話道:「二夫人,林三娘是要借地壩。」

  方氏稍稍冷靜,一想,知道她收了多少糧食,還怕估不出田畝數,於是連忙問道:「你有幾多糧食要曬。」

  林依道:「共有三十五石糧。」

  方氏失望了:「這才多少。」

  林依道:「佃農分去三成,所剩確是不多,與二夫人比不得。」

  任嬸這些日子以來,自林依那裡得了不少好處,心道,人家田比你少,出手卻是比你大方多了。她既拿了林依的錢,就想要替她講話,於是悄聲勸方氏:「林三娘曬了糧,才好餵豬,豬喂得肥了,賺得多,二夫人分的錢才多。」

  這道理簡單明瞭,方氏一聽就懂了,便與林依道:「地壩我分你一半使用,不過得與我幾個賃錢。」

  林依本也沒指望她能免費借地,便問道:「二夫人想要幾多錢?」

  方氏想了想,道:「不收你多的,兩百文罷。」

  照她的行事風格,的確沒多收,想來還是看了那幾頭豬的面子,林依向她學習,再少也要還價:「一百文。」

  方氏不願意:「你一口砍掉一半,太不厚道。」

  林依不悅道:「我出一百文,隔壁左右搶著把地壩租我。」

  方氏捨不得那砍掉的一百文,更捨不得她去別家租地壩,想了又想,勉強答應下來。

  林依回房,直覺得累得慌,向青苗道:「依附二房,真是無路可走才為之,與二夫人打交道,累煞人。」

  青苗倒了水與她,問道:「她真收錢了?」

  林依一氣將水喝乾,點頭道:「你還不曉得她,怎會不收,開口還要兩百文呢。」

  青苗聞言也氣憤,問道:「任嬸沒敲邊鼓?不是說好哄她,稱是餵豬的糧?」

  林依擱了盞子,苦笑:「二夫人根本瞧不上咱們這點子家底,任嬸提了餵豬一事,她才肯租地壩,不然還不願意呢。」
第七十六章 秀才遇兵

  青苗氣道:「二夫人還真是分得清,養豬她能得好處,稍帶咱們一把,曬糧她得不到好處,就翻臉不認人。」

  方氏就是那樣的人,能拿她怎麼辦,林依反過去勸解了青苗幾句,同她出去掃地壩,曬糧食。

  田產物業都見了光,需要求著張家庇護,瞧方氏臉色,但也有一宗好處,再不用藏著掖著,曬起糧來格外帶勁。三十五石糧,因與丁牙儈關係好,托他賣了個最高價,每斗一百七十一文,共賣了大鐵錢近六十貫。

  十月裡,占城稻熟了,林依本是打算僱人來幫忙,沒料到,左鄰右舍聽說她發跡,不消人請,齊齊來幫忙,任嬸也與方氏磨了半天,告了一日假,來幫她打穀子。

  林依哪曾受到過這樣的待遇,驚喜之餘,又止不住地感慨。青苗笑道:「看來咱們這點子家底,二夫人瞧不上,還是有人瞧上的。」林依道:「凡事有利有弊,幫忙的是多數,也保不齊有欺我孤女,趁火打劫的。」青苗得了提醒,忙加緊巡視,果然就見有人偷偷摸摸想把稻穀往自家運。

  青苗是個暴脾氣,當下就站在田埂上罵起來,那偷運稻穀的,是村中有名賴皮,原名不得知,人人都喚他賴九。那賴九做慣了這種事,根本不把青苗放在眼裡,留了自家媳婦與青苗對罵,自己挑著蘿筐,腳步不停地朝家裡去。

  林依急得眼冒淚花,她只想過有人上門打劫,沒想到糧食還在地裡,就有人明目張膽連偷帶搶了。眼看著賴九就要下田埂,旁邊突然冒出一人,攔住他去路,林依一瞧,原來是張仲微,那賴九手裡有扁擔,張仲微卻是赤手空拳,她生怕他吃虧,心一急,倒生出一計來,忙喚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子,道:「揍他賴九一頓,搶回那兩筐糧食,我情願分你們一筐。」

  因賴九此等行徑,村民們都是瞧慣的,懶得去惹他,引禍上身,因此雖人人有氣憤有同情,卻無人去攔,但林依這一筐糧食許出,許多人就後悔頓足了,心道反正是來幫忙就是巴結了,為何不巴結到底,奪回那兩筐糧,自己就能白分一筐。

  被林依求到的那兩名小子,瞧著賴九擔著的糧食,想到裡面有一筐是他們的,立時精神振奮,再不怕甚麼得罪潑皮,大步衝將上去,一個奪扁擔,一個同張仲微一起,將賴九按在地上,痛揍一頓。

  賴九哪裡鬥得過三名壯小伙,沒幾下就求饒,張仲微踢了他一腳,道:「下次再來,送你去見官。」

  賴九媳婦一路哭,一路朝他身上撲,罵道:「哄誰呢,有本事現在就去尋官老爺,我倒要看看,你們打了人,還如何誣告。」

  林依走到跟前,叫青苗與任嬸把她從張仲微身上扯下來,道:「賴九媳婦莫不是忘了,張二少爺的親舅舅,本身就是個官,哪消特特去尋,直接綁了你去見他舅舅便得。」

  並不是每個官都審這樣的案子,但這話哄騙賴九媳婦綽綽有餘,立時叫她止了哭,抽抽答答地扶著賴九家去了。

  林依當場就把那筐糧食分與了揍賴九的兩名小伙兒,又惹來周圍人群一陣眼熱。張仲微幫她把另一筐擔回田邊,道:「還是你有本事,幾句話就把他們嚇走了。」

  林依瞧他滿頭是汗,叫青苗遞了塊帕子與他,問道:「你來時,二夫人可曉得?」

  張仲微不答,也不擦汗,卻問:「這是你的帕子?」

  青苗道:「不是三娘子的,是我的。」

  張仲微立時就把那帕子丟了過去:「我不要使你的。」

  其實這帕子就是林依的,青苗故意不說,裝作生氣模樣,扭身就走了。林依欲追,張仲微卻拉住她,氣鼓鼓道:「你瞧我這滿頭的汗,把個帕子給我呀。」

  他這般理直氣壯,林依竟想不出話來搪塞,只好掏出條乾淨帕子,揉在掌心裡遞了過去。張仲微接過帕子,卻不擦汗,塞進懷裡就跑了。林依「哎」了一聲,追了幾步,卻不見他反應,只得隨他去了,想了一時,又覺得好笑,下田割著割著稻子,嘴角就朝上揚,惹來青苗偷笑。

  有了占城稻,十幾頭豬日日吃糧食,比單餵豬草時肥得快多了,林依瞧在眼是城,正高興,不料一日,有兩頭半大的豬得病,竟死了。

  林依著急,忙請了村中有經驗的人來瞧,所幸剩下的十三頭還算健康,沒過上病氣。任嬸與楊嬸聽說豬圈死了豬,連忙來幫忙,將病豬抬出,又照著林依的吩咐,用石灰水清潔屋子,與豬圈消毒。

  林依喚來青苗,叫她請人幫忙,將兩頭死豬抬去燒了。青苗正要照辦,任嬸卻奔出來勸阻:「燒了多可惜,這兩頭豬也有些肉,咱們切了來賣。」

  林依與青苗都唬了一跳:「病豬肉哩,吃了不死人,也要得病。」

  任嬸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小聲些,被人聽見可就賣不出去了。」

  方氏聽說豬圈出事,也來瞧,聽見她們的話,支持任嬸道:「極是,能賺一文是一文,若是怕出事,咱們便宜些賣到鄰村去。」

  林依自然不同意,開口反駁,但方氏稱她是豬圈股東,不能白白損失了錢,執意要賣病豬。林依再辨幾句,她就道:「不賣也使得,這豬養死了,乃是你的過錯,你須得賠錢與我。」

  她只想得分紅,不想擔責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別說林依,就是幾個下人都覺得她是無理取鬧。冬麥在旁看了一時,覺得這是個討好張梁的好時機,遂輕手輕腳離開,尋到張梁道:「二少爺,二夫人要賣病豬哩,這要是鬧出事來,咱們家還要不要在村裡待的?」

  張梁一驚,方氏莫不是喪心病狂了,連這等事體都敢做。他忙叫冬麥將方氏喚回,劈頭蓋臉罵了一通。方氏委屈,道:「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兒媳有錢,卻不肯出,我不想方設法添進項,怎辦?」

  張梁才不理會家中瑣事,只強調病豬不能賣,言罷又補充一句:當心板凳。方氏在意後一句,不敢再賣病豬,由著林依請人抬出去燒了。她眼瞧著要到手的錢就這樣飛了,心有不甘,便還是去向林依討要損失費。

  林依與她,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急到頭疼,方氏反覆只有一句:「你養死了我的豬,須得賠錢與我。」

  林依暗自腹誹,此人莫不是更年期到了,竟如此難纏。方氏卻十分理直氣壯,與任嬸道:「本來年底這兩頭豬賣了,我能分一成錢,但現在這成錢被她燒了,我能不討回來?」

  二人爭執不下,引得一眾人等都來瞧熱鬧,張伯臨與張仲微兄弟倆恰巧也在家,聽了此事,都覺得方氏太過無理,齊齊來勸,要她回房。方氏見兒子外向,氣得七竅生煙,疊聲喚任嬸請家法。

  錦書與甄嬸也在人群中,瞧了這一幕,回去稟與李舒知曉,道:「二夫人太丟人,我們再出去,都不好意思說是張家下人。」

  李舒最是個愛惜臉面的,婆母刁難她不怕,就怕與她丟面子,急道:「合夥做生意,本就有風險,哪有出了事,卻只叫一方賠的道理。」

  錦書道:「可不是,我都想衝去把她拉回來。」

  甄嬸道:「快打消這念頭,沒瞧見兩位少爺去勸,卻被請了家法?」

  李舒一驚:「大少爺挨打了?」

  甄嬸道:「那任嬸是他奶娘,哪裡捨得打,做樣子給二夫人瞧罷了。」

  李舒稍稍放心,但還是丟不下,遂帶了丫頭婆子,親自出去瞧,只見地壩上轉了一圈人,卻只有方氏一人站在中間鬧,她不禁奇怪:「林三娘呢?」

  青苗就在旁邊,回話道:「她一人丟臉也就罷了,我們三娘子才不要一起哩。」

  原來林依也嫌她丟人,藏起了,李舒聞言更是替方氏臉紅了,便吩咐甄嬸:「二夫人既是想錢,你取一弔錢與她,叫她莫要鬧了。」

  甄嬸應了,回房取錢,李舒則朝堂屋去。堂上張伯臨與張仲微雖是跪著,臉上卻毫無愧意,張伯臨更是嘻嘻哈哈在與兄弟講笑話。任嬸瞧見李舒進來,忙迎上去道:「我不曾打大少爺。」

  李舒臉一紅,上前攙張伯臨,道:「官人快些起來罷,我叫甄嬸與娘送錢去了,想必她不會再生氣了。」

  張伯臨就勢爬了起來,跑到門邊一看,果然方氏鳴金收兵,回房去了。他長舒一口氣,感激李舒道:「還是你有辦法,只是不該花你的錢,改日我掙了來還你。」

  李舒好容易得他一句讚譽,心花怒放,忙道:「我也是張家人,出錢是該的,就當貼補家用了,官人講這話,可就見外了。」

  張伯臨見她行事也討喜,講話也中聽,再瞧她的臉,就不覺得那麼黑了。李舒猜著他對自己印象有了改觀,便上前朝他身旁挨了,二人肩並肩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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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喬遷暖屋

  方氏收了李舒的錢,立馬就消停的事,經由青苗,傳到林依這裡,林依感歎道:「她還真是只認錢,不過大少夫人是甘願拿錢出來的?」

  青苗講堂屋一幕與她聽,道:「大少夫人這一弔錢可花得值,既討了婆母歡心,又得了官人喜愛。」

  林依歎道:「大少夫人大方,自然人人就愛,可惜我手頭錢不多,是學不來了。」

  青苗道:「就算有再多錢,方纔那樣情形,也不能依了二夫人,不然她愈發覺得我們好欺負。」

  這話有理,林依點頭。青苗又道:「三娘子你瞧著罷,二夫人那人,只要嘗到甜頭,就沒有罷休的,下回再出事,一弔錢可就打發不了了,大少夫人的煩惱在後頭呢。」

  再煩惱,也是別人家的事,其實林依很是同情李舒,有這樣一個丟臉的婆母,該是難過的罷。

  轉眼年底,豬圈的豬出欄,除了中途死的那兩頭,其實十三頭豬,都養得肥肥壯壯,林依向方氏借了車,運到城裡,仍舊尋丁牙儈幫忙,賣了四十貫大鐵錢。至此,加上之前賣糧食的錢,她今年共賺了一百貫大鐵錢,足陌。

  反觀張家兩房,大房六十畝水田,種的都是水稻,共賺一百三十餘貫;二房多幾畝旱地,種了豆子,賺的稍多些,共一百五十餘貫。

  青苗將這消息打探來,得意非凡:「她們田多又如何,賺的也不比我們多多少,何況我們還留了一頭豬過年。」

  好是好,只是煩擾也不少,同上回租地後一樣,左鄰右舍又上門,張六媳婦求個佃農活計,李三媳婦還要賣閨女,林依煩不勝煩,無奈都是鄉里鄉親,再不耐煩,也得笑臉相迎。

  青苗照舊是同情心滿溢,雖未再求林依將李家大妞賣下,卻道:「三娘子每日在地裡曬著,也不像樣子,萬一黑成大少夫人那樣,可不得二少爺喜歡,咱們還是再雇兩個人,照管那幾十畝旱地。」  

  林依哪猜不到她心裡的小九九,笑罵:「想僱人就直說,扯到二少爺身上去作甚麼。」

  地裡的確缺人,雇誰都是雇,照顧下鄰居,等到自己有難時,才有人相幫,這道理林依懂得,但旱地僅有二十餘畝,雇一個男子就足夠,但來求的鄰居卻有兩家,如何是好?

  照青苗的意思,是全部留下,林依卻不願意,她家又不是救濟院,不能養閒人。思來想去,謀了個法子,裁了兩張小紙條,當著張六媳婦與李三媳婦的面,一張上頭畫了個圈,一張上頭畫了個點,道:「咱們來拈鬮,抓到圈的才留下。」

  大宋賭博甚為流行,此法張六媳婦與李三媳婦都贊同,認為很公平,於是就抓了,李三媳婦運氣好,抓到那個圈,喜笑顏開,回家報喜去了。張六媳婦很是沮喪:「他家男人,本就在你水田里做活,這下又得旱田差事,可要賺大錢了。」

  林依半是玩笑半是安慰,道:「六嫂子盼著我置產業好了,到時第一個雇你。」

  張六媳婦實誠,將她的話當了真,回去絞盡腦汁想了幾日,真想出個法子來,跑來與林依出主意:「三娘子有三畝苜蓿地呢,何不養些雞鴨鵝?」

  林依種苜蓿,本是為了養豬,不過她那豬圈不大,養得的豬,占城稻都吃不完,苜蓿更是用不著那許多,若是能利用起來另生財路,自然是好,但她並沒大規模養過家禽,不知好不好養,也不知賺不賺錢,因此只道過完年再說。

  張六媳婦再次把她的話當了真,回去籌備一些事體,只等來年再來尋林依,這是後話。

  此時李舒蓋的新粉已粉飾一新,二房一家人趕在年前就搬了進去。村中人都趕來暖屋,你家送兩枚雞蛋,我家送一碗稻米,流水席足足擺了三日。林依要與方氏送分紅,特意待到第三日人少些才去吃酒,從席上下來,就直接去尋方氏。青苗暗笑,林依真是怕了不講理的方氏,能打一回照面的,絕不分作兩次。

  這座新三合院,因為方氏的堅持,與舊屋格局無二,不過略大了些。林依到得堂屋,聽見錦書正在抱怨:「這都是些甚麼鄰居,不過送了一把青菜,竟好意思全家人來吃足三天。」

  方氏聞言不喜,道:「村中送禮,大抵如此,哪個叫你們花費那許多來辦酒的,竟碗碗都是肉,別個能不來吃?」

  李舒的時常教導在前,錦書不敢與方氏頂嘴,雖不服氣,還是垂手退至一邊。李舒抬頭,瞧見林依,忙起身相迎,笑道:「好些時不見林三娘。」

  李舒還本著大家娘子作派,輕易不出房門,自然是少見,林依與她相互見禮,又拜見過方氏,方到椅子上坐下。一名小丫頭端上茶來,林依啜了一口,比張家過去的茶好些,應是李舒私房,不想她竟賢惠至此,不僅出錢蓋屋,連茶水都備齊。

  方氏對此賢惠,視而不見,猶自嘀嘀咕咕,抱怨酒席開銷太大。開銷再大,也是李舒拿的錢,與她方氏甚麼相干?

  林依都替李舒抱委屈,遂打斷方氏道:「二夫人,我與你送出豬圈的分紅來。」說著自青苗手裡取過四張一貫的交子,嘴上卻道:可惜那兩頭豬死了,不然還要多幾貫。

  李舒最恨方氏當眾丟人,剛才方氏那般抱怨,她宛若未聞,此時聽了這話,臉上卻掛不住,忙插話轉了話題,問林依道:「三娘子今年收成還好?」

  林依明白她意思,忙接話道:「托大少夫人的福,勉強過得去。」

  任嬸尋著了講話的機會,笑道:「三娘子能幹著呢,二十來畝水田,二十來畝旱地,還有十來頭豬,她家人口又少,不知贊下多少。」

  這些家底,還不抵李舒半隻妝盒,她心裡不以為意,嘴上還是講了不少稱讚羨慕的話。林依曉得她只是不願方氏繼續丟人,才有的沒的搜羅了些話來講,於是配合了幾句,就準備起身告辭。

  不想方氏聽了她們閒話,突然問道:「林三娘田不少,哪裡來的錢買的?」

  林依回道:「賣菜得的錢,二夫人不是曉得?」

  方氏的思路,忽然間清晰起來,追問道:「你種菜是租的地,這個錢又是哪裡來的?」

  這問題,方氏當初就問過,林依稍一回想,答道:「賣絡子賺的。」

  「胡扯。」方氏一拍小幾,震得茶盞子跳了幾跳,濺出些茶水來:「當初只想著把田租與你,不曾細細琢磨,現在一想,你那裡租的地可不少,打絡子能掙來那麼多錢?」

  所謂時過境遷,八百年前的事,林依怎麼胡謅都成,遂道:「二夫人聰敏,確是沒那麼多錢,那些地,除了二夫人的六十畝和大夫人的六十畝,其他的都賒欠著,後來賣菜賺了錢才償還。」

  方氏正在琢磨這話的可信度,李舒卻開了口:「六十畝?我記得草帖上寫的,乃是一百二十畝呀?」

  方氏著慌起來,忙道:「是林三娘記差了,是一百二十畝,那還只是水田,咱們家還有旱地呢。」

  林依見她們起了爭論,忙趁機告辭,這回方氏沒敢再拖延,爽快讓她走了。林依生怕方氏再追來似的,快步回到房中,長出一口氣,道:「幸虧大少夫人把二夫人纏上了,不然還脫不了身。」

  青苗不知林依最初的本錢來路,對方纔她們的對話,聽的並不是很明白,想了想,問道:「三娘子,二夫人是擔心你當初租地的錢來路不明?」

  林依回想在銀姐床下挖出錢一的那一幕,斬釘截鐵道:「莫聽二夫人胡亂猜測,都是打絡子賺的,那玩意雖不值錢,但抵不過積少成多。」  

  青苗沒打過絡子,懵懵懂懂點了點頭,道:「二夫人定是妒忌咱們。」

  二人正說著,李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林三娘在家?」

  林依忙起身相迎,心下詫異,才剛見過,怎麼又來了。李舒同她到桌邊坐下,問道:「你方才說我們家只有六十畝地?」

  原來是為了這個,林依有些不解,李舒陪嫁,遠不止這個數,怎會計較張家田地到底是一百二十畝還是六十畝?

  李舒瞧出她疑惑,解釋了幾句,原來她這人,最是重誠信,家貧不要緊,騙人她卻要計較。

  方氏為人雖討厭,但林依畢竟要依仗她,便替她講話道:「他們不是存心騙你,不過是為了草帖上好看些罷了。

  李舒還是不高興,一百二十畝與六十畝有甚麼不同,一樣是個窮字,但寫六十畝,代表老實可靠,一百二十為,卻是糊弄於人,沒把李家放在眼裡。

  她心裡這般想著,卻怕這話傳到方氏耳裡去,因此沒有講出來,只道:「這事遲早是瞞不住的,作假沒好意思。」

  林依道:「也不算作假,本來是有一百二十畝,後來與大房分家,才少了一半。」
第七十八章 任嬸告密

  張家分家在前,向李家提親在後,因此在李舒看來,婆家乃是欺騙了自己,她辭別林依,心裡仍舊堵得慌,遂喚了錦書來吩咐:「去探聽探聽,二夫人可還有甚麼事瞞著我,或是騙了我。」

  錦書是個得力的,鄰命後,並不四處打聽,而是徑直去尋任嬸,與之閒話道:「真沒想到,二夫人連幾十畝田,也要扯謊。」

  任嬸到底是方氏陪房,替她打馬虎眼道:「家裡窮,二夫人也是無法。」

  錦書問道:「真的只有六十畝地?」

  任嬸如實答道:「可不是,自分了家,就只有這些了,雖有幾畝旱地,卻是不值錢的。」

  錦書看了看她,又將在廚房忙活的楊嬸望了一眼,問道:「咱們沒來時,家裡就兩個下人?怎麼忙得過來?」

  任嬸朝扭腰路過的冬麥努了努嘴,道:「那也是個丫頭,自從暗地爬上了二老爺的床,就拿自己當個妾了。」

  錦書心驚,她一個丫頭,都曉得孝期不可同房,張梁堂堂老爺,怎背地裡做此等事體。她忙道:「你莫要瞎說,二老爺尚在孝中,這不合規矩。」

  任嬸笑道:「二老爺又不是官,鄉民而已,哪個來理會這些事?」

 錦書雖瞧不起張家,但到底成了一家人,不替張梁打算,也要替張伯臨打算,遂急道:「二老爺不做官,大少爺可是要做官的,我們老爺甚是器重他,怎能因這樣的事壞了他前程?」

  任嬸不以為意,道:「他們又沒明目張膽行事,只要咱們不說,誰人曉得,再說他們還沒鬧出事,怕甚麼。」說完又神神秘秘笑了:「那鬧出事來了的,都有二夫人壓著,你且放心罷。」

  錦書聽了冬麥的事,本就吃驚,再一聽她提方氏,更生警覺,忙問何事。任嬸但笑不語,錦書會意,道:「大少夫人正閒坐無聊呢,你何不去她面前講講故事,討兩個賞錢使用?」

  任嬸要的就是這話,大喜,忙道:「勞煩你帶路。」

  錦書領她帶李舒房裡,使了個眼色,稟道:「大少夫人,任嬸說她有一樁好故事,要講與你聽。」

  李舒暗地坐直了身子,笑道:「正愁無事做呢,任嬸快坐。」

  小丫頭搬來一小板凳,任嬸朝上坐了,她為了多討賞錢,故意講故事拉長了講,慢吞吞道:「大少夫人未進門前,大少爺是有個丫頭服侍的。」

  她這才起了個丫頭,李舒就失了興致,大戶人家未娶妻前,有幾個通房都不足為奇,何況只是個丫頭。她歪向椅子一旁,胳膊肘撐著扶手,懶洋洋問道:「丫頭呢,沒見著人呀。」

  任嬸見她這模樣,生怕賞錢跑了,忙講了重的:「因那丫頭在孝期就懷上了,見不得人,二夫人將她藏去親戚家了。」

  李舒心下大駭,後背猛地繃直,斥道:「胡說八道,大少爺熟讀聖賢,明白事理,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任嬸還道她是吃醋,忙道:「大少夫人息怒,不是大少爺的錯,都是那妮子使壞,鉚足了勁要勾引大少爺。」

  她卻是料錯了,官宦家出身的李舒,首先擔心的,乃是張伯臨孝期得子,會對仕途造成怎樣的惡劣影響;其次是庶子生在嫡子前頭,有損李家臉面;至於吃醋——她李舒何等身份,會將一個丫頭放在眼裡?其實只要嫡子先出生,她並不介意有幾個庶子,就如同出閣前李夫人教導她的——庶子再多,也是庶子,沒出息,就當半個奴使喚,有出息,受封賞的是嫡母。

  李舒心思急轉,長指甲在椅子扶手上劃了幾下,問道:「那丫頭叫甚麼?」

  任嬸見她有興趣,來了精神,連忙答道:「叫如玉,大少爺給娶的,說是甚麼顏如玉。」

  書中自有顏如玉?李舒冷笑,又問:「她人現在何處?」

  任嬸磨蹭起來,道:「不能說,若被二夫人曉得,我老命不保。」

  李舒此時沒有與她廢話的力氣,只向旁邊招了招手,甄嬸便捧了一隻小匣子出來,錦書掀蓋兒,取出一張一貫的交子,擱到桌上,道:「請清楚,才能拿。」

  任嬸還是銀姐在時,見過面額這樣大的賞錢,登時口水都要淌出來,直直盯著那交子道:「如玉在隔壁村子方大頭家,那是二夫人的遠房親戚。」

  甄嬸聽了這些時,越聽越疑惑,忍不住插嘴道:「我看你是胡謅,二夫人再糊塗,也是大少爺親娘,難道她不曉得孝期生子不合規矩,非要以此毀了大少爺前程?」

  方氏向林依討那兩頭死豬錢的時候,李舒就已將她劃歸為不可理喻之人,因此懶得去分析方氏這樣做的緣由,只向任嬸問明鄰村道路,派了個小丫頭去實地探聽消息。

  任嬸得了一貫賞錢,笑得合不攏嘴,樂滋滋地走回舊屋去,全然沒想方氏得知此事,會如何罰她。

  舊屋院子裡,林依家正在殺年豬,圍了許多人看,任嬸心情好,笑呵呵走去幫忙,楊嬸打趣她道:「又是害了哪個,這樣高興。」

  任嬸心中有鬼,聽了這無心之語,臉色立時就變了,支支吾吾幾句,丟下手走了,留下楊嬸莫名其妙。

  楊氏聽見院子裡頭豬叫,心煩皺眉:「這豬叫得可真夠淒厲的。」

  田氏窮苦人家出生,見不慣楊氏住在鄉間,還要耍弄清高,遂道:「那是林三娘家殺豬呢,哪有不叫喚的。」

  流霞扒在窗子前看著,歡喜道:「晚上有豬血飯吃了,只不知林三娘擺不擺酒。」

  田氏也走到窗邊瞧,道:「她家有佃農,一年辛苦到頭,要請來吃頓飯,自然是要擺酒的。」

  她料得沒錯,果然到了晚間,地壩上就擺開了幾桌,一半坐的是佃農,一半坐的是相熟的鄰居,方氏與李舒也位列其中。青苗在席間穿梭,代主招待客人,流霞與田氏正奇怪沒見林依,就見她在門口笑道:「大夫人賞臉,去吃盅酒?」

  楊氏卻不願意,道:「你殺豬,我高興,但那外頭都是些村人,我不願去與他們同席。」

  林依曉得她是官宦夫人,只不過丁憂而已,因此能理解她心情,便道:「是我疏忽,我叫青苗與大夫人端幾碗菜來。」

  流霞忙道:「我去,我去,勞動她作甚麼。」

  楊氏瞧著她朝廚房去,歎道:「無錢百事哀,如今我們淪落到與下人住一個院子。」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為何有此一歎。林依愣了愣才明白過來,這舊屋自二房一家搬走,原屬他們的那幾間,就全改作了下人房,楊氏官宦夫人,卻與下人做起了鄰居,心裡自然不舒服。

  田氏安慰楊氏道:「娘莫要難過,明年出孝,咱們就要進城了,且再忍耐幾個月。」

  楊氏早已算過,要明年十月孝期才滿,因此她並不樂觀,仍是滿臉抑鬱。住房一事,一時半會兒是改善不了的,林依不知如何勸慰她,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晚上青苗收拾完地壩上殘局,回房居然也感歎:「都怪二房一家搬去了隔壁,害我們只能與李家幾房下人同住。」

  林依大惑不解,問道:「問不是住了這麼些下人,都來與你幫忙,方纔你收拾桌子,能有這樣快?」

  青苗一面洗手,一面忿忿道:「好是好,可他們不止有媳婦子和丫頭,還有男人和小子呢,方才就有個愣頭小子瘋言瘋語,叫我罵了回去。」

  有人調戲青苗?林依一愣:「誰?膽子這樣大,我同大少夫人講去。」

  青苗見她願意替自己出頭,便將那小子的名字講了。

  第二日,林依真去了李舒房裡,將她家小子調戲自己家丫頭一事講與她聽。林依的意思,是叫李舒對下人勤加約束,可李舒覺得,丫頭又不是正經小娘子,調戲了又能怎地,遂提議,乾脆把青苗配給那小子。

  在林依心裡,如今青苗不僅是個丫頭,更是她的伴兒,哪肯隨便與她配個小子,於是斷然拒絕。

  李舒見她不願意,也就罷了,喚了甄嬸來,叫她去訓斥那小子。林依真心謝道:「我曉得自己多事,為個丫頭叨擾大少夫人,只是我孤身一人,唯有青苗做伴,難免將她看得重些,還望大少夫人見諒則個。」

  林依是重情意,李舒卻理解的是另一層意思,所謂孤女門前是非多,哪怕是個丫頭,也是須潔身自好的,不然人人覺得她家的丫頭好調戲,耍著耍著,難免就輕薄到她自己身上去。

  轉眼甄嬸來回話,道:「照大少夫人吩咐,已訓過那小子了,他再也不敢了。」

  林依福身又謝,李舒忙起身回禮,道:「甚麼了不得的事,說起來還是我家下人錯在先。」

  林依見此事解決,便欲告辭,李舒卻留她道:「林三娘有事要忙?若是有閒暇,就陪我坐坐。」

  林依聽得這話,就曉得她是有事了,便重新坐下,笑道:「我能有甚麼事,只怕言語粗鄙,擺起龍門陣,入不了大少夫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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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李舒施計

  李舒微微一笑,命錦書另換過一道熱茶,方裝作漫不經心問道:「三娘子這個丫頭哪裡買的,又老實又忠心,告訴我地方,我也去買一個。」

  林依笑道:「青苗哪能與大少夫人這幾位相比。」

  她將方氏當初買丫頭,分丫頭之事講了,李舒挑了重點來問:「大少爺曾經也有個丫頭的?」

  這也不是甚麼秘密,林依便照實答道:「是有一個,名喚如玉,後來不知哪裡去了,大概是犯了錯,被二夫人賣掉了罷。」

  李舒遣去方大頭家的小丫頭,是探得消息回報,她一面回憶小丫頭的話,一面繼續問林依:「張家分家前,也算得村中大戶,為何二老爺連個妾也沒得?」

  林依道:「怎麼沒得,之前有個銀姐的,被二夫人換去了她遠房親戚家。」

  李舒緊問:「那遠房親戚,可是叫方大頭?」

  林依點頭:「大少夫人怎麼曉得?」

  李舒笑道:「不知何時聽人閒話中提起,因此來問問。」她說完,便喚小丫頭上湯,道:「今日熬了一樣好湯水,林三娘嘗嘗。」

  林依聽楊氏講過,那些講究的人家,都是客至上茶,客走上湯,她猜想這大概就是李舒要送客,於是起身告辭。

  錦書送她到門口回轉,笑道:「這位林三娘雖也是生在鄉間,卻是很懂規矩,不像二夫人上回,湯都喝乾三碗,還不曉得走。」

  屋裡的下人,都捂嘴偷笑,連李舒也勾了嘴角。甄嬸喚過打探消息的小丫頭又問了幾句,向李舒進言道:「大少夫人,此事宜早不宜遲,再不動手,孩子都落地了。」

  李舒並不知那孩子,張伯臨自己也是不想要的,還道送如玉去方大頭家,也是他的意思。於是就想使個置身事外的法子,想了一時,招甄嬸近前,囑咐了幾句。甄嬸會意,還叫打探消息的小丫頭去,尋到銀姐,許了她些錢,又遞與她一包藥粉,教她如何行事。

  銀姐自從做了方大頭家的妾,日夜做活,錢卻沒得一文,因此見了那些錢,很是意動,但卻又疑惑,問道:「是哪家主人叫你來的?」

  小丫頭得過吩咐,不肯直說,只伸出兩根指頭晃了晃。

  能想到害如玉的,必是張家人,而張家二字打頭的,除了張梁與方氏,還能有何人,總不會是毫無干係的張仲微。但如玉早已對銀姐澄清過,發誓賭咒稱她肚裡的孩子不是張梁的,因此銀姐有疑惑,既然如玉與張梁沒得首尾,方氏為何要害她?

  銀姐是有心眼兒的,再想錢也不願做糊里糊塗的事。因此不肯答應那小丫頭,只道:「她與我沒得干係,我不能無緣無故害人。」

  那小丫頭胡謅道:「怎麼沒得干係,我可聽說老爺就是因為她,才捨得把你送到方大頭家來的。」

  銀姐還是不信,道:「我來方大頭家,乃是因為金姐,那時如玉還不知在哪兒呢,再說她發過誓,說她與二老爺並無干係。」

  小丫頭心一驚,問道:「那她說了和誰有干係?」

  銀姐道:「這倒不曾講過。」

  小丫頭放下心來,繼續胡謅:「明顯哄你的話,你竟也信了,她若不是心裡發誓,怎會不講孩子的爹是誰。」  

  銀姐聽了這話,覺得有理,不知覺就對如玉起了疑心。小丫頭將錢與藥塞進她手裡,道:「去把這安胎藥煎與她吃了,你放心,這藥並不是害人性命,事成這後,還有賞謝。」  

  銀姐猶豫著接了,小丫頭轉身便走,銀姐連忙拉住她問道:「你到底是哪家的丫頭,我為何從未見過你?」

   小丫頭照著甄嬸的吩咐,答道:「是任嬸叫我來的。」

  銀姐聽說是方氏手下,前後一想,信了,便將藥和錢藏進袖子裡,進屋佈置去了。

  小丫頭事情辦成,回去邀功,李舒抓了幾百錢與她,又道:「萬一事發,怎辦,我送你去莊上躲躲。」

  小丫頭也怕事,見她替自己考慮,便謝著應了,下去收拾衣物,當天就坐車離去了。

  錦書站在窗前,瞧著馬車遠去,疑惑道:「大少夫人陪嫁裡,並沒有莊子。」

  甄嬸笑道:「張家就是個農莊,還要甚麼莊子?」說著趁李舒不注意,湊到錦書耳旁悄聲道:「送去異地賣了,大少夫人做事,怎會留後患。」

  錦書明白了,佩服同時,又覺得有些膽寒。

  李舒的設想是,銀姐辦成了事,還以為是方氏指使;而方氏則會認定是銀姐誤認了如玉身份,因嫉生恨,才起了害人之心。至於事實怎樣,小丫頭已賣遠了,管她們怎麼去猜測,她到時去將掉了孩子的如玉接回,放到屋裡給個名分,以彰顯自己的賢惠。

  那銀姐不知怎麼行的事,轉眼過年,還是未有消息傳來。李舒焦急萬分,因為據她打聽來的消息,如玉轉眼就要臨盆,再不成事,孩子都要落地了。她心裡裝著這件大事,連年飯都吃得沒滋味。

  張家大房二房,照舊是合在一起過年,林依又落了單,不過舊屋的廚房空著,她又熏了好些臘肉,與青苗兩個從一大早就在廚房忙活,到了除夕夜,也擺了一桌子豐盛的年夜飯出來,跟張家桌上相比,絲毫不遜色。

  張仲微同去年一樣,照例來送椒花酒,這時舊屋院子除了林依主僕,其他人都去了新屋過年,因此他不怕被人瞧見,就到林依屋裡坐坐,吃了幾口她燒的工采,讚不絕口。

  青苗顧及林依名譽,不肯讓他久坐,不等他吃飽,就將他趕至門外,道:「二少爺家的年夜飯,不比我們的強百倍?你自回家吃去,初一拜年再來。」

  張仲微道:「我們家的菜,沒得三娘子燒的好吃。」

  林依笑道:「你敢嫌棄楊嬸的手藝,看我告訴她去。」

  正說笑,新屋那邊傳來方氏罵聲,青苗連忙跑去打聽,原來是李舒吃年飯時心不在焉,沒把方氏奉承好,惹了她生氣,因此責罵起來。

  青苗看了看林依,再側頭瞧張仲微,意有所指道:「二少爺家的媳婦,可真不好當呢,大年夜都要挨罵。」

  張仲微難過起來,低頭不作聲,開春他就要赴京趕考了,林依不願他帶著情緒上路,忙將青苗瞪了一眼,又琢磨如何安慰他。但不及她開口,張仲微先道:「你莫擔心,我說要帶你出蜀的,說到做到。」

  青苗才被林依瞪了一眼,正想著如何補救,突然聽見這話,忙道:「三娘子信你,信你。」

  張仲微抬眼,瞧見林依笑了,頓覺心情又好了起來,低聲道了句「你等我」,轉身跑了。

  林依返身進屋,嘴角還啜著笑,青苗奇怪:「這樣的話,二少爺又不是頭一回講,以前你聽了這樣的話,可是不會笑的。」

  林依摸了摸臉頰:「我笑了麼?」

  青苗重重點頭,林依就覺得臉上燙起來,忙將張仲微送來的椒花酒滿飲一大口,好藉著酒勁掩一掩。

  年過完,林依又忙碌起來,去年她為了養田,沒在水稻田里種菜種小麥,但仍有一大堆事要做,整田、施底肥、為種水稻作準備;清理豬圈、消毒、抓豬仔來養;三畝苜蓿地,也漸茂盛,光打豬草,都是項繁重的活計。

  這日她與青苗都累了一整天,晚上回家,攤在椅子上不想動彈,張六媳婦懷抱一隻大鵝尋了來,道:「三娘子可還記得我年前的話?」

  林依回想不起來,不好意思笑道:「忙暈頭了,六嫂子提醒提醒。」

  張六媳婦指了懷中的大白鵝道:「三娘子不是說過完年要養鵝的,正巧我兄弟家就養了這物事,我已向他將經驗討來,現下就替三娘子把鵝養起?」

  當時林依不過隨口一說,不想張六媳婦就當了真,如今人家把鵝都抱來了,不好斷然回絕,便猶豫起來。青苗從旁道:「三娘子,咱們的豬又不是沒糧食吃,每日打豬草,累死個人,又耽誤工,不如就在苜蓿地旁搭個棚,使人養鵝。」

  張六媳婦忙道:「鵝與豬不同,不消圈養,那棚子不必搭。」

  青苗笑道:「可不是搭給鵝住的,是給人住的,咱們不賺錢,都有人盯著,若養了鵝不使人看著,一準被偷了去。」

  林依沒養過鵝,不敢輕易點頭,遂稱要考慮考慮,叫張六媳婦先回去等消息。青苗認為養鵝一事能行,一力勸林依,道:「養鵝比養豬更省時省力,白日裡趕到苜蓿地放養,只消有個人盯著便得,晚間趕回院子裡來,連圈也省了。」

  林依還在猶豫,青苗笑道:「三娘子剛賺錢時,可不像如今這樣束手束腳。」

  林依聞言,也笑了,還真是的,身無分文時,總想著境況已是最差,再壞也壞不了哪兒去,於是能放開手腳去做,如今有了些家底,反倒顧慮多起來。

  也罷,膽大方能發財,瞻前顧後,怎能成事,林依思慮一時,道:「就依你的,先養幾隻試試罷。」

第八十章 合夥養鵝

  青苗歡喜,欲喚張六媳婦來,林依卻道不忙,先抽空到養鵝的人家打聽,得知一畝苜蓿大概能養鵝五十至六十隻,便與青苗商議,就先將五十隻養起。青苗嫌少,道:「咱們可有三畝苜蓿地呢,每畝養五十罷。」

  林依對養鵝一事心裡沒底,道:「萬一養得多賠的多,怎辦?我打聽過了,養鵝比養豬快,兩個多月就能賣一茬,等這五十隻賺到錢,再多養也不遲。」

  青苗聽了,覺得有理,佩服道:「還是三娘子心細,想得周全。」

  主僕二人商議妥當,便喚了張六媳婦來,青苗將雇她養鵝一事講了,林依又補充道:「先養二十隻,待得賺到錢,我分你一成作工錢。」

  青苗接道:「養得越肥,賺的越多。」

  張六媳婦兄弟養鵝,她是瞧見了的,此刻照著林依說的分錢法子,默默一算賬,發現比佃田種合算多了,而且也不累,於是歡天喜地謝過林依,再帶青苗上她兄弟家看小鵝去了。

  過了幾日,五十隻鵝在苜蓿地裡養起,張六媳婦看管;豬圈裡的豬,由青苗負責,任嬸與楊嬸打下手;二十來畝水稻,也開始育秧。這三處,林依每日輪著巡視,得閒就拾掇拾掇菜園子,累雖累,卻隱隱有了些地主婆的架勢,瞧得楊氏羨慕,方氏眼熱。這兩位中,楊氏倒還罷了,頂多感歎幾句林依怎這般會賺錢;那方氏,卻是整日坐不安穩,只愁想不出借口去占占林依的便宜。

  任嬸把她的打算瞧在眼裡,心道,別個還沒賺到錢呢,你倒先惦記上了。

  這日方氏正在屋裡打轉,琢磨如何去敲竹槓,林依卻先主動上門來了,問她願不願意與自己合夥養鵝。

  方氏見她比以前「懂事」許多,很是驚喜,忙問:「怎麼個合夥法?」

  林依道:「本錢一人一半,年底收益,也二一添作五。」

  這樣算法,方氏沒佔到便宜,立時不高興了。林依瞧見,忙道:「本錢還是一人一半,但分紅我多把你一成,如何?」

  若林依一開始就講出這種分法,方氏肯定要得寸進尺,進一步要求更高的分紅,但林依先把五五分成講在前頭,方氏再聽到這話,就只覺得自己佔了便宜,笑容滿面道:「使的。」

  林依又道:「我已經讓了一成利與二夫人了,若中途死了鵝,可不能再找我要甚麼損失。」

  方氏的臉色,又不大好看起來,但權衡想了想,還是同意了。

  林依開始與她算成本,道:「二夫人,五十隻鵝,須得一畝苜蓿地,再加上買小鵝的錢,及些亂七八糟的費用,成本共計兩貫錢;還有張六媳婦的工錢,我許她的是一成,到得結算時,須得二夫人與我一起來付。」說著將出一張單子來,上列行項詳細成本,遞與方氏瞧。

  方氏細細瞧過,並無紕漏,兩貫錢,也不算多,便爽快答應下來。任嬸見她點頭,就要取鑰匙去拿錢,方氏卻攔住她,與林依道:「這本錢,晚上與你送來。」

  林依同意,便先辭去,並與她約好,送錢來時再簽契約。

  任嬸奇怪問方氏:「何不剛才就與她,免得再跑一趟?」

  方氏不答,拿著那張成本單子,起身去尋李舒,與她道:「媳婦,家中已無米下鍋,我苦愁沒得進項,正巧林三娘邀我一起養鵝,我便答應了。」

  李舒惦記著如玉那檔子事,無心應付她,隨意應道:「這是好事,恭喜二夫人。」

  方氏將成本單子遞與她瞧,道:「只是家裡拿不出本錢。」

  李舒掃了一眼,沒有細算,直接命錦書取了兩貫錢與她。兩貫錢是總本錢,其實方氏只用出一貫,她也只存了討要一貫的心,卻沒想到李舒這樣大方,隨手就丟了兩貫與她,不禁喜出望外,樂顛顛的回房,先將多出的一貫藏起,再送了一貫去林依房裡,把契約簽了。

  任嬸跟著她跑前跑後,見她白得兩貫錢,卻連一個鐵板兒都不賞自己,忍不住在心裡將她罵了無數遍。

  林依將方氏送來的一貫交子收好,在賬本上記了一筆,青苗則去收契紙,忿忿道:「又讓她佔了個便宜。」

  林依道:「罷了,只有讓她沾點好處,才不會來鬧事,若有地痞耍橫,張家出面也算名正言順。」

 青苗想起收占城稻那回,賴九挨了打,有好幾回都想上門鬧事,卻無奈張家勢大,又養了好些下人,沒讓他討到好去,才漸漸熄了報復的心。她想到這節,才道:「咱們分錢與她,張家保我們平安,也不算虧了。」

  林依見她想通,點頭道:「正是。」

  與方氏合了伙,暫時不用擔心她上門鬧事,林依放心去苜蓿地巡視,叮囑張六媳婦及時與鵝換潔淨的飲用水。

  她在地裡來回走了幾趟,發現整塊地被鵝群踏得亂糟糟的,連忙叫來張六媳婦,命她拿籬笆把地分作幾塊,輪流放牧,既有利苜蓿再生,又防止鵝丟失。

  張六媳婦對她這法子佩服得緊,第二次主動將自家兩個閨女帶了來,合力把籬笆圍好。

  林依每日忙忙碌碌,卻倍感充實,獨居「異鄉」而缺乏的安全感,也一點一點找了回來。這日她到田里查看完秧苗回來,正與青苗商量要不要炒個臘肉吃,就見方氏腳步匆匆趕來,急吼吼道:「三娘子,我缺錢使,你先馬我那一貫的本錢還我。」

  林依暗恨,怪不得那日爽快,原來是還想再要回去的,哪有這樣便宜的事,遂道:「鵝已養起,錢都花了。」

  方氏出人意料地沒有鬧,只一臉慌亂,連聲道:「那可怎辦,那可怎辦……」

  林依瞧她是真著急用錢的模樣,便安慰她道:「二夫人莫急,再過一個多月,鵝就能賣錢了。」

  方氏爭道:「等不得了,三娘子可有錢,先借我幾貫。」

  林依手頭自然有錢,但卻不願借與她,便只搖頭:「二夫人亦是種田的,該曉得鄉里人,年頭都是無錢的。」

  方氏急得想跳腳,無奈這話很有理,只得轉身離去,仍舊是腳步匆匆,不知找誰借錢去了。林依心下奇怪,李舒那裡多的是錢,方氏怎麼不去找她借,反來尋自己。她把青苗拍了一下,青苗立時會意出門,悄悄尾隨方氏而去。

  不多時,青苗就回轉,先將任嬸大罵一場:「我還道她口嚴,打聽了半晌也沒套出話來,原來卻是想要賞錢,我把身上的幾個錢全掏給了她,這才講了。」

  林依從沒瞧過方氏那般模樣的,急著聽結果,便道:「待會兒把錢補與你,趕緊講講,二夫人那裡到底出了甚麼事了?」

  青苗先問她:「三娘子可認得一個叫方大頭的?說是二夫人的遠房親戚?」

  林依點頭道:「認得,你還沒來張家時,二老爺有過一個妾的,後來被二夫人換到了方大頭家去。」

  青苗雙手一拍:「就是他了。」又問:「那三娘子可還記得如玉?」

  林依嗔道:「你賣甚麼關子,趕緊講來。」

  青苗不好意思一笑,連忙一一道來,原來今日方大頭來尋方氏,稱他家的妾室銀姐,因服用了如玉煎的安胎藥,造成小產,要求方氏賠償損失,不然就告官。林依有許多不解,如玉怎會在方大頭家?她與銀姐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她小產?方氏不是怕事的人,為何方大頭一來,她就甘願賠償?

  這些疑問,青苗一樣有,方才也向任嬸打聽過,但因她給的賞錢不夠多,任嬸不肯細講。說到這裡,她又將任嬸罵了一場。  

  林依忽得記起,李舒曾向她打聽過如玉一事,突然猜想,這兩件事會不會有甚麼關聯?她問青苗道:「方大頭來的事,大少夫人曉不曉得?」

  青苗想了想,道:「大少夫人並不認得方大頭,二夫人又刻意瞞著她,因此我沒見她房裡有人去打聽。」說完又朝外走,道:「我再多帶些錢去打聽。」

  林依忙拉住她道:「我方才叫你打聽,是怕這事兒與咱們有干係,既然無關,還理它作甚,多聽多麻煩。」

  青苗受教,道:「是,有這功夫,不如去炒臘肉。」

  林依大笑:「是,多多放蒜苗。」

  青苗便去廚房,先取了一塊肥的,想了想,她們不好吃獨食,還要考慮張家大房一家,就另取了一塊肥肉少瘦肉多的,用開水發了,再切成薄片,肥肉做油,多放蒜苗,炒了一盤油汪汪香噴噴的蒜苗臘肉。流霞聞著香味到廚房時,青苗已炒完兩個菜,還有一個在鍋裡,笑道:「你累了一天了,怎不放著我來。」

  青苗道:「我如今不消打豬草,不過煮幾鍋豬食而已,累甚麼。」 

  流霞挽了袖子來與她幫忙,問道:「糧食夠吃?」

  青苗笑呵呵:「夠,二十畝地占城稻,卻只有十五頭豬,擔心吃不完呢。」

  流霞小聲道:「要是有剩的,留著別賣,我看二房轉眼就要來找你們買了。」

  青苗來了精神,湊過去問道:「他們六十畝地,還愁沒得糧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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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陰差陽錯

  流霞朝後看了看,見門外無人,便道:「我剛從二房新屋後門口過,瞧見二夫人在那裡偷偷摸摸要賣糧哩,她家的糧食,能賣的早就賣了,此時拿出來的,肯定是口糧,等到沒了米下鍋,能不向你們買占城稻?」

  青苗道:「那也不一定,賣米的多的是。」

  流霞笑道:「傻妮子,她若是有錢,怎會賣口糧,定是哪裡缺錢使了。既是手裡沒了錢,能買甚麼好米吃,只有占城稻吃得起。」

  青苗恍然,又問:「二夫人要賣口糧,大大方方賣便是,為何要躲著賣?」

  流霞搖頭道:「這可就不知道了,興許是她管家有虧空,不敢叫大家曉得?」

  方氏為何要躲著賣,青苗自然是曉得的,只不過為了套消息,才問了一句,此刻見流霞並不知方大頭一事,也便罷了。

  兩人將晚飯拾掇齊全,端上桌去,侍候主人們吃飯。楊氏瞧見桌上多了盤臘肉,忙向林依道謝,又道:「總偏你家的臘肉,實在過意不去。」

  林依夾了一筷子雞蛋,玩笑道:「我總吃大夫人家的雞蛋,可沒覺得過意不去。」

  楊氏就笑了,慢慢吃了半碗飯,就擱了筷子,端了盞茶到旁邊啜著,問道:「三娘子,二夫人今日可來尋你借過錢?」

  林依奇道:「怎麼,也向大夫人借過了?」

  楊氏點頭道:「開口就要二十貫,我哪來這許多錢借她。」

  林依道:「她倒沒與我說借幾多,不過我才抓了豬仔,養了鵝,一文錢也拿不出來。」

  流霞聽她們提起這話題,便將方氏偷著賣糧一事講了,道:「是不是二夫人到處沒能借到錢,這才急著要賣糧?」

  楊氏奇道:「她哪裡需要急著用錢?」

  田氏插話道:「大少爺與二少爺就要進京趕考了,莫不是在與他們籌備路費?」

  楊氏想了想,搖頭道:「大郎的路費,想必他媳婦願意出,二郎……」她狀似不經意,朝林依看了一眼,方道:「我這裡還有幾個私房,若二郎路費欠缺,少不得資助他幾個。」

  林依猶豫再三,還是沒講出方大頭一事,免得與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楊氏她們都不知這事兒,於是討論來討論去,也沒猜出方氏為何急需要錢。

  待得林依告辭回房,發現李舒房裡一個小丫頭,已在她房門口候著了,見她回來,忙道:「三娘子,我們大少地人人請你去說話兒。」

  林依點頭,一面隨她走,一面問道:「大少夫人有事?怎麼不去大夫人房裡尋我?」

  那小丫頭只是笑笑,不答話,林依便明瞭,定是有甚麼別個聽不得的事要拿來問她。果然,她一時李舒屋裡,就有小丫頭在外把房門關上了,抬眼一看,裡面除了李舒,就只有一個甄嬸,連錦書都不見人。

  李舒請她坐下,沒有客套,直入了正題,問道:「聽說二夫人四處找人借錢,三娘子可曉得此事?」

  林依道:「是找我提了借錢的事,不過我哪有閒錢來借她,真是對不住,至於有沒有向其他人借,我就不曉得了。」

  李舒又問:「那三娘子可曉得二夫人為何要借錢?」

  這問題,方才楊氏房裡剛議論過,並沒得出結論,林依道:「我住在舊屋,與二夫人難得打一回照面,哪會曉得她為何要借錢。」

  李舒面露失望,吐出一個「哦」字,拖了長長的尾音。

  林依瞧她是真不知道的樣子,不禁奇道:「二夫人就住在隔壁,大少夫人想要曉得詳情,自去問詢便是,或喚任嬸來問,不也便宜?」

  李舒朝窗外一指:「你來時沒見著任嬸?」

  林依道:「天黑,不曾留意,任嬸怎地了?」

  李舒道:「二夫人方才發了脾氣,任嬸在外跪著呢,哪個敢近前。」

  任嬸一肚子壞水的人,她罰跪,林依只有高興的,她努力忍住笑意,問道:「任嬸做了甚麼惹二夫人生氣了?」

  李舒搖頭道:「正是不知呢。」

  她又問了林依幾個問題,但林依始終存有三分戒心,凡是她或青苗私下打聽到的事,一律稱不知。李舒從她嘴裡沒問出甚麼來,只得命甄嬸上湯送客。甄嬸送走林依,回轉道:「大少夫人心急了,要想知道是不是那事兒,明日使人去方大頭家走一遭便是。」

  李舒道:「去年辦的事,過完年還不出結果,我能不急?」說完又後悔:「不該將那丫頭賣掉,方大頭只她一人見過,今兒家裡來了一生人,也不知是不是他。」

  甄嬸問道:「大少夫人既是想知道,方才為何不問問林三娘?」

  李舒話語裡帶了氣,道:「那是個男人哩,我當面問林三娘,叫她怎麼想?」

  甄嬸考慮得不周全,自知失言,忙道:「那我去打聽。」

  李舒緩緩搖頭,道:「罷了,你還沒瞧出來,林三娘嘴嚴著呢,也怪我平素沒好生與她打交道。」

  甄嬸道:「大少夫人與她,將來是妯娌,二夫人又是這樣的為人,你與她交好,比討好二夫人,只怕還強些。」

  依著李舒的性子,恨不得每個人都道她好,於是點頭,上床歇了。

  張伯臨這幾日都在張仲微房裡挑燈夜讀,不曾歸房,李舒獨自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正猶豫要不要使人去喚他,突然就聽見甄嬸在外敲門,進來道:「大少夫人,我趁二夫人房裡熄了燈,偷偷去問過任嬸,那小產的……」

  李舒聽得「小產」二字,驚喜打斷她的話,問道:「如玉小產了?」

  甄嬸有幾分慌亂,道:「小產的不是如玉,是銀姐。」

  原來銀姐照著小丫頭的吩咐,偷偷煎了「安胎藥」,端去與如玉,如玉卻十分警醒,非要她先喝一口,銀姐並不知自己也有了身孕,便大膽喝了兩口,不料還沒等到如玉也喝,她身下就流出血水來,一個多月的孩兒,便這樣掉了。

  世上竟有這樣陰差陽錯的事?李舒愣了好一會兒,方道:「那今日家裡來的生人,乃是方大頭?」

  甄嬸點頭道:「正是他,銀姐是個狡詐的,反誣陷如玉,稱那安胎藥是她煎的,因如玉是二夫人的人,方大頭就找上門討賠償來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方氏四處借錢,李舒想了一時,問道:「那任嬸為何罰跪?是銀姐將她借了出來?」

  甄嬸止不住笑:「銀姐已將『安胎藥』的事推到如玉身上去了,還供任嬸作甚麼。」任嬸罰跪的緣由,大少夫人決計猜不出來,她是因為不肯借錢與二夫人,才叫二夫人動了怒。「

  李舒愕然,主人向下人借錢,借不來還要罰跪,這是哪門子的規矩?她咬牙暗恨,自己這位婆母,竟做些丟人現眼的事,自己不要臉面,也該替小輩們想想。她氣過方氏,又問道:「如玉一事,可還有合適人選?」

  甄嬸搖頭道:「銀姐才小產,不能輕易行事了,恐引人懷疑。」

  李舒斬釘截鐵道:「不成,再不動作,孩子就要落地了。」

  甄嬸無法,只得領命,自去尋機安排。

  且說方氏,還不曉得李舒早已知曉如玉一事,她為了瞞著,只好自籌款項,其實賬上還有些錢,但那是留著與兩個兒子進京作盤纏的,張梁看得緊,她無法下手,只好偷著賣口糧,好將方大頭討要的二十貫錢湊齊。

  其實方大頭家好幾個兒子,根本不將銀姐小產的這個放在心上,敲詐了二十貫錢,就心滿意足地鳴金收兵,打酒吃肉去了。

  李舒當初使的計,卻讓方氏倒了霉,不知這叫不叫另一種陰差陽錯。不過家中口糧短了,倒不是方氏一人的事,沒過幾天,張梁率先發現桌上的撈干飯少了,稀粥多了,立時不滿問道:「家裡的糧食呢?我每日辛勞,竟連碗乾的都吃不上?」

  此話一出,人人都暗自撇嘴,張家二房事務,從田里到家裡,都是方氏一人打理,他能有甚麼辛勞。還是冬麥心疼他,忙道:「二老爺,你等著,我去糧倉舀米,與你做撈干飯。」

  張梁十分得意有個知冷知熱的丫頭,捋著鬍子樂滋滋等著。方氏臉黑的似鍋底,連連與任嬸打眼色,叫她去攔住冬麥,任嬸才挨過跪的人,哪裡肯理她,別著臉只當沒看見。

  不多時,冬麥跑了回來,驚異失色道:「二老爺,不好了,糧倉的糧不見了。」

  因方氏有前科,張梁首先望她,問道:「糧食呢,是不是又讓你低價賣了。」

  一語中的,方氏難得地臉紅起來,支支吾吾道:「咱們回房再說。」

  兒子們都在,張梁忍了忍,還是與她留了臉面,起身隨她回到臥房,才問:「究竟出了甚麼事?」

  方氏怕挨打,瞞去如玉一事,只道方大頭家遭災,缺錢使用,她欲借錢,又怕張梁責罵,因此才將家中糧食賣了些。

  張梁並不是小氣之人,又一向不理事,不曉得她將糧食賣了多少,就緩了神色,道:「親戚有難,幫扶一把是該的,你瞞我作甚麼,只是叫他早些還錢,畢竟兒子們上京要盤纏呢。」
第八十二章  方氏敗露

  方氏沒想到這樣容易就混了過去,暗喜,連連點頭,重回堂屋吃飯。李舒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但如玉還未解決,她便只裝作不知道,若無其事替張伯臨夾了一筷子菜。

  飯畢,各人離桌,方氏回房,卻發現方大頭又來了,吃了一驚,慌忙朝外面望了望,見張梁出了院門,這才放下心來,問道:
「錢不是已經給你了,怎麼又來?」

  方大頭道:「我今日來有兩樁事,一是知會二夫人,你家那個丫頭如玉,昨兒夜裡生了個小子……」

  方氏聽到這裡,已然大喜,雙手合十,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方大頭不知詳情,暗自奇怪,不過是多了個家生子,怎這般高興?他此行另有重要目的,不理會方氏念佛號,繼續把話講完:「當初講好一個月一貫錢,你已欠了一個月的,再加上請產婆,我媳婦的辛苦費,二夫人須得再付一貫五百錢,如玉才能在我家繼續住上去。」

  方氏氣道:「孩子是如玉生的,你媳婦要的哪門子辛苦費?」

  方大頭理直氣壯道:「誰曉得她昨日夜裡發動起來,鬧得我們全家沒睡好,我只要一人的辛苦費,還是看在咱們是親戚的份上。」

  產婦生孩子,的確是折騰自己,也折騰旁人,方氏自己生過,曉得其中道理,就再講不出話來反駁,嘀嘀咕咕地討價還價「一貫三百文。」

  方大頭爭辯一時,說不過她,暗道:每月一貫錢,包吃包住,每日還要吃雞,根本沒賺頭,現在添了個孩子,日夜哭鬧,更是煩人,不如趕了的好。他打定主意,並不立時講出口,只催方氏趕緊付錢。

  方氏已是山窮水盡,哪裡去翻一貫三百文與他,只好打了個欠條,先欠著。方大頭見拿不到現錢,更是不願留如玉,便道:「我家窮著呢,哪有閒錢替二夫人墊著養丫頭,你還是趕緊叫如玉搬出去。」

  方氏自然不願意,軟語相求,那方大頭是她親戚,同她相像,也有幾分不講理,道:「你若不來接,我回去就趕人。」

  方氏不擔心如玉,卻擔心剛出生的孫子,好說歹說,被逼著在欠條上添了一百文,才求得方大頭再寬限幾日。

  方大頭剛走,李舒那裡就接到了如玉產子的消息,任嬸道:「我冒了被二夫人瞧見的風險,扒在後窗那裡聽來的……」

  李舒心慌意亂,哪有精神聽她邀功,忙抬手打斷她的話,叫甄嬸取錢與她。

  甄嬸聽命,打發走任嬸,捶胸頓足道:「我接連幾天都遣了小丫頭去,沒想到還沒尋著機會下手,她就生了。」

  李舒手裡絞著帕子,問道:「二夫人那裡甚麼打算?」

  甄嬸道:「任嬸方才不是講了,二夫人是想將孩子的年紀,瞞下兩個月。」

  李舒恨道:「原來她不是不懂得規矩,而是故意為之,連後路都備好了。」

  甄嬸問道:「那現在怎辦,只怕大少爺那裡也曉得了消息,此時再下手,動靜可就大了。」

  李舒思忖,既然壞規矩的事已成定局,倒是方氏那法子還強些,於是與甄嬸商議,且先按兵不動,靜觀方氏動作。

  甄嬸卻不贊同,勸道:「大少夫人,你若等到二夫人將人領回來,可就失了先機了。」

  李舒猶豫一時,還是聽了她的話,吩咐道:「去請大少爺。」

  甄嬸領命,到張仲微房內去喚張伯臨。張伯臨正在背書,聽得李舒有請,一臉不高興地回房,道:「喚我作甚,有事趕緊講,莫要耽誤我正事。」

  李舒起身,盈盈一福,笑道:「恭喜大少爺添了長子。」

  張伯臨聽得一頭霧水,怔怔問道:「甚麼長子?」

  李舒還道他裝傻,嗔道:「官人是嫌我不賢惠,因此不以實情相告?未免也太小瞧人,你告訴我孩子現在何方,我立時遣人去接他們母子回來,擺酒相賀。」

  張伯臨越聽越糊塗,不耐煩道:「莫要胡鬧,我哪裡來的兒子。我看你是太閒,胡思亂想,若是實在沒事做,不如去尋林三娘,同她一道養鵝。」

  李舒見他還不肯承認,不免有些火氣上來,問道:「如玉是哪個?」

  張伯臨還以為如玉早已落了胎,便將她曾懷孕一事隱起,只道:「她是我一個丫頭,你未進門時,服侍過我,本來準備將她留下,又怕你不高興,因此咱們成親前,就把她送了出去。我這幾日正準備尋個機會與你講呢,看你肯不肯許她做個妾。」

  李舒仔細瞧他臉上神色,並無作偽痕跡,不禁疑惑起來,問道:「那丫頭真沒懷身孕?」

  張伯臨一口咬定:「真不曾。」

  李舒便開門喚了甄嬸進來,道:「許是你弄錯了,那如玉生的孩子,不是大少爺的。」

  甄嬸並未聽見他們談話,不知張伯臨矢口否認,急道:「若那孩子不是大少爺的,二夫人為何要與方大頭錢?」

  張伯臨又糊塗起來,問道:「這裡有方大頭甚麼干係?」

  李舒咬了咬牙,朝甄嬸遞了個眼色,甄嬸便將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全講了,只隱去李舒設計一事不提。

  張伯臨聽後,又驚又怒,竟忍不住罵了方氏幾句。這反應實在出乎李舒意料,她小心翼翼問道:「官人真不知此事?全是二夫人一人為之?」

  張伯臨沒空答她這問題,轉身朝外沖,口中道:「我得去方大頭家,不能讓娘得逞,不然捅出大簍子。」

  李舒此時真信了張伯臨不知情,心頭竟生出欣慰感覺,忙拉住他道:「官人莫急,這事兒你不能出面,不然不是坐實了罪名?」

  這話有理,張伯臨稍稍冷靜,問道:「依娘子看,該如何?」

  李舒見他與自己一條心,暗自欣喜,嘴上卻道:「不論官人曉不曉得此事,那孩子都是孝期懷上的,事兒是你做出來的,我哪裡曉得該怎辦。」

  張伯臨好似小時候偷糖吃被大人瞧見,心虛道:「頭一回得丫頭,一時沒按捺住……」

  甄嬸極高興李舒抓住張伯臨軟肋,在旁連連遞眼色,李舒會得,裝了三分無奈,七分傷感,歎道:「誰叫我是你娘子,少不得替你收拾殘局。」

  張伯臨見她肯幫忙,歡喜謝過,又問:「娘子有何妙計?」

  李舒道:「孩子的事兒,並不難辦,怕只怕二夫人還不曉得利害關係,往後又做出甚麼叫人擔驚受怕的事來。」

  張伯臨也是拿方氏無法,思來想去,道:「我看此事爹還不知情,不然定不會由著娘胡鬧,不如去講與他聽,叫他提醒娘親一二。」

  李舒喜道:「此法甚好,咱們晚輩,不可言父母之過,交由二老爺處理,再合適不過了。」

  張伯臨又問及孩子,道:「還照娘的法子,瞞去兩個月?」

  李舒不答,只看了甄嬸一眼,甄嬸便接了話,道:「瞞自然是要瞞的,但如玉一直不見人,突然就冒出個孩子來,大少爺不怕人議論?」

  張伯臨緩緩點頭,問道:「那依你看,該怎辦?」

  甄嬸道:「依我拙見,兩下都瞞著,先送如玉母子去別處躲幾個月,待到孩子大些,再將人接回來,但對外卻不能稱是小少爺。」

  不稱小少爺,那稱甚麼?張伯臨疑惑一時,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叫他莫要父子相認。

  他雖沒盼過那孩子,但到底是親骨肉,叫他不認,心內堵得慌,於是垂首不語。

  李舒瞧他這副模樣,便斥責甄嬸道:「張家骨血,怎能跟旁人姓,照我看,將如玉賣了便是,只要親娘不在,孩子的年紀還不是由人胡謅。」

  張伯臨將前後兩個法子一比較,覺得還是李舒知曉大義,便問:「只有孩子回來,卻沒親娘跟著,若旁人問起,怎麼回答?」

  李舒笑道:「哪個男人沒一筆風流帳,就是當朝宰相突然抱個兒子回來,也頂多被人笑話幾句罷了。」

  夫妻二人議定,便由李舒遣人去動作,張伯臨只等過上幾個月,正大光明迎回兒子。

  第二日早上請安時,李舒故意稱病未去,只讓張伯臨獨自前往,將方氏藏如玉一事與張梁講了,張梁先是生氣張伯臨未能把持住,後一想到冬麥,便不敢吱聲了。轉而將全部火氣,都撒到方氏頭上去,大罵她不顧兒子前程,做出此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他罵歸罵,打歸打,卻還曉得此事不能讓旁人知曉,只將門關得嚴嚴的。

  於是新屋舊屋,都只聽到有間正房裡乒乒乓乓,卻不曉得出了甚麼事。青苗特意跑到新屋院門口瞧了瞧,還是未能看出端倪,跑回來向林依道:「張家二房怎地了?」

  林依立在窗前瞧了瞧,想了想,問道:「二少爺無事?」

  青苗道:「不是他,大少爺二少爺都去了書院,不在家中。」

  林依本還在猜究竟是何人幹架,聽了這話,全然明瞭,張家二房此時只剩了張梁夫婦和李舒在家,那般大的動靜,依照往常局勢分析,不是張梁在打方氏,就是方氏在責罵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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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方氏被趕

  等到過了幾天,方氏帶著傷痕來借糧時,林依便曉得,那日在房內幹架的,是張梁與她了。方氏也曉得自己臉上的傷不好看,半抬袖子掩著,哼哼唧唧道:「三娘子借我一石糧。」

  林依奇道:「我在大夫人家搭伙呢,哪來的糧食?」

  方氏問道:「你那二十幾畝水田的糧食呢?」

  林依道:「年前就賣了。」

  方氏不依不饒,追問道:「賣得的錢呢,沒得糧食,借錢也成。」

  林依見她似塊牛皮糖,很是煩惱,隨口扯道:「旱地,苜蓿地,鵝,豬,樣樣都要錢,還有房租,飯食錢……」

  方氏聽得這一大串,不好駁得,便朝豬圈方向指了指,道:「沒得錢,占城稻也使得。」

  青苗忍不住插話道:「那可是豬吃的。」

  方氏紅了臉,道:「窮人家也吃得。」

  青苗向林依笑道:「二夫人家奴僕成群,竟稱自己為窮人。」

  方氏借糧,本與下人多寡無關,但聽見這話,卻被勾起火氣,道:「我們家總共只有六十畝地,上下卻足有二十來人,就是因為下人太多,才耗費了糧食。」

  二十來人,真真是多,難怪窮了,林依也咂舌,道:「占城稻又不貴,二夫人乾脆買幾石回去算了。」

  方氏還欠著方大頭一貫四百文呢,占城稻再便宜,她也沒得錢來買,便道:「我打個欠條與你,等到鵝賣了錢,從裡面扣。」

  林依本不願意,但一想到張家二房缺了糧,張仲微也要餓肚子,於是就點了頭,接過方氏當場寫的欠條,叫青苗帶她去搬糧食。

  占城稻的米質,與尋常水稻有差距,方氏擔心張梁發現,就多了個心眼,只拿去與下人吃,任嬸楊嬸兩個倒還罷了,李舒帶來的那些下人,哪裡吃過這樣的劣米,個個叫苦連天,將狀告到了李舒那裡。李舒已從任嬸處知曉方氏賣糧一事,有心要瞧她熱鬧,便自掏錢出來安撫下人,叮囑他們莫要聲張。

  如此過了個把月,眼看著張伯臨兄弟赴京在即,張梁催促方氏去方大頭家要債,道:「切莫因為抹不下面子,耽誤了兒子們行程。」

  那二十貫錢若得回來,方氏也不至於去買占城稻,此刻聽了張梁這話,愁得頭髮泛白。左想右想無法,只得走去尋李舒,道:「媳婦,伯臨赴京趕考,盤纏還缺幾個,你拿幾個嫁妝出來助他呀。」

  李舒早料到方氏要來借錢,笑嘻嘻道:「二夫人放心,他是我官人,盤纏自然由我來出,不消二夫人操半點心。」

  她的回答這般爽快,反將方氏後面的話堵住了,方氏吞吞吐吐,想再起由頭,又不發了讓她把張仲微的那份也出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離去。

  方氏在屋前焦躁踱了會子,突然想到林依也算得是張家媳婦,張仲微的盤纏錢,雖然不該她出,但借幾個,總是該的。她認為此計上好,連忙動身朝舊屋去。

  林依聽了方氏來意,不悅道:「二夫人,不是我不願借錢,實是你上回欠的糧食錢,還不曾還呢。」

  方氏故技重施,道:「還是從鵝錢裡扣。」

  林依無奈道:「那你要借幾多?」

  方氏道:「二十貫。」

  林依還在猶豫,青苗已叫出聲:「二夫人,總共才五十隻鵝,你能不能分到二十貫,還難說哩。」說完推林依:「三娘子,這錢人借不得。」

  方氏氣道:「你們太小氣,守著這樣大的家業,卻連二十貫都不借。」

  林依哭笑不得:「我只得水田二十畝,這也稱得上家業?」

  方氏想了想,道:「那你借我十五貫。」

  林依搖頭道:「實在是拿不出錢,若二夫人急著使用,不如我將占城稻借你幾袋子去賣?」

  方氏琢磨,占城稻雖不值甚麼錢,但總好過沒有,於是就露了些許笑容,跟著青苗去豬圈取糧,運到城裡去賣。

  林依趁著方氏忙亂,便去尋了張仲微,遞去二十貫的交子,道:「你娘方才來向我借錢,我沒與她,莫怪莫怪。」

  張仲微瞧了瞧手中交子,莫名其妙道:「你不願意,不借便是,又把錢給我作甚麼?」

  林依道:「你娘說你進京缺二十貫的盤纏,這才來向我借錢。」

  張仲微不管家事,以為是真缺盤纏,便將那二十貫交子收起,道:「當我借的,多謝你。」

  林依道:「謝甚麼,你幫我的也不少。」

  她這裡將錢與了張仲微,可憐方氏那裡還是沒著落,幾口袋占城稻能抵甚麼用,二十貫怎麼也湊不齊。

  家中缺糧,手頭缺錢,張家二房,陷入從未有過的困境,張梁在家急得直跳腳,揚言要休了方氏。李舒躲在房中偷笑,希望張梁早些行事,甄嬸卻提醒她道:「大少爺有個親妹子,嫁到了二夫人的娘家。」

  李舒一聽就明白了,親上作親,兩家聯繫千絲萬縷,方氏是不會輕易被休回家的,於是灰了心道:「她自己惹來的虧空,我不能幫忙,但我自娘家帶來的下人,願意自己養起。」

  甄嬸會意,便去向張梁與方氏講了,張梁大喜,直誇讚兒媳賢惠,方氏就將下人吃的幾口袋占城稻又賣了,換了些錢回來,但這離二十貫還是遠遠的,張梁實在忍不下去,親自去方大頭家討要。方氏不曾與方大頭對過口供,謊言一下子就穿了幫,張梁震怒,回家訓斥方氏:「一個妾懷的庶子,能值二十貫?我看你是豬腦子。」

  方氏當時是怕如玉的事傳到李舒那裡,才答應了方大頭的要求,但她已因這事兒挨過打,再不敢重提,只得默默挨罵。

  張梁罵完,猶覺不解恨,一想,反正張八娘已有了兒子傍身,無被休之憂,不如將方氏趕回娘家反省反省。

  方氏聽了他想法,驚慌道:「兒媳都已進了門,你好歹與我留幾分婆母的臉面。」

  張梁哼道:「就是怕你把兒媳帶壞了,這才要趕你回娘家面壁思過。」

  方氏猶自掙扎:「我走了,誰人管家。」

  張梁毫不猶豫道:「兒媳管家,定比你強些。」

  方氏絕望,但還賴著不走,任嬸卻主動替她將包袱收拾好,喚道:「二夫人,家去呀。」  

  方氏生怕別人聽見,忙拍了她一下,轉身朝外走,任嬸忙趕上幾步,把包袱塞進她懷裡。方氏奇道:「你不替我拎包袱?」

  任嬸笑道:「我就不去了,家裡事情一大堆呢。」

  方氏正要動怒,任嬸忙補充道:「我替二夫人盯著大少夫人。」

  這話方氏愛聽,便笑了:「還是你忠心。」

  忠心的任嬸一路送她到大門口,招手大聲道:「二夫人路上小心。」

  聲量太大,連舊屋的青苗與流霞都聽見,齊齊探頭問道:「二夫人去哪裡?」

  任嬸笑道:「二夫人想念八娘子,回娘家住幾日。」

  越是像模像樣的話,越遭人懷疑。青苗與流霞竊竊私語一時,得出結論:方氏是被趕回娘家去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轉眼傳遍了新屋與舊屋。

  林依聽青苗繪聲繪色講完,佩服道:「大少夫人好手段。」

  青苗不解:「明明是二夫人惹的事,與大少夫人甚麼相干?」

  林依半是解釋半是教導:「二十貫錢,不夠大少夫人打賞下人的,她不肯替二夫人出這錢,擺明了是要瞧她笑話。」

  青苗聽後,自己琢磨一時,明白了,也讚:「大少夫人好本事,既趕了二夫人,又沒淌進渾水裡去。」

  林依點頭,暗道,這份心計手段,自己還得學著點。她這裡佩服李舒,不料李舒也惦記著她,笑意盈盈地尋上門來閒話,到了聲多謝。

  林依不解其意,問道:「大少夫人為何謝我?」

  李舒不答,只道:「聽說二夫人向你借過錢,你沒借?」

  林依明白了,原來她無意中也成了方氏被趕事件中的一環,不過她與李舒不同,乃是無心之舉,便道:「我不是有意不借,實是拿不出錢。」

  李舒見她把自己的意思理解反了,也不提醒,笑道:「無論如何,還是要謝你。」說著命錦書將禮物放下。

  大小兩隻盒兒,蓋著蓋兒,瞧不出裡面的內容,但單看那錦盒,就猜得出禮物價值不菲,林依不排斥成為李舒同盟,但卻不願採取這樣的方法,便道:「大少夫人客氣甚麼,若有事我幫得上忙,使人來說一聲便得。」

  李舒是聰敏人,得了這話,也就不堅持要送,命錦書重新將盒子收起,笑道:「三娘子若得閒,常到我屋裡坐坐。」

  林依應了,送她到門口。青苗瞧著李舒一行離去,道:「大少夫人雖講話愛露一半留一半,但比二夫人強多了。」

  林依忍不住腹誹,方氏講過人話麼。

  方氏被趕,張家迎來久違的寧靜,幾乎人人都盼著她莫要再回來了。張伯臨因著如玉一事,還在埋怨她,因此也不去向張梁求情;張仲微有心去求,但一瞧見林依臉上笑容多了,腳步輕快了,就把到嘴的話又嚥了下去。
第八十四章 赴京趕考

  *月,遵照 張棟的建議,張伯臨與張仲微兄弟準備在進京前,先去拜訪李簡夫,與之告別。張伯臨前一次去見李簡夫,只是學子身份,無所顧忌,此行變身女婿,難免忐忑,李舒笑話他道:「可要為妻相陪?」張伯臨就羞了,躲出去不提。

  李舒喚進錦書,道:「京城路遠,大少爺此去,無人服侍,我欲命你隨行,不知你願不願意。」

  錦書已有十八歲,聽得懂這話,心裡高興,臉上卻不敢露出來,只深垂了頭輕聲道:「但憑大少夫人吩咐。」

  李舒見她願意,便微笑點頭。於是甄嬸上來,將錦書領至偏房,遞給她一包藥材,內附一張藥方。錦書在李家長大,見慣此事,一瞧便知是熬避子湯的材料,便謝過甄嬸,伸手接了。甄嬸道:「這是規矩,莫要心有怨言,如玉的下場,你是瞧見了的。」

  錦書點頭,道:「我省的,糊塗的人,才把庶子生在前頭。」

  甄嬸讚道:「你是個懂事的,等大少爺回來,身旁若沒有再添別人,就抬你做妾。」

  錦書明白了,她這一去,服侍張伯臨是次要的,主要任務是盯著他,以防他拈花惹草,朝屋裡添人。這差事,她還是極願意的,於是重重點頭,道了聲:「明白了。」

  甄嬸見她通透,很是滿意,又叮囑了幾句,回去覆命。

  張伯臨臨行前的事務,自有李舒打點,張仲微卻是要親力親為,先整理隨身衣物,後清點書籍文章,雖有楊嬸幫著,也忙亂了好幾日。

  這日他終於得閒,連忙去見了林依,依依惜別道:「我去見過李太守,就直接赴京了,你在家要保重。」

  林依將個小包袱遞與他道:「閒暇無事,與你納了幾雙鞋墊,手藝不好,湊合穿罷。」

  張仲微當時就打開瞧了,見鞋墊上頭繡的是並蒂蓮花,便咧嘴笑了,將包袱揣進懷裡,道:「等我中第,討個封賞與你。」

  林依作勢打他,罵道:「胡說甚麼。」

  張仲微躲閃幾下,嘻嘻哈哈跑遠了。

  過了幾日,行李備好,張伯臨與張仲微,先去舅舅家辭別,因張伯臨娶了李簡夫的閨女,方睿本就不高興,此番又聽說他們要去拜訪李簡夫,竟當堂翻臉,起身轟人。

  張伯臨與張仲微連方氏的面都沒見到,就被趕了出來,還是張八娘偷偷開了角門,讓方氏出來相見。方氏拉著兒子們的手,淚水漣漣,連聲囑咐他們一定要高中,好讓張梁把她接回去。

  瞧見她這般可憐,連張伯臨都心軟了,好生勸慰了她幾句,才與張仲微回轉。臨行前,楊氏將張仲微叫了去,將幾張交子交與他,道是與他添盤纏,張仲微謝過她,卻又暗自奇怪,同樣是侄兒,為何只與他,不與張伯臨。

  啟程這日,張梁特意設宴,與兒子們踐行。吃罷酒席,張伯臨與張仲微動身赴雅州。上路前,張伯臨才發現自己身後多了個錦書,他猜到這是李舒的安排,便回身衝她一笑,收下了。

  兄弟倆到得雅州,見了李簡夫,呈上文章。李簡夫細細讀了讚不絕口,當即修書一封,寄與翰林學士姓歐陽者,向他推薦自家女婿及其兄弟。

  張仲微尋思,他幫張伯臨是應該的,幫自己卻是許了人情,於是在同張伯臨一齊道謝後,再拜謝過。李簡夫見他頗為知禮,很是喜歡,便慢慢問他些可曾婚配等語,當得知他已有婚約在身,有稍許失望,但立即又道:「我瞧你哥哥有個丫頭服侍,但你卻孤身一人,不如我贈一個與你?」

  張仲微想著,長者賜不可辭,何況又是於他有恩的,於是就收下了。他當初拒收冬麥,張伯臨是不解的,如今見他終於痛快收了個丫頭,還道他開了竅,暗地裡替他高興。

  李簡夫所贈的丫頭名喚青蓮,見過張仲微,依著規矩先請他替自己改名,張仲微心道,青蓮這名兒,與林依的青苗倒是相配,於是便道:「青蓮甚好,不用改了。」

  青蓮才見主人,就得了不用改名的殊榮,十分歡喜,忙前忙後,慇勤獻個不停,張仲微卻嫌她煩擾,打發她同錦書一處歇著去了。

  第二日,李簡夫為兄弟倆備好鞍馬行裝,派人護送他們入京。

  張伯臨與張仲微從褒斜谷出川,經關西、長安、陝西等地,長途跋涉兩個多月,於五月到達東京開封。

  大宋京城,金翠耀眼,羅綺飄香,一派繁華景象,讓兄弟倆目不暇接,又心生豪氣。初抵東京,兩人經護送人等指點,住進興國寺浴室院,兄弟倆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往家中寫信報平安,一封寄與張梁,另兩封則分別寄與李舒與林依。

  林依自來到大宋,還是頭一回收到信,迫不及待打開來瞧,張仲微信中稱,他們到達東京時,時逢京城大雨,蔡河決口,水湧進城,房舍倒塌,四處都是水,沒法去見歐陽翰林,只得悶在寺內背書。

  她讀完信,正替張仲微擔心,李舒尋了來,手中也有一封信,衝她揚了揚,笑問:「二少爺來信了?」

  林依點頭,請她坐下,笑道:「兩封信是一起到的,大少夫人這是明知故問。」

  李舒笑了笑,問道:「二少爺收了個丫頭,是我爹送的,他信中可說了?」

  林依手裡還拿著信紙,不自覺攥緊了些,道:「不過是個丫頭,有甚麼好說的。」

  李舒是過來人,也不點破,只道:「我爹送的丫頭,必是可靠的,以其任他去買,不如安插個自己人。」

  李舒是示好,林依聽了卻不高興,垂首不語。青苗在旁,也不高興,插嘴道:「大少夫人好意,不過二少爺買不買丫頭的,與我們三娘子甚麼相干,一個姓張,一個姓林呢。」

  李舒這才反應過來,林依是未嫁之身,確是自己孟浪了,她連忙起身道歉,福了又福,直稱自己是無心之語。

  林依連忙攔住她,稱自己沒往心裡去,李舒瞧她臉上是帶笑了,這才放了心,轉身辭去。她剛走,林依就收了笑容,沉著臉朝桌邊坐了。青苗瞧著有些害怕,安慰她道:「許是大夫人騙你的。」說完候了一會兒,見林依還是默不作聲,又道:「必是個普通丫頭,二少爺與她沒有甚麼。」

  林依還是不作聲,青苗差點哭起來,央道:「好娘子,你好歹講句話。」

  林依深歎一口氣,道:「他這樣性格怎麼做官,才上路,就留一李家耳目在身旁,只怕他日受牽絆。」

  青苗見她擔心的是這個,撫了撫胸,玩笑道:「萬一二少爺是真想收了那丫頭呢?」

  林依還真不知張仲微於妾一事的想法,不禁有些後悔將那幾雙鞋墊送了出去。青苗見她又不作聲了,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忙道:「三娘了,我隨口說說而已,二少爺不是那樣的人,不然當初就收了冬麥了。」

  林依聽了這話,稍稍寬慰,但心裡還是默默朝張仲微身上,加了「待查」二字。

  青苗見她還是不怎麼高興,便捧了她最最在意的賬本來,道:「三娘子,第二批鵝,又出欄了,你快來算算賬。」

  林依哪裡不曉得她心思,輕輕一笑,依言朝書桌邊坐了,撥起算盤。兩個月前,第一批鵝出欄,她把錢與張家二房送了去,隨後又養了第二批,總共一百五十隻,但因方氏尚在娘家,無人與她合夥,於是賺的都是自己的。

  她撥著算盤,越撥越歡喜,真個兒將張仲微的事暫時忘卻,興致勃勃與青苗商議,要再種幾畝苜蓿,多多養鵝。

  正說著,冬麥來問:「三娘子第二回養的鵝,賣掉了?」

  林依點頭,笑道:「你消息倒靈通。」

  冬麥不好意思道:「二老爺叫我來問問,為何頭一回咱們有分紅,這回卻沒了。」

  林依取了契紙來與她瞧,道:「二夫人在家時,只與我簽了那五十隻鵝,這回養時,沒得人來講,所以我一人把本錢出了。」

  冬麥不識字,便討了那契約,拿去與張梁看。張梁讀了一遍,果然如此,便喚來李舒商量,把那契約遞與她瞧,道:「養鵝極有賺頭,咱們還與林三娘合夥?」

  李舒不把這幾個錢放在眼裡,便道:「咱們又不是沒本錢,養鵝作甚,不如去城裡買個店舖。」

  張家世代務農,張梁對行商,有天生牴觸情緒,不大願意,正捋鬚想理由來反駁,忽然聽得院門口吵吵嚷嚷,走出去一看,原來是方家的幾個管事,操著棍棒等傢伙,在那裡鬧事。

  任嬸是從方家出來的,忙上前招呼,將人領到張梁面前。張梁惱火道:「你們到我張家門首鬧甚麼。」

  領頭的方家管事道:「張二老爺,你太不厚道,方家娘子既與你和離,你就該將她當初的嫁妝還來,怎能只放人,卻強壓著陪嫁?」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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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生財之道

  女家先提出的,才叫和離,這同休夫並無實質區別,張梁一聽就火了,怒道:「胡說八道,我們何時和離過。」

  領頭的方家管事道:「既是沒和離,你家二夫人在娘家都住了兩個多月了,怎還不見有人去接?」

  張梁見他講話時,臉上隱約有笑意,立時就明白過來,敢情這是逼他去接人呢。他一時間覺得面子抹不下來,哼了一聲,甩袖子就走。李舒在旁瞧著,本沒打算出聲,甄嬸卻進言道:「方家勢大,又拿捏著張八娘,二夫人決計不會輕易被休,既是如此,大少夫人何不賣她個人情?」

  李舒想了想,覺得有理,便先抬手,叫堂屋前吵鬧的方家管事們稍安勿躁。隨後進屋,勸張梁道:「二老爺,方纔你說的養鵝一事,我看可行,只是我沒做過這等事體,不曉得路數,不如你將二夫人接回來,還叫她管著。」

  張梁意動,卻還是猶豫,道:「與她三分面子,她又要得意忘形了。」

  怎麼勸他,李舒省得,但卻礙著兒媳的身份,不好開得口,便走出去與甄嬸耳語了幾句,甄嬸會意,與那幾個方家管事打商量:「我們二老爺,向來服軟不服硬,你們進去將二夫人如何知錯有悔意的話講幾句,他就肯接二夫人回來了。」

  那幾個方家管事心想,只要能完成王氏交待的差事,怎麼說都成,於是圍到門口,七嘴八舌道:「二夫人知錯了……二夫人極想回來……二夫人想念二老爺……」

  張梁聽到最後那句,老臉有些泛紅,忙打斷他們道:「既是知錯了,我就看在兒子們的份上,再與她個機會。」

  李舒見他同意,便點了自己房裡的兩個媳婦子與兩個丫頭去接。既是李舒的人,見了方氏自然有話講:「老爺百般不情願,是大少夫人費了半日口舌,才說動了他。」

  方氏平日不覺得,如今落難有人幫,才瞧出兒媳的好來回到家中,雖未向李舒道謝,但比先前和顏悅色許多。

  張梁端著老爺架子,教訓方氏道:「往後不得肆意行事,凡事須得先問過我。」

  方氏才回來,哪敢講半個不字,忙欠身應了。

  張梁走後,方氏才朝椅子上坐了,大有劫後餘生之感。李舒待她倒如從前一樣恭敬,服侍她吃過茶,又主動將家中賬本奉還。

  方氏雖感激李舒,但該做的一點不含糊,客套話都不講一句,就把賬本接了過來。但她只翻了幾頁,眉頭就皺了起來,問道:「怎麼只這一點子錢?」

  張家如今只有六十畝地,本來就不富裕,加之她在方大頭那裡虧了二十貫,可不就只有這點錢。李舒應道:「兩位少爺帶走了盤纏,賬上的錢就去了大半,加上這兩個月的各項日用開銷,的確所剩不多。」

  方氏嘀咕道:「還不是因為你房裡的下人多……」

  甄嬸聽不下去,插話道:「二夫人臨走時,大少夫人房裡的下人就是她自貼嫁妝錢養活的,並不曾花公賬上一文錢。」

   方氏恨不得叫李舒將整個張家都養了,但她才得了李舒的恩惠,這話不好意思講出口,便坐在那裡長吁短歎:「賬上無錢,一大家子人要養活,這可怎生是好。」

  李舒在方氏那裡,連一句好話都聽不見,才不願意替她養家。便只出主意道:「二老爺想與林三娘合夥養鵝呢,聽說二夫人是與她合過伙的,不如還是照舊?」

  方氏來了精神,忙將賬本又翻了幾頁,見養鵝那項的收益是二十四貫,除去一貫錢的本錢及所借的占城稻,還有二十貫出頭。她驚喜道:「養鵝竟這樣賺錢。」

  李舒巴不得方氏自己能賺錢,好不眼熱她的嫁妝,忙慫恿她去尋林依,商議再次合作的事情。

  方氏合了賬本,歡歡喜喜到林依房裡,見她正在悠閒剪紙頑,不禁奇道:「三娘子沒去田里照看?」

  林依才聽說她回來,沒想到這樣快就見著,答道:「那幾個佃農都是做熟了的,不消我時時盯著。」

  方氏朝桌邊坐下,取了剪紙來瞧,稱讚幾聲手巧,道明來意:「我還與三娘子合夥養鵝呀?」

  林依早料到她遲早要來,取出一張寫好的契紙,道:「我還是讓一成利與二夫人,本錢一人一半。」

  方氏對此分法自然是滿意的,就接過契紙來瞧,見那上頭寫著她需出本錢二十貫,立時愣了:「怎麼這樣多?」

  林依解釋道:「我瞧養鵝有賺頭,新添了七畝苜蓿地,鵝養多了,院子裡歇不下,就還在那近前搭建了兩間鵝捨,這二十貫裡頭,含有買地的錢,與蓋鵝捨的費用。」

  方氏不滿道:「買地的錢怎麼也要我出?」

  青苗暗地裡白了她一眼,道:「二夫人,既是合夥,怎能只叫我們三娘子出地?先前那三畝苜蓿,就沒算你的錢,這回有十畝,可不能再讓我們三娘子一人出了。」

  方氏講不出反駁的理由,又拿不出十七貫錢,猶豫道:「要不從分紅裡扣?」

  青苗撲哧笑出來:「二夫人,哪有這個理。」

  「怎麼不行?」方氏著起急來。 

  林依早就想好了對付她的辦法,忙道:「二夫人若是暫時拿不出錢,何不先少合夥幾畝地?」

  方氏見有解決之意,便問:「怎麼說?」

  林依道:「還同先前一樣,合夥養五十隻,如何?」

  方氏願意,卻又疑惑:「那你剩下的幾畝地怎辦?」

  林依笑道:「少不得我自己一人承擔了。」

  方氏暗自驚訝,沒想到兩個月未見,林依財大氣粗起來,竟有能耐獨自承擔那許多的成本。她簽過五十隻鵝的契約,回去與李舒感歎:「沒想到林三娘也有發財的一日。」

  李舒不以為意,道:「二夫人言重,她不就多養了幾隻鵝,發甚麼財。」

  方氏嫌棄她沒眼光,與她算賬,林依十畝苜蓿地,養了五百隻鵝,至少能賺三百多貫。李舒猶道:「三百貫也算不得多。」

  方氏恨道:「鵝不比豬,出欄快著呢,兩個多月就能賺一筆。」

  年收入沒過萬貫,還是入不了李舒的眼,不過她懶得再與方氏辯駁,便道:「既是賺錢,二夫人與她合夥,也能掙不少。」

  方氏遺憾道:「可惜我本錢不多,只與她合養了五十隻。」

  李舒問道:「若全部合養,二夫人須出本錢幾多?」

  方氏見她有借本錢之意,大喜,忙道:「不多,十七貫。」

  李舒就要答應下來,甄嬸卻在後面扯她衣裳,她只好住了嘴,另將些不鹹不淡的話來講。方氏失望,無精打采應了幾句,揮手叫她下去。

  李舒回房,問甄嬸道:「十七貫值甚麼,把給她討個歡喜又如何?」

  甄嬸道:「大少夫人還瞧不出來?只要二夫人得意了,她就不許別個好過,還是叫她過得不如意,時不時挨二老爺的訓斥才好。」

  李舒一想,果然如此,方氏被趕回娘家的這兩個月,才是真愜意舒適的兩個月,於是就抿嘴笑了:「甄嬸你一把年紀,原來是個壞的。」

  不多時,張梁自冬麥房裡出來,得知方氏只與林依合夥養了五十隻鵝,很是失望,道:「家裡的錢,所剩無幾,稻子又還沒熟,剩下這幾個月,如何度日?」

  方氏道:「我也想多養,但沒得本錢,奈何?」

  為何沒得本錢,還不是因為方氏敗家,張梁瞪她道:「你既當家,就要想辦法,總不能讓全家人餓肚子。」

  方氏嘀咕道:「兒媳有錢,卻不肯拿出來。」

  張梁可不敢向李舒討錢,叮囑方氏道:「兒子們在京城,還要仰仗李太守的關係,你切莫得罪了兒媳。」

  方氏才從娘家回來,還記得要收斂,便點頭應了,犯愁道:「這時節,哪裡去弄錢,真是急煞人。」

  張梁恨她不爭氣,責罵道:「就你只會花,不會掙,瞧瞧隔壁林三娘,孤身一人,只有一名丫頭相助,日子過得比咱們還紅火些。」

  方氏低頭挨訓,聽著聽著,突然撫掌道:「我有一絕妙好計,立時能夠生財。」

  張梁將信將疑:「你能有甚麼好主意,莫和先前那些事一樣,賠了夫人又折兵。」

  方氏不接話,先奔回房中翻箱倒櫃,尋出一紙泛黃的婚約來,仔細將褶子撫平,拿出來與張梁瞧,笑道:「就憑這個,咱們家每年都能添千貫收益,或許還不止。」

  張梁還是疑惑,方氏一項一項與他道來,林依的水田,林依的旱地,林依的豬圈,林依的鵝群,講著講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好似那些產業,已是她張家的。

  張梁亦心生驚喜,林依無依無靠一孤女,可比李舒好拿捏多了,叫她拿錢出來貼補家用,不怕她不肯。但他心裡還惦記著金姐那檔子事,擔憂道:「林三娘不是個良善的,她要進了咱們家門,又放跑我的妾,可怎麼好?」

  金姐到底是誰放跑的,方氏再清楚不過,她心裡發虛,忙別過臉去,道:「陳年往事,還提它作甚,我看林三娘不錯,又會掙錢,又比伯臨媳婦懂事,不管養豬養鵝,都曉得分我幾股。」

第八十六章 方氏提親

  張梁心道,娶了林依進門,生計暫時不用愁,但養鵝到底不比種田穩妥,誰曉得會不會今年賺錢,明年就賠個精光。她又是個沒娘家的,依照「七出三不出」,只要娶進門就休不了,因此還是慎重考慮的好。

  他將這考慮講與方氏聽,道:「還是再瞧瞧。」

  方氏算計人的時候,腦子格外活絡,笑道:「我曉得養鵝養豬,都是有賺有賠,不比種田,就算遭災,還有地在那裡跑不了,不過只要林三娘進了張家門,那些錢怎麼處置,還不是由咱們說了算,命她將養鵝賺的錢,全換作水田,豈不美哉?」

  張梁聽後大讚「妙極」,當即喚來任嬸,叫她去城裡請媒人,要與林依換草帖。

  任嬸驚訝,悄聲問瞧熱鬧的楊嬸:「二夫人不是一貫主張退親的,怎麼突然變了性子?」

  楊嬸撇嘴道:「以前林三娘精窮精窮,二夫人自然不願結親,如今她比張家還有錢,二夫人能不想早些將她娶過來?」

  任嬸悟了過來,這是方氏瞧著林依會賺錢,想娶她進門作搖錢樹呢。她深受張家敗落之苦,極樂意看到林依嫁過來,好改變張家境遇,於是樂顛顛地朝城裡去了。

  楊嬸緊跟在任嬸後頭出院門,往舊屋去,到得林依房裡,告訴她道:「三娘子,二夫人準備娶你進門,已使任嬸到城裡請媒人了。」

  林依根本不相信,以為她玩笑,道:「二夫人只等著出孝後來退親哩,怎會主動來娶我。」

  楊嬸指了指林依身上的新衣裳,笑道:「你如今吃的穿的,比張家強百倍,手裡又有田,又有錢,二夫人自然願意娶你。」

  林依一想,張家的確是敗得差不多了,而她卻時時有時賬,方氏眼熱她錢財,因此轉了念頭,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正主張仲微並不在家,如何能行事?

  楊嬸聽了她疑惑,笑道:「你忘了大少爺的親是怎麼成的了?二少爺只消回來拜堂便得,其他各色事項,根本不消有他在。」

  林依差點忘了,這是大宋,不是幾千年後的現代,婚姻一事,向來只有父母做主的,哪有兒女插話的份。若張梁與方氏真想娶她做兒媳,只怕就算張仲微不在,他們也能抓只公雞來與她把堂拜了。

  她在這裡想事情,青苗已出去將消息打探清楚,回來道:「楊嬸沒聽錯,二夫人還真想替二少爺娶三娘子。」她說完,見林依不作聲,道:「三娘子為何悶悶不樂,這是好事啊。」

  楊嬸也道:「你與二少爺青梅竹馬,嫁過去有甚麼不好?」

  林依看了楊嬸一眼,道:「我心裡怎麼想的,你不曉得?」

  楊嬸道:「你的心思,我老早就知道,別說你,就是我自己,都不願你嫁進張家去受二夫人的氣。」

  林依奇道:「那你還勸我?」

  楊嬸不好意思笑笑:「我是二少爺的奶娘,自然偏他。」

  青苗悄悄與她笑道:「三娘子願意的,只是害羞。」

  林依可不是土生土長的北宋女子,聽見自家親事就臉紅,當即抬頭:「我不願意。」

  楊嬸聽見這話,意欲相勸,但林依已起身朝楊氏房裡去了。楊氏照舊在佛前敲木魚,閉著眼唸經文。流霞朝林依擺手,走到蒲團前俯身,輕聲稟報:「大夫人,林三娘來了。」

  若換作別人來訪,楊氏是不會理睬的,唯有聽見林依來了,才擱了木魚,起身相見,問道:「三娘子有事?」

  林依接過流霞捧上的茶,垂首不語,楊氏便曉得她有私密話講,將流霞遣退。

  林依等到屋內只剩下她與楊氏兩人,才道:「我曾與大夫人提過退親一事,不知你可還記得。」

  楊氏問道:「你當初要退親,是怕二夫人先提了,害你失顏面,再尋不著好人家,是也不是?」 

  林依輕輕點頭,答了個「是」字。

  楊氏笑道:「如今你比二房更有錢,他們巴著你還來不及,怎還會提退親一事,且放一萬個心。」

  林依一怔:「大夫人真乃女中諸葛。」

  楊氏問道:「怎講?」

  林依將楊嬸帶來的消息講了,央道:「大夫人助我。」

  楊氏不解:「好容易等到二夫人打消了退親念頭,這是好事一樁,你還消我怎麼助你?」

  林依道:「還同我上次與你講的一樣,向張家二房提退親一事。」

  楊氏吃驚,思忖一時,猜想林依是不願與方氏成為一家人,便將了些話出來勸她,與青苗講過的如出一轍——誰家沒得婆母,與其嫁個不知底細的,不如與方氏這樣的蠢人打交道,只怕還輕鬆些。

  林依一面聽,一面搖頭。

  楊氏問道:「你還是不願意?」

  林依仍舊搖頭:「也不是。」 

  楊氏見她沒斷然否決,心生幾分希望,又問:「那你是願意了?」

  林依道:「等二少爺回來再說。」

  楊氏琢磨一時,明白了,林依曉得方氏絕不會同意退親一事,不過是借此拖延時間罷了,只是為何非要等到張仲微回來?她疑惑不解,但林依始終不肯告知緣由,只得罷了。

  因媒人已在路上,林依生怕張家今日就下草帖,便忙忙地催促楊氏朝新屋那邊去。

  楊氏應了,扶著流霞的手,去隔壁堂屋尋方氏。 

  方氏卻不在堂屋,而是躲在臥房裡翻翻找找,楊氏見門口並無看守,只得命流霞咳嗽了兩聲,叫她知曉。

  方氏聽見聲響,抬起頭來,笑容滿面招呼:「甚麼風把大嫂吹來了?」

  楊氏心道,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甚麼時候對自己這般客氣過。因見兩隻衣箱都被翻得亂七八糟,便問道:「弟妹這是在尋甚麼?」

  方氏笑道:「我記得伯臨成親時穿過的袍子還是新的,想翻出來漿洗漿洗。」

  楊氏明知故問:「漿洗來與何人穿?」

  方氏答道:「與仲微娶新婦,洗了來他穿。」

  楊氏順著話道:「可是隔壁林三娘?」

  方氏得意道:「正是,又能幹又溫順的一位小娘子。」

  楊氏暗笑,這位溫順的小娘子,正想與你家退親哩。她將林依的意思講了,本以為方氏不是震怒,就是大吵大鬧,不料方氏根沒聽見似的,仍蹲在地上翻袍子,頭都不抬一下。

  楊氏很是驚訝,將話又重複了一遍:「弟妹,林三娘想退了這門親。」

  方氏滿不在意揮手,道:「這事兒她說了不算,叫她等著換草帖罷,媒人轉眼就到了。」

  楊氏本想好了一大篇說辭,但遇見這等不講理的人,能從哪裡講起?她一貫自詡口才不錯,沒想到在方氏面前,還未開口就已敗了,只得慚愧歸家,來見林依,道:「有負你重托。」

  林依聽她講了方氏態度,哭笑不得,回房愁道:「這可怎生是好。」

  青苗道:「三娘子真想退親?我這裡倒有一法,正對二夫人的症。」

  林依好奇問道:「你有甚麼法子?」

  青苗卻要賣關子,只神秘一笑:「三娘子只管躲起來瞧熱鬧,對付二夫人,只有我這樣的招數管用。」

  林依本想叮囑她不可胡來,轉念一想,要講行事無章程,誰人能比過方氏去,於是就閉了口,隨她去。

  太陽落山前,任嬸領著媒人,路過舊屋門口,青苗瞧見,忙推林依道:「三娘子趕緊躲起,瞧我行事。」

  林依依她所言,到屋後藏了,只透過後窗瞧院內情形。

  過了一時,先前經過的那媒人,撐著一把清涼傘,邊走邊瞧,來到林依房前,問道:「林三娘可是住在這裡?」

  青苗守在門口,不答,沖地壩對面的流霞笑道:「這位大嫂有趣,五月的天兒,就開始撐傘了。」

  那媒人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粉,但還是瞧出臉色變了,她將 青苗上下打量一番,見她身上衣料不算太差,就將那口氣忍了,好聲好氣把問題重複一遍。

  青苗見她無心鬥嘴,失了興致,答道:「林三娘走親戚去了,不知哪日才歸家呢,你且先回罷。」

  媒人聽了,探頭朝她身後望望,見屋裡確是沒人,只得折返,埋怨方氏道:「張二夫人也不打聽清楚,就火急火燎把我喚了來,那林三娘走親戚未歸呢,我向何人討要草帖去?」

  方氏氣道:「哪個與你胡謅的?林三娘乃是孤女,哪來的親戚?」

  媒人這才曉得上了當,忙將青苗打扮描述一遍。方氏想了想,恨道:「那是林三娘跟前的丫頭青苗,這死妮子,竟敢壞我的好事。」

  媒人還沒討到賞錢,少不得要捧她幾句,便道:「張二夫人息怒,等你將林小娘子娶進門,她的丫頭不就是你的丫頭,揉圓搓扁還不是由著你。」

  方氏愛聽這話,立時就笑了,誇讚任嬸將媒人請的好。任嬸也盼著林依早些進張家門,便道:「媒人認不得人,這回我陪她一道去。」

  方氏道:「正該如此,你瞧見青苗那妮子,別忘了拍她幾下。」

  任嬸想起青苗曾撲到她身上耍過潑,就沒敢應聲,領著媒人朝舊屋去。 

  青苗料到張家二房還要派人來,正倚門站著,擠出滿臉愁容。

  任嬸不曾留意她臉色,自顧自上前打招呼:「三娘子何在,我這裡有樁喜事與她講。」

  青苗明知故問:「三娘子去了苜蓿地,並不在家,任嬸有甚麼喜事,先同我講講?」

  任嬸瞧她態度還算不錯,猜疑將那媒人看了一眼,把換草帖一事講了,笑道:「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青苗臉上笑比哭還難看,道:「喜是喜,只怕三娘子這幾日太忙碌,騰不出空來理會這些。」

  任嬸笑嗔:「我曉得三娘子家大業大,是比尋常人忙碌些,不過成親乃是終身大事,總還是要挪出些空閒打理的。」
  青苗歎道:「三娘子養的鵝遭了瘟,愁得跟甚麼似的,若真賠一場,只怕要血本無歸。咱們就快連飯都吃不上了,她哪裡還有心思想成親的事。」

  她說著說著,忽地又現出驚喜表情,拉了任嬸袖子道:「多虧任嬸提醒,差點忘了成親這茬,三娘子只要嫁進張家,還消愁吃喝?」說完跺腳又笑:「我真是愁傻了,這就與三娘子報喜去。」

  林依竟是要虧錢了?怪不得張梁總說做甚麼都不如種田可靠。任嬸心思急轉,聽青苗這口氣,林依是又要受窮了,既是如此,這門親還要不要結?她連忙拉住青苗道:「且讓林三娘安心料理鵝群得病一事,成親的事,咱們改日再說。」

  她說完,拉起媒人,匆匆朝新屋趕。方氏見她這樣快就回來,料到又未成事,臉一沉,就要發火。任嬸忙道:「二夫人,聽說林三娘養鵝虧了本,正犯愁呢,咱們還是等一等?」

  虧了?方氏愣了愣,突然一拍椅子扶手,叫了聲:「哎呀我的鵝。」她惦記著與林依合夥養的那五十隻鵝,就暫時把求親一事忘卻,也不管媒人賞錢未把,匆匆朝苜蓿地趕去。

  媒人見正主跑了,便問任嬸要路費。任嬸翻了翻白眼,道:「你同我是走來的,要甚麼路費?」

  媒人氣道:「虧得你張家是大戶,住這樣大的屋,一點規矩都不懂,媒人上門,自然要把賞錢。」

  任嬸歎道:「罷呀,甚麼大戶,六十畝地也算大戶?這屋還是我們大少夫人蓋的,二夫人哪有這能耐。」

  媒人哪有興趣聽她講這些有的沒的,只顧扯她的袖子,討要賞錢。任嬸急道:「我一個下人,你同我耍甚麼潑,想要錢,自尋主人要去。」

  方氏去了苜蓿地,張梁在冬麥屋裡,無人敢去擾,哪裡尋個主人出來?媒人是個下等戶,拿不到賞錢,就朝堂屋門檻上坐了,揚言道:「你們不把錢,我就到處去宣揚,看還有沒得人敢與你家做媒。」

  李舒在房裡聽見,忙問甄嬸出了甚麼事,甄嬸卻將門掩起,道:「理他呢,一日不鬧不安生。」李舒如今只盼張伯臨早些回來,確是不大願意理些瑣事,聽她這般講,也就丟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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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青苗鬥智

  媒人鬧了一陣,見無人理睬,只好離去,邊走邊罵罵咧咧,稱要將張家的小氣名聲,四處去宣揚。

  方氏到了苜蓿地,鵝群早已趕進了捨裡,張六媳婦在門口看守,說甚麼也不許她進去。方氏只好朝鵝捨裡遠遠望了一眼,覺得那些鵝,不像是得了瘟病的模樣,不禁狐疑:「真病了?別是蒙我罷?」

  張六媳婦早得了指示,道:「這又不是甚麼好事,騙你作甚。」

  方氏仍舊不大相信,非要衝進鵝捨去看,斥道:「我佔了六成股,為何不能進去看。」

  張六媳婦生得壯實,根本不消推她,朝中間一站,就把門堵得嚴嚴實實。方氏怎麼也擠不進去,著實無奈,只得罵幾句,威脅幾句,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她心裡有疑惑,想繼續探一探林依家底,便喚來任嬸吩咐:「林三娘的豬圈,今日輪到誰人值夜?」 

  任嬸道:「是我。」

  方氏大喜,忙叫她去瞧瞧豬圈裡的豬,可長得肥,有無得病。任嬸真個兒子就去瞧了,回報道:「十幾頭豬都是好好的,膘肥體壯。」又補充道:「菜地裡的菜蔬也生得好,我欲拔幾棵回來,無奈黑七郎看得緊。」

  方氏罵她沒出息,只曉得盯著幾棵菜,道:「我看甚麼鵝生瘟病,是青苗那妮子編出來的。」

  任嬸道:「就算養鵝賠了本,她還有田,還有豬,將她娶進來,至少咱們餓不了肚子。」

  方氏連連點頭,道:「不能再叫她養鵝來折騰,一點子錢全丟進去打了水漂怎辦,該盡早把她娶進門,教她將錢置田地。」

  任嬸道:「那我明日再去尋媒人,上門提親?」

  方氏瞪去一眼:「這還消問?」

  第二日一早,任嬸就被方氏催著,進城去尋媒人,她起先尋的,仍是昨日那個,不料別個昨兒沒拿到賞錢,心裡有氣,不肯再來。任嬸心道媒人滿街走,捨了你還怕找不到第二家?不料她走遍了眉山城,還真尋不出一個肯與張家做媒的人來,個個都稱:「張家小氣,路費都不把,去了虧本哩。」

  任嬸深恨方氏不會做人,連帶著下人都受氣,她一路埋怨著回家,將情況報與方氏知曉,稱:「城中媒人都道咱們家不把賞錢,不肯來。」

  方氏恨恨地罵:「勢利小人。」

  別個是照著規矩討辛苦錢,怎麼就成了勢利?這道理連任嬸都想不明白,暗自撇嘴。她在城裡受了氣,愈發盼著林依早些進門,好改善張家生活,於是向方氏提議:「我就在村裡尋個媒婆來?」

  方氏嫌棄村中媒婆上不得檯面,不願意,道:「沒得媒人就成不了事麼,待我親自去與林三娘講。」

  任嬸生怕她壞了事,忙攔住她道:「我的二夫人,你是林三娘未來婆母,怎能去與她當面講這事兒,不怕別個害臊?」

  方氏一想,確是如此,就停了腳步,問道:「依你看如何?」

  任嬸想了想,道:「楊嬸曾與別人做過幾樁媒的,算得半個媒婆,叫她去與林三娘講。」

  方氏想到楊嬸與林依相厚,只怕還好講話些。於是讚道:「這主意極好,就是這樣。」說著喚來楊嬸,將事情交待下去,格外叮囑:「須得這趟就把草帖帶回來,免得夜長夢多。」

  楊嬸瞧不慣她這副嘴臉,全然是看在張仲微的份上,尋到林依屋裡。青苗見是她來,身後又沒跟媒人,就請她進了屋,笑道:「楊嬸     好些時候沒登咱們的門。」

  楊嬸笑道:「你們成日忙碌,我哪好意思來打擾。」

  林依遞了張剪紙與她瞧,道:「你還不曉得,我如今是甩手掌櫃了,每日只在房裡閒坐。」

  楊嬸道:「就該如此,若要你時時忙碌,還雇佃農作甚麼。」說完又問:「二夫人上你家提過親了?」

  林依不答話,只含笑望青苗,青苗笑道;「是來過了,還沒見著三娘子的人,就叫我轟了出去。」

  楊嬸看著林依歎氣:「你還是不願意?我與你講句真心話,你別嫌難聽——你沒得娘家撐腰,就只能嫁二少爺那般的實誠人,若換個滑頭的,必定三兩年就搾乾你的陪嫁,再將你當個妾丟到一邊。」

  林依垂首不語,青苗接話道:「二少爺老實不假,可他那對爹娘,只怕就是沖三娘子的嫁妝才肯娶她的。」

  方氏的心思,楊嬸自然曉得,不禁躊躇起來,不好意思將提親的話講出口。還是林依瞧著她坐立不安,主動問詢,她才將方氏囑咐的事情講了。

  林依聽說她是來提親的,直發愣,青苗也驚呼:「張家行的哪門子規矩,提親不遣媒人,卻叫奶娘來。」

  楊嬸苦笑道:「城中媒人嫌張家小氣不肯來,村裡的媒婆,二夫人又嫌上不了檯面。因我曾湊合過幾樁親事,算得了半個媒婆,這才遣了來。」

  青苗暗忖,林依再能幹大方,自家親事,卻是不好出頭的,少不得還要旁人相助,於是將林依拉至一旁耳語幾句。林依忍不住地笑:「反正我是要拖延時間,隨你折騰去罷。」說完便裝作害羞,躲到了青苗房裡去。

  北宋女子,提及自身親事,都是要害羞躲起來,因此楊嬸見了她這般,倒覺得很正常,只問青苗道:「三娘子到底是甚麼打算,嫁還是不嫁?」

  青苗不慌不忙倒了盞茶水,遞到楊嬸面前,道:「嫁,自然要嫁,這門親事又退不脫,不嫁還能怎地?」

  楊嬸大喜,瞧見書桌上有紙,便道:「那你這就將草帖寫起,我帶回去交差。」

  青苗當真走到書桌前,加水磨墨,鋪紙提筆,寫了起來。她跟著林依這些時候,學了不少字,雖寫得歪歪扭扭,但好歹沒有大錯。楊嬸候了許久,才等到青苗寫完,接過來瞅了兩眼,覺得格式不對,但青苗一口咬定沒錯,楊嬸又認不得字,只得袖了那張紙,拿回去覆命。

  方氏見楊嬸帶了張紙回來,大喜,連聲道:「快將草帖拿來我瞧。」

  楊嬸將紙奉上,方氏的接過一瞧,上頭雖寫得密密麻麻,卻並不是草帖,而是一張……條件書?

  第一條,林依嫁入張家後,立時分家,單門另過;

  第二條,林依所有陪嫁,張家不得以任何借口動用;

  第三條,林依嫁入張家後,一應吃穿用度,須由張家提供;

  方氏才看了三條,已是七竅生煙,怒問:「這是誰人所寫?」

  楊嬸不曉得上頭寫了甚麼,茫然答道:「是青苗寫的。」

  方氏將那紙揉作一團,朝楊嬸頭上砸去:「無用奴婢,叫你換草帖,你拿的這種甚麼?」

  楊嬸被罵得莫名其妙,正要將那紙團撿起,拿去與認字的人瞧瞧,方氏卻猛地衝將過來,將紙奪去,怒氣沖沖地朝舊屋去了。

  楊嬸生怕是她去尋林依吵鬧,連忙拉過任嬸道:「你在林三娘那裡拿過的賞錢不少,又還領著豬圈的工錢,可不能看著她遭殃,咱們且跟去勸一勸二夫人。」

  任嬸點頭,看在賞錢的份上,同楊嬸緊追上去,一左一右將方氏夾在了中間。方氏還道她們是來與她壯聲勢的,將頭愈發揚高了些,她氣勢洶洶到林依門前,卻見房門緊閉,並無一人在家。她滿腹氣惱,卻撲了個空,不免更火,左右看看,見流霞在近前,便拉過她問道:「青苗呢?」

  流霞回道:「誰曉得,興許哪裡忙碌去了罷。」

  方氏又問:「那林三娘呢?」

  流霞不耐煩道:「我又不是替二夫人盯人的,哪裡曉得她去處。」

  方氏見她這般不恭敬,欲教訓教訓她,楊嬸忙提醒道:「二夫人,她是大房的丫頭,可動不得。」

  方氏只得將這口氣忍了,親自去尋。先到屋側菜地,黑七郎見了她就咬,嚇得她落荒而逃,豬圈也不敢去,只遣楊嬸去瞧了瞧,回報說無人,只好又去田間尋。田間佃農個個忙碌,又見張家窮了,看不起她,對她的提問,愛理不理。方氏一路走,一路尋,一路受氣,直哀歎虎落平陽被犬欺,待到她在苜蓿地裡尋到林依與青苗時,滿身的氣焰已消磨得所剩無幾,罵起青苗來也顯得有氣無力:「你這妮了,好不懂規矩,你家三娘子要嫁人,你卻攔在頭裡,難不成是想取而代之?」

  青苗正在查看籬笆是否牢固,忙了一會兒才抬頭回話:「二夫人睜眼講瞎話,我何時攔過三娘子?咱們草帖都寫好了,只等二夫人來取。」

  方氏聽說草帖已寫好,又高興起來,忙問:「草帖在哪裡?我隨便你去取。」

  青苗拍了拍手,走出苜蓿地,向方氏伸手討她寫的那張紙。方氏將已揉作一團的紙遞過去,青苗朝紙尾一掃,道:「二夫人還未簽字畫押,草帖給不得你。」

  方氏氣道:「你這紙上一派胡言,還要我簽字畫押?再說哪有嫁人還向夫家提條件的,哪門子規矩?」

第八十八章 仲微趕人

  青苗將那紙抖了抖,笑嘻嘻道:「二夫人既是不同意,那咱們就把親退了,你再尋個講究規矩的人兒去。」

  方氏噎住,青苗將她推入兩難境地,娶,就得同意紙上的「荒謬」條件,不娶,她心又不甘。正煩惱,任嬸悄聲道:「二夫人同個丫頭有甚麼好講的,林三娘就在那邊,二夫人與正主講去呀。」

  方氏醒悟過來,忙撇下青苗,穿過苜蓿地,到籬笆欄裡去尋林依。她大大咧咧推開柵欄門,沒想到那群鵝比黑七郎還凶,見人就啄,她腿上吃痛,忙退了出來,隔著籬笆呲牙咧嘴道:「我曉得三娘子心裡是想嫁的,不然為何平白無故分我那些股份?全是青苗那妮子使壞,才叫我們起了隔閡,你且將草帖取來,咱們早些把親事辦了。」

  林依低頭不作聲,張六媳婦從旁道:「張二夫人,哪有與未嫁小娘子當面談親事的,你不羞,她羞啊。」

  方氏嘀咕道:「她沒得父母,不與她本人談,誰談去。」

  此時青苗追了上來,拽方氏道:「條款我已列得清清楚楚,你若照辦,就隨我去取草帖,若是不依,就趕緊家去,莫要杵在這裡,又妨礙張六嫂子幹活兒,又與我們三娘子添堵。」

  方氏哪裡肯走,不理睬她,只與林依囉嗦。青苗見了,便悄悄走去將柵欄門打開,又與張六媳婦使眼色,同她合力將鵝群趕了出來。

  鵝群最是凶狠,見了生人就啄,叫聲震破耳朵,方氏招架不住,忙喚任、楊二位來救。楊嬸聽見她叫,就要上前,任嬸卻拉住她道:「我看林三娘是故意要整二夫人,我們拖延拖延,指不定就有賞錢。」

  楊嬸正色道:「主人落難,身為下人怎能看熱鬧?」說著就衝上去,卻不近前,只在鵝群外轉打轉,大叫:「二夫人莫慌,我來救你。」

  任嬸瞧了一時,見她只嘴上起勁,腳步根本不挪,這才明白過來,笑罵她狡猾,也衝了上去,與她一齊掠陣。

  可憐方氏一雙腿被啄到又紅又腫,卻不見有人來扶,最後還是林依自己起了憐憫之心,將鵝群趕進去,才使她逃脫出來。

  任、楊二位上前將方氏扶了,連連感歎:「鵝群太凶,我們想救二夫人,不但衝不進去,反被啄了好幾下。」

  方氏疼痛難忍,只想著盡快離開,沒空去追究她們失職。回到家中,李舒接著,見了方氏腿上紅腫似蘿蔔,吃了一驚,忙遣任嬸去請游醫。

  方氏一面呼痛,一面大罵那鵝群。李舒心知有蹊蹺,問道:「鵝群好好的,怎會逃脫出來?」

  方氏恨道:「是青苗那妮子使壞。」

  李舒猜著幾分緣由,故意道:「她好大的膽子,且等我使人去揍她。」

  方氏向來欺軟怕硬,青苗比她更凶,她反就膽怯了,躊躇道:「罷了,興許是柵欄門沒拴好。」

  任嬸請了游醫回來,聽見這話,與楊嬸對視暗笑。她見屋裡有許多人服侍,便拉了楊嬸一把,一同退了出來。楊嬸故意笑她:「二夫人腿傷了,正是你獻慇勤的時候,你怎麼不留在屋裡,反倒出來了。」

  任嬸撇嘴道:「再獻慇勤又如何,連月錢都發不起。」說著挽起楊嬸胳膊,拽她朝外走,道:「三娘子也該回來了,咱們且討賞錢去。」

  楊嬸無意要賞錢,但想與林依通消息,於是就隨她朝舊屋去。

  林依果然已經回來了,正站在臉盆架子前洗手洗臉。青苗站在門口,瞧見來人中有任嬸,還以為她們是來討藥錢,便攔住她們去路,先發制人道:「二夫人方才踩爛了我家苜蓿地,還使幾隻鵝受了驚嚇,趕緊將錢賠來。」

  楊嬸拍了她一下兒笑道:「你個鬼機靈,二夫人正怕著你呢,壞話都不敢講一句,哪敢來討藥費。」

  任嬸連連點頭,道:「咱們是偷著來的。」

  青苗明白了,轉身進屋,與林依道:「外頭那兩位,準是討賞錢來了。」

  林依笑道:「方纔也多虧她們湊趣。」

  青苗聽她如此講,便開了裝賞錢的盒子,數出一百文錢,想了想,又多拿了一百文,笑道:「尋常總是咱們吃虧,好容易盼到二夫人也落難,我多把幾個賞錢,以示慶賀。」說完見林依笑著揮手,便出去與任嬸楊嬸各一百文,笑道:「多謝二位相助。」

  楊嬸將錢推回去,道:「我並不是為了賞錢。」

  任嬸卻替她接了,直把她往回拽:「上個月月錢都未發,得一個算一個罷。」

  二人拉拉扯扯,直到聽見新屋那邊有人喚,才急忙去了。

  青苗瞧著她們出院門,回來與林依道:「幸虧她們來一趟,不然我還擔心二夫人要來訛藥錢。」

  林依笑嗔:「別個的腿,確是被你放鵝啄了,就算真來討藥錢,也算不得訛詐了。」

  青苗曉得林依不是真責怪自己,笑道:「三娘子信不信,二夫人今日吃了一回虧,再不敢輕舉妄動。」

  林依笑罵她道:「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青苗故意作了凶神惡煞狀,道:「只要對付得了她,做個惡人又何妨?」

  隨後幾日,方氏在家養傷,無心再派人來提親,林依終於又得了幾日清閒,大呼還是青苗有法子。青苗得意洋洋,與之商定,以後只要方氏上門耍橫,就由她出面「招待」。

  這幾日裡,新屋那邊陸續有消息傳來,張梁見了方氏腿上的傷,不但不心疼,反將她訓斥了幾句,責怪她連樁提親的小事都辦不好。張家處境本就窘迫,方氏這一傷,又是請游醫,又是要塗藥,愈發捉襟見肘起來。眼瞧著賬上沒了錢,方氏大急,只得使任嬸去向林依討藥費。這回沒用青苗出面,林依輕鬆回絕:「那鵝,就是我同二夫人合夥養的那群,二夫人是被自家鵝啄了,怎賴別人?」

  方氏聽得回報,想上門去鬧,又無奈腿疼走不動路,只得就近向李舒討她的嫁妝錢。李舒百般不願意,但家中無米下炊已成事實,總不能看著二老餓肚子,無奈之下,只得取了幾貫錢出來買米。

  方氏傷好後,一是還記得疼,二是怕了青苗,行事竟收斂起來。見了林依不但笑臉相迎,甚至有幾分巴結意味,林依雖曉得她只是變換了路數,但被人奉承著,總比找茬強,於是只要她不提親事,就還是笑臉相迎,與之敷衍客套一番。

  七月,張仲微書信又至,信中稱,京城斷斷續續下了兩個月的大雨,終於停了。他與張伯臨兄弟二人,已見過歐陽翰林,呈遞了李簡夫的推薦信及文章,得到了歐陽翰林的賞識,目前二人正在積極準備參加九月份的舉人考試。

  青苗聽說張仲微來信,與林依道:「二少爺這都第二封信了,三娘子又不是不會寫字,也回一封啊。」

  林依道了聲「有理」,朝桌邊坐了,鋪紙磨墨,提筆寫信,講了她日子紅火,一切安好,卻對方氏提親一事隻字不提,更不曾問半句有關青蓮的話。

  張仲微在東京收到信件時,正在寺中大殿借燈背書,他本以為是張梁家書,拆開來看,卻是林依的信,喜得他合了書就跑,一頭扎進屋裡,準備點燈讀書。不料燈一亮,就照見床上有個人,他擎著燈座過去照了照,急道:「青蓮,你怎麼又在我屋裡,不是賃了一間房與你住的?」

  青蓮身上的被子,鬆鬆蓋在胸前,圓滑細膩的肩頭裸露著,臉上神情,楚楚可憐,軟聲道:「那樣大屋子,僅我一人居住,我怕。」

  張仲微不解道:「不是還有錦書?」

  青蓮暗自笑話他老實,道:「錦書姐姐日日都宿在大少爺房裡,你不曉得?」

  錦書夜鑽張伯臨房間,張仲微是見過幾次的,聞言臉就紅了。

  青蓮還道他意動,就要掀被子,然而張仲微最是嫌惡輕薄之人,喝道:「你既羨慕錦書,不如同她一道去服侍大少爺。」

  青蓮數次勾引不成,又羞又惱,小聲罵道:「哪個男人沒幾個屋裡人,就數你假正經。」

  張仲微急著要瞧林依的信,懶得與她辯論,將門一拉,走出去道:「我數十下,若你還不出來,明兒就將你賣了。」

  青蓮曉得他礙著李簡夫面子,不會輕易賣自己,但也不願因此與主人交惡,於是急急忙忙套上衫兒裙兒,衣衫不整地衝出門去。

  張仲微終於等到房中無人,連忙關門上栓,湊到燈前展信來讀。他見林依在心中稱她養鵝賺了不少錢,青苗也日漸能幹,打心底裡替她高興。但信中並未提及方氏,他不免猜測,是這二人關係和解,還是方氏愈發刁難,使得林依不願提起她?

  他心裡惦記著林依,一時高興,一時擔憂,早把林依忘在了腦後。直到第二日張伯臨上門來問,才想起昨日有丫頭在他房裡待過。張伯臨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問道:「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主動投懷送抱,你為何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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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衣錦還鄉

  張仲微滿腦子想的都是林依,隨口答道:「哥哥你若是喜歡,我叫她去你屋裡服侍。」

  張伯臨搗了他一拳,道:「她昨晚已去過我屋裡了,你不曉得?」

  張仲微吃了一驚,暗道,這青蓮果真是個孟浪的,看來留不得,於是與張伯臨商議:「我欲將她賣了,又恐李太守不喜,哥哥有沒得兩全的法子?」

  張伯臨氣得直敲他的頭,罵道:「二小子,你何時才能開竅?」

  張仲微被罵得一頭霧水,正琢磨這話的意思,忽聽得外頭有吵嚷聲,出去一看,原來是錦書在與青蓮拌嘴,前者戳了後者的額頭,罵道:「不要臉的騷蹄子,一個眼錯不見就爬上了大少爺的床。」

  青蓮不甘示弱,反戳回去:「你我一樣是個丫頭,你爬得,我爬不得?」

  張仲微聽明白了,敢情昨日青蓮夜闖張伯臨臥房,叫他大咧咧收用了。張伯臨睡了兄弟的丫頭,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摸著鼻子道:「她說你瞧不上她,我這才勉強應了。你放心,改日我另送兩個好的與你。」

  張仲微十分高興哥哥替自己解決一大難題,歡喜道:「我本就想把她送你的,如此正好。我也不要甚麼丫頭,添人添麻煩。」

  張伯臨又恨起來,繼續敲他的頭:「你也不小了,就不想收個屋裡人?」

  張仲微暗道,屋裡人有甚麼好,張伯臨先前收個如玉,就折騰得全家人仰馬翻,到如今血脈不得歸宗,父子不得相見,若他也學起來,豈不是自尋煩惱。這話他不敢講出來,只道:「九月裡就要考試了,我只想背書。」

  這話是正經,張伯臨不好再說他,於是自走到另一邊,樂呵呵地瞧錦書青蓮為他爭風吃醋。

  張仲微見他不僅不勸架,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只拿頭搖,轉身進屋將門窗都關起,獨自背書。

  九月,張伯臨與張仲微兄弟二人,俱順利通過了舉人考試。第二年正月,禮部複試,正是那位歐陽翰林任主考官,當時考試,實行糊名制,眾教官閱讀文章,並不知作者何人,但李簡夫的推薦在前,歐陽翰林又是早就見過二人文章的,因此沒翻幾篇,就將張伯臨與張仲微的文章找了出來。

  這兩篇文章相比,歐陽翰林其實更愛張仲微,但考慮到張伯臨才是李簡夫的女婿,於是取了張伯臨第二,張仲微位列第三,至於第一名,則是歐陽翰林自己的學生。

  緊接著禮部複試,三月殿試,張伯臨與張仲微兄弟二人皆順利通過,兄弟二人同科進士及第,眾大臣待以國士之禮。

  二人幾乎是一躍成名,張伯臨沾沾自喜,處事待人間,難免露出些傲慢情緒,張仲微卻認為自己乃是沾了哥哥兵丈李簡夫的光,仍舊小心翼翼做人,時時處處謹慎。

  正當二人躊躇滿志,等待朝庭任命之時,眉州家書至,先祝賀他們金榜提名,再讓張仲微回鄉成親。張仲微喜不自禁,立時動手收拾行李,欲盡快返家。

  因路途遙遠,張伯臨不大願意回去,但又不忍叫兄弟獨自上路,只好將京城繁華暫且擱下,先與張仲微一同回家。

  此時張家眾人皆已出孝,再無所禁忌,張家二房的新屋張燈結綵,一派熱鬧景象。張仲微七分興奮三分害羞,先與張梁夫婦磕頭,待得張伯臨出去見李舒,才問雙親道:「多謝爹娘為我操心,成親的日子定了?」

  方氏尷尬道:「草帖還未換呢。」

  張仲微愣住,婚事的頭一道程序都還未成行,何言成親?

  張梁將方氏斥責幾句,道:「你做出的事,自個兒講。」

  方氏催促之下,磨蹭著開了口,原來她見林依始終不肯交草帖,便想出個瞞天過海的法子,使人仿造了草帖定帖等一應文書,欲強搶林依過門,不料張家有許多人與林依通風報信,讓此事還未開始,就傳到了張棟耳裡,張棟豈會允許家中有這等事體發生,當即大發雷霆,將張梁夫妻二人訓斥了一通。

  方氏挨罵,已是家常便飯,這本也沒甚麼,但林依卻因搶親一事大為光火,張家再去提親時,就叫她使人罵了出來,因此成親一事擱淺直到現在。

  張仲微震驚非常,忍不住責問道:「娘,你可是書香門第出身,怎會想到去搶親?沒得草帖與定帖,就是否對妻執妾禮,叫三娘子蒙羞不說,還有礙張家聲譽。」

  張伯臨攜著李舒走到門口聽見,也忍不住出聲:「這若被人靠個逼良為妾,怎生是好?」

  方氏早已明白了此事的嚴重性,但在兒子們面前,仍舊嘴硬:「我不過是想想罷了,又沒動手,不曉得是哪個多嘴多舌的下人,將消息傳到了林三娘那裡去。」

  張仲微聽說此事並不曾真動作,鬆了一口氣,問道:「既是連草帖都不曾換,又張燈結綵作甚麼?」

  張梁與方氏都笑了:「我兒高中進士及第,自然要佈置得喜慶些。」

  原來是張仲微會錯了意,不免臉紅,但方氏緊接著又道:「林三娘曾講過,親事要等你回來再說,如今你既已歸來,不妨去見見她,說不準她一見你如今出息模樣,就肯了。等到她一點頭,咱們就辦喜事,滿院的燈籠彩紙,都是現成的。」

  張梁笑道:「仲微如今是進士,轉眼就是個官,林三娘再不肯,顯見就是傻了。」

  李舒在旁聽得嘖嘖稱奇,方氏一向勢利,如今張仲微中了進士,還道她又要瞧不起林依,轉去尋官宦小娘子,哪曾想她還是一門心思要求娶林三娘。

  她哪裡曉得,方氏最不待見官宦小娘子,覺得官宦出身的兒媳不好拿捏,不然當初也不會反對張伯臨娶李舒。

  張仲微遵照方氏吩咐,出得門來,喜滋滋地去尋林依,瞧見了她那幾十畝苜蓿地、一群一群的白鵝,由衷讚道:「我雖能讀幾頁書,卻不及三娘子會過日子。」

  青苗搶先瞧見了他,卻沒得好顏色,趕他道:「你娘派你來搶親了?」

  林依喝住她道:「二夫人是怎樣的人,你不曉得?與二少爺甚麼相干?」

  張仲微見她沒有遷怒,心下感激,道:「我不知此事,若知道,絕不會由著我娘胡來。」

  林依如今小有資產,鵝群漲了一倍,水田多了三十畝,手下佃農多過張家下人,所謂錢多氣壯,她現下根本不把落魄的方氏放在眼裡,於是只一笑,並不多提,又先恭賀他進士及第,再將些京城景色、京城故事來問他。

  張仲微老實依舊,問景色答景色,問故事就答故事,林依終於忍不住將埋在心裡快一年的疙瘩問出:「你一人回來的?不是收了個丫頭名叫青蓮麼?」

  張仲微話語裡帶了歉意,道:「我瞧那丫頭的名兒是青字打頭,正好與你家青苗相稱,於是想帶回來供你使喚,不料她……她……」

  林依的一顆心,立時沉了下去,咬牙問道:「收房了?」

  張仲微點頭,正要回答,林依已將手裡拎著的一根竹竿掄起,狠朝他右邊腿上掃來,怒罵:「我日等夜等,受你娘的閒氣,都沒真起退親的心,就是還念著你忠厚老實,心道只要你人好,事事都能挺過去,哪曉得等來等去,卻等來個負心漢。」

  張仲微心知她誤會,忙道:「不是……我不是負心漢……」

  林依氣憤莫名,在土生土長的北宋人眼裡,婚前收個通房,自然算不得負心漢,但她卻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心發痛,眼發酸,忍不住哭了出來,繼續罵道:「你給我滾。」

  張仲微見她落淚,慌了,連忙上前以袖拭淚,解釋道:「青蓮是被收房了,但卻不是我,而是我哥哥。」

  林依還道這是借口,道:「既然不是你,方才為何吞吞吐吐?」

  張仲微撓了撓頭,道:「那丫頭深更半夜自己爬到了我哥哥床上去,講出來羞人。」

  林依聽著聽著,覺著蹊蹺:「你的丫頭,怎會到大少爺屋裡去?」

  張仲微怕她還哭,忙將事情元末一五一十講了,連青蓮鑽進他被窩的細節都沒漏掉,講完一攤手:「全講與你聽了,可別再哭了。」

  林依這才曉得自己是真誤會了他,登時臉紅似個頻婆果,羞羞答答問道:「你腿疼不疼?」

  張仲微這才想起自己腿上是挨了一下兒的,馬上蹲地抱腿,叫道:「哎喲,疼,只怕是青了。」

  林依著慌,正欲蹲下撫慰,忽地瞧見他抱的是左腿,忍不住又笑又罵:「我打的是右腿,怎麼疼到左邊去了?」

  張仲微聽見,毫不臉紅,連忙換了另一條腿抱了,繼續叫「哎喲」。林依哭笑不得,只得蹲下,好生道歉,軟語安慰。

  張仲微先笑嘻嘻地盯著她瞧了一時,突然道:「青蓮被哥哥收去,倒也好,免得我身邊有個李太守的人,束手束腳。」

  他竟是懂的!林依驚訝無比,問道:「那你還收?」
第九十章 仲微過繼

  張仲微道:「我有甚麼能耐,自個兒清楚,單憑文章,決計取不了第三名,全是仰仗李太守,既受了他的恩,怎能拒收他送的丫頭,不然豈不是不與人臉面?」

  林依見他有主見,很是欣喜,心道,原來他雖老實,卻還不笨,於是問道:「那你今後有何打算?」

  張仲微見她關心,便講了些科考為官的事體,大宋及第即命以官,因此走上仕途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只等朝廷任命授官。他一面講,一面尋思,該如何與林依提成親一事,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派個媒人來講才算鄭重,於是直到兩人分別,也沒提及正題。

  張家二房兩名兒子同登科,震驚鄉里,到了下午,來道賀的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楊氏站在舊屋院門口瞧了一時,回去與張棟感歎:「好事都在別人家。」

  張棟安慰她道:「那也不是別人,咱們嫡親的侄兒呢。」

  楊氏看了他一眼,道:「侄兒再親,怎親得過兒子?」

  張棟沒作聲,朝窗前站了,聽隔壁院落此起彼伏的道賀聲,臉上不免顯出羨慕神情。

  楊氏在他身旁,似是自言自語:「年近半百,膝下無子,老來沒得依靠,不如過繼個兒子來養老。」

  在大宋,將近五十的人,實在稱得上是老翁了。張棟明白,這過繼的提議,實是有理,但他卻為願服老,心道,待得債務還清,進京謀項官職,再納幾個美妾……正想著,楊氏的話打斷他思緒:「官人,我瞧仲微那孩子甚好,不如趁他在家,過繼了來。」

  張棟正想著納妾,忽聞此語,就有些不高興,道:「過繼侄兒,哪有自己親生的好。」

  楊氏笑道:「仲微可是新晉進士及第,轉眼就是個官,有個這樣的兒子,你面上多有光彩。」說著又朝張棟耳邊附了,低語幾句,稱過繼與他自己生兒子,根本不相妨礙,待得入京,照樣與他納妾。

  張棟猶豫道:「若過繼後又有了親兒,怎辦?」

   楊氏嗔道:「父老兒幼,就算有了么兒,也少不得需要兄長扶持,不過是將來家產分去一半罷了——咱們如今一身的債,哪來的這產與別人惦記?」

  張棟心動,琢磨一時,又輾轉反側想了一夜,第二日去了二房新屋,將過繼的事兒提了。張梁聽後,倒是願意的,一是覺得張仲微過繼到大房,並不吃虧,二來還念及兄弟情,於是就先口頭應了。

  但方氏得知此事,卻堅決不允,她正想著迎娶林依進門呢,怎能眼睜睜瞧著她的豐厚陪嫁,抬到別人家去?於是便與張梁大吵一架,道:「若真心想過繼,先前怎不見提起,如今見仲微有了出息,就惦記上了。」

  張梁也猜到張棟想過繼張仲微,一多半是瞧上了那進士身份,但嘴上仍替兄長辯護:「先前在孝中,怎好提過繼的事,如今他們要進京,所以想先把過繼的事辦了。」

  提起進京,方氏想起大房一家的債務尚未還清,被債主牽絆,這才遲遲未動身,她一想到林依的陪嫁,恐怕要拿去填補大房的虧空,更是肉疼起來,說甚麼也不許張仲微過繼。

  張梁耐著性子勸她道:「仲微就算到了大房,也還是你親生的兒。」

  方氏吐露了真言,道:「林三娘的陪嫁……」

  張梁打斷她道:「伯臨轉眼就要出仕,還怕沒得錢拿來養家?」

  在方氏心裡,兒子的錢與兒媳的錢,那是不一樣的,於是不肯聽,仍舊哭鬧。

  張梁不免疑惑,方氏當初嫁進來時,也算是知書達理的一位小娘子,怎麼幾十年過去,渾然變作一名潑婦?

  家族過繼這種事,只要還有當家男人在,婦人就插不在嘴,張梁肯徵求方氏意見,已是與了她臉面,如今見她給臉不要臉,就冷了下來,自去使人請張棟,來商議過繼諸項事宜。

  方氏眼瞧著過繼一事成了定局,沮喪之餘,又想著與張仲微多爭些好處來,跑去與張棟道:「若大哥今後有了親兒,家產也得分與仲微一半。」  

  張棟既作出過繼決定,自然是捨得家產,於是將這條寫進了過繼文書裡。

  過繼同成親一樣,兒女向來是沒得話語權的,張家兩房在堂上議得熱鬧,張仲微卻被蒙在鼓裡,直到事情商定,張梁喚他去磕頭時,才曉得從今以後,自己換了個家。

  他渾渾渾噩噩自堂屋出來,碰見張伯臨,怔怔道:「哥哥,爹娘竟把我過繼給了大伯家。」

  張伯臨也是一驚,但旋即鎮定下來,拍著他肩膀勸慰道:「一樣是姓張,甚麼要緊,再說大伯膝下無兒,是該有人去侍奉,這也是孝道。」

  大道理,張仲微明白,只是張梁與方氏事先不曾來知會他,讓他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心裡不免難過,蔫蔫應了一聲,扎進了房裡。

  堂上張棟與張梁將文書籤訂,回去遞與楊氏瞧,道:「這幾年,你時時不忘過繼,今兒可如了你的願了。」

  楊氏一笑,命流霞將文書收起,又親自出去收拾空房,預備張仲微來住。林依聽見外面有動靜,遂遣青苗出去打聽。片刻,青苗回報:「三娘子,二少爺過繼給大房了。」

  這消息太過突兀,林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且還是不相信,方氏惦記著她的嫁妝呢,怎會值得把張仲微過繼與別人。

  青苗道:「文書籤了,頭也磕了,當堂就改口喚了大老爺作父親,這還能有假?」

  林依驚訝道:「二夫人願意?」

  青苗笑道:「自然是不願意的,哭鬧耍潑,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卻無奈二老爺根本不聽她的。」說完撫掌:「這下可好,三娘子就算嫁與二少爺,也不消天天見著二夫人那張臉。」

  青苗提及婚事,林依仔細回憶一番,終於明白了楊氏為何總照顧她,還不惜得罪方氏替她出頭,原來是早就算計好了要過繼張仲微,於是提前將她當作了自家人。

  青苗聽了她的分析,不禁愕然:「原來過繼的事,大夫人幾年前就開始打算了,這份城府,誰人能及?那若是大夫人來提親,三娘子嫁是不嫁?」

  林依笑了,她才剛考查過張仲微,結果十分滿意,至於未來的婆母,小心應付就是了,再說她如今家底頗豐,就算嫁去大房,也要叫人高看一眼,實在沒甚麼好擔心的。

  晚上,張仲微搬了過來,先去拜見新父母,楊氏見他神情略顯沮喪,想引他高興,便問他道:「明日我請媒人來,去向林依提親,如何?」

  張仲微聽了這話,臉上果然就顯了笑容,起身施了一禮,答道:「但憑娘作主。」

  張棟待他走後,與楊氏道:「這孩子太過兒女情長,不好。」

  楊氏不以為然,難道天下男人,非要個個薄情寡義才好?

  第二日,媒人到,聽過楊氏吩咐,去向林依提親。林依一直拖著不交草帖,就是想看看張仲微如何處理青蓮一事,如今舉動讓她滿意,自然就肯嫁了,爽快填了草帖,交與媒氏。

  既是兩家情願,行事就快了許多。憑著媒人往來,很快交換了定帖。這日,媒人送了定禮來,金瓶酒四樽,山羊一雙,另還有幾隻繪了五男二女的木盒子。林依雖能幹,卻未經歷過婚禮,不知如何回定,忙命青苗請了楊嬸來,請教她如何行事。

  楊嬸掀蓋兒翻看,見裡頭有幾樣珠翠與首飾,還有緞匹茶餅等物,咂舌道:「大房是照著官宦家規矩備的定禮,比二房求娶大少夫人時可豐厚多了。」

  林依奇道:「大房欠債還未還清,哪裡來的錢?」

  楊嬸道:「想必是借的。」

  青苗抱怨道:「借錢辦定禮,到時還得三娘子去還,好沒意思。」 

  楊嬸笑道:「你這妮子,別個還沒開口叫三娘子還呢,你倒把話講在了前頭。再說定禮多寡,乃是三娘子臉面,大房寧願借錢,也要與她長臉,這不是好事?」

  青苗聽了這話,就歡喜起來,忙道:「還是大房好,若換作二房,決計想不到這裡。」

  林依見大房曉得與自己臉面,突然就覺得楊氏比方氏好上百倍,暗道:果然懂規矩講道理的人辦事,就是很強些。她感念張家大房,就請教過楊嬸,把回定禮備得厚厚的,免得真叫他們虧空。

  不過感動歸感動,該留的心眼兒一個沒少,之前的草帖定帖,凡是需要列出陪嫁妝奩的地方,林依都只將自家財產填了一半,如今大房行事貼心,她也未改初衷。

  青苗對此舉十分不解,問道:「三娘子人都去了張家,財物能不去?等你出嫁,這戶就沒人了,留下一半家產,寫在誰人名下?」

  林依道:「既是門戶無人,錢財田地,自然是要一併帶去張家的。」

  青苗更加疑惑,追問:「既然都帶去,為何不寫在嫁妝單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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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林依成親

  林依是想瞞下財產,才如此行事,那些水田、苜蓿地還有鵝群,比不得死錢,極好隱匿起來,以防進了張家門,有人惦記。她對青苗耳語幾句,叫她明白過來,又叮囑道:「不許講與他人知曉。」

  青苗瞧了瞧那幾樣豐厚的定禮,覺得林依擔心太過,但凡事留一手總是好的,於是連連點頭。

  張家大房大概想趕著把媳婦迎進門,好不耽誤張仲微進京領官,因此半個月未到,財神又至,先是幾樣首飾,但因家貧,置不起金的,便全用銀鍍的代替,另外還有一頂珠翠團冠,四時髻花、綵緞匹帛等物,一應規矩,全是比照官宦人家。 

  方氏站在門首瞧隔壁,想到這份熱鬧,本該屬於她二房家,就再也忍不住,搭了任嬸的胳膊,也擺出幾分氣派來,慢慢走到林依房裡去,將那幾樣財禮瞧了瞧,又拿起首飾細看,故意問任嬸:「是我眼神不好?這釵兒怎麼瞧著不像是金的?」

  青苗嗤道:「你家恐怕連銀的也拿不出來。」

  林依看在張仲微面兒上,不想與方氏爭執,於是斥了青苗幾句,上前請方氏坐下喫茶。方氏不肯坐,只在財禮間穿梭,翻翻撿撿,一時嫌綵緞成色不好,一時嫌髻花顏色老氣。林依實在受不了她這副德性,忙去桌角的黃銅小罐裡摸出幾個錢,悄悄塞進任嬸手裡。

  任嬸覺出手裡多了貨,嘴角就朝上勾了勾,走到方氏身旁道:「二夫人,這官宦人家,就是同咱們布衣百姓不一樣,連送個財禮都是有講究的。」

  方氏不以為然,問道:「哪裡講究了,我怎麼沒瞧出來?」

  任嬸指了那頂珠翠團冠道:「尋常人家,誰會送這個,送了也沒處戴去。」

  方氏活到這把年紀,也沒戴過頭冠,聽了這話,又是尷尬,又是嫉妒,嘀咕道:「借錢充面子,誰人不會?」

  任嬸最是知曉方氏脾性,聽見這口氣,就曉得她有了去意,忙將她胳膊攙了,連扶帶拽出門去。

  青苗瞧著她們遠去,回頭向林依道:「二夫人雖討人厭,方纔那話卻沒講錯,張家大房真是打腫了臉充胖子,這幾樣財禮,可是不便宜。」

  林依無數次憧憬婚禮情形,見了那些閃閃亮的物事,只有高興的,根本沒想起計算價錢,聞言瞪了她一眼,嗔道:「一輩子就這一回,能不奢侈些,我看大夫人倒是深知我意。」

  青苗欲笑話她還沒進門就先偏了婆母,又怕她害臊,只得躲出去笑了一氣才重新進來,幫她準備各色回禮。 

  因張家大房鄭重,林依也不敢怠慢,帶著青苗進城,挑了兩匹綠紫羅,成雙成對的金玉文房玩具,又添了幾樣自己平日裡做的女工活計,送去張家大房作回禮。

  迎親前三天,張家大房遣媒人到林家,帶了催妝花髻、銷金蓋頭、花扇、花粉盒、畫彩線果等物來催妝。媒人就來自眉山城,極少見過銷金蓋頭,連聲稱讚林依有福氣,嫁了個官宦人家。

  林依笑著聽了,照著規矩將緞匹、盤盞、花紅神盒等奉上,作為媒氏謝禮。那媒人何曾收過這樣大禮,笑得眼睛瞇作一條線。

  青苗又捧了羅花帕頭、綠袍、靴笏等物出來,交與媒人,作為女家回禮。

  成親諸項事,行進至此,皆是順順當當,但到了成親頭一日,林依卻犯了難。依照大宋風俗,這日須得「鋪房」,男家準備床席桌椅,女家備被褥幔帳,並使親人去男家鋪設房奩器具,擺珠寶首飾。這些物事,林依早就準備停當,但她無父無母,族親又早已沒有來往,該遣誰人去合適?她屋裡雖有個青苗,但畢竟是下人,作不得數,因此極為頭疼。

  最後還是楊氏知曉她難處,悄悄幫她尋了個同姓的媳婦子,把了幾個錢,假充作娘這親眷,這才將鋪房混了過去。

  鋪心亦是女家誇耀嫁妝的時間,妝奩就擺在地壩上,任人觀賞,林依家人丁雖稀少,陪嫁卻十分看得,引來無數人瞧熱鬧,有的艷羨,有的佩服,方氏也擠在人群中,又是嫉妒,又是不甘,與左右人等講些酸溜溜不著調的話。

  站在她身旁的人,好幾個都佃了林依的田,或是養了林依的鵝,聞言就打抱不平七嘴八舌道:「這是你侄媳,嫁的又是你親兒,你怎麼就瞧不過眼?」不等方氏辯駁,張六媳婦又道:「你家伯臨媳婦,嫁妝比這還多,你眼熱林三娘作甚麼。」

  方氏聽了這話,竟歎起氣來,道:「我也曉得伯臨媳婦有錢,可她的田,她的屋,遠在雅州,我竟是從來沒瞧見過,哪比得林三娘的產業就在近前,日日看得見。」說完又抱怨大房搶了她的兒,害她失了位好兒媳。

  李舒自嫁到張家,深居簡出,許多鄉親不大認得她,因此不好接這話,紛紛住了口。

  錦書與青蓮兩個,也在人群裡瞧熱鬧,她二人雖不對盤,但都出自李家,對李舒極為忠心,聽見方氏抱怨的言語,齊齊出聲,一個稱她是想謀奪李舒嫁妝,一個就道要趕緊回去報與李舒知曉,免得受了賊人暗算。

  方氏自家中敗落以來,受的閒氣不少,如今見兒子屋裡的兩個通房丫頭都不拿她當回事,氣惱非比尋常,當即上前一手抓了一個,喚任嬸,又喚楊嬸,宣稱要賣了她們倆。

  眾人見她們吵鬧得有趣,紛紛扭轉了頭,倒將林依嫁妝丟到了一旁。

  張仲微明日就要成親,今日乃是鋪房的喜慶日子,自家親娘不幫著張羅也就罷了,還跑來添亂,饒是他再孝順,也有幾分抱怨,因此並不去勸架,而是跑到新屋尋張伯臨,道:「哥哥把你的妾領回去,莫要攪了林家鋪房。」

  張伯臨不明所以,跟著他去一瞧,才知是方氏嚷嚷著要賣他的通房丫頭,他連忙上前,與楊嬸兩個一左一右將她架了,道:「娘,你要賣丫頭,咱們回去再賣。」二人連拖帶拽,好容易將方氏勸了出去,圍觀人群見他們離去,竟呼啦啦跟到隔壁,繼續瞧熱鬧去了。

  張仲微看著突然空蕩下來的地壩,聽著隔壁傳來的吵鬧聲,又是無奈,又是哭笑不得,忽一轉身,瞧見窗後林依笑臉,忽然就甚麼煩惱都忘卻了。

  第二日,林依早起,由城裡請來的一位梳頭娘子,幫她勻粉描眉,點唇插釵,畫了個漂亮妝容。

  因楊氏是東京人士,頗為講究,林依還在梳妝,外面樂官就已在作樂催妝。林依聽見,著起急來,連連催促,梳頭娘子一面與她描眉,一面笑道:「這是討利市錢呢,三娘子莫急。」

  林依臉上一紅,忙命青苗出去,遍撒利市錢。

  過了一時,有克擇官在外報時辰,茶酒司儀互念詩詞,促請新人出屋登花簷。

  梳頭娘子側耳聽了一時,笑道:「三娘子要嫁的這戶人家,行的乃是城裡規矩呢,在這鄉間,可是少見。」

  待得林依登上花簷子,卻不立時起步,而是有人在外念道:「高樓珠簾掛玉鉤,香車寶馬到門頭。花紅利市多多賞,寶貴榮華過百秋。」果然是城裡人的行事規矩,林依也見過村中人娶婦,但並無聽過這樣念詩的,忙隔著花簷子小聲問媒人:「這也是要撒利市錢?」

  媒人低聲作了肯定答覆,青苗就又去取錢,道:「還真是城裡的規矩,尋常鄉下人,哪來這許多錢撒。」

  林依想著千年後的婚禮,迎親的紅包,大都是由男方給的,原來大宋也有這樣的風俗,只不過換作了女方來給。

  方氏站在院門口瞧熱鬧,見青苗四處塞錢,心疼道:「這是行的哪門子規矩,成個親,這般灑漫。」

  李三媳婦笑話她道:「又不是使你的錢,你這也操心太過。」

  方氏暗道:「這些錢,將來都是張仲微的,林依這裡多花一個,她兒子就少花一個。」她越想越難過,恨不得衝上去將青苗的手按住,幸好還留有一絲清明在,未把這出格的事體真做出來,不然可就是貽笑大方了。

  她雖沒膽子動手,但嘴上還是要抱怨幾句的:「不過成親而已,這般鋪張作甚麼。」

  李舒在旁聽了,暗恨,哪名女子不盼著自家婚禮能隆重些,就是窮人家的女兒,借錢也要坐回花簷子,擺兩桌酒席呢。

  她想起自身,富貴人家小娘子,陪嫁無數,從人無數,卻因方氏不講究規矩,落得婚禮程序殘缺,成為終身遺憾。當時她才進張家門,面兒上雖裝作賢惠不在意,其實心底裡哪有不抱怨的,此時見了方氏仍舊這副德性,更是將她暗罵了無數遍。

  樂聲中,迎親的隊伍拿足了利市錢,喜笑顏開地抬起花簷子,依照楊氏先前的吩咐,繞村整整一周,才重回張家舊屋門首。迎娶的人先到一步,這回換作向男家討要利市錢,旁邊還有人吟誦攔門詩,以推波助瀾:攔門禮物多為貴,豈比尋常市道交。十萬纏腰應滿足,三千五索莫輕拋。而後有男家人答欄門詩,卻是張伯臨助興:從來君子不懷金,此意追尋意轉深。慾望諸親聊闊略,勿煩介紹久勞心。林依心裡本有些緊張,但見外面熱鬧,卻無人來管她,就放鬆下來,側耳聽那攔門詩,正聽得入神,忽然簷簾被掀開,媒人捧著一碗飯,叫道:「小娘子,開口接飯。」

  林依忙張口,將那團飯吞了,意即吃了夫家飯,從此成夫家人。青苗上前扶她下花簷子,踏上青氈席,先跨馬鞍,後邁草,再邁秤,直至一間懸了帳子的正房稍事休息,名曰「坐虛帳」。

  此時張家大房備酒,招待幾名充作女家親眷的媳婦子,「親送客」吃完三盞酒,照著規矩急急忙忙退走,稱之「走送」。

  隨後才是這場婚禮最關鍵最有趣的時刻,堂屋置了一馬鞍,張仲微坐上去飲過三杯酒,張六媳婦充會女家親眷,請他下馬鞍,如此連請三次,才能把他請下來,叫作「上高坐」。

  張仲微不知是興奮,還是因為酒勁,一張臉紅光滿面,倒比平日裡多添幾分精神。方氏在旁瞧得興致索然,直道沒甚麼意思,李舒卻是懂得這規矩,凡成親,只有女婿上高坐,才稱得起是最隆重的儀式,若誰家不高此禮,則會被男女賓客視為闕禮。方氏聽她講了,不以為然:「鄉下成親,全無此規矩,難不成都是闕禮?」

  李舒與她講不通,又怕她吵嚷起來,壞了大房好事,只得閉嘴不語,離她遠了幾步。

  團圓今兒色光輝,結了同心翠帶垂。此後莫教塵點梁,他年長照歲寒姿。

  行完坐鞍禮,禮官請兩位新人出房,教張仲微使一條紅緞同心結將林依牽扯了,前者倒行,後者慢隨,二人「牽巾」重回堂上,雙雙併立,請位雙全親戚拿秤挑開林依蓋頭。

  林依容顏,平素眾人都有見到,但今日瞧了她盛裝,仍讚了聲好樣貌。

  張仲微聽見讚揚聲,忍不住偷眼朝旁邊瞧去,卻正好對上林依眼神,二人都是勾唇一笑,林依垂下頭去,張仲微卻把臉更揚高了些。

  隨後二人參拜諸親戚,走到方氏面前時,喚了聲嬸娘。張仲微叫的彆扭,方氏聽得心酸,今日明明該她坐在主座上,聽兩位新人喚一聲娘,卻沒想到便宜了楊氏去。她恨恨朝堂上望過去,就沒留意手下,叫林依遞過的茶灑了一點子,錦書在旁嘀咕:「那裡接大少夫人的茶時,手也是不穩的,該請個游醫來瞧瞧。」

  她聲量極低,卻還是被方氏聽見,欲發火,卻被張梁一個凌厲眼神止住,只得將錦書狠瞪幾眼,留待回家再算賬。

  她在這裡與錦書瞪眼,那邊已是禮畢,兩位新人準備進新房,這回換作林依倒行,仍用那條同心結,牽引著張仲微,慢慢走去房裡,行夫婦交拜之禮。

第九十二章 洞房審訊

  交拜禮畢,儀式還不算完,緊接著禮官來撒帳,用盤盛了金銀錢與雜果,按著東、南、西、北、上、中、下、前、後等方位,朝房內撒擲,一面撒,一面不斷吟喜詞:竊以滿堂歡洽,正鵲橋仙下降之辰;夜半樂濃,乃風流子佳期之夕。幾歲相思會,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瑤台,虞美人乍歸香閣。訴衷情而雙心款密,合歡帶而兩意綢繆……

  林依與張仲微面對面坐著,聽那喜詞,前面一段倒還罷了,聽到後面有句「蘇幕遮中象鴛鴦之交頸,綺羅香裡如魚水之同歡」,又見張仲微直盯著她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把頭垂得低了些。

  撒帳結束,男左女右,各剪下一綹頭髮,綰在一起,為「合髻」,至此成為「結髮夫妻」。待二人喝過交杯酒,張仲微摘下張仲微頭上一朵花,林依則解開他身上一粒綠拋扭。

  接著,禮官請二人將酒杯拋至床下,張仲微趁人不注意,與林依咬耳朵:「口朝下,口朝下。」

  林依不明其意,但仍舊照著坐了,先將酒杯翻過來,再順手朝床下一推。張仲微叫她將杯口朝下,但他自己那隻,卻是朝上的,待得眾人來瞧時,見酒杯一仰一覆,皆稱此乃大吉之兆,有天翻地覆,陰陽和諧之意。

  依照城裡規矩,擲過酒杯,還需張仲微登堂賦詩催妝,但林依無父母,沒得丈人丈母娘來索「催妝詞」,於是禮官與張棟楊氏商量過後,取消了這一節,直接「掩帳」。

  此時林依正盤腿坐在床上,對面是張仲微,見禮官上來替他們將幔帳掩起,還道這也不過是項儀式,旋即還要拉開的,不料那禮官掩好帳子,高喊一聲「請新人換妝」,就帶領眾人退了出來。

 轉眼新房內就只剩了林依與張仲微,面對面坐在床上,鼻尖之間的距離,只有半手臂。林依驚訝非常,大宋婚禮竟這般火辣,賓客還在外面吃酒,新人就要開始洞房了麼?她心裡突然就跑進幾隻小兔子,蹦噠蹦噠跳個不停。接下來該作甚麼?替新晉夫君將腰帶解了?還是先解自個兒裙帶?好像哪般都太主動,不如仍舊端坐,先等張仲微動作。

  林依等了許久,也不見張仲微挪到自己這邊來,正將幾分害羞變作腹誹之時,卻聽見對面大惑不解的聲音:「娘子為何還不換妝?」

  林依頭一回聽見張仲微喚「娘子」,愣了愣才反問:「換甚麼妝?」

  張仲微答道:「娘講的城裡規矩,此時咱們換妝,再回堂屋行參謝之禮。」

  原來只是換妝,並不是洞房,林依想到方纔的浮想聯翩,不知不覺臉就紅了,心道,都怪那流霞,楊氏遣她來教規矩,她卻比正主還害羞,沒講清楚就跑了,害得自己差點出糗。

  張仲微見林依總不動作,就偷偷朝她這邊挪了挪,小聲道:「娘子,我替你更衣?」

  林依心內正害臊,一掌將他推開,瞪了一眼:「坐好。」

  張仲微也不惱,仍舊笑瞇瞇看他,林依卻問:「這妝,怎麼個換法?」

  張仲微竟也是不知,撓了撓頭,道:「鄉里人哪曉得這規矩,娘大概以為我曉得,也沒細講。」想了想,又提議:「既然大夥兒都不曉得,不如咱們別換了,還這樣出去。」

  林依搖頭,心想楊氏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便下床去尋,果然床頭的矮櫃上擱了兩套新衣裳,忙招呼張仲微過來,將那套男裝遞與,叫他去床那頭換衣裳。

  張仲微磨蹭著不肯過去,稱要與娘子一道換,林依推他,反被攬進懷裡,臉貼了臉,嘴挨了嘴。

  禮官在外催促「請新人換妝」,其中還夾雜著些竊竊笑聲。屋裡的兩人就都慌起來,一個顧不得玩鬧,一個顧不得害臊,也不分床頭床尾,就在一處將衣裳換了,著急處,你幫我提裙子,我幫你繫腰帶,倒是將新婚的那點子羞怯,全拋到了腦後去。

  二人換好衣裳出來行參謝之禮時,堂上眾人已候了許久,林依十分地不好意思,將頭埋得低低地。張棟似有些不滿,說了張仲微幾句,張仲微理直氣壯地辯解:「誰曉得衣裳擱在櫃子上」。這話讓瞧熱鬧的人全笑起來,氣氛一鬆,揭了過去。

  禮畢,眾親戚入禮筵,等著新郎去敬酒,張仲微出去前,叮囑青苗拿幾塊點頭與林依充飢,被林依聽見,心下頓時一暖。青苗卻是個鬼機靈,不拿點心,偏去廚房挑了幾盤子菜,又拎了一壺酒,端來與林依吃。

  林依驚訝道:「哪有新娘躲在屋裡吃酒的,你也太大膽。」

  青苗笑道:「都是熟識的幾個人,怕甚麼。」

  林依也確是餓了,顧不了許多,便叫青苗守門,立時就動筷吃起來。索性張家女眷不多,田氏又是寡婦,不得入新房門,其間只有李舒來瞧過,雖笑話了她幾句,倒也十分理解,甚至還陪她吃了幾杯。

  待到張仲微醉醺醺進來時,林依已是酒足飯飽,冠兒也去了,妝也卸了。張仲微捧著她的臉瞧了一時,突然笑話她道:「娘子你好個性急。」

  林依不過是瞧著外面酒席散了,於是除釵解環圖個舒服,不想卻被他這般笑話,一時又羞又惱,攥緊了拳頭朝他身上招呼去。張仲微哪怕這點疼痛,由著她捶了幾下,就將她拳頭抓到手裡,順勢朝懷裡一帶。這動作突然,林依驚叫一聲,隨後就聽見窗下傳來低低笑聲。張仲微罵道:「那幫臭小子,來聽牆根了。」

  林依慌了,忙叫他出去趕。

  張仲微安慰她道:「不急,哥哥成親時,我幫他趕過,這回他定然要來還禮。」

  果然,沒過一會兒,外面就響起張伯臨呵斥的聲音,隨後一群小子嬉笑著散去。林依還不放心,推張仲微去窗前瞧了瞧,見確是沒人,這才放下心。

  張仲微小心將窗子掩好,回身到林依跟前,笑了笑,一語不發,就抱了她朝床邊走。林依還念著該有些甜言蜜語,卻不想張仲微原來是行動派,她兩世才等來這一回洞房花燭,見他這般沒情趣,不免有些惱火,又朝他身上捶去。

  張仲微洞房之內,兩番挨打,不禁奇道:「娘子有何不滿?」

  這叫林依如何回答,思索間人已到了床上,抱怨道:「你也不與我講講話兒。」

  張仲微不解:「講甚麼。」

  林依瞪他。

  張仲微騰出一隻手撓頭:「娘子,春宵苦短。」

  林依不理他,自解了裙子,穿著長褲鑽進被窩,過了一時,悉悉索索,身後貼上一人,再一時,腰上多出一隻手,將她攬得緊緊的,耳後的呼吸聲也急促起來。

  此情此景,林依就是再有牢騷,也不敢掃興,遂由著身後那隻手將衣帶兒解了,又褪下褲子來。張仲微見林依默許,愈發起勁,轉眼將她剝成初生嬰兒狀,俯身上狠狠香了幾口,叫道:「總算把你娶進門了。」

  林依聽了這話,想起二人艱難,一顆心就軟了,雙手環上他的腰,將他拉近些。張仲微得了鼓勵,登時動作起來,行那夫妻之禮。林依初經人事,難免疼痛,忍不住輕呼出聲。張仲微見她如此,雖未出聲安慰,但立時將動作放輕緩了些。

  兩人都是頭一遭,雖淺嘗其中滋味,但到底未能持久,須臾事畢,張仲微將林依摟了,輕聲問:「還疼不疼?」

  林依答:「我要喝水。」

  張仲微連忙起身,到桌邊提壺,倒了一盞溫水來。林依喝著水,拿眼上下打量他,張仲微未穿衣裳,雖不甚害羞,但被這樣盯著,還是趕緊朝被窩裡鑽了,道:「喝完將杯子與我,我去放。」

  林依一手拎了他耳朵,問道:「老實交待,是不是成親前就收過人了?」

  張仲微自青蓮事件後,已清楚「收人」的含義,忙道:「你不點頭,我哪裡敢。」

  他方才行夫妻之禮時,雖有青澀,但套路一個沒錯,因此林依不信,問他是誰人所教。

  張仲微連忙解釋,原來成親家,張梁見他連個通房丫頭都不曾有過,便特意過來傳授了秘訣。

  林依放下心來,朝他一笑,半空杯子交到他手中。張仲微奇道:「你既然有疑問,想必也是懂得,卻是誰人教的?」

  林依暗自嘀咕,千年後的靈魂,就算沒得實踐經驗,理論知識也是可以很豐富的。還沒等她偏出理由來,張仲微先自答了:「想必是楊嬸教的。」

  林依一想這理由也不錯,便點了點頭。張仲微馬上挨了過去,道:「讓我瞧瞧楊嬸教的如何。」說著將她拖進被窩,親親啃啃一時,重尋閨中樂趣。

  二人初得趣,都捨不得丟手,直到紅燭燃到一半才相擁睡去,於是五更天鳴叫時,便起晚了,直到青苗在外輕聲喚,才想起還有道「新婦拜堂」的儀式。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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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臨行之前

  兩人揉著惺忪睡眼起床,青苗與流霞進來,改口稱林依二少夫人,侍候他們梳洗。青苗見張仲微一臉沒睡醒的模樣,便道:「二少爺不妨再睡會子,待二少夫人拜完堂,你再去請安。」

  林依嗔道:「你就偏著二少爺了?」

  張仲微忙道:「我陪娘子去。」

  流霞看了看青苗,又看了看張仲微,沒有作聲,待得洗臉水打上來,便道:「青苗侍候著,我去知會大夫人,告訴她二少爺與二少夫人起來了。」

  林依沒有多想,點頭放她去了。

  流霞出門,先到堂屋瞧了瞧,見堂上只有張棟在,便徑直去了楊氏臥房。楊氏正坐在妝台前,由田氏梳頭,見流霞進來,問道:「二少爺與二少夫人起來了?」

  流霞點了點頭,回身把門關上,再走到妝台邊,低聲道:「大夫人,我看那物事,還是早些與二少夫人的好。」

  楊氏聞言,吃驚道:「怎麼,她才成親,就把青苗許與二少爺了?」

  流霞忙搖頭,道:「那倒不是,是我猜想那妮子自個兒有這心思。」

  楊氏對著鏡子,慢慢攏了攏髮髻,道:「女人自娘家帶來的人兒,只有要三分顏色,多半都是要贈與官人的,就算青苗有這心思,也不奇怪。」

  流霞問道:「那等二少夫人拜過堂,請她進來說話?」

  楊氏想了想,道:「我留她便是,到時你只守著門,莫教大老爺闖了進來。」流霞應了,幫著田氏與她梳妝,待得收拾妥當,一同朝堂屋去。

  堂上已高高擱了一張帶鏡子的桌台,林依正在旁邊候著,待得楊氏到張棟身旁落座,她便先朝著那桌台拜了,再拜公爹與婆母,又依著「賞賀」的規矩,將綠緞鞋、枕獻上。張棟與楊氏則答以布料一匹。

  禮畢,張仲微上前請安,與張棟聊起仕途一事,楊氏故意道:「男人們的話題,我們聽不懂,且回房去。」說著起身,招呼林依隨她回房。

  林依困極,但曉得一旦嫁人,就要在婆母面前立規矩,於是強忍著呵欠,跟在了楊氏身後。

  一行人回房,流霞留在了門外,楊氏朝桌邊坐了,田氏到她身後侍立,林依正要學著,楊氏卻指了指對面的座兒,道:「你且坐下。」

  林依不知何事,好生奇怪,只得依言坐了,聽她吩咐。

  楊氏將她打量幾眼,問道:「大少爺屋裡如玉的事,你可知曉?」

  這般鄭重其事,怎問的卻是別人家的事,林依有些莫名其妙,照實答道:「隱約聽見過,略曉得些大概。」

  楊氏又問:「大少爺鬧出那檔子事,你覺得如何?」

  林依還是不懂楊氏用意,仍舊照實答道:「嫡妻還未進門,先有了庶子,打人臉呢。」

  楊氏臉上有滿意之色,突然話鋒一轉:「你帶來的青苗,是準備留在屋裡的?」

  林依還是實話實說:「從未想過這事兒。」

  楊氏笑道:「你們新婚,自然想不起這些事,不過男人總是喜新厭舊,初時信誓旦旦,轉眼就愛了別人。」

  林依揣摩這話意思,是要她收了青苗?但又不像,一來青苗是她自己人,二來哪有成親第二日就與兒媳講這個的。

  正想著,楊氏又開口道:「仲微年輕人,就算偶爾圖個新鮮,也屬正常,你當看開些。不過我們家是不許有庶子生在嫡子前頭的,我這裡有一樣避子藥方,你且先拿去備著,若是發覺動靜不對,就抓藥材熬湯藥,命青苗那妮子服用。」

  林依感激道:「多謝娘替我考慮。」

  田氏取來藥方,楊氏接過,親手遞與林依。

  林依暗道,她才不會允許屋裡有通房,但還是伸手接了,想著,收下這方子,日後自己使用,也是好的。

  楊氏交待完事情,見林依困頓,便道:「我也歇一歇,你不必立規矩,且回去料理事務罷。」

  林依曉得她是放自己回去補覺,又是一通感激,心道張仲微過繼,於她而言,真真是好事一樁。她回到房內,見張仲微已倒在床上,正蒙被呼呼大睡,不禁莞爾一笑,寬衣解帶,輕手輕腳爬上床,朝他身邊躺了。不料張仲微卻並未睡熟,覺到動靜,便醒過來,瞧得是林依,立時來了精神,抱過去又親又啃。林依初時還由著他來,過了會子,覺出對面身子有反應,忙去推他,但張仲微已是興起,哪分由說,於是二人又是一通雲雨,折騰了好一時才真睡去。

  不料二人剛入夢鄉,就被外頭的叫嚷聲吵醒了,張仲微緊鎖著眉頭醒來,惱火道:「誰人吵鬧,不讓人睡覺。」林依拿被子蒙住耳朵,小聲道:「準是你方才動靜太大,把四鄰吵著了。」

  張仲微當真回憶了一番,認真道:「瞎說,咱們沒怎麼出聲的。」

  林依蒙在被裡大笑,張仲微也跟著樂,將手伸進被窩,捏了她一把。

  突然青苗在外敲門,聲音裡帶著惱怒:「二少爺,瞧瞧你那位娘,非要讓二少夫人立時去她家拜見。」

  林依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不是才拜見過大夫人,怎地還要拜?」

  青苗在外跺腳:「二少爺的親娘。」

  林依瞧見張仲微臉色不好,忙隔門斥責道:「沒得規矩,怎麼講話的?」

  張仲微坐起身來,靠在床架子上發了會兒呆,道:「娘生我養我一場,是該去拜見。」

  林依曉得這覺是補不成了,便起身穿衣,道:「那咱們先去問過爹娘,再作決定,若自作主張跑過去,傷了二老的心,怎辦?」

  張仲微感激她體諒,忙道:「娘子有理。」

  二人將衣衫重新穿了,喚青苗進來理床,青苗卻道:「待會兒再理,我先陪二少夫人去隔壁,免得你受二夫人欺負。」

  張仲微對此話不滿,但方氏人品擺在那裡,他竟是反駁不起,只得蔫蔫地低頭出去。

  林依拍了青苗一下兒,正色道:「你私下怎麼想,我管不著,但只要當著二少爺的面,就得給我把那張嘴管住了,不然別怪我嚴厲。」

  青苗得了叮囑,忙收斂神色,隨她出門去。

  張仲微還在外候著,待林依出來,同她一起去堂屋,請示張棟與楊氏。堂屋裡,方氏正與楊氏吵鬧,責怪她沒讓新婦去二房拜堂,忽見小夫妻倆自己進來,臉上不免露出得意神情,道:「到底是我親兒,曉得自己出來參拜。」

  但張仲微只抱歉看她一眼,同林依先到張棟與楊氏身前拜了,再才來與她行禮。方氏明白,既以過繼,就須得事事以大房兩位為先,但心裡仍舊堵得慌,便又提了方纔的話題,要求張仲微夫妻回二房參拜一次。

  張仲微照著林依方才叮囑,不答方氏的話,先來問張棟與楊氏。張棟白得二房一兒子,心裡到底還是虛的,不敢不同意,楊氏則要賣張仲微面子,於是雙雙同意,命流霞送她夫妻二人過去。

  張仲微跟在方氏後頭,見她趾高氣昂,便擔憂看林依,林依回他一個安然笑容,示意他放心,暗道,方氏如今沒得理由難為她,方才鬧事,不過是向楊氏示威罷了。

  果然,二人到二房參拜,極為順利,方氏不但沒丁點刁難的意思,反倒滿臉和藹笑容,拉著林依的手不放,連聲叮囑她要時常過來串門。

  參拜畢,方氏又強留二人吃飯,直拖到太陽快落山,才極為不捨地放他們回去。

  回到家中,張仲微對方氏今日態度,大感驚訝,青苗也道:「二夫人跟換了個人似的。」

  林依被這一折騰,身子雖還疲憊,卻沒了睡意,朝桌前坐了,捧賬本,取算盤,做她最愛的事——算賬。

  張家從未有人會撥算盤,張仲微見林依不但會撥,還十分熟練,頗感驚奇,挨到她身旁瞧了好一時,笑問:「娘子,你才進門,就開始操心柴米油鹽了麼?」

  林依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兒,理所當然道:「我又不當家,理這些作甚。」

  張仲微奇道:「那你算甚麼這樣起勁?」

  林依取了支毛筆倒豎,點著賬本與他瞧,細數道:「田里的出產,圈裡的豬,苜蓿地裡的鵝,樣樣都得提前估算本錢,預知收益,不然等到虧了才想起,可就遲了。」

  張仲微心生佩服,但又替林依擔心:「咱們馬上就要動身去京城,田產倒還罷了,佃與人種便是,可那些豬呀鵝呀,又不好帶走,留與他人養,又不放心,怎辦?」

  林依知道張仲微是要去京城的,卻沒想過,自己已成為他的妻,自然是要跟去的。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回來,她辛苦掙下的家業,確是要妥當安排才是。她托腮思索方法,忽一抬頭,瞧見張仲微也在苦想,皺眉的模樣極為有趣,忍不住開玩笑道:「我好容易掙下些財產,實在不願拋卻,不如你獨自進京,我留下照看。」

  張仲微總是不由自主就拿她的話當了真,急道:「你不跟去,我怎麼辦?」

  林依幫作思考狀,道:「你是怕無人服侍?這不難,帶個人去便是,若嫌麻煩,就到了東京再買,卻也便宜。」

  張仲微緊抓她的手,氣道:「你捨不得拋卻財產,就捨得拋卻我?」

  林依見他急了,忙哄他道:「與你玩笑呢,幾畝地,幾群鵝罷了,哪裡就捨不得,趕明兒我就賣了去。」

  張仲微還不信,盯著她問:「當真是玩笑?」

  林依一手攬了他的腰,一手朝他後背拍了拍,道:「自然是玩笑,我哪放心讓你獨自出門,東京那般繁華,保不準你一個把持不住,就叫我們家添了人口。」

  張仲微此刻信了,就反去笑話她:「那你還裝大方,叫我去東京買人服侍。」

  林依停在他後背的手,加大力氣拍了一掌,道:「猜對了,為妻就是裝大方,其實心只針眼兒小,甚麼通房呀,妾呀,統統容不下,你若不依著我,不如現在就和離,免得將來難堪。」

  張仲微忙去捂她的嘴,責怪道:「沒通房就沒通房,沒妾就沒妾,又不是人人都愛這些,以後不許將和離字眼掛在嘴上,我不愛聽。」

  林依從不指望男人真有這自覺性,不過能有這份態度,她還是高興的,遂親親熱熱拉他朝同一把椅子坐了,教他算賬。張仲微卻不愛學,卻別個說他貪圖娘子陪嫁,勉勉強強瞧了幾頁,便稱累了。

  此時離晚飯時間不遠,補覺卻是來不及,林依便道:「那你去幫我打聽打聽,看有沒得人願意接手豬圈與鵝群。」

  張仲微應了,真出門去,他到底偏著自家親娘,不去別家,先到隔壁去問方氏:「我們即將進京,三娘子的豬圈與鵝群無法帶走,娘若願意接手,我便叫她賣你。」

  方氏見兒子還是孝順自己的,又是高興,又是得意,但卻道:「養鵝是賺錢,我也極想盤下,但咱們也要進京去哩。」

  原來方氏見大房一家並自己的兩個兒子都要進京,不願與張梁獨留鄉下,便去與張伯臨講了,張伯臨是長子,自然願意爹娘在身邊,當即就應了,此時已命李舒打點一家人的行裝去了。

  張仲微聽說全家人還是能在一起,也十分高興,道:「那咱們擇日一起上路。」

  方氏笑著點頭,囑咐他要將林依的豬圈鵝群賣個好價錢,又嘮嘮叨叨,與他抱怨些李舒的事跡,言語間都是悔恨沒能將林依迎進二房的門。

  張仲微是男人,哪肯聽這些碎言碎語,沒坐會子便稱還要去找買主,告辭走了。待他出得新屋院門,青苗已在外候著,問道:「二少夫人使我來問一聲兒,二夫人可願意接手?若是她肯,價錢與她便宜些。」

  張仲微像做錯事被抓現行,忙搖頭,將二房一家也要赴京的事講了。青苗聽到這消息,可不怎麼高興,「哦」了一聲,道:「二少爺不必再去跑了,二夫人已尋到了買家。」說完一溜煙跑回家,向林依道:「二少夫人,二夫人竟也要去京城哩。」

  林依不以為然,道:「去就去,她又不與咱們住一家。」

  青苗仍舊撅嘴:「兩房人都要去京城,必定是一路同行……」

  話未完,張仲微進來,她想起林依的叮囑,忙住了嘴,垂手侍立一旁。張仲微見他一進來,屋裡就沒了聲響,不免有些奇怪,但也不細問,只向林依道:「娘子好本事,這樣快就尋著了買家?」

  林依笑道:「也不是尋,乃是有人曉得了消息,主動找上門來。戶長娘子訂了豬圈與那二十幾畝占城稻,張六媳婦稱她養鵝養熟了,欲買下鵝群和苜蓿地,卻苦於無錢,求我許她先賒欠著,我已是允了。

  張仲微見她講得頭頭是道,讚道:「娘子果然好本事,我自愧不如。」

  林依還是犯愁,道:「我本以為二老爺與二夫人會留下,還指望楊嬸幫我收租呢,這下都要進京,我那幾十畝水田怎辦?」

  張仲微道:「不如也賣掉?」

  林依嗔道:「聽娘講,東京物價極貴,若沒得一處出產,就等著餓肚子罷。」

  張仲微不滿道:「我又不是沒得官做,養得起你。」

  做官僅靠俸祿,餓得死人,瞧張仲微這老實模樣,又不像是個會撈外快的,林依對他養家,不抱太大希望,但這樣打擊人的話,她可不敢講出來,便道:「我也曾想過將水田賣掉,另到東京周邊置地,但娘說,北邊多為旱地,出產不高,實在比不得咱們蜀地豐饒,賣掉水田極不合算的,就是娘那六十畝地,也不想賣哩。」

  張仲微問道:「既是娘也不想賣,她尋了何人收租?」

  林依得了提醒,自嘲道:「真是當局者迷,怎就沒想到去問問娘。」

  正巧此時流霞來請吃晚飯,林依便到飯桌上,將這問題問了。楊氏道:「我也正為此事發愁呢,一般人家,都是留個可靠的家人看守,咱們家卻是下人不多,勻不出人來,如何是好。」

  田氏端著飯碗,卻一直不夾菜,猶豫好一時,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我願意留下看守三娘墓地,順路替娘與二嫂把田租收了。」

  楊氏從不知田氏有這念頭,見她立志守節,自願守護亡夫墓地,驚訝之餘,又很是感動,於是難得露了憐惜神情,道:「你有這份心,實在是好,但此事重大,且等我與你爹商量後再說。」

  待到晚間張棟回房,楊氏便將田氏的意思講了,又悔道:「這孩子真真可敬,我卻從未與過她好顏色。」

  張棟也是佩服田氏志氣,但卻猶豫,道:「咱們家只得兩名丫頭,若三娘媳婦要留,誰人來陪?她獨身留下可是不妥,寡婦門前是非多。」

  流霞在旁聽到這話,出主意道:「聽說大少夫人要留一房下人看守屋子,不如去與大少夫人講,托她家下人照應照應。」

  張棟思忖一時,覺得這提議還算妥當,遂叫楊氏去問李舒。楊氏應了,第二日,便去到隔壁,與李舒講了。這不是甚麼大事,李舒一口應承。楊氏謝過她回家,與張棟兩個都高興,又想著要與田氏另買個丫頭服侍。

  買個丫頭須得花錢,商議到這裡,二人才想起,一身的債務還未還清,如何動身?楊氏慚顏道:「方纔仲微媳婦來問我,我順口就答了,全然沒想到債務未清,動不得身,真是惹人笑話。」

  張棟極想早些進京謀取官職,便道:「不如去向仲微媳婦借些錢,日後還上。」

  楊氏堅決不同意,道:「她才進門,咱們就借錢,叫別個怎麼想。」

  張棟無法,只好與她商量,將那水田賣上幾畝,以解燃眉之急。楊氏是極捨不得的,不然也不會將債務拖到現在,但思來想去別無他法,只得遣流霞去向林依打聽城裡哪位牙儈最公道。

  林依聽得流霞問牙儈,猜到張棟與楊氏是想變賣田地,還清債務,湊足旅費,便問道:「不知爹娘欠了幾多錢?」

  流霞道:「可不少,足有兩、三百貫。」

  林依想到前日隆重的婚禮,還有昨日那張避子藥房,便道:「你去與娘講,水田賣了實在不合算,不如我先替她把債還了。」

  流霞驚詫於她的大方,頂著滿臉不相信的神色,回去與張棟楊氏稟報。

  張仲微也是驚訝,向林依道:「兩、三百貫可不是小數目,娘子是真孝順。」

  林依笑道:「錢財乃身外物,咱們既是一家人,還分甚麼彼此,爹娘欠的債,兒女來還是該的。」

  二人正說著,楊氏親自登門道謝,稱一旦寬裕,立即將錢還上。林依連稱不必,又問她道:「看守田地的人選,娘可尋到了?」

  楊氏道:「我與你爹已商定,就將三郎媳婦留下,由伯臨媳婦的一房下人相陪。」

  別人家的下人,能聽使喚?林依道:「還是與弟妹另買個丫頭的好。」

  楊氏笑道:「我正有此意。」

  林依想到他們連債都還不起,想必也拿不出錢來買丫頭,於是命青苗帶錢去城裡,叫牙儈帶了幾個老實本分的丫頭到家裡來,請田氏自己挑了一個。

  所謂有錢大方好做人,林依替公婆還債,替遞媳買丫頭,引得全家上下都喜愛她,名聲傳出去,也是人人誇。

  只有方氏聽後嫉妒,上門討錢,叫林依也替她還還債。二房哪來甚麼債務,全然是無理取鬧,林依先看在張仲微面兒上,還禮敬她三分,後見她越來越蠻橫,只得與青苗使眼色,叫她出馬。

  青苗乃是對付方氏的一劑靈藥,三言兩句就將她擊退。方氏落敗,忿然歸家,恰逢李舒來尋她問事兒,便將一腔火氣全撒到了她身上,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李舒被罵慣了,先前還時常生生悶氣,如今只當耳旁風,安安靜靜聽完她罵,才問:「二夫人,楊氏生的那個兒子,還在我莊上養著呢,我欲擇日將他接回,二夫人以為如何?」

第九十四章  兄弟拒妾

    方氏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孫子,在李舒由養活,不過她認為嫡母養庶子乃是天經地義,因此並不感激,反責備她道:「早該接回來了,你們非要藏著掖著,害得我這個做祖母的,通共沒見過幾面。」

  李舒不冷不熱道:「那我明日就遣人將他接回來,讓二夫人親自養活,好享一享天倫之樂。」

  方氏初時沒有多想,只催她去安排,待到人出了堂屋才醒悟過來,李舒叫她親自養活,那意思是讓她自己出錢?

  既是要出錢,方氏就不樂意了,她如今窮得叮噹響,哪來的錢養孩子,於是起身,欲追出去反悔,但走了兩步,又轉了念頭——孩子由她帶著,反倒多了向李舒要錢的名目,何樂而不為?她這般想著,就停了腳步,心情愉快地喚來任嬸,命她好生收拾一間房出來,與她的寶貝孫子住。

  第二日,如玉所生的兒子被接回,這孩子如今已一歲多,穿一身錦緞新衣,留著勃角頭,會跑會跳會喚人,見了誰都笑嘻嘻,極是惹人疼愛。奶娘抱了他到堂屋,教他叫人,先張梁後方氏,順著一圈人叫下來,個個臉上都有關笑。張梁當場就與他取了個大名張浚明,抱在懷裡逗個不停。張伯臨見那孩子眉清目秀,很有幾分如玉的影子,不禁浮上些思念情緒,怔怔望了他好一時。

  李舒瞧在眼裡,難免有幾分醋意,便一語不發,扭身先走了。張伯臨忙喚她道:「浚明起居如何安排?你打點妥當了再走。」

  李舒不理,逕直出門。方氏罵了聲「不懂規矩」,向張伯臨道:「莫要理她,孫兒有我呢。」

  祖母帶親孫子,自然妥當不過,張伯臨安下心來,摸了摸張浚明的小臉,緊跟著李舒腳步而去。

  李舒人前一向隱忍,今兒乃是頭一回鬧脾氣,生怕張伯臨冷眼看她,正在房內忐忑不安,張伯臨就進來了,見她還是滿臉不高興,問道:「你這是做與誰瞧呢?他可是要喚你一聲娘的。」

  李舒氣道:「我若不願養他,又何苦把他接回來,你這個做爹的,可不曾問過一聲兒。」

  張伯臨有些羞慚,便問:「那你生的哪門子氣?」

  李舒扭過身子,將後背對他,氣道:「方纔你怔怔瞧浚明,明想起了誰?」

  張伯臨恍然大悟,原來娘子是吃醋,他最愛女子如此模樣,立時就顯出柔情蜜意來,百般奉承,千般安慰,連稱:「我不過是走神,並不是在想誰。」

  李舒見他不但不責怪自己善妒,反露了溫柔一面,真個兒是又驚又喜,自此悟出些夫妻相處之道來。

  張家人臨行前,張八娘來送,先到方氏面前哭了一場,又到林依處哭,道:「你們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留我獨自在這裡,怎生是好。」

  林依瞧她做娘的人,哭得跟淚人兒似的,連忙安慰她道:「你兩位哥哥,只是去京城領官,至於分派到哪裡,還不一定呢,說不準就又回四川了。」

  張八娘曉得這樣的幾率小之又小,但還是升起些希望,抓著林依的手道:「若是那樣就好了。」

  林依笑道:「你如今有了兒子,日子很過得,就是沒娘家人在身邊又如何?」

  張八娘先是不作聲,良久,問道:「大嫂真是李太守之女?」

  林依笑了:「這還能有假?」

  張八娘就歎氣,道:「我生下兒子後,公婆官人,都待我勝過從前,但自從大嫂嫁進張家,就又與我臉色瞧了。」

  林依道:「我也聽說過了,可是因為李太守與你舅舅政見不和?」

  張八娘點頭,又歎道:「以前是舅娘見了我不順眼,如今換作舅舅看我不順眼,反正我是個命苦的。」

  林依也在心裡歎氣,卻不敢露出來,只將些寬慰人的話來講,又問她缺不缺甚麼,等到了京城,托人與她捎回。

  張八娘捂嘴笑道:「怪不得人人都道二嫂又有錢,又大方,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林依聽她打趣自己,立時探身,同小時一樣去撓她胳肢窩,張八娘怕癢,咯咯直笑,一個追,一個躲,玩鬧作一團。

  張八娘告辭時,方氏帶了張伯臨夫妻,順路與她一同回娘家,欲與哥嫂話別,但方睿見了李舒,愈發生她的氣,愛理不理,叫方氏生了一肚子氣回來,還不敢露給張梁看。

  因張伯臨與張仲微如今都是進士,臨行前幾日,天天都有人來送別,這日張仲微好容易挪出些空來,便與林依商量,要請州學諸位教授到家裡來吃一頓酒。林依道:「咱們家堂屋小,難不成讓教授們坐在地壩上吃飯?不如你拿了錢,與大哥進城去尋個酒樓,體體面面請教授們吃個酒席。」

  張仲微覺得此主意極妙,歡喜道:「正好這幾日收了些賀禮,且拿些出來使用。」

  林依開了錢匣兒,取出幾張交子遞與他,送他出門,又叮囑:「早些回來,不許吃花酒。」

  張仲微袖了交子,走到隔壁,將林依出的主意與張伯臨講了,張伯臨也稱妙極,於是進去問李舒拿了些錢,兄弟倆一同進城,先挑了最大的一家分茶酒肆將坐位訂了,再分頭請齊教授,正好坐了一桌。

  眾人才舉筷子,就有廝波上前,斟酒的斟酒,燃香的燃香,服侍得好不慇勤,還有幾個閒漢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問主人席位上的張伯臨,有沒有物事要買,要不要喚伎女相陪,他們全可代勞跑腿。以往張家還有些錢的時候,張伯臨兄弟也曾隨張梁到過幾回酒樓,那裡除了量酒博士,哪個肯搭理他們,如今見了這許多人上來獻慇勤,不免都有些得意,於是將出幾個小錢,使喚閒漢買來些乾果子,分與眾教授食用。

  席間有一位陪酒的鄉坤,人稱洪員外,曾想過把自家女兒許配給張仲微,只是說遲了,未能成行,如今見他全家都要進京,好不榮耀,就又動了心思,要將一名庶女送把他做妾。

  那日林依的「教導」還在耳邊,張仲微哪裡敢收,只連連與張伯臨打眼色,張伯臨便開口替兄弟攔道:「仲微新婚燕爾,員外怎好此時叫他納妾?」他言語耿直,洪員外面兒上掛不住,竟拂袖欲走,另一位陪酒的忙拉住他,玩笑道:「洪員外急甚麼,仲微不收,還有伯臨,他可不是新婚。」

  洪員外就又歡喜起來,重新坐了,問道:「伯臨可願意?」

  自李舒學會了吃醋,如今張伯臨與李舒兩人好得蜜裡調油,再者赴京路途遙遠,著實不想添人,只好抱歉拱了拱手。洪員外的臉又黑了,講了幾句酸溜溜的話,意指他如今中了進士,就眼高瞧不起人。

  張伯臨很不高興,贈妾是件雅事,怎能強求於人。座上其他幾位教授也認為,贈妾又不是甚麼大事,收下固然好,不收又能怎地,哪犯得著與人置氣,於是各自飲酒,不與洪員外言語。

  那洪教授坐了會子,見無人理他,竟起身先走了。他一走,就有位教授道:「伯臨不必理他,他不過是仗著有個女兒嫁到京城官宦家,脾氣大些罷了。」

  張伯臨這人不記仇,就是沒人勸,也只一笑帶過,當即重舉了酒杯,與張仲微二人輪番敬酒,好似方才不愉快的事從沒發生過。

  學生有出息,做老師的自然是高興又自豪,一桌人吃得極為盡興,直到太陽快落山才散去。張仲微與張伯臨二人吃得東倒西歪,相互攙扶著回村來,各自歸家。

  林依料到張仲微要吃醉,早備好了酸湯,進門就先與他灌了一碗,不料張仲微喝完就吐了,害得她與青苗收拾了半天。張仲微吐過一通,反而清醒了,拉住林依道:「娘子,今日好險。」他將洪員外贈妾不成,惱怒離去的事講與林依聽,笑道:「差點咱們張家又添人口。」

  林依奇道:「大哥竟沒順水推舟就收下?」

  張仲微不知張伯臨今日為何反常,搖了搖頭,躺倒在床上。林依把門拴好,也上了床,抱住他問道:「那你為何不收?」

  張仲微吃吃地笑:「大哥愛好這個的人都不收,我收下作甚。」

  林依揪住他耳朵,道:「我看自你從京城回來,就變壞了,聽你這話的意思,是只要大哥肯收,你也照著收一個?」

  張仲微藉著酒性,大叫:「娘子饒命,我如今只你一個都應付不了,怎敢再收人。」

  林依加了把力氣,氣道:「甚麼叫應付不了,你暗諷我是悍婦?」

  張仲微連稱不敢,抓住她光滑手臂,使了勁兒一帶,一拉。林依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到了他身下,張仲微一面剝她的衣裳,一面正經道:「娘子誤會我,我是指這個應付不來。」

  林依暗道,完了,自家官人真是跟著他大哥學壞了,她心裡嗔著,臉上卻露了笑,緊緊將張仲微纏了,故意在他耳邊吹氣,笑問:「真應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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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舉家赴京

  張仲微嘴裡答著「真是應付不來」,動作卻愈發地快,一番雲雨過後,真叫「應付不來的」,卻反倒是林依。

  二人頭一日運動過度,第二天起的就有些晚,待到他們出房門去時,地壩裡已停了一輛小車,由頭毛驢拉著,旁邊還站著名車伕。張仲微奇怪問林依:「娘子,你雇了車?」

  林依搖頭,道:「不是我雇的,且去問爹娘。」

  兩人來到堂屋,楊氏正與張棟哭笑不得:「弟妹好容易大方一回,卻沒大方到點子上,如今我又不好拂卻她好意,如何是好?」

  原來今天早上,方氏送了地壩裡的那輛車過來,叫楊氏把行李物品裝了,過兩日兩房人一齊出發,但此行人員眾多,若是坐車,浩浩蕩蕩一路,慢且不說,沿途住店開銷極大,叫人承受不了。

  楊氏連連點頭:「可不是,真不知二夫人怎麼想的。」

  幾人正在疑惑方氏想法,隔壁就傳來了吵鬧聲,青苗與流霞兩個跑到院門口聽了一時,明白了詳細,原來除了方氏,人人都不願坐車,於是與她爭吵,方氏卻稱她兩個兒子都中了進士,非要坐個大車,沿路炫耀炫耀。

  堂屋裡各人聽得這回報,神色各異,張棟與楊氏聽說方氏稱的是「兩個兒子」,臉色都沉下來,張仲微則是十分尷尬,林依卻只聽到「大車」一詞,再瞧一瞧院中的小毛驢,就忍不住笑了。

  楊氏大概是惱火方氏言論,吩咐流霞道:「將車與二夫人還回去,咱們不同他們一道走陸路。」

  張仲微夾在中間極難做人,生怕兩房人起爭執,連忙道:「我去,我去。」他到院中,叫上車伕,帶著毛驢車來到隔壁,勸方氏道:「坐船極省心的,又舒服,沿途風光又好,上回我與大哥進京、回鄉,都沒走水路,至今後悔呢。」

  方氏見他把毛驢車都帶了車,惱道:「是不是大夫人教你過來講這話的?」

  張仲微連稱不是,但到底心虛,就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說。李舒也想坐船,就把張伯臨撞了撞,示意他去幫忙。張伯臨左右看看,靈機一動,自奶娘手中接過張浚明,先教他喊祖母,再與方氏道:「娘,咱們大人坐車無妨,浚明卻還小,顛著了怎辦?」

  方氏不情願,但被張浚明奶聲奶氣的幾塊祖母一叫,心就軟了,道:「我是瞧在孫兒份上。」

  她這一同意,周圍人等全舒了口氣,張浚明是功臣,由張伯臨親自抱著出去玩耍,張仲微則歡歡喜喜回去報信。

  李舒走到門外,命人取來幾個錢做辛苦費,先將毛驢車伕打發了,再朝隔壁舊屋去尋楊氏與林依。

  楊氏與林依還在堂屋,聽完張仲微回報,正商議水陸具體如何行走。李舒站在門口看了幾眼,同楊氏雖在,林依也是坐著的,很是羨慕,她在方氏跟前,可從來是要站著立規矩的。

  林依瞧見她來,忙起身萬福,李舒還禮,又上前與楊氏行禮,問道:「我正要使人去江邊碼頭訂船,因此過來問問,若你們也是要訂,就一趟辦全了。」

  楊氏忙道:「自然是要訂的,勞煩你幫忙。」又稱讚她道:「你真是能幹又孝順,二夫人好福氣。」

  李舒謙遜了幾句,又問她們對船隻大小規格有無要求,楊氏與林依都笑道:「不漏水便得。」

  李舒自己是想租頭等船的,心道若二房坐著頭等船,而大房卻是最末等,難免引人閒話,因此便道:「我欲訂一條頭等大船,但那船舶卻是太大,我們一家根本住不了那許多間,不如大夫人與我們同租?」

   楊氏手中無錢,便只問林依意見,林依問過李舒價錢,覺得還承受得起,便道:「那就托大嫂鴻福,咱們也坐一回頭等船,見見世面。」

  李舒玩笑道:「你們自己出錢,怎能說是托我的福。」又提議道:「我看你們下人不多,不如就與我家的擠一擠,免得多出錢?」 

  楊氏與林依齊齊點頭,道:「很好,就是這樣。」

  李舒與她們商議完畢,回到家中,喚了下來吩咐:「頭等船一艘,三等船兩艘。」張伯臨在旁逗弄張浚明,聽得頭等船只有一艘,便問:「伯父一家與咱們同乘?」李舒點頭道:「他們本想乘坐三等船,但我覺著不妥,便勸了他們也坐頭等船。」

  張伯臨大讚她辦事妥當,道:「極該如此,咱們本就是一家人。」  

  李舒聽得讚揚,故意道:「我是存了私心,你不曉得?」

  張伯臨奇道:「這能有甚麼私心?」

  李舒瞟了他一眼,道:「人多艙少,你那兩個通房,可是住不下了,只能委屈她們去住三等船。

  張伯臨想摟她,又礙著孩子在懷裡,好笑道:「你吃青蓮的醋也就罷了,怎連錦書的也吃起來,她可是你把她給我,我才收了的,你未開口前,我可曾朝她多看過兩眼?」

  李舒嗔道:「你還好意思講,我特特叫錦書去看著你,結果還是叫你多帶了個人回來。」

  張伯臨笑道:「也是你李家丫頭,當是另一個陪嫁好了。」

  真是知妻莫若夫,李舒也是這般想的,因此才爽爽快快容下了青蓮,於是笑看他一眼,接過孩子來逗。張伯臨未娶李舒前,總想著她是官宦小娘子,難以侍候,但如今卻越來越覺得她比尋常村婦好上許多,主動送他通房,待庶出兒子又好,還會時不時吃上幾口小醋,添上幾分情趣。他看著李舒,越看越愛,便借口孩子餓了,將張浚明送出去遞與奶娘,轉身進屋栓門摟李舒,不知做了些甚麼事體。 

  因楊氏不願張仲微在船上與方氏住得太近,林依便依命到新屋,來尋李舒。不料甄嬸卻守在屋前地壩不許她進去,只道大少夫人頭疼,正在歇息。林依沒多想,轉身便走,不料卻聽見屋內傳來張伯臨低喘的聲兒,她如今也是「過來人」,立時猜到屋裡在做甚麼,心裡一驚,連忙加快腳步,奔回家去。

  張仲微正在收拾物事,見她滿臉通紅跑進來,忙去摸她額頭,問道:「臉怎麼這樣紅,是不是病了?」

  林依將頭埋到他懷裡,悶笑道:「你們真不愧是兄弟,行事作派,全是一樣。」

  張仲微不解,忙問緣故。林依湊到他耳邊將方纔的事講了,笑道:「甄嬸真是個忠心的,還曉得替他們守著。」

  張仲微也是笑個不停,笑著笑著,就將林依抱了,道:「咱們也來。」

  林依慌忙掙扎,道:「要死,他們大白天的那樣兒,就被我曉得了,若換作咱們,也不知會被誰聽了去。」

  張仲微將她放到床上,跑去推窗,瞧了兩眼,道:「外面並沒得人。」

  林依堅決不從,爬起來將衣衫理好,走去櫃門大開的立櫃前,問道:「行李不是已打點好了,你還在櫃子裡翻甚麼?」

  張仲微渾身燥熱,正難受,無精打采道:「尋個盒子。」

  林依四處瞧瞧,見架子上有半盆涼水,便拿了塊巾子浸了,遞與他擦臉,問道:「甚麼樣的盒子?」

  張仲微接了濕巾子,朝臉上胡亂抹了抹,抱怨道:「你這樣就打發我。」

  林依白了他一眼,接著問:「是不是一隻紅漆雕花的大盒子?」

  張仲微重起了些精神,忙問:「你見過,在哪裡?」

  林依打開衣箱,取出一隻盒子,擱到床邊,張仲微連忙掀蓋兒來瞧,見滿滿一盒還在,才鬆了口氣。林依怕他又亂來,離他遠遠兒的站了,問道:「這許多絡子,哪裡來的,相好送的?」

  張仲微笑了:「可不就是相好送的,那相好手雖巧,忘性卻大,自個兒打的絡子,都能不記得?」

  林依驚訝道:「我打的?我是給過你絡子,但那不是都賣了麼,錢也把我了。」說完跑去取賬本,翻到一頁,捧來與張仲微瞧,道:「你看,我記得清清楚楚。」

  張仲微不好意思笑了:「說起來我還欠哥哥五百文錢呢,也不知他算不算利息。」

  啊?林依愣住,原來那些絡子,他全沒賣,而她拿到的錢,乃是他向張伯臨借的。

  張仲微見她呆住,便趁她不注意,朝她身旁湊,一面小心翼翼挪步子,一面講話分散她注意力:「我才不想滿大街的人都使我媳婦打的絡子,只能我一人用。」

  林依記起前塵往事,再看那一盒絡子,感動得一塌糊塗,待得淚眼朦朧抬起頭時,發現本在床頭坐著的人,已悄悄湊到她身旁,一隻手正不懷好意地朝她腰間探,她情緒正足,就沒推開,又哭又笑地捶了張仲微的胸,道:「甚麼只能你一人用,我看你就是為了等到今日,藉著絡子叫我感動,好趁機幹壞事。」

  男人與女人有差別,事情他會做,但自個兒卻真不怎麼有感覺,因此林依淚流滿面,感動莫名之時,他只忙著做那人間最美妙的運動,氣得林依又抓又咬,恨是折騰了他一番。

    兩日後,李舒所訂的船隻準備妥當,已在碼頭候著,她那兩房下人齊齊動手搬行李,順便把張家大房為數不多的箱籠也搬了,引得大房一家人感激不已。楊氏叫來田氏,與她細細叮囑,又叫新買的那名小丫頭盡心服侍,田氏聽完囑咐,抹著淚將他們一行送上了車,奔赴去碼頭。

  江邊碼頭,停了一大兩小三隻船,中間那條是頭等船,住著張家兩房的主人家。一前一後兩隻三等船,頭一艘住的是男家丁,押後的是女僕。方氏見色色都打點妥當,叫她插不上手,就有些不高興,但轉念一想全是李舒出的錢,就又高興起來,歡歡喜喜登船。

  頭等船的船艙共有六間,大房佔了兩間,張梁夫妻與張伯臨小兩口佔了兩間,奶娘帶著張浚明佔了一間,因此還有一間空了出來。人人都有這心理,想著既是出了錢,就不好空著,於是兩房人聚到船頭,一面看風景,一面商量如何處置那間空房。

  楊氏道:「我們家就剩兩個丫頭,住後頭那艘船很好,那間房你們看著辦罷。」

  楊氏雖然自己愛算計李舒的錢,卻不喜別人佔便宜,心想租金是按各自所佔的房間數目來算的,若二房多佔一間,就要多出一間的錢,於是忙道:「咱們也無人要住,還是讓與大嫂。」

  楊氏為難道:「我們實在用不上。」

  幾名貼身丫頭雖夜晚宿在三等船,但白日裡還是在頭等船侍候,方氏一扭頭,就瞧見了流霞,便道:「怎麼用不上,我看就與她住,很好。」

  她知道節省租金,流霞也曉得,忙道:「多謝二夫人關愛,但我這人有個毛病,晚上住在大船上睡不著,還請二夫人體諒則個。」

  這是甚麼怪毛病,方氏一愣,但因大房還有名丫頭,就不與她爭辯,只把青苗一指:「那就她留下,正好張仲微還沒得通房。」

  林依眼裡立時就冒出火光來,忙低頭掩了,暗地裡將張仲微狠掐一把,心道,你要敢答應,我就立時將你推下江去叫你游著去東京。

  張仲微冷不丁吃痛,哎喲了一聲,方氏連忙關切問道:「怎地了?」

  張仲微反應過來是林依掐的,忙搖頭道:「無事。」

  方氏卻非認定他有事,走去推青苗道:「還不趕緊扶二少爺去房裡歇著。」

  青苗隱約聽村裡多舌的媳婦子講過,說正室夫人帶到夫家的陪嫁丫頭,多半是要供姑父享用的,青苗當時還問了為甚麼,那媳婦子就笑道:「反正是他家的人了,不用白不用。」青苗是與冬麥、如玉一起進張家的,另外兩個成了通房,卻都過得不如她,因此她自己心裡是極不願意的,但卻不知林依態度,因此不敢貿然反駁方氏的話,只拿眼瞧林依。
第九十七章  李舒新孕

  李舒與林依在船頭分手,回房尋張伯臨,道:「我欲先回娘家探望父母,已求得大老爺與大夫人允許,卻不知二老爺與二夫人許不許。」

  張伯臨思忖,他能中進士,李簡夫幫忙不少,就算不是自家岳丈,也該前去拜見一番,便道:「我去與爹娘講。」他到了父母房中,稟明意思,張梁當即同意,方氏正欲提反對意見,張伯臨瞧出她心思,忙道:「娘,你兒才中了進士,你去見親家,多有顏面。」方氏臉上得意之色立現,腰也挺直了,那反對的話,就沒講出口。

  張伯臨暗暗松氣,順利完成任務,回房向李舒邀功。夫妻二人卿卿我我了一陣,李舒便喚人來,吩咐遣派幾人打頭陣,先上李家去報信。

  一路風光綺麗,很快抵達雅州,李家已有人在碼頭候著,見船隻靠攏,立時上前迎接。李家來接的人多,一時間前呼後擁,氣勢非凡,一行人到達李家,李簡夫親自來迎,男人們被請入正廳,女人們則由李舒帶領,朝內院去。李夫人已在垂花門等候,先與楊氏、方氏見過,再拉過女兒瞧了又瞧,突然歎了一句:「舒兒瘦了。」

  方氏聽了這話十分不喜,暗自嘀咕,張家又不曾怠慢於她,她自要消瘦,能怪何人。

  李舒卻小聲與李夫人抱怨:「成日不是白菘就是蘿蔔,能不瘦才怪。」

  李夫人怕方氏聽見,忙輕掐一把,將眾人引進廳中,分賓主坐了。丫頭們端上茶來,一色青白釉花口盞,潔白溫潤,如同蓮花朵朵,好不漂亮。因方氏捧著那茶盞看籃子久了些,李夫人便道:「我這裡還有套新的,未曾使用過,叫人取了來,與張二夫人帶回去。」

  方氏聽出了這話裡的意味,哼道:「我哥哥家也有這樣一套茶盞,我瞧著有些想像,因此多看了幾眼。」

  李夫人曉得方氏的哥哥方睿,因張伯臨娶了李舒,時時在家中氣得跳腳,於是就偷偷笑了,不再取笑方氏。

  楊氏雖也不喜方氏,但到底都是張家人,見李夫人這般不給臉,就有些不高興,當即稱坐久了船,想要歇一歇。李夫人正想與李舒單獨講話,聞言,忙吩咐丫頭把她們領去客房。

  只是楊氏想歇而已,方氏並不想走,卻還是被丫頭請了出來,滿心窩火,與楊氏發牢騷道:「當初伯臨要娶李家女,我就是不同意的,大嫂你瞧她那個娘,兩隻眼睛恨不得長到頭頂上去。」

  楊氏也是瞧不慣李夫人,但還是安慰方氏道:「只要兒媳好,便好,理她娘作甚。」

  方氏仍舊不滿,但還是有些害怕李家權勢,不敢大聲叫罵,只在心裡腹誹,隨丫頭去了客房。

  且說李舒留下,與李夫人好一通抱怨婆家,李夫人心疼道:「當初就叫你不要嫁,你自己非要朝火坑裡跳。」

  李舒聞言又扭捏起來,道:「官人待我還是好的。」

  李夫人道:「他哪裡好了,我怎麼沒瞧出來,家中貧窮,害得娘子頓頓吃青菜,面黃肌瘦,這也叫好?」

  李舒不答,只紅著臉不作聲。李夫人是過來人,瞧出些端倪,便不問了,只道:「你手裡又不是沒錢,怎麼不拿些出來吃頓好的?」

  李舒道:「我才不願貼嫁妝錢養家,博來賢惠虛名,到頭來苦的卻是自己。」

  李夫人大悅,連稱:「這才是我女兒。」又道:「待得女婿獲官,就好了。」

  李舒點頭,正要接話,有丫頭來報:「有位張家奶娘,稱小少爺哭鬧著要上街耍,來問大娘准不准行。」

  李夫人大為驚訝,問道:「張家哪裡來的小少爺?」

  李舒回道;「是官人在外的人兒生的,方才哭鬧,奶娘抱到外面頑去了,因此娘不曾見著。」說完命人將張浚明抱進來拜見外祖母。

  李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怒道:「嫡子未生,庶子就抱回家來了?他們張家,到底有無將我們李家放在眼裡?」

  奶娘已把張浚明抱了進來,他見到李舒,剛剛止住哭,被李夫人這一吼,又放聲哭鬧起來。李舒忙命奶娘將他抱出去,勸慰李夫人道:「不過是個庶子,值甚麼,照樣要管我叫娘。」

  李夫人瞧張浚明年歲,再一看李舒出嫁的時間,問道:「這孩子懷在你們成親前?」

  他們成親前,可還沒出孝,李舒心驚,忙矢口否認,道:「是我進門後才懷的,她娘是個煙花女子,官人瞧不上,因此沒領進門,只把兒子抱回來了。」

  這說辭仍舊讓李夫人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但李舒不在乎,她再氣再急又有甚麼用,只得罵了幾句「不爭氣」,揮手叫她下去。

  李舒走出門來,已是驚出一身冷汗,叫風一吹,涼颼颼的,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甄嬸怕她得傷寒,忙護著她回房,又命人煎薑湯來與她喝。李舒深知自家娘親性格,曉得她定會向李簡夫告狀,忙命甄嬸去喚張伯臨回來。

  張伯臨此時正與李簡夫交談,怎好半路喚回,甄嬸想了想,叫來個小丫頭,耳語幾句。那小丫頭便走進廳去,向李簡夫道:「老爺,大娘身子不爽利,打了好幾個噴嚏了。」

  李簡夫最是疼愛李舒,一聽說她病了,忙命人去請郎中,又催張伯臨趕緊去瞧瞧。張伯臨也是著急,忙忙出廳來,見甄嬸候在外頭,忙問:「大少夫人怎地了?」

  甄嬸只是搖頭,領著他到李舒昔日閨房,道:「大少夫人有話與大少爺講。」說完便朝門口守了。張伯臨見她親自守門,料得有要緊事,趕忙進屋,問李舒道:「娘子,可是岳母見著浚明瞭?」

  李舒瞪他一眼,道:「你也曉得?」

  張伯臨聽得真是此事,急道:「岳母怎麼說?」

  李舒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張伯臨不好說那都是方氏騙他才釀成的禍,只道:「我已悔了,只可惜世上沒得後悔藥吃。」

  女人大多時候,不是要求甚麼結果,一個認錯便已足夠,李舒聽了這話,立時氣就消了大半,道:「我娘瞧出浚明年歲不對,叫我編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但她定會把此事告訴我爹,咱們且先想個對策出來。」

  張伯臨想了想,道:「能有甚麼對策,只好一概抵死不認。」 

  李舒一想,也只能如此,便與他把口供對好,免得到時露了馬腳。張伯臨見李舒肯為了自己,欺騙自家父母,心下十分感動,摟她在懷裡抱了好一會兒。二人正摟抱著,甄嬸在外稟道:「大少爺,大少夫人,二少爺來了。」  

  張伯臨開門一看,除了張仲微,後面還有郎中。他便走出門來,讓郎中進去,再摟了張仲微的肩膀走到一處假山下,問道:「還是那件事?」

  張仲微苦惱道:「你走後,李太守又問我願不願意,我欲應下,爹卻直衝我使眼色,叫我好生為難。」

  張伯臨問道:「那你到底應下沒有?」

  張仲微搖頭道:「李太守雖於我有恩,但到底孝道最大,我哪敢不聽爹的。」

  這話也在理,張伯臨便又問:「那你可曾問過伯父,他到底是甚麼打算?」

  張仲微朝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我爹的意思是,兩派相爭未決,還是暫時中立觀望的好。」

  其實張伯臨也是這樣想的,不禁羨慕道:「你比我命好,不像我,娶了李家女,就只能聽李太守的話了。」

  張仲微搗了他一拳,笑道:「難不成你悔了?」

  張伯臨就笑了,大大方方道:「不悔。」

  兩兄弟笑著互摟肩膀拍了拍,各自回房。

  張仲微見到林依,道:「大嫂似是病了,你待會兒過去探望探望。」

  林依奇道:「方纔還是好好的,怎一會兒功夫就病了?」

  青苗早已去探過消息,道:「不過是吹了風,打了幾個噴嚏而已,不知為何要鬧出這樣大動靜。」

  李舒雖為富家女,卻不是嬌氣之人,這般小題大做有緣由,因此林依吩咐青苗道:「不可將你的猜測四處亂講。」說完帶了她,去問候李舒病情。

  她進門時,李舒已躺在床上,李夫人在旁握著她的手,滿眼淚光,林依嚇了一跳,忙問:「大嫂怎麼了?」

  李夫人喜氣洋洋道:「郎中才診過脈,說是有孕了。」

  林依替李舒高興,忙道恭喜。李舒笑道:「弟妹也該加把勁。」因李夫人在旁,林依不好意思起來,道:「大嫂新孕,需要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他們在此處不過停留一個晚上而已,怎道改日再來,李舒瞧著她出門,笑了,道:「弟妹她害羞了。」

  林依回到房內,將這好消息告訴張仲微,張仲微笑道:「哥哥即將得嫡子,想必樂壞了。」

  林依方才並未瞧見張伯臨,便道:「大哥不知去了何處,怎沒在大嫂身邊守著。」

  張仲微想起廳中之事,臉色就有些不好看,道:「興許是去向李太守報喜了。」

  林依點了點頭,盯著他的臉道:「有事瞞著我?」

  張仲微道:「朝堂之事,講與你聽,只是徒添煩惱。」

  林依頓足扭腰道:「你不講,我更煩惱。」

  張仲微瞧她這模樣可愛,遂摟了她朝桌邊坐了,笑道:「既然你自尋煩惱,那我就講與你聽聽。」

  原來李簡夫欲彈劾一王姓工部郎中,已寫好了奏折,卻簽署的是張仲微的名字,並命他進京後,將此奏折呈與皇上。

  林依明白了,這王姓工部侍郎,想必是李簡夫政敵,他自己隱退在家,便欲使門生出面。

  張仲微聽了林依分析,笑道:「娘子倒有幾分見解。」

  明擺著的事,還消有見解?雖得了誇讚,林依還是沒好氣白了張仲微一眼,又問道:「那李太守有沒有叫大哥也呈奏折?」

  張仲微點了點頭,道:「大哥已將奏折收下了,但我沒收。」

  林依奇道:「你不是一向跟著大哥學的,怎麼他收了,你卻沒照做?」

  張仲微便將張棟的意思講與她了,林依大讚:「爹是明白了。」

  張仲微沒接話,林依便問:「那你是怎麼想的?」

  張仲微沉默一時,道:「我甚為佩服歐陽翰林,他定是不會要那份奏折的。」

  林依理解他的心情,寒窗許多年,自有一腔抱負在,並不只想自保而已。她見張仲微還是精神不振,便勸慰他道:「我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為國為民,與黨派之爭甚麼相干,你此番進京領了官職後,能盡職盡責,造福一方百姓,就不枉苦讀這些年了。

  張仲微連稱有理,終於開懷,笑道:「原來娘子才是明白了。」

  夫妻倆正聊著,忽聽得外面吵嚷,林依心一緊,暗道,莫非又是方氏鬧事,可別在別人家丟了臉面。但她擔心也沒用,青苗來報,鬧事的就是方氏。

  因李舒才診出身孕,且未滿三個月,李夫人怕她旅途勞累,與胎兒不利,便想留她在娘家安胎,待得胎像穩固再送去京城,但方氏堅決不允,與李夫人三言兩語不合,就吵嚷起來。

  外面院子裡,李夫人大概是怕擾著李舒,不肯叫方氏進屋,只與她站在假山處爭辯:「回娘家安胎的多的是,為可我家舒兒就不行?」方氏根本就不是講理的人,任憑李夫人磨破了嘴也沒用,李夫人本就在為張浚明的事生氣,又見方氏蠻橫,大悔將女兒嫁與了她,便進屋與李舒道:「我看張伯臨不是你良配,不如和離算了。」

  李舒大吃一驚,撫著小腹道:「娘,我才懷上張家骨肉,怎可言和離。」

  李夫人也是一時氣話,歎著氣將她摟進懷裡,道:「我兒命苦,竟攤上這樣一個不講理的婆母。」

  方氏不講理,李舒也生氣,但她並不想與張伯臨分開,便道:「娘,我們走的是水路,不妨事的。」

  李夫人氣道:「那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心裡清楚,我叫你爹懲治張伯臨,你攔在裡頭,留你在家安胎,你也不願意,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麼?」

  李舒爬下床,淌著淚與李夫人磕頭,哽咽道:「女兒不孝。」

  到底是親閨女,李夫人再生氣,也見不得她跪在冰涼青磚地上,忙把她扶了起來,嗔道:「懷著身子呢,莫動不動就朝冰涼的地上跪。」

  還是親娘疼人,李舒瞧見李夫人溫柔,再一想跋扈方氏,真傷心哭起來,李夫人忙將她摟了,不敢再講重話,又拍又哄了好一時,才親自扶她躺下,喚人進來侍候。

  方氏還等在外面,見李夫人出來,又要上前吵鬧,李夫人嫌惡看了她一眼,扭頭就走。方氏欲跟上去,甄嬸忙拉住她道:「大少夫人自願跟去京城,二夫人莫要鬧了,也與張家留些顏面。」

  方氏見她一個下人敢這樣跟自己講話,十分惱怒,正要發火,張伯臨走上來道:「娘也累了,回去歇著罷。」

  任嬸與楊嬸也嫌方氏丟人,連忙上前,一左一右將方氏攙了,快步朝她屋裡走:「二夫人也累了,咱們且回去喫茶。」

  林依站在門口,瞧見方氏這般模樣,又是覺得丟臉,又是覺得好笑,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表情。張仲微躲在屋裡沒敢出去,聽得外面消停下來,才從窗戶裡朝外瞧了瞧,吐了口氣。林依心道,方氏也真有能耐,竟能叫所有人都怕她,也算是本事一樁了。

  張伯臨得知李舒懷孕,興奮莫名,到她床邊坐著,一手摟著她的肩,一手摸著她小腹,怎麼也捨不得走開半步。李舒故意道:「又不是頭回做父親,哪來那麼些激動。」

  如玉懷孕時,張伯臨根本沒想留下孩子,自然沒得做父親的興奮勁。再見浚明,只想著如何瞞過孝期產子的事,根本沒功夫體會做父親的樂趣。如今李舒腹中的孩子,名正言順,他心中感覺,自然十分的不同。這些話,他只想藏在心裡,不願講出來,只逗李舒開心道:「這就是我頭一個兒子。」

    女人都愛聽這樣的話,李舒也不例外,今日因張浚明帶來的不快也消散了許多。

  張伯臨道:「你懷著身子,還要坐船奔波,真是辛苦你了,不如在這裡多住兩日再走?」

  李舒聽得他有這念頭,已是很高興,道:「怎能耽誤你進京行程,再說不止有我們,還有二少爺呢。」

  張伯臨便起身,道:「那我叫他們去把船上的床墊軟和些。」

  李舒笑道:「已經夠軟和了,還要怎麼墊,倒是咱們分房睡的好,叫青蓮到我房裡值夜,你與錦書去住。」

  張伯臨不肯,道:「我來替你值夜。」

  李舒記著李夫人的叮囑,是真不願與張伯臨同房而眠,免得他一時忍不住,害她動了胎氣,於是執意要他搬出去。張伯臨拗不過她,只得喚進青蓮吩咐幾句,命她去辦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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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乾柴烈火

  第二日,張家眾人辭別李簡夫與李夫人,前往碼頭登舟,李夫人拉著李舒的手,同坐了一頂轎子,一路叮囑,直送到船上。她下了船也還捨不得走,留在碼頭,戴了紫紗蓋頭,踮腳望著。李舒站在船頭,看著李夫人的身影越縮越小,想到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母親,忍不住淚流滿面,張伯臨又是心疼她,又是心疼她腹中的孩兒,忙著幫她拭淚,哄她開心,忙不迭送。

  方氏在船尾瞧見兒子在兒媳面前小意兒奉承,很不高興,但小夫妻倆親密,她又不好意思上前打擾,正暗自窩火,忽見錦書與青蓮兩個,同在船那側看風景,中間隔了卻有丈把許,遂心生一計,走過去站到她們中間,故意向青蓮道:「大少夫人賢惠,安排你與大少爺同船艙,你須得小心服侍,不可怠慢。」

  青蓮本就妒忌錦書佔了尖兒,聽到此話,更是一腔醋意滿溢,只差淌出來,扯著帕子道:「回二夫人,我哪有那份能耐,服侍大少爺的是錦書呢,你只與她說去。」

  方氏故作驚訝狀,看看她,又側頭看看錦書,笑道:「我瞧你模樣比錦書還好些,性子也柔順,還道是你服侍呢,原來不是。」說著朝錦書那邊挪了幾步,親切和藹叮囑她道:「既然大少爺挑的是你,就要好生服侍大少爺,早日替我們張家開枝散葉,若是缺甚麼,儘管來找我。」

  青蓮瞧得兩眼冒火,當即走去船另一側,向李舒道:「大少夫人,僅錦書一人服侍大少爺,十分辛苦,不如我與她輪換著來。」

  李舒臉上淚痕未乾,人還半倚在張伯臨身上,見她這般沒眼力勁兒,十分不喜,遂板了臉不作聲。

  青蓮並非沒腦子的人,方才是被方氏激著了,一時氣憤才暈了頭,她話音剛落就覺出情形不對,心內大悔,恨不得抽自個兒兩耳光。

  張伯臨出聲斥道:「主人吩咐,丫頭照辦便是,哪來那麼些話,再囉嗦,叫你回後頭的船上去。」

  青蓮自跟張伯臨以來,還從未聽過這樣重的話,當即紅了眼圈,躬身退下。方氏正在船那側目而視等著她,見她過來,笑問:「大少夫人答應了?」

  青蓮極想瞪她一眼,又不敢,只低著頭不理她,匆匆擦身而過。方氏見她這般無理,心頭無名火又生,忽一想到這不過是個通房丫頭,若去告狀,李舒未必肯護她,遂沒有叫罵,而是喚來任嬸,斥道:「你沒長眼麼,我被個通房丫頭這般折辱,你也不護著點。」

  任嬸忙道:「那我去罵她。」

  方氏道:「她又不是我的丫頭,你怎好去罵。」

  任嬸明白過來,這是叫她去尋丫頭主人告狀,但她的心,更偏李舒些,就不想去,便道:「二夫人乃是當家主母,誰人都歸你管教,怎麼不能罵她。」

  這話方氏聽了也高興,但她此番目的,是想將船那側粘在一起的兩人拉開,於是道:「青蓮到底是大少夫人的丫頭,須得與她些顏面,你還是去尋大少夫人的好。」

  任嬸並不知方氏的小心思,還道她只是單純想找李舒的茬,便道:「青蓮是大少爺的通房哩,不如我去與大少爺講?」

  方氏一想,擾張伯臨,與擾李舒是一個道理,遂點頭道:「快去。」

  任嬸就走到船那頭去,一眼瞧見張伯臨與李舒正並肩站著,前者指遠山,後者甜笑,立時覺著這便是一幅畫,不忍上前打擾,但方氏就在身後盯著她,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去,出聲道:「大少爺,借一步說話。」

  張伯臨不明所以,還道有要事,便喚來錦書,叫她扶李舒先回房。錦書過來,攙了李舒胳膊,小心翼翼將她扶進船艙,倒了紅棗茶來與她喝,又道:「青蓮夜裡服侍大少夫人,我不放心,還是換我來罷。」  

  李舒笑道:「你捨得把大少爺讓與她?她可是才剛來與我抱怨,說要與你輪換呢。」 

  錦書心中暗恨,面兒上卻誠誠懇懇,道:「我一心只想服侍好大少夫人,就是全讓與她又何妨。」

  李舒可不認為錦書這份真心是實打實,不過聽起來比青蓮的話受用多了,況且錦書才是自小跟她的丫頭,知根知底,那青蓮雖也是李家出來的,但到底隔了一層,便笑道:「你放心,我定叫你的兒子,生在她前頭。」

  錦書臉紅了,心裡卻道,青蓮一輩子生不出兒子才好呢。

  過了會子,張伯臨進來,錦書忙道:「李夫人送了好些老參呢,我叫後頭廚房與大少夫人燉人參雞湯去。」說著便告退,走了出去,把門順手掩上了。

  張伯臨向李舒讚道:「到底是你跟前的人,就是比青蓮懂事。」

  李舒笑罵:「青蓮不過是想與你同睡一間船艙,你心裡恐怕正樂罷,少裝出副假惺惺的模樣來。」

  張伯臨聽出「打情罵俏」的語氣,愛極,挨過去摟著親了又親,才道:「任嬸方才來告狀,稱青蓮對娘不甚恭敬,惹了她老人家生氣。」

  方氏自個兒沒個主母樣子,也怨不得下人不敬她,李舒心裡不以為然,但張伯臨的面子得把足,遂作氣憤狀,隔空將青蓮罵了幾句,又要叫她到跟前來教訓。張伯臨忙道:「你懷著身子,切莫動怒,我去責她便是。」

  他推門出來,走到另一側第三間房內,見裡面只有青蓮一人,正獨坐垂淚,不禁好笑:「你得罪了別人,卻跟自己受了委屈似的。」

  青蓮聽見張伯臨聲音,回頭一看,真真是他,一時驚喜起來,飛撲進他懷裡,雙手摟住他脖子,雙腿纏上他的腰,整個人掛到了他身上去。張伯臨被個香軟身子水蛇似的纏住,頓覺呼吸急促,全身發熱,登時就將此行目的忘得一乾二淨。

  青蓮在他身上扭了幾下,浪聲道:「冤家,你還杵在那裡做甚麼,再耽擱,錦書可就回來了。」

  張伯臨笑道:「你個騷蹄子。」說話間反手拴門,把青蓮抵到隔板上,將她裙兒一掀,自己袍子一撩,身子一挺,二人穿的都是開襠褲,直接就動作起來。一時之間隔板劇烈顫動,所幸他們選的是靠外的隔板,不然真是驚煞許多人等。

  一時事畢,青蓮仍攀住張伯臨不肯下來,在他耳旁笑問:「我與另兩位比,哪個更強些?」

  張伯臨才得了趣味,自然要撿兩句好聽的話來講,加之李舒與錦書,於房中之事的確不怎麼放得開,於是將她大腿啪地拍了一下兒,笑答:「自然是你功夫更好。」

  青蓮就笑了,將一張紅唇湊上去,啃個不停,陡然間溫度又升,張伯臨正欲再抵她上牆,門外傳來錦書聲音:「青蓮,大白天的,你栓門作甚?」

    張伯臨慌忙放下青蓮,左顧右盼,青蓮卻連裙子都懶得整理,奇道:「我是大少爺的人,已是走了明路的,你慌個甚麼?」

  這話一點兒不假,但張伯臨就是有被捉姦在床的感覺,特別是一想到這事兒有可能傳到李舒耳裡,心內就止不住地慌,匆忙尋了只大衣箱,將裡頭的衣裳甩出來,自個兒鑽了進去,又衝青蓮小聲道:「隨你編甚麼話搪塞過去,只要錦書不起疑,我便求了大少夫人,叫你和她輪流與我同船艙。

  這許諾聽在青蓮耳裡,十分誘人,因此她雖不理解張伯臨的做法,但還是點頭應了,走去將衣箱上的鎖環往內折,再蓋上蓋子,留出一絲縫隙,免得憋壞了張伯臨。

  外面錦書敲門聲愈盛,青蓮來不及整理衫裙,就這般散亂著,走去開門。錦書見門久久才開,本就狐疑,再一見她這模樣,馬上問道:「為何這樣久才開門,且衣衫不整?」

  青蓮忙以手掩嘴,打了個呵欠,道:「方纔困頓,小歇了片刻,因此沒聽見你敲門。」

  錦書一面朝內走,一面罵道:「你不到大少夫人艙內侍候,卻跑到我艙裡來睡覺,是何道理?」

  青蓮這才記起,這間艙已不屬於她,心裡妒火,便又燃了起來,但她曉得張伯臨就在屋裡,便要裝柔弱,故意可憐巴巴回道:「錦書姐姐休惱,實在是困得緊了,才借用了姐姐的床鋪,我這就替你整理好。」

  錦書聽她這般講,就將目光投向了床上,見被褥等物整整齊齊,並無睡過的痕跡,心內疑惑更盛,再一轉頭,瞧見床角滿地的衣裳,忙走過去撿,罵道:「作死的小蹄子,亂翻衣箱作甚麼。」

  青蓮擔心她要開箱,連忙上前把她拉起來,道:「是我尋一件衣裳,才翻了幾下,錦書姐姐息怒,我這就撿起來。」

  錦書便朝旁邊凳子上坐了,看著她撿衣裳。青蓮不敢開箱,自然要磨磨蹭蹭,撿起一件,疊了半晌還在手裡,錦書瞧得心急,一把奪過來,三兩下折好,一手拿著衣裳,一手就去開衣箱。
第九十九章  事情敗露

  青蓮唬了一跳,忙一把抓住錦書手腕,道:「錦書姐姐,鎖壞了,小心傷手。」

  錦書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遂探頭去瞧那鎖,突然外面任嬸來喚:「兩位姐姐,大少夫人害喜,才吃的雞湯全吐了,你們還不趕緊過去伺候?」

  青蓮萬分感謝任嬸這一嗓子叫喚,趕忙挽了錦書的胳膊朝外走:「哎呀,大少夫人怎麼就吐了,錦書姐姐咱們趕緊去瞧瞧。」

  向李舒獻慇勤的事,錦書自然不願落在青蓮後頭,遂甩開她的手,先一步出了門。青蓮看著她同任嬸拐過船頭去,忙回身掀開衣箱,拍著胸口道:「好險,大少爺趕緊走,可別忘了欠我的情。」

  方纔任嬸的話,張伯臨也聽見了,現在他擔心李舒,對青蓮便只隨口應了一聲,衝出門去。他回到李舒所在的艙內,李舒已在床上躺著了,正由錦書服侍著漱口。李舒臉色蒼白,見他進來,勉強一笑,問道:「教訓過青蓮了?」

  張伯臨極力掩飾面部表情,上前接過錦書的活兒,把漱口的杯子遞到她嘴邊,埋怨:「你自己吐成這樣,還操心丫頭作甚麼。」接著又關切問道:「感覺好些了沒,聽說含青梅能止吐,我叫他們買去?」

  李舒先漱口,將水吐到痰盂裡,笑道:「現在甚麼時節,青梅得待到明年,再說咱們在江上呢,到何處買去。」

  張伯臨附和傻笑,服侍她漱完口,又替她撫胸順氣。錦書端了痰盂出來,暗自疑惑,張伯臨既是去向青蓮訓話,為何方才不見他在房內?她正猜想著種種可能,青蓮扭著腰走來,問道:「錦書,大少夫人可好些了?」

  方纔還是錦書姐姐,眨眼就變作直呼姓名,錦書心下詫異,再朝青蓮身上一瞧,見她短短時間,竟換了套衣裳,頭髮也是新梳過的模樣,心裡的那份疑惑,就不禁更盛。

  青蓮見她不答,也不理會,逕直上前準備推門,忽地想起張伯臨大概就在房裡,自己可不能向先前那般莽撞,擾了他們夫妻相會,於是就將手縮了回來,扭著腰身又走了。

  錦書看了看手裡的痰盂,見她並無一絲要幫忙的意思,就惱火起來,幾步追上去,將痰盂朝她懷裡一塞,道:「大少夫人指明要你伺候,你怎可躲懶,趕緊把這痰盂倒干刷淨,再去廚下熬些清淡的白粥來。」

  青蓮自然不服氣,欲與之鬥嘴,卻想起張伯臨的許諾,心道,不如先服個軟,叫錦書氣焰更高些,到時跌下來才更疼,於是就堆了滿臉的笑,抱著痰盂去船尾,道:「錦書姐姐放心,我對大少夫人忠心耿耿,自會把她侍候好。」她這話,錦書聽了倒沒覺著甚麼,但穿進堂內張伯臨耳裡,卻叫他心虛起來,生怕沒滿足青蓮要求,她就要把才纔的事告訴李舒,於是忙道:「娘子,你叫青蓮值夜,可她毛手毛腳,又沒個眼色,我實在不放心,還是我親自來侍候你更好。」

  李舒不知他心內小九九,還道他是捨不得離了自己,掩嘴笑道:「少給我找借口,叫你去就去,錦書那妮子可是盼著呢。」

  張伯臨見她沒朝自己想好的道上走,心裡那個急呀,欲直接講出來,又怕她生疑,登時坐立難安起來。李舒瞧他這副模樣,琢磨一時,試探問道:「可是你不喜錦書?」

  張伯臨連連點頭,又急忙搖頭。

  李舒奇道:「你到底是甚麼意思,直接講出來便是,還與我打啞謎?」 

  張伯臨握著她的手道:「娘子,我本想自己侍候你,可你不願意,因此就想讓青蓮與錦書對換。」

  他一面講,一面小心翼翼瞧李舒臉色,見她並無明顯不悅,便接著道:「你可別多心,我只不過是看著錦書心細,又是在你身邊侍候慣了的,想必使喚起來比青蓮更順手。」

  李舒問道:「你真是這樣想的?」

  張伯臨見她是肯的意思,大喜,忙道:「都是通房丫頭,又沒得高下之別,我自然只是為娘子考慮。」

  在外人看來,錦書與青蓮都是李家人,確是無甚分別,且平日裡並看不出張伯臨更偏愛青蓮,因此李舒就信了他是真心話,但她私心裡不願意青蓮壓過錦書一頭,便道:「青蓮盡不盡心,一時也瞧不出來,不如叫她與錦書輪班換。」

  這正是張伯臨想要的結果,忙點頭道:「還是娘子細心,若只一人值夜,久了難免倦怠,還是輪換的好。」

  李舒微微頷首,錦書青蓮二人輪班之事至此商定。

  張伯臨急著去將這消息告訴青蓮,便謊稱入廁,溜了出去。李舒正想閉眼瞇一會兒,錦書進來,道:「大少夫人,你方才是叫大少爺教訓青蓮去了?」

  李舒「嗯」了一聲,道:「那妮子有些輕狂,因此我讓大少爺去說她兩句。」

  錦書道:「青蓮方才就在我那艙裡,可大少爺並不在。」

  李舒沒有在意,隨口道:「興許你去時他已訓完了,去了別處。」

  錦書搖頭,上前兩步,道:「可是我先找的大少爺,遍尋不著,這才去找青蓮。」

  李舒的眉頭輕輕跳了一下兒,船只有這樣大,張伯臨既不在外面,又不在艙裡,難不成能跳到江裡去?

  錦書接著道:「我回艙時,艙門已被從裡面栓得死死的,敲了半晌,來開門的卻只有青蓮,大少爺仍不去處,真真是叫人納悶……」

  李舒不待她講完,匆匆打斷道:「趕緊去瞧瞧大少爺現在何處,悄悄看一眼便得,莫要驚擾。」 

  不知為何,錦書感覺有些興奮,乾乾脆脆應了一聲,急忙出門,也不去別處,逕直朝她自己艙裡去。

  她的判斷很準確,張伯臨就在她艙裡,剛把那好消息告訴了青蓮,青蓮心下感謝,就又把他纏住了,這回張伯臨不敢再來,便將她從身上拉了下來,哄道:「我一個月裡有一半時間都是你的呢,猴急甚麼。」

  青蓮有些失望,只好道:「那你今晚就來,還跟方才一樣,把我抵到牆上。」

  張伯臨笑道:「好,好,好,只盼晚上錦書莫要又來攪局。」

  錦書正貼在門縫上偷看,支起耳朵偷年,聽到這裡,忍不住暗自冷笑一聲,離了艙門,回去向李舒稟報,且沒忘了添油加醋。她也是個有心眼兒的,言語裡幫張伯臨撇得一乾二淨,只道:「我瞧見大少爺連連朝外推她,她卻非要朝跟前粘。」

  李舒看了錦書一眼,道:「你不必替大少爺開脫,他若不是自願,為何要讓青蓮與你輪班值夜?」

  錦書還不知道輪班值夜一事,聞言更恨青蓮,但嘴上卻道:「這事兒我卻是願意的,叫青蓮服侍大少夫人,我還不放心呢。」

  李舒滿心都是張伯臨與青蓮的事,懶得去揣摩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吩咐道:「去把甄嬸喚來。」

  錦書明白,這就是要對付青蓮的意思了,大喜,忙應著去了。不多時,甄嬸匆匆推門進來,問道:「可是大少夫人又吐了?」

  李舒搖頭,示意她將門關上,道:「青蓮那妮子要翻天了。」

  甄嬸也不問到底怎麼個翻天法,只問:「是餵藥,還是賣掉?」

  李舒的長指甲在桌上慢慢劃著,道:「她到底是我李家人,再換一個,還不知怎樣呢,且先放她一馬。」

  甄嬸應了,走去床前,自床底下拖出只大箱子,掀開來是一層雜物,她將雜物挪開,再不知按動了哪個機關,箱子底就朝兩邊分開來,原來這是個夾層箱,明一層,暗一層。裡面擺著一溜小匣子,個個精緻無比,她順著右手邊數到第三個,取出來與李舒瞧,問道;「就是這個罷,若她還是不聽話,就換第二隻。」

  李舒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甄嬸見她還是不高興,安慰她道:「青蓮不過是個通房丫頭,膽子再大也翻不出天去,大少夫人若為這樣的事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李舒歎了口氣,道:「我哪裡是氣她,我是氣大少爺,若他意志堅定,青蓮又怎會得逞。」 

  甄嬸人才成精,雖只聽到片言隻語,全已大概猜出了事情元末,笑道:「大少夫人真會講笑話,男人就是那貪嘴的貓兒,就是沒人勾引,還時不時要去偷個腥呢,何況是自動自覺送上門來的。」

  李舒勉強笑道:「若我是個善妒的,他這樣也就罷了,可我都已主動叫他搬去那邊艙裡,還給他安排了人,他卻放著光正道不走,非要偷偷摸摸,怎能叫我不生氣。他若真想要青蓮,與我講一聲兒,難道我會不許?」

  甄嬸笑出聲來,見李舒不滿看她,忙湊過去小聲講了幾句。李舒聽後,也笑了起來,拍她道:「甄嬸你個老不正經,難不成因為男人愛偷,我就……」她羞到講不下去,甄嬸接過話來,道:「大少夫人因此事傷心,我卻要恭喜大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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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仲微生病

  李舒奇道:「這話怎講?」

  甄嬸笑道:「青蓮是過了明路的,大少爺做下此事,就算大少夫人知道又能怎樣,但他卻一心瞞著你,是為了甚麼?」

  李舒仔細思索,忽地明白過來,原本下拉的嘴角就朝上翹起了。甄嬸見她想轉過來,便自那小匣兒裡取出一紙包,攥在手裡,悄然退了出去。李舒曉得她辦事妥當,便安心閉上眼睛,小睡片刻。

  晚飯後甄嬸來報:「大少夫人,青蓮已吃完飯了,我叫她來侍候?」

  李舒聽到這話,便曉得甄嬸是把藥下到飯菜裡叫青蓮吃了,事情既成,她樂得大方,遂道:「今晚錦書侍候罷,叫青蓮陪大少爺。」

  錦書曉得其中必有緣故,因此並無妒意,主動道:「我去與青蓮講,不勞動甄嬸。」

  張伯臨想起白日裡激情一幕,心內隱隱有些期盼,但面上神色如常,一副聽憑李舒安排的模樣。

  掌燈時分,李舒便稱要歇息,叫張伯臨去青蓮艙裡,張伯臨仍道:「我還是不去了,就留下陪你。」

  李舒推他道:「別裝模作樣了,趕緊過去罷。」

  恰逢林依來看李舒,聽見他們的對話,捂嘴而笑,張伯臨就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了聲「弟妹你坐」,起身走了。

  李舒本倚在窗邊,見林依進來,便要起身,林依忙上前幾步,按住她道:「又不是外人,大嫂趕緊躺下,不然我走了。」

  李舒確是倦怠,也不虛禮,重新躺好,道:「今兒吐了一回,已是折騰人,甄嬸卻道難過的還在後頭,我這心裡,到現在還嚇得慌。」

  林依笑道:「我聽大夫人講,害喜厲害,乃是因為懷的是兒子,調皮愛鬧騰。」

  李舒聽了這話很是歡喜,笑道:「弟妹就是會說話。」

  林依指著門,奇怪問道:「方纔大哥要留下陪你,你怎反倒把他朝外趕?」

  李舒趕他,一是為了保胎,二是為了彰顯賢惠之名,但這些她都不願講出口,只道:「我懷著身子,怕侍候不周,因此叫他去青蓮艙裡。」

  林依有些發愣,良久讚了句:「大嫂真賢惠。」回艙後卻與張仲微道:「大嫂懷著孩子,又害喜,本就辛苦,好容易大哥算有良心要留下陪她,她卻朝外推,換作我,可做不到。」

  張仲微正提筆寫一篇文章,頭也不抬,道:「曉得你做不到,我也不敢想。」

  林依笑道:「知道就好,若你變作大哥那樣兒,就將你推下江去。」

  張仲微暗道,叫你不要提和離,你就換作推我下江,可真夠狠的,於是擱了筆,上前懲罰於她,朝她胳肢窩下撓去,但林依不甚怕癢,只好又換腰。林依推開他道:「休胡鬧,有這功夫,勸一勸大哥,叫他多陪陪大嫂,別平日裡好得跟甚麼似的,一旦不能服侍他,就拋到了腦後去。」

  張仲微笑道:「你才說了,是大嫂把他朝外推,不是大哥不願留,這叫人怎麼勸?」

  林依想了想,也笑了,道:「真不知大嫂是怎麼想的,賢惠的名聲就那麼要緊?換作我,哪個拚個悍婦稱號,也不許官人有二心。」

  張仲微笑著將她的臉的捏了一把,道:「你道人人都跟你似的?」

  林依白了他一眼,自去展被子鋪床,張仲微重回桌前,把文章收尾,二人寬衣歇下不提。

  且說錦書,猜到李舒對青蓮動了手腳,於是處處裝大方,謙讓非常,但張伯臨與尋常人不同,他才不喜歡賢惠懂事的,反倒愛那時常拈酸吃醋的青蓮多些,因他這個喜好,漸漸的輪班制度變了樣兒,十天裡倒有八、九天是青蓮暖床,只有一、兩天留與錦書。錦書也到李舒跟前告過狀,但一來李舒害喜,無心管她,二來有些嫌她笨,籠絡不住男人,因此只稱此事外人不好插手,叫她自個兒去爭。

  三艘船沿江而行,一路經過嘉、滬、渝、忠等州,眼看著就要出四川,張仲微卻病了,雖然瞧上去不是甚麼大病,只是稍微有些發熱,但眾人依舊緊張,經過商議,決定在燮州碼頭停靠,請郎中來瞧。

  船停前,張仲微一直念叨:「不是甚麼大病,別為我耽誤了行程。」林依起初還軟語相勸,勸到最後失了耐心,只要他出聲,便道:「住嘴,我不想守寡。」若說張伯臨愛吃醋的娘子,那張仲微更是愛發脾氣的娘子,雖然被罵得只能乾瞪眼,但心裡仍舊甜絲絲的,覺著天底下,只有娘子最關心他。

  這天傍晚,抵達燮州,林依央了李舒,請她派個家丁去請郎中,但張伯臨不放心,親自下船去,尋到城中最大的一家醫館,雇了個滑竿,將老郎中接到了船上來。

  郎中與張仲微診過脈,吊了大通書袋,眾人都沒聽明白,只弄懂最後一句:「須得服藥,每日請郎中來問診。」

  張伯臨請了郎中到隔壁船艙開方子,張仲微掀開被子,翻身下床,道:「甚麼每日來瞧,不過是想多賺幾個問診費罷了。」他滿不在意自己病情,但屋裡的人,上自張棟,下到林依,都是真關心他的人,哪容他辯解,林依上前將他重新按進被子裡,回身道:「不如就在燮州停留幾日,只是耽誤了大哥進京行程,實在過意不去。」

  方氏心疼張仲微是實打實,忙道:「親兄弟,哪個計較這個,且多留幾日,待仲微的病好透了再出發。」

  從法律上來講,張伯臨與張仲微,如今只是堂兄弟,因此楊氏不滿方氏說法,但此情此景,若是反駁,難免有故意挑事之嫌,因此她沒提,只向方氏道:「如此多謝弟妹了。」

  方氏心道,我關心自己親兒,哪消你來道謝。她比不得楊氏能忍耐,臉上立時就現了形,林依瞧著苗頭不對,忙把張仲微掐了一把,張仲微吃痛,哎喲了一聲,林依便裝了焦急模樣,上前問道:「哪裡不舒服,是不是又頭疼了,趕緊躺下,我使人去廚房煎藥。」

  方氏信以為真,忙道:「我去,我去。」說著腳不沾地地出門,去向張伯臨要藥方。

  楊氏心情複雜,竟不知作何態度,連關切的話也忘了講,還是張棟出聲道:「既是二郎不舒服,那我們明日再來,若是缺人手,就叫流霞過來幫忙。」

  林依應了,代張仲微謝過,送他們出門。張仲微待他們一走,就叫喚道:「娘子我在病中,你還掐我。」

  林依沒理他,自顧自感歎道:「到底是親娘,二夫人待你是真心實意,一點兒不摻假。」

  張仲微略顯沉默,良久道:「再好我也孝敬不到她了。」

  林依許久許久不曾感受到母親溫暖,見了別人這樣,心裡羨慕,且一樣覺得感動,便道:「怎麼不能孝敬,侄兒孝敬嬸娘,別個還能講閒話不成?」

  張仲微滿臉的感激掩也掩不住,爬起來將她緊緊抱住,顫聲道:「還是你懂我。」

  過了半個時辰,方氏親自來送藥,不假旁人,耐心吹冷了,端與張仲微喝,教一旁的林依又感動了一把。

  雖要在燮州停留幾日,但為了節省開銷,大夥兒只準備住在船上,不料李舒害喜愈發嚴重,波浪一來,船身一晃,她便要吐,張伯臨無法,只得與眾人商量,道:「不如咱們搬到岸上去住幾日?」

  方氏頭一個回答:「住幾日無妨,可咱們沒錢。」

  張梁斜了她一眼,那意思是,既是兒媳要去住,難道會叫你出錢?他們到底夫妻多年,這眼神方氏看明白了,遂點頭道:「那咱們就勉為其難上岸住幾日罷。」

  張伯臨見她同意了,便又問張棟與楊氏。他們在江上已漂泊了不少時日,張棟與楊氏都極樂意在岸上去住幾日,但苦於手中無錢,便搖了搖頭道:「我們就在船上住罷,你們搬去旅店便得。」

  張伯臨曉得他們是因為錢為難,便道:「我那日去請郎中時,瞧見道邊有處驛館,不如我們去那裡住?」

  張棟與楊氏歡喜道:「如此正好,咱們都搬去住幾日。」

  既商定,各人回艙收拾簡單行李,楊氏則遣了流霞去知會張仲微與林依,好容易能上一回岸,他們自然樂意,當即點頭同意了。

  不多時行李打點完畢,張伯臨扶了李舒,林依扶了張仲微,兩房人朝驛館而去,不料到了那裡一看,驛館雖有,卻是破敗不堪,李舒堅決不肯住在這樣的地方,於是張伯臨只好再次與眾人來商議,不好意思向張棟與楊氏道:「伯父、伯母,這裡看起來許久不曾有人住過,四處灰塵,窗戶上還有蜘蛛網,咱們還是住旅店去罷?」

  楊氏與張棟對視一眼,極為難地開口:「你們自去住罷,咱們還回船上去。」

  林依知道他們只是沒錢,其實還是想到旅館住的,遂道:「仲微要養病,咱們也要旅館住幾日,正巧我帶了錢。」

  方氏也道:「住到旅館裡,請郎中也方便些。」

  眾人都同意,又有人願意出錢,楊氏還能講甚麼,便朝林依感激看了一眼,隨著大部隊朝城裡去。

第一百零一章  驚人藥方

  張伯臨稱,碼頭附近,大多有旅店,於是一行人折返,在離碼頭不遠處發現一家悅來樓客店,門外有楹聯,上書:近悅遠來,賓至如歸。張伯臨先進去瞧,見裡面乾淨整潔,問過小二,還有空房,便走出來問眾人:「就是這裡,如何?」

  大夥兒都點了頭,一群人擁進店去,其中最感新奇的乃是林依,她自穿越到北宋,還是頭一回進到客店裡來,忍不住四處打量。這店幢樓房,分上下兩層,樓下擺了幾張桌椅,供人吃飯喝酒,順著堂內的樓梯上去,則是一排客房,以供客人留宿過夜。

  小二聽說他們這許多人都是要打尖,十分歡喜,點頭哈腰將他們引到櫃檯前登記,不料細數客房,卻發現少了兩間,便為難起來。張伯臨回身問眾人:「這家客店的房間不夠住,咱們換一家?」

  那掌櫃的捨不得這樁大生意跑掉,忙道:「還有兩間空房的,只是被一位官人先訂了,各位客官且先等等,我叫小二去問問,若是他不要,就騰出來與你們住。」

  那小二將拿在手裡的白巾子朝肩膀上一搭,道:「掌櫃的,洪大官人雖訂了官,卻沒把定金,又作不得數,有甚好問的,我直接帶這幾位客官上樓便是。」

  掌櫃的沉吟片刻,道:「也罷,你且先帶客人們上去,若是他尋來,我來與他講。」

  小二便招呼眾人隨他上樓,張仲微怕惹事端,拉住張伯臨道:「哥哥,既是別個訂了的,咱們還是換一家罷。」

  張伯臨膽子大,道:「怕甚麼,咱們又不是不出錢,就算那人尋來,也是掌櫃的招架,與我們甚麼相干。」

  張仲微還要再勸,旁邊的李舒又乾嘔起來,張伯臨趕忙上前扶她,甄嬸撫背,錦書遞手帕,青蓮去倒水,登時忙作一團。林依過來拉張仲微袖子,悄聲道:「算了,就住這裡罷,大嬸這樣,怕是再走不動了。」

  張仲微見了那邊忙亂人等,也不好再講甚麼,只得點頭,隨眾人上樓。林依去李舒處幫會兒忙,待她平復下來才上去。樓上空房有五間,兩間上房,張棟夫妻與張梁夫妻已住了進去,剩下三間次一等,張伯臨夫妻一間,張仲微夫妻一間,還有一間住張浚明與奶娘。

  小二還在樓梯口候著,待李舒與林依上來,便道:「二位夫人,咱們店後有排矮房,專供下人居住,每晚十文錢。」

  這價格十分便宜,李舒與林依都點頭,吩咐兩房丫頭婆子都胡小二下去。青蓮住慣了頭等船,就有些嫌矮房陰暗潮濕,便拉著錦書商量:「錦書姐姐,你是大少夫人跟前的人,何不去與她說說,租個乾爽的雜房與我們住,總好過那矮房潮濕。」

  錦書也是沒吃過苦的人,受不得矮房濕氣,但她瞧青蓮十分不順眼,就故意提高了聲量,道:「咱們不過是丫頭,主人吩咐住在哪裡,就住在哪裡,怎能討價還價。」

  李舒聽到這話,朝她們處望了一眼,沖林依苦笑道:「我家丫頭無法無天,叫弟妹看笑話了。」

  林依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瞧著李舒是要教訓青蓮的樣子,忙福了一福,尋到自己房間,推門進去。張仲微身子不舒服,已寬衣躺下,林依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再摸了摸自己的,道:「好像沒昨天那樣燙了,看來郎中開的湯藥雖貴,還是有效的。」

  張仲微慚愧道:「我錢還掙到一文,卻把你嫁妝錢花了不少。」

  林依不悅道:「既為夫妻,還分甚麼彼此,此話休要再提。」

  隔壁突然傳來哭聲,張仲微沒想到這客房的隔音效果如此之差,就吃了一驚,問道:「是誰?」

  林依連忙擺手,道:「別管,大概是大嫂在教訓丫頭。」

  張仲微與青蓮共處過不短的時間,過了一會兒,聽出她的聲音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林依沒聽懂,問道:「你在說誰?」

  張仲微道:「青蓮要早曉得大嫂不待見她,當初還會爬大哥的床麼?」

  林依丟去一個白眼,順手把他的耳朵拎了,呵斥道:「沒想到你還挺關心青蓮的,不如我去向大嫂要來,與你放在屋裡,可好?」

  張仲微莫名其妙道:「你這是吃哪門子乾醋,我若對她有意,當初怎會趕她出房門,只不過是感歎感歎罷了。」

  林依鬆了手,順勢挨著他坐下,道:「別說青蓮,就是大嫂,我看也是自討苦吃,明明不願大哥與通房親近,還偏偏要把他朝別人懷裡推。」

  隔壁傳來張伯臨訓斥青蓮的聲音:「大少夫人懷著身孕,你還惹她生氣,好大的膽子。」

  青蓮大概是挨了幾下打,哭聲愈發大起來,一時間呵斥聲,哭聲,交織在一起,好不吵人。 

  張仲微被擾得睡不著,又不好去隔壁說,便與林依並肩靠在床上,繼續閒話,道:「可惜要耽擱了。」

  林依奇道:「耽擱甚麼?」

  張仲微摸了摸她肚子,道:「我這一病好幾日,把生兒子耽擱了。」

  林依拍掉他的手,道:「你沒瞧見大嫂的辛苦樣麼,我才不願在路上懷。」

  張仲微奇道:「這還能由著你?」

  林依偷瞄桌上的一隻包裹,裡面藏著楊氏所贈的避子藥方,不過她不打算將此事告訴張仲微,只道:「你少纏著我,就行了。」

  張仲微嘻嘻笑著,湊到她脖子處香了一口,道:「這可做不到。」

  此時隔壁已安靜下來,林依推開他道:「趁著沒人哭鬧,趕緊歇息,我明兒一早還得起來與你熬藥呢。」

  張仲微道:「不是有青苗。」

  林依把他按下,替他蓋好被子,道:「我不放心。」

  二人都無擇床的毛病,相互擁著,很快進入夢鄉。

  第二日清早,林依率先起床,將湯藥煎好,端來張仲微服下,又道:「我覺著這藥貴了,不知是不是那老郎中坑人,不如我待會兒上街上多打聽幾家藥鋪,問問價格,你以為如何?」

  張仲微若花的是自己的錢,必要道一聲「算了」,但那些藥材,乃是林依嫁妝錢所買,她自己嫌貴了,他哪能講甚麼,只好道:「那我陪你去。」

  林依打聽藥錢,不過是個幌子,哪能叫他陪著去,忙道:「我上街還不是為了你,若你這一去,病情加重,怎生是好?」

  張仲微想了想,道:「咱們初來燮州,不知街上情形如何,那你把青苗帶上,再向大嫂借幾名家丁跟著。」

  林依點頭,叮囑他好生歇著,再去隔壁向李舒借了兩名家丁,加上青苗,一行四人朝街上去。

  林依與青苗在前,兩名家丁在後,行至一家大醫館前,有一家丁便上前來稟:「二少夫人,與二少爺瞧病的郎中,就是這家的。」

  青苗問林依道:「那咱們進去瞧瞧?」

  林依笑道:「二少爺現在吃的藥,就是在他家抓的,藥價咱們又不是不知道,還去瞧甚麼?」

  幾人覺得有理,便繼續朝前走,到了街尾處,瞧見另有一家小些的藥鋪,林依讓那兩名家丁與青苗都留在門口,獨自走進去,問一位郎中道:「我偶得一張避子藥方,卻不曉得對不對,能否請你瞧一瞧。」

  郎中伸手道:「藥方何在?且請拿來我先看看。」

  林依便將楊氏所贈的藥方取出,遞了過去,不料那郎中看後,臉上有驚詫之色,急問:「這位夫人,我可曾照著藥方服過藥?」

  林依不解其意,搖頭道:「不曾。怎麼,這不是避子藥方?」

  郎中醫者父母心,見她搖頭,先舒了一口氣,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又解釋道:「這藥方避子倒是避子,只不過全是虎狼之藥,若有服用,這一避,可就是終身無子了。」

  林依暗自心驚,幸虧她留了個心眼,沒有莽撞服用,不然就是終身遺憾,後悔也來不及了。她定了定神,道:「多謝郎中相告,不知有沒有既能暫時避子,又對身體無甚妨礙的藥。」

  郎中笑道:「避子藥自然是有的,只不過是藥三分毒,但凡是藥,吃多了都不好。」

  此話不假,林依又問:「不知避子藥是怎麼個服法?」

  郎中道:「照藥方煎藥,於事後即時服下。」

  林依暗自琢磨,照這樣服下,相當於千年後的緊急避孕藥了,事後一副藥,張仲微又熱衷那事兒,服得頻繁,大概還是較為傷身的,權衡之下,還掐著日子行事更好。於是只福身謝過郎中,甚麼藥也沒買,空手而歸。

  回到客店,張仲微問她道:「別家藥鋪可有便宜?」

  林依道:「倒是少上幾文錢,但我琢磨,若不在那家醫館抓藥,恐怕那老郎中診起脈來就不盡心,因此還不如虧上些錢,就當是他的辛苦費了。」

  張仲微正是這樣想的,遂連連點頭,笑道:「正是,吃虧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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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水煮牛肉

  林依心思有些紛亂,沒有接他的話,獨自朝窗邊坐了,想著腦子裡的藥方,揣測楊氏的目的。她一直都以為這張藥方上所載的,只是普通的避子藥,甚至暗自雀躍了好幾日,但沒想到這幾味藥這般毒辣,竟是要害人斷子絕孫,只不知楊氏這張藥方,是要針對她,還只針對通房丫頭與妾室。

  她仔細回憶當日情景,楊氏將這藥方交與她時,只講了與青苗服用,並未提及其他,想來只是好心幫她,並無加害之意。

  張仲微見她在窗邊坐了許久,便走過去問道:「娘子有何難題想不開?」

  林依輕輕一笑,掩飾情緒,問道:「聽說爹未回鄉時,曾有好些通房丫頭與妾室,不知有無留庶子?」

  張仲微奇道:「你在這裡坐了半天,就想這個?」

  林依扯了個謊,道:「我是聽說爹除了三郎外,還有個兒子。」她不過隨口一說,不料張仲微的回答大出她的意料之外:「豈止一個兒子,好幾個呢,不過都未養大。」他說完,狐疑看林依,問道:「你怎會突然問起這個,莫非是哥哥與你講了甚麼?」

  這與張伯臨有甚麼干係?林依才是起先的發問人,卻被張仲微弄糊塗了,遂要求他講清楚。張仲微見她原來不知情,就不肯開口了,走到桌邊,裝模作樣說要寫文章。林依心裡有貓爪子撓,豈肯放過他,腳跟腳地過去搗亂,一會兒將墨抹到他鼻子上,一會兒將紙揉作一團。張仲微心疼白紙,忙道:「莫要鬧了,怕你,附耳過來。」

  林依得逞,心滿意足地把耳朵湊了過來,張仲微小聲道:「其實與哥哥並無干係,只不過是爹有一回與叔叔閒聊,被我和哥哥聽見。」

  原來張三娘出生前,張棟的妾曾生過好幾個兒子閨女,可自從楊氏產下張三郎,他先前的妾也好,再納的妾也好,竟是再未生育過。

  林依驚訝道:「爹是在懷疑娘麼?」

  張仲微唬道:「休要瞎說,無事閒話罷了。」

  林依想了想,又問:「那妾生的兒子與閨女們呢,現在何處?」

  張仲微將她腦袋拍了一下兒,道:「若有庶子養大成人,豈會將我過繼?」

  林依吐笑,不再作聲,心下卻道,張棟膝下無子,多半不是天意,而是人為了。只是楊氏將這樣重要的一份藥方交與她,不怕被她猜出些端倪來?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得按下,將藥方仔細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中午吃飯,因張仲微病著,便叫青苗去與小二講,把飯食端到房內。一時小二托著食盤上來,一盤炒雞蛋,兩盤素菜,另將一大碗辣氣四溢的肉片擱到桌子中間,道:「這是洪官人送與二位的水煮牛肉。」

  「水煮牛肉?」林依來到北宋,極少吃到牛肉,不禁驚喜萬分。張仲微卻皺了眉頭,問那小二道:「哪位洪官人?」

  小二道:「就是昨晚先訂了房的洪官人,好像與客官家是舊識,正在樓下與您家兩位長輩吃酒呢。」

  張仲微走出去,俯在欄桿上朝下一看,果真是舊識,你道是誰,卻是謝師恩那日贈妾不成惱羞退席的洪員外。張仲微見他與張棟張梁三人把酒甚歡,不禁暗暗稱奇,隨後走到隔壁敲門,向張伯臨道:「昨日訂房時,掌櫃的提起的洪官人,竟是洪員外,正在樓下與爹還有叔叔吃酒呢。」  

  張伯臨也到欄桿處瞧了一回,道:「怪不得方才小二端了水煮牛肉來,說是姓洪的官人所贈,原來是他。」說完又疑惑:「他怎地也在燮州?」

  張仲微不以為然,道:「咱們不也是此,他在這裡又有甚麼意外?」

  張伯臨奇道:「那你特特喚我出來看,是甚麼意思?」

  張仲微擔憂道:「咱們佔了他兩間房,他為何不吵鬧,反而贈菜與我們?」

  張伯臨記掛著屋裡的李舒害喜吃不下飯,略想了想,得不出結果,便道:「理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說完抬腿進屋,哄李舒去了。

  張仲微只得也回屋,向林依道:「你說這洪員外,向來有仇必報的,上回我與哥哥沒給他面子,這回咱們家又佔了他訂的兩間房,他不想著報復便罷了,怎還送上水煮牛肉來?」

  林依剛夾起一塊牛肉,聞言手一抖,肉落回碗內,筷子掉了一根到桌上,驚慌道:「壞了,這肉裡該不會是下了毒罷?」

  張仲微朝桌上一看,那碗水煮牛肉已是被林依吃得七零八落,他從未見過林依這樣饞嘴,不禁好笑,故意慌道:「啊呀,沒想到這一層,怎辦,趕緊去請郎中來。」

  他太不會做戲,林依一眼就瞧出他是裝的,將手中僅剩的一隻筷子擲過去,沒好氣道:「嚇唬人有趣麼?」

  張仲微忙過去將另一雙乾淨筷子塞到她手裡,道:「連小二都曉得這牛肉是洪員外送的,若咱們吃了有意外,豈不是他的責任?」

  林依毫不客氣接了筷子,又夾了一塊牛肉吃了,笑道:「沒想到你還有幾分聰明勁兒。」

  張仲微道:「不是我聰明,是你太笨,這樣簡單道理,都想不過來。」

  林依眼一瞪:「張仲微你真是越來越壞了,竟敢罵我笨?」

  張仲微把臉一板:「你叫我甚麼?」

  林依背過身去不理他,過了好一時,不見有動靜,回頭一看,原來張仲微已將那雙髒筷子撿了起來,正加勁吃牛肉。她驚呼一聲撲上桌子,爭搶起來,一面與他筷子打架,一面責問:「這筷子才落到了地上,你洗過沒有?」

  張仲微嘴裡含著牛肉,含混道:「在身上擦了兩下,乾淨了。」

  林依忙去瞧他身上,果然袖子處有兩道油漬,混合著灰塵,她一時氣惱,大吼一聲:「張仲微!」

  張仲微以為林依是怪他偷吃了牛肉,忙道:「我就吃了五塊,都與你留著呢……」話未完,後半截吞回了喉嚨裡,林依奇怪,回身一看,原來方氏托著一碗水煮牛肉,正站在門口,大概是聽見了林依的那聲大吼,目瞪口呆。

  林依記得房門明明是關著的,方氏怎地進來了,正疑惑,青苗在門外嘀咕:「二夫人你也太性急,等我通傳一下不行?自己就推門進去了。」

  方氏已回過神來,咬牙切齒道:「我進自己親兒的屋裡,還消你通傳?」她嘴裡罵的是青苗,眼睛卻瞪著林依。林依自覺理虧,一聲也不吭,乖乖垂手立到一旁。

  方氏氣她吼了張仲微,也吼她道:「杵在那裡作甚麼,還不趕緊上來接把手。」

  林依連忙上前,將那碗水煮牛肉接了,賠笑道:「我們這裡有呢,嬸娘怎麼又端一碗過來,留著自己吃罷。」

  方氏看了看他們那碗已快見底兒的水煮牛肉,哼道:「這樣大一碗,只與我兒吃五塊,幸虧我又端一碗過來,你還好意思說。」

  林依只恨自己沒栓門,怨不得旁人,縮了縮脖子,退到一旁,故意向張仲微道:「我不吃了,官人快吃罷。」

  張仲微怕她有後招,只敢動筷子,偏方氏又在一旁看著,一副你不吃完我就不走的架勢,他真是左右為難,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楊氏聽見這邊吵鬧,聞聲而來,先在門口向青苗問了詳情,不禁好笑,明明是小兒女閨中作戲,她去橫插一槓作甚,真是叫人笑掉大牙。流霞道:「侄兒與侄兒媳在房中吃飯,嬸娘去作甚麼?大夫人該進去管管。」

  楊氏沉吟片刻,真走了進去,此時房內仍是僵持局面,張仲微坐在桌前,手捏筷子卻不伸手,只道:「娘,我吃飽了,放著待會兒再吃。」

  方氏不依不饒:「你不是才說只吃了五塊,哪裡能飽?」

  楊氏笑道:「弟妹又與他們端了一碗牛肉來?怎麼不留著自己吃,莫要慣著他們。」

  方氏想也不想便答:「自己親兒,慣著點又何妨。」

  楊氏臉一沉,卻不回嘴,只把流霞看了一眼,流霞便笑道:「二夫人把牛肉與了二少爺,不怕大少爺怪你偏心?」

  方氏沒想到過這層,就愣了,流霞趁這空檔,忙上去將她攙了,一面朝外走,一面笑道:「方纔大少爺還問起二夫人呢,說是怕你那碗牛肉不夠吃,要把他的與你送去,我陪二夫人回去瞧瞧,看送來了不曾。」

  方氏雖偏疼小兒,但到底還是顧及大兒想法,生怕張伯臨到她房裡,發現她將牛肉與張仲微送了來,便連忙甩開流霞,一面暗自編造理由,一面飛奔回房去了。

  楊氏看了看張仲微,有些莫名傷感,暗自歎氣,良久方道:「你們吃飯罷。」

  林依送她到門口,謝了又謝,道:「我方才得罪了嬸娘,正不知如何是好,幸虧娘前來解圍。」

  楊氏輕笑道:「你與二郎在自己房中閒話,與他人甚麼相干,休要想多了,倒是青苗守門不力,該罰。」

第一百零三章  寒梅上船

  青苗在旁本沒在意,忽然聽到楊氏提她名字,唬了一跳,忙跪下道:「是我失職,請大夫與與二少夫人責罰。」

  青苗辦事從未出過岔子,特別是針對方氏,今日這是怎地了,林依心下奇怪,便不想過早罰她,而是準備得閒後仔細問問她,但楊氏還在一旁,總要做做樣子,便道:「也是我管教不力,就罰她今天的月錢罷。」

  楊氏覺得罰輕了,但畢竟是林依的丫頭,她不願過管,便點了點頭,帶著流霞走了。

  林依仍留青苗在門口,掩門回房,見張仲微還沒敢動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走去夾了一大筷子牛肉放到他碗裡,道:「快些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其實二人都覺得適才方氏鬧得很尷尬,便全裝作無事,重新吃飯。直到吃完,張仲微摸了摸飽脹的肚子,才笑道:「幸虧嬸娘又送了一碗牛肉來,不然哪輪到我吃。」

  林依白了他一眼,道:「你搶肉的動作可快得很。」說完托腮,擔憂道:「今個兒倒霉,好容易吼你一聲,卻叫嬸娘聽了去,人怕此時心裡還在惱我。」

  張仲微笑道:「我有人護著,看你今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話音未落,耳朵已被林依拎了起來,揪到臉盆邊,逼著把手洗了。林依打開包袱,取了套乾淨衣裳出來,丟與他換,道:「我看你之所以得病,就是因為平日裡不愛乾淨。」

  張仲微不以為意,但也未反駁,一面換衣裳,一面問道:「娘子,這樣愛吃牛肉?」

  林依道:「朝廷不讓牛肉賣高價,哪有人來賣,拿著錢都吃不到的稀罕物事,自然就饞了些。這洪員外真是好本事,竟弄來這麼些牛肉,難不成是他家自養的。」

  張仲微搖頭道:「誰會宰殺耕牛,那是從鹽井買來的。」

  原來四川多鹽井,井上安轆轤,以牛力提取滷水,一頭壯牛服役,多者半年,少者三月,就已筋疲力盡,既做不得活,便被宰來吃肉,據說這道水煮牛肉,就是鹽工們自創的。

  林依聽後,若有所思,道:「照你說,洪員外不是甚麼好人,怎會特特上鹽井買牛肉來與咱們吃,到底是何居心?」  

  甚麼居心?很快便得知。青苗進來收拾碗筷,交與小二,自己卻不走,跪下道:「方纔是我走神,還沒來得及通傳,二少夫人儘管罰罷我。」

  林依問道:「作甚麼走神?」

  青苗道:「方纔大老爺在樓下陪一位官人吃酒,吃著吃著,就領了一位小娘子上來,也不知是他買的妾,還是與二少爺買的,因此我多看了兩眼,再回過頭來時,二夫人已進去了。」

  林依還未出聲,張仲微先問道:「那小娘子可是那位官人領來的?」

  青苗點頭道:「正是,那官人領她來與兩位老爺行過禮,大老爺便帶她上來的,如今正在大夫人房裡呢。」

  張仲微有些吃驚,向林依道:「不會是洪員外的庶女罷,難道他一贈不成,竟追到這裡來?」

  林依好笑道:「你當自己是誰?」

  張仲微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別個自然是瞧不上我的,但……」他這話沒講完,林依已明白了,指不定洪員外是把庶女贈與了張棟,但這事兒未必也太巧了,任誰千里迢迢出門,只要不是搬家,都不會帶著女兒在身邊,這洪員外難不成能未卜先知,專程在這裡候著張棟的?

  兩口子正在這裡琢磨,流霞來喚,稱楊氏請林依過去說話。林依心道,大概就是為那洪小娘子的事了。她見青苗還在地上跪著,忙道:「起來罷,今日的確是你失職,月錢照罰,下不為例。」

  青苗磕了個頭,爬了起來,跟在她身後朝楊氏屋裡去。

  楊氏房中果然有名陌生小娘子在,生得並不貌美,卻甚為端莊,端端正正坐在凳兒上,目不斜視。

  楊氏見林依進來,先問她道:「今兒的水煮牛肉可中吃?」

  林依已知那位小娘子姓洪,便除了稱讚牛肉,還加了一句:「難為洪員外費心,竟能尋來這許多牛肉,咱們可是拿著錢都不知何處買去。」

  這話又中聽又得體,楊氏覺得有面子,笑著將那小娘子一指道:「這位便是那位洪員外的女兒。」說完又指林依道:「這是我兒媳。」

  林依與洪小娘子相互見過禮,又閒話幾句,互報姓名。洪小娘子道:「我姨娘生我時,恰逢有枝寒梅怒放,便與我取名寒梅。」

  林依讚道:「這名字極雅。」又故意問:「寒梅妹妹燮州人?」

  楊氏笑道:「她亦是眉州人,你竟是不知?」

  林依亦笑:「原來是鄉親,這可真是巧了,不知寒梅妹妹是來燮州走親戚,還是與咱們一樣路過?」

  洪寒梅答道:「我爹本欲親自送我去京城,不料才走到燮州,家中就出了些事情,他想趕回去,又怕耽誤了我行程,正左右為難,幸虧遇見了張大老爺與大夫人。」

  她話只講了一半,林依正琢磨,楊氏補充完整道:「洪員外托我們將洪小娘子帶去京城,交與她長姊。」

  家中尚有父母,家世又能不錯,卻要去投奔姐姐,這是甚麼道理?林依想了想,忽地明白過來,想必是洪寒梅長姐想挑一位妾室,又覺著外人不放心,因此召自家庶出妹妹前去。她想通這關節,竟暗地裡舒了口氣,所謂妾室乃家宅不寧之根本,這位洪寒梅不是要進張家門,實乃大好事。

  楊氏大概是一樣想法,待洪寒梅極為客氣,問她道:「你們先前訂的兩間房,已被我們佔了,那今晚你們住在何處?」

  洪寒梅垂首道:「爹爹要連夜趕回去,還不知他要將我安排在哪裡。」

  正說著,洪員外來了,並不進門,只在外面拱手,與張棟道:「張大老爺,我家寒梅孤身一人,再尋一家客店住,只怕不安全。」

  張家佔了他們的房,張棟有些過意不去,便與楊氏道:「不如我們先行回船,騰出房間來與洪小娘子住。」

  洪員外與洪寒梅齊聲道:「這怎麼能行。」

  張棟與楊氏是長輩,他們讓出房來,洪寒梅的確不好意思住,同樣,張梁與方氏也不好讓,但張仲微病著,李舒害喜,張浚明年幼,一個都不好先搬回船上。幾人商量好一時,還得不出結果,最後洪寒梅道:「若是張大老爺與張大夫人同意,我去船上住,如何?」

  張棟與楊氏都念及她是家人,不好委屈她,但想來想去,只有此法最好,不過頭等船上已無空艙,張棟想著捎帶洪寒梅一事,張梁也是同意了的,便讓流霞去問李舒,能否將錦書的那間船艙讓出來與客人住。

  李舒當初之所以讓兩個通房搬上頭等船,一來是為了幫林依,二來是為了顯示賢惠名,如今有這樣正當的理由將錦書與青蓮趕下船去,何樂而不為,當即爽快同意,叫錦書與青蓮跟去搬自家鋪蓋。

  空艙有了,皆大歡喜,楊氏便命流霞帶洪寒梅去船上。

  林依見他們安排妥當,沒自己甚麼事,便告了個罪,起身回房。張仲微見她這會子才回來,問道:「真是爹納了妾?」

  林依笑道:「若是妾,怎會特特叫我過去相見,我雖為小輩,好歹是位正室。」

  張仲微驚訝道:「難道是與我買的妾?」

  林依一記粉拳搗在他胸口:「你想得美。」她將洪寒梅進京投奔長姊的事講與他聽,道:「不過是順路捎一程,與你沒得相干,待得回到船上,謹記非禮勿視即可。」

  張仲微笑道:「我看娘子就夠了。」

  林依難得聽他講一句情話,不禁又驚又喜,不顧他尚在病中,主動投懷送抱,好一陣親熱。

  第二日,張仲微早起服過藥,覺得精神好了些,便下樓散步,恰巧張伯臨也在閒逛,上前與他並肩走著,笑道:「怪不得那日你堅辭洪員外庶女,原來生得沒有顏色。」

  張仲微道:「我並不曾見過她,哪曉得這些,倒是哥哥背著大嫂,偷瞧別家小娘子,可不大好。」

  張伯臨慌忙道:「莫要瞎說,我哪會偷瞧,不過是她路過我們房門口,碰巧看到而已。」

  此時李舒也下樓,由林依扶著,瞧見各自官人,俱點頭微笑。張伯臨朝張仲微後背輕拍一掌,小聲威脅:「別亂講話,當心我誹謗你逛過勾欄。」

  張仲微好笑道:「哥哥你也曉得是誹謗?」

  林依與李舒已至近前,笑道:「哥倆講甚麼呢,有說有笑的。」

  張伯臨抬頭望了望天,道:「我瞧今日天色不錯,仲微的病也有了起色,正與他商量何時啟程呢。」

  這幾日張伯臨把李舒照顧得無微不至,因此她不疑有他,笑道:「二郎病還未好,別逛久了,走兩圈就送出他回去罷。」

  張伯臨要獻慇勤,忙離了張仲微身旁,上前扶她胳膊,道:「也出來好些時了,該回去了。」

  林依偷偷笑他兩口子,李舒不好意思起來,拽了張伯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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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重新起航

  林依微偏了腦袋,問張仲微道:「聊啟程能聊到眉開眼笑?」

  張仲微恩恩啊啊了幾句,到底招架不住林依的眼神攻勢,小聲道:「不過是哥哥嫌那洪小娘子不夠美貌罷了。」

  林依道:「背後議論正經小娘子的樣貌,該打。」

  張仲微笑道:「哥哥已然心虛,饒過他罷。」

  林依想起適才張伯臨在李舒面前的謙卑模樣,忍不住笑了,叮囑張仲微道:「不許跟他學。」

  張仲微連連點頭,道:「娘子再陪我逛會子,好幾日不曾見太陽了。」

  林依本是想勸他回房,見他講得可憐,便將話收了回去,陪他到客店前走動。

  待他們散完步回去時,全家人都聚在楊氏房中議事,流霞來請道:「東京不使交子,也不使鐵錢,因此大老爺與大夫人召齊大家議一議,看作如何打算。」

  林依正督促張仲微洗手,側身回道:「去告訴大老爺與大夫人,我們馬上就到。」

  流霞應著退下。

  張仲微在巾子上馬馬虎虎蹭了兩下手,向林依道:「差點忘了,我們先前進京時,是將鐵錢換作了銅錢的。幸虧爹娘想了起來,不然到了京裡再換,可就麻煩了。」

  他們目前尚在四川境內,鐵錢交子暢通無阻,林依並不知道大宋貨幣不統一,不禁暗自驚訝,問道:「那鐵錢和交子還能在哪裡使用?」

  張仲微想了想,道:「北邊好像也有一兩處地方使鐵錢,但大多還是用銅錢。」

  林依又問:「那交子呢。」

  張仲微搖頭道:「據我所知,交子只在四川境內使用。」

  沒有紙幣,怎能方便,林依腦中浮現出用車拉著銅錢去買菜的情形,不禁笑出聲來。張仲微見她莫名其妙就笑了,摸了摸腦袋,道:「別盡想著銅錢更值錢,兌換起來麻煩著呢,大嫂帶的家當不少,我估摸著得租幾輛車,才能把兌來的銅錢拉回船上去。」

  林依本就在想這件事,聽他這一說,有些擔憂起來,忙拉了他朝楊氏房中去。楊氏房內,人到得很齊,左邊坐著張梁與方氏,右邊坐著張伯臨與李舒,林依夫妻二人上前見禮,在右邊空位上坐了,先致歉道:「逛得久了些,回來遲了。」

  這裡無人介意此事,只方氏瞪了林依一眼,埋怨道:「仲微病未痊癒,你這做娘子的,怎能由著他到外面走動,萬一吹了風,病情加重,怎辦?」

  林依還未答話,楊氏已開了口,道:「老悶在屋裡也不好,媳婦是該多陪二郎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眼看著兩位長輩要因件小事鬥起來,林依忙出聲問李舒,將話題引開:「大嫂,聽說咱們要拖一船銅錢去東京?」

  李舒自然曉得她用意,忙答道:「正為此事操心呢,那許多銅錢,怎好攜帶,不如直接帶交子進京,東京乃大宋都城,想必兌房比四川還多。」

  張棟見兩名小輩倒比長輩懂事,不禁暗自搖頭,又道:「東京倒是有兌房,只是往往要壓價,一貫的交子,只與你兌八百文省陌,而非一千文足陌。」

  方氏聽說進京再兌要虧錢,自然不肯,忙道:「媳婦,咱們就在燮州兌了再上路。」

  李舒為難道:「銅錢雖比鐵錢好些,但到底還是沉重,難不成咱們另雇一條船裝錢?」

  張棟道:「僱船也得花不少錢,且單獨拖一船銅錢,好不招搖。」

  李舒道:「可不是,若真那樣,還得另雇幾名鏢師跟著,花費的錢,倒比兌換的差價還多。」

  林依頭一回出眉州,外面的世界,一概不懂,因此插不上話,只得旁聽,她撫弄墜裙帶的白玉環,突然想起昔日貧窮時,張八娘曾送過她的一小塊銀子,隱約聽說大宋在某些特殊場合,還是會使用金銀的,於是悄聲問身旁的張仲微:「東京使不使銀子?」

  張仲微答道:「金銀平日無人使用,只有繳納租賦,發放官員俸祿,還有與他國買賣時,才使用金銀。」

  林依聽了有些失望,但楊氏卻高興起來,道:「咱們攜帶金銀進京,到了東京,於去金銀鋪賣掉,換作銅錢,如何?」

  這樣行事,十分方便,先拿交子去金銀鋪買金銀,攜帶入京後,再去金銀鋪將金銀賣掉,只不過一買一賣,攜帶不顯眼,轉手不會虧,眾人聽了,都道這主意妙得很。

  李舒錢最多,笑得最燦爛,謝楊氏道:「多虧大夫人想出如此妙招,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楊氏謙虛道:「哪裡是我的主意,乃是仲微媳婦想出來的。」

  李舒道:「我看買金銀一事不要著急,那樣貴重的物事,先搬到船上去,誰都不放心,不如等咱們決定啟程時,再去金銀鋪。」

  林依點頭道:「極是,不如這兩天就麻煩大嫂派幾名家丁,先暗中去打聽打聽,咱們選一家離碼頭近的,方便到時行事。」

  李舒同意,眾人又商議了些小事,各自回房。

  且說張仲微,又接著吃了兩三日湯藥,實在受不了,到了第四天,便悄悄把藥倒了,不料第三世界五天,病就好了。林依得知此事,大罵那老郎中黑心,要去砸了他家醫館,張仲微攔她道:「這事講不清楚的,誰曉得是不是因為吃了他這些天的藥,我的病才好。」

  林依不信,仍派青苗去問,那老郎中果然稱:「就是吃了我的藥到昨日才有好轉,今日便就好了。你能斷定昨日那碗藥若是吃了,今日就必定好不了?」

  楊氏與方氏都認為此事蹊蹺,很是氣憤,特特請了另一家醫館的郎中來瞧藥渣與方子,但三兩家的郎中看過,都稱沒問題,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張仲微病好,李舒害喜症狀也有所緩解,於是全家人商議,凌晨天未亮時去買金銀,買後裝船,即刻出發。這樣安排,主要是因為李舒,林依的那點子錢在鄉下算富裕,到了城裡就只能叫「還過得去。」

  錢少反而操的心也少,兩口子帶著青苗,再借了李舒一名家丁,就將金銀全買好了,兩口包了鐵皮的箱子擱進艙裡,隨身藏著。

  他們換的是銀子,李舒換的卻是金子,因此後者雖然錢多,真搬上船來時,卻還比他們少一箱,叫林依很是後悔了一陣子,直呼自己還是沒經驗,早曉得也換成金子,小小的一匣,帶著多方便。

  後悔完,又與張仲微感歎:「我還道帶著金銀上路,十分招搖,恐怕會遭人惦記,沒想到咱們全家人的家當加起來,也不過三隻箱子,看來還是窮了。」

  張仲微聽她這一說,發起愁來,道:「東京的物事,價貴著呢,咱們這一大家子人,去了可怎麼生活?」

  林依好笑道:「你與爹,去了就能謀官,怕甚麼。」

  張仲微是在為二房操心,張伯臨一人當官,要養活一大家子,不知能不能應付過來。林依安慰他道:「大嫂還有些壓箱底的錢呢,餓不著他們。」

  雖說用娘子的嫁妝錢不光彩,可要真到了餓肚子的地步,少不得要將臉面先丟到一旁,只不知張伯臨自己樂意不樂意了。張仲微為他人歎了口氣,突發感慨道:「家中人口,太多了也不好,難養活。」

  這覺悟可真夠高的,林依驚奇看他一眼,正要誇獎兩句,流霞在門口道:「二少夫人,大夫人請你過去說話。」

  林依忙對鏡瞧了瞧儀容,到楊氏艙中去,福身問道:「娘尋我何事?」

  楊氏正在數一串佛珠,聞言睜眼,道:「那洪小娘子方才來尋我,說要把飯食錢,你看這錢,是收與不收?」

  如今張棟與楊氏身無分文,一應開銷都是林依墊付,因此楊氏有此一問,林依聽後,有些為難,照說洪寒梅是客人,不該收這錢,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若全程負擔她的開銷,林依承受不了。

  她得不出好方法,只得回問楊氏:「媳婦年輕,未遇見過這樣的事,還望娘親教我。」

  楊氏見她誠懇,真就教她道:「洪員外與你爹並無甚麼交情,倒是與二老爺熟絡些,你不妨先去問問二老爺與二夫人的意見。」

  林依奇道:「洪員外既是與叔叔更熟,為何沒將女兒托付與他,反倒送到咱們這裡來?」

  楊氏面露不屑神色,道:「想必是瞧著咱們家官多。」說完補充道:「他家長女,嫁的是個京官。」

  林依明白了,點頭道:「那我這就去問叔叔與嬸娘。」

  張梁與方氏所住的船艙就在隔壁,她退出楊氏房間,朝右走了兩步便到。張梁不在,艙中僅有方氏,林依道明來意,方氏毫不猶豫符號道:「自然要收,又不是咱們家女兒,為何要白養活她。就是她住的那間船艙,也是該收錢的。」

  林依道:「那間船艙,本是大嫂的,我可做不了主。」

  方氏豪氣道:「你做不了主,我能做主,你現就去向那洪小娘子收錢。」
第一百零五章  抵達京都

  林依可不敢相信方氏的話,還是先去問李舒。她本以為李舒一貫大方,在對待洪寒梅上也不會例外,不料李舒思考過後卻告訴她道:「就照二夫人的意思行事。」她看出林依眼中有驚訝,主動解釋道:「咱們對她並不知根知底,還是刻薄些好,免得被她惦記上——濫好人可做不得。」

  林依受教,回去稟報楊氏,楊氏亦覺得有理,遂派遣流霞去向洪寒梅收取飯食錢與租船費用,前一份錢交與林依,後一份錢送到李舒那裡。

  那位洪小娘子交了錢,大概是覺得張家人太小氣,不大好相與,因此在旅途間,深居簡出,極少露面,張家女人們都認為她如此守規矩,再好不過,若是個孟浪的,不知引來多少麻煩。

  一大兩小三艘船,過燮州,發瞿塘,入三峽,一路山水壯麗,自不必說,所謂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經巫山,過巴東、秭歸等地,眾人順利出峽,留荊州品嚐過美味黃魚,再度起航,經淮水、汴水,於秋末冬初抵達大宋都城——東京。

  他們的船到達碼頭時,已是入夜,楊氏遂與眾人商議:「天已黑了,不如還在船上住一宿,等到明日天亮,遣人去將房屋租賃好,咱們再下船。」

  張家眾人中,大部分都到過東京,並無十分興奮的感覺,因此都點頭同意。林依自來到大宋,就窩在眉州鄉下,極想盡早瞧一瞧東京繁華,但無奈天色已晚,又不願與他人起衝突,因此只好忍下,隨張仲微回房。

  但她很是興奮,根本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推醒張仲微道:「咱們上岸去走走罷。」

  張仲微迷迷糊糊揉眼,好笑道:「深更半夜,上哪裡去逛,再說娘不是囑咐過,讓咱們先把宅子賃好再下船麼,免得全家人走散了。」

  林依頓時洩了氣,但還是睡不著,遂穿好衣裳,趴到窗邊等天亮。張仲微被吵醒,一時難以再入睡,又覺得她這番小兒舉動,實在好笑又可愛,於是也穿衣起床,陪她坐著看星星。

  睡不著的不僅僅有他們,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琴聲,林依向張仲微笑道:「這是哪位,同咱們一樣睡不著。」

  張仲微在州學時,曾隨一位教授學過琴,側耳聽了會兒,道:「琴聲哀傷,這位彈琴人,心情不大好呢。」

  林依偏頭想了想,道:「必是那位洪小娘子無疑。」

  張仲微道:「何以見得?」

  林依拍了他一掌,道:「與你何相干,問這麼多作甚。」

  張仲微見她莫名其妙就惱了,忙獻慇勤道:「我也會彈琴,我彈與娘子聽。」

  林依想聽,但卻擔心被別個誤認為是琴聲相和,便道:「你想彈,我卻沒琴。」

  張仲微就摟了她的肩膀道:「既是無琴,咱們趕緊睡罷,不養足精神,明日怎麼逛街?」

  逛街一事對林依有足夠的吸引力,遂乖乖爬上了床,接著睡覺。

  第二日天亮,吃過早飯,眾人又聚到楊氏房中,商議由誰下船去租房。

  張棟先提議道:「咱們是來選官的,還指不定要去哪裡赴任,不如兩房人都住到一起,便宜行事。」

  他們在東京,的確只是暫住,於是紛紛點了頭。

  方氏本著省錢原則,道:「都說東京物價貴,還是叫他們年輕人去,免得要租轎子租馬。」

  她好容易講一回有道理的話,人人都讚許,張棟主動道:「那我就不去了,二郎也來過東京,叫他去便得。」

  張梁亦道:「那咱們二房就由伯臨去。」

  如此安排,兩房人都沒有意見,就準備散去。林依急得直拽張仲微袖子,小聲道:「不帶我去?」

  張仲微昨日答應過她,今兒不大好反悔,只好向張棟與楊氏道:「娘,我帶娘子上岸逛逛。」

  楊氏很理解林依的心情,但還是駁道:「城中不比鄉下,若坐轎子還罷了,貿然上大街上走動,卻是不大好。」

  林依心道,東京物價雖貴,但轎子應該還是坐得起的,於是忙道:「那我就坐轎子。」

  楊氏看了看張伯臨,他有個好娘子,想必也是坐得起轎子的,便點了點頭,道:「到街上買個蓋頭,下轎便戴上。」

  只要能逛街,林依甘願麻煩些,於是愉快應下。她愉快,方氏卻不樂意了,唬著臉道:「才講好走著去,節省幾個錢,怎麼又要坐轎子。」

  楊氏耐心解釋:「二郎轉眼就是個官,官宦人家須得有些規矩……」

  方氏打斷她道:「規矩自然是要講的,她不去便得,留在船上,再規矩不過。」

  林依氣得直掐張仲微的胳膊,不過坐個轎子,有必要這般刁難麼,再說她花的乃是自己的錢,又沒花她方氏的。

  張仲微胳膊吃痛,又不好躲開,好生為難。其實他自己都覺得方氏是無理取鬧,但他身為親兒,能講甚麼好,惟有一言不發,任憑娘子出氣。

  屋中最生氣的,不是林依,而是張棟與楊氏,方氏三番兩次干涉大房事務,時不時「提醒」眾人,她才是張仲微親娘,這讓張棟與楊氏都十分地不悅。

  張梁見方氏發言後,艙中安靜異常,心下十分奇怪,再一看大房眾人,臉色都不好看,便拉方氏道:「大哥大嫂家的事,何時輪到你來管,還不快跟我回去。」

  張棟與楊氏想講又不敢講的話,終於讓張梁講了出來,老兩口立時感到心情舒暢。楊氏和藹道:「都快回去收拾行李罷,待得大郎二郎回來,咱們就下船。」

  這話便是送客了,李舒因方氏又在眾人面前丟臉,早就坐立不安,聞言第一個起身離去,張伯臨緊隨其後。方氏還不大願意走,被張梁壓迫硬拽著出去了。

  林依瞧出張棟與楊氏的心情,與她一樣不大好,想了想,便道:「哥哥與仲微,都只不過在東京小住了幾個月,哪比得上爹娘熟悉情況,反正可以坐轎子,不如咱們一家人同去。」

  楊氏聽了她的邀請,很是高興,但還是搖頭道:「多雇兩頂轎子,又要多花錢,還是算了。」

  林依笑道:「若我們被坑了,多花的冤枉錢,不知能雇多少頂轎子。」

  張棟深以為然,向楊氏道:「那你就陪孩子們走一遭。」楊氏不知想起了甚麼,突然就笑了,點頭道:「那就麻煩媳婦我雇一頂轎子。」

  林依問道:「爹不與我們同去?」

  張棟搖頭,上船頭瞧風景去了。

  楊氏笑道:「你爹才來東京時,就差點被坑了,幸虧遇見了我,才把錢討回來。」

  女人的想像力總是很豐富,林依由這句話擴展開去,暗自驚訝,真沒想到張棟與楊氏還是「自由戀愛」呢。

  待到他們帶上錢下船時,發現碼頭上已有好幾乘轎子候著了,原來東京人轎夫極會做生意,每見有大船靠岸,便蜂擁而至,客人方便,他們賺錢,兩下便宜。

  流霞與青苗挑了四頂轎子,正要請主人們上轎,方氏風風火火地從船上跑下來,喘著氣問楊氏:「大嫂怎麼也去?」

  楊氏帶了些得意,道:「兒媳請我坐轎子,為何不去。」

  這回輪到方氏氣結,就拿眼看張伯臨,道:「我也要去。」

  李舒在船上瞧見,哪怕聽不見方氏講話,都曉得她是去丟臉的,趕忙遣錦書道:「趕緊去瞧瞧,甚麼要求都答應她。」

  錦書應了一聲,飛跑下船,問道:「二夫人這是作甚麼?」

  方氏見李舒的人來,哼道:「別人家的兒媳,都曉得雇轎子與婆母坐,只有我家的不懂事。」

  錦書氣道:「哪裡是大少夫人不願意,明明是二夫人自己說還要省錢。」

  方氏噎住,氣呼呼地朝回走,張伯臨雖也覺得方氏無理,但怎容許一個通房丫頭在眾人面前與自家親娘難堪,遂斥錦書道:「好大膽的妮子,竟敢對二夫人出言不遜,自己去向大少夫人領罰。」說完快步上前,拉住方氏道:「娘,莫與一個丫頭置氣,咱們坐轎進城去。」

  方氏覺得兒子替她挽回了面子,很是得意,提了裙兒,率先上了轎子。

  林依暗自搖頭,扶楊氏上了轎子,自己也準備上轎。張仲微扶了她一把,道:「我就不坐轎子了,隨著轎走罷。」

  林依朝旁邊看了看,張伯臨已在彎腰上轎,便道:「都上轎子了,你同下人一道走著,像甚麼樣子,趕緊上去。」

  張仲微輕聲道:「總花你的錢……能省就省罷。」

  林依笑道:「一輩子這樣長,還怕你賴賬?」

  張仲微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說法,愣了。林依拍他道:「方纔掐疼了你胳膊,這會兒請你坐轎子,當是賠罪了。」

  張仲微還在琢磨那句話,其他幾乘轎子已出發,張伯臨路過他們旁邊,自轎窗裡探出頭來,笑道:「若是捨不得分開,坐同一頂轎子便是。」

  這話叫底下的二人都紅了臉,連忙分開,各自登轎。

  一溜五頂轎子朝城裡去,東京的轎夫極盡職盡責,不但抬轎,還負責充當導遊,行一路,介紹一路,這讓頭一回來東京的林依很是歡喜。

  自碼頭出來,首先見到的是東京外城,方圓四十餘里,由一城壕圍繞,壕內外遍植楊柳,煞是好看。聽轎夫介紹,此城壕名曰護龍河,河畔粉牆朱戶,都是禁人來往的。

  東京城門眾多,正門有四,為南薰門、新鄭門、新宋門、封丘門。林依一行未走正門,乃是自東南的陳州門入,門旁有一河,名曰惠民河,但因此河通蔡州,東京當地人便只以蔡河呼之。

  因林依上轎前就給過了賞錢,因此那講解的轎夫十分賣力,講完這段還提醒她,在東京行走時,若提起此河,要稱之為蔡河,莫要叫惠民河,免得被人認出是外鄉人,在買賣上受欺負。

  原來欺生在哪朝哪代都有,林依暗道。  

  說話間已進城,街上的人多起來,林依記得楊氏的叮囑,便放下了轎簾。不多時,流霞來傳話,問林依道:「前面有家賣蓋頭的,大夫人遣我來問問,二少夫人要不要就在這裡買一頂?」

  林依隔著轎簾,小聲問她道:「流霞,戴了蓋頭,能掀簾瞧風景麼?」

  流霞笑道:「大夫人就是擔心二少夫人瞧不見,這才叫你提早買呢。」

  林依感激道:「替我謝謝娘親。」又問流霞:「一頂蓋頭,須得幾多錢?」

  流霞道:「蓋頭店裡,來往的都是娘子們,二少夫人不妨下轎去看?」

  林依聽了這話,獨自坐在轎中就笑開了,歡喜道:「那你去瞧瞧附近有無茶肆,請兩位少爺稍歇,咱們去逛蓋頭店。 」

  東京的茶肆與小酒館極為發達,隨處就能挑出一個來,但張伯臨與張仲微聽說女人們要買蓋頭,都道:「何必去花那些錢,咱們不拘在哪裡逛一逛便得。」

  林依下轎,衝他們感激福了一福,挽著楊氏,喚了方氏,一齊朝蓋頭店裡去。

  這家蓋頭店店面不大,僅有一個櫃檯,櫃檯後的架子上,擺放著十數頂蓋頭。林依一一看去,這些蓋頭,大抵分為三種,一種既是成親時,新娘子頭上所蓋的紅蓋頭;一種形為風帽,乃一塊方幅紫色紗羅,戴上後障蔽半身;還有一種則是女人家居時所戴,上覆於頂,下垂於肩。

  林依很快挑好一塊紫羅蓋頭,當即戴了起來,那紫羅雖還算透明,但到底有顏色,世界立時就變得朦朧,叫她好一陣不習慣。

  方氏也試了一頂羅紗蓋頭,一樣的不習慣,遂挑了一頂家居蓋頭,道:「我平素在家裡,也是戴這個,不如還買一樣的。」

  楊氏不悅道:「咱們如今是在外面,哪能同家裡一樣,弟妹還是挑一頂羅紗的。」

  方氏還言道:「大嫂怎麼只叫我們買,你自己卻不動?」

  楊氏淡淡道:「我有一頂舊的,就在轎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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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東京房貴

  方氏沒了話講,只好也挑了一頂紫羅蓋頭,轉身喚張伯臨,叫他來付錢,偏偏張伯臨逛得遠了,沒聽見,她見流霞站在店門口,遂遣她道:「去把大少爺喚來替我付錢。」

  林依瞧著費事,心道不過一頂蓋頭,不如大方些,便道:「嬸娘那頂的錢,我一併付了罷。」

  方氏見她肯付錢,大悅,立時將蓋頭戴上了頭。林依撇了四川口音,操著官話問店家:「這兩頂蓋頭,共需幾個錢?」

  店家看了看林依與方氏頭上的蓋頭,答道:「夫人這頂是六十文,那位夫人挑的稍貴,乃是六十五文,共計一百二十五文。」

  林依正想道一聲便宜,突然想起這裡是東京,使用的是銅錢,她在心裡飛快換算,銅錢之於鐵錢,乃是以一抵十,一百二十五文,即為鐵錢一千二百五十文。

  一千二百五十文!林依一陣肉疼。楊氏瞧出她想法,走過去將她拉開些,悄聲道:「東京一匹紗,須得一貫八百文足陌,這兩頂蓋頭的價錢,算是公道了。」

  林依聞言,只得暗自催眠,告訴自己要努力適應大都市的物價水平,努力克制計算鐵、銅錢匯率。

  他們在燮州買金銀時,也兌換了一些銅錢,林依喚來青苗,叫她數出一百二十五枚,交與店主。

  方氏白撿了一頂價值六十五文銅錢的蓋頭,再也不耍彆扭,喜滋滋地上轎去了。

  林依問楊氏道:「娘,我們所帶的銅錢不多,要不要先尋個金銀鋪,把銀子賣掉幾錠再去租房?」

  楊氏搖頭道:「不急,咱們先去問價格,選定了地方再去賣,不然拎著大袋銅錢,又重又顯眼。」

  林依點頭稱是,遣青苗去喚回張伯臨與張仲微,幾人重新登轎,繼續朝城裡去。

  林依戴上蓋頭,沒了顧忌,大大方方將轎簾掀開一角,一面觀街景,一面聽轎夫解說。

  東京不愧為大宋都城,道路兩旁店舖林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過了州橋,兩邊皆居民,橋頭有家小茶攤,立一塊牌子,擺兩張桌子,供來往客人飲茶解渴。轎行至此處,楊氏叫了聲停,林依以為她要喫茶,忙遣青苗去問。

  楊氏卻道:「這家婆婆看似賣茶,實則是個牙儈,以前大老爺在東京時,尋她賃過不少屋子,如今咱們還找她去。」

  流霞便走去與各人買了一碗茶,命那賣茶婆婆端來。楊氏掀了轎簾兒問道:「婆婆可還認得我?」

  賣茶婆婆好記性,仔細端詳一時,真認了出來,笑道:「楊誥命回京了?」

  楊氏含笑點頭,道:「這回我還想賃幾間房,不知婆婆有無好主意?」

  賣茶婆婆道:「倒是有座極好的院子,只是大了些。」

  楊氏笑道:「我們此行人多,就怕屋子不夠,大些倒是不怕的。」

  賣茶婆婆笑道:「如此便好,且隨我來。」說著去各轎前收了空茶碗,又叮囑她家老頭與閨女好生看著攤子,再引著楊氏等幾乘轎子朝橋那邊去。

  前行百步有餘,果見一座獨院,門前有名老管家看守。賣茶婆婆上前與其交談幾句,回身道:「各位少爺夫人,就是這裡了。」

  於是眾人下轎來瞧,此處周圍都是家戶人家,可謂鬧中取靜,這座院子與張家鄉下的房子比,不算太大,坐北朝南,正房三間,東西偏房各三間,大門兩側還各有一間下人房。

  進到屋內去看,各房間雖是空著,但卻乾乾淨淨,家什器皿亦是一應俱全。老管家自誇道:「此院雖算不上精緻,可該有的都有,屋前屋後有樹,旁邊還有河,住著清幽安靜,過了轎就是御街,各樣店舖俱全,居家再方便不過。」

  這話雖有誇耀成分在,但大體是實言,眾人將院子又看了一遍,都十分滿意,連方氏都講不出話來。林依問老管家道:「不知每月賃錢幾何?」

  老管家回道:「每月一百一十貫。」

  眾人瞠目結舌,連在開封租過房子的楊氏亦訝然:「這也太貴了些。」

  老管家道:「這價格十分公道,夫人為何嫌貴?」

  楊氏道:「三年前我們在這裡租了四間房,一月只需二十餘貫。」

  老管家笑道:「夫人,東京的房價,一年一個樣兒,如今的價格,怎能同三年前的比,再說我這院子,可足有十一間房。」

  話是不假,但每月一百一十三貫,楊氏與林依都無法接受,便齊齊搖頭,走到一旁去。林依路過張伯臨身邊,低聲道:「大哥若是喜歡這院子,自租便得,不必理會我們。」

  李舒雖有錢,張伯臨卻生性節儉,道:「這樣貴的院子,租來作甚,咱們另看別家去。」

  眾人皆點頭,於是別過賣茶婆婆,出來院門,聚到道旁。楊氏感歎道:「沒想到三年光陰,東京物價又漲了。」

  張仲微提議道:「私家住宅,大概都貴,咱們不如往樓店務去看看。」

  幾人都稱主意好,各自欺欺人轎,林依頓覺自己又成了村人,忙拉住張仲微悄聲問:「仲微,樓店務是甚麼所在?」

  林依在張仲微眼中,向來是無所不能,好容易逮到她不懂的,趕忙趁機逗她:「你叫我甚麼?」

  林依沒明白,愣住。

  張仲微好心提醒:「你是我娘子,怎可對我直呼其名。」

  此時其他人已起轎,林依生怕掉了隊,忙「二郎」、「官人」、「二小子」,胡亂叫了一氣。張仲微無可奈何搖頭,扶她上轎,命兩頂轎子並排走著,掀開轎簾兒,將何為「樓店務」講解了一番。

  這樓店務又名店宅務,乃朝廷所設,專門負責管理及維修國家房產,向百姓出租國有房屋並收取租金。

  林依問道:「朝廷出租的房屋,比私人的便宜些?」

  張仲微答道:「那是自然。」

  林依莞爾,那不就是大宋廉租房了?

  東京有兩處樓店務,分別為左廂樓店務與右廂樓店務。其中左廂樓店務負責東城,右廂樓店務負責西城。

  林依向來東西不分,問道:「那咱們現在是在東邊,還是西邊?」

  張仲微大笑:「咱們是從東南門進來的,你說是東邊還是西邊?」

  林依不好意思起來,一把扯下了轎簾。張仲微正與她聊得興起,忽地不見了人,好一陣後悔講錯了話。

  一行人來到左廂樓店務,林依扶著楊氏,跟在 張仲微後頭,探頭看了看,禁不住直咂舌,這樓店務裡的「公務員」,還真是不少,粗略數了數,不下三十人。楊氏到底是位誥命,見多識廣,見林依驚奇,便主動與她介紹了一番。

  這左廂樓店務設有一位「勾當左廂店宅務公事」,兩位「店宅務專知官」,三位「店宅務勾押官」,還有五十名「掠錢京事官」,五百名「左廂店宅修選指揮」。

  這些官職對於林依來講,甚為陌生,除了聽出人很多,其他一概沒記住。待楊氏耐心解釋了一番,方才弄明白,「勾當左廂店宅務公事」為左廂樓店務最高官員,統管全務工作;「店宅務專知官」分管東城內公房的維修、租賃和收租;「店宅務勾押官」負責定期巡查東城內公房;「掠錢親事官」負責挨家挨戶收房租;「左廂店宅修選指揮」則負責維修公房。

  僅一個樓店務就有大小官吏五百五十餘人,且各有職責在身,這讓林依大為驚訝,問楊氏道:「東京出租房屋的生意,竟這樣興旺?」

  楊氏歎道:「都城地貴,除了本地人,若不是大富之家,誰能買得起房,只能租來片瓦遮身了。」

  林依突然想起,張棟在京為官好幾年,都未能置下一間房,看來東京房價之貴,不亞於千年之後了。

  她們婆媳在後面講話,張伯臨與張仲微在前面已將價錢打聽好,「店宅務專知官」稱,東城共有六百餘間房,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房是套間,但仍按單間數目算錢,每間每月八貫;中等房全是單間,每間每月七貫二百文;下等房乃是一些破損房屋,每間每月五貫九十七文。

  店宅務專知官講完,又補充了一句:「全部房價,均為足陌。」

  張仲微不管家,打聽到價格,先來問林依:「娘子,你看咱們租哪一等?」

  林依不答,嗔怪看他一眼,側頭問楊氏:「娘有甚麼打算?」

  楊氏無錢氣短,便道:「我看那下等房就不錯。」

  林依微微皺眉,道:「下等房便宜雖便宜,可都是些危房哩,萬一出點兒事,可怎麼辦才好。」

  張仲微道:「那就租中等房。」

  他們正商議,張伯臨已與方氏討論出了結果,走過來道:「我們打算租中等房,你們不如就租在我們隔壁,離得近些,好有個照應。」

  林依早已受夠方氏,能有機會離她遠些,哪肯錯失,忙與楊氏道:「爹娘與官人,都不是頭一回來東京,定有不少親朋來訪,若租單間,可是不方便,總不能來了客人,在臥室裡接待,我看咱們還是租上等房的好。」

第一百零七章  暫租套房

  只要林依樂意掙錢,楊氏當然願意住上等房,而且她也不願與方氏做近鄰,於是爽快點了頭,並向張伯臨道:「東京隨處叫得到轎子,到時串門還是方便的。」

  對於大房一家人住在何處,張伯臨並不大在意,便轉頭向方氏道:「娘,那咱們去付定金。」

  方氏卻不動,心道,林依還不如李舒有錢,都能大方出錢,讓全家人都住上等房,那為何她卻要去中等房住?她越想越氣息不暢,拉住張伯臨道:「兒子,咱們也住上等房。」

  在場人等,都猜得出方氏心裡想甚麼,張伯臨也不例外,耐心勸道:「咱們初來乍到,不像伯父家有人拜訪,租幾間房,能歇腳便得。」

  方氏這回長了腦筋,不斥他不孝,卻拿李舒作幌子,道:「兒媳懷著身孕,自然要住舒適些,你不看她面子,也該看在孩子份上。」

  張伯臨一想,李舒倒的確是個愛安逸的,不然也不會才嫁來張家,就蓋了那樣大一間屋,於是便同意了租上等房,向方氏道:「那咱們去挑兩間。」

  方氏滿臉堆笑,得意洋洋向楊氏與林依道:「咱們一同去瞧,兩房人還做鄰居。」

  楊氏與林依又是懊惱,又是覺得好笑,無奈對視一眼,上前問店宅務專知官要圖紙。幾人看了一時,商量一時,準備在朱雀門東壁挑幾間房。

  店宅務專知官道:「你們運氣好,正巧有位掠錢親事官要去那裡收房租,你們就隨他去看罷。」

  能馬上去看房,運氣的確不錯,只是這位掠錢親事官是騎馬的,林依等人卻是坐轎,速度壓根兒跟不上,幾人協商一番,決定讓張伯臨與張仲微二人棄轎,改作騎馬,與掠錢親事官先行。

  眼見得兄弟倆隨掠錢親事官去得遠了,林依才想起件事來,背著方氏,小聲與楊氏道:「他們兄弟一道去,定是將兩家的房子租成隔壁。」

  果不其然,待得她們的轎子抵達,張伯臨與張仲微已經將房子租好,定金都付了。既然與方氏做鄰居已成定局,林依也不好再發牢騷,轉問張伯臨與 張仲微道:「咱們還未將金銀賣掉,你們哪來的銅錢付定金?」

  張伯臨笑道:「咱們嫌銅錢笨重,那掠錢京事官亦是一樣,不但收了銀子,還道以後交租,都不必使銅錢,直徑拿金銀出來便得。」

  楊氏道:「既是租好了,咱們這就打掃起來,大郎與二郎還騎了這馬,回碼頭報信去。」

  這安排不錯,張伯臨與張仲微應了一聲,齊齊上馬,朝東南門去了。林依扶了楊氏,來瞧房子,大房共租了兩套上等房,全是一明一暗,暗間作臥室,明間做客廳。林依裡外瞧過,這兩套房子,都是臨巷,光線明亮,購物方便,且牆壁是新刷過的,瞧著很不錯。但她疑惑道:「流霞與青苗住哪裡?」

  楊氏指了指客廳,道:「叫她們晚上就在這裡打地鋪,天亮了再收起來。」

  林依聞言,起了小心思,但並未作聲,只等張仲微來後,與他商量。 

  楊氏將兩套房子裡裡外外看過,感歎道:「上等房好是好,只是四間房,每個月須得三十二貫錢,還是貴了些。」

  林依苦笑道:「誰叫東京房價貴呢,這也是沒辦法,不過娘且放寬心,等咱們老爺少爺都謀了差事,手頭就寬裕了。」

  楊氏點頭,命流霞與 青苗去打聽這附近哪裡有河,且去擔水來打掃屋子。流霞道:「才看見一輛賣水的車過去,我去叫他?」

  楊氏不悅道:「如今家裡不寬裕,能省就省罷,若河離得實在太遠,咱們再想辦法。」

  流霞垂頭受訓,低低應了個「是」字。青苗是做慣粗活的,倒不覺得擔兩桶水能值甚麼,遂向林依討了幾個銅板,預備買水桶,再拉著流霞出門尋水去了。

  丫頭們幹活兒去了,婆媳二人也沒閒著,立在房中商量起該添些甚麼家什。這兩間房,各有木床一張,八仙桌兩張,圓凳八隻,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楊氏道:「咱們不知會不會在京中長住,還是暫不添家什,免得到時還要轉賣,麻煩得很。」

  這想法林依很贊同,但想了想,還是道:「添兩隻小澡盆罷,勞碌一天,不洗一洗,總是不舒服。」

  楊氏卻搖頭,道:「已經入冬,不消天天洗澡,還是等你爹與二郎領到官職再說。」

  林依暗暗叫苦,她可是不管春夏秋冬,一天不洗澡就不自在的人,誰曉得張棟與張仲微哪日才能領到官,若是十天半個月領不到,那身上豈不是要餿了。她雖不樂意,但楊氏也是為了替她省錢,乃是一片好心,因此不好再辯論,只得動起腦筋,看能不能使個先斬後奏的招數。

  正琢磨著,方氏氣呼呼地衝進門來,一手抓楊氏,一手抓林依,逕直朝外拽,道:「大嫂,仲微媳婦,你們隨我來瞧,與我理論理論,伯臨媳婦是不是太不孝。」

  楊氏與林依都是莫名其妙,被方氏強拖到隔壁房前。方氏指了指左邊的那套房,道:「伯臨說,這是租與我與二老爺住的。」接著又指了指右邊的那套房,道:「那是伯臨兩口子住的。」

  楊氏與林依還是莫名其妙,齊齊問道:「這不是挺好,有甚麼分別?」

  方氏又是一手一個抓了,拽著她們的胳膊,進到左邊那套房,道:「瞧瞧,這是一明一暗兩間的。」說完又把她們拉到隔壁那間,道:「這間卻是一明兩暗,三間的。」

  父母住兩間,兒女住三間,按照大宋的說法,確是算得上不孝了。楊氏心道,此事若換作她自己,大概也是會不高興的,於是就有幾分理解方氏的心情,安慰她道:「弟妹別急,咱們等伯臨他們過來,問問再說。」

  方氏聽出楊氏願意幫自己,歡喜道:「大嫂一定要替我討個公道。」

  楊氏點頭道:「伯臨太不像話,看我叫他伯父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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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寒梅逃跑

  方氏雖口口聲聲叫著「不孝」,心裡卻偏著兒子,於是道:「伯臨還是孝順的,都是礙著他媳婦。」說著說著,口氣就酸溜溜起來:「誰叫別個有錢呢,想住幾間就幾間。」

  林依是小輩,偏方氏也不是,偏李舒也不是,只好緊閉了嘴,聽楊氏勸慰。

  此處離東南門並不遠,沒過多久,船上的人都到了,張棟尋到楊氏,道:「夫人,你去向伯臨媳婦借兩名家丁,先將洪小娘子送到她長姊家去。」

  方氏正打算拉楊氏作陪,去尋李舒,聞言便將楊氏一挽,道:「大嫂,咱們一道去。」

  二人到得隔壁套房,李舒路上勞累,正坐在裡間床上歇息,見方氏與楊氏進來,雖身上倦怠,還是得站起身來,行禮讓坐。楊氏先將借家丁一事講了,李舒道:「小事一樁。」隨口點了兩名家丁,命個小丫頭去叫。

  楊氏忙道:「不必麻煩。」遂讓流霞跟那小丫頭一起去,領了家丁,直接出發。洪寒梅卻講究規矩,非尋來見過禮,道了謝,方才辭去。

  方氏見大房的事辦妥,心道終於輪到了她,為了增強氣勢,便站起身來,問李舒道:「你自己租了三間房,只與公婆租兩間房,就是這樣做兒媳的?」

  可憐李舒剛坐下,只得又扶腰起身,耐心解釋道:「我們這邊多出的一間房,是給浚明住的。」

  方氏馬上道:「浚明一向是我帶,跟你們住作甚?」

  張浚明的確一直是方氏帶的,但卻經常被灌輸些嫡母刻薄的觀念,李舒出錢養庶子,卻落得這樣名聲,自然不願意,這才起了親自教養的念頭。這樣的事,她身為兒媳,不好拿到檯面上來質問方氏,只得道:「爹娘年紀大了,浚明晚上又愛哭鬧,沒得擾了二老歇息,因此還是住到我們這邊好。」

  楊氏見方氏一副要吵架的樣子,趕忙在她出聲前就來打圓場,向李舒道:「伯臨媳婦 ,你待浚明如已出,咱們都看得見,只不過你懷著身子,本就勞累,哪還經得住小兒哭鬧,不如還是先讓你婆母帶,待得你生產完,再將浚明抱回。」

  此話有理有據,恰講到李舒心坎上,她不由自主摸了摸已出懷的肚子,就點了頭。

  方氏大喜,忙出門喚D與E,叫她們來搬房子。李舒望著楊氏苦笑,楊氏安慰她道:「你婆母就是這脾氣,直性子,其實心腸不壞。」

  李舒輕歎一聲,走出門去,將地兒騰給興高采烈忙亂不止的方氏。

  楊氏回到自己屋裡,林依正領著青苗在幫她掃地擦窗子,見她回來,問道:「沒事了?」

  楊氏朝外努了努嘴,道:「將房屋換了,還能有甚麼事。」

  林依與青苗都止不住地笑:「還是二夫人厲害。」

  清潔做完,林依問楊氏道:「娘跟爹還需要添些甚麼物事?」

  楊氏搖頭道:「有飯吃,有床睡,足矣。」

  林依便告退,使青苗去打掃另一間屋子,自己則去尋張仲微。找到張仲微時,他正與張伯臨在一起,瞧那路邊的小攤,林依便先問張伯臨道:「大哥,你家丁人不少,可安排了住處?」

  張伯臨指了上等房後面的一排屋子,道:「樓店務早就計算好了,大凡租得起上等房的,身邊都有幾名下人,因此咱們住的房子後頭,就有一排下人房,專供下人居住,你若想租,叫仲微上樓店務去一趟便得。」說完猛一拍頭:「多虧弟妹提醒,你大嫂叫我去將下等房租幾間呢,叫我混忘了。」他話音未落,撒腿就跑,張仲微在後大笑:「哥哥慢些跑,租匹馬騎著去,大嫂斷不會因此等小事怪你。」

  林依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咱們也租一間下等房,與流霞與青苗住罷。」

  張仲微的回答與楊氏倒是如出一轍:「她們晚上在廳裡搭個地鋪便得,何必去花冤枉錢。」

  林依扭捏道:「我也不想多花錢,只是,只是……」她湊到張仲微耳邊小聲嘀咕幾句,張仲微的臉就泛起了紅暈,道:「你說的也是,那就再租一間罷,咱們在別處省著點便是了。」

  議定,夫妻二人到後面那排房子看過,見還有好幾間空著,便準備由張仲微去樓店務租一間。張仲微將林依送回去,轉身就走,林依叫住他,遞過一把銅錢,道:「你租匹馬騎過去。」

  張仲微搖頭道:「也沒多遠,我在家上學時,一去一來好幾里路,還不是全仗一雙腳,哪能進了城就嬌氣起來。」

  林依想了想,道:「那我與你同去,順路逛一逛。」

  張仲微朝隔壁指了指,道:「你不怕娘說你?」

  林依把新買的蓋頭又覆上,笑道:「我有這個,不怕。」

  果然她到隔壁問楊氏,楊氏見她戴了蓋頭,便准了,於是夫妻二人高高興興出門,一咱走,一路東看西瞧,說說笑笑,倒不像去辦事,卻似冬日出遊。他們晃晃悠悠到得樓店務,卻見張伯臨還未走,站在那裡與店宅務專知官討價還價。兩人對視一笑:「原來大哥也未騎馬。」

  張伯臨聽見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是他們倆,驚訝問道:「你們來作甚,可是新租的房子有哪裡不好?」

  張仲微笑道:「不是,我們同哥哥一樣,也來再租一間下等房。」

  張伯臨皺眉道:「你們一共才兩名丫頭,不拘哪裡搭個地鋪便得,何必特特再租一間?」

  張仲微湊到他耳旁,將林依與他講過的話,原封原轉述了一遍。張伯臨聽後,不顧這是在樓店務,就將張仲微搗了一拳,壓低了聲兒笑道:「老二,沒想到你看著老實,花花腸子還真多。」

  張仲微不敢說這想法乃是林依的,默默替娘子背了回黑鍋。

  張伯臨本是打算租兩間下等房,男僕一間,女僕一間,兩名通房丫頭睡客廳,但聽了張仲微的話後,就變了主意,向那店宅務專知官道:「便宜十文,我再租一間下等房。」

  張仲微奇道:「哥哥你又租一間作甚?」

  張伯臨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故作神秘道:「與你多租的那間房的用途差不多。」

  張仲微還在琢磨這話的意思,林依卻是一聽就曉得張伯臨是誤會了,但她一想,錦書與青蓮都是正經通房,於是就懶得開口,任由張伯臨誤會去了。

  張伯臨雖誤會了他們的意思,但還價卻成功了,店宅務專知官收了他們每月五貫八十七文,將四間並排的下等房租與了他們。

  三人結伴回家,進到東壁小巷,有許多賣吃食的小攤,林依嘴饞,便稱餓了,張仲微摸出一文銅錢,買了七枚蒸棗,遞與她吃。張伯臨瞧見他們夫妻恩愛,又是想要慢慢逛的樣子,便道:「你們慢行,我先走一步。」

  林依叫張仲微拉住他,另買了兩包蒸棗,道:「哥哥捎回去分與兩家人吃。」張伯臨直讚她細心,伸手接過,揣進懷裡,獨自先回去了。

  張仲微笑話林依道:「我說你怎麼突然要吃蒸棗,原來是想支開哥哥。」

  林依笑道:「我可沒那意思,是他自己要走。」

  張仲微見她還剩了粒棗子未吃完,伸手拈了,丟進嘴裡,問道:「娘子不急著回家,還想做甚麼?」

  林依道:「咱們去買三隻澡盆,我們一隻,爹娘一隻,丫頭們一隻。」

  彼時蜀人都不太愛洗澡,張仲微也不例外,認為澡盆實在是可有可無之物,聞言便道:「興許在東京待不了多久,買那物事作甚?」

  此時他們在巷中,林依不好拎他耳朵,只得瞪眼道:「你敢不洗澡,小心我將你丟進蔡河去,讓你好好洗一洗。」

  張仲微娶了這樣一位霸道娘子,頗為無奈,只好攜她朝前走,道:「路邊就有不少賣盆桶的,你挑幾件罷。」

  前行幾步,果見有一家木器店,各式盆桶木架子,一應俱全,林依見店門口擺有兩隻大木桶,類似後世浴缸,一見便很喜歡,因此問那店主道:「這大木桶怎賣?」

  店主笑著回道:「夫人好眼力,此乃長木桶,全東京也沒幾家得賣,每隻一千五百文。」

  張仲微咂舌道:「不過一隻木桶,這樣的貴。」

  店主笑道:「會箍長桶的匠人少,自然就貴了。」

  林依暗自盤算,一隻長木桶就能賣一千五百文,那這做桶的人家,每月僅賣幾隻桶,便很能度日了。

  張仲微見林依不語,還道她十分想買,便悄聲道:「娘子,且忍忍,待我選上官,領了俸祿與你買。」

  林依輕輕搖頭,只把那小澡盆買了三隻,道:「這長木桶塊頭太大,買了也沒處擱,我不過感歎這箍桶人好賺頭罷了,看來都城物價雖貴,賺錢倒也容易。」

  張仲微道:「興許是比眉州容易些,不過箍長木桶,卻是手藝活,輕易不外傳,這份錢,不是人人都掙得來的。」

  林依輕輕點頭,請店主將三隻澡盆用草繩捆了,遞與張仲微兩隻,剩下一隻自拎,小兩口並肩朝家走去。

  兩人到家,青苗接著,見了那三隻嶄嶄新的澡盆,道:「大夫人才嘮叨,說東京的物價,比她那裡更貴了,二少夫人這就買了澡盆回來,還一氣三隻,不怕她老人家生氣?」說著又把澡盆朝桌下藏,邊塞邊道:「且先藏起來,別叫她瞧見。」

  林依好笑道:「當省則省,不該省的,省它作甚。若是因此不洗澡生出病來,請郎中、抓藥,不知要花費幾多呢。」

  青苗聽見,又把盆拖了出來,道:「說的是,二少夫人花的都是自己掙來的辛苦錢,心裡自然是有數的。」  

  林依吩咐道:「澡盆留一隻在這裡,另一隻送去大夫人房裡。」

  青苗問道:「那還剩一隻呢?」

  林依笑著反問:「你說呢?」

  青苗明白過來,歡呼一聲跳起來,笑道:「二少夫人體恤下人,想得真周到。」

  張仲微在旁聽了這話,都笑了,道:「這妮子,方纔還囉哩囉嗦,一聽自己也有份,就沒了言語,只剩下一個『好』。」

  青苗被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抱了一隻盆,扭身就跑。她到得楊氏房中,將新澡盆奉上,道:「大夫人,冬日乾燥,多用水洗洗更舒服,二少夫人怕你沒盆使,忙買了個新的,叫我與你送來。」 

  楊氏見了澡盆,先是不悅,後聽了她這番話,又笑了,向張棟道:「瞧這妮子的一張巧嘴,比流霞強多了,兒媳就是會調教人。」

  張棟雖也不怎麼想要澡盆,但他大男人,哪會因個小物件就說三道四,只道:「既是兒媳孝心,就收下罷。」

  青苗便將澡盆放到牆邊立好,又問楊氏道:「大夫人,流霞姐姐送洪小娘子還未回來?」

  楊氏道:「正擔心此事呢,這去了大半天了,還不見回。」

  張棟安慰她道:「太平盛世,又是大街上,怕甚麼,再說還有兩名家丁跟著呢。」

  楊氏稍稍安心,自去數佛珠。青苗行過禮,告退出來,到林依房中回報,得意道:「虧得我會講話,大夫人才沒生氣。」

  林依笑道:「你的臉皮,倒是越來越厚了。」說著朝屋後一指,再丟過去一把鑰匙,道:「看你辦事得力,就把間屋子你住罷。」

  青苗還道她玩笑,待得用那把鑰匙,真把後面那間屋子的門打開了,這才驚訝叫出聲,跑回來道:「二少夫人,你真與我租了間房?」

  林依點頭道:「等流霞回來,你問問她,若是她也想住,你就同她兩人睡,若是她不想住,那可就便宜你了,單獨睡罷。」

  青苗歡快應了一聲,轉身去取桶,準備上河邊提水做清潔。不料她出門剛走了幾步,便與腳步匆匆的流霞迎面撞上,兩人都摔倒在地,木桶骨碌碌滾到了一邊。青苗一骨碌爬起來,顧不得拍身上的土,先去查看木桶,見其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問流霞道:「流霞姐姐慌甚麼?」

  流霞才從地上爬起來,沒空答她的話,逕直朝楊氏房裡跑,青苗最是個好打聽的,心下奇怪,就連水也不打了,先跑回去拉林依:「二少夫人,流霞匆匆忙忙一回來,就朝大夫人房裡去了,我瞧著是有事,你快去看看。」

  林依一看她這模樣,就曉得她在想甚麼,好笑點了點她額頭,道:「流霞有事,與你何干,趕緊打水去,晚了可不安全。」

  青苗吐了吐舌頭,拎著木桶轉身就跑了。林依正與張仲微商量,要不要過去問問,就聽見流霞在喚,於是二人一同到隔壁,只見張棟眉頭緊鎖,楊氏一臉焦急,忙問道:「爹,娘,出了甚麼事?」

  張棟懊惱道:「唉,洪小娘子走丟了。」

  楊氏卻道:「三個人跟著,能走丟?我看是她自己跑了。」

  張仲微詫異道:「好端端的,她為何要跑?」

  林依看了楊氏一眼,沒有作聲,洪寒梅為甚麼要逃跑,這緣由,楊氏大概也猜了些出來,故有此判斷。

  張棟見他們都沉默,自己把原因講了出來,道:「洪員外與我提過幾句,說他長女,是要接洪小娘子去她家作妾的……」

  楊氏道:「那就不錯了,定是那洪小娘子不願為妾,這才半道上跑了。」

  張仲微道:「怪不得她在船上時就不大出來露面,大概那時就已想跑了,只是不好跳江。」

  林依著急道:「咱們在這裡再怎麼猜測也無用,還是趕緊加派人手去找,不然洪員外長女來找咱們要人,可怎麼辦才好?」

  張棟久經官場,思慮得更遠,慢慢捋了鬍子,向張仲微道:「洪員外此舉,不會是別有用意罷?」

  張仲微一時沒聽明白,愣住了。

  林依在旁聽見,卻有一絲了悟,張棟的意思大概是,洪員外故意將洪寒梅托付與他們,又指使她半路逃跑,這下一步,大概就是上門要人,或是上衙門遞狀紙,誣告他們拐騙良家女子了。

  林依仔細思忖一番,問張棟道:「爹,洪員外將洪小娘子托付與你時,旁邊可有見證?」

  張棟答道:「除了你們叔叔,悅來樓客店的掌櫃也曾來陪坐了會子。」他說著說著,突然一拍椅子扶手,叫道:「壞了,洪員外定是故意陷害於我。」

  楊氏與張仲微還是不明白,只盯著張棟看,張棟解釋道:「若洪員外要誣陷我拐騙他家庶女,那掌櫃的,就是個證人。」

  張仲微聽後,明白了,不禁又急又氣,道:「我還奇怪洪員外怎麼轉性兒了,原來在這裡有後招,他到底還是睚眥必報的人。」

  張棟聽得「睚眥必報」一詞,忙問:「二郎與他有過節?」

  張仲微將那日謝師宴上,洪員外贈妾被拒,惱羞成怒的事講了。張棟仔細聽完,卻搖了搖頭,道:「不過一樁小事,洪員外就是再小氣,也不值得他設這樣大一個局。」

第一百零九章  官場陰謀

  眾人齊聲問道:「既然不是為這事兒,那洪員外興師動眾,不惜將庶女都捨出來了,為的是哪般?」

  張棟看了張仲微一眼,似是很難啟齒,良久方道:「若我未記錯,洪員外的女婿,與二夫人的娘家哥哥,關係很不一般。」

  張仲微忽得記起在雅州,拒絕李簡夫奏折一事,恍然道:「黨派之爭,咱們竟是躲也躲不掉。」

  林依聽了張棟這話,不免有幾分抱怨,虧他還是長久為官的人,既曉得洪員外不是一派的,還溜充好人,替他捎帶閨女作甚。

  張棟自己也很後悔,捶胸頓足道:「我只道洪員外不在朝,沒得妨礙,卻是低估了李簡夫,他竟連門下官員的岳丈,也要利用一二。」

  原來幕後之人乃是李簡夫,怪不得洪員外明明與張梁交情更深,卻不把庶女托付給他,偏要交與張棟。林依悄然道:「原來洪員外不是趨炎附勢,而是別有所圖。」

  楊氏苦笑道:「朝堂上的事,我們女人家不懂,只是咱們既已中了圈套,眼下該如何行事?要不向伯臨媳婦多借幾名家丁,趕緊去找洪小娘子?」

  張仲微將前因後果仔細想了一遍,有些開竅,道:「此事既與李太守有關,還是別去麻煩哥哥的好。」他見張棟臉上有贊同之色,又忙補充道:「這事兒哥哥定然不知情,不然必會知會於我。」

  張棟自然不會講些離間他們兄弟關係的話,只道:「得閒時,將此事講與伯臨知曉,略提一提便得,不必深究。」

  張仲微點頭記下不提。

  楊氏見他們岔開了話題,急道:「你們一句來一句去,洪小娘子,倒是找還是不找?」

  張棟安慰她道:「李簡夫的為人,我還是瞭解的,此事說大也不大,單憑這個想扳倒我,還是難的,因此他目的並不在此。」

  楊氏問道:「不是為了這個,那是為甚麼?」

  張仲微接口道:「必是為了讓我上那份奏折。」

     張棟撫掌讚道:「二郎有長進。」

  楊氏奇道:「朝中官員何其多,為何偏偏找上二郎?」

  張棟苦笑道:「李簡夫一直就把二郎當作他的人,二郎猛然不聽他的話,就惱了,這是要通過我,逼他就範呢。」

  雖然張仲微一向認為自己還是有真才實學的人,但科考時李簡夫曾幫過忙,也是不爭的事實。因此他抓了抓腦袋,向張棟道:「爹媽,所謂知恩圖報,要不我就幫李太守將那份奏折呈上便是,不過舉手之勞,也算不得甚麼大事。」

  「糊塗!」張棟急得大罵,「既然要講仁義道德,就莫要踏進官場,一個不慎,就是性命攸關,豈由得你去報恩。」

  張仲微被罵,蔫蔫垂下了頭。楊氏忙安慰他道:「你爹也是為了你好,你如今不是一個人,還有媳婦呢,萬一有個不是,叫她怎辦?」

  張仲微聽她提及林依,眼裡方恢復了些神采。張棟見了,搖頭大歎:「你這樣的性子,怎麼做官,不如趁早回去種田,只怕還好些。」

  這話講得卻是重了,楊氏念著張仲微畢竟是過繼來的,比不得親兒能無所顧忌,便連連與張棟打眼色。張棟會過意來,有些後悔,忙補救道:「有我幫襯著你,無甚大妨礙。」

  林依見場面尷尬起來,忙道:「那咱們現在是去找洪小娘子,還是準備吃飯?」

  幾人這才想起來,從早上到現在,他們才吃了一頓,一摸肚子,還真是餓了.張棟道:「既是個局,還尋她作甚。」

  張仲微是天生的樂天派,道:「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罷了,有哥哥與大嫂在那裡,哄員外不能把咱們怎麼著。」

  這話真是有道理,原來他還是有幾分悟性的,張棟聽了,愈發後悔方才不該講那些傷感情的話。

   提起吃飯這事,彷彿永遠都是女人操心的話題,張棟與張仲微都朝桌邊坐了,一副只等開飯的樣子。

  他們並沒有廚房,如何開火,林依提議道:「咱們上分茶酒店去罷。」

  楊氏擺手道:「不必麻煩,巷子口有個曹婆婆肉餅鋪,叫丫頭們去買幾個來,對付一頓便得。」

  林依依言,數出錢來,交與青苗,叫她同流霞去買肉餅。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天黑了恐怕還得吃一頓,咱們又沒得灶,怎辦?」

  楊氏笑道:「東京不比眉州,晚上熱鬧著呢,甚麼時候想吃,甚麼時候去買,比自家開火還要便宜些。」

  林依不相信,若外頭賣的吃食比自已做還便宜,那些買賣人賺甚麼?再者她先前自巷子一路走來,家家戶戶門前都是砌的有灶的,說明自家開火做飯的人極多。她不便反駁楊氏的話,想了想,建議道:「娘,明兒咱們也買幾塊磚,尋個泥瓦匠將灶搭起來罷,花不了幾個錢。」

  楊氏皺眉道:「又沒得廚房,在外搭灶,煙熏火燎的。」

  林依有些明白不了楊氏的想法,連個澡盆都捨不得買的人,怎捨得頓頓拿錢到外面吃,就因為耐不了油煙?

  說話間青苗與流霞已將肉餅買回來,聽見她們的話,都道:「大夫人若怕熏,那搭到我們門口去。」

  楊氏奇道:「你們哪來的門口?」

  青苗朝後面那排房子一指,道:「我才與流霞姐姐說了,二少夫人特特為我們租了一間房呢。」

  澡盆與房子,林依都是先斬後奏,前者還罷了,乃是小物件,且楊氏也討了好,但後者花費卻不少,因此楊氏就不高興起來,嘀咕道:「下等房每個月的賃錢也不少。」

  張棟自認為才得罪了張仲微,不願楊氏把兒媳也得罪了,忙道:「不過一間房,值甚麼。」說完悄聲責備楊氏:「咱們如今吃兒媳」,喝兒媳的,講那許多話作甚。她租再多的屋,花的也是她的嫁妝錢,咱們說不起。」

  楊氏聽了這話,氣勢就短了一截,不再提房子的事,轉向流霞道:「肉餅呢,再不端上來就冷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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