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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生活顧問》作者:阿昧(全書完)

第一百一十章  同砌灶台

  流霞與青苗捧上肉餅,林依順口問了一句:「這肉餅幾多錢一個?」青苗回道:「五文一個。」

  楊氏道:「果然便宜。」

  楊氏聽她也稱便宜,便道:「你看,我講得對罷,買熟食來吃,比自己搭灶開火更合算。」

  林依沒有反駁,只悄悄注意各人吃了幾個,待得飯畢回房,問張仲微道:「你可曾吃飽?」

  張仲微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道:「半飽而已,但我已吃了四個,不好意思再伸手。」

  林依笑著喚青苗,命她再去買幾個肉餅來,免得把張仲微餓著。接著來算這肉餅的帳。一家上下六口人,共吃了十五個,每個五文,共計七十五文。算完帳,正巧窗前有個婆婆路過,探頭問了一句豬肉價格,答曰:「五十文一斤。」

  這下連張仲微都直呼劃不來,那十五個肉餅裡摻的肉加起來,別說一斤,恐怕連八兩都沒得。

  林依問他道:「那我在屋後搭個灶?」

  張仲微連連點頭:「使得。」

  林依又問:「若娘因這個責怪我,怎辦?」

  張仲微想了想,道:「說是我的主意罷,要罵就罵我。」

  林依撫掌壞笑:「很好,就是這樣。」

  轉眼肉餅買來,青苗扭捏道:「我方才只吃了兩個,也未吃飽。」

  林依打開紙包一看,青苗一共買了四個,笑問:「你一個,我一個,二少爺兩個?」

  青苗飛快地點點頭,紅臉垂下了腦袋。林依笑道:「平時瞧你風風火火,怎麼吃個肉餅倒不好意思起來。」說著將肉餅遞與她,道:「吃飯乃是大事,吃飽了才好幹活,咱們家再窮,只要我有一碗粥,也分你半碗。」

  林依覺著挺普通的一句話,卻讓青苗紅了眼眶,爬下磕了個頭,方才退出去。

  林依有些驚訝,愣在原地,張仲微啃著肉餅,道:「別個窮了,首先想的是將丫頭賣掉,換幾個錢度日,你倒好,不但不賣,還要分半碗粥與她。」

  林依瞪了他一眼,道:「我並不是心善的人,只不過這幾年孤身一人,唯有她作伴,這份感情,不是你體會得了的。」

  張仲微好脾氣,挑了個最大的肉餅塞進她手裡,道:「是,是,有感情,往後我定會小心,千萬別得罪了她。」

  林依嗅出一絲酸味,奇道:「你這是吃的哪門子醋。」咬了兩口肉餅,幡然醒悟,忙過去貼著臉哄他道:「以前是她陪我,往後要換作你了,你可不許嫌煩。」

  張仲微終於聽到了想聽的話,立時咧著嘴笑開了,朝林依臉上香了一個,道:「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嫌煩。」

  林依被他蹭了一臉的油,哭笑不得,趕忙掏出手帕去擦,卻被張仲微嗔「你嫌棄我」,一時擦也不是,不擦也不能,想了想,還是先哄騙官人開心要緊,於是將帕子放下,頂著一臉油啃那油乎乎的肉餅。

  直到肉餅吃完,林依要喚青苗進來吩咐事情,張仲微才開恩,親自執帕幫她把臉擦乾淨,再擦過自己的嘴,順勢又香了一個。

  青苗進來,問道:「二少夫人喚我?可是要砌灶?」

  林依點頭道:「去巷口尋一名泥瓦匠人,到我們屋後,或你們屋前,搭一個灶台,不必太大,夠用就成。」

  青苗道:「何必特特請匠人,二少夫人把些錢,我去買上幾塊磚與一桶白灰粘土漿,三兩下便能砌好。」

  林依想起她們在鄉下時,樣樣都是自己動手,就笑了,道:「你說的極是,能省便省罷,我這才來城裡,還沒開始賺錢,倒染上些毛病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不過一時沒想到罷了。」

  林依去翻錢袋子,卻發現他們在燮州時兌的銅錢不見了,忙道:「去二房問問,大少夫人的我一可兌換好了,若是沒兌,咱們一起去兌。」

  眼看著天色已晚,再不兌換,可就只能等明天了,青苗一路小跑到李舒處,將林依的話問了。李舒笑道:「正準備去問二少夫人,你就來了,我與她倒是心有靈犀。」

  於是張伯臨帶上幾名家丁,又借與張仲微一名,兄弟二人租了輛帶篷的車,將盛金銀的箱子裝好,尋金銀鋪去了。

  林依送他們到巷口,折身回來,命青苗取算盤,主僕二人推開賬本,仔細回憶,將這一路行來的賬目,好好算了一算。自眉州上船,至東京下碼頭,因一直宿在船上,不過費了些飯食錢,花銷並不大,加上租船的費用,共是二十一貫;燮州小住了幾日,又與張仲微看病,花費多些,共三貫五百文;到東京後,雇轎子僱馬、買蓋頭、租房、買肉餅,共花了將近三十七貫五百文。

  青苗在船上無事時,也學會了算盤,雖不熟練,倒也像模像樣,她撥了一時,向林依報數:「共計六十二貫足,銅錢。」報完抬頭望林依,問道:「二少夫人,我算的可對?」

  她撥算盤時,林依早在心裡將結果默算了出來,遂點頭道:「算得不錯,再練些時日,不說做個賬房先生,管管家是錯不了的。」

  青苗得了誇讚,高興地笑了,又問道:「二少夫人,你帶來京城的錢,能供咱們一家人住多久?」

  林依這些年掙的錢不算少,加上臨行前變賣苜蓿地與豬圈等,手中足有八千貫鐵錢,她本還沾沾自喜,以為有這許多錢,就是坐著吃喝,也能在東京過上兩年,卻沒算計到,鐵錢與銅錢的兌換比例是十比一,她在四川是八千貫,到了東京就只有八百貫,她本想著,數目雖少了,但只要銅錢更值錢,也是一樣的,哪曉得東京物價之貴,完全像是在拿銅錢當鐵錢使。

  連青苗都在發愁:「就算不吃不喝,一年下來,房租錢都是要四百多貫,這可怎麼得了。」

  林依卻道:「咱們又不一定在東京長住,不過幾個月的開銷,還是承受得了。」

  青苗道:「那若二少爺授了京官呢?」

  林依道:「會花才會掙,若真要在東京長住著,自然要想法子掙錢。」說著將青苗住的那間房一指,道:「那屋你只晚上住,白日裡空著,若咱們真要呆在東京,就將其改作間小鋪子,白日裡賣貨,晚上將門一關,又是你與流霞的臥房。」

  青苗心內登時升起了希望,大讚:「二少夫人哪裡來的那麼些主意,眼一眨就是個賺錢的點子。」

  正說著,張仲微由張伯臨幫著,抬了只箱子進來。林依奇道:「這樣快就換好了?」張仲微抹了把汗,道:「出了巷子一拐彎,街邊就有一家金銀鋪,近得很。」

  張伯臨臉上有莫名光彩,道:「沒想到朱雀門附近繁華如斯,怪不得租間房這樣的貴。」

  林依見他表情奇怪,便待他走後問張仲微:「朱雀門四周若不繁華,就不會有樓店務的上等房出租,這有甚麼好奇怪的?」

  張仲微支支吾吾,只道張伯臨先前並不知這裡熱鬧。

  這話一聽便是敷衍之語,但任憑林依怎樣問,張仲微就是咬緊牙關不鬆口。他一旦犯起倔脾氣,林依也拿他沒轍,只好罷了,轉問其他:「你將洪員外一事,與大哥講了?」

  張仲微答道:「我不過順口提了提,不想哥哥卻極為上心,當即便稱要寫信去雅州問李太守。」

  林依道:「官場上的事我不懂,你還是趕緊去問問爹,大哥這樣行事到底妥不妥當。」

  張仲微覺著她講得在理,忙將箱子挪了挪,應著去了。

  林依關了門窗,開箱將銅錢數目清點了一番,留出兩弔錢以供日常花銷,再同青苗兩個合力把箱子推進床下。青苗笑道:「幸虧大少夫人派了家丁日夜巡視,不然擱這許多錢在家裡,還真是不放心。」「

  林依亦道:「確是該感謝大少夫人,等咱們的灶台搭起來,請她來吃飯。」說著數了幾百錢,裝進一隻不顯眼的袋子裡,遞與青苗道:「你先去大少夫人那裡問問,看她要不要搭灶台,若是也要搭,就一起去買磚,一次買得多了,興許能便宜些。」

  青苗得令,便先去問李舒。李舒有錢,本想日日吃酒店,因此猶豫,Z卻道:「大少夫人懷著身子,指不定甚麼時候餓了,還是自己砌個灶更方便。」

  李舒便點了頭,道:「那就砌個罷,燒水也更便宜。」於是命Z取錢,叫來一名小丫頭並一名力大的家丁,同青苗一起去買磚。

  林依猜得沒錯,賣磚人見青苗他們一次買的數目多,便少了幾文,最後算下來,每塊磚十文,一桶白灰粘土漿二十文,總算是沒有他們想像的那般貴。

  李舒派去的家丁力氣果然大,一人就將所有的磚擔了,先與青苗送到她房前,青苗謝過他,即刻動手,開始砌灶台。林依自後窗瞧見,忙挽起袖子,出來幫忙,嗔道:「你這妮子,回來也不稟報一聲,難不成是錢花多了,怕我罵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遍地伎館

  青苗撅嘴道:「我就曉得二夫人要出來幫忙,才故意躲著你。」

  林依奇道:「這是為何?」

  青苗道:「二少夫人今非昔比,只怕轉眼就是個誥命,怎還能與從前一樣,事事親力親為?」

  林依大笑:「若要我做個萬事不理的窮誥命,我寧願重回鄉下,做個有錢農婦。」

  青苗說不過林依,只得任由她也抓了一塊磚,動作利落地抹上粘口漿。

  灶台砌到一半,張仲微回來,加入砌磚行列。三人一同幹活,速度快了許多,趕著在天黑前搭成了簡陋灶台。

  張仲微帶著欣賞的目光,繞著新灶台走了兩圈,拍拍手道:「大功告成,娘子,咱們且去巷口買晚飯吃,明日便能自己開火。」

  林依見他回來後一直心情不錯,奇道:「洪員外那事兒,你一點都不擔心?」

  張仲微朝隔壁看了看,不答,直到回到房中才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一切得聽爹的,著急又有甚麼用?」

  林依一想也是,便問:「那爹可有了主意?」

  張仲微道:「哥哥去寫信與李太守了,爹叫我明日一早便去報官,免得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咱們拐騙人口,若是這樣事情還不得解決,他就打算去尋昔日同僚幫幫忙。」

  林依道:「既是爹有謀算,那我就放心了,照著做便是。」說著喚青苗端了盆水進來,與他兩人把手洗了,一同走去隔壁,問張棟與楊氏晚上想吃甚麼。

  楊氏一瞧林依興致勃勃的模樣,就曉得她是想去逛,便道:「你們去罷,吃飽回來時,不拘甚麼捎一兩樣與我們便得。」

  楊氏雖客氣,林依卻不敢怠慢,忙叫青苗去巷口買來幾個肉餅,讓兩位老人先墊墊肚子,待得他們回轉時,再吃宵夜。

  夫妻二人出了小巷,旁邊有條與巷平行的大街,雖也入夜,卻仍燈火通明,人群熙攘,好不熱鬧。林依存心要瞧東京夜間景色,又見那條街離家裡近,便想也不想,拉起張仲微就走。

  張仲微不知為何,臉上有慌亂神色,連忙拉住她道:「娘子,你不是肚餓麼,那邊又沒有賣吃食的,去了作甚。」

  張仲微扯謊太沒水平,林依朝他臉上一掃,就曉得他講得是胡話,便故意道:「誰說我餓了,偏要逛夠了再說。」說完將來路一指,故作驚訝狀:「呀,那是個甚麼物事?」

  張仲微上當,回頭去瞧,林依趁這空檔,掙脫了他的手,疾走入街,然而還沒走兩步,就被張仲微追上,硬拖了出來。

  林依甚為不解,道:「我都還沒將那幾棟樓瞧清楚,你急個甚麼,難不成那街上有吃人鬼?」

  張仲微拽著她胳膊,死活不讓她進,卻又尋不出理由來,急得直撓頭。林依好奇心愈來愈盛,便拖著他朝回走,故意道:「既然你不告訴我,那我回去問爹娘,他們在京住過這麼多年,定然曉得。」

  張仲微大急,迫不得已,只得吐露實情。原來這條街也沒甚麼特別,只不過全是伎館而已。林依一良家婦人進去,實在不好。

  林依一時不能適應他的說法,心道,伎館一條街都開到居民區隔壁來了,這還叫沒甚麼特別?

  張仲微聽了她的疑問,與她解釋一番,她才曉得,東京伎館生意極為興旺,除了這條街外,朱雀門街西過橋的曲院街往西、西通新街門瓦子以南的殺豬巷、南斜街、北斜街、牛行街、東雞兒巷、西雞兒巷……許多街巷,都有伎館所居,除此之外,那些大酒店小酒樓,也多有官伎陪酒,一呼即來。

  林依越聽,眼瞪得越大,聽到最後,已帶上了怒氣,反揪住張仲微胳膊,問道:「你在東京才待過幾個月,怎對大小伎館街一清二楚?」

  張仲微目光閃爍,支吾著不肯說。林依見他這樣,愈發氣惱,又問:「是不是你已去召過伎女了?」

  張仲微的目光,仍舊四處飄移,但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道:「我不曾去過伎館。」

  林依此時恨不得連飯也不吃,直接將他拖回家,拷問清楚再說。

  張仲微小心翼翼地來拉她的手,道:「娘子,咱們先去尋吃食。」

  林依不動,怒道:「不講清楚,咱們就在這裡站一夜。」

  張仲微無法,又不敢硬拽,只好講了實話,原來他之所以對東京伎館瞭如指掌,全是因為張伯臨愛打探這個,又愛與他講,久而久之,他便都清楚了。

  林依忽地記起張伯臨去過金銀鋪後,回來時神采飛揚,忙問:「你們是不是賣金銀去時發現這條街上有伎館的?」

  張仲微點了點頭,指了街道,道:「那家已熄燈打烊的,就是金銀鋪,再除卻靠前的幾家酒樓,後面的大半條街,都是伎館。」

  林依疑道:「就算大哥發現有伎館而竊喜,這也沒甚麼好替他瞞的,那為何先前我問你時,你卻要支支吾吾,難不成你們約好了同去?」

  張仲微連連擺手,道:「我就是走在大街上看見了伎女,都不敢多瞧一眼的,哪裡還敢去伎館。」

  林依也不作聲,只盯著他看。張仲微被盯得久了,開始心虛,小聲道:「去年來東京趕考時,有位相識的考生相邀,便同哥哥去了回正店,哥哥說,如果我把伎館街的事告訴你,他就要與你講正店的事,因此我……」他見林依的臉色越來越黑,連忙把街頭一指,道:「去的是正經酒樓,就是金銀鋪後的那幾家一樣。」

  林依站到街道入口處,踮腳朝裡望了望,只見那所謂的正經酒樓上,酒桌邊大抵都有濃妝艷抹的女子相陪,便指了張仲微道:「那些都是甚麼人?」

  張仲微老實答道:「陪酒的伎女。」

  林依氣道:「這還叫正經酒樓?那不正經的該是甚麼樣子?」

  張仲微十分委屈,道:「朝廷所設的正店,大多養有官妓相陪,我能有甚麼法子。」

  既是國情使然,那他為何心虛不敢講?林依不大相信他的話,緊問道:「若只是陪酒,你遮遮掩掩作甚?」

  張仲微不答,眼神祇朝不遠處的酒樓上飄,林依順著望去,只見窗邊有一酒客,酒客旁有一伎女,乍一看,兩人都是端坐,並無甚過火之處,但多瞧一時便發現,那酒客自己是不動手的,飲酒由伎女執杯,吃菜由伎女伸筷子,全是親親熱熱送到嘴邊。

  林依問道:「你那裡也是這樣?」

  張仲微已不大敢看她,聲細如蚊蚋:「哥哥說,這是風尚,若我不從,便是土包子,丟臉。娘子,我曉得你不喜,我再也不敢了……」

  林依望著那酒樓,望著遍街燈火的東京城,想了許久許久,突然喃喃道:「其實我能理解,任何時代有不同的道德標準,隨大流也不一定就是不堪。」

  張仲微沒大聽清,也不大明白,問道:「娘子你自言自語講甚麼?」

  林依提高了聲量,斬釘截鐵道:「你說對了,我就是不喜,只要別的女人靠你近些,我便受不了。」

  這話太過大膽直白,張仲微竟臉紅了,趕忙朝四周看看,小聲道:「我曉得,我曉得。」說著上前拉她,道:「娘子,我再也不去正店便是,你別惱了,咱們吃飯去罷,把你餓著了可不好。」

  林依的心情很複雜,歎氣道:「只要你踏進官場,哪有不去正店應酬的道理,就是不應酬,同僚間也得去宴飲幾杯聯絡感情,除非你別做官。」

  張仲微道:「我苦讀這些年,好容易熬出頭,怎能不做官了,大不了就算去酒樓,我也抵死不要伎女相陪。」

  竟將「抵死」一詞都用上了,林依撲哧一笑:「暫且信你這回,可別說一套做一套,若叫我瞧見——哼,我可沒大嫂那般好性兒。」

  她不過是威脅張仲微,不料張仲微卻連連點頭,一面走,一面道:「其實哥哥並非好女色的人,只是嫂嫂將人送到他面前,豈有不笑納的道理。」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但林依仔細想一想,還是謬論,駁他道:「你就曉得一味向著大哥,他那兩名通房丫頭,也就錦書是大嫂送的,青蓮可是他自己收的,伎館的事,也不是大嫂教的罷?」

  張仲微還真是兄弟情深,一心想要為張伯臨扳回一局,將腦袋撓了又撓,道:「大嫂肯定沒告訴過大哥,伎館去不得。」

  林依想了想,道:「大概是沒講過,可這又如何?」

  張仲微一拍巴掌,道:「既是沒講過不能去,反意便是能去,既是能去,哥哥當然想去。」

  林依心內的小火苗又開始騰騰的燒,斜眼看他道:「照你這樣講,若是東京出個新鮮玩意,我因不知情而忘了提醒你,那你便自動自覺去了?」

  張仲微無奈道:「你是甚麼心思,我已明瞭,怎還會去做那等事惹你生氣。」說完攤手,也發了通小脾氣:「你整天這樣防著我,累是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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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逛夜市

    林依覺得很委屈,若不是東京遍地都是伎館,連酒樓也要那一群伎女陪酒,她才懶得操這個閒心呢;委屈同時,她又覺得十分矛盾,男人去酒樓有伎女陪著,乃是習俗使然,很多時候,與此舉與「風流」、「變心」等字眼,根本扯不上關係。

  凡事都是道理容易想明白,實際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林依只要想到有一天張仲微也許會坐在酒樓上,由美艷的伎女親手餵酒喂菜、興許還能時不時收到一兩道秋波,她那心裡,就登時醋海翻騰起來。

  也許這是時代觀念的矛盾與碰撞,林依想了許久,覺得自己,至少目前,還暫時邁不過這道坎去。

  張仲微見林依久久沉默,還道自己那通脾氣奏效,歡歡喜喜地拉了她朝前走,道:「娘子,我帶你去逛州橋夜市。」

  林依瞧他這副歡喜模樣,不忍掃興,心道,也許自己杞人憂天了,待得他真有那樣的苗頭時再說罷,不過既然東京的誘惑這樣的多,往後可得把他看緊些,特別是不能讓張伯臨帶壞了他。

  張仲微帶著她一直向前,逕直出朱雀門,直至龍津橋,只見橋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他們先到龍津橋,自南往北朝來路逛,當街水飯、鹿肉、干脯;王樓前獾兒、野狐、肉脯、雞;梅家、鹿家鵝鴨雞兔、肚肺、鱔魚、包子、雞皮、腰腎、雞碎……各樣小吃,林依都是從未見過,甚至聞所未聞,大有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之感。

  張仲微見她只看不買,忙問:「娘子,是不是這些不合口味,咱們再朝前看看。」

  林依只是看花了眼而已,哪裡肯走,便站到鹿家攤前挑起來,她領會過東京的高物價,心道鱔魚之類的物事,在後世都是貴的,便只敢指了蒸籠,問道:「包子多少錢一個?」

  攤主忙得不可開交,抽空朝這邊看了一眼,喊道:「十五文一個。」

  林依嫌貴,拉起張仲微欲走,張仲微悄聲道:「娘子,這已算便宜了。」

  林依道:「下午買的肉餅,才五文一個呢。」

  張仲微大概是吃過這家的包子,笑道:「包子肉多,自然貴些,你若連這個都嫌貴,那整個夜市逛下來,必定還餓著肚子。」

  林依默念,就奢侈一回,明兒自家開了火,吃甚麼都便宜了。她數出三十文,遞與攤主,換回兩個包子,自己一個,遞與張仲微一個,道:「趕緊趁熱吃。」

  那包子確是餡多皮薄,但一個只有林依的半個拳頭大,張仲微兩口就吞了下肚,不滿道:「娘子,雖說花的是你的錢,也該讓我吃飽啊。」

  林依不好意思起來,又瞧那包子個兒小,大概百來文也填不飽二人的肚子,便拉了張仲微繼續朝前走,將那細料??兒一人買了一碗吃了。張仲微喝完湯,仍嚷嚷著未飽,林依一面笑話他大肚漢,一面四處搜尋,終於發現有家賣姜辣蘿蔔的,三文錢一大碗,遂買了一碗,再到旁邊攤子上揀來一大盤饅頭,叫張仲微來吃。

  饅頭還是熱騰騰的,張仲微掰開兩半,夾進一層蘿蔔,遞與林依,歉意道:「為夫無能,叫娘子受苦了。」

  林依笑道:「我正想說,娘子我賺的錢太少,叫你只能吃饅頭啃蘿蔔呢。」說著把饅頭推回去,道:「你吃罷,我已飽了。」

  張仲微吃罷兩個饅頭,終於飽了,又道:「味道還不錯,與爹娘捎兩個回去。」

  林依點頭,掏錢另買了一個,又將姜辣蘿蔔裝了一袋,與張仲微兩人攜手回家。

  張棟與楊氏還在等他們,不過已是準備睡了,都道吃過了肉餅,現在還不餓。林依只好將饅頭拿回房,問青苗道:「你餓不餓,這裡有饅頭,還有蘿蔔。」

  青苗笑道:「我做活的人,比不得大老爺與大夫人經餓,正盼著吃食呢。」

  林依將饅頭與蘿蔔遞過,青苗站在廳裡桌邊就吃起來,邊吃邊道:「這蘿蔔我也會做,味道只怕比這個還好些。」

  林依笑道:「那你做一些,拿去夜市上賣,得幾個茶水錢也是好的。」

  青苗真起了心思,向她拿第二日的菜錢時,多討了幾個,稱明日就將這姜辣蘿蔔做起來。 

  青苗吃完饅頭,將桌子收拾好,問過林依無甚吩咐,便回到後面房子去歇息。

  張仲微等她出去,走去將門拴了,又仔細檢查過窗子,道:「城裡不比鄉下民風淳樸,咱們又是臨巷住,雖有大嫂的家丁在外巡視,還是小心為上。」

  林依點頭應了,鋪床展被,又將青苗早就擱在牆邊的一桶水拎過來,倒進澡盆裡,喚張仲微來洗腳,道:「灶才砌好,還燒不得水,先委屈你拿冷水泡。」

  其實張仲微用冷水洗澡已是習慣,但卻不愛泡腳,便故意皺眉道:「已是入冬,冷得緊,再來冷水一泡,冰涼冰涼,怎好入睡?」

  林依一聽便知是借口,揪了他耳朵,將他拖至床前,按下坐了,「咬牙切齒」笑道:「腳冷了,娘子與你暖。」

  這話講得俏皮,張仲微就樂了,連忙自動自覺將腳洗好,又主動服侍林依洗了,將盆朝桌下一挪,巾子一丟,摟了林依就朝被窩裡滾,邊扯她裙子邊道:「娘子快來與我暖腳。」

  在船上時,隔板確是不太隔音,兩人行起事來,不免畏首畏腳,如今住的是厚牆的磚瓦房,便沒了顧忌,翻來滾去好一通折騰。

  事畢,二人皆是氣喘吁吁,張仲微笑道:「娘子英明至極,幸虧多租了間房叫青苗去別處住,不然門外就躺著個人,哪裡放得開。」

  林依枕在他胳膊上,輕掐他一把,笑道:「不虧是我調教的官人,沒有理解錯。」

  張仲微奇道:「這般顯而易見的道理,還能理解錯了。」

  林依道:「你可還記得在樓店務時,大哥聽說咱們租了間下等房與丫頭住,他便也多租了一間?」

  張仲微想了想,點頭道:「是有此事,可咱們有丫頭,他也有丫頭,多租一間房與她們住,有甚麼好奇怪?」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林依買菜

  林依道:「大哥定是以為你將青苗收了,因此多租一間房,好上她屋裡去睡。」

  張仲微睜著眼,張著口,想了一會兒,道:「那哥哥也多租一間,是用來安頓通房丫頭,好方便他去過夜的?」

  林依斜了他一眼:「你以為大哥跟你一樣老實,滑頭著呢。」張仲微先是不悅:「你怎能這樣講大哥。」旋即又高興起來,在被窩裡抓了林依的手,道:「原來我在你心裡,還是老實的,那你總盤問我作甚。」

  林依笑道:「時不時與你敲警鐘而已。」

  二人面對面躺在被子裡,額抵著額,手拉著手,說說笑笑,晚上由伎館街引起的不快,總算是煙消雲散。

  第二日晴明,張仲微起床梳洗完畢,換了出門的衣裳,按照張棟前日的吩咐,去衙門報案。

  林依心想橫豎在家無事,便同青苗一同去買菜,順便瞭解下柴米油鹽的價格。青苗要先去買米,林依道:「一袋子米,重得很,難道要扛著逛菜市,不如等別的物事置辦齊全,最後再買米。」

  青苗連連點頭:「還是二少夫人想得周全。」

  因林依尋思著晚上請李舒一家吃飯,便先去買肉,到肉案前問價。那賣肉漢子見林依身上穿的雖不是甚麼好料子,但也沒得補丁,且還帶著名丫頭,想來兜裡是有幾個錢的,便向她推薦最好的後腿肉,道:「夫人買這個嘗嘗,一百二十文一斤。」

  林依被唬了一跳,道:「好個會宰價,昨兒剛打聽過,肉價是五十文。」

  賣肉漢子臉上輕蔑之色立現,自案角扒拉出一堆邊角廢料,推到林依面前,道:「拿去,五十文。」

  原來五十文只能買些豬下水與邊邊角角的肉,林依擔心是賣肉人欺生,不敢在這裡買,拉起已氣呼呼的青苗,走到別處又打聽了幾家,不料京城豬肉,還真是這個價,稍好的百文一斤,最好的後腿肉,也確是一百二十文。

  林依感歎道:「咱們還算有些積蓄,卻連肉都吃不起,那些更窮的,如何度日?」

  青苗嘟囔道:「還不如在鄉下呢,雖沒城裡熱鬧,可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雞就吃雞。」

  林依笑道:「那也就咱們家而已,你看以前的鄰居李三家與張六家,還不是一年到頭見不到肉星子。」

  青苗聽了這話,卻高興起來,道:「二夫人說的是,不能幹的人,在哪裡都吃不到肉,像你這般有能耐的,在城裡一樣掙錢。」

  林依笑著拍了她一下,道:「你倒挺會與我戴高帽子。」

  二人邊說邊走,眼看著一溜兒肉攤子即將逛完,青苗道:「豬肉雖貴,但咱們是要請客吃飯,好歹還是買一塊罷。」

  林依點頭,在一家肉案前站定,叫攤主割下一塊後腿肉,過秤,一斤二兩,北宋十六兩為一斤,共一百三十五文。

  林依遞錢,青苗將肉接了,拎在手裡,兩人繼續朝前走。菜市另一出口處,有許多近郊的村民,提著籃子兜賣自家菜蔬,林依停下腳步,挑揀起來。菜蔬相對豬肉,便宜許多,她花了不到二十文,買下兩個梢瓜,一顆白菘、兩根牛蒡,四個大蘿蔔,外加一兜兒四季蕈,又將出八文錢,到豆腐攤前買了塊豆腐乾,預備炒肉片。

  這下買的菜多了,眼瞅著再買就拿不下,好在東京人極會做生意,菜市亦有竹器賣,林依花十文錢買下一隻竹籃,將菜蔬豬肉等裝了,叫青苗拎著。

  青苗瞧了瞧籃子裡的菜,道:「二少夫人,只得一個肉菜,怕是待不了客。」

  林依愁道:「說的是,可豬肉就這樣的貴,別的肉只怕更買不起。」果然二人到羊肉攤子前一問,一斤稍好的羊肉,竟要兩百文。那攤主還嗤笑道:「羊肉本就不是窮人吃的物事,夫人不該來問。」

  青苗又氣了一回,當即便要回嘴,被林依強行拖走,道:「哪裡都有這樣的小人,你氣是氣不過來的,有這功夫,不如琢磨琢磨如何賺錢,好吃得起肉。」

  青苗被激起了鬥志,攥著拳頭道:「二少夫人,咱們去買佐料,回去我就將姜辣蘿蔔做起來,晚上去夜市賣。」

  林依心道,光靠賣姜辣蘿蔔,怕是賺不回肉錢,不過她不忍打消青苗熱情,便只閉口不言。二人尋著專賣佐料的小攤,花去兩文錢,買了些大蒜、花椒、小蔥、生薑等物。

  林依見那貨架上有食鹽、醬油、醋等出售,便問過價格,數出七十五文,稱了一斤鹽、一罐醬油並一罐陳醋。

  林依尋思著,只一盤肉菜,實在拿不出手,便帶著青苗左尋右尋,終於找到一家賣長江小魚乾的,花上四十文,稱了半斤。

  青苗看了看菜籃子,道:「二少夫人,差不多齊全了,再買一袋子米,打一罐兒油,咱們便可回家。」

  林依點頭,先帶著她去打油,北宋食用油的種類很豐富,豬油、羊油、牛油,乃至狗油都有;還有前朝所沒有的植物油,河東大麻油,陝西杏仁、紅藍花子、蔓菁子油、山東蒼耳子油,還有旁昆子油、烏柏子油,據說沿海還食用魚油。

  能買得起油的,都是手裡有兩個錢的,因此賣油翁很大方,一一開了罈子,拿勺子舀給林依看,又道:「夫人,最好的油乃是這胡麻油,開壇香噴噴,夫人打一罐兒回去嘗嘗?」

  林依問道:「甚麼價錢?」

   賣油翁指了指櫃檯上擺的罐子,道:「大罐三十五文,小罐二十五文。」他大概覺得這價格很便宜,口吻十分自得,但林依將那罐子拿在手裡掂了掂,除去瓶罐子自身重量,恐怕連大罐裡的油,都不足一斤。

  貴是貴,但油不能不吃,北宋窮人可以忍受沒有油的飯食,來自千年後的林依卻受不了,於是咬咬牙,將那相比之下更合算些的大罐油,買了一罐子。

  二人又去買米,據米店店主稱,今年年成算不錯,米價不高,上等粳米每斗六十文,中等粳米每斗四十五文,下等粳米每斗三十文。

  林依到敞了袋子的樣品前,依次抓起一把,仔細瞧了瞧,最後決定買上三斗中等粳米。她想著楊氏是東京人,好容易回到家鄉,大概是想吃麵食的,便又問白面的價錢。店主道:「麥子三十文一鬥,白面貴些,須得四十文。」

  林依沒有石磨,只能買白面。便又數出四十文,買了一鬥。她將一百七十文錢銅錢遞與店主,央道:「我們已經買了好些菜,加上這三斗米,可是搬不動,能否請店裡夥計幫著送送?」

  店主問過她們住處,道:「倒是不遠,給兩文路費,與你送去。」

  青苗直吐舌,城裡果然不比鄉下,幫個小忙都要錢。

  林依倒覺得與兩文辛苦費很合理,便又數子兩文出來,遞與那小夥計,不料卻被店主橫插一手,奪去了。

  林依在前,小夥計扛著米在中間,青苗殿後,一行三人朝回走,到了巷子口,林依停下,順路買了鍋碗瓢盆等物,那攤主人好,見她拿不下,主動叫自家兒子送,且沒要送貨錢。

  物事送到家,林依想再把賞錢,卻無奈她如今自身難保,只得叫青苗取瓢舀水,請那兩名夥計喝了。

  青苗打發走夥計,再將買的菜蔬與魚肉搬到她屋裡去收拾,林依則回房,取賬本記賬。今日一共花去五百三十七文,其中今日菜錢二百四十二文,餘下二百九十五文置辦的柴米油鹽等,還很能用上些日子。她算完帳,到楊氏房裡去侍候,道:我才去菜市買了菜,將菜價問了個清楚,咱們若不時常吃肉,僅買菜蔬的話,度日倒也不難。

  楊氏手裡握著佛珠,道:「咱們都不是嗜肉的人,吃菜蔬就很好。」她是吃齋念佛的人,自然不怕吃素,張棟卻是愛吃肉,聞言就有些不高興,但他絕不會因飯食問題向兒媳開口,於是道了聲「二郎怎地還不回來」,佛袖朝外去了。

  楊氏向林依道:「別理你爹,城裡不比鄉下,想吃肉餵豬,想吃蛋養雞,這裡可是一根針都要花錢哩。」

  這話窩心,林依感動,道:「我買了一斗白面,叫青苗中午?麵條,娘可別嫌手藝不好。」

  楊氏許久不曾吃過麵條子,聞言十分高興,忙道:「叫流霞去幫忙,她會?一手好面。」流霞不待她喚,自己聽見,就去了。楊氏笑道:「這妮子也是東京人,大概也想麵條吃了。」

  林依請示道:「娘,咱們能在這裡安心住著,不用擔心賊惦記,全靠夜裡有大少夫人派的家丁巡邏,因此我想晚上請二房一家吃飯,你看如何?」

  張棟並未走遠,聽見這話,忙進來道:「媳婦這主意很好,我也正有此意。」

  林依應了,正要去隔壁二房相請,張仲微回來了。他與張仲微耳語了幾句,張棟就趕忙哈哈吩咐林依:「媳婦,才剛不是說要請二房吃飯,別等晚上了,就中午罷,你現在便去收拾。」

  林依不知出了何事,猜想大概是張仲微報案之行不太順利,便匆匆到隔壁請了二房一家,再去後面的臨時廚房與青苗流霞幫忙。

  青苗奇道:「就算他們中午來,咱們先把菜擇好便得,這時候做飯,是不是早了點?」

  林依猜想張棟是有事情要與張伯臨講,這才匆忙要擺酒,但這話她不便對青苗講,便扯謊道:「興許是他們早上未吃點心,餓著了,你到對面小店裡去打上一斤老酒,再買一碟子花生米。」

  青苗心思單純,便信了,忙應著去了,流霞則到隔壁鄰居家借了盆,開始和面。東京的米與鄉下沒有不同,仍是需要舂的,林依心道,他們也許在東京待不了多久,便不願去買,而是走回上等房那邊,去敲鄰居家的門。

  門很快便開了,一名十五六歲、丫鬟打扮的女孩兒問林依:「夫人打誰?」

  林依笑道:「我是你們鄰居,姓林,不知你主人家如何稱呼?」

  丫頭笑著回道:「巧了,我們家夫人與你是本家,也姓林,我們老爺姓賈。」

  裡間有人聽到外面動靜,高聲問道:「春妮,誰人敲門?」

  被喚作春妮的丫頭回答道:「夫人,是隔壁鄰居林夫人。」

  那位林夫人大概沒想到鄰居家也有位林夫人,頓了頓才問:「何事?」

  春妮便看林依,林依忙道:「我來問林夫人借用舂米的傢伙。」

  林夫人還是未露面,大概是在與人商量,過了一時,將春妮喚了進去。春妮再出來時,臉上就帶了歉意,道:「林夫人,我們夫人說碓舀太貴,只能借你碓杵,你若是要,我就去拿。」

  林依苦笑不得,這兩樣物事配合著用才行,只借一樣怎麼使。

  她只好道:「不必了,替我謝謝你們家夫人。」她沒借到物事,不甘心,又去敲了兩家的門,不料屋中卻沒人,最好只好失望而歸,吩咐青苗道:「四處借不到碓舀與碓杵,你去巷子口買一套回來。」

  流霞道:「且慢,我到借盆的人家問問看。」林依便叫她去了,那戶人家倒是肯借,借他們家貧,乃是許多家共用一套,他一人做不了主,須得去一一問過。流霞嫌麻煩,回來與林依道:「十來戶人家,挨家挨戶問下來,只怕都到飯點了。」

  林依便帶了青苗回房取錢,遣她速速去買。青苗跑著去跑著回,不一會兒就回來,兩手卻是空空,道:「碓舀三貫足,碓杵四百文足。」

  林依訝然,怪不得那位林夫人捨不得借碓舀,原來是真的很貴。她為難起來,買罷,萬一用不了兩天就要離開東京,豈不是浪費,不買罷,總不能將米連殼兒煮。

  流霞道:「二少夫人何不去問問大少夫人,他們也砌了灶要開火,又有錢,肯定是買了碓舀與碓杵的。」

  林依將額頭一拍:「瞧我這糊塗的。」因物品貴重,她親自去李舒處借。李舒官宦家出身,雖在鄉間住了幾年,但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聽了碓舀與碓件,根本不知那是做甚麼的。甄嬸在旁與她解釋:「是舂米用的。」

  李舒驚訝道:「米還用舂?」

  林依無奈看她,甄嬸笑道:「大少夫人哪裡曉得這些,咱們早上才買了嶄新的碓舀與碓杵,我與二少夫人取去。」

  林依隨甄嬸到後面取了物事,又依足禮節,回李舒處道過謝,這才回自家廚房。

  青苗將碓舀與碓杵接了,開始舂米。林依動手切肉切菜。他們買的菜並不多,不一時便準備停當,林依是吃過苦的人,曉得如何做菜最有看頭,她將肉分作兩份,一份配上豆腐乾,一份配上牛蒡絲,這便是兩盤肉菜了。小魚乾也分作兩份,一份擱了點酒,加進生薑、大蒜一起煮了,再撒上些許鹽;另一份她本想炸,但又嫌太費油,便將小魚乾泡了泡,和眉州帶來的豆豉一起上鍋蒸,做了道豆豉蒸魚。

  青苗見她做菜,一時技癢,在旁嚷嚷,林依笑道:「搶著要做活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青苗吐了吐舌頭,搶過鍋鏟,先將梢瓜燉了,林依皺眉道:「怎麼不炒來吃?」青苗道:「這樣省油。」

  林依就笑了:「你比我更省,不過今日待客,好歹還是用些油。」

  青苗聽了,便將剩下的四季蕈同白菘都用油炒了。林依見菜齊了,便叫流霞端上去,自己則到二房去請他們來入座。

  青苗還想顯手藝,又將那幾個大蘿蔔削了,切作長條,加進姜蒜,她正忙活,林依請完客回來,問道:「你這是在做姜辣蘿蔔?」

  青苗點頭道:「與桌上添道菜。」

  林依指了指鍋,道:「你拿油稍稍炒一炒,準保比夜市賣的好吃。」

  青苗是想拿到夜市去賣錢的,猶豫道::「二少夫人昨日不是講,那樣一大碗姜辣蘿蔔,夜市才賣三文錢,我這要是加了油,成本可就高了,只怕三文錢賣不起。」

  她講話時,林依已朝鍋裡加了薄薄一層油,道:「三文賣不起就賣四文,再不濟五文,我看東京窮人雖多,有錢人亦不少,只要你做的好吃,不怕沒人買。」

  青苗得了鼓勵,便接過鍋鏟,將蘿蔔條先下鍋煎了煎,再加蒜、姜翻炒,接著舀了一碗水,倒進鍋去煮。林依在旁瞧著,道:「要是有高湯,味道就更好了。」

  青苗問道:「甚麼是高湯?」

  林依道:「就是將些肉骨頭雞骨頭丟到鍋裡去煮湯,再將油撇了,剩下的清湯便就是高湯了,炒菜煮湯使用著,比加清水可鮮多了。」

  青苗咂舌道:「那本錢須得多少,不鮮才怪。」

  林依笑道:「不錯,還未變作買賣人,已先曉得處處計算成本,我看你將來必要發財。」

  青苗被她說得不好意思,忙借口灶前油煙大,將她推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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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開堂在即

  林依瞧見二房的人已在朝這邊走,便不再與青苗說笑,忙去待客。楊氏欲擺兩桌,男女分開坐,無奈房屋狹小,只好她那廳裡擺一桌,供男人們吃酒,另一桌則擺到林依廳中去。

  各樣菜只做了一盤,卻要分為兩桌,林依只得另取盤碗來,一分為二,與流霞兩個朝女座那邊端。過了一時,青苗姜辣蘿蔔做完,也來幫忙,楊氏便道:「媳婦也來坐下,叫丫頭們去忙。」

  林依應了,放下捲起的袖子,到楊氏身旁就坐。

  方氏與楊氏道:「大嫂好脾性,哪家婆母吃飯時,兒媳不是在旁邊侍候,長輩吃完了,才輪到她們吃,你可別把她慣壞了。」

  楊氏笑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弟妹倒是學了不少。」  

  方氏當是誇她,得意洋洋,不料楊氏話鋒一轉,道:「咱們還租房住呢,怎麼也只能算是小門小戶,那些個規矩,能免就免了罷。」

  方氏吃癟,臉色很不好看,不過她一向吃硬不吃軟,見楊氏不讓著她,就安靜下來。

  李舒適才生怕方氏一時「興起」,讓她站起來侍候,她這挺著肚子,坐著都嫌累,站上一頓飯,怕是腿都折了,此時見楊氏壓住了方氏,又是高興,又是感激,便舉了酒杯敬她。

  林依待她們將這杯吃完,方道:「大嫂懷著身子,酒吃多了怕是不好,我叫青苗去買一杯開心暖胃的門冬飲來,可好?」

  李舒體諒她手頭緊,忙道:「不必,四川帶來的茶葉若有剩的,煮一盞來便得。」

  方氏心裡還有氣,心道,林依的錢留著,也是便宜了楊氏,不如大夥兒幫她花花,便出言道:「門冬飲甚好,仲微媳婦想得周到。」

  她既這樣講了,林依便遣青苗去買,還不好只買一杯,多把了十數個錢,與兩桌人每人買了一杯。楊氏對方氏此舉十分不滿,但她是客,討杯飲子喝算不得過份,只好將火氣壓了,笑臉盡主人之職。

  林依這邊吃著酒,卻記掛著隔壁,青苗深知她心意,便去那邊服侍,旁聽了一時,就回到她身後扯衣裳。

  林依會意,借口要去廚下看看飯,帶了青苗走出來,問道:「聽到甚麼了?」

  青苗先笑:「我可是正大光明,並不曾偷聽。」又道:「二少爺早上去衙門報官,不料洪員外搶先一步,已是將大老爺告了。」

  林依始終牽掛的是張仲微的安危,聞言不禁一愣:「只告了大老爺?沒告二少爺?」

  青苗奇道:「洪員外是將洪小娘子托付給大老爺的,與二少爺何干?」

  林依拍了拍腦門,道:「關心則亂,糊塗了,不過告大老爺與告二少爺也並無分別,咱們是一家人呢。」

  她怕出來的久了遭疑,便還叫青苗去那廳裡侍候,自己則走到廚房,掀開鍋蓋瞧了瞧,再回廳去問:「飯已得了,各位是現在就吃飯,還是先飲酒?若要吃麵條,我這就去下。」

       楊氏笑道:「先吃酒罷,待會兒再說。」

  林依那樣問,不過是想圓一圓剛才那借口,見楊氏如此吩咐,便還回位坐下,繼續吃酒待客,講些菜色太過簡單之語。

  方氏聽說這些菜,大半都是林依親手所做,不免嫉妒之心又生,她當上婆母的時間比楊氏長,卻從未吃過李舒做的飯菜,一想到林依這樣的好兒媳,本該是她的,再看楊氏時,眼神裡就又帶了刀子。

  李舒瞧著方氏又是要出言不遜的樣子,生怕她還要丟人,忙夾了一塊子牛蒡肉絲到她碗裡,道:「娘嘗嘗這個,二少夫人的手藝真不錯。」

  方氏登時就來了火,轉向她道:「你也曉得仲微媳婦手藝不錯,那為何不向她學著點?你進張家門這些年,可有給我這婆母做過一頓飯?」

  李舒懷著身孕,情緒波動大,聽得方氏當眾與她難堪,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林依想救她,但自己也是晚輩,不好開得口,只好輕扯楊氏衣袖。楊氏輕歎一口氣,勸方氏道:「伯臨媳婦算是不錯了,自己嫁妝錢拿出來養家,還要與張家添人口,這樣的好兒媳,哪裡去找。」

  方氏想也不想,開口就要反駁,林依忙道:「仲微上回進京,多虧李太守幫忙,我這裡敬大嫂一杯。」

  方氏聽了這話,終於記起,她親生的兩個兒,是受於李舒父親恩惠的,特別是張伯臨,往後的仕途,就全仗著老丈人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原來的尖酸言語嚥了回去,斜眼看著林依與李舒碰完杯,當作無事發生,埋頭夾菜。

  桌上終於安靜下來,但這頓飯,本就是為了李舒而請,卻被陪客方氏攪得一團糟。林依瞧著李舒心情不好,筷子沒動幾下,恨不得當初不請方氏來。

  桌上這副局面,很快便散了,林依送過李舒,安慰了她幾句,可惜她仍舊不開懷,回屋落淚去了。流霞收拾著碗筷,嘟囔道:「下回請客,莫要請二夫人來,只要她在,別人就別想高高興興。」

  這樣的話,流霞敢講,林依卻不敢講,不禁感歎,很多時候,做丫頭都比做兒媳隨心所欲。

  楊氏見屋中只有她們三人,便歎氣道:「伯臨媳婦是個好的,咱們受她照顧不好,但我如今看著她,卻喜歡不起來。」

  林依在楊氏身旁坐下,輕聲問:「是因為李太守?」

  楊氏點頭,道:「你可曉得,洪員外已搶先告狀了,只怕過不了多久,衙門就要來人了。」

  楊氏所料不錯,隔壁男人們的酒還未吃完,兩名衙役便上門來了,稱府尹已接了洪員外的狀紙,讓張棟準備兩日後上堂。

  送走衙役,張棟將酒杯重重攤到桌上,氣道:「好快的手腳,只怕府尹也是他們的人。」

  這個「他們」,也涵蓋了「張伯臨」,令他不敢作聲。

  張仲微問道:「兩日後就開堂了,爹,咱們如何應付?」

  張棟有辦法,但那辦法,是投靠另一派,雖說另一派如今勢頭大好,但若不到山窮水盡,他並不願這樣做,因此先問張伯臨:「李太守可有回信?」
第一百一十五章  錢財開路

  張伯臨搖頭道:「信才送出,哪有那樣快?」

  張棟捋著鬍鬚,在屋內踱了幾步,道:「如今只有先行緩兵之計。」他叫張仲微近前,道:「洪員外告狀在咱們前面,想來他也進了京,你使人去知會他,旁的不多講,只告訴他,伯臨已去信與李太守。」

  張仲微應了,當即出門,追上先前報信的兩名衙役,向他們打聽洪員外住處。不料衙役們嘴嚴,不肯透露。張仲微失望而歸,張伯臨問了他幾句,大罵他太老實:「你不請官差吃兩杯酒,他們哪裡肯說。」

  張仲微恍然大悟,至此學到一招,但他摸了摸袖子,翻了翻荷包,卻是沒錢。張伯臨與張棟亦是身無分文,三人面面相覷。還是一旁侍候著的青苗機靈,跑去告訴了林依,取來幾百錢,這才救了急。

  有錢果然好使,張仲微一路狂奔,再次追上那兩名衙役,請他們到小酒館,幾杯黃酒下肚,該打聽的就全打聽到了。張仲微這番事情辦得順利,開了些小竅,就不親自去尋洪員外,而是喚小二多切了一盤肉,央這兩名衙役去轉告。

  衙役職位雖低,到底是狐假虎威之人,張仲微本沒抱多大希望,卻不料一開口,那二人就答應下來。張仲微十分驚喜,他是不曉得,這兩名兵役,先前已收過洪員外的錢,答應他去過張家,立時回報消息,因此這二人本就要去洪員外處,與張仲微捎信,不過是順路,自然爽快就答應了。

  仲微順利辦完事情,高高興興回家,先向張棟匯報過情況,再回房謝林依,道:「娘子,今日又花了你的錢。」

  林依道:「事情辦妥便得,講錢作甚麼,再說那錢是為爹花了,也不是你。」

  張仲微歎氣道:「爹的意思,我看明白了,他是想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可是,難哪。」

  林依笑著安慰他道:「你那日不是說了,反正這事兒你做不了主,得爹拿主意,煩惱也沒用。」

  張仲微點頭稱是,又稱自己中午吃飯時,只顧陪張棟吃酒,沒填飽肚子,林依笑話他一陣,親自下廚,與他熱了兩個菜,再翻出青苗準備晚上拿去賣的姜辣蘿蔔,偷偷扒了半碗,端去房裡與張仲微加餐。

  青苗馬上就發現蘿蔔少了,不過沒有生氣,特特跑來問張仲微:「二少爺,我做的姜辣蘿蔔,與昨日夜市的比如何?」

  張仲微道:「中午桌上不是就有這個的,老早便被他們幾個搶光了,我剛嘗出味兒來,卻沒了。」

  眾人都搶,這比直接稱讚蘿蔔好吃還讓青苗高興,她歡喜奔回廚房,照著鄉下的規矩,舀了一大碗出來,左鄰右舍的,一家送幾塊,分與大家嘗。她是白送的,但城裡鄰居不這樣認為,還道她是要賣,才先送點甜頭嘗嘗。因此有些好心的,想著要與新鄰居面子,嘗也沒嘗,就道要買,讓青苗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她也是有些頭腦的,賣的是與夜市一樣的價,三文錢,但每份卻要少一些,人的心理很奇怪,若她一樣的份量,多賣一文,大概很多人都會嫌貴,但一樣的價錢,只不過少了幾塊,人人都念在這蘿蔔味道好,又是放過油的,就接受下來。

  如此種種,青苗本是送蘿蔔,結果一圈兒下來,送的是少半,賣的卻是多半,她興奮將賣得的錢捧到林依面前,道:「除卻本錢,還賺了十五文。」

  林依笑道:「再賺些,夠你一天的飯錢了。」

  青苗忙道:「剩下的蘿蔔,只夠賣四碗了,二少夫人與我些錢,我趕著去再買幾個蘿蔔,多做些上夜市賣。」

  蘿蔔便宜,才一文錢一斤,林依數出十個錢,遞與她道:「少買些,今兒先去看看行情再說。」

  青苗應了,取過菜籃子,連蹦帶跳朝菜市去。

  張仲微站在窗前,看著青苗遠去,自嘲道:「我們家,就數我最閒。」

  林依本欲安慰他,突然想起一事,忙問:「你不是上說領官來的,是不是該活動了?爹可曾有吩咐?」

  張仲微回身奇道:「你還曉得活動一詞?」

  林依心道,中國上下五千年,變化的事很多,唯有「關係」一詞,亙古不變。她白了張仲微一眼,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張仲微道:「此事爹已有計較,他想等洪員外一事處理妥當,與李太守一派劃清界限,再帶我去見他那些昔日同僚。」

  張棟這樣安排,很是有些道理,林依笑道:「爹久經沙場,自然是都懂的,我不過白問問罷了。」又走到張仲微身旁,倚著他輕聲道:「若是有要花錢的地方,儘管與我講,別不好意思開口,莫耽誤了大事。」

  張仲微低低應了一聲,握住她的手。二人不再講話,只默默依偎著,直到青苗買蘿蔔回來報賬,這才慌忙分開。

  青苗此時表情,比剛才賣了姜辣蘿蔔還興奮,掏出五文錢還給林依,道:「二少夫人,原來晚上的菜價,比早上整整便宜一半,那蘿蔔都是一文錢一個,任挑。」說著舉了菜籃子到林依面前,道:「我買了五個這樣大的蘿蔔,才五文錢,比咱們早上買的四個重多了,卻還便宜三文錢。」

  林依心道一聲慚愧,她那世是上菜場買過菜的,也曉得晚上的菜價更便宜,可惜來北宋時日一久,就忘了。

  張仲微見她面露尷尬,連忙來解圍,道:「咱們以前住在村裡,又不用上菜市買菜,二少夫人哪裡曉得這些。」

  林依見他替自己說話,心裡甜絲絲。青苗卻不解風情,提著籃子朝外走,嘟囔道:「我還不是不曉得,又沒怪二少夫人。」

  她走出大門兩步,又回轉,小跑到裡間,神情緊張:「二少爺,二少夫人,中午來過的那兩名衙役,又來了。」

  林依被她帶動得也緊張起來,忙看向張仲微。張仲微猜想是衙役與洪員外傳信有了結果,忙講與林依知曉,叫她放心。

  林依鬆了口氣,問道:「下午把你請他們吃酒的錢,可還有剩的?」

  張仲微摸了摸荷包,搖頭道:「東京酒貴,沒了。」

  林依便轉身開了放日常用度的錢匣子,抓了一把錢與他,道:「不管事情成與不成,人家都是幫了忙的,多把幾個賞錢,以後好再辦事。」

  今日中午,張仲微才從張伯臨那裡學了一招,此時見林依也懂人情世故,也暗暗記在心裡。  

  他接過錢,又照例講了些花費娘子的錢,怪不好意思等語,再袖著錢出去見衙役。

  青苗道:「二少夫人的錢,不就是二少爺的錢,他還這般客氣。」

  林依心道,這想法可是錯誤的,賢惠體貼是應該的,財產界限卻一定要劃分清楚。她看了看青苗,年紀也不算太小,便與她講起女子陪嫁與夫家財產的關係來。

  她在屋裡與青苗提前進行婚前教育,張仲微已在外與兩名衙役稱兄道弟,暗道錢財開路,果真好使。衙役稱,洪員外收到消息,進去不知與誰商量了片刻,再出來後就去見了府尹,要求延遲開堂,至於延遲到甚麼時間,卻是沒有明說。

  張仲微只聽了個七八分明白,送走衙役,便去向張棟轉述。張棟道:「洪員外定是與他女婿商量過了,要等李太守的回信到,再做打算,看來他們還是明白大郎在李太守心中的份量的。」

  張仲微這才明白了十分,問道:「那咱們暫時還不用為此事操心?」

  張棟點頭道:「靜候李太守來信。」

  張仲微高興起來,連忙又問:「爹,那你明日就帶我去見你同僚?」

  張棟奇怪,又帶了些不悅,問道:「你這般性急是為哪般?」

  張仲微實話實說道:「一日不上任,一日沒俸祿養家,總花娘子的錢,好生過意不去。」

  張棟如今花的也是林依的錢,卻沒覺得過意不去,只道兒媳奉養公婆,乃天經地義,他特別看不慣張仲微事事以娘子為先的態度,但到底不是自己親兒,不好打罵教育,只能袖子一拂,背過身去不理他。

  張仲微猜不出張棟是甚麼意思,只得原地垂手站著,一動不敢動。還是楊氏聽見外面悄無聲息,才出來嗔怪張棟:「你既是無事吩咐,就叫二郎回去呀,老讓他站在那裡作甚麼?」

  張棟無奈揮手,叫張仲微退下,待他一走,便向楊氏道:「夫人,過繼的侄兒,到底還是沒得親生兒子好。」

  楊氏道:「二郎與二郎媳婦,都很是孝順,哪裡不好了?」

  張棟背著手不作聲。楊氏曉得他心思,只好問道:「老爺待要如何?」

  張棟斬釘截鐵道:「我要納妾。」

  楊氏明曉得是這答案,但真從張棟口中聽到,心裡還是不舒服,頓了頓才道:「東京的人口是甚麼價格,你又不是不曉得,咱們手中無錢,怎麼買?」

  張棟道:「待我出仕,得了俸祿就買。」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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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流霞施計

  楊氏臉上風平浪靜,看不出有一絲不願意的表情,開口亦語氣十分平靜:「老爺,咱們能重回東京,全是因為仲微媳婦幫咱們還清了債務,雖說咱們是一家人,但我以為,這筆帳,還是還給她的好。」

  只這一句,就叫張棟無言以對——當初他可是主動講過要將這筆帳還上的話。哪怕他現下不情願,也不能反駁,不然就是打自個兒的臉了。

  楊氏見他不作聲,以為他是熄了納妾的心思,就安慰他道:「老爺莫急,等咱們寬裕些,頭一件事便是與你買個人。」

  張棟常被這樣的言語哄著,聽得多了,有些不高興,心道等來等去,若再等上幾年,就算買再多的人,他也生不出來了,便道:「咱們就有人,不消特特花錢去買。」

  楊氏奇道:「哪裡來的人?」

  張棟朝後頭那間下等房抬了抬下巴,道:「流霞不是現成的人?她也不小了,為張家開枝散葉正合適。」

  楊氏曉得自己丫頭,定然是不願意的,但她與張棟夫妻多年,深知他脾性,曉得斷然拒絕,只會激起他性子,便婉轉道:「所謂強扭的瓜不甜,這事兒急不得,且等我去問問她,若是她自己願意,這兩天就與她開臉放到屋裡,若是不願意……」

  張棟不待楊氏把後半截話講完,斷然下了結論:「她一個簽了死契的丫頭,被主人收房,是最好的出路,不然還能怎樣?咱們家可沒小廝來配她。」

  此話屬實,因此楊氏雖聽不慣這話,卻也沒作聲。張棟等不得,催著她去與流霞講。楊氏無法,只得即刻動身,到後面下人房尋流霞。

  流霞正在補一件短襖兒,見楊氏進來,忙起身讓座,自己則朝旁邊站了。楊氏取過那補了一半的襖兒瞧了瞧,讚道:「還是你手巧,青苗雖跟著楊嬸學了一手裁剪的手藝,但這織補上頭,當數人拔尖。」

  流霞跟著楊氏許多年,心知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只謙虛笑了一笑,並不接話。楊氏歎道:「咱們家窮了,要是換作以前,哪能叫你穿帶補丁的衣裳。」

  流霞輕聲道:「大夫人言重,這樣的衣裳,已是很好了。」

  楊氏上下打量她一番,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流霞心道,楊氏無緣無故,問她年齡作甚,難不成是要將她嫁了?她雙頰不由自主飛上兩片紅雲,帶著羞澀答道:「十六已是過了。」

  楊氏對付妾室的那些手段,流霞都是曉得的,若要求她做張棟妾,跟直接逼她朝火坑裡跳有甚分別,因此張口好幾次,都無法道明來意,只捧著那件襖兒,看了又看,喃喃道:「確是不小了。」

  流霞等了又等,不見楊氏再有動作,心中猜想,莫不是在等她接話,於是問道:「大夫人今兒怎麼得閒到我們住處來,可是有事要吩咐?」

  楊氏果真是在等她先開口,快速將張棟的意思講明,又道:「我是捨不得你的,但大老爺的性子,你也曉得,若是你不願意,不消與我說,直接去講與大老爺得知。」

  流霞呆呆地望著楊氏走出屋子,待她穿過屋間過道消失不見,這才回過神來,伏到床上一陣大哭。

  青苗在外面灶台做姜辣蘿蔔,忽地聽見屋內傳來哭聲,忙丟了鍋鏟,走進去問道:「流霞姐姐,你怎地了,可是大夫人方才責罵你了?」

  流霞只是哭,不作聲。青苗勸道:「咱們做下人的,主人待我們和顏悅色,那是福氣,若是被罵,也是該的,沒甚麼要緊,下回咱注意點,不再犯錯便是。」

  流霞依舊只是哭,青苗耐性不好,見勸慰不瞭解她,便上前去拉,道:「我馬上要去夜市,賣姜辣蘿蔔,一人可忙不過來,你別哭了,起來去與我幫幫忙。」

  賣姜辣蘿蔔賺飯食錢,此乃正事,楊氏是吩咐過的,流霞不敢怠慢,但又沒心思去,只好坐起來,將楊氏方才與她講的話,轉述給青苗聽。

  青苗聽後,驚訝道:「大老爺無緣無故,要收通房作甚麼?」

  流霞被她這話逗笑起來,心道,男人納妾收通房,還要甚麼理由?她不好意思將「色心」二字講出口,只道:「許是為了生兒子,傳宗接代。」

 青苗更是不解,問道:「大老爺不是已過繼了二少爺,還要生兒子作甚?」

 流霞看著她,不說話,青苗自己悟了過來,道:「過繼的兒子,哪有親生的好。」但又道:「二少爺心好,親生的還不一定有他孝順呢,大老爺真是的……」

  流霞見她偏離了話題,忙打斷她道:「主人們的事,咱們做丫頭的,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青苗點頭,道:「那你有甚麼打算?」

  流霞反問道:「你願不願意做通房?」

  青苗還道她想推自己去,慌忙擺手道:「我若願意做通房,那日在船上就應了二夫人了。」

  流霞歎道:「我也不願意,但像咱們簽了死契的丫頭,除了跟著主人,還有甚麼出路?白哭一場罷了。」青苗一想,張家大房並無小廝,丫頭們若不變身通房,就只能孤獨終老了。她想到這裡,就結結巴巴起來,道:「那,那我也不願意,你看大少爺先前的通房如玉,聽說被賣到私窠子去了。還有二老爺沒過明路的冬麥,一路上都沒見露面,聽說是被大少夫人灌了藥,關在後頭那艘船底層裡,咱們來東京兩天了,也沒見著她的人,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流霞慌忙摀住她的嘴道:「休要胡扯,冬麥雖沒過明路,但哪個不曉得她是二老爺的人,與大少夫人何干,怎麼想到要去給她下藥。再說好端端的一個丫頭不見了,二老爺與二夫人會不過問?」

  青苗並未接觸過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推開她的手,奇道:「大概是她得罪了大少夫人,才有此一禍,有甚麼好稀奇?至於二老爺與二夫人面前的說辭,自然是有的,說是她起了疹子,會過人。」

  流霞驚詫於她消息靈通,又擔心她知道的事情太多,反會招惹橫禍,忙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切莫道與他人聽,否則連林依也保不住她。

  林依在青苗心中,向來是無所不能,她一聽說連林依也保不住她,被唬得連連點頭,再三保證絕不再將此事提起。

  流霞囑咐完青苗,沉悶起來,哀歎自身命苦,又道心情不好,就不陪她一起去賣姜辣蘿蔔了。

  青苗很理解,道:「我一人能應付,你安心歇著,也莫要想太多,若真不願意,就去與大夫人說,她那樣疼你,必不會勉強你的。」說完尖叫一聲「蘿蔔還在鍋裡呢」,慌手慌腳奔了出去。

  流霞聽著外面傳來「好險」、「運氣好」等語,放下心來,不然若因她壞了一鍋蘿蔔,指不定會惹來楊氏責備。

  她躺在床上,一想到要與張棟做通房,一陣膽寒,楊氏的那些手段,她可不想領教。但不從又有甚麼法子,如果她此時去向張棟面前講明意思,只怕下一刻他就喚牙儈來。青苗方才講過,如玉多半是被賣進了私窠子,那張棟會不會也一樣,為了多得幾個錢,將她賣進私窠子去?

  流霞越想越害怕,直覺得自己走到了絕境處,她爬下床,在屋內焦躁轉了幾圈,急到那極點時,急生出一計來。她朝桌邊坐了,將那計策仔細琢磨了一番,覺得十分可行,遂將頭髮抓亂了些,又把裌襖的帶子鬆了鬆,再匆匆出門,去尋林依。

  流霞到得林依臥房,張仲微見她衣冠不整,連忙避了出去,只在廳裡坐著。林依皺了皺眉,問道:「有事?」

  流霞雙膝一跪,哭喊道:「二少夫人救我。」

  林依完全不知何事,一頭霧水,道:「你先起來再說話。」

  流霞卻似沒聽見,仍舊跪著,哭道:「二少夫人,大老爺想收我為通房,你救救我呀。」

  林依知道,流霞本是張棟拿一瓶流霞酒換回來的,當初張棟大概就是存了要收房的心,後來不知怎地,流霞成了楊氏臂膀,這才耽誤下來。因此她聽說張棟想收流霞,也不覺得奇怪,倒是流霞反應如此激烈,叫她感到意外。

  流霞不願攀高枝做通房,在林依看來,是有志氣的,但她再怎麼佩服,對於此事,卻十分為難,道:「公爹要收屋裡人,哪有我兒媳插嘴的份,你只怕是救錯了人。」

  流霞朝林依那邊跪行兩步,壓低聲音道:「大老爺要收我作通房,是存了要生兒子的心,若他真有了親兒,二少爺該如何自處?」

  林依早已從那不同尋常的避子藥方,猜出楊氏的秘密,曉得張棟是不會再有親兒的,但她只裝作不知情,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幫你就是幫自己?」

  流霞忙道:「流霞不敢,只救二少夫人垂憐。」

  流霞是想賣林依一個人情,但卻料錯了,林依根本不在意這些事,就算張棟有了親兒,不過就是日後分家產麻煩些——可是他有家產可言麼?唯有六十畝地,林依還看不上眼。就算日後賺到了家產,林依也不稀罕,她向來憑一雙手吃飯,雖苦,卻安心踏實,習慣了。

  流霞見林依不作聲,還道她在意此事,大喜,忙添了把火,道:「大老爺與大夫人,外加我這人丫頭,如今就是靠二少夫人養著,倘若再添一人口,二少夫人的嫁妝錢,可是不經花。」

  林依駁道:「你們無錢,乃是暫時的,待大老爺重新做了官,還怕養不起兒子,你卻是多慮了。」

  流霞見林依油鹽不進,事先盤算好的計策,後面幾步就使不出來,好一陣頹廢。但她不甘心就此離去,把心一橫,問道:「二少夫人可知我為何不願與大老爺做通房?」

  林依從流霞進門直到現在,都覺得她言語舉止,都是奇奇怪怪,因此猜到這問句後頭是挖好了坑在等著她跳,於是就不作聲,只好拿了桌上的粗瓷茶盞,裝作把玩。

  流霞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回應,硬著頭皮自接自話道:「我願服侍二少爺,與二少爺做個房裡人。」

  林依愣住,呆愣了許久,方道:「原來你是嫌老愛少。」

  流霞伏地,不作聲。

  林依輕笑道:「世情如此,你有這想法,我不怪你,不過二少爺沒有這心思,你還是罷手罷,我只當你沒說過,不會講與他人知曉。」

  流霞急道:「二少夫人當我是玩笑?」

  林依一天到晚拎了張仲微的耳朵,告誡她不許收通房納妾,但此時她卻耍了花招,只把這事兒推到他身上去,道:「二少爺沒那心思,我有甚麼辦法。」

 流霞泣道:「二少夫人,我是真想服侍二少爺,我一向安守本份,你是知道的,我也不奢求做妾,能有個通房名分就成,望二少夫人成全我,從今往後,我只聽你的話。」

  林依從未遭遇過有人明目張膽上門來,要求與她分享同一個男人的,且好言相勸還不聽,她火冒三丈,一時按捺不住,就要出聲罵人。話即將出口之時,林依忽得反應過來,流霞平素為人,可不是這樣的,而且這一路上幾個月,也沒瞧出她對張仲微有意思,莫非今日舉動,是她故意為之?

  林依越想越生疑,遂道:「流霞,你若真想讓我幫你,就把話敞開了說,興許還有幾分機會,這樣遮遮掩掩,算甚麼事?」

  流霞見被她瞧破,羞愧難當,只好吐露實言,原來她想製造出張仲微對她動心的假象,那樣張棟就不好意思再收她了。

  林依哭笑不得,問道:「明明是你自請為通房,與二少爺看上你,是兩碼事,大老爺就這樣好糊弄?」

  流霞偷偷看了她一眼,小聲道:「方纔若二少夫人打罵了我,他們必定就信了。」

  林依奇道:「我打你罵你,就是二少爺對你有意?這是哪門子道理?」

  流霞道:「那日在船上,二夫人要二少夫人收了青苗,二少夫人卻不作聲,他們就傳,說二少夫人是個容不下妾的,因此只要你打罵了我,我再這副衣衫不整的樣子跑出去,他們便會信二少爺對我,對我……」

  流霞聲音越講越小,終於羞得講不下去,垂頭趴在地上,不敢叫林依瞧見紅到發燙的臉色。

  林依歎氣道:「你卻是錯了,在這種事情上,人人都是想當然認為是女人的錯,你若真披頭散髮地被我打罵出去,別個也只會認為你不知檢點,偷偷爬上了二少爺的床。」

  流霞想起楊氏對付通房妾室的那些手段,淌下淚來,竟道:「就算背個不好的名聲跟著二少爺,也比與大老爺做通房好。」

  林依大概猜得出流霞為何這樣講,但她卻突然記起,楊氏將那避子藥方交與她時,流霞是在場的,且一多半知曉那避子藥方的秘密,那她為何還寧肯跟著張仲微,也不願跟著張棟?想必是流霞以為林依不知情,更好使對策,權衡之下,這才選了張仲微。

  林依雖然曉得流霞仍舊存有與張仲微做通房的心,但卻怎麼也氣不起來,恨不起來,只覺得面前這丫頭,著實可憐。換位與她想一想,除了做通房,還是做通房,此生真是沒有出路。

  林依看著垂淚不已的流霞,真心道:「你若想得出別的法子,我定然幫你。」

  流霞抬頭,堅定道:「我不過一名丫頭,要那名聲作甚,二少夫人就將我打罵出去,不管事情成與不成,這份大恩,我定會記得。」

  林依還是覺得此計不太妥當,卻又想幫她,正在猶豫,張仲微從廳裡衝進來,大罵流霞挑撥他們父子關係。林依上前勸說,張仲微氣道:「她是爹娘的丫頭,與咱們甚麼相干,你莫要濫做好人,到時哪頭都不討好。」

  林依曉得他講得有理,但看了看傷心至極的流霞,還是不忍,便道:「她不願做通房,為何不成全他,爹要納妾,待他老人家做官賺了錢,去買那自願做妾的女子去,豈不兩兩得宜?」

  說著不等張仲微反應過來,一把抓過笤帚,朝流霞身上打去,但她不會罵人,反覆只一句「不要臉」,流霞反應極快,立時哭天搶地起來,她見張仲微要上前想阻,連忙拔腿跑了出去。

  張仲微欲追,又怕愈描愈黑,氣得直跺腳,頭一回罵了林依:「爹與一個丫頭,孰輕孰重,你分不出來?若是你自己的丫頭,倒還罷了,可那是娘的丫頭,爹要收房,娘又願意,你這是管的哪門子閒事?」

  林依也怪自己一地衝動,隱隱有些後悔,遂朝床邊坐了,垂首不語。

  張仲微以為是他把話講重了,忙上前挨著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不是我生氣,實在是怕你們做戲,卻被別人當了真,萬一娘真以為我與流霞有首尾,要將她送我做通房,怎辦?」

第一百一十七章  楊氏明理

    林依聞言心驚,越想越覺得張仲微的話有理,連忙起身去下人房,不料房中空空,再去楊氏窗前偷瞧時,心就涼了一半——流霞竟主動去尋了楊氏,跪在她面前,披散著頭髮,敞著衣衫,正在哭訴與張仲微的種種。

   林依有些失魂,晃回房內,跌坐床沿,張仲微摸了摸她的手,冰冰涼,忙問:「娘子,怎地了?」

  林依撲到他懷中,哭道:「我果然是個傻子,竟被流霞那妮子擺了一道,只怕過不了多久,娘就會將她送與你做通房了。」

  張仲微見她哭泣,不知所措,問道:「娘已信了流霞了?」

  林依點了點頭,抹著眼淚道:「我還道流霞只是做戲,叫別個暗中誤會罷了,沒想到她一出房門,就直接去娘跟前告狀了,沒想到我日防夜防,今兒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張仲微笨拙地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不怕,我們咬定了不收,娘也無法。」

  林依道:「若是個普通丫頭也就罷了,那可是長輩跟前的人,若娘信了她與你有甚麼,要你收她,你能不從?」她一想到張棟得知此事後,定會恨上張仲微,就更後悔不已,又哭出聲來。

  張仲微許久不曾見林依哭過,一時亂了方寸,把能想到的主意全搜羅了出來,但每講一條,林依都搖頭稱不妥,他一急,耍橫道:「那我只不承認,流霞一個丫頭,能把主人怎樣?」

  他這是計窮之語,林依反倒認真琢磨起來,回想方才情形,是發生在臥房門口,除了她、張仲微同流霞,再無第四人看見,也就是說,流霞並無旁證,他們若要「抵賴」,再方便不過。

  想到此處,林依破涕為笑,拍著張仲微的手道:「本來就沒這回事,她同你有糾葛也好,我打她也好,誰看見了?」

  張仲微想了想,也明白過來,笑道:「很是,本來就沒影的事,自尋煩惱。」說完捧著林依的臉瞧了瞧,道:「倒是你一雙眼哭得紅紅的,須得掩飾一二,免得旁人起疑。」

  林依稱讚他細心,連忙去翻出成親時置辦的妝盒,薄薄蓋了一層粉,此時是晚上,居民區不比街道,四下漆黑,只有桌上一盞昏暗油燈,在這粉的掩蓋下,再看不出她曾經哭過。

  過了一時,青苗賣完姜辣蘿蔔,蹦跳著回來,將五十七文錢交到林依手中,興高采烈道:「二少夫人,十九碗蘿蔔,盡數賣完。」

  林依見她仰著臉,兩眼亮晶晶,一副等人誇讚的模樣,不禁笑了,向張仲微道:「青苗好本事,咱們今後要靠她養活呢。」

  青苗不好意思起來,扭捏道:「我哪有那能耐,能賺回幾個菜蔬錢,就心滿意足了。」

  林依默算了算,除去本錢,純利將近五十文,她數出兩文錢,遞與青苗道:「你受了累,拿著花罷。」

  青苗推道:「二少夫人拿這錢去買菜,我還不是一樣吃了的,哪能再拿一份錢。」

  林依見她不要,便收了回來,丟進黃銅小罐,道:「也成,贊在這裡,他日與你置嫁妝。」

  青苗想起流霞與她講過的那些話,忍不住將林依拉到廳裡,質疑道:「二少夫人不止一次說要與我攢嫁妝,可我一個簽了死契的丫頭,還能嫁到哪裡去?」

  林依才經歷流霞一事,十分敏感,立時反問道:「你怎會曉得這些,哪個與你講的?」

  青苗在林依面前,向來是知無不言,馬上回答:「流霞姐姐今日與我講的。」

  今日?林依忙問:「她還講了些甚麼?」

  青苗邊想邊道:「她說大老爺想收她做通房,但她不願意。」

  林依追問:「只講了這些,沒別的了?」

  青苗搖頭道:「還囑咐我不要將些小道消息亂講,再無其他。」

  林依鬆了口氣,看來流霞是臨時起意,並未做周密部署,這算是個好消息。青苗還在等著林依回答她之前的疑問,一雙眼帶著羞怯,又帶著疑惑,盯著她不放。林依拍了拍她,欲告訴她,自己並不打算將她困在張家一輩子,但又怕此話出口,令她早生異心,便道:「若是你這幾年服侍得好,我便將你死契改作活契,叫你做個女使,如何?」

  青苗沒急著高興,先問道:「二少夫人,怎樣才算服侍得好?」

  林依想了想,道:「忠於主人無異心,幫著想點子賺錢,手腳勤快,諸如此類,還有,你是曉得的,我這人,容不得通房與妾室。」

  青苗聽完,覺得這幾條要求,自己完全能做到,就真高興起來,拍著手歡乎幾聲,趴入磕頭。

  林依朝裡間瞄了一眼,見張仲微已在打呵欠,便叫青苗回去歇著。青苗出去,將門帶上,林依緊接著上了門栓,再走進裡屋與張仲微道:「天色已晚,娘大概已睡了,不會來尋我,咱們先歇罷。」

  張仲微應了一聲,曉得她今日心情不好,自覺地提過水桶,倒水洗腳。林依捂嘴笑了一時,上去同他一起洗了,上床安歇不提。

  第二日早起,照例該買菜,但頭日待客的魚肉還有剩的,青苗便來同林依商量,今兒吃一天的剩菜,傍晚時候再去買菜,起碼能剩一半的錢。林依覺得這主意不錯,但卻擔心張棟與楊氏責怪她小氣,於是猶豫不決。

  張仲微出主意道:「咱們去買幾樣好點心,送與爹娘做早飯,先哄得他們高興,再講吃剩菜的事。」

  林依笑道:「我看自從你與兩名衙役打過交道,就很學會了些彎彎道道。」

  張仲微朝她一拱手,笑道:「哪裡,都是跟娘子學的。」

  青苗瞧著他兩夫妻打情罵俏,不好意思,便準備退出去。林依見狀,忙道:「青苗提上菜籃子,把咱們自家的碗拿上幾個,免得將點心端回來吃完,還要去還碗,好不麻煩。」

  青苗照辦,一時準備妥當,三人出門,由張仲微帶路。到一家有名的胡餅小店,將那門油、菊花、寬焦等各式胡餅,一樣買了一個,帶回奉與張棟和楊氏。

  張棟不愛麵食,不過嘗個新鮮,吃了兩個便丟下,拉著張仲微出門去了。楊氏卻是東京人,大愛此物,一連吃了三個才停歇,又叫林依坐下,道:「就在這裡趁熱吃了,免得再端過去,被外頭的冷風吹涼了。」

  林依見房中再無旁人,料得楊氏有話講,便依言坐了,拿個胡餅慢慢啃著。

  楊氏待她吃到一半才開口,問道:「聽說流霞昨日不聽話,被你教訓了?」

  林依忙將口中的胡餅嚥下,搖頭道:「娘想是聽岔了,並沒有此事。」

  楊氏示意她繼續吃,道:「下人不聽使喚,本就該打,這沒甚麼,我不過問問罷了。」

  楊氏生怕她誤會,忙道:「我正想問問流霞呢,她昨日披頭散髮跑到我屋裡,連聲叫我不要打她,我與官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又一陣風似的衝出去,叫我們好生奇怪,不知她這番舉動究竟為何。」

  她一面講,一面想著,若是楊氏不相信,就把張仲微拉來作證,或者要求流霞列舉證人。但楊氏的表現十分平靜,彷彿在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待她講完,點頭道:「那妮子這兩天鬧彆扭,你別與她一般。」

  林依愣住,楊氏這樣輕易就相信了她的話?

  她驚訝的表情太過明顯,楊氏一眼便看出,微微一笑,道:「流霞的小把戲,也就濛濛沒腦子的人,我是不信的。不過媳婦你太心善,下回再遇見此等事體,先來告訴我,看我怎麼罰她。」

  林依怎麼也想不到,楊氏會講出這樣一番話來,更為驚訝了。

  楊氏示意她繼續吃胡餅,免得冷掉了,又緩緩道:「我要與你爹收通房,是沒得辦法的事,你們還年輕,又不是生不出兒子,何苦來哉。」她講著講著,笑了,道:「你若真礙面子,將這沒影兒的事應承下來,可就讓我瞧扁了。我不喜三郎媳婦,就是因著她立不起來,一味委曲求全。」

  林依說不出的感激,語有哽咽,道:「娘,不瞞你說,我猜過流霞的心思,生怕你要順水推舟,把她送與仲微做通房呢。」

  楊氏笑道:「我又不是二夫人。」

  林依就忍不住也笑了,將剩下的半個胡餅慢慢吃完,心道,幸虧自己幸運,有楊氏這樣的婆婆,不然此事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楊氏見她吃完後,開始拾掇剩下的胡餅,道:「不急,待會兒再收拾,我這裡有一件事,要與你商議。」

  楊氏道:「你爹想將流霞收房,我已是允了。」林依知道楊氏也是不喜妾室的,一聲「恭喜」就講不出口,沉默下來。

  楊氏見林依這樣,還以為她是擔心流霞會不會與張仲微生出個小兄弟來,忙安慰她道:「你放心……」她話剛要出口,忽地記起,那些手段,林依並不知曉,於是連忙打住,另換了別的話來講。

  林依向來敏感,覺出楊氏欲言又止,不過她對楊氏感激一片,並未多想,順著她的話聊了幾句,便端著剩下的胡餅,去了後面的下人房。

  兩名丫頭都在房內,流霞哭得雙眼紅腫,青苗正在安慰她,兩人見林依進來,連忙起身行禮。林依心裡有氣,只當沒看見流霞,問青苗道:「早上可曾吃飽了?這裡還剩了幾個胡餅,且拿去吃。」

  青苗歡呼一聲,接了過去,抓起一個就啃,含混道:「還是二少夫人體貼人。」啃了兩口,又道:「涼了,硬邦邦的,不如熱時好吃。」

  林依指了指外面的灶台道:「去熱一熱便好。」

  青苗搖頭道:「這裡不比鄉下,燒的柴火都是買來的,根根都是錢哩,還是省著些。」

  林依見青苗懂事,很是欣慰。她轉身欲離去,卻忽地想起,青苗比她還要心善,萬一也受了流霞暗算,可怎麼好?

  青苗見她停在那裡,問道:「二少夫人還有吩咐?」

  林依順勢接道:「你賣姜辣蘿蔔的事,我還要與你講一講,你且到我房中來。」

  青苗如今最上心的就是蘿蔔生意,聞言一刻也不耽誤,腳跟腳地隨林依進了她臥房,問道:「可是我做的姜辣蘿蔔,還不夠好吃?」

  林依示意她關上房門,而後將流霞昨日行徑,原原本本講與她聽。青苗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昨兒她囑咐我莫要多口舌,我還道她是個好人,沒想到轉眼就來設計二少夫人。」

  林依道:「她馬上就是大老爺的通房,此事你聽過就算,不許外傳,只是往後須得多些防人之心,莫要太心軟,免得犯我這樣的錯。」

  青苗忙道:「心軟又不是壞事,是流霞太可惡,二少夫人莫要放在心上。」又道:「這事我只記在心裡,面兒上待她還同以前一樣。」

  林依點頭道:「如此甚好,你且去罷。」

  青苗行禮離去,林依喚進張仲微,將楊氏的決定講與他聽,感歎道:「我命好,有個好婆婆,省卻許多煩惱事。」

  張仲微亦是感激楊氏,點頭道:「娘明辨事理,往後咱們更要好好孝敬她。」

  林依依偎到他懷裡,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犯傻,不然甚麼事也沒有。」

  張仲微摟了她,安慰道:「又不是聖人,誰能不犯錯,記著教訓,往後不再錯便得。」

  林依點頭,緊緊抱著張仲微,暗自下決定,往後幫人,一定先將底線設好。

  且說青苗回房,見著流霞,果真同往常一樣親熱,還道:「二少夫人另教我一種法子,做的姜辣蘿蔔更脆嫩,流霞姐姐要不要嘗嘗?」

  其實青苗方才隨林依回房,流霞一顆心已然提起,此刻聽她講的真是姜辣蘿蔔的事,才鬆了口氣,勉強笑著,應付了幾句,又歪到床上去。

  上午的時間總是飛快地過去,才吃過早飯,轉眼又到中午,青苗將頭日的剩菜剩飯熱了熱,同流霞兩個端了上去。張棟一見到滿桌子的隔夜菜,眉頭就皺了起來。

  林依見他遲遲不拿筷子,才想起早上被流霞的事一打岔,忘了將剩菜一事向楊氏稟報。她頓時心虛起來,偷偷瞄張仲微,希望他來救場。張仲微沒辜負她的期望,將事情一人扛下來,出聲道:「我看昨兒的飯菜剩下不少,倒掉可惜了,便沒讓娘子去買菜,爹娘若是吃不慣,我叫青苗去買些熟食來。」

  張棟正要開口,楊氏不動聲色瞪了他一眼,道:「咱們又不是富貴之家,省著過日子是應該的,哪有吃不慣一說,這樣很好。」

  張棟沒了講話的意思,但還是不動筷子,林依與張仲微正坐立不安,楊氏吩咐道:「媳婦挑個吉日,我要替流霞開臉。」

  張棟聽了這話,心情舒暢,這才勉強將筷子舉了起來。林依暗吐一口氣,朝楊氏投去感激一眼,應了個「是」字。

  整頓飯下來,流霞都是一副想哭又不敢的模樣,好容易服侍主人們吃完飯,她疾步走回房內,伏床大哭。青苗一人收拾碗筷,暗地裡把嘴撅了老高,待得回房,卻換了笑臉出來,向流霞福身道:「恭喜流霞姐姐。」

  流霞抬起身子,啐道:「連你也來挖苦我。」

  青苗瞧她是真傷心,本想好的話就有些講不出口,歎了口氣,安慰她道:「你也別太難過,待得生下一兒半女,掙來個妾室,可就是半個主子。」

  流霞慘然一笑:「若真能生下兒子,我就不會哭了。」

  青苗不解這話的意思,追著她問,流霞卻不肯答,謊稱頭疼,將被子一捂,蒙頭裝睡。

  青苗無法,只得任她去,走到外面,獨自將碗筷洗了,將灶台擦淨。

  楊氏說是要與流霞開臉,其實只是場面話,照她的意思,通房丫頭也是丫頭,沒甚麼不同,酒不必擺,稱呼不用換,甚至連髮式都不用更改,因此張棟等了好幾日,也沒等來開臉的那一天,這日他終於忍不住,來問楊氏道:「原來夫人只是哄我?」

  楊氏指著狹小的屋子道:「我若是不願意,還放話出去作甚,實在是房屋狹小,騰不出地方讓你們圓房。」

  張棟從臥室踱到客廳,又從客廳踱到臥室,地方確是小了些,總不能讓楊氏把床讓出來,或是他同流霞在客廳裡打地鋪。他想了又想,生兒子的事不能耽誤,就站在後窗朝外看,道:「夫人,那間房不是我們的?」

  楊氏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道:「那是下人房,仲微媳婦租來與兩個丫頭住的。」

  張棟難得地,在楊氏面前露了羞意,望著她不說話。楊氏哪裡不知他的意思,定是想讓青苗搬出去,把那間屋讓給流霞一人住,好方便他過去。若那間房是楊氏出錢,或者青苗是她的丫頭,倒是沒有問題,可眼下這情形,要想讓青苗搬出去,首先得林依同意,這樣的話,叫楊氏怎好意思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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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方氏出場

  張棟見楊氏久久不語,催問道:「夫人,如何?」

  楊氏氣道:「我拉不下這張老臉。」

  張棟一聽,氣呼呼地朝外走,楊氏也不拉他,由著他去了。

  張棟這一去,就不見回來。晚飯時林依發現少了人,還以為張棟是不願吃剩菜才出的門,誠惶誠恐向楊氏道:「娘,我去買些熟食回來。」

  楊氏擺手道:「與你不相干的,咱們吃飯。」

  林依到底不放心,吃罷飯,待張仲微離去,再悄悄問楊氏。楊氏深以為張棟的要求很丟人,不肯講與林依得知,只道張棟是會同僚去了,因此晚些回來。林依聽說不是因為剩菜,這才放了心,回房歇息不提。

  楊氏坐飲了兩盞茶,還不見張棟回來,不願再等,準備歇息,但喚了兩聲,卻不見流霞來鋪床展被。她料得流霞是心中有怒氣,便親自走到下人房,將她喚了來,開門見山問道:「你可是不願與大老爺做通房?」

  流霞跪下,低頭,默不作聲。

  楊氏明瞭,問道:「你既是不願意,為何不去與大老爺明講?」

  流霞微微抬頭,臉上毫無生氣,道:「我這樣的卑賤身份,不做通房,還能做何?」

  楊氏輕聲一笑,道:「你其實極願意與大老爺做通房的,只是怕我,是也不是?」

  流霞一驚,連連搖頭,身上卻在發抖。

  楊氏俯身,將手按上她的肩,道:「你跟了我一場,總要得些好處,因此大可放心,我不會煮那湯藥叫你服用。只要你有能耐生下兒子,我便替你養著。」

  流霞抬眼,不敢置信。

  楊氏收回手,繼續講,語氣極為真誠:「我好容易有個臂膀,怎捨得就這樣丟了,你且安心,別說區區通房,就是往後你做了妾室,我也待你一如既往。」

  她講著講著,話鋒一轉:「只有一樣,往後莫要不與我商量,就跑去二少夫人跟前耍心眼子,叫我難做人。」

  今日在飯桌上講出「開臉」一詞時,流霞就已明白,自己的小伎倆被楊氏看穿,此刻聽她直接了當講出來,更是一陣心驚膽戰,渾身發涼。但她一想到楊氏的許諾,又止不住地興奮,忍不住問道:「大夫人,你才剛說我可以不喝避子湯,可是真的?」

  楊氏一笑「你在我身邊這麼些年,手段想必也不少,只要不是我硬逼著你喝,你就有法子應付,難道還怕我耍花招?」

  流霞又是一驚,頓感自己早被楊氏看得一清二楚,無論怎麼折騰,都翻不過她的五指山去。

  楊氏親手拉了她起來,和顏悅色道:「快些回去睡罷,把身子養好,早些替大老爺延續子嗣。

  流霞此刻對楊氏,又是感激,又是害怕,哪裡敢就走,趕忙上去把床鋪好,主動要求就在外面打個地鋪值夜,以備與楊氏晚間遞茶水。

  張棟也許待會兒就回來了,楊氏哪會許流霞在廳裡睡,多講了些體恤的話,執意不要她值夜。

  流霞只得退下,她滿心想著不必服避子湯的事,竟沒留意到,楊氏在轉過身去時,唇角啜著一絲冷笑。

  流霞走後,楊氏並未急著安歇,而是拴上門,翻箱倒櫃尋出幾張寫滿了字的紙,再掀開油燈罩子,湊到火苗上點燃,燒作一堆灰燼後,撒到後窗外,隨風飄散了。

  楊氏忙完這些,已是夜深,關窗洗手。準備睡覺,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嚇了她一跳,不敢貿然應聲。

  「姐姐,是我,楊升。」外面的人見屋內有燈卻無人應答,叫喊起來。

  楊氏聽出聲音來,原來是她繼母所生的弟弟楊升,連忙去開門。楊升不是一個人,而是扶著醉醺醺、有些神志不清的張棟。楊氏見狀,趕忙上前幫忙,與他兩個把張棟扶上床,去了鞋襪,蓋上被子,再才到廳裡說話。

  楊升今年不滿二十,身量瘦小,安頓好張棟,已有些喘氣,到凳子上坐著歇了歇,才問道:「姐姐,你幾時回京來的?」

  楊氏答道:「不過兩三天,家事繁忙,還挪不出時間回去看你們。」

  楊升朝四面瞧了瞧,搖晃著腦袋道:「姐姐,你這間屋子,可比前幾年住的差多了。」

  楊氏道:「你外甥生前治病,花費了不少,若不是仲微媳婦幫著還債,別說住房,連京城也回不了。」

  楊升問道:「仲微媳婦是哪個?」

  楊氏將過繼張仲微一事講與他聽,又道:「兩口子都是極孝順的,仲微媳婦比三郎媳婦能幹多了,又會賺錢,又善解人意。」

  楊升不大相信,指了裡間問道:「既是過繼了好兒子,姐夫為何還與我念叨要生個親兒?」

  楊氏反問道:「你在哪裡碰見你姐夫的?」

  楊升道:「姐夫在一酒店獨坐,被我瞧見,就去陪他吃了幾杯,不料他只顧絮絮叨叨生兒子,不知不覺就醉了,扯住旁邊桌上的伎女,直道要去她家,我雖不大懂事,但做官的人不能狎伎,還是曉得的,便死命拽開他,將他扶了回來。」

  楊氏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謝楊升道:「多虧你機靈,不然又惹出一樁禍事,咱們可是有官司在身的人呢。」

  楊升驚訝道:「你們才回說,怎麼就惹上官司了?」

  楊氏不願多談,只道是官場上的事,說來話長。楊升不懂官場上的事,便不再問,還提張棟為何想生兒子一事。

  楊氏輕描淡寫道:「甚麼生兒子,不過是與他收了個通房,卻騰不出屋子來圓房,氣悶罷了。」

  楊升是男人,倒是有幾分理解張棟,便道:「我們家有空屋子,姐姐與姐夫不如搬回娘家去住。」

  住娘家的屋子,大概租金會少些,楊氏有幾分動心,但她知曉繼母為人,就不大願意,只道要同家人商量,日後再說。

  二人繼續閒話一陣,楊升便起身告辭,楊氏見天色實在太晚,不放心讓他獨自走夜路,遂道:「我與你搬被子出來,就在廳裡將就一晚,明日吃過早飯再走,如何?」

  楊升是她親弟弟,無甚彆扭,當即同意了,於是楊氏搬出一套乾淨的被褥,楊升自己動手在地上鋪了,睡下不提。

  且說流霞,頭日得了楊氏許諾,又受了敲打,雙重壓力之下,不敢有些微怠慢,第二日便早早起床,將水燒了,再走到楊氏屋後聽動靜,估摸著她起身,趕忙去舀熱水,端到她房裡去。

  不料剛進門,卻發現只是大門開了,臥房門還是緊閉的,再一看,廳裡坐著一年輕男子,正目不轉睛盯著她看。流霞有些心慌,喝問道:「你是哪個,怎麼在我們老爺屋裡?」

  那年輕男子正是楊升,他昨日雖從楊氏口中得知張棟收了通房,卻不知是流霞,因此開起玩笑來:「我記得小流霞生得極醜陋,沒想到幾年不見,竟長開了,也恰似街上賣的茉莉花兒。」

  流霞聽他叫得出自己名字,驚訝中仔細將他打量了一番。認出是楊氏同父異母的兄弟,便笑著回嘴道:「我記得楊少爺小時生得比我還醜,沒想到幾年不見,也長開了——」

  楊升留神聽著,以為後面大概是俊朗之類的話,沒想到流霞話鋒急轉:「長開了還是一樣的丑。」

  楊升佯裝生氣,作勢欲打,流霞怕他碰翻了那盆水,端著盆左躲右閃。

  二人玩鬧間,臥房門悄然開了,張棟認定他們是在打情罵俏,鐵青著臉站在門口,重重咳了兩聲。

  流霞與楊升二人,不過是熟人重逢,並無私交之心,因此聽到動靜,都大大方方上前行禮。張棟見了,便在心裡加上一個「厚顏無恥」,臉色更沉了幾分。

  流霞心中雖沒有鬼,但瞧見張棟這副模樣,猜也猜到他在想甚麼,就添了些緊張,低聲道:「我來服侍大夫人洗臉。」

  她只惦記著楊氏,沒捎帶上張棟,這又令他不高興起來,就站在門口不讓道。流霞猛地警醒,要生兒子,只巴結楊氏沒用,關鍵還得靠眼前這位老爺,忙道:「水涼了,我去另打一盆來,服侍大老爺洗臉。」

  張棟神情稍稍緩和,自喉嚨裡擠出一個「嗯」字,轉身進裡間去了。

  楊升見張棟理也不理自己,很是不滿,故意大聲叫他道:「姐夫,你還記得昨夜是我把你扶回來的麼?」

  他質問得這樣直白,張棟臉上有些掛不住,忙擠出笑來,轉身相迎,道:「我還道你昨兒就回去了。」

  楊升道:「太晚,姐姐留我住一夜。」又埋怨他道:「若不是昨日碰巧遇見你,都不曉得姐姐回京了。」

  張棟最怕直言不諱的人,更顯尷尬,勉強笑道:「升弟還是那般性子直。我才進京,還未領官,待得安頓好了,再去拜見岳母。」

  張棟這是托辭,楊升卻信以為真,問道:「那姐夫何時才領得到官?」

  張棟恩恩啊啊幾句,稱自己也不曉得具體日期,又另起了話頭,問道:「升弟也不小了,怎地還未娶妻?」

  楊升不愛談論這話題,不答,正好抬頭瞧見楊氏出來,便站起身來,離坐行禮。

  楊氏嗔道:「一提起你的親事,你就左躲右閃,前幾年還道年小,這都三年過去,總該大了罷。」

  楊升道:「這也不能怪我,誰叫我娘總尋不到與蘭芝相像的小娘子。」

  原來他還是忘不掉那人,楊氏暗歎一聲,繼續勸他,楊氏不耐煩起來,道:「姐姐,你再囉嗦,我可就走了。」

  楊氏見狀,只好閉口不再提。一時流霞提了水一,倒進盆裡,服侍他三人洗漱。再接著張仲微帶了林依,端著早飯進來,道:「今日早飯是青苗自己做的,爹娘且嘗嘗味道。」

  楊氏指了楊升道:「這是我小兄弟,我留了他吃早飯。」

  張仲微與林依連忙擱了碗筷,來與楊升行禮。楊升還沒張仲微大,但既然被喚了聲舅舅,就得拿出見面禮,他上下摸索一陣,發現昨日出門匆忙,忘了帶錢,便扯下腰間玉珮,遞與張仲微。

  楊氏攔住他,責備道:「你越長越回去了,此玉乃楊家家傳之物,怎能拿來贈人。」

  楊升不好意思一笑,道:「不知外甥大,沒備見面禮,只能下回補上了。」  

  楊氏催他道:「趕緊吃兩口家去,免得娘擔心。」

  楊升滿不在乎道:「反正我一夜不歸是常事,娘不會放在心上。」

  楊氏忍不住拍了他一掌,將筷子塞到他手裡。楊升端過一碗麵,吃了兩口,大讚:「這是誰人做的,味道勝過我家廚子做的,只是這?面的手藝差了些。」

  林依道:「是我丫頭做的,舅舅覺著好,就多吃些。」

  楊氏聽楊升提廚子,想起件事來,問道:「你昨日出門,怎沒帶小廝?」

  楊升一口面噎在嗓子裡,猛咳一陣,推開碗筷就跑,道:「我吃飽了,走了。」

  楊氏回想他以前的行徑,猜到他是甩開小廝,偷溜出來的,急忙追上幾步,喊道:「徑直回家,不許亂逛。」

  遠遠的,聽得楊升應了一聲,也不知講了甚麼,楊氏連連搖頭,歎道:「自我爹去世,家裡就無人管得住他了,成日東遊西逛,也不曉得成個家。」

  張棟吃了一口面,也贊青苗手藝。林依見他老人家終於沒挑食,大喜,忙道:「昨日去菜市買了根茼子骨,青苗半夜三更就爬了起來,燉了好幾個時辰,才出來這味道。」  

  張棟喝著奶白色的骨頭湯,再一想流霞方才行徑,就有想換人的意思,但青苗是兒媳的丫頭,他開不了這個口,只得把念頭打消。

  眾人吃罷舒心的早飯,流霞上來收拾碗筷,林依道:「青苗熬了半夜,我叫她補眠去了,勞動你一人忙碌,莫要見怪。」

  流霞不自主看了楊氏一眼,誠惶誠恐道:「二少夫人哪裡話,這本就是我的活兒。」

  眾人都在這裡,機會難得,張棟假裝抬手,用胳膊肘撞了撞楊氏,示意她向林依提下人房一事。楊氏朝旁邊躲了躲,道:「媳婦辛苦,你們去歇著罷。」

  張棟眼睜睜看著張仲微兩口子走掉,問道:「夫人為何不講?」說著,氣呼呼地走身,作了副又欲出門買醉的模樣。楊氏也不拉他,自言自語道:「升兒出門,從來不會不帶錢,方才怎地連見面禮也拿不出來。」

  張棟立時就停在了原地,尷尬道:「昨日出門太急,我忘了帶錢,因此酒錢是升弟付的。」

  楊氏一向好脾性,今日卻生起氣來。椅子一拍就站起身來,冷聲道:「老爺,你好自為之。」說完不再理張棟,獨自進了裡間,將門關起。

  張棟怕楊氏發脾氣,忙放低了身段去推門,不料楊氏是真生氣,將那門反鎖了。張棟在外拍了又拍,還是不見開門,急得滿頭是汗。流霞洗完碗過來,瞧見張棟在臥室門前又是拍門,又是跺腳,大為驚訝,忙上前挽住他胳膊,關切問道:「老爺怎麼了?」

  張棟正是心煩時刻,任她甚麼溫柔也無用,粗魯一下,將流霞推了開去,罵道:「嫌老爺老了,還是嫌老爺沒錢?」

  流霞被罵得一頭霧水,愣了愣才悟過來,張棟是在為早上的事生氣,她忙忙地要辯解,但張棟乃是遷怒,哪裡肯聽,兀自罵些「賤婦」等語,流霞又是委屈,又是羞愧,摀住臉,哭著跑了出去。

  楊氏在裡面聽張棟罵流霞,覺得火候到了,若再撐下去,怕是要將官人推到別人懷裡去,於是起身,把門打開。

  張棟見門開了,如釋重負,衝進去道:「夫人,莫要生氣了,待我上任拿到俸祿,頭一件事就是還升弟的錢。」

  楊氏揉了揉眼角,道:「非是我計較,只是我那位繼母,你是曉得的,若被她知道你花了升弟的錢,又是一通好纏。」

  張棟回憶楊氏繼母過去的行徑,也是一陣膽寒,忙道:「升弟說了,那頓酒,就當他請我的。」

  楊氏急道:「你要害升我挨板子麼?」

  張棟訝然:「他都多大了,岳母還是不許他上酒樓?」

  楊氏斜了他一眼,道:「不是不許上酒樓,而是凡是有伎女的地方,都不許他去,以防他又愛上個紅芝綠芝的,鬧得收不了場。」

  張棟暗自嘀咕,那是楊升主次不分,伎女嘛,逢場作戲即可,哪有迎進門作正妻的,叫人笑掉大牙。

  他二人夫妻和好,又開始有說有笑,後頭的流霞,卻是又把眼睛哭腫了。青苗睡得正香,被她吵醒,很是惱火,沒好氣道:「流霞姐姐這又是怎地了?」

  流霞哭得梨花帶雨,道:「大老爺冤枉我。」

  青苗睡意正濃,沒興趣聽她講這些,朝外一指,道:「勞煩你到外面哭去,且讓我睡會子。」

  流霞委屈道:「就這一間屋,你叫我到哪裡去?」

  青苗不理她,翻了個身,又睡了。  

  流霞有些怕青苗,不了待在屋裡,只好跑出去蹲到灶前,抱住膝蓋,低聲抽泣。

  恰逢方氏去探望冬麥,路過這裡,瞧見流霞哭得傷心,奇怪問任嬸:「這是怎地了?」

  任嬸附到她耳邊嘀咕道:「聽說大老爺已將流霞收作通房了,大概是大夫人因此事瞧她不順眼,罵了她,這才哭起來。」

  方氏驚訝道:「當真?這樣大的事,你怎麼不早些講與我聽?」

  任嬸不解道:「不過是大老爺收個通房而已,甚麼大不了的事?」

  方氏氣道:「怎麼不是大事,他收了通房,勢必就要生兒,既然有了親兒,還要過繼的作甚,且等我去把仲微要回來。」

  她是少有言行一致的人,話音未落,人已朝張棟屋子那邊去了。任嬸最近剛收到李舒的錢,受她之托,看住方氏,莫要由其丟人現眼,因此她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拖住方氏道:「二夫人,此事急不得。」

  方氏掙著道:「怎麼不急,再不動作,仲微媳婦的錢,就要被他們一家子花光了。」

  任嬸急道:「二夫人,大老爺已半百,誰曉得還能不能生,這兒子,還是沒影兒的事,你與大房怎麼說?」

  方氏聞言,停止掙扎,琢磨道:「你講得有幾分道理,若我想要把仲微要回來,還得讓大老爺生出兒子來才成。」

  任嬸抹了把汗,心裡發笑,大伯能不能生出兒子,兄弟媳婦可使不上力。

  方氏卻朝流霞方向望了幾眼,計上心頭,把任嬸拉到個無人角落,吩咐她道:「你即刻上街,問問郎中,可有吃了讓人生兒子的藥方。」

  任嬸低聲笑道:「二夫人,他們還未圓房呢,吃仙丹也沒用。」

  方氏大感失望,問道:「為何收了又不用,甚麼道理?」

  任嬸指了指流霞身後的屋子,道:「他們只得一間下人房,怎麼圓房,總不能叫大夫人挪出屋子來。」

  方氏笑道:「這有何難,我借一間房與她。」

  方氏忍不住問道:「二夫人,咱們哪來的空房?」

  方氏看了她兩眼,問道:「你現下與楊嬸住一間?」

  任嬸點頭,心中浮上不好的預兆,果然聽見方氏道:「你們先到我那廳中打地鋪,把屋子騰出來與流霞住。」

  任嬸很想扇自個兒兩耳光, 為甚麼要多嘴,把張棟收流霞的事告訴方氏。方氏可瞧不見她臉上的懊惱神情,疊聲催她回去收拾。如今天冷,日日在地上睡,可讓人受不了,因此任嬸極不願意,想先報與李舒得知,於是使了個緩兵之計,道:「我先陪二夫人去瞧冬麥,稍後再去騰屋。」

  但方氏這會兒對流霞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冬麥,擺手道:「我只不過是想去看看冬麥臉上是不是真的留了疤,甚麼大不了的事,明兒再去看也是一樣的。」

  任嬸無法,只得朝回走,在方氏的親自監督下,與楊嬸兩人把鋪蓋等物挪到方氏廳內,他們物事少,很快就騰空,方氏等不得,當即便叫任嬸去與流霞講。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方氏借房

  任嬸暗道,須得想個法子,先把方氏絆住,好挪出時間去向李舒報信,於是道:「流霞就算成了通房,也還是個下人,哪裡做得了主,二夫人還是去向大夫人講。」

  方氏認為有理,便朝前面的上等房去,任嬸將楊嬸推了一把,叫她跟去,道:「大夫人想必是不願意的,能耽誤一陣子,你且跟去見機行事,我去知會大少夫人。」

  楊嬸亦明白方氏此舉是多管閒事,忙幾步追上方氏,同她一起到楊氏房中。楊氏老大遠就聽見方氏的笑聲,迎了出來,寒暄道:「弟妹今日得閒?」

  方氏掩不住滿臉的笑意,道:「我聽說大嫂這裡缺房屋,特特叫任嬸與楊嬸搬了出來,把她們的屋子挪與流霞住,不過只是下等房一間,還望大嫂莫要嫌棄。」

  楊氏一時間沒明白方氏的路數,弟媳要借屋與大伯的通房,這是哪門子道理?

  方氏好心,主動答疑解惑:「其實我家房屋也緊,但你們大房延續子嗣乃是大事,耽誤不得。」

  楊氏沉了臉道:「我已有了兒子,還消甚麼延續子嗣?」

  方氏瞥見裡間有人,忙提高了聲量道:「過繼的哪有親生的好,叫大哥趕緊生個親兒,好將仲微還我。」

  此話深得張棟的心,止不住地感歎,原來知音是方氏,他也快步走出來,向楊氏道:「莫要辜負弟妹一片好心。」

  楊氏只恨沒先把張棟趕出去,當下被兩邊激著,再不願意,也只能點頭。張棟見房子有了著落,立時神清氣爽,又見楊氏有不悅神色,忙撫慰她道:「不過一個通房丫頭怎麼也越不過你去,就算生了兒子,也是管你叫娘。」

  方氏走到門邊,聽見這話,直覺得耳熟,暗道,果真同張梁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兩個,哄人的話都一樣。她出了楊氏的門,先繞到林依家灶台住,告訴流霞道:「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騰了一間房出來,你可要爭口氣,早些生個兒子。」

  流霞費勁想了想,才明白這話的意思,問道:「二夫人要借房與我一個人住?」

  方氏點頭道:「這事兒大老爺已知曉,你趕緊搬過去,等著晚上圓房罷。」

  流霞臉上染了紅暈,福身道:「多謝二夫人成全。」她心裡美滋滋,有些忘乎所以,待送走方氏,才想起,這事兒楊氏可知曉,是甚麼態度?她這一想,渾身一個激靈,趕忙先到楊氏房中探過動靜,再才回來搬家。

  方氏回房,仍在得意,連聲喚楊嬸煮一壺好茶來。

  且說李舒,得了任嬸報信,趕著要去楊氏處阻攔方氏,但她挺著肚子走得慢,才到半路,就聽說方氏已回來了,驚訝道:「二夫人好快的手腳。」

  任嬸也奇怪,道:「大夫人怎這樣爽快就答應了?」

  李舒問了隨行的幾人,都是不解,於是折返到方氏房中,想問個究竟。方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見了李舒也是笑瞇瞇的,不待她行禮便叫她坐下,又叫楊嬸倒茶與她吃。

  李舒何曾受過此行禮遇,真個兒是受寵若驚,故意問道:「二夫人紅光滿面,可是有喜事?」

  方氏歡快笑道:「媳婦聰穎,還真是有喜事一樁,你伯父新收了流霞,想來不久便要抱兒子,到時仲微重歸二房,豈不是大喜事?」

  李舒問道:「這事兒大夫人願意?」

  方氏道:「流霞是大夫人的人,有甚麼不願意的?」

  李舒還是不信,又問:「大老爺可知曉?」

  方氏道:「我去時,他們兩口子都在呢,自然是知道的。」

  一屋子的人全恍然大悟,原來張棟在場,怪不得不等李舒去攔,方氏就已將事兒辦成了。

  李舒很是惱火,這可真是沒事找事,故意要得罪楊氏,她努力讓自己口氣平靜,問方氏道:「二夫人說要借房與大老爺,大夫人可曾推辭?」

  方氏嗤道:「她那賢惠都是裝出來的,哪有不推辭的。」

  李舒急道:「大夫人明著推辭,你還要借,不怕得罪了她?」

  方氏莫名其妙:「得罪了又怎地?」

  李舒更急,還要理講,方氏已不耐煩起來,皺眉道:「到底誰是你婆母?你連我都不怕得罪,卻怕得罪伯母?」

  李舒將椅子拍了一拍,懶得與她多話,站起身,敷衍福了一福,告辭離去,氣得方氏徹底惱起來,發了通脾氣。

  李舒心裡更氣,只當沒聽見身後的叫罵聲,逕直朝大房那邊走。甄嬸在旁扶她,問道:「大少夫人這是要去向大夫人講明?」

  李舒道:「咱們家的長輩,也就剩這位大夫人還講道理,若連她也恨起我來,這日子可怎麼過。」

  錦書道:「大少夫人多慮,那屋子是二夫人借的,與大少夫人何干?」

  她一發言,青蓮照例要作對的,立刻駁道:「大少夫人白教導你了,你就不曉得這世上還有『遷怒』一詞?」

  李舒如今很懂得制衡之道,微笑著聽她們吵嘴。甄嬸道:「事情是二夫人做出來的,再不像樣子,也是大少夫人的婆母,你這一去,可就是打她的臉了。」

  李舒歎道:「我又何嘗不知,但有甚麼辦法?」

  甄嬸朝前努了努嘴,道:「二少夫人與大少夫人是平輩,何不去向她講,讓她委婉向大夫人轉告大少夫人的意思,豈不更好?」

  李舒直呼「妙哉」,笑讚她是人老成精,於是一行人繼續前行,越過楊氏的屋子,逕直去拜訪林依。

  林依正與張仲微在廳裡下五子棋作戲,見李舒帶著眾僕從進來,連忙起身讓座。李舒湊到棋盤前瞅了瞅,奇道:「明明是圍棋,為何雜亂無章?」待得林依講過五子棋的要領,她更為不解:「又不是棋子不夠,為何只行五顆成線?」

  林依尷尬笑了笑,張仲微接過話來:「娘子遲鈍,圍棋總也教不會,這才出了昏招。」

  林依慘遭中招,暗自磨牙,趕他道:「你無事半日了,且去陪爹出門逛逛,中午吃飯再回來。」

  張仲微聽話,向李舒施了一禮,出門去了。李舒笑了一時,向林依道:「大老爺只怕是沒空與二少爺出門閒逛了。」

  青苗還在睡覺,林依親自捧上茶來,問道:「怎麼?」

  李舒道:「二夫人才騰出一間下等房出來,借與了大老爺,只怕現下正在搬家,晚上就要圓房。」

  林依聽說,走到後窗瞧了瞧,果見流霞一人抱著厚厚的被褥,正吃力地朝大房的下人房那邊搬。她回身向李舒道:「二夫人真是好心腸。」

  李舒聽出這話中的味道,笑了,又道:「咱們二房,算是把大夫人得罪了。」

  林依安慰她道:「流霞做通房,是大夫人首肯的,想必不會怪二夫人。」

  李舒卻搖頭,道:「都是女人,遇上這等事,嘴上再願意,心裡也是難受的,哪經得住二夫人這樣添火加柴的。」

  林依見她埋怨方氏,不好接口,只好低頭喫茶。李舒曉得林依不愛理他人是非,便直接了當道:「我想攔二夫人,卻遲了一步,不然絕不會讓她這樣做。弟妹到了大夫人跟前,一定替我美言幾句,嫂子感激不盡。」

  李舒往常求林依辦事,總是厚禮先行,今兒卻空手而至,且一口一個「弟妹」,還自稱了「嫂子」,反倒讓林依倍感親切,便滿口答應下來,道:「本來就不干大嫂的事,我一講,大夫人就能明白的。」

  李舒謝過她,起身辭去,走到兩所屋子間的夾道處,見張仲微干站在那裡,不禁莞爾:「我走了,二少爺趕緊回去罷。」

  張仲微忙行了個禮,一溜煙跑回屋內,又是跺腳,又是搓手,道:「爹稱他沒空,我不好多待,在夾道裡吹了這些時冷風,凍死我了。」

  林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連忙上前與他脫鞋子、解袍子,將他塞進被窩裡暖著,嗔道:「既是外面冷,你就在爹娘屋裡坐會子,又能怎地?」

  張仲微小聲道:「娘滿臉不高興呢,爹正哄她呢,我怎好多待。」

  林依想起李舒的話,告訴他道:「嬸娘借了一間房與流霞,大概是爹晚上要與她同房,娘才不高興了。」

  張仲微不解道:「娘怎麼同大嫂一樣,不愛通房,還要主動收人,還不是自尋煩惱?」

  林依撇了撇嘴,道:「娘與大嫂不同,她才不想收通房,都是爹鬧的,想給你生個小兄弟呢。」

  張仲微驚喜問道:「當真?」

  林依見他表情不似作偽,驚訝道:「你願意爹生個親兒?」

  張仲微激動道:「待爹有了親兒,我就能重回二房了。」

  林依瞭然,張棟認定過繼的不如親生的好,在張仲微心中,亦是一樣。

  張仲微見林依不作聲,自被子裡伸出手來,碰了碰她,問道:「娘子不願意回去?」

  林依勉強笑了笑,道:「都是一家人,甚麼回去不回去的。」

  這話太過冠冕堂皇,張仲微辯駁不得,將手縮了回去,裹了裹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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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張棟尋茬

  林依猜想他是不開心的,忙道:「只要你待我如一,大房還是二房,都好。」

  張仲微稍稍釋懷,道:「你是我娘子,自然待你好,待我得了官,與你整個誥命。」

  林依笑道:「誥命不誥命的,我不稀罕,你別同那幾位學便成。」

  那幾位不是長輩就是兄長,張仲微不好接話,朝被子裡縮了縮,道:「天冷,餓得快,娘子叫青苗做飯去。」

  林依隔著被子拍了他一掌,起身到後窗前看了看,笑道:「青苗沒吃早飯,大概也是餓了,火都生起來了。」

  青苗聽見話語聲,楊起頭來,見是林依,跑來窗前稟道:「二少夫人,流霞搬走了,聽說今晚要圓房。」

  林依點了點頭,道:「我曉得,今後你一人住,可安逸了。」

  青苗笑了笑,道:「新晉的通房呢,晚上多炒兩個菜?」

  林依看了看她,道:「青苗,你這可是幸災樂禍。」

  青苗撅了嘴道:「誰叫她設計二少夫人,我就幸災樂禍了。」

  林依理解流霞走投無路的心情,並不怎麼恨她。不論古今,身為女子,不能擁有自己的婚禮,已屬悲哀,多炒兩個菜慶祝下,也是該的,但林依更在意楊氏的心情,於是沖青苗搖了搖頭,道:「還不知後事如何呢,莫要往前湊熱鬧,好好賣姜辣蘿蔔賺錢是正經。」

  青苗應了,自去按照往常標準做飯。林依走回床前,把手伸手被窩,摸了摸張仲微的手,問道:「暖和了就起來,青苗那丫頭動作快,想必馬上就要開飯了。」

  張仲微抓住林依的手不放,硬把她拖進被子裡溫存了一陣,直到她髮髻散亂才放過。林依爬起身,取了鏡子來瞧,嗔道:「頭髮亂了,青苗又在炒菜,誰人來幫我梳頭?」

  張仲微走過去,抓起梳子,笑道:「我來與你梳。」

  林依不相信他的手藝,但他執意要試試,只得閉了眼睛,任由他去盤弄。

  青苗很快炒好菜,端到楊氏房中,又要喚林依,一進屋就瞧見她頭上梳了個四不像,而張仲微站在她身後,手裡抓了一縷頭髮,繞來繞去。青苗驚呼一聲,衝上去扒開張仲微,奪過梳子來,一面重新打散林依頭髮,一面埋怨:「二少爺不會梳,就別逞能,瞧把二少夫人的頭髮弄的亂糟糟的,多費好些頭油。」

  張仲微好容易尋一回閨房之樂,還未盡興,就叫青苗攪了局,只得訕訕退至一旁。林依忍著笑,丟了個眼神過去撫慰他,道:「官人先去吃罷,我隨後就來。」

  張仲微聽到這聲「官人」,復又高興起來,響亮應了一聲,走了兩步,卻又停住,回身道:「我不餓,等娘子梳完頭,咱們一起去。」

  饒是青苗不解風情,也本能地覺得此處不宜久留,盡最快的速度幫林依梳好頭,先溜了出去。

  張仲微朝林依頭上瞧了瞧,嘀咕道:「這妮子梳的還不如我呢。」

  林依笑著推他朝外走,連聲道:「是,是,是,你的手藝,堪比街上的梳頭娘子。」

  兩人有說有笑,到隔壁屋中,向張棟與楊氏行過禮,張仲微打橫,林依下首,各自坐了。張棟看了流霞一眼,與楊氏道:「晚上多炒兩個菜。」

  他面向的是楊氏,話卻是講與林依聽的,但林依深知此話不可輕易接,於是只埋頭吃飯,當作沒聽見。果然楊氏不賣張棟的賬,筷頭朝桌上點了點,道:「一葷三素,已是不少,還加菜作甚麼。」

  張棟要反駁,但楊氏根本不給他插話的機會,逕直轉頭向林依,道:「明日我要回娘家,媳婦隨我一起去?」

  林依忙道:「只要娘不嫌我,就跟去見見人。」又問:「可要備禮?」

  楊氏無錢,猶豫道:「把吃食備兩樣便得。」

  楊氏道:「娘好幾年未回京,好容易回來一趟,太過簡薄說不過去,不如吃完飯,咱們上街去逛逛,撿那又實惠又有面子的禮,買上幾樣。」

  楊氏昨日以流霞之事示好,今日就得了回報,可見這日子,還是幫扶著才過得好,她欣慰點頭,夾了筷子炒肉絲到林依碗裡。

  張棟見她婆媳倆你去我來,講得熱鬧,硬是沒讓他插進去嘴,不禁又氣又惱,欲摔了筷子出門吃酒,身上又無錢,正煩惱間,忽然眼神瞟到張仲微,暗忖,過繼一個兒子,也該派些用場,於是起身道:「二郎,這菜鹹了,咱們上街去吃。」

  張仲微聞言,夾了一筷子菜,仔細嘗了嘗,奇道:「不鹹,味道正好,想是爹嘴裡淡了?叫青苗做個開胃的菜來?」

  張棟見張仲微不識趣,愈發覺得這個過繼來的兒子不好,暗地裡把他瞪了一眼。此時張棟站著,張仲微卻不隨著起身,前者立時陷入尷尬境地,不知是甩袖子走人,還是捨些面子,灰溜溜坐下。

  林依不願局面太尷尬,忙出聲道:「都是媳婦疏忽,忘了爹愛吃清淡的,沒叮囑青苗少放鹽,我叫她另做一盤來。」

  張棟聽了這話,順著就下了台階,哼哼兩聲,重新坐下。青苗嘟嚕著嘴,重回灶前炒菜,一面炒一面罵。流霞跟了過去,接過鍋鏟,賠笑道:「今兒大老爺火氣大,累得你受了氣,你且歇著去罷,我來炒。」

  青苗摸了摸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道:「流霞,你昨兒還哼哼唧唧,稱不願與大老爺做通房,怎麼才過了個夜,就轉彎過來,急著要獻慇勤?」

  流霞暗道,既然大夫人准許她生兒子,她當然一百個願意,不會再抱怨,但這話她不能講與青苗聽,只道:「這是我的命,不願意又能如何?」

  青苗聽不出這話裡的歎息,湊上去問道:「流霞,咱們姐妹一場,你與我講實話,你其實是樂意做通房的,是不是?」

  流霞詫異道:「咱們簽了死契的丫頭,做通房,做妾,難道不是最好的出路?我為甚麼不樂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回合

  青苗比流霞更為詫異,道:「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講的,你不是哭著喊著不願與大老爺做通房麼?」

  流霞自然不願把她真實的理由講出來,把事情推到了楊氏身上去,稱是經過大夫人開導,想通了。

  青苗將信將疑,不過這種事,當事人不講,她也猜不出,只能罷手,留下流霞獨自炒菜,自己則重回楊氏房中。林依見她沒端菜來,以眼神詢問,青苗雖瞧不起流霞行徑,但到底心善,道:「流霞姐姐說她曉得老爺口味,要親手炒個菜。」

  張棟聽了這話,果然流露出滿意神色,耐心等著流霞端菜來。林依偷眼瞧楊氏,臉上神色如常,但捏筷子的手,明顯多加了幾分力氣。

  不多時,流霞回來,她心眼兒多,炒了兩個菜,一盤與張棟,一盤卻是與楊氏,輕聲討好道:「大夫人,前兒你說想吃醋溜白菘,我炒了一個,你嘗嘗味道。」

  楊氏卻沒伸筷子,反將碗筷擱下,淡淡道:「我吃飽了。」

  流霞愣在那裡,不知所措。張棟還是在意楊氏態度,埋怨流霞道:「既是大夫人想吃,一早怎麼沒端上來?」

  流霞委屈,卻不敢申辯,默默退至一旁。

  午飯時分,妻妾暗鬥,正妻完勝,通房落敗,林依得出此結論,把碗筷一推,向楊氏道:「娘,我也飽了,咱們是現在就去街上,還是過會子再去?」

  楊氏覺得這兒媳真是貼心又得趣,微笑答道:「飯後走動走動,消消食也好,你回去收拾收拾,咱們這就去。」

  林依應了一聲,起身欲走,張仲微忙丟下筷子,道:「我也飽了,我陪娘一起去。」

  張棟看了他一眼,暗罵一聲沒出息,不悅道:「我還在吃飯,你就要離席,有沒得規矩?」

  在鄉下時,的確沒這規矩,大家都有活兒要做,吃完了就走,沒人理會誰先誰後。張仲微想了想,長輩還在吃,晚輩先離桌,大概是不合規矩的,因此雖捨不得林依,還是坐下了。不料楊氏卻慢悠悠開口道:「候著你爹吃飯是孝道,陪我逛街,也是孝道,並無輕重。」

  張棟抬眼看了看楊氏臉色,覺得不怎麼好看,權衡一下,還是低了頭,向張仲微道:「陪你娘逛街去罷。」

  張仲微高高興興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同林依兩個並肩回房。一回到自己臥房,張仲微便癱倒在床上,道:「方纔我生怕爹娘吵起來,手心裡攥了一把汗。」

  林依開了衣箱,翻厚實的冬衣,奇道:「看不出你還是個心細的,這也能瞧出來。」

  張仲微道:「爹從頭至尾都板著臉,娘先前還好,自流霞再上來,也沒了笑意,我就是再遲鈍,看他們的臉色也看出來了。」  

  林依把他拉起來,將一件厚些的袍子遞過去,示意他換上,道:「這便是通房惹的禍,兩口子親親熱熱過日子多好,非要中間插進一個人,能不吵鬧?」

  張仲微連連點頭,道:「你也多穿些,東京比不得眉州,那風吹在臉上,很是疼的。」

  林依取了蓋頭戴上,笑道:「我有這個擋風。」

  待得收拾停當,林依又翻出塊大包袱皮,疊好,塞進張仲微懷裡。兩人鎖好門,重回房中,林依扶了楊氏,張仲微跟在後頭,一同朝街上走。

  走了幾步,林依發現後面跟的丫頭是流霞,問道:「青苗那妮子呢?」楊氏道:「青苗勤快,留下洗碗,流霞一人便得。」 

  林依立時領會到楊氏用意,兩名丫頭都還未曾吃飯,青苗對流霞不滿,因此只叫她餓著肚子跟來,而青苗不必遭這個罪。

  流霞較咬下唇,不知是餓的,還是心有不滿,但主人起身,丫頭本就該跟著,是飽是饑,又有誰理會呢?就是張棟,方才見流霞出門,也沒二話說。

  林依是同情流霞的,想過更好的生活,乃是人的本性,她一個身無自由的丫頭,除了做通房,確是別無選擇。在這樁事裡,若真要挑出個有錯的人來,當屬張棟,但為何他能安安穩穩坐在屋裡吃飯,流霞就該受罰?林依頗有幾分打抱不平,但她不敢開口,怕觸怒楊氏,與自已添麻煩。她扶著楊氏的胳膊,因為鄙視自己的懦弱,眼角有些發酸,忙抬頭望了望天。

  走到巷子口,有個婆婆敲著響板,叫賣剛出爐的包子,林依突生一計,停下腳步道:「午飯未吃飽,買兩個包子吃。」又問楊氏:「娘也來一個?」

  楊氏輕輕搖頭,道:「我不餓,你自買了吃。」

  林依上前,問過價錢,買了兩個,邊走邊吃,但才嘴兩口,便道味道不好。她想以此為借口,將包子丟與流霞,卻沒想到張仲微也是在後面的,一見她把包子遞過來,立時會錯了意,還道娘子是遞與他吃的,連忙接過來,咬了一大口,一面喊湯,一面道:「味道還是不錯的,娘子再吃一口。」

  林依氣得直瞪眼,又不好說甚麼,雖過臉去不理他。大概因為是張仲微接了包子,楊氏未起疑心,反真信了林依是沒吃飯,遂指了那家曹婆婆肉餅店道:「媳婦不愛吃包子,且去買肉餅來吃,那家的肉餅咱們吃過的,味道尚好。」

  林依依言去買了一個,但故技重施,容易遭疑,她不敢再嫌不好吃,只好小口小口啃著。巷口的風很大,張仲微怕凍壞了楊氏與林依,便問:「我去叫兩乘轎子來?」

  頂著寒風走路,的確不是易事,楊氏便看林依。林依見楊氏未出言反對,就知道了她是想坐轎子的,遂道:「官人陪娘在此稍後,我與流霞去攔轎子。」

  她曉得張仲微不會讓她跑路,因此不等他相攔,搶先朝前走去,流霞見狀,看了楊氏一眼,見她無異議,趕忙跟上。林依走遠了些,再故意拐了個彎,躲開楊氏視線,再將還剩三分之二的肉餅遞與流霞,道:「被我啃了幾口,若是不嫌棄,就吃,嫌棄,便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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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林依震怒

  流霞早就餓了,連連搖頭,客套話都未講一句,接過來就啃。三兩下下肚,才謝林依道:「若不是二少夫人的肉餅,我怕是要餓整整一下午。」

  這不是林依想要的回答,她靜靜望著街面,沒有作聲。等待良久,身後仍沒有動靜,再過了一時,流霞叫道:「二少夫人,那邊停了幾頂轎子,我去問問價錢。」

  林依終究沒等來一句解釋,或一聲道歉,望著流霞背影,經北風一吹,心徹底涼了。

  流霞渾然不覺有甚麼不對,喚來三乘轎子,請林依上轎,再去接了楊氏民張仲微,一同朝街上去。

  照著楊氏的意思,三人先到了相國寺東門大街,此處皆是帕頭、腰帶、書籍,及冠朵鋪席。下了轎,林依付過錢,來扶楊氏,楊氏卻不急著進鋪子去瞧,而指了南邊道:「寺南即錄事項伎館;北邊小甜水巷,南食店甚盛,但伎館亦多,因此咱們只在寺南逛,別走遠了。

  楊氏竟也防著這個,林依詫異看她。

  楊氏瞧見她神情,解釋一番,林依才明白,原來北宋是禁止官員狎伎的,一經舉報,輕則降級,重則辭官。這條規定深得林依的心,歡喜道:」原來做官還有這好處。」

  楊氏輕笑道:「你也別報太大希望,這種事,是屢禁不止的,所謂官官相護,人人都愛去,誰來舉報?只有運氣不好碰上作對的人,才能吃上苦頭。」

  林依有些微失望,但還是道:「有總比沒有好。」

  楊氏點頭,道:「有這條規矩,總算有個約束,自家再看嚴些,出不了甚麼大岔子。」

  林依十分感激楊氏教她御夫之道,便想為其回娘家撐臉面,挑了一家招牌最大的成衣店,拉她進去看。楊氏卻道:「我爹早已過世,家中僅有繼母與兄弟,咱們買些胭脂水粉,再買一頂帕頭即可。」

  林依猜她是嫌成衣太貴,一問果然如此,楊氏道:「一件衣裳,動輒數貫,不是咱們能買的。」

  林依嚇住,道:「下回咱們早作準備,扯布來叫青苗做。」

  婆媳二人商量一陣,選了家門面不大,但顧客頗多的店,將中等價位的胭脂水粉挑了兩樣,林依心道難得出來一趟,便多買了一盒,當場送與楊氏。楊氏連稱花費了錢,但卻滿臉都是笑意,林依見她高興,便藉機將李舒歉意轉告。楊氏在這些事上很大度,連稱長輩之事與小輩無關,叫她放心。二人接著又到帕頭店買了頂漆紗帕頭,張仲微掏出包袱皮,流霞將物事包好,一手拎了。

  女人天生愛逛街,哪怕禮物已置辦齊全,仍捨不得就此歸家。林依與楊氏逛了一家又一家,直到腿腳酸軟,張仲微十分不滿,道:「又沒見你們買甚麼,有甚麼逛頭?」

  林依懶得與他溝通這個,向楊氏道:「天色不早,咱們尋個攤子,喝碗熱湯便回家,如何?」

  大冷的天,喝一碗熱乎乎的湯,想想都要暖和幾分,楊氏顧不得要省錢,點了點頭。於是尋了個攤兒坐下,叫上三碗熱氣直冒的棒骨湯,張仲微一口下肚,直呼舒泰。旁邊另有一家角球店,零售而不設座位,專拆整為零賣羊肉。林依走過去瞧了瞧,挑了一碟軟羊,一碟爛蒸大片,端來與楊氏、張仲微同吃。

  三人高高興興吃完,林依將軟羊跟爛蒸大片又買了兩碟子,向店家討了兩張油紙,包作兩包,稱要帶回去與張棟下酒。流霞見還多出一份來,以為楊氏又要偏她,正竊喜,卻聽見林依道:「青苗賣姜辣蘿蔔,日日辛苦,且帶一包回去與她吃。」

  流霞登時失落,但林依徑直從她身旁走過,看也沒看她一眼。楊氏不知林依是生流霞的氣,還道她是配合自己,心想這兒媳真真是貼心,臉上不知不覺帶了笑。

  張仲微喚來轎子,三人坐了,流霞拎了包袱在後頭跟著,一起回家。待得下轎,林依先扶楊氏進屋,才推開門,就見地上有一溜血滴,嚇得她們連退三步。張仲微跟在後頭,不知何事,探身一看,也唬了一跳,連聲喚道:「爹,爹,出了甚麼事?」

  張棟自裡間出來,皺眉責道:「何事大呼小叫?」

  楊氏一眼瞧見他手上有傷,血跡未乾,趕忙上前查看,急問:「這是怎麼了——」話未完,她卻愣住,原來張棟右手虎口滴血處,乃是一圈牙印。張棟看似心情極糟糕,不耐煩地抽回右手,道:「甚麼了不得的事,過會子便好。」

  林依心思活絡,也不近前,扶著張仲微一踮腳,瞧見張棟手上有清晰的牙印,猜想其中必有蹊蹺,忙拉著張仲微退了出來。張仲微個兒高,也瞧見了那牙印,大惑不解道:「爹沒事咬自個兒的手作甚?」

  林依一面開門鎖,一面道:「還不知是誰咬的呢?」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青苗的聲音:「是我咬的。」

  青苗為何要咬張棟?林依牙切齒略想了想就猜到原委,立時驚怒非常,一把將青苗拉進廳裡,上下不住地打量,問道:「怎麼回事?」

  青苗低著頭道:「大老爺吃飯完,我去收拾碗筷,不想他卻來拉我的手,我掙了兩下沒掙脫,就,就咬了他一口……」

  張仲微驚訝道:「真是你咬的?你可瞧見了那一地的血,不怕大老爺生氣?」

  林依氣不打一處來,先把他垂了兩下,怒道:「你只怕他生氣,就不怕我生氣?」

  青苗怯生生道:「是我沒輕沒重,我去向大老爺賠不是。」

  林依喝道:「你又沒錯,賠的哪門子不是?」說完遷怒張仲微,對著他罵道:「虧他還是個官,竟趁我不在,調戲我的丫頭,真真是不堪。」

  張仲微慌忙去捂林依的嘴,急道:「祖宗,小聲些,當心爹記恨你。」

  林依掙脫他的手,氣道:「他記恨我?我還記恨他呢。」

  張仲微去關緊了門,道:「我曉得你生氣,但爹拉的是自家丫頭的手,到哪裡都講得通,這事兒若真擺到檯面上來,吃虧的是你。」

  林依還在生氣,哪裡肯聽,拉起青苗,要去尋張棟討說法。張仲微拚命攔住她,道:「娘子你想想,此事若被他人知曉,後果如何?別個多半要勸你做賢惠媳婦,將青苗送與爹算了,你說是不是?」

  林依稍稍冷靜,仔細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張仲微是對的,這個世道,事事都是偏向男人,少有女人講理的地兒,何況只是一個丫頭。

  張仲微見她聽了進去,繼續道:「我曉得你看重青苗,可那也就是你,別家誰把簽了死契的丫頭當人?爹就算拉了別人家丫頭的手,也算不得甚麼大事,何況是自家的,倒是青苗以上犯上,乃是死罪,你趕緊叫她賠禮認錯去,待到爹尋上門來,哪還有迴旋的餘地?」

  林依來到大宋已好些年,但聽到這些話,仍舊感到陌生。心有不甘又如何,只有人適應環境,沒得環境適應人一說。

  青苗看出林依為難,主動朝外走,道:「我去給大老爺磕頭。」

  林依猜想張棟不好意思向兒媳討丫頭,便跟了出去,又擔心自己不懂一些所謂的北宋規矩,還拉上了張仲微,希望他在自己衝動時,提醒一二。

  三人到得隔壁時,楊氏已幫張棟包好了手,流霞在一旁眼淚汪汪,看見青苗進來,立時衝將上去,呼了她一巴掌,罵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傷了大老爺。」

  林依進門時,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好容易平復心境,看到這一巴掌,又開始火冒三丈。她正想發脾氣,手被張仲微一捏,忽得醒悟過來,流霞這一巴掌,若能讓張棟消消氣,倒是好的。林依朝張棟看去,果然他臉上有滿意之色,她稍稍鬆氣之餘,又忍不住暗罵了幾句。

  流霞自然也留意到張棟的態度,手一抬,還要再打,但被楊氏喝止。林依看了看張棟,又看了看流霞,猜想,流霞這一巴掌,不光是為了討好張棟,還因為擔心青苗也成了張棟通房,與自己爭寵罷。

  那一巴掌暗含警告之意,下手極重,青苗半邊臉紅腫起來,她強忍著沒落淚,走到張棟面前跪下,磕頭道:「婢子無禮,傷了大老爺,望大老爺恕罪。」

  張棟一時沒作聲,大概是在斟詞酌句。林依暗自冷笑,也走上前去,跪下,道:「全是媳婦的不是,平日裡總告訴她要潔身自愛,莫要盡想著朝上爬,這才釀成今日大錯。」

  楊氏不待張棟接話,先拉了林依起來,道:「你教導得對,哪裡有錯。」

  張棟極想反駁,但兒媳房中的丫頭,照理應是張仲微之物,因此他今日舉動,確是十分不妥,若張揚開去,是要丟些臉面的。

  不過他並未因此講出原諒的話來,而是還抱有一絲希望,因為楊氏總贊林依孝順,既是孝順的兒媳,應會主動將青苗送上,讓他既保全面子,又得實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張棟借錢

  林依才歷經流霞一事,再提不起甚麼好心,縱使猜到張棟的心思,也裝作不曉得,只道:「這丫頭不長眼,往後我不許她到爹跟前侍候,免得惹爹生氣。」

  楊氏明白林依講這話的用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離開。林依福了一福,轉身便走,此時張棟還未講出原諒的話,見她這樣就走了,十分不滿,眉頭一皺就要出聲相攔,楊氏瞪了他一眼,耳語道:「還嫌不夠丟人?」

  這一打岔,林依帶著青苗已出了門,張棟惱火道:「就你慣著她。」

  楊氏氣道:「你一把年紀,調戲兒媳的丫頭,不嫌丟臉?」

  張棟嫌「調戲」這詞難聽,道:「我是吃了兩杯酒,有些醉了,錯把青苗當流霞,這才拉了她的手。」

  楊氏不信,正與他理論,對門開酒肆的婆婆尋上門來,稱張棟在她那裡買了一角酒,還未付錢。楊氏隱約有些歡喜,有了醉酒一詞,才好與林依交待,不然真沒臉見她。

  流霞也歡喜,心道,原來張棟不是愛青苗,而是愛她,只不過吃醉了,認錯了人。

  楊氏問那婆婆道:「二兩酒幾個錢?」

  婆婆伸出三根指頭,道:「一角酒,四十文。」

  不過是巷間酒肆,一角酒竟要四十文,楊氏驚詫酒價之貴,於是問道:「我家老爺買的甚麼金貴酒?」

  婆婆道:「張大老爺買的乃是蜜酒,這酒甚麼價,夫人當清楚,不消我說。」

  蜜酒確實價貴,楊氏對酒價不再有疑問,卻將狐疑的目光投向了張棟,官場上的人,哪個不是幾斗的酒量,區區一角蜜酒,能吃醉人?只怕是裝酒瘋罷。張棟被楊氏看到心虛,別過臉去。楊氏生氣,將婆婆領到他面前,道:「這是我家老爺,你向他討錢。」說完,幾步走進裡間,把門關了。

  張棟哪裡有錢,不然也不會欠著,他心裡著急,示意流霞去敲門。流霞走去拍了幾下,喚了幾聲,楊氏根本不回應,無法,只得與張棟商量:「我那裡有平日攢下的月錢十文,再去向二少夫人借三十文,如何?」

  張棟點頭道:「甚好,她的丫頭傷了我,付幾個酒錢是該的。」

  流霞就先回去取了她那十文錢,再走到林依房前敲門。來開門的是青苗,見了她,哪有好有色,先啐了一口,才道:「哪陣風把新晉的通房吹來了?有甚麼事,趕緊說,耽誤了你服侍大老爺,我可擔待不起。」

  流霞曉得青苗是記恨那一巴掌,道:「我是為你好,若我不打在前頭,大老爺可就要親自動手了。」

  青苗氣笑起來,道:「如此我便多謝姐姐。」

  流霞見她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只好踮腳朝裡張望,問道:「二少夫人在屋裡?大老爺使我來借錢。」

  青苗奇道:「二少夫人才過來,那邊就要借錢?方才怎麼沒聽人提起?」

  流霞將賣酒婆婆上門討錢一事講與她聽,又道:「大老爺拉你的手,乃是吃醉認錯了人,並非有意。」

  青苗想起,那時桌上好像是有酒的,心裡的氣,就減了幾分,走進去向林依稟報。林依聽後,喚了流霞進來,問道:「大老爺中午吃醉了?」

  流霞連連點頭,道:「吃了一角酒,對面賣酒的婆婆上門來討錢,共需四十文,我這裡有十文,二少夫人再借三十文,便可湊齊。」

  林依看了青苗一眼,心道,若真是酒後失德,倒比故意為之好上幾分。她正想著,張仲微已驚訝出聲:「對面酒肆賣的又不是甚麼好酒,怎要四十文,爹莫不是被騙了罷?」

  流霞解釋道:「是蜜酒,因此貴些。」

  林依自鄉下來,不知甚麼是蜜酒,張仲微之前去過東京酒樓,略知一二,向她解釋一番。林依聽後,暗自冷笑,這樣的酒也能吃醉人?只怕是早有色心,藉著酒勁發作罷。

  青苗也悟了過來,後悔替流霞通報,趕她道:「二少夫人沒錢,你找別家借去。」

  流霞急道:「你咬傷了大老爺,這酒錢就該你付。」

  青苗回嘴道:「就是這酒惹的禍,若大老爺不吃它,怎會發酒瘋,不發酒瘋,我又怎會去咬他的手?」

  這話前後邏輯嚴絲合縫,流霞竟反駁不出,只好轉向林依,道:「大老爺方纔還誇二少夫人孝順……」

  林依朝青苗使了個眼色,道:「去翻一翻,看還有沒得錢,湊三十文出來,替大老爺還酒債。」

  青苗便去櫃前,裝模作樣翻了翻,拿起黃銅小罐晃了晃,道:「二少夫人,還有幾文,是預備晚上買菜的。」

  林依問流霞道:「還了酒債,明兒就沒得飯吃,你選還錢,還是選餓肚子?」

  林依的嫁妝抬進來時,流霞是看見了的,猜到她是在唬人,便大著膽子道:「謝二少夫人借錢。」

  林依也不為難她,真就數了三十文出來,交到她手裡。青苗看著流霞滿意離去,急道:「二少夫人,你還真借,愈發民他們以為咱們好拿捏。」

  林依故作犯愁狀,托腮歎道:「菜錢被借走,明兒吃甚麼?」

  青苗會過意來,笑道:「清清淨淨餓一天也好,還省得我晚上去買菜。」

  林依笑道:「你躲不了懶,不用買菜,一樣要去菜市。」

  青苗醒悟過來,連忙朝外走,道:「今兒的姜辣蘿蔔還沒做呢。」

  張仲微待青苗出門,猶豫著向林依道:「娘子,你這樣做,不大妥當罷,萬一把二老餓壞了,怎生是好?」

  林依道:「放心,餓不著,嬸娘連房子都借了,管咱們一天的飯,算得了甚麼。」

  張仲微瞠目結舌,指著她結結巴巴道:「你,你,你連嬸娘都算計?」

  林依想出這樣的好主意來,很是得意,拍下他的手,嗔道:「甚麼算計,講得這般難聽,咱們可是一家人,現在大房困頓,求二房接濟一陣,難道不行?」

  張仲微使勁吞了口口水,仍舊結結巴巴:「好,好主意,先去嬸娘家吃幾天,待得我做官領到俸祿,再請他們到我們家吃。」

  林依大笑:「還說我會算計,你更甚,我只想著叨擾一天,你卻是把做官前幾頓全惦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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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苗報仇

  晚飯前,青苗去菜市買第二日要用的蘿蔔,另外捎帶了幾把甘露子回來,林依不曾見過此物,問道:「這是炒來吃的?」

  青苗搖頭,道:「甘露子的做法可多了,蜜餞甘露子、醬甘露子、醃甘露子,若是熱天,還能直接涼拌來吃。」

  林依長了見識,又問:「那你打算做哪一種?」

  青苗想了想,道:「蜜餞我不會,後幾種裡,醬的最好吃,不如我就做醬甘露子?」

  林依笑道:「隨你,做得了,分兩碟子咱們嘗嘗便得。」

  青苗歡快應了,提著菜籃朝後面灶台而去,林依望著她背影,感歎道:「青苗忙碌,我卻閒了下來,沒想到咱們家如今賺錢的,是個丫頭。」

  這無心之語,亦讓張仲微慚愧,只盼著雅州書信快至,好早些邁入仕途。

  晚飯時,張棟未因三十文的酒錢向林依道謝,流霞也沒提明日無菜錢一事,大概以為林依是嚇唬她。張仲微幾次想開口,都被林依瞪了回去,只得將臉埋進飯碗裡,不敢再抬頭。楊氏自覺無顏面對林依,略動了動筷子,便回了裡間。

  飯畢,林依夫妻倆回房,張仲微不解道:「娘子,明日開不了火,為何不讓我先提一句,好讓爹娘早作準備?」

  林依道:「我既嫁到你們張家來,就該你們張家養,有飯吃飯,無飯,再不濟啃野菜糰子,我也絕無怨言。」

  這話擺明她以後再不操心家事,要做個閒散人,張仲微先是一愣,後想了想,輕歎道:「這樣也好。」

  林依見張仲微並未出言反駁,暗自高興,取出棋盤,與他下了幾盤五子棋,再洗漱安歇。

  當日夜裡,張棟宿在流霞房內,雲雨幾度,好不快活。可惜到底年紀大了,第二日便有些精神不濟,流霞心疼,道:「我去巷口與老爺端一碗血羹來,再到對面打一角酒,如何?」

  張棟對此安排很滿意,欣然點頭,流霞便去了,但巷口的小吃攤子與張家不熟,不肯賒賬,流霞磨了半日嘴皮子,無果,只得折返,去向林依討錢。

  林依才與楊氏請過安,正在她房中閒話,流霞尋了去,問道:「二少夫人,早飯何時擺?大老爺想吃一碗熱熱的血羹,還要一角蜜酒。」

  林依的態度很是和善,笑道:「我又不當家,問我作甚。」她十分清楚,此話一出,勢必得罪楊氏,但她實在不願再做冤大頭,把心一橫,豁出去了。

  楊氏並未生氣,只恨張棟太不會做人,把兒媳得罪了。她對著流霞沉了臉,道:「無錢還吃甚麼血羹,去廚下把昨日的剩菜剩飯熱一熱,端上來將就一頓。」  

  流霞哪敢與楊氏頂嘴,忙應著下去了。她走到灶前喚青苗,青苗打著呵欠出來,道:「流霞姐姐,正等你做飯呢,我與你打下手。」

  流霞自覺得比青苗高了一等,很是不滿她的態度,遂道:「方纔我在忙時,你就該把早飯做了,還等著我來。」

  青苗倚在門框上,笑問:「流霞姐姐在忙甚麼呢?」

  流霞臉上一紅,瞪了她一眼,催道:「你別閒著,趕緊生火。」

  青苗故意慢吞吞,一根一根撿柴火,流霞擔心張棟等急了,只好自己動手,一面生火,一面罵青苗。青苗也不生氣,只是幫起忙來,動作愈發慢了,時不時還搗搗亂,多塞幾根柴火堵住灶眼。

  流霞氣極,舉手欲打,青苗慢悠悠道:「大老爺吃不上早飯,勢必要生氣,我卻是不怕的,不知流霞姐姐怕不怕。」

  流霞恨恨將手放下,將她趕進屋去,免得妨礙自己做飯。青苗樂得清閒,但仍舊站到門口,稱要盯著些,免得有人使壞。流霞累了一頭的汗,還要聽這嘔人的話,氣了個仰倒。

  飯菜熱好,流霞正要端,青苗卻搶先一步奪過來,體貼道:「我來,我來,你去喚大老爺來吃飯。」

  喚張棟固然重要,但流霞更想先去楊氏面前賣個乖,便道:「不消你幫忙,我先端到屋裡,再去喚大老爺——」

  青苗留著小心眼,不等她講完,已快步走遠了。流霞追上去奪,青苗竟把半碗湯水直接潑到她身上,流霞傻眼,待得回過神來,青苗已拐過了牆角,看不見了。流霞又氣又急,只得先回房換衣裳。

  青苗到得楊氏房中,將飯菜擱到桌上,請楊氏與林依夫妻來吃飯。楊氏見來的只有她一人,遂問道:「流霞呢?」

  青苗十分響亮地回答:「流霞姐姐說要親自去喚大老爺,因此叫我先把飯菜端上來。」

  林依正站在楊氏身側,十分清楚地看到,楊氏以手握拳,長指甲朝裡折了折。她看了青苗一眼,暗笑,這妮子擺明了要報仇,整流霞來了。

  幾人落座,不多時,張棟進來,掃了桌面一眼,皺眉道:「不是說有血羹與酒的,何在?」

  林依默念幾遍「我不當家」,充耳不聞。

  楊氏道:「誰人講的,你找誰去,我可沒說過這話。」

  張棟便抬眼尋流霞,卻未瞧見人,正要詢問,流霞匆匆進來了,向楊氏道:「大夫人恕罪,婢子來遲。」

  楊氏因方才青苗的話,已在生流霞的氣,此刻朝她一打量,見她轉眼間又換了身衣裳,愈發不喜,冷冰冰道:「你辛苦了,歇著便是,還來侍候作甚麼。」 

  流霞申辯道:「是青苗潑了我一身的菜湯,我去換衣裳,這才耽誤了。」

  青苗不屑道:「流霞姐姐,遲了就是遲了,大夫人又沒說要罰你,你慌甚麼。早飯是我一人做的,你根本沒近灶前,哪裡來的菜湯?」

  流霞不敢置信的望向青苗,後者是存了心要報復,腰桿挺得筆直,一臉理直氣壯。楊氏一見,就信了青苗,冷眼看流霞,抿著嘴不作聲。

  流霞十分委屈,偷眼看張棟,希望他能替自己講兩句好話,不料張棟也很生氣,心道,這妮子又沒買血羹,又沒去喚我,真是只曉得躲懶,無甚用處。

  流霞沒等到張棟伸援手,只好與楊氏跪下磕頭,求她原諒。楊氏根本不理她,慢慢夾菜,慢慢扒飯,看那樣子,是打算讓她跪上一陣了。
  張棟也覺得流霞欠教訓,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指著桌上,抱怨道:「這叫人怎麼吃?」

  楊氏好言好語道:「家中無錢,大老爺將就幾頓罷,待得你復官領到俸祿,想吃甚麼買甚麼。」

  這話正是林依心中所想,暗中為楊氏撫掌喝彩,叫了聲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仲微掙錢

  張棟不悅道:「一頓早飯能花費幾個錢,叫媳婦先墊上,來日再還。」

  林依迅速接話:「我的嫁妝錢,只剩下三十文,昨日全讓流霞借去了。」

  楊氏問流霞道:「你向二少夫人借錢作甚麼?」

  流霞看了張棟一眼,道:「大老爺的酒錢需四十文,我這裡只得十文,因此向二少夫人借了三十文。」

  楊氏與張棟道:「媳婦的錢,與你還了酒錢,你還有甚麼說道?」

  張棟才不相信林依無錢,但他沒法去翻兒媳的賬本,只好看向張仲微,示意他與林依施壓,可惜張仲微是早讓林依收服的了,哪裡肯理他,端著碗只顧扒飯,裝作沒看見。

  張棟生起氣來,把筷子一丟,起身就走。楊氏在他身後叮囑:「莫要去吃酒,沒人與你付酒錢。」

  張棟充耳不聞,逕直朝對面的小酒肆去了,楊氏氣得不輕,罵流霞道:「還不去追,若是他欠了酒錢,就將你賣了還債。」

  流霞正好趁此機會爬起來,連忙應了一聲,飛奔而去。

  林依冷眼旁觀,見流霞與張棟扭作一團,再看楊氏,一臉傷感,不禁暗自歎息,同情她所嫁非人。

  楊氏心裡堵得慌,推說已吃飽,進了裡間。林依跟去安慰了幾句,楊氏拍著她的手道:「我省得,是不能慣著他。」林依眼眶有些濕潤,生怕落下淚來,更惹楊氏傷心,連忙退了出來。

  張仲微還在門口張望,見林依出來,道:「流霞沒能拉住爹,他又去吃酒了,我去叫他回來?」

  林依拉了他就走,道:「哪有晚輩管著長輩的道理。」這話在理,張仲微連連點頭,再不去理會張棟,隨她回屋。

  閒坐無趣,林依再次取了棋盤出來,要與張仲微下五子棋,張仲微卻道:「娘子,我去街上逛逛,中午再回來。」

  林依歡喜道:「你要去逛街?我隨你一起去。」

  張仲微卻道:「我有正事,下回再帶你去。」

  林依奇道:「甚麼正事?」

  張仲微吭吭哧哧,不肯作答,林依纏住他不停追問,稱不講個清楚,不許出門。張仲微無法,只得講了實情,原來他是想跟在眉州一樣,尋個茶館賣酸文。

  堂堂進士,去市井賣酸文?林依怕跌了張仲微的面子,意欲阻攔,但轉念一想,他能有這覺悟,乃是好事,若不加以鼓勵,將來豈不是另一個張棟?她有了如此考慮,便放開張仲微,轉身去開箱子取出眉州帶來的筆墨紙硯,使一塊包袱皮包了,遞與他,笑道:「去罷,不指望你賺幾多,只別比青苗的姜辣蘿蔔掙得少,免得惹她笑話。」

  張仲微得了激將,胸脯一挺,道:「一篇酸文,在眉州也要賣三十文,東京定然更貴,我只消賣一篇出去,就比姜辣蘿蔔賺得多了。」

  林依替他扯了袍子,叮囑道:「只許去沒得伎女的茶樓,花茶樓看也不許看。還有,賺了錢徑直回家,莫要讓爹娘知曉。」

  張仲微聽了前半句,連連點頭,聽到後面,就不解了,問道:「掙了錢,讓爹娘高興高興也好,為何不能講?」

  林依懶得與他講道理,瞪眼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還我的嫁妝錢的,就從現在開始罷。」

  張仲微想了想,點頭道:「也使得,就當是我替爹娘還錢了。」

  林依見他被自己說服,便催著他道:「快去快回,咱們中午還要去嬸娘家蹭飯呢。」她送走張仲微,走到後窗處喚青苗,青苗聽見聲響,跑出來問道:「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林依不答,只招了招手,待得她繞進屋來,才問道:「早飯可曾吃飽?」

  青苗搖頭道:「剩飯剩菜本就不多,輪到我吃時,只剩了半碗飯。」說完又笑:「我還算好的,流霞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呢。」

  林依取來黃銅小罐,拿在手裡晃著,笑道:「這是與你攢的嫁妝錢,咱們先取兩個出來,買肉餅來吃,如何?」

  青苗紅了臉,奪過來道:「甚麼嫁妝錢,都拿去買肉餅。」

  林依笑道:「與你玩笑呢,中午只怕也吃不飽,你快數幾個出來,一人買兩個肉餅充飢。」

  青苗數出錢,左右看看,問道:「二少爺不吃?」

  林依道:「他要向你學習,出門掙錢去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真狠心,也不讓二少爺吃飽了再出門。」

  林依不以為然道:「餓一餓,他才曉得肩上有責任,免得與大老爺一樣不思進取。」

  青苗深以為然,道:「大老爺在對面吃酒,只怕又欠上好幾十文的債呢,二少夫人這話可得硬氣些,別替他還。」

  林依點頭,接過黃銅小罐放好。青苗出門,跑到巷口曹婆婆肉餅鋪,買了四個肉餅,拿油紙包了,揣在懷裡,又一路小跑,回來與林依,道:「二少夫人,還熱乎著呢。」

  林依分了她兩個,主僕二人藏在房內,一氣吃了,又都覺得好笑,對視樂了一氣。

  中午時分,對面的婆婆果然來討酒錢,張棟故技重施,叫流霞來向林依借,林依只推說嫁妝錢已花盡,一個銅錢也拿不出。流霞不好強討,只得原樣回復張棟,張棟藉著酒勁,在房內發脾氣,卻被楊氏一盆冷水澆下,立時清醒,凍得渾身直哆嗦。

  林依剛聽完青苗回報,還來不及問詳細,張仲微就回來了,將一包銅錢遞與她,又問道:「爹怎地了,我方才路過,聽見流霞嚷嚷說要去請郎中。」

  林依打開那方手帕,一面數錢,一面回答:「爹娘老兩口吵架呢,你是晚輩,千萬別摻和。」

  張仲微猶豫道:「不會是真病了罷?」

  林依頭也不抬,道:「若有求於你,自然會使人過來說。」

  到底不是親生爹娘,張仲微聽她講得頭頭是道,也便丟開,笑問:「我比起青苗來如何?」

  林依數完錢,一共一百二十五文,笑道:「比青苗賺的多出一倍不止,還是你強些。」

  張仲微得了誇讚,反倒羞愧起來,道:「我前兒向下等房的左右鄰居打聽,他們外出做零工,一天也能賺一百文呢。」

  青苗聽見,驚喜問道:「在哪裡做零工,我也去。」

  林依笑看她一眼,道:「你在我家做零工,還要去哪裡?」

  青苗吐了吐舌頭,也笑了。林依起身,把張仲微賺的錢裝進錢匣子,小心鎖好。

  流霞在外敲門,問道:「二少夫人,午飯可得了?」

  青苗朝林依擺了擺手,示意她別出聲,自己走去開門,道:「二少夫人又不當家,你到這裡來問飯作甚?」

  流霞想進門問林依,青苗卻堵著,道:「我正想過去問問大夫人,何時開飯呢,二少爺與二少夫人都餓了。」

  流霞愣道:「飯食不是一向由二少夫人打點麼?」

  青苗道:「昨兒講得清清楚楚,二少夫人的嫁妝錢已被你借去了,哪裡還來的錢貼補?」

  流霞推她道:「我不與你講,你讓我去見二少夫人。」

  青苗一點也不讓她,雙手朝她胸口一推,大聲罵道:「你一個大老爺的通房,要強闖二少爺的屋麼?」

  隔壁有腦袋探出來,是鄰居家的丫頭春妮,瞧了一時,回頭沖屋裡道:「夫人,無事,是隔壁丫頭不檢點。」

  流霞的臉立時漲得通紅,待要與春妮分辨,那邊的門已關上了,只得衝著青苗大叫:「你污蔑我。」

  青苗衝她扮鬼臉,道:「就污蔑你,怎地?」

  流霞一抹眼,瞬間流出淚來,哭著衝回楊氏房內,道:「我照著大夫人吩咐,去二少夫人那裡問午飯,不料卻被青苗說成是強闖二少爺的屋。」

  楊氏沖張棟發脾氣道:「都怪你把兒媳得罪了。」說完又惱流霞:「既是有求於人,就該和緩些,你硬闖作甚麼?」

  張棟捂在床上,身上還是冰冷的,駁道:「我看都是你慣出來的,你瞧伯臨媳婦,一樣拿嫁妝錢養家,可敢有半個不字?」

  楊氏氣道:「你既羨慕,那去二房過活。」

  張棟渾身不爽利,哼哼道:「仲微媳婦不給飯吃,少不得要去叨擾叨擾二弟的。」

  楊氏別過臉去,道:「我丟不起這人,寧願餓著。」

  張棟坐起來披衣裳,道:「不過就是咱們家現下窮了,到兄弟家趁食而已,有甚麼好丟人的?」

  這話不假,同姓即為一家,何況還是親兄弟,別說吃飯,就是去住上幾天,也是無妨的。楊氏想通,走去服侍張棟穿衣,道:「也就這一回,吃多了只怕要瞧弟妹的臉色,你明日早起,帶上二郎,去審官東院瞧瞧,管它甚麼差遣,先謀一個再說。」

  張棟不悅道:「我才被你潑了一身涼水,只怕轉眼就要病,哪還有力氣去差遣院。」

  楊氏略有愧疚,輕聲道:「吃兩杯酒無妨,誰叫咱們如今沒錢。」

  到底是夫妻,比不得通房可以隨意,張棟見她有悔意,也就不好再擺臉色,安慰她道:「莫要慌張,差遣一事,我早盤算好了,只等馬知院的夫人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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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舉家蹭飯

  楊氏理解這邏輯,奇道:「你獲官,與馬知院的夫人何干?」張棟笑呵呵地捋了捋鬍子,得意道:「我自有妙計。」說完發現楊氏眼神不對,忙道:「我只與馬知院打交道,你可別想歪了。」

  楊氏笑道:「想來別個也瞧不上你。」

  張棟見她神情緩和,哈哈一笑,率先朝外走去,楊氏緊跟而上,一面走,一面吩咐流霞去換張仲微與林依,上二房吃飯。林依早料到如此,已經同張仲微這有青苗等著了,待流霞在門外一喚,便走了出來,一齊朝二房那邊去,倒把流霞甩在了後頭。

  林依夫妻來到方氏房中,張棟與楊氏已然入座,張梁十分熱情,親自與張棟斟酒,張伯臨與臉上亦無不悅表情,方氏見到張仲微來,歡喜非常,站起身來,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噓寒問暖,轉眼與他夾了好幾筷子菜。林依暗自驚訝,看來在大宋,到親戚家蹭飯是很平常的事,倒是她多慮了,只不知如此多來幾天,他們還有沒得好臉色。

  桌上菜色不是特別豐盛,一盤白渫齋、一碗白肉、一碗燉蘿蔔、一盤清炒白菘。張棟四人一來,這四盤菜明顯就不夠吃了,方氏心疼兒子,忙吩咐李舒道:「他們好容易來吃頓飯,趕緊加菜罷。」

  李舒倒也不小氣,命甄嬸去廚下吩咐,看還有甚麼菜,再整治四五盤上來。方氏一抬眼,瞧見流霞,心思一轉,道:「流霞如今身份不同,可別餓著了,去廚下吃罷。」

  楊氏沒出聲,流霞哪裡敢,直道自己不餓,朝後退了退。方氏好心無人領情,有些氣惱,再一轉頭,瞧見青苗,便帶了些火氣道:「流霞都收房了,仲微媳婦何時與青苗開臉?」

  林依不答,在桌下踢張仲微的腿,張仲微忙出聲道:「嬸娘,我不要通房。」

  方氏臉一沉,道:「這是甚麼話?」

  張仲微把張梁一指,道:「爹不是也沒通房?」

  這話問得好,叫方氏再講不出話來。張梁道:「那是因為冬麥破了像。」

  眾人聽見這話,抬眼去尋,果見丫頭堆裡立著冬麥,臉上有幾處斑斑點點,好似生過癤子後留下的疤痕,不禁暗歎一聲「可惜了」。

  張梁那句話,叫方氏窩火,但也讓她有了勸張仲微收通房的由頭,緊問不止。張仲微被她嘮叨得沒法,恨不得將耳朵捂起,好容易熬到吃完飯,一句閒話也不肯敘,飛也似的逃了出去。林依瞄到方氏眼神望向了自己,馬上也起身,推說吃飽了,疾步回房,大呼「好險,差點被嬸娘逮到。」

  張仲微一想到晚上還要去那邊吃飯,愁眉苦臉道:「娘子,我再去賣半日酸文,咱們晚上自己開火,如何?」

  林依心道,方氏再怎樣勸說,也是外人,只要他們兩口兒守得住,並無妨礙,於是道:「你只埋頭吃飯,當沒聽見,老人家絮叨幾句,值個甚麼?」

  張仲微只好道:「也罷,我當娛親了。」就算不開火,錢還是要掙的。他略歇了會子,又抱著筆墨紙硯出門去了。青苗到二房廚房吃過飯回來,問林依道:「二少夫人,你不是最熱衷賺錢的,怎不見動靜?」

  林依道:「還不知二少爺的差遣在哪裡呢,且再等等。」

  青苗抱怨道:「城裡閒得慌。」

  林依奇道:「你不是要賣姜辣蘿蔔,哪裡閒了?」

  青苗道:「姜辣蘿蔔做起來簡單,頂多一個時辰便得,我晚上賣,白日裡卻是無事做。」

  林依看了看裡外兩間小屋,傢俱甚少,打掃起來也花費不了多少時間,確是無事可做,只好道:「且再忍耐幾天,待雅州來信,把官司解決,咱們再作打算。」

  青苗這才記起張棟是有官司在身的,撇了撇嘴,道:「都是大老爺要充好人,帶甚麼洪寒梅上船,不然甚麼事也沒得。」

  林依道:「事已至此,別抱怨了,你去隔壁瞧瞧大老爺在不在?」

  青苗領命,到隔壁窗前瞧過,回報道:「大老爺與流霞都不在,只大夫人在念佛。」

  林依便起身,到楊氏房中去,陪她講了半日閒話,議定明日回楊氏娘家。無事做,極難熬,好容易半日光陰過去,又到飯時,二人候得張仲微回來,楊氏問道:「二郎去做甚麼了?」

  林依擔心張仲微講實情,搶著答道:「他去年來東京趕考時,結識幾個朋友,因此去拜訪一番。」

  既是拜訪友人,為何沒吃了飯再回,楊氏有所懷疑,但沒再問,命流霞喚來張棟,一同朝二房去。

  二房一家人見他們又來,登時傻了眼,李舒顧著面子,隱忍不發;方氏想趕人,又擔心張仲微沒飯吃,只得拿眼瞪張棟與楊氏;只有張梁依舊熱情,招呼他們入座,吩咐李舒另炒幾個好菜來。

  張伯臨瞧出李舒臉色不好看,他同方氏一樣,也顧惜張仲微,便在桌下將李舒的手輕輕一握,低聲道:「娘子,賣我個面子。」 

  李舒最愛張伯臨的溫柔,當即就心軟了,轉頭命甄嬸去廚下吩咐。甄嬸是個老人精,瞧出二房一家子,大都是衝著張仲微面子,因此兩葷兩素端上來,葷菜全擺在張仲微面前,張棟與楊氏跟前,只有兩盤青菜。

  楊氏倒還罷了,張棟卻是最愛吃肉,一見甄嬸如此行事,就生起氣來,卻無奈她是李舒奶娘,發作不得,一頓飯吃得十分窩火。

  方氏照例與張仲微嘮叨收通房一事,不厭其煩,張仲微一面恩恩啊啊,一面扒飯,始終沒句囫圇話,方氏也只能乾著急。

  幾人吃完,告辭回家,張棟還在路上就發起脾氣來,大罵二房的下人不長眼,欺人太甚。另幾人問他為甚麼生氣,他又不好意思說是為了兩盤子肉,只得住了嘴,氣哼哼地朝流霞房裡去了。

  林依瞧出楊氏臉上黯然神情,先將她送回去,陪著坐了一時,再才回自己房裡。張仲微已將下午掙得的錢攤在了桌上,只等著她回來就獻寶。林依數了數,笑道:「不錯,比上午還強些。」    

  張仲微道:「娘子,你別急,我現下雖無差遣,卻有官,乃大理評事,雖然只是九品,好歹有些俸祿。」

  林依不大懂,問了問,還是雲裡霧裡,只大概明白,北宋官員官銜是虛的,差遣才是實際職務。張仲微見她還是一臉迷茫,遂簡明扼要道:「我現在是大理評事,領一份俸祿,待得有了差遣,還可另領一份。」

  這樣講,林依立時就明白了,歡喜道:「原來做官的待遇如此優厚,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腦袋要趕考。」

  張仲微暗自歎氣,九品小官,能有多少俸祿,在這高物價的東京,能餬口就不錯了。他見林依高興,不忍掃興,便只在心裡想了想,沒講出來。

  第二日,林依依舊當一甩手掌櫃,大房一家人沒得早飯吃,有昨日先例在前,今日張棟沒再抱怨林依,帶上全家老小,直奔方氏房中。二房幾人正在喝粥,見大房一群人衝進來,嚇了一跳。張梁頗有家族責任感,二話沒說,吩咐李舒添碗添筷子,方氏卻不高興了,只拉了張仲微坐下,向其他人道:「咱們家也窮,哪經得住你們天天來吃。」

  有方氏發話,李舒便坐著不動,張梁不滿道:「誰家沒個難處,在鄉下時,就是鄰居落難,也要幫一把的,何況是我親大哥。」

  方氏根本不理他,吩咐楊嬸道:「與二少爺盛碗粥來。」

  張棟與楊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尷尬,張梁認定方氏跌了他面子,將筷子一摔,怒道:「誰人當家?」

  李舒見公爹發脾氣,便要妥協,正欲轉頭吩咐甄嬸,方氏喝道:「挺著肚子還磨蹭甚麼,趕緊吃完了回房安胎。」

  李舒樂得有方氏在前擋著,忙扶著腰站起來道:「媳婦身子不適,先回房了。」

  方氏爽快點了點頭,甄嬸便將李舒那份早飯用個托盤裝了,與一群丫頭婆子,簇擁著李舒離去。

  楊氏哪受過這樣的待遇,臊得臉通紅,轉身就走,張梁卻叫住她,道:「大嫂,是我治家不力,這裡與你賠罪。」說著躬下身去,作了個揖。

  楊氏不好再走,只好停住,張梁親自搬來凳子,道:「大哥大嫂放心,只要有兄弟一口,就斷不會少了你們的。」

  張棟與楊氏聽了這話,倒有幾分感動,就將方纔的不快暫時忘卻,帶著林依朝凳子上坐了。

  張梁吩咐楊嬸道:「取乾淨碗筷來,與大老爺、大夫人與二少夫人盛粥。」

  楊嬸不敢去,只拿眼瞧方氏,方氏卻不知哪裡想轉過來,大方道:「你與任嬸一道去,連鍋端來。」

  林依見方氏轉變如此之快,心知有蹊蹺,不過她本就抱著看戲的態度,巴不得張棟多吃些苦頭,好安份幾日,於是只將疑惑壓在心裡,冷眼旁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張棟受氣

    沒過一會兒,楊嬸與任嬸將一隻鍋了端上來,偷瞄一眼,暗暗笑了,那鍋裡幾欲見底,僅有淺淺一層薄粥。楊嬸與林依最熟,有意偏她,便叫任嬸與張棟夫妻盛,自己則另取了一隻碗,快手快腳裝滿,送到林依面前。

    任嬸不及楊嬸手腳快,落在了後頭,只舀得半碗粥,她把碗放到張棟面前,為難道:「粥沒了。」張梁探頭瞧了瞧,見任嬸沒說謊,便道:「去再煮一鍋來。」任嬸應了,出去轉了一圈又回來,回道:「二老爺,米缸空了。」

    張梁不耐煩道:「既是米缸空了,就找大少夫人拿錢去買。」

    張梁猛然提到李舒,任嬸不知如何應對,與方氏對了對眼神,也沒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硬著頭皮,真去尋李舒。李舒聽過任
嬸所述,為難起來。依她自己的意思,自然是要配合方氏,但張棟從未刁難過她,不好不給面子。

    甄嬸獻策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在鄉下賺了那麼些錢,怎會才來東京兩三天就花光了,依我看,定是使的一計,大少夫人何不向她學起來,也謊稱沒錢?」

    李舒後悔道:「我沒二少夫人腦子活,未把此計用在前頭,落後一步,可就不好使了。」

    甄嬸不明白,問道:「怎麼就不好使了?」

    李舒道:「如今兩家都指望著我,若我哭窮,咱們喝西北風去?」甄嬸道:「大少夫人心軟。」李舒笑道:「不心軟,既然這是二少夫人用的計,我自當配合一次。」說完丟了幾個錢與任嬸,吩咐道:「去米鋪將最次等的米買幾把,熬一鍋米湯,端去桌上。」任嬸領命,自去辦理。甄嬸向李舒道:「只怕米湯他們也願意頓頓都來喝。」李舒笑了,道:「往後咱們提前一個時辰開飯。」甄嬸搖頭稱不妥,道:「依著二老爺的性子,只要大房登門,他就要管飯,哪怕吃過,也要重新煮一鍋來。」

    李舒想了想,道:「待會兒我與大少爺講,叫他往後一吃完飯,就拉二老爺出門去逛,不讓二老爺與大老爺碰面。」甄嬸笑贊此乃妙計,又親自走去廚下,指點買米回來的任嬸,朝鍋裡多加兩瓢水。張棟就著鹹菜,吃了那半碗粥,仍舊餓得前胸貼後背,候了好半天,終於等到上飯,正歡歡喜喜要舉筷,卻發現那碗裡盛的,不是稀粥,而是米湯。他將筷子放下,偏頭看張梁,張梁立刻責問任嬸:「怎地是米湯?」

    任嬸扯謊的本事極高,張口就來:「大少夫人手頭的銅錢不多,銀子又來不及去兌換,因此只買得這些米,二老爺見諒則個。」這話合情合理,張梁就信了,與張棟道歉道:「大哥將就一頓,下頓補上。」張梁態度不錯,張棟只好罷了,舉了筷了,接著吃飯。不料在甄嬸的指導下,任嬸熬米湯的技術著實不錯,任張棟在碗裡攪了好幾下,也不發現一粒米,筷子派不上用場,他只得直接端碗,勉強喝了幾口,忍著氣拂袖離去。

    楊氏早就想走,見狀連忙講了幾句道謝的話,跟著去了。張仲微也想走,方氏卻將他按下,道:「既到了我這裡,飯自然是管飽的。」說著朝楊嬸招了招手,楊嬸風一般出去,轉眼就跟變魔術似的,又端了一隻鍋子上來,裡頭盛著熱騰騰的大米粥。

    張梁看得一愣一愣,直到方氏親手與張仲微盛了一滿碗,勸他放開肚子吃時,才回過神來,氣道:「你哄我?」

    方氏朝兩旁看看,親兒,陪房都在,若張梁動手,必有人攔,便放心大膽回道:「瞞的就是你,如何?」

    張梁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怒道:「他是我大哥!」

    方氏不慌不忙道:「早分家了,來一回兩回是客,回數多了,誰人招架得了?」

    張梁與她根本講不通道理,彎腰棟了個凳子,就欲砸過去,不料今日任嬸楊嬸全站在方氏那邊,一個上前攔,一個就趁機奪了凳子,口中叫著:「二老爺息怒,二老爺仔細手疼。」

    張梁氣得在原地轉了幾圈,愣是沒尋著傢伙,倒把自己轉得暈頭轉向,只得狠罵了方氏幾句,連飯也不吃了,忿忿離去。

    方氏才不把他的叫罵當回事,照常吃飯,連胃口都不曾影響。林依已吃了一碗粥,又看完了戲,便準備離去,不料方氏卻叫楊嬸又與她盛了一碗,道:「你是聰敏人,嫁妝錢就該藏著,別拿出來與他們用。」

    林依驚訝,方氏怎這般肯定她還有嫁妝錢?仔細一想,明白過來。那時養鵝,方氏是入過股的,自然猜得出她有幾分家底,不過她不願承認,只道:「確是沒錢了,臨行前替爹娘還了一筆債,就已將嫁妝錢花得差不多了。」

    方氏叫道:「這錢得叫他們還,若你沒本事要回來,我去。」

    張仲微生怕她上門去鬧,忙道:「爹娘要還的,只是現下無錢而已。」

    林依巴不得方氏去尋張棟鬧將一場,見張仲微攪局,很是掃興,在桌下踢了他好幾腳。

    方氏點著頭,道:「也是,他們無錢,去了也是白去,待得你爹重新做官,可得來知會一聲,我那時再去向他討要。」

    張仲微才吃了林依幾腳,摸不準她到底是甚麼意思,不敢再隨便答方氏的話,只好支支吾吾了幾句,低頭喝粥。

    林依夫妻倆吃完飯,真心與方氏道過謝,告辭回房。張仲微猶豫道:「爹娘只怕還餓著,咱們買些吃食送過去罷?」

    林依漫不經心問道:「你有錢嗎?」

    張仲微看了看錢匣子,道:「我下午不是才掙了一百來文。」

    林依語氣十分乾脆:「那是我 的。」說完又補了一句:「男人養家天經地義,要不孝,也是男人的不孝。與女人不相干。」她先將張仲微唬住,接著又寬他的心,道:「我是刀子嘴豆腐心,哪能真把娘餓著,待會兒陪她回娘家,路上與她買兩個包子吃,如何?」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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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方氏送飯

  林依故意忽略了張棟,但張仲微心想,楊氏回娘家,張棟自然是會陪著的,林依斷沒有只與楊氏買包子,不給張棟吃的道理,於是放下心來,道:「包子錢也記在我頭上,改日賣了酸文還你。」

  林依笑道:「使得。」

  過了一時,流霞來敲門,稱楊氏準備出發。林依夫妻倆忙收拾了一番,出來鎖門。到得隔壁屋裡,卻發現張棟不在,便問:「爹不一起去?」

  張棟自裡間踱出來,道:「二郎,咱們今日去審官東院瞧瞧。」

  這話一聽就是借口,閒了這幾日,都沒去問差遣,怎麼楊氏一要回娘家,他就想起來了?張仲微扭頭看楊氏,楊氏卻並無異議,道:「二郎,你就留下陪你爹罷。」

  林依暗自奇怪,張棟不陪著楊氏一齊回娘家,應是有失臉面的事罷。楊氏怎這般輕易就同意了,難道這其中有甚麼緣故?

  楊氏瞧出林依驚訝,待得出了門,悄聲道:「我那位繼母,與你爹有些過節。」

  林依瞭然,「大概是楊氏繼母難相處,不免有些緊張。楊氏安慰她道:「你為人硬氣,我繼母一定喜歡,莫要擔心。」

  喜歡硬氣的人?這倒與楊氏的性子有幾分相像,或者說,是楊氏學了她繼母?林依心中隨意猜測,又問了些事體,得知楊氏繼母姓牛,人稱牛夫人,年紀與楊氏相仿,目前最恨的人是張棟,最恨的事是兒子楊升逛伎館。

  林依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問道:「娘,外祖母為何會恨上爹?」

  楊氏支支吾吾不肯講,林依猜想大概是甚麼見不得人的事,便不再提。平日出門,都有林依出錢雇轎子,如今她要裝窮,兩人便只能全仗一雙腳,林依在鄉間,再苦再累的活兒都做過,走幾步路,不在話下,但楊氏從未受過這份累,路還未走到一半,就已走不動了,全仗流霞扶著。

  林依瞧在眼裡,很過意不去,又念及楊氏待她不錯,便欲掏錢雇轎子,不料一摸荷包,發現這兩日裝窮裝慣了,竟忘了帶錢。回頭問青苗,也是沒帶,於是只好扶楊氏到路邊歇了會子,又繼續趕路。

  她們到得牛夫人家時,楊氏已是大汗淋漓,勉強與牛夫人行過禮,介紹完林依,就再也沒有力氣。流霞趕忙扶她到椅子上坐了,接過小丫頭端上的茶,餵她喝了幾口。

  林依一面與楊氏撫胸順氣,一面偷眼打量牛夫人,只見她頭梳高髻,前插六對金釵,後插大象牙梳,上著小袖對襟旋襖,下系長裙,那料子,印染花紋繁複,一瞧便知是好的,但林依從未見過,叫不上名字來。她瞧過牛夫人的裝扮,再看自己與楊氏,立時覺得低了一檔,顯見得是才從鄉下來的。

  林依打量牛夫人,牛夫人也在打量她們,看了一時,問楊氏道:「你們不是住在朱雀門麼,離我這裡又不遠,怎累得氣喘吁吁?」

  楊氏答道:「咱們走來的。」

  牛夫人驚訝道:「怎麼不坐轎子?」

  楊氏回道:「我們才回京,官人還未領到差遣,手頭有些緊,因此沒雇轎子。」

  牛夫人面現輕視之色,將楊氏身上的衣裳指了指,又問:「這還是你離京前,我送你的衣裳罷?」

  楊氏點了點頭,沒作聲。

  牛夫人命丫頭端上楊氏送的禮,翻揀兩下,嗤道:「你何時見我用過這些粗劣玩意?」

  楊氏面紅耳赤,忍不住要回嘴,牛夫人卻起身朝簾子後面走,揮著手帕子道:「趕緊家去罷,等你家張棟有了出息,再來看我,不然我嫌丟人。」

  楊氏與林依,椅子還沒坐熱,就被趕了出來,站在大門口好不尷尬。林依正想著,要不要雇個轎子,待得到家再付錢,就見那日見過的楊升從牆邊繞了出來。楊升走到她們跟前,將一樣物事塞進楊氏手裡,道:「娘只是氣姐夫,並不是針對姐姐,你別往心裡去。」

  楊氏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支金簪,連忙遞回去,道:「你又偷她的首飾,小心的挨板子。」

  楊升滿不在乎道:「怕甚麼,娘的首飾多得很,少上一兩樣,她根本發覺不了。」

  楊氏還是不肯接,擺手叫他回去,拉了林依就走,楊升只好將金簪收起,另掏出一把銅錢,替她們雇了一頂能坐兩人的轎子,道:「姐姐慢走,改日我再去看你。」

  楊氏感激點頭,攜了林依的手登轎,吩咐轎夫朝朱雀門東壁去。林依坐在轎子上,暗道,原來楊氏繼母這樣厲害,怪不得張棟不一起來,想來不是不與楊氏面子,而是因為怕了牛夫人。

  楊氏累得林依跟著一起受氣,過意不去,便與她講些當年的恩怨,作為解釋,原來當初楊氏出嫁時,牛夫人親自挑了幾個丫頭與她作陪嫁,但張棟卻嫌樣貌太醜,成親沒幾日,就趁楊氏不在家,喚了個牙儈來,一舉全賣了。那幾個丫頭本就不甚貼心,因此楊氏對他這舉動,並無多話,但牛夫人卻覺得張棟拂了她的顏面,一直生氣這許多年。

  林依覺得都是些小事,不明白他們為何就此把關係鬧僵,心道,這大概就是親娘與後母的區別罷。

  二人到家,張仲微接著,奇道:「你們怎麼回來這樣早?」

  林依與他丟了個眼色,示意他莫要講話,張仲微只好閉了嘴,落後楊氏兩步,悄聲問道:「外祖母沒留你們吃飯?」

  林依將她們才進門就被趕一事講了,道:「你運氣好,不曾跟去,那位外祖母,嫌棄咱們家窮,竟是不拿正眼看我們哩。」

  說話間進了屋,張棟正在與楊氏感慨:「到底不是你親娘,見咱們家揭不開鍋,也不說接濟接濟。」

  楊氏沒好氣道:「要不是你賣了她送的丫頭,她也不會沒個好聲氣。」

  林依眼瞅著二老要吵起來,忙拉著張仲微匆匆行過禮,躲回自己房裡。張仲微道:「今日陪著爹,不曾去賣酸文。」又問:「你可曾買包子與娘吃?」

  林依道:「別提了,我只記得要裝窮,忘了帶錢,別說包子,連轎子也沒法雇,可把娘給累壞了。還好回來時那位小舅舅替我們叫了頂轎子,不然還要讓娘累一回。」

  張仲微自責道:「都怪我忘了提醒你。」說著向林依討錢,要去給楊氏買包子。林依道:「娘只怕已被牛夫人氣飽了,你先去問問,若是她要吃,再去買。」

  張仲微到隔壁一問,果然楊氏已稱頭疼,在裡間躺下了,不過張棟聽說有包子吃,興趣很大,連稱自己愛吃羊肉餡的。張仲微回轉,將情形講與林依聽,林依自黃銅小罐裡摸出兩個銅板,丟與他道:「只有這些,買個酸餡包子與他送去。」

  酸餡包子即素餡包子,張仲微猶豫道:「爹只愛吃肉。」

  林依馬上將遞出的兩文錢又收了回去,道:「那只能罷了。」

  張仲微頓了頓腳,重回隔壁,與張棟道:「爹,我們僅剩兩文錢,只夠買個酸餡包子,你若是要吃,我現在就去買。」

  張棟氣得直捶椅子,罵道:「虧你還是個男人,竟當不了媳婦的家。」

  張仲微自覺無力養家,已是羞愧,任由他罵,就是不肯答應去翻林依的嫁妝箱子。張棟早上只吃了半碗粥並幾口米湯,罵了沒幾句,就累了,靠在椅子上喘了會兒氣,吩咐道:「去你叔叔家瞧瞧,問一問何時開飯?」

  張仲微退出來,到二房那邊去問,卻得知他們早已吃過,連鍋都刷乾淨了。他回來向張棟如實稟報,張棟不相信,道:「這才甚麼時辰,都吃過了?」他又遣流霞去探,得來的消息卻是一樣,只好親自起身,欲尋張梁問個明白,不料二房下人卻告訴他道,張梁由張伯臨陪著,上街消食去了。

  張棟尋不到張梁,在二房就再無講得上話的人,只好灰溜溜回來,坐在廳裡發脾氣。楊氏本就心情不好,聽見他在廳裡吵鬧,便走出來責備,兩口子吵起架來。

  張仲微忙奔回自己房裡叫林依:「娘子,爹娘吵嘴,你快去勸勸。」

  林依道:「一邊是爹,一邊是娘,你叫我幫著哪個?」

  張仲微心想也是,便不再出去,只走到門口留意動靜。

  方氏自屋間夾道穿過來,見張仲微站在門口,忙把他朝屋裡推,將一隻食盒放到桌上,道:「我擔心你現任爹娘瞧見,特意沒從他們門口過,繞了個圈子過來的。」

  她打開食盒,側耳聽了一時,道:「他們在吵架?那正好,你趕緊吃,免得他們闖來瞧見。」

  食盒是雙層,上面一碟旋炙豬皮肉,一碟醋溜白菘,下面一碟煎夾子,並一大碗粳米飯。方氏將飯菜擺好,招呼張仲微來吃,張仲微見只有一碗飯,看了看林依,沒動筷子,向方氏道:「這一大碗飯,我可吃不完,叫青苗再拿副碗筷來,我與娘子分一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初見成效

  林依只要不負擔全家人的開銷,多的是錢去吃香喝辣,因此忙道:「我不餓,官人自己吃罷。」

  方氏坐在一旁,絲毫沒有叫林依另拿一副碗筷的意思,張仲微只好獨自把飯吃完。方氏將碗盤收拾進食盒,自屋旁過意回去了。

  張仲微愧疚道:「娘子你還餓著……」

  在鄉下時,方氏得林依的好處不少,豬圈鵝群都發得過股份,如今卻連一碗飯也不肯與林依吃,難免令林依生氣,恨恨道:「我自有錢,不稀罕。」

  她走到後窗前,招手叫青苗進來,抓了一大把錢與她,吩咐道:「去隔壁街的酒樓,端幾樣好菜來,記得討個食盒,別讓鄰居瞧見。」

  青苗自然明白這鄰居所指何人,袖著錢,到酒樓點了兩葷一素三道菜,討了個食盒裝著,繞了一截路,從巷子另一頭回家。林依打開食盒,一盤盤兔、一碗群仙羹、一盤東風菜,還有一大碗米色潤澤的撈干飯。青苗稱,據酒樓小二介紹,此乃廣東運來的齊眉稻米,很是精貴,外面一般買不到的。

  林依命青苗取來兩副碗筷子,也不會甚麼主僕,一同坐下吃起來。青苗吃了兩口,發現張仲微不在,問道:「二少爺呢?」

  林依道:「出門賣酸文去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裝窮,還是有成效,不然二少爺哪曉得要賺錢養家。」

  林依含笑點頭,心道,男人天生需要調教,如今這成績,還算不錯。

  兩人吃完飯,林依收拾碗筷,青苗卻歸還食具。她們這裡吃飽了,張棟卻還餓著肚子,飢腸轆轆,著實難熬。好容易挨到晚飯時分,遣流霞去二房一打聽,得知他們又提前開飯了。氣得他在屋內轉了好幾個圈,最終還是抵不過飢餓,走進裡間與 楊氏商量道:「夫人,咱們把暫時穿不著的衣裳當兩件,買菜買米來做晚飯,可使得?」

  楊氏沒想到張棟也有操心家事的一天,十分驚喜,便依他所言,將熱天穿的紗衫翻了一件出來,又把張棟的葛袍尋了一件,叫流霞拿去質鋪當。那兩件衣裳雖然舊了,但料子是好的,流霞去走了一趟,換回足陌一貫錢,整一千文,她將沉甸甸的錢袋子擱到桌上,再把當票遞與楊氏,喜滋滋道:「沒想到兩件衣裳當回這許多錢,能撐好幾天了。」

  楊氏卻道:「那兩件衣裳,買來時都是花了好幾貫,卻一共只當了一千文,少了。」

  流霞邀功不成,黯然退至一旁。張梁餓極,連聲催她去買菜下廚,楊氏開了布袋子,抽出串錢的繩子,仔細數出五十文,想了想,又收回十文,交與流霞道:「去菜市買幾樣最便宜的菜蔬。」

  張棟不滿道:「我餓了一整天了,該割一刀肉。」

  楊氏道:「尋常做工的人家,每天也要吃掉一百文,這貫錢能頂幾天?若不省著些花,接下來就該當你的見客衣裳了。」

  張棟這兩日連番落敗,消磨許多鬥志,加上又餓著,有氣無力,只得依了楊氏,晚上吃素。

  流霞趕到菜市,把白菘蘿蔔等物稱了幾斤,待得拎回家,又去尋青苗,叫她幫著一起做飯。青苗人在林依房裡,自後窗探出頭去,好奇問道:「誰買的菜?」

  流霞答道:「大夫人當了兩件衣裳,換得的錢。」

  林依在房內聽見,很有幾分欣慰,這菜錢雖然不是張棟掙錢的,但他總算不再只指望別人,當屬一大進步。

  青苗得了林依允許,走去灶前,同流霞一起做晚飯。

  張仲微賣完酸文回來,見到這情形,驚訝道:「娘子,你買的菜?」

  林依搖頭,笑道:「爹娘買的,咱們晚上有飯吃。」

  兩人都十分高興,相視而笑。過了會子,晚飯得,一家子終於圍坐在一起,吃了頓安穩飯。楊氏想到再不用瞧方氏臉色,面兒上一直有笑意,不住地勸林依多吃些。唯有張棟,沒吃到肉,不大高興,不過他餓得狠了,再不愛吃素,也扒了三大碗飯,直到開始打飽嗝,才擱了筷子。

  飯畢,張仲微陪張棟出門消食,楊氏與林依坐著喫茶,道:「媳婦,我這裡有了些錢,後面幾日咱們都在家裡吃。」

  林依應了,建議道:「娘叫流霞黃昏時去買菜,便宜不少。」

  楊氏忙讓流霞記下,又與她商量過明日的菜色,這才叫她回去。

  有了那一貫錢,暫時不愁生計,林依保住了嫁妝錢,心情極佳,又有張仲微賣酸文,青苗賣蘿蔔,每日總有兩、三百文的進賬,讓她感到前景一片光明。

  一晃小半個月過去,她日子越過越如意,張棟卻迎來了煩心事——雅州信至,李簡夫在信中稱,只要張仲微上奏折,洪員外就撤訴,反言之,即張仲微不上奏折,這官司就要打到底。

  事關張仲微,但官司卻是張棟惹出來的。連都開始抱怨他當初多管閒事,張仲微認為,反正家裡有張棟頂著,他也做不了主,乾脆不聞不問,任由張棟一人去操心。張棟只好獨自出馬,成日穿梭於昔日同僚家中,那些官場的大人們,見他求助,個個都稱願意幫忙,但就是不見厚禮不落實。張棟沒錢,只能無功折返,愁得兩鬢泛白。

  這日,林依在燈下縫補一件衣裳,見張仲微撐著下巴,默默坐在窗前,遂問道:「仲微,想甚麼呢?」

  張仲微眼中流露出羨慕神色,道:「哥哥已得了祥符縣縣丞的職務,過不了幾日,就要動身去任上了。」

  林依好奇問道:「主薄是幾品?」

  張仲微答道:「祥符乃是京畿縣,京畿縣丞是從八品。」

  縣丞在一縣之中,地位僅次於知縣,手中握有實權,更何況是離開封府距離如此之近的祥符縣,張伯臨在李簡夫護佑下,想來是前途無量了,難怪張仲微羨慕。林依只能安慰他道:爹為官多年,應是有辦法的,實在不行,叫他吃官司,你自去甚麼審官東院領差遣,若是需要打點,只管與我講。

  張仲微苦笑道:「咱們是一家人,怎能如此行事。」

  他雖是反駁,卻無責備之意,林依猜想,也許張仲微對於過繼一事,是有些後悔的罷。

  一晃又是好幾日過去,張棟還是沒想出辦法來,眼見得張伯臨就要赴任,他父子二人卻還沒著落,那頭髮,就愁白了一半。

  張伯臨不日就要去祥符縣,趁著有時間,來邀張仲微吃酒,張仲微請示過林依,隨他一同去了。兄弟倆就近尋了個酒樓坐下,叫了一壺酒,幾碟小菜吃著,張仲微先敬張伯臨道:「恭喜哥哥謀了個好差事。」

  張伯臨在兄弟面前不隱瞞,一仰脖吞吐下杯中酒,道:「哪裡是我謀的,乃是因為岳丈大人顧及你大嫂懷著身孕,不便遠行,這才與我尋了個離東京最近的缺。」

  張仲微道:「既是為了方便照顧大嫂,何不就留在京裡,翰林院編修的差事,你不是能去的麼?」

  張伯臨不屑道:「有名無實的職位,哪比得了京畿縣縣丞。」

  張仲微點頭稱是,與他又碰了幾杯。張仲微問道:「仲微,聽說我岳丈,與伯父兩人槓上了?」

  張仲微歎氣道:「我爹死活不肯讓我上奏折,有官司在身,差遣一事只能拖著,我這不知哪日才能上任呢。」

  張伯臨不大關心張棟,卻憂心兄弟前程,猛吃了幾杯酒,拍著張仲微肩膀道:「你放心,此事包在哥哥身上。」

  張棟都棘手的事,張伯臨能有甚麼法子?李簡夫雖是他岳丈,可又不會聽他的話。

  張仲微只道他是安慰自己,隨口應了一聲,並未放在心上。

  張伯臨卻不是說說而已,酒後分別回家,馬上提筆,與李簡夫寫信,信中只講了一件事,稱他要休掉李舒,至於理由,是一片空白,留待李簡夫自己去想。他寫完信,封好封茼,命一家丁雇一匹快馬,以最快的速度送去雅州。

  李舒從未見過張伯臨主動與她爹寫信,玩笑道:「你這個女婿,也真夠實務,差事定了,才肯賞臉與我爹寄信。」

  她玩笑,張伯臨也玩笑:「是,我嫌這差事不夠好,請岳丈與我換一個,若是不肯,就把你休了。」

  李舒自然聽出這是假話,輕輕捶了他一拳,笑罵:「你敢。」

  她沒把張伯臨的話往心裡去,不料過了十數日,李夫人的加急信至,問她與張伯臨鬧了甚麼矛盾,竟讓他起了休妻之心。李舒大吃一驚,忙去問張伯臨,張伯臨卻道:「男人間的事,與你不相干。」

  李舒心下奇怪,抖著李夫人的信道:「那我娘的信,該如何回?」

  張伯臨想了想,還是將事情托盤而出,誠懇道:「我兄弟倆,承蒙岳丈關照,但人各有志,又何必強求?」

  李舒理解他們的兄弟情,卻又十分委屈,落淚道:「若我爹不答應,你就真要把我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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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太守撤訴

  李舒懷著孩子,張伯臨不願叫她傷神,好生撫慰道:「你既孝順,又賢惠,還為我們張家懷著子嗣,我哪裡捨得休了你,實在是為兄弟憂心,才出此下策。」

  這話暖人心,李舒止了淚,勾起嘴角,道:「你們倒是兄弟情深。」

  張伯臨摟了她道:「仲微若過得不好,我這做大哥的,怎能安心赴任。你是大嫂,也當為他想想。」

  若張伯臨逼著李舒,她或許會賭氣,甩手不理,但如此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她無法拒絕,當即鋪紙提筆,與李夫人寫信,央她勸一勸李簡夫,放過張仲微。

  張伯臨在旁指點,教她將休妻一事寫得嚴重些,好讓李夫人著急。李舒嗔怪,張伯臨拱手道:「待得事成,我再向岳母賠禮。」

  李舒拗不過他,只得將自向處境編排一番,又朝信紙上滴了幾點茶水,才叫家丁送出去。

  李夫人接到信,首先留意的是信紙上的斑斑點點,以為李舒是一面落淚一面寫的,大急,逼迫著李簡夫趕緊寫回信,道:「舒兒懷著身子,怎能受此折磨,你趕緊把官司撤了。」

  李簡夫早已收到張伯臨來信,以為他只是嚇唬人,根本沒打算理會,此時聽李夫人講了李舒信中所述,驚道:「張伯臨好大膽子,他真準備休掉我女兒?」

  李夫人曉得李簡夫軟肋所在,不再提李舒所受的苦,只道:「舒兒可是你的嫡長女,若被休回家,你顏面何在?」

  李簡夫又氣又急,大罵:「女婿到底不比兒子,怎樣待他都不是親的,我才與他謀了個好差事,他還不曉得滿足。」

  李夫人催他寫信,將毛筆塞進他手裡,道:「你們官場上的事我不管,但女兒是我生的,我不能不管。」

  李簡夫的手被李夫人捉著,只好坐下寫信,快馬送了出去。

  張棟那邊接到信,展開來看,李簡夫要求張仲微與他各退一步,只要張仲微在朝堂上保持中立,他就讓洪員外撤訴。

  張棟如釋重負,將信遞與張仲微瞧了,道:「喜事,咱們去吃一杯。」

  張仲微滿心都是對 張伯臨的感激,便道:「明兒再陪爹吃酒,我先去向哥哥道謝。」

  張棟不悅道:「他都上任去了,你去哪裡道謝?」

  張仲微道:「祥符縣離東京近,我走著去也花不了半個時辰。」

  張棟覺得張仲微把張伯臨擺在了他前頭,很不高興,沉著個臉,就是不點頭。楊氏毫不客氣道:「大郎是看在二郎的面子上,幫了你一把,照理你也該去向大郎當面道謝,如今二郎要代行,你不感激也就罷了,怎麼還攔著?」

  張棟張口結舌,反駁不出,張仲微見他尷尬,忙道:「爹是長輩,哪有長輩向晚輩道謝的理,我去便得。」

  張棟不好再攔,只好放他去了,又怕自己方纔的態度被張仲微知曉,便裝模作樣道:「二郎到了那邊,代我與大郎道聲謝。」

  張仲微應了,先回到房中,將李簡夫撤官司的好消息告訴林依,林依驚喜道:「大哥好本事,比爹強百倍。」

  張仲微道:「我打算去祥符縣向哥哥當面道謝。」

  林依道:「這是應該的,你準備何時動身?」

  張仲微道:「祥符縣近得很,我即刻出發,晚上就回來了。」

  林依點頭,轉身開了錢匣子,取出幾百錢,裝進錢袋子,遞與他道:「即是道謝,當備幾樣禮去,到了那裡,再請大哥吃幾杯。」

  張仲微讚她想得周到,把錢接了,轉身便走,林依突然想起一事,忙攔住他道:「這事兒定然不是大哥一人的功勞,李太守看的是 大嫂的面子,咱們先去街上備禮,待我謝過大嫂,問她可有話可捎帶,你再去祥符縣不遲。」

  張仲微連稱有理,同她一起上街備禮,成匹的面他們買不起,便將小兒成衣買了幾件,又照著張伯臨的喜好,買了幾樣拿得出手的禮,再一齊回家,張仲微留在屋裡候消息,林依去見李舒。

  到得李舒房內,李舒起身相迎,林依忙按她坐下,道:「大嫂身子沉重,何須多禮。」

  李舒歉然:「因我父親的緣故,耽誤了二郎的差遣,實在過意不去。」

  林依笑道:「男人家的事,我不懂,只曉得我們大老爺能脫了官司,是大嫂的功勞。」她將小兒衣裳遞上,道:「我瞧這布料還算軟和,與我侄子買了兩件,大嫂湊合著使罷。」

  李舒撫著肚子,笑道:「你想得周到,他還未出世,就先把小衣裳備好了。」

  甄嬸在一旁道:「這些物事,自然是事先準備好,二少夫人細心。」

  李舒謝過林依,命小丫頭將衣裳收起。林依問道:「仲微要去祥符縣,大嫂可有話要與大哥捎帶。」

  李舒笑著搖頭,道:「這樣的近,家丁丫頭一日幾趟地來回跑,早就把話傳盡了。」

  林依聞言,便要起身去知會張仲微,李舒卻道:「叫小丫頭去,弟妹陪我坐會子。」

  她既開了口,林依自然要陪,重新坐下,一面喫茶,一面問道:「既然祥符縣這樣的近,大嫂坐個轎子就去了,為何不與大哥一同搬去?」

  李舒道:「那邊房子還未尋著好的,因此耽誤了,再說就算過去,也是一大家子一起去,同住在這裡有甚麼分別?」

  錦書與青蓮兩個通房,是跟著張伯臨去了的,李舒口中的一大家子,指的應是方氏老兩口。屋裡沒得外人,林依便笑道:「大嫂想單門獨戶,怕是實現不了了,叔叔與嬸娘,如今只得大哥一個兒子,若你去祥符縣,他們必定是要跟去的。」

  李舒道:「可不是,我比不得你命好,照著他們官場的規矩,父子二人不可在同一地做官,你是注定要小兩口單獨過日子的,好不快活。」

  這規矩,林依乃是頭一回聽說,不禁又驚又喜,但不敢將情緒太過外露,免得更引李舒不快。

  李舒歎道:「我本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不料你也說沒法子。」

 林依暗道,若真不願與公婆住在一起,當初就不該把張梁與方氏帶進城來,如今才考慮這問題,遲了。她見李舒悶悶不樂,不好講些打擊她的話,便搜尋出一個法子來,道:「大嫂可想過與叔叔、嬸娘尋些事做?」

  李舒好奇問道:「他們能做甚麼?」

  林依一面想,一面道:「叔叔是讀過書的,可與他開個館教書,至於嬸娘,與她在郊區買一塊地,或在城裡開個鋪子,隨她怎麼折騰。」

  李舒還在思索,甄嬸先拍手笑道:「二少夫人果然腦子活絡,他們都有了正經事做,自然騰不出時間來煩擾大少夫人。」

  李舒想轉過來,亦笑道:「這主意極妙,不但讓他們有事做,說不準多少還能賺幾個回來,不再需要我的嫁妝錢養活。」她一時間心情大好,不顧林依相攔,執意起身謝她,又叫甄嬸取出一匹上好布料,讓林依拿回去做衣裳。

  林依推脫不過,只好收下,玩笑道:「我來與大嫂送謝禮,反賺了一筆。」

  李舒笑道:「這叫甚麼話,我這也是謝禮,你若嫌不恭敬,我親自與你送上門去。」

  林依連稱不敢,笑著起身告辭。李舒得了好方法,就開始擔心跟去祥符縣的兩名通房丫頭,急急地催促甄嬸去祥符縣看房子,又吩咐小丫頭們收拾行李。

  林依回到家,還沒歇多久,張仲微就回來了,稱張伯臨剛上任,事務繁忙,根本沒空與他吃酒,因此他只將禮物留下,略坐了坐就回來了。

  林依道:「橫豎離得近,改日再去也是一樣。如今爹的官司已了,你去與他商量商量差遣一事是正經。」

  張仲微連連點頭,喝了幾口水,便朝隔壁去,問張仲微道:「爹,咱們明日去審官東院走一趟。?」

  張棟端著一盞茶,慢慢吃著,道:「照著李太守的意思,是要你不偏不倚。」

  張仲微點頭道:「是,我自當遵守,免得爹又能惹上官司。」

  張棟的臉色,不經意地沉了一沉,道:「既是哪一派都不能投靠,就只有翰林院偏修一職合適。」

  翰林院編修,只有頭甲前三名的考生有資格擔當,是極有榮耀的職務,但張仲微聽張伯臨講過,此職有名無實,不過是做些記錄書寫的清閒活兒,還不如去縣城當個主薄。  

  張仲微對張棟此建議很不滿,但不敢表露,便尋了個借口道:「東京物價貴,翰林院編修的俸祿,養不了家。」

  張棟不悅道:「你才入仕途,毫無資歷,能做甚麼大官?」

  張仲微道:「不敢想高位,只盼能謀個主薄,李太守雖要求我保持中立,卻未限定我不能到地方為官。」

  張棟見他不聽話,很是窩火,心道,過繼的兒子到底靠不住,還沒做官,就開始不服管教,若他日官位高於他,豈不更加囂張?他這樣想著,愈發起了壓過張仲微一頭的心思,發狠道:「你不滿我的安排,想必是另攀了高枝,那還管我叫爹做甚麼,不如拜到別人門下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張棟出京

  張仲微見張棟放了狠話,哪還敢辯駁,連忙道:「兒子知錯,一切聽從爹安排。」

  張棟這才緩了神色,道:「翰林院雖清閒,卻是天子近臣,你用心當差,前程指日可待。」

  張仲微諾諾不敢言,默默聽了,行禮辭去。回到房內,林依問結果,張仲微答道:「爹的意思,是讓我進翰林院,做個翰林編修。」

  林依歡喜道:「我聽人講過翰林院,極有身份的地方,爹為你作的好打算。」

  張仲微苦笑道:「翰林編修俸祿微薄,根本養不了家,這倒還是其次——我頭一回入京時,就從歐陽翰林那裡聽到過,如今的翰林院,亦是分作兩派,紛爭不休,而李太守憑著官司在手,只許我中立,到時我一人孤立,又無後台,只怕熬得十數年也出不了頭。」

  洪員外誣陷官司,李簡夫以勢壓人,這些事情剛過去,林依對於張仲微入仕,很有顧慮,此刻聽了這話,愈發忐忑,忍不住勸道:「仲微,要不咱們不做官了,回鄉下做個富家翁,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張仲微只是不想進翰林院而已,並非不願入仕,他對於官場,仍有嚮往,因此輕輕搖了搖頭。

  林依歎道:「既然你想做官,咱們又無後台,那在哪裡都是一樣,就聽從爹的意思,到翰林院去罷。」

  張仲微前後想想,也只能如此,大不了進去後,先明哲保身,再另謀出路。他這裡差遣已定,張棟卻還沒著落,楊氏難免著急,催著他去審東院打聽。張棟前些天已打聽到消息,得知馬知院夫人回了京城,他自己也覺得時候到了,於是就聽了楊氏的話,動身去審官東院,尋到馬知院,問他還有甚麼缺。馬知院與張棟是舊識,常一起吃酒的人,寒暄幾句,得知他來意,爽快道:「河州缺個知州,你看如何?」

  這差事不錯,但河州卻是個窮地方,張棟不太滿意,問道:「沒得別處?咱們多年老友,可別蒙我。」

  更好的缺,自然是有的。但馬知院對張棟的情況一清二楚,曉得他拿不出錢來,便只搖頭。張棟不再多問,另轉了話題,邀他道:「咱們多年未見,且去酒店吃兩杯。」

  馬知院以為張棟是要伺機送禮,便笑了,嘴上卻推辭道:「天色不早,我得回家了。」

  張棟見四下無人,就朝馬知院跟前湊了兩步,神神秘秘道:「正是天黑,才好吃酒。」

  馬知院懼內,唬道:「伎館可不敢去。」

  張棟再三保證,要帶他去的,乃是酒樓,而非伎館,馬知院這才肯了,隨他朝街上去。

  張棟帶馬知院去的,的確是酒店,只不過前頭還有個「庵」字,這庵酒店,外面看起來,與尋常酒店並無不同,只有進到二樓閣兒裡去,將門一關,才能發現其妙處,原來屋裡除了酒桌椅凳,屏風後還暗藏一床。

  馬知院見了閣內陳設,並未發問,張棟也不多加解釋,只叫小二上酒上菜,又喚了兩名伎女陪酒。酒過三巡,張棟尋了個借口離開,只把兩名伎女留在房內。

  他在外候了半個多時辰,才見馬知院一臉心滿意足出來,忙迎上去,扯謊道:「馬知院,方才有你家家丁出來尋你,問到我這裡來了。」

  馬知院大吃一驚,冷汗暗流,心道家中夫人疑心太重,這才出來個把時辰,就尋人來了。他急急忙忙問張棟道:「你怎般作答的?」

  張棟凜然道:「我才去過東院,看見馬知院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馬知院大呼好險,趕忙朝外走,道:「我得趕在家丁前頭回家去,不然可不好說道。」說完又再三叮囑張棟,莫要走漏了消息。

  張棟連聲保證,搶先幾步出去,替他把轎子雇好,送他上轎家去。過了幾日,張棟再去尋馬知院時,雖然還是沒備禮,但仍獲了個好差遣,到衢州知州一職。

  楊氏十分驚訝,問道:「你只不過當了一件衣裳,就得了個好職位,如何辦到的?」

  張棟得意洋洋,卻不肯與她講實情,只道馬知院與他關係好,這才優待於他。楊氏當了真,佩服他好本事,將家中僅剩的幾百文錢拿出來,先請二房一家,後請娘家人,連吃了兩日酒。

  此時二房一家已全搬去了祥符縣,方氏與張棟雖有不愉快在前,但到底是至親,接到消息,還是都趕回東京來,兩房人熱熱鬧鬧聚了一天。

  請楊氏娘家人吃酒這日,牛夫人沒來,不過很給面子,叫楊升帶來一箱子銅錢相賀,解決了他們的路資問題。楊氏頓感關鍵時刻,還是得靠娘家人。張棟感激牛夫人雪中送炭,隔日兩口子便帶了張仲微與林依,去向牛夫人道謝並辭行。

  因張棟重新做了官,牛夫人客氣不少,不但上了茶,還留他們吃飯。席間,楊氏指了張仲微夫妻,向牛夫人道:「娘,你外孫與外孫媳要留在京城,他們才來不久,萬事不懂,還要勞煩你照拂一二。」

  喫茶時,牛夫人已得知張仲微也做了官,因此臉上笑意盈盈,滿口答應,又與楊升道:「都是至親的人,須得多走動,不然生分了。」

  楊升提議道:「姐夫與姐姐馬上要去衢州,何不叫外甥一家搬到咱們家來住?」

  牛夫人連連點頭,與林依道:「你們總共才主僕三人,租個房子好不合算,住到我們家來,方便不說,還能省些賃錢。」

  林依見識過牛夫人厲害的一面,豈敢輕易答應,忙道:「租金已付,此時搬出,只怕更不合算。」

  牛夫人道:「那有何難,轉租出去便得。」

  牛夫人盛情難以拂卻,楊氏又不表態,林依只好講了個活話,道:「爹娘走後,要空出來一間,待得那間房子租出去再說罷。」

  牛夫人見她委婉拒絕,也只得罷了,又道:「我是你外祖母,別跟我客氣,若是缺甚麼,儘管來拿。」

  林依忙應了,舉杯敬她,謝她好意。

  因牛夫人今日積藹,一桌人相談甚歡,張棟幾人盡興而歸。回到家,張棟感歎道:「岳母好幾年不曾正眼看我,今日謀了好職位,終於肯留我們吃飯。」

  楊氏清點著楊升送來的銅錢,道:「繼母送的錢不少,咱們哪裡花得完,與兩個孩子留下一半罷。」

  張棟無錢時,斤斤計較,如今得了肥缺,倒不在乎了,大方道:「你自作主罷。」

  楊氏將錢送到林依房中,叮囑她道:「錢不多,省著些花,若是不夠了,寫信告訴我,我與你送些回來。」

  林依心下感激,把錢推了回去,道:「仲微也有俸祿,不能孝敬你們,已是過意不去,哪還好意思要你們的錢。」

  楊氏執意要給,道:「東京物價貴,你還是留著,再說你替我們還債的錢,說好要還你的,這些還不夠,待得你爹領了俸祿,再補上。」

  林依只得收下,再三謝過楊氏。

  張棟好容易得了好差事,急著要赴任,盡最快的速度辦好一應手續,別過親朋好友,帶著楊氏與I,啟程朝衢州去了。

  張仲微與林依將他們送至城外驛站,方才回轉。林依感歎道:「不久前還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人,轉眼就剩了我們兩個。」

  張仲微道:「為官便是這樣,總湊不到一處。」說完又打趣她道:「你再不必在婆母面前立規矩,我還以為你很高興呢。」

  林依拍了他一下兒,笑道:「我有這樣好的婆母,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才不怕立規矩。」

  二人說說笑笑,並肩回家。青苗正在收拾空出來的那套房,門口掛了一塊牌子,上頭有歪歪斜斜幾個大字:有房出租。張仲微一看就樂了,笑話青苗道:「你這幾個字,也就我和二少夫人認得,換作別個,以為是鬼畫符。」

  青苗臊紅了臉,將牌子一把扯下,躲進屋裡去了。林依嗔怪張仲微道:「大戶人家的小娘子,會寫字的有幾個,她一個丫頭,能寫成這樣,算不錯了。」

  張仲微叫了聲「糟糕」,道:「我把青苗得罪了,中午吃飯,她不會朝我碗裡多撒一把鹽罷?」

  青苗自窗口探出頭來,啐道:「我才沒那樣小氣。」

  張仲微大笑,回房磨墨,親自寫了一張招租廣告,貼到隔壁門門口。當天晚上,就有人來問價錢,卻是鄰居家的丫頭春妮。春妮進門,與林依行過禮,道:「林夫人,我們夫人想租你隔壁那間屋,不知你要價多少?」

  林依道:「上等房是每間八貫錢租來的,你想必也曉得價錢,那套房共有兩間,我們的租期,還剩大半個月。」

  春妮道:「我這就回去稟報,若是我們夫人同意,就明早過來看房,再商討價錢。」

  林依點頭,叫青苗送她出去。第二日大早,林夫人來了,到空房裡外看過一遍,爽快道:「把牌子摘下罷,我付你整月的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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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秘鄰居

  林依當初向林夫人借個碓舀,她都捨不得,今日怎變得大方起來?林依心下奇怪,便問她是自住,還是替別人租的。林夫人指了春妮道:「你家丫頭單獨有間屋,我家丫頭見了眼紅,因此也租一間與她住。」

  林依聞言更加奇怪,林夫人竟肯租一間上等房與丫頭住,真是匪夷所思,不過既是有人送錢,何樂而不為,她回房問過張仲微的意思,出來與林夫人道:「你若租了這套房,中間隔了我們一家,好不方便,不如將我們現住的這間騰出來租給你。」

  林夫人卻擺手道:「不必麻煩,就是這間,很好。」

  她執意如此,林依便不強求,請她進屋,簽訂契約,交付房錢。她等十六貫錢拿到手,還有些不敢置信,進裡間與張仲微道:「實在沒想到,這位林夫人如此乾脆,還白送我們幾天的房錢。」

  張仲微正準備去翰林院,隨口答道:「許是他們家有錢。」

  林依還想與他講講碓舀的事,但見他已出門,只得住了,走到後頭吩咐青苗道:「二少爺今日上任,炒兩個好菜來。」

  楊氏臨走前把了錢,方才又收回十六貫的房租,再加上林依的嫁妝,連青苗都曉得他們如今不愁生計,提著菜籃到菜市割了半斤羊肉,回來做了一鍋油汪汪紅通通的麻辣火鍋。

  中午,張仲微很早就回來了,見到一桌子好菜,難免擔心花費太過。

  林依與他夾了一塊肉,道:「你只管做官,家裡開銷有我呢。」張仲微仍舊不放心,道:「咱們三人,哪怕天天吃素喝粥,一個月下來也得花去三貫錢,再加上房錢,一共要二十多貫,著實不少,還是省著些好。」

  林依寬慰他道:「咱們現在只有三人需要養活,擔心甚麼?別忘了眉州還有我的幾十畝地,每年能賺不少錢呢。」

  青苗在旁插話道:「我如今除了賣姜辣蘿蔔,還添了醬甘露子,每天能賣百來文,雖不夠吃肉,買菜蔬儘夠了。」

  張仲微有些慚愧,誇讚道:「你們都是能幹人,只有我是吃閒飯的。」

  林依笑道:「你如今拿兩份俸祿,可算不得吃閒飯的。」說著又推他:「閒話少說,快與我們講講今日見聞。」

  張仲微苦笑道:「歐陽翰林講得不錯,翰林院果然分作兩派,我夾在中間無人理睬,抄了一上午的書,就回來了。」

  林依奇道:「難道歐陽翰林也不理你?」

  張仲微道:「歐陽翰林已出任開封府尹,再說他與李太守……」

  林依記起,歐陽翰林乃李太守好友,之間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於是另轉了話題,安慰張仲微道:「不求你富貴,但求平安,別去趟渾水。」張仲微點頭,仍有些無精打采,林依笑道:「你如今能養家,就是能耐,為何不高興?」

  張仲微想到自己再不是吃閒飯的,這才稍稍開懷,沖林依一笑,舉筷吃飯。

  飯畢,張仲微歇了會子,仍去翰林院。青苗收拾起碗筷,準備拿去後面清洗,但才出門,就又退了回來,驚訝道:「二少夫人,我瞧見隔壁林夫人,領著個男人進了她才租了房。」

  林依不以為然道:「興許是賈老爺,有甚麼好奇怪。」

  青苗不曾見過賈老爺,便信了林依的話,笑道:「瞧我這一驚一乍。」她端了碗盤重新出門,又朝隔壁瞧了一眼,見門窗都關得緊緊的,暗自奇怪,大白天的,賈老爺與林夫人藏到丫頭房裡頭作甚麼。她洗過碗,將疑惑講與林依聽,林依嗔怪道:「雖是鄰居,又不大熟,管別個作甚麼。」

  青苗得了教訓,吐了吐舌,不敢再提。

  林依翻開賬本,仔細計算她的嫁妝錢,尚有錢銅一千餘貫,加上嫁進張家時瞞報的那些,一共將近三千貫。錢雖不算太少,但經不起坐吃山空,她又開始盤算起賺錢的門道。

  青苗歎道:「要是眉州的錢能運進京來就好了。」

  林依道:「方纔我是安二少爺的心罷了,那些賣糧的鐵錢折算成銅錢,才幾千文,能頂甚麼用,還不如讓三少夫人幫忙,繼續買田。」

  青苗聞言,也犯起愁來,眉頭皺起老高,林依覺著好笑,道:「咱們家又不是揭不開鍋,只不過想求個生財之道罷了,你這般模樣作甚?」

  青苗道:「在鄉下時,處處能生錢,到了城裡,花錢快,賺錢難。」

  林依笑道:「說難也不難,你看對面的賣酒婆婆,一個小酒肆,養活一家人呢。」

  青苗得了提示,歡喜起來,拍著手道:「二少夫人,咱們又不是沒本錢,也盤一個鋪子,開門做生意呀。」

  林依點頭道:「身在城中,要想賺錢,也只有做買賣了,明日咱們上街逛逛,瞧瞧行情。」

  青苗興致頗高,嘰嘰喳喳出主意,琢磨著從哪裡逛起才好。

  主僕二人正議論,外面響起敲門聲,青苗走去開門,原來是林夫人,雙頰紅艷似桃花,站在門口問道:「你們家可有碓舀,借我一用。」

  林依在裡間聽見,好不驚訝,轉念一想,興許是她家的碓舀壞了,於是走出去吩咐青苗,命她去後面將碓舀搬來。

  林夫人等待碓舀的時間,不住地打量林依,林依被看到不好意思,只好尋了話題,問道:「我打算做點小生意,卻不知在東京城甚麼賺錢,林夫人來得早,可有甚麼好主意?」

  林夫人道:「那可巧了,我也正想著尋些事情來做,不如咱們合夥?」

  兩家雖是鄰居,可都是租的房子,做不得準,這般輕易就開口相邀,不怕林依是個騙子?林依覺得林夫人舉動,確是奇怪,但還是道:「合夥容易,尋個賺錢的門路難。」

  林夫人道:「這有甚麼難的,若是本錢少,就僱人去夜市賣點心;若是本錢多,就盤個房子開酒店。」

  林依見她說的這樣容易,奇道:「會做點心的人,自己做了上夜市賣即可,怎會甘願受雇於我?開酒店更不是件容易的事,別的不說,咱們在東京人生地不熟,尋個好廚子就不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封口費用

  林夫人笑道:「看來林夫人果真是頭一回來東京,對這裡的行情不甚瞭解,東京城裡,有一門好手藝,卻又買不起材料的人多著呢,你也不必遠去,就到咱們後面的下等房轉一圈,就能尋出好幾個來。」

  青苗取了碓舀來,聽見這話,插嘴道:「夜市裡都是小本生意,本來就賺的不多,若雇個人來做,賺頭就更少了,沒得意思。」

  林夫人驚奇道:「你倒是個懂行的。」

  青苗得意道:「那是,我每日都到夜市賣姜辣蘿蔔和醬甘露子」

  林夫人道:「那咱們各出一半的錢,開個酒店,又賺錢,又省力。」

  林依不想與這位夫人合夥做生意,但能套些話,瞭解下東京行情,還是好的,於是問道:「林夫人能尋著好廚子?」

  林夫人笑道:「尋廚子作甚麼,東京許多酒店,東家並不出面經營生意,只是提供場所而已,你把開店的消息一放出去,就自有無數的酒保、茶博士和經紀人上門來洽談生意,要求到你酒店裡來兜售他們自己的酒水、點心和小菜。」

  林依對此經營模式十分好奇,問道:「那我相當於是個二房東,靠著向酒保等人收取場地費為生?」

  林夫人笑道:「林夫人一點就通,有做買賣的天份。」又道:「我還有些生意經,等你與我合夥,我再告訴你。」

  這位林夫人前面講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因此林依雖不願與之合夥,但想聽聽她後面的話,就捨不得斷然拒絕,而是問道:「林夫人好爽快,不用同賈老爺商量?」

  林夫人道:「我家老爺是個行商,常年天南地北地跑,難得在家。」

  林依與青苗對視一眼,心裡都在想,既然賈老爺不在家,那方才隨林夫人去隔壁房裡的男人是誰?

  林依道:「林夫人一人在家,想來很辛苦。」

  林依彷彿就在等這一句話,迅速接道:「幸虧我有個娘家兄弟在東京,時不時地來看我,剛才還與我擔了兩桶水來。」

  林依雖還有疑惑,但人家都這樣講了,也就只能點點頭,表示相信。林夫人起身,接過碓舀,又問林依道:「合夥開酒店的事——」

  林依講了個活話,道:「我還要與官人商量,改日再與林夫人傳消息。」

  林夫人轉身朝外走,道:「那我等林夫人的話。」

  青苗與她打開門,送她出去,待她一走,就將門關上,回身與林依道:「娘家兄弟,誰信哪。」

  林依看了她一眼,沒作聲。青苗以為是鼓勵,繼續道:「既是娘家兄弟,有甚麼不好見人的,大大方方在廳裡接待便是,有必要躲到丫頭房裡,關上門窗……」

  林依喝止道:「青苗,你還是待嫁丫頭,嘴上留些分寸。」

  青苗忙住了嘴,道:「我是怕二少夫人上那林夫人的當,她送房錢與你,又拉你夥伴做生意,必是有所圖謀。」

  林依已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輕笑道:「我能有甚麼讓她覬覦的,不過是想與我們綁在一起,圖個封口罷了。」

  青苗急道:「我看那林夫人不是正經人,咱們趕緊搬家罷?」

  青苗意指暗娼,但林依覺得不像,他們在這裡已住了個把月,林夫人家裡來往的男人,也就今日這位「娘家兄弟」而已,因此林夫人多半是不守婦道,而非娼妓。

  青苗覺得林依所講有理,道:「既然還算是正經人家的娘子,那就算了,咱們只當不曉得,留與她家老爺去管罷。」

  林依點頭道:「極是,這裡與鄉下不同,咱們都是租房子住,今天還在這裡,明日說不定就搬走了,因此少惹是非為好。」

  青苗遺憾道:「可惜了,不答應與她合夥,套不出生意經。」

  林依笑道:「還是該謝謝林夫人,聽她講了那一通,我茅塞頓開,原來在東京開個酒店,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難。」

  青苗問道:「二少夫人想開酒店,這主意不錯,不過酒店有大有小,好幾種呢,咱們開哪一種才好?」

  林依道:「我沒去過酒店,哪裡曉得,還是尋機會上街去瞧瞧再說。」

  青苗覺著這話有理,興致高漲,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

  林依笑道:「你也太性急,咱們兩名女子,獨自去酒店坐著,好不尷尬,且等二少爺回來後再行事。」

  青苗哪裡等得了,想獨自先去街上瞧瞧,又不放心留林依一人在家,好容易熬到張仲微回來,連忙迎上去道:「二少爺,咱們去街上瞧酒店。」

  張仲微聽得沒頭沒腦,忙看向林依。林依開錢匣子取了錢,道:「晚上咱們不開火,上街吃去。」

  張仲微問道:「去夜市?」

  林依問他道:「你可曉得有一種酒店,東京只是房東,並不出面經營,只把店租與別人做買賣?」

  張仲微一時沒聽明白,笑道:「絕少有人為了開酒店,還特特蓋個房子罷,大多不都是租屋來開?」又問:「你想開酒店?咱們可沒經驗。想出租酒樓?咱們沒房子。」

  林依捶了他兩下,道:「你當差才一天,口齒就變伶俐了,再去得幾日,只怕要油腔滑調起來。」

  張仲微笑道:「我只是講實話,不過有些腳店,小本經營,店家只專賣酒,其他下酒菜,都是外人。」

  林依滿意道:「這與隔壁林夫人講得差不多,咱們就去這樣的腳店瞧瞧,順便吃晚飯。」

  張仲微大笑,指了對門道:「你若只想見識這樣的腳店,不必遠走,對面的小酒肆便是。」

  林依正經道:「別瞧不起小酒肆,咱們才來東京,萬事不熟,又沒有做過買賣,貿然投太多本錢,不是上策,唯有從小本生意做起,積累些經驗再說。」

  這想法很務實,張仲微大為贊同,於是待林依戴上蓋頭,一家人朝對面酒肆去。林依每天都見著這家小酒肆,卻從未進來過,今日到店裡一瞧,果然那婆婆只賣酒,櫃檯裡三隻酒罈子,兩罈子便宜酒,按碗賣,還有一罈子稍貴的蜜酒,論角賣。北宋量酒的角,大小不同,這家酒肆的角很小,大約是二兩,大概是因為來往的都是窮人,少有人吃得起。

  林依夫妻坐了,與青苗也添了條板凳,喚來婆婆,將便宜酒各叫了一碗,蜜酒點了一角,請她溫過後端上來。婆婆見他們三人都點了酒,服侍慇勤,林依藉機問道:「婆婆,這些酒,都是你自家釀的?」

  婆婆笑道:「腳店哪能自己釀酒,都是從正店買來的。」正巧門口有輛牛拉的平頂車經過,她指了道:「那便是正店來送酒的。」

  林依瞭然,悄聲向張仲微道:「開這樣的店,倒也不難,不過是尋個所在,再進些酒來賣罷了,不消甚麼專門的手藝。」

  張仲微點頭道:「是,雖賺的不多,但也沒甚麼風險。」

  青苗不善吃酒,喝了一口,皺起眉頭,道:「光吃酒可填不飽肚子,我回去端些姜辣蘿蔔與醬甘露子來?」

  林依點頭,叫她去了,又問張仲微道:「若想點下酒小菜,到哪裡去買?」

  話間剛落,就有個經紀人,挽著個籃子,笑嘻嘻上前報喜:「正巧這裡有新上市的香糖果子,客官來一份?」

  林依問道:「一份幾個錢?」

  經紀道:「一份八文。」

  林依道:「這可不便宜。」

  經紀辯道:「這酒肆裡的經紀,我是最便宜的。」

  林依不肯信,揮手叫他走了。張仲微道:「按酒果子填不飽肚子不買也罷,我去隔壁小食店端幾碗鵪鶉??兒過來?」

  林依點頭,數出錢與他,張仲微便走到隔壁,點了三碗,請店家幫忙端了過來。所謂鵪鶉??兒,與鵪鶉並無關係,只是形容其味美罷了,林依吃了幾口,又有個經紀人上前,兜售自家醃製的鹹菜,稱一份只要五文。恰逢青苗回來,一手端著碟姜辣蘿蔔,一手端著盤醬甘露子,道:「五文還便宜?我這蘿蔔與甘露子,每樣只消三文,若兩樣都買,更便宜一文。」

  那經紀不服氣,夾了筷子鹹菜叫青苗嘗,青苗嘗過,也不服氣,把自家的姜辣蘿蔔與醬甘露子,也推過去請他嘗。經紀的鹹菜,醃好後只用清水煮過一道,而青苗的兩樣小菜,是加過油的,味道自然更好,經紀嘗過,自覺技不如人,竟挽著籃子走了。

  林依笑話青苗道:「你才來,就搶了別個生意。」

  青苗忿忿不平道:「我到夜市,一份小菜才賣三文錢,他那淡而無味的鹹菜,竟要價五文。」

  張仲微道:「他可是要提著籃子,各個腳店到處跑的,比不得你輕鬆,自然賣得貴些。」

  青苗一想,確是如此,這才平復了心情,笑道:「他賺的是辛苦錢,我不眼紅。」

  方纔青苗與經紀斗菜,酒肆中的酒店都瞧在眼裡,隨後就陸續有人上來問:「這兩樣小菜賣不賣?」

  偶下一回館子,竟有錢送上門,青苗喜出望外,連忙回家,把姜辣蘿蔔和醬甘露子全搬了來,當場兜售。林依與張仲微吃完鵪鶉??兒,青苗還不肯回家,稱好容易有賺錢的機會,不能放過。林依好笑,同張仲微商量道:「反正家就在對面,留她在這裡賣完再回?」

  張仲微點頭同意,交待了青苗兩句,與林依先行回家。沒過一會兒,青苗就回來了,姜辣蘿蔔和醬甘露子卻沒有賣完,林依問道:「怎麼,賣不出去,還是有人搶生意?」

  青苗搖頭,道:「怪不得酒肆的經紀,將吃食賣得貴,原來酒肆的酒店,都是慢慢吃,半日才換一撥,我要在那裡候許久,才能賣出兩碟子,還不如在夜市薄利多銷呢。」

   張仲微笑道:「不然那些經紀,怎會各個腳店到處跑,你只守在一處,自然賺不了錢。」

  青苗聞言更加沮喪,道:「我哪有空去滿城跑,看來這錢是賺不了了。」

  林依道:「我倒有個法子。」

  青苗驚喜問道:「甚麼法子,二少夫人快講。」

  林依笑道:「咱們自己開個酒肆,你把姜辣蘿蔔和醬甘露子放在那裡賣,豈不美哉?」

  青苗歡喜道:「那我多做幾樣,湊個攢盤,準保人人都愛吃。」

  林依讚許點頭,又道:「小酒肆就開在家門口最好,可惜對面已有一家。」

  張仲微道:「熱鬧的地方多的是,改日我有空時,帶你上街逛逛,選一人多處將酒肆開起來。」

  林依擔憂道:「離家太遠,總覺得不放心,萬一有潑皮上門搗亂,怎辦?」

  張仲微笑道:「好歹我也是個官,開張時請幾位同僚上酒肆來坐坐,還有哪個潑皮敢來?」

  林依起身福了一福,玩笑道:「往後還要靠張編修照拂生意。」

  青苗一見她兩口子有打情罵俏的苗頭,忙悄悄退了出去。  

  林依笑罵一聲,問張仲微道:「聽你這口氣,與各位同僚關係有改善?」

  張仲微苦笑道:「我與李太守不和的事,才半日功夫就傳遍了,有幾人開始拉攏我,他們熱衷,我卻苦惱。」

  林依道:「那你還道要請同僚來照顧生意,若被李太守懷疑你投靠了另一派,怎辦?」

  張仲微道:「官場上的那些人,哪怕腰裡別著刀子,面兒上也是一團和氣,兩派雖政見不同,暗地裡爭得你死我活,但表面功夫都足得很,經常聚在一處飲酒作樂呢。」

  林依道:「既是這樣,那等我們酒肆開張,你請各位同僚去正店吃頓飯。」

  張仲微驚奇道:「娘子你不是不允許我去正店的,那裡可有伎女。」

  林依狠捶了他兩下,道:「你只許吃酒,伎女都召來陪別人。」又問:「難道你們這些男人,個個都愛伎女?總有例外的罷?」

  張仲微想了想,道:「還真有一位上司,既不納妾,也不召妓;還有一位同僚,不納妾,只愛伎女。」

  林依驚喜道:「真有這樣的人?還是你上司?這可得跟著學學。」

  張仲微不以為然道:「我本來就是這樣,有甚麼好學的。」

  林依見他自誇起來,笑著朝他腰間戳了一下兒,張仲微順勢捉住她的手,低聲笑道:「這幾日忙碌,咱們好幾天不曾……」

  林依推他道:「還沒洗澡。」

  張仲微只當沒聽見,嘴上不停,手下不停,迅速抱著她滾到了床上去,一陣快活。

  第二日起床,二人吃過早飯,張仲微照常去翰林院當差,林依送他到門口,見青苗蹲在屋前,望著對面發呆,奇道:「你在這裡作甚麼?」

  青苗道:「姜辣蘿蔔和醬甘露子端過去就是錢,可惜我沒功夫在那裡候著。」

  林依道:「我與你出個主意,端去叫婆婆幫你賣,一份五文錢。」

  青苗質疑道:「雖是近鄰,她也未必那樣好心。」

  林依道:「每賣一份,與她抽取一文錢,你看她熱心不熱心?」

  青苗歡天喜地跳將起來,嚇了林依一跳:「二少夫人好主意,我這就去,都是街坊鄰居,也不怕她賴皮。」她動作極快,話音未落,人已跑到對面去了,林依望著她背影搖頭笑笑,走進屋去。

  沒一會兒,鄰居林夫人來敲門,問道:「合夥開酒店一事,林夫人可想好了?」

  林依先前還對林依口中的開店秘訣很感興趣,但現在她只想踏踏實實從小本生意做起,就對其失去了興趣,於是扯謊道:「我家官人做著官,不肯讓我做生意呢。」

  林依本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林依當時就信了,不再糾纏。她不禁驚訝,連市井百姓都相信做官的人不願做生意,難道北宋官員,真的都認為做生意是有辱身份的一件事?她想到這裡,又暗自慶幸,幸虧張仲微沒那麼固執的念頭,不然他們家就真的有要受窮的。

  坐在她對面的林夫人,聽說張仲微是個官,肅然起敬,道:「我有眼不識泰山,竟來邀林夫人做生意,莫怪,莫怪。」

  林依忙道:「這有甚麼,林夫人多慮。」

  林夫人拘束起來,不敢多坐,稱家中有事,起身辭去。過了一時,她家丫頭春妮又來敲門,歸還先前所借的碓舀,並奉上蜀錦一匹,作為謝禮。

  這般厚禮,價值超過碓舀,林依哪裡敢收,忙推辭道:「都是鄰居,借個物事還要收謝禮,叫我臉沒處擱。」

  春妮開口,講的卻是別的事:「我們老爺,與夫人的娘家兄弟,素來不和,若林夫人見到我家老爺回來,千萬別在他面前提起我們夫人娘家兄弟來過的事。」

  林依至此,才真正恍然大悟,原來林夫人不是真想開甚麼酒店,只不過是聽林依提起想賺錢,就順著朝下說,借個由頭送封口費罷了。林依會錯了意,以為林夫人只是想拉攏,拒絕了她的好意,這才令她直接了當送了蜀錦來。  

  林依想通關節,倒覺得這匹蜀錦,不好不收了,不然林夫人哪會心安。反正她沒打算管鄰居家的家務事,便將蜀錦接了過來,道:「多謝林夫人,我省得了。」

  春妮完成了差事,回去報與林夫人知曉。林夫人心中石頭落地,卻不敢鬆懈,隔三差五都要送些小禮物過來,叫林依很是為難,不收罷,怕林夫人多心,收罷,大有同流合污之嫌,於是與張仲微商量,把這處房子轉租出去,另尋個住處。

  張仲微聽林依講了緣由,也覺得該搬家,於是寫了塊牌子,掛到門外,但這回他們運氣不太好,過了好幾日,也無人來問津。只好暫時繼續住在這裡,待把這處房子租出去再作搬家的打算。

  說來也怪,林夫人見了那牌子,倒不上門打擾了,林依揣測,大概是林夫人以為林依一家要搬走,認為沒必要再封口,這便消停下來。

  這日張仲微沐休,得了一日空閒,便帶了林依與青苗上街考察行情,他本來只想選址,但林依執意要多看幾家再作打算,於是三人走走停停,看了一家又一家。

  此行很有成績,林依對都城酒店,有了大致瞭解——東京城共有七十二家正店,既釀酒,也賣酒;其餘皆謂之「腳店」,只賣酒,不自釀,全靠正店供應;腳店又名分茶酒店,或有規模更小的,曰「拍戶」、曰「打碗頭」,名稱極多。

  看過許多家店,林依忍不住感慨,這些店,都是為男人開的,一切服務以男人的口味為宗旨,當她坐在店裡,看見周圍酒客要摟著伎女,大有坐立不安之感,往往待了沒多大會兒,就想離去。

  看到最後,林依開始有個想法,要開一家只接待女人的酒店,她將這打算講與張仲微聽,道:「我們女人,平日裡就沒個去處,想必都憋壞了,我開個酒店,讓她們閒暇時能有地方坐坐,聊聊天,生意應該不錯。」

  她本以為這想法在大宋,當屬奇思異想,張仲微必不會輕易同意,不料張仲微卻歡喜點頭,道:「你開個尋常酒店,不好拋頭露面,還要請人打理,若是只賣酒與女人,就能親自上陣,豈不便宜?」

  林依倒還沒想到這個,連連點頭,笑道:「開這樣的店,我與青苗兩個就能應付,咱們先租個小地方,若是生意好,再擴店面,這樣也不怕虧了本錢。」

  張仲微望著路邊一家人聲鼎沸的酒店,有些疑慮,道:「你想想,若是這店裡坐的都是女人,得引來多少人圍觀,女人家又面皮薄,能坐得下去?」

  林依也思考起來,道:「店址確是個問題,不能開在大路邊,得隱蔽些才好。」

  張仲微道:「不開在熱鬧處,哪有人來?」

  青苗在旁聽了這些時,插嘴道:「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再說,若咱們開了這女人酒店,就是整個東京城的頭一家,又沒人搶生意,還怕沒主顧上門?」

  林依搖頭,喃喃道:「不能開在熱鬧處,也不能太偏僻……」

  青苗道:「既不熱鬧,也不偏僻,這樣的地方,還真是難找。」

  主僕二人,站在路邊苦思冥想,張仲微忙道:「咱們先回家去,既是要做長久生意,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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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籌備開店

  主僕三人回到家中,繼續商討開酒店一事,東京城腳店較多,遍佈大街小巷,蓋因各大正店提供酒水,眾多經紀人提供下酒菜,使得開腳店成為極容易的一件事。

  雖然店址還沒著落,但林依依舊興致勃勃,道:「這腳店,真是說開就能開,怪不得街頭巷尾,隨處能見。」

  張仲微被她的情緒感染,笑道:「你這娘子店,不能開在鬧市,盤店的錢還能省下不少。」

  青苗走到後窗前,朝外一指,道:「我看這裡就不錯,不如把我住的下等房改成店面。」

  張仲微到質疑道:「開在這裡,哪裡有人來?」

  青苗道:「咱們這條巷子裡,住的娘子也不少,怎會沒人光顧?」

  張仲微駁道:「也就前面這排上等房的租戶寬裕些,餘下的那些都是吃了上頓沒得下頓,哪有閒錢來吃酒。」

  林依也不同意,道:「咱們是想搬離的,還在這裡開個店作甚麼。」她雖不贊同青苗的建議,但卻因此話突生靈感,何不尋個大些的房子,前開店,後住家,豈不美哉。

  她將這想法講與張仲微聽,張仲微覺得很不錯,道:「正好咱們準備要搬家,就尋個達官貴人聚居的所在,租一間房子住。」

  他是為客源考慮,想法不錯,但達官貴人聚居的地方,房屋租金一定很貴,林依不免猶豫。張仲微笑道:「說了你別不信,歐陽翰林,如今的歐陽府尹,還有我那位上司王翰林,都租住在小巷中,屋子還不如咱們這間呢。」

  林依質疑道:「既然都是窮官,咱們將腳店開在那近前,哪有人肯來花錢?」

  張仲微道:「他們雖不富裕,倒也算不得窮,只不過是無錢買房而已,誰叫東京房價高得離譜。」

  林依緩緩點頭,道:「官宦夫人,想必比商人婦更風雅,閒在家中又無事,時常來吃兩杯,也是有的。」

  張仲微卻道:「怎會沒事,聽說她們時常需要應酬呢,前幾日還有同僚替她夫人向你問好,大概是要邀你聚了聚。」

  林依越聽越興奮,道:「你說她們都是租屋住,哪來的地方聚會,不如都到我的腳店來,我與他們便宜些。」

  張仲微謹慎,建議道:「娘子,你還是先算算成本。」

  青苗馬上磨墨鋪紙,林依坐到桌前,開始羅列條目:房租、酒水、桌椅板凳及櫃檯;溫酒的爐子、炭火費;酒器碗盤;人工。

  張仲微道:「我看費用不少,你還是先打聽清楚再行事。」

  此話有理,林依將這差事,派給了青苗,青苗最怕閒著,聽說有事做,十分高興,將成本表朝袖子裡一塞,立時就去巷口打聽桌椅板凳的價錢去了。

  林依給張仲微也派了活計,讓他當差時,向同僚們打聽租房信息,又叮囑他不可將開店一事講出去,免得有人也窺見商機,捷足先登。

  林依如今也是位官宦夫人,不比在鄉下時,事事可以親力親為,張仲微不陪著,她就不好到處跑,因此等她分派完活計,發現自己反倒是最清閒的那個,雖不習慣,卻也無法,只好向青苗學了手藝,在家做姜辣蘿蔔和醬甘露子。

  青苗白日裡四處打聽價格,搜羅信息,晚上則去夜市,賣林依做的姜辣蘿蔔和醬甘露子。放在對面小酒肆代賣的小菜,也銷的極好,婆婆每日都要來端上數十碟,為他們增添了些許收入。

  過了兩三日,青苗將價格打聽齊全,來報與林依知曉。她自懷裡掏出一張單子,遞與林依,笑道:「多虧二少夫人教會了我寫字,不然這許多條目,我可記不住。」

  林依展開報價單,先來看酒水,各大正店皆有粗劣黃酒出售,每斤十文至三十文不等。她搖頭道:「既是想接待有頭有臉的娘子,怎能以這樣的酒水示人,若是怕投入太大而虧本,哪怕種類少些,也切莫檔次太低。」

  青苗點頭,用心記下。

  再看桌椅板凳及櫃檯各項,青苗細心,每種樣式還畫了簡圖,桌子是八仙桌,凳子為圓凳或方凳,櫃檯同對面的小酒肆差不多。林依極想做幾張吧椅來,仔細思忖一番,覺得太過特立獨行,恐怕夫人們並不喜歡,只得罷了。吧椅做不了,吧台倒是能做個改良的,北宋已有瓷製酒瓶,林依便想在櫃檯後豎一面格子櫃,用來擺放各種好酒。

  青苗聽過她的想法,卻質疑道:「二少夫人,做格子櫃不難,但你擺上一牆的酒瓶,誰分得清哪種是哪種?」

  林依道:「貼上酒名即可,這有甚麼難的?」

  青苗好笑道:「二少夫人,咱們家的幾位夫人都識字不假,可不認得字的夫人也很多呢。」

  這倒是個問題,不過並不難解決,林依想了想,道:「酒瓶只管擺精緻的,能引得客人來問就行,她不識字,你便報與她聽。」

  青苗笑道:「我認得字,倒不難。往後咱們招工,只怕招不到能識字的。」

  林依道:「這有何難,叫她們記住各個酒瓶的方位即可。」

  青苗歡喜道:「還是二少夫人有主意。」

  林依看了看價錢,青苗本著節約的原則,挑的都是最便宜的,八仙桌每張一百文,方凳圓凳價錢都是一樣,每個四十文。林依敲著桌子想了想,問道:「這個賣桌椅的,是木匠本人麼?」

  青苗點頭道:「是,不然不會這樣便宜。」

  林依又問:「若是訂做,是不是貴些?」

  青苗搖頭道:「這個不知,得去問問,二少夫人要做甚麼?」

  林依提筆,畫給她看,八仙桌改為長方形,使得客人能兩兩對坐,方便聊天;凳子坐久了會累人,因此改為椅子,但北宋的椅子多為交椅,費工又佔地,因此林依只畫了一把樣式簡單的靠背椅。

  這圖青苗一看就懂,心想木匠應是會做的,於是將圖紙收起,等聽完林依其他的意見,再出門去問。

  林依繼續看報價單,接下來的一項,是溫酒的器具,她回想在各酒店打探時看到的情形,道:「我看那些酒店不論大小,都有個嫂嫂專事燙酒,可有甚麼講究?」

  青苗道:「涼酒可不中吃,時人不論天冷天熱,酒都是要溫過才端上來的。」

  林依又問:「你可會溫酒?」

  青苗答道:「不會,但想來應該不難,多試幾回就會了。」

  張仲微自翰林院回來,聽見這話,連連搖頭,道:「溫酒可是有講究的,太冷不行,太燙也不行,哪家酒店有個好『焌糟』,吸引多些。」

  「你們管那溫酒的嫂嫂叫『焌糟』?」林依好奇問道。

  張仲微點頭稱是。林依心想,整個東京城,各腳店所賣的酒,皆出自七十二家正店,在品種上的確沒甚麼競爭之處,要想勝人一籌,只能在酒溫上下功夫,這確是很有道理。她提筆在溫酒器具一項中,添上「焌糟」二字,接著再看炭爐等物,叮囑青苗道:「我看這幾樣炭都便宜,等到買時,各種先少買一些,看哪種好用,再大量購進。」

  青苗點頭記下,走上前捂了下一項,不好意思笑道:「酒杯碗筷,我只挑了套粗瓷的,待我重新選過,再來與二少夫人瞧。」

  林依笑道:「使得,挑套青白瓷的罷,好看又經用。」

  張仲微從旁道:「少買些,等到開張,說不準就有人備了瓷器來賀。」

  青苗驚喜道:「當官真是好,還有人送禮。」

  張仲微道:「我又不是甚麼大官,哪有人送禮,不過是同僚間禮尚往來罷了,等到他們家有喜事,還要還回去的。」

  青苗滿腹興奮,被他澆熄了,不自主撅起了嘴,林依瞧著好笑,忙把她推了出去,道:「趁著還沒天黑,把桌椅的圖紙拿去與巷口木匠瞧。」

  她看著青苗出門去,回身問張仲微:「住處打聽得如何?」

  張仲微撓著頭,極為難的樣子,林依以為無果,忙安慰他道:「我這裡成本還沒算出來呢,房子不急的。」

  張仲微卻道:「不是沒找著,而是太多,不知選哪一處好。」

  原來翰林院同僚聽說張仲微要尋住處,紛紛回去幫他打聽,好幾個都稱他們家附近有空房出租,這讓張仲微犯了難,生怕租了某一處會得罪其他幾人。

  林依不解道:「此等小事,也能得罪人?是不是你想得太多?」

  張仲微苦笑道:「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我剛露出要租某種的意思,另幾人就私下尋我講那人的壞話。」

  林依初時以為他那些同僚舉止幼稚,想了想才悟過來,定是他們租出房屋,能拿房東的回扣,因此才這般熱絡,且競爭激烈。想通了這些,她又覺得有些心酸,問張仲微道:「你們翰林院,竟清貧如此?」

  張仲微道:「家中人口少的,還過得去,人口多的,就難說了。」

  林依又問:「若是有錢,還罷了,既然缺錢使用,為何不做些小買賣,若是嫌做生意丟人,暗地裡行事便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突發大火

  張仲微解釋一番,林依明白了,那些官宦人家,不願做生意,不是在意旁人的眼光,而是真的認為做生意是件折辱身份的事,骨子裡有了這份清高,自然寧願受窮,也不願靠做買賣賺錢。

  林依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忽地想起,所謂觀念差異,乃是相互的,既然她不能理解,那他們是不是也一樣?她擔憂道:「仲微,你那些同僚夫人,若見我開了腳店,會不會看不起我?」

  不等張仲微回答,她又道:「看不起我也就罷了,我寧願被人看不起,也不願受窮,只擔心她們因此不來照顧生意。」

  張仲微安慰她道:「你雖然做生意,卻不是商籍,怕甚麼,再說——」他把胸膛一挺:「你家官人,好歹也是個官哩,誰敢瞧不起你。」

  林依笑罵:「果真當了幾天的差,油腔滑調起來了。」

  說話間青苗已回來,稟報道:「二少爺,二少夫人,事情辦妥了,巷口的木匠答應幫咱們做那套奇形怪狀的桌椅,價錢同先前一樣。」

  林依暗自腹誹,不過稍稍改了形狀,作了簡化而已,哪裡就奇形怪狀了。張仲微關心自家未來的生意,拿起報價單看了看,驚訝道:「桌椅板凳好便宜,青苗會辦事。」

  青苗謙虛道:「哪裡,木匠一聽說我們家二少爺是個官,問也不問就主動降了價。」

  林依微微一笑,這木匠倒也會做生意,懂得廣告效應,估計他馬上就會對外宣稱有「大官」到他那裡買過桌椅,藉以提高銷售量了。

  時間已晚,青苗到後面炒了兩個小菜,端上來與他們吃,道:「林夫人的『娘家兄弟』又來了。」

  張仲微皺眉道:「竟有如此不知檢點的婦人,真是有傷風化。」

  林依拿筷頭點了他一下,道:「趕緊吃,理別人作甚,咱們趕緊搬家即是。」

  青苗急著去夜市做買賣,捧著碗在灶台前扒了兩口,提著籃子出門去了。張仲微與林依吃過飯,正準備洗一洗做運動,忽然聽見廳外有敲門聲,張仲微嘀咕了兩句,走出去開門。  

  門外站的卻是個陌生男子,年紀不大,一臉鬍子,向張仲微作了個揖,問道:「這位官人,我是你鄰居,姓賈,敢問官人可曉得我家娘子去了何處?」

  原來是林夫人的官人賈老爺,這話問的可不太妥當,讓人乍一聽,還以為張仲微與林夫人有姦情似的,因此張仲微不悅道:「你家娘子去了哪裡,我怎會曉得。」

  賈老爺醒悟到自己問錯了話,連連道歉,春妮自後面上來,拽住他道:「老爺,夫人去串門子,馬上就回來,你怎地就是不信我?」

  賈老爺唬著臉道:「天都黑了,能去哪裡串門子,你只曉得騙我。」

  春妮急道:「真是去串門子了,老爺才回來,車馬勞頓,且先回家歇一歇,待我去喚夫人。」

  賈老爺想了想,點頭道:「那我先回去,你趕緊去叫她。」

  春妮鬆了口氣,忙向張仲微道聲打擾,將賈老爺送至家門口,看著他進去關了門,再一溜煙地朝林依租給林夫人的那間房子跑。張仲微皺著眉搖頭,走進來與林依道:「隔壁賈老爺回來了。」

  林依道:「我聽見了,春妮不是把他支了麼,想來要瞞天過海。」

  張仲微道:「那賈老爺既是個商人,哪有不精明的,豈會叫春妮那妮子糊弄過去。」

  話音未落,就聽見隔壁傳來女子尖叫聲,男人喝罵聲。張仲微想出去瞧瞧,被林依拉住,兩口子隔牆聽了不多時,發現外面圍了不少人,將門打開一條縫,探頭一看,周圍街坊,至少來了半巷子,圍在隔壁門口看熱鬧,每人臉上表情,還各有不同,男人們都是樂呵呵,女人卻是氣憤不平,有幾個潑辣的,當場就揪了她們家的男人,打罵起來。

  林依大感好奇,又瞧得人多,加她一個也不顯突兀,便拉了張仲微,也出去看戲。他們到了外面才發現,原來林夫人同她那「娘家兄弟」,已被賈老爺捆住,林夫人上半身衣裳,還未穿好,半個抹胸耷拉著,露出大半胸脯,在燈下白花花的晃人眼,怪不得圍觀的男人們,都瞧得津津有味。

  張仲微一見,嫌惡的別過臉去,倒省了林依的力氣,她先將張仲微趕回房,再重新出來,見賣酒婆婆也在那裡看熱鬧,便向她打聽道:「這是要報官?」

  賣酒婆婆搖頭道:「家務事,報官作甚,再說這林夫人又不是正室,賈老爺多半是想敲那姦夫一竹槓了。」

  林依驚訝道:「林夫人不是正室?那怎會以夫人自居?」

  賣酒婆婆道:「大婦遠在蘇州,這裡她一人獨大,自然不把規矩當回事。」

  林依朝屋裡看了一眼,賈老爺不知從哪裡尋了把笤帚來,正在抽打那姦夫,令他鬼哭狼嚎,她不禁抱怨道:「這要鬧到甚麼時候去,吵得人沒法安歇。」

  周圍的人都笑道:「那得看姦夫有多爽快,還得看賈老爺胃口有多大。」

  林依搖了搖頭,摀住耳朵回房,將剛才打聽來的消息講與張仲微聽,道:「甚麼林夫人,原來是個妾。」

  雖關了門,還是能聽到隔壁傳來的淒厲慘叫,讓張仲微那份興致全無,他氣惱地踢了踢凳子,道:「明兒咱們就搬家。」

  林依附和著道:「搬,搬,明兒一早就搬。」

  二人正說著,青苗氣喘吁吁跑進來,道:「我正在夜市忙活,忽聽人說咱們家出了事,急急忙忙跑回來一看,原來不是我們家,乃是隔壁。」

  林依見她跑得滿頭是汗,道:「既是回來了,就別去了,早些歇著罷,明日咱們去看房,準備搬家。」

  青苗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林依端來水,與張仲微二人洗過,也上床就寢。

  半夜時分,二人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聽得外面人聲鼎沸,哭喊聲響作一片。張仲微率先披衣坐起,準備出去看看,卻發現屋內有嗆人的煙味,他扭頭一看,窗外火光一看,不禁驚呆了,愣了一愣才想起去推林依,慌道:「娘子,快些起來,失火了。」

  林依起身一看,也是呆住了,張仲微又推了她一把, 急道:「娘子,不是發愣的時候,趕緊跑。」

  林依回過神,忙到後窗大叫青苗,青苗驚慌失措地跑出來道:「二少夫人,怎地起火了?」

  林依責道:「哪有功夫理這些,趕緊搶物事出來。」

  他們租住的屋小,此時成了長處,把門一推,就能跑出去,方便至極, 張仲微一人扛了錢箱,林依與青苗合力搬了衣箱,一氣跑到隔壁街上,才敢停下來。青苗惦記著她的衣裳,還有鍋碗飄盆等物,又要朝回衝,林依連忙拉住她道:「不值幾個錢的,何苦冒險,待得安頓下來,再添置便是。」

  青苗心疼,坐在路邊大哭,林依沒功夫勸她,問張仲微道:「深更半夜,咱們上哪裡去好,尋個客店將就一晚?」

  張仲微朝來咱望了望,巷中已是一片火海,許多消防人員,提著水桶朝巷中去了。他歎道:「也只能如此了。」

  三人正要搬箱子,卻聽見有人在喚,轉頭一看,原來是楊氏的弟弟楊升。楊升帶著幾名家丁跑到他們跟前,喘著氣道:「我一聽說朱雀門東壁失火,馬上就趕過來了,你們可無事?」

  寒風吹著,張仲微兩口子卻覺得心裡暖烘烘的,感激道:「我們沒事,多謝舅舅惦記。」

  楊升因方才見著他們要搬箱子,問道:「你們這是打算去哪?」

  張仲微道:「到客店住一晚,明日再尋住處。」

  楊升不高興了,道:「我家就在近前,你們不去,卻要到客店去住,是何道理。」

  張仲微忙解釋道:「這大半夜的,我們是怕打擾了外祖母。」

  楊升道:「都是至親,甚麼打擾不打擾的,我娘正在家等你們呢,只怕客房都收拾好了。」

  張仲微望向林依,徵詢她意見。危難之時有人伸出援手,實在是件幸事。林依沒甚麼好說道,當即點了頭,與        張仲微二人福身謝過。

  楊升命家丁上前,將他們的兩隻箱子挑了,先行一步,回去報信。又有家丁牽過馬來,楊升道:「出來得匆忙,不曾備轎,只帶了幾匹馬,你們可會騎?」

  張仲微點頭,帶著林依會騎一匹,青苗卻是不會,楊升便指了一名家丁道:「袁六,你帶她一起。」

  青苗扭捏著,不肯同陌生男子共乘,楊升只好叫那袁六牽著馬,陪她在後面慢慢走著。

  楊升上馬,帶著張仲微夫妻及些僕從,疾馳回楊宅。牛夫人果然如楊升所述,正在暖閣裡候著,見張仲微兩口兒進來,連忙上前,拉著他們看了又看,連聲地問:「傷著了沒?熏著了沒?」

  林依謝過她關心,道:「人都沒有大礙,只折損了些丫頭的衣物和廚房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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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失火原因

  牛夫人聞言放心,道:「人沒事就好,衣物和廚房器皿是小事,丟了可以再買。」

  家丁將兩口箱子搬進來,問牛夫人道:「夫人,這是張二少爺的行李,擱在哪裡?」

  牛夫人驚訝道:「就這些?」

  林依解釋道:「我們才來京都,帶的行李不多。」

  牛夫人直言道:「才這點子家當,怎麼過生活,你們可有甚麼打算?」

  林依心道,這位牛夫人,還是同先前一樣,有些嫌貧愛富,於是沒有作聲。楊升見場面尷尬,忙圓場道:「娘,已是夜深,他們又受了驚嚇,趕緊安排房間,讓他們去歇息罷。」

  牛夫人看了看張仲微和林依,確是面有疲憊之色,只好住了嘴,喚來一名丫頭,叫她帶張仲微和林依去客房休息。

  張仲微夫妻與牛夫人和楊升行禮,再次感謝他們收留,而後隨那名丫頭朝後面一進院子去。這時院子極大,分作兩邊,各有一所單門獨戶的小院落,丫頭將他們領到左邊院中,推開正室的門,請他們進去,福身道:「奴婢金寶,兩位是吃些點心,還是就睡?」

  張仲微二人都已困頓,便道:「我們不餓,你且去罷,叫青苗來侍候。」

  金寶欠身行禮,轉身去喚了青苗過來,主僕三人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張仲微夫妻起床時,金寶已帶著幾名小丫頭,在外面候著了。待得房門一開,便魚貫而入,福身道:「奴婢們來服侍張二少爺與二少夫人洗漱。」

  林依暗讚,到底是有錢人家,丫頭們訓練有素。金寶掀開一隻小盒子,捧來與張仲微二人瞧,道:「這是新買的刷牙子,不曾有人使過。」

  張仲微與林依各取了一柄,馬上就有小丫頭上前,一人捧牙粉,一人遞水杯,還有兩人捧了銅盂在下面接著。

  刷完牙,丫頭們收好器具,又捧上洗臉水和摻了香料的澡豆來,請張仲微二人洗臉。一小丫頭上前,朝張仲微身上隔了塊汗巾,又去幫他挽袖子,張仲微忙道:「我自己來。」說完三兩下將袖子挽好,捧了水就洗。

   旁邊有丫頭在偷笑,也不知是笑話他村,還是笑話他畏妻如虎。

  二人洗漱畢,金寶又捧了只盒子來與他們瞧,道:「梳子也是新的,不曾有人使用過。」

  林依道:「外祖母太客氣。」說著取了一把象牙梳,先與張仲微梳好頭,再才坐下,由一名小丫頭挽了個朝天髻。

  金寶開了妝盒,問道:「張二少夫人想化個甚麼妝?」

  林依不大懂得北宋妝容,應道:「淡雅些便好。」

  金寶取了花粉,親自與她敷面,化了個檀暈妝。林依朝鏡中一瞧,果然素雅,滿意點頭,喚來青苗,命她取錢打賞。金寶幾人,本以為林依窮困,沒作指望,此時竟得了賞錢,雖然不多,仍喜出望外,謝了又謝。

  金寶領著小丫頭們退下,道:「張二少爺與二少夫人稍歇,待我們夫人收拾好,再來喚你們。」

  青苗看著她們遠去,嘀咕道:「在大戶人家做客不易,不過洗個臉,就丟了好些錢。」

  林依穿越前,到餐廳打過工,能體會小費給人帶來的愉悅心情,因此道:「別小家子氣,若沒牛夫人收留,到客店住一晚上,得花多少錢?」

  張仲微道:「你放心,這幾個賞錢,耽誤不了給你做新衣裳。」

  青苗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忙扭身躲了出去。

  不多時,金寶來請,張仲微夫妻隨她到昨日那間暖閣,與牛夫人請安。牛夫人問道:「昨日睡得還好?丫頭們服侍得可盡心?」

  林依由衷道:「外祖母家的客房,比我們租的屋子,好過百倍。」

  這恭維,牛夫人很是受用,樂呵呵地笑了,招了招手,命人擺飯,道:「你們來嘗嘗外祖母家的伙食。」

  林依朝桌上看了看,胡餅、宿蒸餅、煎白腸,頭羹,與外面賣的並無甚麼分別,不過精緻些,但她仍大讚了一通,惹得牛夫人笑個不停。金寶又捧上兩碗麵條,笑道:「這是插肉面,夫人聽說張二少爺與二少夫人是從眉州來的,特意請了個四川廚子做的。」

  林依兩口子忙欠身謝道:「外祖母費心。」

  牛夫人微笑點頭,舉了筷子,張仲微見楊升沒來,不敢就吃,問道:「舅舅不來吃飯?」

  牛夫人道:「他是匹野馬,一大早就不知跑哪裡去了。」

  張仲微想著自家未來的生意,就多問了一句:「舅舅做的是甚麼買賣?」

  牛夫人笑道:「哪有甚麼買賣,在御街上開了兩家酒樓,餬口而已。」

  竟是開酒樓的,張仲微與林依對視一眼,皆道,沒料到即將是同行。

  牛夫人取了一塊胡餅讓他們,又問:「我瞧你們才兩箱子家當,翰林編修的俸祿又不多,在東京怎麼過生活?」

  她對官員俸祿,倒是很瞭解,林依微微詫異,答道:「正是做些小買賣,只是不知做甚麼好。」

  牛夫人有些不相信,問道:「張二郎如今好歹是個官,你情願放下身段做買賣?」

  林依道:「甚麼身段不身段的,我只曉得不能餓肚子,不然進城作甚,還不如回鄉種地。」

  牛夫人聽了這話,竟擱下筷子,撫掌大讚:「你比你婆母,強上百倍。她就是個傻的,寧肯餓肚子,也不願做生意賺錢,同她爹一個模樣。」原來楊氏的父親,生前亦是一官員,品階雖不高,一樣有清高氣,哪怕家中窮得揭不開鍋,也不肯放牛夫人去做買賣。直到他過世,牛夫人才得了機會,從娘家借來本錢,在御街邊上先後開了兩家酒樓,家中漸漸寬裕起來。

  牛夫人竟是個女強人,林依聽了這番講述,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再回想牛夫人之前種種,原來她不是「嫌貧」,而是見不得死要面子活受罪,這同林依的觀念,倒是不謀而合。

  牛夫人見林依不是那迂腐清高之人,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拉著她的手道:「家當少不要緊,只要肯賺,我家以前比你窮多了,你看現在如何。」

  張仲微見她倆聊得親熱,很是放心,起身道:「家中失火,乃是大事,我先去翰林院告幾日的假。」

  牛夫人忙道:「小事一樁,哪消你親自去,叫二門外小廝跑一趟便得。」

  張仲微還要推辭,牛夫人道:「你叫我一聲外祖母,就該把這裡當作親戚家,與我客氣甚麼。」

  張仲微只好領了情,謝過她後又道:「那我去朱雀門東壁瞧瞧,打聽打聽失火的緣由,再另尋一住處。」

  牛夫人聽了這話,愈發不喜,道:「下人們早就去打聽了,不消你去得。還有,你現住在外祖母家,急著尋房屋作甚麼,難道我這裡沒有屋與你住?」

  張仲微講甚麼,牛夫人都是反駁,頓時手足無措,林依笑道:「外祖母還是放他出去走走罷,不然他只能悶在屋裡。」  

  牛夫人笑道:「那我托一件事與張二郎,你上街去尋你舅舅,若是見他在胡鬧,就一通板子打回來。」

  張仲微聽得一個「打」字,連稱不敢。

  金寶上前,與牛夫人道:「少爺又是偷溜出去的,沒帶小廝。」

  牛夫人道:「叫袁六帶張二少爺找他去。」

  金寶便向張仲微福了一福,道:「張二少爺隨我來。」

  張仲微心道,楊升好十好幾歲的人了,出門逛逛又如何,哪消人特特去尋。他滿腹不情願,無奈金寶已在跟前候著,只好站起身來,隨她出去了。

  牛夫人叫人撤了桌子,另端上果子和茶水來,細細詢問林依,想做甚麼買賣。林依故意試探道:「我也想開家腳店,外祖母以為如何?」』

  牛夫人道:「東京腳店多如牛毛,你又沒甚麼本錢,湊這熱鬧作甚?」

  林依心道,牛夫人再喜歡她,還是存了幾分私心的,因此不願她也開腳店,以免搶了生意。她裝了贊同的模樣出來,請教道:「我來東京時日不多,不知做甚麼買賣才賺錢,還要向外祖母討教一二。」 

  牛夫人仔細想了想,道:「本錢少,只好開個雜貨鋪,賣些胭脂絨線等物。」

  賣胭脂絨線,恐怕還沒青苗在夜市賺得多,林依暗自搖頭,嘴上還是感謝了牛夫人一番。

  牛夫人以為她願意,就要帶她去看店面,林依推脫道:「我們租的屋,就這樣白燒了?總要有個說法,待得弄清楚,再去看店不遲。」

  牛夫人便喚金寶,問道:「我叫他們去打聽失火的事,可有了眉目?」

  金寶遣人到二門外去問,過了一時,有消息傳來,稱昨日那場火,與賈老爺有莫大的關係。回話的小廝道:「有位行商賈老爺,在朱雀門東壁養了個外室,那外室不甚規矩,趁他不在,偷起人來,卻運氣不好,被他拿個正著。」

  牛夫人聽到這裡,向林依道:「做生意的人,常年在外,難以歸家,只好在常去的地方,再安一個家,這倒也平常。」

第一百三十七章  婉拒好意

  林依急於知道失火的真正原因,敷衍點了點頭,問那小廝道:「賈老爺捉拿姦夫,街坊鄰居都是見了的,怎會鬧成失火?」

  小廝回道:「聽說那姦夫吃不了疼,被賈老爺抽了十來下,就答應出錢私了,賈老爺舉著火把,隨他去取錢,走到巷口,一時疏忽,被那姦夫當胸撞了,火把脫手,正巧落在一堆柴火上,深更半夜的,他們無處尋水,那火勢一下就大了。」

  牛夫人念了聲「罪過」,道:「這等殺千萬的人,該幾棍子打死。」

  林依不知她指的是賈老爺,還是那姦夫,不好接口,便問小廝道:「這火純屬人為,官府不管管?」

  小廝道:「怎麼不管,賈老爺與那姦夫,已是齊齊捉拿歸案了。」

  牛夫人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林依暗自歎氣,捉拿歸案又如何,房子已是毀了,剩下的租金,誰來補,未搶出來的物事,誰人來賠?

  這一時半會,難以尋到合適的住處,幸虧牛夫人熱心快腸,主動留他們多住幾日,不然每天吃住在客店,花費可不少。林依想到此處,愈發感激牛夫人,道:「還要叨擾外祖母幾日,待得尋到房子,再搬出去。」

  牛夫人道:「才剛責過張二郎,你這裡又來,我家有空屋子你不住,非要送錢與別人?」

  林依不大願意,牛夫人性格,有些喜怒無常,今日得了她緣法,待遇尚好,他日若不慎惹惱了她,被掃地出門,豈不狼狽。她琢磨著如何婉轉拒絕這番好意,低頭不語。牛夫人以為她不愛寄人籬下,便道:「我把你們住的那客院,從內隔斷,只朝外開門,那樣即是單獨門戶,與我兩家人,如何?」

  林依感激牛夫人體貼,但感覺是一回事,理智是另一回事,她只笑道:「外祖母的院子,是極好的,我們都想住,待得賺夠租金,一定搬來。」

  牛夫人道:「你我至親,租金暫緩,就是不給,也不甚麼。」

  條件優厚,話語中聽,林依有一剎那,差點就點了頭,但忽地想起,她將來的腳店,是準備開在住處的,所謂同行是冤家,若被牛夫人看見她不但開了腳店,而且還開在她家門口,會作何感想?

  哪怕是親戚,走得太近,反而易鬧矛盾,林依反覆思忖,還是拒絕了牛夫人,道:「付不起租金,我倒沒甚麼,但二郎他面皮薄,只怕不願意。」

  牛夫人聽了這話,馬上不再苦勸,反讚道:「張二郎還曉得無錢便丟人,算是個好的,不像他爹,臉皮厚得賽過汴京城牆。」

  林依聽她這般形容張棟,想笑又不敢,憋得好不辛苦。

  二人閒話,消磨了一上午的時光,中午擺飯時,張仲微終於把楊升找了回來。牛夫人見他並未吃醉酒,有幾分高興,但仍責罵道:「成日只曉得東遊西逛,我們家兩座酒樓,從未見你去照管照管。」

  楊升也不頂嘴,大咧咧朝桌上坐了,舉筷讚道:「今日菜色不錯。」又與張仲微道:「外甥,咱們吃兩杯。」

  牛夫人見楊升把她的話當耳旁風,氣得摔了筷子。林依忙著勸她,心道,原來女強人也有煩惱事。

  牛夫人被氣著,心情不好,略動了動筷子,便向林依道:「你慢些吃,我去歇歇。」

  林依起身送過她,回座看了楊升一眼,見他神色自若,仍與張仲微杯觥交錯,忍不住道:「舅舅,外祖母不大精神,你不去看看?」

  楊升竟衝她做了個鬼臉,吐著舌頭道:「我故意的。」

  林依驚呆,不知再說甚麼好,只得匆匆扒了兩口飯,起身出門,想去陪陪牛夫人。走到牛夫人房前,金寶卻將她攔住,道:「張二少夫人,我們夫人在歇中覺。」

  林依道:「那我過會子再來尋外祖母說話。」

  金寶早上拿過她的賞錢,就多說了兩句,道:「我們少爺向來如此,夫人都被氣慣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林依輕輕點頭,謝了她,獨自回客房,才進院門,青苗就迎了上來,抱怨道:「二少夫人,住在這裡不好。」

  林依笑道:「不用付房租,又有飯吃,怎麼不好了?」

  青苗撅著嘴道:「他們的廚房,輕易不肯外借,我沒法做姜辣蘿蔔去賣。」

  林依道:「你每日辛苦,好容易得閒,歇兩天罷。」

  青苗急道:「夜市上做買賣的人,有一半是住在咱們那巷子,如今失了火,他們無家可歸,肯定也做不了生意,我趁這機會去夜市,生意一定好。」

  林依笑道:「你倒是越做越有頭腦。」

  青苗央道:「二少夫人,你去與牛夫人講一講,讓她把廚房借我一用,如何?」

  林依道:「這卻是不好開口,大戶人家有規矩,廚房乃重地,別說你,就是一般丫頭,也進不了的。」她見青苗沮喪,想了想,又道:「不知他們有沒得下人專用的廚房,借來用一用,倒是行的。」

  青苗歡呼起來,道:「還是二少夫人有辦法,我這就去。」

  林依奇道:「說風就是雨,你曉得該找誰去借?」

  青苗道:「袁六肯定知道,我去問他。」說著,一陣風似的跑出去了。林依站在原地想了多時,才記起袁六是楊升的小廝,昨晚陪青苗走回來的人,她忍不住暗自笑起來:青苗這妮子,莫不是……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抬頭一看,原來是張仲微,嗔道:「吃多了酒,發酒瘋麼,嚇我一跳。」

  張仲微還真是吃多了幾杯,講話滿嘴酒氣:「舅舅硬拉著我,左一杯右一杯,我也無法,幸虧下半天不用去當差。」

  林依將他扶進屋,倒了茶水與他,道:「青苗說得不錯,住在別人家,確是諸多不便,想去煮碗醒酒湯都不行。」

  張仲微贊同道:「求楊家丫頭去,還得付賞錢。」

  林依已是在取錢,道:「也就這幾日,總不能因捨不得幾個賞錢,連醒酒湯也不讓你吃一碗。」

  張仲微攔住她道:「也並沒有吃多少,我歇一會子就好了,不必喝醒酒湯。」

  林依認真問道:「真無妨?」

  張仲微點頭,道:「我只不過是陪酒,沒醉到哪裡去,舅舅卻是吃悶酒,醉得一塌糊塗,幾個丫頭還扶不動他,還是我把他扛進臥房去的。」

  林依奇道:「哪有大白天的就吃醉酒的,他有甚麼煩惱事?」

  張仲微招了招手,叫 張仲微附耳過來小聲道:「我只告訴你,切莫講與旁人知曉——我們這位舅舅,看上了一位伎女,想要娶進門來,這種事外祖母哪會同意,因此與她槓上了。」

  林依道:「我看買伎女做妾室的人多了,也不在少數,舅舅好言求幾句,外祖母也未必不同意。」

  張仲微搖頭道:「若只想做妾室,也就好辦了,舅舅想娶她為正室。」

  林依詫異道:「這也太荒唐。」

  張仲微道:「舅舅幾年前就想娶一個名叫蘭芝的伎女過門,被外祖母知曉,先一步出錢買下,送與他人做妾去了。舅舅本就此死了心,誰料到,不久前竟發現蘭芝被大婦趕了出來,流落街頭,舅舅認定他與蘭芝有緣,偷偷置辦了一處宅子,將蘭芝養了起來。」

  林依問道:「這事兒外祖母不知道?」

  張仲微道:「自然是不曉得的。」

  林依疑道:「舅舅不敢講與外祖母知曉,卻為何要告訴你?」

  張仲微苦笑道:「還能為甚麼,叫我替他打掩護撒。」說著說著,想起一事,自袖子裡掏出個銀元寶,遞與林依道:「舅舅給了我這個,說今後凡是他去蘭芝處,都對外稱是尋我吃酒去了。」

  林依張口結舌:「舅舅可是長輩,怎能,怎能……」她把銀元寶丟回張仲微手裡,責怪道:「這銀子,你不該收下。」

  張仲微道:「我也不想收,可他吃醉了,怎好塞回去。只有等他醒來再說了。」

  吃醉了才給的銀子,那不是在飯廳吐露的實言?林依急道:「廳裡那許多的丫頭婆子,你們講這個,不怕他們聽到,報與牛夫人?」

  張仲微拍了拍她的背,道:「娘子雖是方才塞給我的,事情卻是路上就講了,並無旁人聽見。」

  林依這才放下心來,拍著胸口道:「那就好,不然外祖母知道你收銀子包庇舅舅,可要大發雷霆。」

  張仲微將銀元寶塞進懷裡,道:「這是他們的家務事,咱們管不著,等舅舅一醒,我就把這個還去。」說完又與林依商量道:「娘子,咱們可還有錢租房子?若是有,就早些搬出去罷,外祖母雖好,到底不是自己家,不自在哩。」

  林依也願意搬,卻故意笑道:「你與青苗一個德性,才住一天不到,就渾身不自在,我在你家寄人籬下那許多年,還不是過來了。」

  張仲微不好說道方氏為人,連忙起身,作揖道:「都是我的不是,我與娘子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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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酒水價格

  林依輕拍張仲微一掌,道:「放心,租房的錢還是有的。」又問:「這場火,竟是賈老爺和那姦夫無意為之,聽說兩人已是被抓起來了,你可曉得?」

  張仲微點頭道:「回來的路上,已是聽說了,都怪賈老爺貪財,想要敲姦夫一筆錢,才引出這場火來。」

  林依歎道:「我們還算好的,有親戚願意收留,手裡又還有些錢,那些做一天工才有一天飯吃的人,怎麼過活?」

  張仲微道:「朝廷已安排許多人住到廟裡去了,聽說往常失了火,朝廷都要減免房租,這回應該也不會例外。」

  林依來了興致,道:「真的?那咱們且多等幾日,不著急去尋房子,等朝廷詔令下來,再作打算。」

  這是最合算的方法,因此張仲微雖不願意住在這裡,還是同意了。他酒後困意上來,到床上躺了會子,再醒時,已是晚飯時分,林依笑話他道:「你倒是悠閒,我陪外祖母坐了整整一下午,聽她絮叨舅舅 。」

  張仲微忙問:「外祖母現在作甚?」

  林依曉得他是要去還銀元寶,便幫他去瞧了瞧,回來道:「外祖母在看著擺飯,正是好機會,你趕緊尋舅舅去。」

  張仲微連忙動身到楊升屋裡,把銀元寶一丟,轉身就跑。楊升愣住,回過神來時,張仲微已是跑遠了,他懊惱道:「這個外甥太膽小,送上門的錢都不要,怪不得受窮。」他好容易找到打幌子的人,卻收買不了,吃飯時就蔫蔫的。張仲微與林依心知肚明,都不去招他,牛夫人不明所以,還道他是病了,噓寒問暖,忙個不停。

  張仲微瞧在眼裡,回房後與林依道:「到底是親娘,雖然中午才被氣過,但還是只惦記他。」

  林依笑道:「怎麼,你想親娘了?」

  張仲微道:「祥符縣離東京近,昨日失火的消息,定然傳了過去,只怕嬸娘會擔心。」

  林依出主意道:「既是如此,明日咱們走一趟,與叔叔嬸娘報平安。」

  張仲微感激她體貼,摟她在懷,緊抱了好一陣才鬆開。所謂母子連心,真真切切,張仲微這裡想著與方氏報平安,人還沒出門,方氏已是到了。

  楊家一小丫頭來報:「張二少爺,二少夫人,你們家的二老爺、二夫人和大少爺來了,正在廳上等著呢。」

  林依沖張仲微一笑:「真是心有靈犀。」

  張仲微帶著她迎到廳上,向張梁、方氏請安,又與張伯臨相互見禮,道:「大哥公務在身,怎地也來了。」

  張伯臨道:「咱們一聽說朱雀門東壁失火,哪裡還坐得住,恨不得連夜奔來,你大嫂是行動不便,不然也要來。」

  二人講話時,方氏已拉過張仲微,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見他並無傷處,才放了心,道:「到底是我兒子,跑得快。」

  張梁問道:「好端端的,怎會失火?」

  張仲微將失火原因講了一遍,道:「並不是有人故意縱火,乃是失手,想來是我們該當有此一劫。」

  方氏聽說引起火災的人就住在張仲微隔壁,氣惱非常,忿忿罵著。牛夫人進來,見她這副模樣,便知她是張仲微親母了,上前笑道:「不知貴客前來,有失遠迎。」

  張梁一家人忙與她見禮,方氏真心謝她道:「多虧牛夫人幫忙,不然我更擔心。」

  張梁亦道:「仲微給你添麻煩了。」

  牛夫人招呼他們坐下,笑道:「自家親戚,客套甚麼,儘管在這裡住著。」

  寒暄過後,牛夫人起身,道:「你們好容易來一趟,吃了飯再走,我還有些雜事,怒我失陪。」

  張梁與方氏在牛夫人面前,亦是晚輩,忙起身道:「牛夫人不必客氣,是我們叨擾了。」

  牛夫人一笑,叮囑丫頭們留飯,自出門去了。方氏待她一走,便向張仲微道:「你們住在哪裡,帶我去瞧瞧。」

  張仲微與林依領著他們來到客房,方氏在院中轉了一圈,裡裡外外都看過,道:「這院子不錯,我還怕牛夫人怠慢於你,這下放心了。」  

  張仲微把他們引進正房坐了,道:「外祖母待我們極好的,嬸娘放心。」

  方氏馬上道:「那你們在這裡多住幾日,省些房錢。」

  張仲微有些尷尬,咳了兩聲,道:「娘,住在親戚家,到底不比自己家住著自在。」

  方氏對此話倒是贊同,道:「也是,到底不是親的。」想了想,又道:「我們租的屋多出幾間,你不如搬到祥符縣去住。」

  張仲微猜想,那房子多半是李舒出錢租的,他怎好意思去占那便宜,忙道:「娘,我每日要早起去翰林院,住到祥符縣,行動不便。」

  張梁見方氏越講越不像話,責備道:「仲微如今是朝廷的人,哪裡由得了你做主。」

  方氏嘀咕道:「那也是我生的兒。」

  張伯臨道:「仲微是朝廷官員,還怕沒屋住?」

  還是張伯臨的話有理又中聽,方氏終於消停下來,側頭看那小幾上的花瓶,讚歎道:「這是定窯紫釉梅瓶呀,牛夫人家真有錢。」

  張仲微一聽,生怕她又講出甚麼佔便宜之類的話來,忙與林依使眼色,示意她把話題帶開。

  林依會意,問道:「聽說大嫂幫嬸娘開了個雜貨鋪,生意可好?」

  方氏這才想起一件事來,忙把任嬸叫進來,取過她手中的一隻提籃,掀開蓋子,裡面裝著梅子薑、金絲黨梅等物,道:「是在門首開了一間鋪子,賣些零嘴兒,我與你們帶了些來,無事時揀兩個吃罷。」  

  林依向她道過謝,命青苗將提籃拿去,現裝幾碟子出來待客。張梁捋著鬍子,笑道:「你大嫂孝順,與我開了一個館,收了十來個學生,如今咱們家日子很過得。」

  林依替他們高興,也為李舒高興,與張仲微笑道:「看來就咱們還沒起色,須得加把勁。」

  方氏如今有生意做,多了掛念,見張仲微毫髮無傷,又有著落,就想著趕回去,張梁也惦記著那十幾個學生,便道:「你們住在親戚家,諸多不便,我們就不吃飯了,改日有空再來。」

  張伯臨有公務在身的人,也道:「仲微與弟妹有空,到祥符縣來頑。」

  張仲微也是覺得在親戚家待客不大好,便留他們上外面去吃,方氏連連推辭:「你們正是用錢的時候,花費那些作甚麼。」

  張仲微苦留不住,只得陪他們出門,同林依兩人送到城門口方才回轉。今日方氏沒提納妾通房的事,林依很是高興,暗道,她到底有了事做,眼界開了些,不再只盯著兒女,看來以前還是太閒的緣故。

  住在牛夫人家的這幾日,青苗照舊出門打聽開腳店的各種成本,林依擔心被牛夫人察覺,格外囑咐她小心行事,莫要走漏了消息。青苗亦明白同行即冤家的道理,每次出門,都挽個籃子,稱要去考察蘿蔔和甘露子的賣價,倒真沒引起過楊家人懷疑。

  幾日後,青苗將開腳店最關鍵的成本——酒價打聽清楚,來報與林依知曉:大宋酒水,大致分兩種,秋季出的酒,稱「小酒」,最高價每斤三十文,最低價每斤五文;夏季出的酒,稱「大酒」,最高價每斤四十八文,最低價八文。

  青苗辦事這些天,很有長進,不但打聽到大致價格,還自行記錄了一張表,上有各種名酒的具體價格。林依對此大為稱讚,誇她有做買賣的天賦,將來腳店開起來,就交由她打理。

  二人將市場行情打聽得一清二楚,卻對著滿紙的酒名傻了眼。林依問青苗:「這哪些是烈酒,哪些是口味清淡的?」

  青苗搖了搖頭,道:「我問過,店家卻不肯告訴我,只道買了嘗嘗便知。」  

  林依無法只得等到張仲微回來,向他求教。張仲微捧著酒名表看了一遍,道:「這些都是名酒,我也只吃過其中幾種,其他的卻是不知。」

  林依遞過筆,叫他在吃過的酒名下,標注出大致口味,又道:「外祖母家開著酒樓,想必對酒水很是清楚,你不妨去套套舅舅的話。」

  張仲微撓了撓腦袋,為難道:「娘子你是知道我的,套話這樣的事體,我是不會的。」

  林依道:「這有甚麼難的,且附耳過來。」

  張仲微聽話地湊過去,學了幾招,大呼娘子有頭腦。他立時便去尋到楊升,裝了受挫的樣子出來,歎氣道:「舅舅,我今日與同僚吃酒,被人恥笑。」

  楊升奇道:「當差不力被嘲笑也就罷了,吃個酒,怎地也被取笑?」

  張仲微道:「他們尋了家正店,邀我前去,滿桌子的酒水,我卻只認得兩三樣,他們便笑話我村。」

  楊家開著酒樓,外甥卻認不得酒,楊升亦覺得臉上無光,馬上拍著張仲微肩膀道:「這有何難,你明日告假,跟著舅舅到酒樓走一走,保管你認得比他們還全。」
第一百三十九章  買撲制度

  張仲微十分感激,正要道謝,楊升又開口:「別急著謝我,先答應我一件事,我才帶你去。」

  張仲微隱約猜到是何事,百般不情願,無奈有求於人,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問道:「甚麼事?」

  楊升摟住他的肩,低聲道:「待得吃完酒,你仍在酒樓坐著,等我回來,再一同歸家。」

  張仲微暗歎一口氣,又氣:「舅舅要去多久?」

  楊升道:「不消多長時間,小半天即可。」

  張仲微為了完成林依交待的任務,只好勉為其難應下來。楊升十分高興,摟著他的肩朝外走,才開門口,金寶來攔,問道:「少爺要去何處,我喚袁六來。」

  楊升湊到張仲微耳邊,悄聲道:「袁六與這妮子相好,是半個我娘的人。」說完朝金寶揮手:「我帶張二少爺上咱們家酒樓吃酒,帶袁六作甚麼。」

  金寶連忙跑回牛夫人房中稟報,牛夫人笑道:「都道張二郎是個正派的,果然不錯,升兒跟他一起,也好了許多,你看他何曾到咱們酒樓瞧過,如今也曉得去了。」她吩咐金寶道:「傳話給兩家酒樓掌櫃,不拘他去了哪一處,都好生伺候著。」

  金寶領命而去,想先將牛夫人同意楊升出門的事先告訴他,不料楊升根本沒把牛夫人的意見放在心上,早就走了。

  楊升帶著張仲微來到自家一間酒樓,門前招牌金光閃閃,上書楊樓二字,楊升指著招牌向張仲微道:「這是我們家最先開的一家酒樓,酒水最是齊全。」

  張仲微問道:「這是正店,還是腳店?」

  楊升道:「開正店光有錢可不行,還得靠關係。」

  張仲微聞言,便知楊樓是一家腳店了,心道是腳店正好,除了考察酒水品種,還能問一問價格,看哪家正店賣的酒水最便宜。

  二人進到店內,掌櫃的早得了消息,親自來迎,將他們引自樓上一間楚閣兒,點頭哈腰道:「得知少爺要來,早備好了酒水,我這就叫他們端上來。」

  他一面指使小二上酒上菜,一面又慇勤道:「少爺可要聽曲兒?」

  楊升故意道:「叫兩名伎女來陪。」

  掌櫃的乃牛夫人親自挑選的人,深知她喜好,哪敢應承,連連擺手道:「少爺,莫教小人為難。」

  楊升哼道:「滾出去。」

  掌櫃的忙不迭迭朝外走,嘴裡念叨:「滾出去,我這就滾出去。」

  張仲微瞧著不堪,忍不住道:「這掌櫃的也太卑躬屈膝。」楊升笑道:「他是照管酒樓,又不是當官,來往的酒客,就愛這一套,巴不得掌櫃的和小二把躲段放得低低的,好把他們捧上天去。」

  這也是經營之道,張仲微默默記下,又問:「那掌櫃的不敢與舅舅叫伎女來,是何緣故?」

  楊升道:「還能有甚麼緣故,聽我娘的話而已。」

  張仲微明白了,大概是因為多年前出了蘭芝一事,牛夫人才不許楊升再接近伎女,他為此深深感謝牛夫人,不然楊升叫上兩個伎女,再傳到林依耳裡,他張仲微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轉眼,小二已按照楊升的意思,將酒樓內中上等的酒水,擺酒了桌,因天氣寒冷,所有的酒,都盛在溫酒壺內,那溫酒壺乃是一整套湖田影青,煞是好看,張仲微再次默默記下,心道,待得自家店開,也要覓幾套好瓷器來充場面。

  楊升向張仲微道:「你們做官的人,想來也不會吃那粗劣酒水,因此我只叫了中等以上的來。」他指了指桌上離他們最近的一隻酒壺,身後侍立的小二馬上上前,執壺與他們二人各斟了一杯。

  楊升等得張仲微吃完,問道:「味道如何?」

  張仲微讚道:「香氣撲鼻,入口綿長。」

  楊升笑道:「此乃流霞酒,高陽店所造。」

  張仲微笑道:「我娘有名丫頭,名喚流霞,原來出自這裡。」

  楊升是認得流霞的,笑著點了點頭,命小二又斟了另一種酒,遞與張仲微品嚐,道:「這是清風酒。」

  張仲微嘗過清風酒,又吃了玉髓酒,稱讚不已,問道:「後面這兩種酒,是哪家酒樓所釀?」

  楊升笑道:「自然也是高陽店,我們家這間酒樓,只能到高陽店買酒販賣。」

  張仲微詫異道:「這是為何?」

  楊升解釋一番,原來大宋有「買撲」之法,某店「買撲」到某地酒稅後,便可獨佔這一片地區的酒利,該片區內的腳店,只能到它那裡買酒販賣。

  張仲微這才明瞭,怪不得楊升稱開正店,不但要有錢,還得靠關係呢。他惦記著自家還未開張的腳店,問道:「舅舅,你這一片的腳店,都只能到高陽店買酒?」

  楊升搖頭道:「須到『買撲』酒店買酒的腳店,乃朝廷指定的,並非該地每家都得去。」

  張仲微聽了這番解釋,暗自高興,看來自家那腳店,只要不在朝廷指定的範圍內,還是能自由選擇酒源的。在楊樓,只能嘗到高陽店所造的酒,沒法比較口味及價格,張仲微吃了幾杯,就有些興致寡然,起了離去之心。 

  楊升瞧出他想走,不但不失望,反倒很高興,遣走小二,拉住張仲微道:「好外甥,你若是吃膩了,我帶你到另一家去,你在那裡吃酒等我。」

  張仲微問道:「那家還是高陽店的酒?」

  楊升道:「自然不是,那家的酒水比不得這家名譽,卻勝在品種齊全。」

  這話合了張仲微心意,便隨了他下樓,到楊家另一家酒樓去,這家店比起楊樓,略小,雖名為酒樓,卻只有一層,內裡大多是散座,僅在後面設有三間濟楚閣兒。楊升引著張仲微到後面坐了,命掌櫃的上酒上菜,又故意大聲道:「我到街上買些物事,馬上就來,外甥且等一會子。」

  張仲微明白他是要藉機去會蘭芝,只好點了點頭,道:「舅舅不急,我在這裡等你。」

  這家掌櫃的,也是奉牛夫人之命看著楊升,聽了他這番話,真以為他只是暫離,就放他去了。

  這店果然如楊升所述,酒水品種齊全許多,各種黃酒、果酒、藥酒,乃至大燒酒,這裡都有。

  張仲微先品了品大燒酒,入口極烈,他想到自家腳店是準備專門招待女客的,便擱至一旁,不作考慮。黃酒中有幾個品種味道清淡,他一一記下,果酒雖也清淡,但味道並不怎麼好,他猶豫片刻,還是記下,待得回家,讓林依定奪。他只為了考察市場,並不是要吃酒,因此每種酒嘗過味道,就急著要回家報與林依,但等了又等,還是不見楊升回來,讓人好不焦急。

  將近一個時辰過去,掌櫃的也覺著楊升去得久了,走進來問道:「張二少爺,我家少爺到底去了何處?」

  張仲微替楊升扯謊道:「他有位友人,過幾日生辰,因此上街挑選禮物去了。」

  掌櫃的放下心來,笑道:「我這裡還有好些按酒果子,新鮮的很,與張二少爺端上來嘗嘗?」

  張仲微待要推辭,轉念一想,自家開店,按酒果子亦是必不可少,正好順路考察一番,於是點了點頭,道了聲「勞煩。」

  過了一時,小二端上四五隻小小白瓷碟,裡面盛著些糖脆梅破核兒、乳糖獅兒、重劑蜜棗兒等物,張仲微嘗了幾個,只覺得入口甜絲絲,心想林依應是愛吃的,便向小二道:「與我包起來。」

  小二曉得他是東家的親戚,忙知會過掌櫃的,將各樣果子,另包了一包呈上。張仲微接過,又等了個把時辰,終於等到來眉眼帶笑的楊升。掌櫃的率先迎上去,道:「少爺,與友人慶賀生辰的禮物可備好了?」

  楊升聽著糊塗,但他頭腦靈活,看到張仲微一個眼色,立時明白過來,打著哈哈道:「選了兩個時辰,好容易挑到一件中意的,店家卻道沒貨,氣煞我也。」

  他講得有模有樣,不但去了掌櫃的疑心,還令他上前好生安慰一番。楊升遣走閣中人,大讚張仲微:「外甥到底是做官的,機靈得緊,下回吃酒,我還找你。」

  張仲微唬了一跳,忙道:「我要當差,哪能總出來吃酒。」

  楊升認定他是個好拍檔,不與他爭辯,喚來小二,命他把張仲微愛吃的酒,全送一份到楊府客房。

  張仲微連忙謝他,楊升道:「謝甚麼,該我謝你。」

  張仲微舉了舉手中的按酒果子,不好意思道:「我還包了一包果子,帶回去與你外甥媳嘗嘗。」

  楊升連聲道:「怎麼只帶這一點子,夠誰吃。」小二忙奔了出去,另包了一大包來,遞與張仲微。張仲微連聲道謝,與楊升一道回家。楊升心情極好,拉著張仲微有說有笑,張仲微勸他道:「舅舅,你老這樣瞞著,也不是個事,遲早會被外祖母知曉,以其讓她動怒尋你,不如主動相告。」

  楊升歎道:「前幾年初識蘭芝,就是我主動告訴她的,結果如何?她一刻不停尋到牙儈,背著我把蘭芝賣了,這叫我哪還敢讓她曉得。」

  楊升有他的擔憂,張仲微想不出好法子幫他,只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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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探討方氏

  楊升與張仲微一回到楊府,牛夫人便把楊升喚了去,說是要問問他對自家酒樓的印象。張仲微回到客房,將按酒果子遞與林依,道:「我瞧這果子味道不錯,與你捎了些回來。」

  林依笑話他道:「你還真是又吃又兜。」說完將包裹遞與青苗吩咐道:「前些日,二夫人不是也拿了幾樣果子來的,你連著這一包,全部裝盤,端來咱們對照對照。」

  青苗應了,捧著包裹去了廚下。林依開始問張仲微正經事:「酒水品味嘗得如何?」

  張仲微道:「全記在心裡呢,趕緊磨墨,我默下來與你看。」

  林依知道他科舉出身的人,有副好記性,連忙磨墨鋪紙。張仲微提筆,一氣寫完,遞與她看。

  玉髓酒濃烈、流霞酒適中、清風酒清淡、白羊酒甘滑,還有幾種果酒,荔枝酒、黃柑酒、葡萄酒、菊花酒等。

  張仲微道:「果酒甜津津,我覺著不夠味,不過女子應是愛的,你待會兒嘗嘗再說。」

  林依奇道:「我上哪裡去嘗?」

  張仲微賣了個關子:「過會兒便知。」

  林依還在猜測,金寶求見,拎進一隻大盒子,掀開來看,滿滿當當一盒子酒壺,稱:「這是張二少爺喜愛的酒,酒樓送了來。」

  林依接下道謝,待她走後,驚喜問張仲微道:「舅舅送的?」

  張仲微點頭,道:「舅舅待咱們,真是沒話講,我們開店的事卻瞞著他與外祖母,是不是不大好?」

  林依道:「你不曉得,我之前在外祖母面前透露過要開腳店的意思,外祖母卻極力勸阻。」

  張仲微不解道:「為何?怕我們虧本麼?可我瞧他們那兩個酒樓,生意都是極好的。」

  林依道:「自然是怕多了一個同行,搶了他們的生意。」

  張仲微隱約有些明瞭,問道:「你是怕外祖母曉得咱們也要做這行,會不高興?」

  林依搖頭,反問道:「討長輩歡心,與養家餬口比起來,哪個更重要?」

  張仲微毫不猶豫答道:「自然是後者。」

  林依道:「那便是了,外祖母再不高興,為了生計,我們也得把腳店開起來。」

  張仲微更加奇怪,繼續道:「娘子,你瞞著外祖母,不是擔心她生氣,那是為了甚麼?」

  林依道:「萬一外祖母看到女人店有利可圖,捷足先登,怎辦?」

  張仲微恍然,道:「那倒也是,外祖母開了許多年的酒樓,若真想開女人店,說開就能開,比咱們便捷多了。」

  青苗捧了只托盤上來,將幾碟子果子放到桌上,問道:「二少爺與二少夫人現在就嘗果子?」

  林依指了那盒子酒與她瞧,道:「不急,咱們且先嘗嘗酒水。」

  青苗便取了酒杯來,斟了一杯,遞與林依,林依道:「你也來嘗嘗,多個人,多份意見。」

  青苗應了,另取了一個酒杯,一起嘗起來。林依十分認真,每嘗一種,先問張仲微酒名,再記到紙上,並註明色澤口感。

  林依與青苗將一盒子酒嘗遍,商量著選出了五種酒,除清風酒外,另四種都是口味偏甜的果酒。張仲微問道:「我看那白羊酒也好,怎地沒選?」

  林依道:「白羊酒太貴,哪怕是官宦夫人,只怕也吃不起。」

  張仲微卻道:「你放心,只要能招攬來官宦夫人,還怕商人婦不跟著來?」

  林依想了想,大呼有理,忙在後面添上了白羊酒一項。青苗收好酒壺,道:「這些傢伙還是要還的,待會兒我叫袁六與酒樓送駢。」說完又捧過果子碟來,請張仲微與林依品嚐。

  張仲微記著方氏,先揀了一塊金絲黨梅吃了,建議道:「咱們開腳店,按酒果子必不可少,正巧嬸娘開了賣零嘴的鋪子,不如就到她那裡買去,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依還未接話,青苗先叫了起來:「祥符縣一去一來,要個把時辰呢,這些物事,一次又不能買多,要讓我隔三差五,跑一趟,腿也得跑斷。」

  張仲微不滿她這番說辭,沉下臉來。林依想的卻是成本問題,道:「不知嬸娘是在哪裡進的貨,若我與她到同一處買,一次進的貨更多,興許店家能便宜些。」

  張仲微來了興趣,道:「不妨同嬸娘一道去問問,若真能便宜,兩下得益。」

  林依點頭道:「極是。」說完吩咐青苗,命她第二日往祥符縣走一趟。三人嘗完果子,選出幾樣味道好,又方便拿取的,林依提筆記了,再取過青苗之前呈上的酒價單,與張仲微默下的對照,發現還有數十種酒沒有嘗過,於是叫張仲微隔日從翰林院回來時,順路尋幾家酒店,帶回來嘗一嘗。

  酒嘗完,按酒果子嘗完,張仲微與青苗又能各自有了差使在身,不禁笑道:「二少夫人運籌帷幄,有大將之風。」

  林依嗔道:「你們每日都在外頭,就留我在屋中無事,好不煩惱。」

  張仲微道:「你不妨去尋外祖母閒聊,暗自打聽開腳店的訣竅。」

  林依道:「是要去的,但不是現在,待得咱們各項事務打點妥當,我再去向外祖母討教。」

  第二日,青苗起了個大早,照著林依的吩咐,把昨日楊家酒樓送來的按酒果子,裝了幾樣作禮物,放到籃子裡挽了,步行至祥符縣。張伯臨乃祥符縣縣丞,僅次於知縣的人物,因此青苗沒花甚麼力氣,就打聽到了二房住處。二房所租的房屋,就在路邊,當街一間店面,任嬸與楊嬸坐鎮,青苗上前問好,笑道:「兩位嬸子近來可好?」

  楊嬸起身,迎她進來,笑道:「好好,二少爺與二少夫人可好?」

  青苗隨她進屋,道:「都好。我今兒是帶著二少夫人的吩咐來的,不知二夫人在不在?」

  方氏已聽到了聲響,自己問道:「有何事尋找?可是仲微有事?」

  青苗上前與她行禮,笑道:「二少爺每日除了去翰林院,就是與楊少爺吃酒,快活著呢。」

  方氏聽了這話很是開心,笑道:「男人就該如此。」

  青苗將籃子裡的吃食奉上,道:「昨日牛夫人家的酒樓送了幾樣按酒果子來,二少夫人特特囑咐我送來與二夫人嘗嘗。」

  青苗的話講得好,方氏自然是願意的,但臉上卻不好看,嘀咕道:「我就說,她怎會好心與我送果子來,果然是有所求。」

  青苗暗道,幾個果子,能值幾個錢,林依若不是看在張仲微面兒上,才懶得使她來呢。

  照著青苗往常的脾氣,立時就要頂嘴的,但她今日身上擔著差事,怕辦砸了不好交待,只得耐著性子道:「二少夫人是特特遣我與二夫人送果子來的,合夥進貨一事,只是順路。」

  方氏也真有能耐,竟道:「既是如此,果子我收下,你且回去罷。」

  青苗呆住:「二夫人,若進貨能便宜些,你不願意?」

  方氏開這零嘴兒店,消磨時光的目的,大於賺錢,再說反正本錢是李舒出的,是虧是賺,她根本不在乎,於是道:「我進貨本就不多,再便宜也就節省幾文錢,能值甚麼?」

  青苗心想這不是生意之道,想要反駁,又怕更惹惱了她,好不焦急。楊嬸見狀,忙端起兩碟子果子,向方氏道:「大少夫人昨日才說自家店裡的果子吃膩了,可巧二少夫人就送了別樣的來,我與她端兩碟子去?」

  方氏不悅道:「就她花樣兒多。」她嘴上雖嘀咕,到底看在孫子面兒上,還是沖楊嬸揮了揮手,楊嬸一喜,忙沖青苗打眼色,青苗便道:「好些日子不曾見過大少夫人,我去與她請個安。」說著向方氏福了一福,跟在楊嬸後頭出去了。

  到得門外,楊嬸悄聲與青苗道:「鋪子不是二夫人開的,她自然不上心,你只與大少夫人說去。」

  青苗謝她道:「幸虧你提醒一句,不然我就要無功而返。」

  楊嬸問道:「你們如今的日子,可還過得?」

  青苗道:「勉強過得,待到腳店開起來,應會更好。」又笑道:「楊嬸你是真關心二少爺。」

  楊嬸道:「我一手帶大的,自然掛念。你回去與二少夫人講,若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吩咐,我雖老了,力氣還是有一把的。」

  青苗察言觀色,問道:「可是二夫人待你不好?」

  楊嬸搖頭歎氣,沒有多講。

  二人走到李舒房前,錦書接著,問青苗道:「二少夫人遣你來的?」青苗點頭,福身道:「錦書姐姐好。」

  錦書進屋與李舒通報:「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使青苗來看你了。」

  李舒與方氏,總是話不投機,正愁無人講話解悶,忙道:「快請進來。」

  青苗進屋,行禮畢,奉上那兩碟子按酒果子,笑道:「二少夫人叫我送果子來與大少夫人嘗嘗,可惜大少夫人如今飲不得酒,只能光吃果子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災後福利

  李舒笑道:「還是你講話俏皮逗人樂,我在家都悶壞了,你們二少夫人也不來瞧瞧我。」

  青苗忙道:「要來的,只是才剛遭了火災,耽誤了。」

  李舒歉意道:「火災我聽說了,想要去看看,卻無奈身子沉重。」

  青苗笑道:「大少爺去瞧過了,就是大少夫人瞧過了。」

  李舒連聲讚她會講話,青苗趁機就將一起進貨的事體講了,李舒當即答應下來,又道:「二少夫人要開店?開張時別忘了下帖子,我定去道賀。」

  青苗代林依謝過,李舒問道:「不知二少夫人頭回進貨,想買多少,告訴我數目,我好使人一併去談價。」

  青苗道:「八字還沒一撇,不過是先來與大少夫人商量,待得最後定下來,我再來相告。」

  李舒點頭道:「使得,橫豎我們的店,時常要進貨,你們也要進貨時,隨時過來知會一聲便得。」

  青苗謝過她,又陪她聊了一時,起身告辭。她回到楊府,將此行經過報與林依,大發牢騷道:「二夫人好不近人情,與她有利的事,她都不肯答應。」

  林依舉起食指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理她呢,反正不與咱們住一處,你別到處嚷嚷,免得二少爺知曉,又要難過。」

  青苗點頭應了,自去楊家下人廚房做姜辣蘿蔔。林依則磨墨鋪紙,記下她會做的一些小吃,預備開店時寫菜牌。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且說張仲微在翰林院辦完一天的公事,歸家途中,照著林依的囑咐,上街挨個尋酒店,看哪家生意好,便走進去叫上幾壺酒,討個盒子拎著,約定明白再來歸還。東京酒店,一般都很大方,別說酒器能外借,只要你來店中消費兩次,連銀器也肯借與你,因此張仲微一路暢行無阻,一條街走完,已拎了沉甸甸兩盒子酒壺。

  楊升恰巧也在這條街上閒逛,無意中瞧見張仲微舉止古怪,連接鑽了幾家酒店,卻不落座,只買酒拎著。他心下奇怪,又正好無事,便一路尾隨,直到看見張仲微準備回家,才上前拍他的肩膀,問道:「外甥,你若想吃酒,何不坐下吃個痛快再歸家,為什麼要拎在手裡累人?」

  張仲微被他嚇了一跳,急中生智道:「一人吃酒,有甚麼趣味,因此想拎回去與娘子同吃。」

  楊升笑話他道:「我看你是畏妻如虎,不敢在外面吃酒罷。」

  張仲微一心想脫身,也不與他爭辯,只連連點頭,道:「舅舅昨日送的好酒水,咱們吃上了癮。」說完欠了欠身,辭道:「手上拎著物事,不好與舅舅行禮,娘子還在家等著,我且先去了。」

  楊升自他話裡聽出趣味來,也去買了幾壺酒,拿去與蘭芝同吃,直吃到有了幾分醉意,方才歸家。

  回到家中,牛夫人把他堵到房門口,責問道:「你又去哪裡鬼混?」

  楊升把張仲微搬出來當幌子,扯謊道:「不曾鬼混,是與外甥吃酒去了。」

  牛夫人自然不信,道:「休要哄我,張二郎早就回來了。」

  楊升這才想起張仲微起來就住在他家,瞞不得行蹤,只好另尋了個理由出來,道:「娘,我方才遇到一件蹊蹺事,張二郎四處尋酒店,卻不落座,只買了酒帶回家來。」

  他是隨口編來,好讓牛夫人不再逼問他,不料牛夫人卻對此頗感興趣,不但不準備放過他,反一把將他拖進屋內,問道:「此話當真?」

  楊升一心想讓她快些離去,忙點了點頭,打著酒嗝道:「千真萬確,你若不信,自個兒打聽去罷,我要睡了。」

  牛夫人拍了他一掌,罵道:「就只曉得睡,萬事不操心,今日咱們家兩家酒樓掌櫃的都在議論,說張二郎昨日向他們打聽了好幾種酒的價格,我看他這架勢,也是想開腳店。」

  楊升不以為意道:「如今腳店賺錢,他想開一家,也屬平常。」

  牛夫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點著他的額頭道:「你說的輕巧,東京城大小腳店三百餘家,本來就僧多粥少,多他一間,就多個搶生意的。」

  楊升嗤笑道:「我看你待他們親親熱熱,還以為你有多心善呢,他們現下無處謀生,想開個腳店,你不幫也就罷了,還要攔著。」

  牛夫人有些尷尬,辯道:「在商言商,這與是不是親戚,沒得干係,總不能因為要幫他們,就減了咱們自己的收益。」

  世間眾人,大都把自身利益放在前頭,所謂人不為已,天誅地滅,牛夫人為楊家家業打算,這無可厚非,楊升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就不再頂嘴,轉為安慰她道:「他們能有多少本錢,就算開腳店,也頂多是個拍戶,能與咱們家搶生意?」

  牛夫人想起張仲微兩口子進門時,只得兩隻箱子,就笑了,道:「你說的不錯,確是我擔心太過。」

  又摸著他的頭道:「升兒,還是你有經商天份的,就此跟我把做生意學起來,過兩年……」

  楊升拚命躲過她的手,不滿道:「我不愛學,除非你讓我娶蘭芝。」

  牛夫人還不知蘭芝已被楊升養起,嗔道:「蘭芝是別人家的妾,講甚麼胡話呢。」

  楊升試探了一下她的態度,見她如此反應,不敢再朝下講,只得裝作醉了,一頭栽到床上去。

  楊升這裡與牛夫人講述了偶遇張仲微的情景,那邊的張仲微亦是一樣,一面與林依嘗酒,一面道:「今日遇到了舅舅,好容易才糊弄過去。」

  林依打趣他道:「不錯,你如今也學會扯謊了,有做個生意人潛質。」

  張仲微輕斥道:「胡說,做生意要誠信為本,怎可欺詐於人。」

  林依贊同道:「這話在理。」

  張仲微問道:「外祖母做慣了生意,為人一定精明,若是舅舅把才纔情景講與她聽,會令她警覺。」

  林依笑道:「且放寬心,他們頂多猜出咱們要開腳店,猜不出咱們是要專門招待女人。」

  張仲微感歎道:「不過開家店而已,甚麼大事,還要瞞來瞞去。」

  林依道:「我有甚麼辦法,若不是外祖母曾勸阻我開店,也不至於瞞她。」

  二人嘗過酒,又叫青苗來嘗,最後選出幾種,與昨日的那些記到一起。林依撥著算盤,算出成本,桌椅暫時定了六套,共八百四十文;櫃檯及酒櫃,兩百三十文;酒具器皿、炭爐、木炭等物,約一貫錢足陌;酒水共定下五種,按斤計,單價總共一百四十文。

  林依算完,報了個數:「共需兩貫零兩百一十文,足陌,按酒果子與人力另算。」

  張仲微歡喜道:「成本不算高,這腳店很是開得。」又問:「與嬸娘合夥買按酒果子的事,可問清楚了?」

  林依點頭,隱去方氏刁蠻一節,只揀好聽的講起來,果見張仲微開心不已。青苗在旁聽見,問道:「二少夫人要雇夥計?」

  林依先向張仲微道:「若我時時守在店裡,只怕要被其他官宦夫人看輕。」

  張仲微連連點頭,道:「確是如此,除非必要應酬,不消出來得。」

  林依再向青苗道:「既然如此,到時你一人怎忙得過來,還是須得再雇一人供使喚。」

  青苗道:「現雇一人,若不曉得底細,倒被騙一把也是有的,不如尋個熟人來做事。」

  林依道:「若有熟人肯幫忙,自然更好,但這是東京,又不是眉州,一時半會兒,哪裡尋去。」

  青苗將今日在二房家遇見楊嬸的情景講了,道:「我看楊嬸在二房家,過得不甚如意。」

  林依道:「二夫人本來就不大寵她,準是任嬸又藉機排擠她了。」  

  楊嬸乃是張仲微的奶娘,張仲微對她很是有些感情,聞言急道:「我好容易熬出頭,做了官,怎能讓奶娘還在吃苦,既是她與任嬸不和,不如咱們把她接來養活。」

  楊嬸為人,林依最信得過,若她來幫忙看店,真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但方氏會不會放人,卻是難說。張仲微亦是拿不準方氏的心思,只能道:「待尋到房子,把店面佈置好後,咱們上祥符縣一趟。」

  林依點頭同意,將成本單收起,靜候災後福利信息。沒過幾日,朝廷詔令下達,減免遭災租戶三個月的房租,下等房減一半,中等房減四成,上等房減三居。照著張仲微一家先前租的兩間房,通共三個月算下來,不但沒賠,反倒賺了一筆,林依撥著算盤,喜出望外:「咱們竟是因禍得福了。」

  青苗也很興奮,但卻擔心他們先前租的那種套房,不方便開腳店,道:「雖是減免房租,但僅限於朝廷出租的房,咱們若想租私人的,卻是不行。」

  林依想了想,道:「朝廷出租的套房,有明有暗,客廳用來開店,裡間住人,倒是不錯,只是地方小了些,擺不開桌椅。」

  張仲微道:「若只是地方小,倒也不難,咱們租一套一明兩暗的,把一里間和客廳打通,那樣地方就寬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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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依搬家

  林依笑讚:「這主意不錯,還是你頭腦靈活。」

  張仲微很高興馬上就能搬離親戚家,第二日便向翰林院告了半日假,直奔樓店務,問那「店宅務專知官」,東京城現有那些房屋,是減免租金出租的。「店宅務專知官」仔細查看過張仲微帶來的原有房屋租賃契約,拿出一本厚薄子,擱到桌上,道:「這裡面圈了紅圈的,便是了,你自己看罷。」

  張仲微站在桌前,一頁頁仔細看過,幾乎各處都有減免租金的房屋出租,但並不是每處都有上等套房,他一直翻到最後幾頁,才選定了一處,既有三間的套房,也有下等房。他對此處十分滿意,指與「店宅務專知官」一看,道:「我想租在這裡,不知還有無空房。」

  「店宅務專知官」曉得張仲微是位翰林編修,笑道:「你倒是會挑,這間上等房再過去兩間,就是王翰林家,後面下等房裡,還住著歐陽府尹。」

  張仲微驚訝道:「前幾年去拜訪歐陽府尹時,他還租著小院子,如今怎地只住下等房?」

  「店宅務專知官」以手掩嘴,悄聲道:「家中人口漸漸多了,又不肯收禮,不住下等房,還能如何?」

  張仲微甚是佩服歐陽府尹剛正不阿,就沒有接話,只問:「我選的那處,究竟有無空房?」

  「店宅務專知官」又取了本簿子出來,翻了幾頁,答道:「才遭了災,沒幾人租得起上等房,還有好幾間空著呢,下等也是有的。」

  張仲微放下心來,又問他道:「若我今日付錢,能不能當天就搬進去?」

  「店宅務專知官」極愛這等爽快之人,笑道:「自然是行的。」又捧他道:「編修好眼力,這處房子雖稍顯僻靜,但與富商雲集的州橋僅隔一條巷子,實在算是鬧中取靜。」

  州橋連接的,乃是一段御街,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青苗每日賣小菜的夜市,還有楊府,都在那附近,這樣的地段,做起生意來,應是極好的,但張仲微擔心林依不願住得離牛夫人太近,便道要回去與娘子商量,將薄子還了回去。

  他離了樓店務,回到楊府客房,林依接著,遞過一盞茶水,問道:「房子租在哪裡?」

  張仲微將茶一氣喝乾,道:「與這裡僅隔一條巷子,我怕你不喜歡,因此沒敢付定金。」

  林依奇道:「這裡位置還算不錯,我為甚麼會不喜歡?」

  張仲微問道:「你願意與楊府離得近?」

  林依笑道:「這有甚麼相干?雖然外祖母不大願意我們也開腳店,但總得讓咱們討一碗飯吃。」

  張仲微把茶盞一擱,站起身來,道:「那成,我這就領你去旁邊巷子瞧一瞧,若是你滿意,咱們就租下來。」

  林依便去取了蓋頭,又喚來青苗,隨張仲微一齊出門。

  州橋御街旁,深宅大院,住的全是巨商,旁邊的小巷子,則是朝廷搭建的出租房,住的幾乎全是大小官員。這裡的房子,與朱雀門東壁的房屋格局大致相同,前面一排上等房,中間下等房,最後一排中等房。

  林依先在房外來回走了兩趟,讚道:「你們這些做官的,倒還清廉,不然不會全買不起房。」

  張仲微帶她走到巷子正中間的一間上等房前,道:「我看中的就是這間,你看如何?」

  這屋子窗紙有些破損,倒方便了林依,她透過窗子朝裡一看,一明兩暗的套房,面積比他們先前的房屋大些。她回頭向張仲微道:「位置很好,房子也不錯,但這屋子比咱們之前住的那套大,不知租金是不是也多些?」

  張仲微摸了摸腦袋,道:「因為沒定下來要租,我就沒打聽價錢,明兒去問問再說。」

  林依囑咐他道:「問問他,朝廷官員租房,能不能便宜些。」

  張仲微笑道:「你還沒當上老闆娘,生意人的架勢倒先出來了。」

  青苗自後面跑來,驚喜叫道:「二少爺,二少夫人,這間房後面的下等房門口,有個現成的灶台,咱們就租那一間,如何?」

  張仲微與林依走到後面瞧了瞧,都覺得那灶台搭的不錯,相視一點頭,將這兩處定了下來。第二日,張仲微先去翰林院,以搬家為由,請了一天假,再直奔樓店務,問那兩間房的價格。

  樓店務對房屋價格的算法,與林依不同,面積並不是主要依據,只要不是過大,價格是一樣的。一套一明兩暗的上等房,加上一間下等房,共計八貫零四十九文,足陌。

  張仲微是帶了錢來的,當場清點完畢,將租賃契約簽了,再一路奔回楊府,興奮道:「娘子,咱們搬家。」

  他們總共兩隻箱子,搬起來容易得很,青苗把箱子拖出來,讓張仲微扛一台,她與林依共抬一隻。林依嗔道:「急甚麼,我們在楊家住了這些天,臨行總要去辭別。」

  張仲微是樂過了頭,竟忘了禮數。不好意思起來,忙整了整儀容,同林依一道去見牛夫人。

  牛夫人聽說他們要搬家,遺憾道:「我還想把客房隔斷出來,與你們住呢,那小院圍牆外,其實是臨街的,開門做生意,最合適不過的。」

  牛夫人話中隱晦的意思,林依聽了出來,但時機未到,她只忽略過去,道:「我們也極想在外祖母這裡住著,但朝廷減免了租金,不租可就虧了。」

  牛夫人也不強留,又講了幾句客套話,喚來兩名小廝,命他們幫張仲微一家把行李搬到新屋去。

  林依謝牛夫人道:「待得屋裡收拾乾淨,來請外祖母去喫茶。」

  牛夫人笑道:「自然是要去與你暖屋的。」又向張仲微道:「莫要忘了外祖母,時常來坐坐。」

  楊升也接到了他們要搬家的消息,帶著袁六自門外進來,道:「我來幫外甥搬家,你可別換了地方住,就不來尋我吃酒。」

  張仲微知道這吃酒的意思,含糊應了一聲。楊升命小廝們把兩隻箱子扛了,又叫二門外備轎。林依忙道:「才幾步路,不消麻煩。」

  牛夫人道:「你如今是官宦夫人,派頭該有的,哪怕一步路,也得坐轎子。」

  林依退卻不過,只得從了,到二門前上轎,張仲微騎馬,兩名小廝扛了箱子,由青苗領著,一行人朝州橋間壁的巷子去。

    到了新租的家中,林依指揮著小廝將箱子擱進東邊裡屋,數出賞錢,送走他們,再將裡間一鎖,出來指了廳中西邊那面牆,吩咐青苗道:「我看來路上就有等生意的匠人,你且去喚幾個來,咱們先把這堵牆砸了,將西間與客廳打通。」
  青苗應著去了,請來兩名匠人,先將牆砸了,再粉刷一新。待得屋子收拾乾淨,已是第二天,張仲微要去翰林院當差,僅剩林依與青苗二人忙碌,還好她們在鄉下時,獨立自主慣了的,做起事來利索得很,擺桌椅、置酒器,不出三日,小小腳店已是像模像樣。

        青苗再次去了趟祥符縣,向李舒報上林依所需的按酒果子數目,請她一併去買,約好兩日後去取。

    腳店生意興隆的關鍵, 還是在酒,林依將進酒的差事,交與了張仲微,叫他拿著事先擬好的酒單子,挨個去買了來。

  如此過了幾日,各項事務齊全,獨缺一名好焌糟,林依在東京人生地不熟,不知上哪裡尋去,便欲找牙儈幫忙,青苗卻道:「二少夫人,我與你推薦一人。」

  林依奇道:「你在東京能認識甚麼人?」

  青苗道:「此人二少夫人也認得,就是我們先前住所對面的賣酒婆婆,上回火災,她家酒肆化作了一團灰,一家人正沒著落呢。」

  賣酒婆婆溫酒的手藝, 林依是嘗過的,確是不錯,連張棟都稱讚過,於是道:「那你去問問,看她願意不願意,不過,你可曉得她如今棲身何處?」

  青苗道: 「曉得,全家人在夜市邊上搭了個棚住著呢。」她當即去了夜市旁,道明來意,賣酒婆婆正愁全家生計無著落,想再開酒肆,卻本錢全無,因此極爽快答應下來,稱自己隨時能上工。

    青苗將賣酒婆婆領到林依面前,道:「二少夫人,賣酒婆婆尋來了。」

  林依將賣酒婆婆打量一番,見她如今雖落魄,但身上的衣著仍舊整齊,遂暗自點了點頭,問道:「一直婆婆、婆婆地叫著,還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呢?」

    賣酒婆婆答道:「老身姓祝,二少夫人喚我祝婆婆罷。」她自家開酒肆的經驗,比林依足,曉得此番叫她來,不是只問問姓名而已,遂主動道:「溫酒的傢伙在哪裡,我與二少夫人燙上一壺。」

  林依這頭回開店的人,極是願意招些有經驗的人來幫扶,聞言十分歡喜,連忙叫青苗將炭爐等物搬來,請祝婆婆展示手藝。祝婆婆見器皿中有件影青蓮花燙酒壺,還未動作, 先讚了一聲。
第一百四十三章  邀約賓朋

    林依笑道:「那是我陪嫁,如今生活艱難,只好拿出來使用。」

    祝婆婆升起炭爐,熱水燙酒,動作嫻熟,轉眼一杯溫熱的果酒,端到林依面前,林依啜了一口,溫度適中,口感極好,她雖未面試過其他人,但之前考察腳店時,見過的焌糟不少,許多大酒樓的燙酒嫂嫂,還比不上這的手藝,於是讚道:「祝婆婆的酒,燙得愈發地好了。」

    祝婆婆謙遜道:「是二少夫人的酒好。」

    林依當場決定留下她,暗自琢磨試用期一事,忽地想起,大宋並無勞動者保護法,若她對祝婆婆不滿意,是隨時可以辭退她的,甚至連理由都不消編得。

  祝婆婆聽說林依願意雇她,十分高興,爬下磕頭謝她。林依與之約定,三日開始上工,早上須得提前一刻鐘到店裡,準備溫酒器皿,晚上則遲走一刻鐘,收拾傢伙,每天工錢八十文,包一頓午飯。

    這待遇很是公道,祝婆婆滿意應了下來,又再三謝過林依,方才離去。林依向青苗道:「雇工雖少,規矩還是要的,你且擬個條目出來。」

  青苗愣道:「這可怎麼寫?」

    林依教她道:「簡單,早上幾時上工,晚上幾時收工,若遲到早退,要扣幾多錢……諸如此類。」

    青苗聽明白了,連稱:「這個簡單。」她馬上鋪紙,寫了幾條,捧與林依瞧,上面除了林依想要的考勤制度,還有工作期間不許無故離開,不許吃零嘴嗑瓜子兒之類。林依提筆改了幾處,誇她道:「孺子可教,往後你就照著這些條目來管店。」

  青苗將「規章制度」收起,鄭重點了點頭。

    晚上張仲微歸家,帶回一沓帖子,遞與林依道:「東京與鄉下不同,不興自己做帖子,都是買這種現成的、滾金邊的帖子,我想那些夫人,都是講究人,便也買了回來寫。」

  林依讚道:「你考慮得周到,應該如此。」她取過一張帖子瞧了瞧,上頭邀請等語,俱已印好,只消填上人名即可,很是方便。

    張仲微之所以帶帖子回來,是因為林依打算與翰林院各位官員的夫人下帖子,邀請她們開張之日來吃酒——全場免費。

    大宋習慣,已嫁女子,並不冠以夫姓,而是以娘家姓氏呼之,林依舉著筆,犯了難:「你一大男人,不好去打聽同僚夫人姓氏,可這帖子,該如何填?」

    張仲微道:「不知女子姓氏,而暫以夫姓稱呼,也是有的,算不算失禮。」

    林依放下心來,叫張仲微擬出翰林院同僚名單,再照著名單,朝帖子上端端正正填了。待得她忙完,發現少了一人,忙問張仲微道:「歐陽府尹的夫人怎地不在名單上?歐陽府尹如何雖然離了翰林院,但到底與你有知遇之恩,不請他家夫人,不大好罷?」

    張仲微道:「你不曉得,歐陽府尹的夫人,與王翰林的夫人,素來不和,不但這回不能一起請,就是往後,你也要警醒些,千萬別讓這二人遇上。」

    林依奇道:「歐陽府尹與王翰林交惡?不曾聽你講過。」

    張仲微道:「歐陽府尹與王翰林親熱得緊,時常在一處吟詩作對,我也不知他們的夫人,為何相互瞧不上眼。」

    林依猜道:「難道是因為男人要顧著官場情面,撕不開臉,因此把氣惱交由娘子來處理?」

    男人天生不愛八卦,對此猜來猜去的話題,無甚興趣,張仲微附和了幾句,馬上將話頭引開去:「咱們說好要把楊嬸接來的,正好我明日有空,咱們上祥符縣去一趟?」

    林依道:「嬸娘本來就不大喜愛楊嬸,加之她是你奶娘,只要你開口,嬸娘定然肯的。」

    張仲微聽這話的意思,是要他獨自前往,就有些不高興,問道:「你不與我同去?」

    林依心道:「若方氏見了她,無事也要刁難三分,本來挺容易的一件事,反倒要複雜化,還不如張仲微一人前去的好。她怕這話講出來,張仲微又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因此另想了個理由出來,道:「咱們腳店開張在即,不再怕外祖母搶先一步,我看是時候去知會她一聲了,不然等到開張那天她才曉得,肯定要生氣。」

    此話在理,張仲微也是早就擔心過這個問題,於是將林依先前的提議,爽快答應下來。

    第二日,他夫妻倆分頭行事,張仲微去了祥符縣,林依則準備動向朝楊府去。

    她想起那天牛夫人講過的「派頭」等語,怕被她看輕,因此雖然只一巷之隔,還是命青苗雇了個轎子來,坐了過去。

    牛夫人正在帳房算賬,聽見林依來了,忙放下賬本,到廳中相見,笑問:「你們新租的屋,收拾好了?準備哪日與我下帖子?我好帶你舅舅去暖屋。」

    牛夫人不過禮節性一問,不料林依真就取出一張帖子來,雙手遞與她道:「我們新開了一家店,後日開張,到時想請外祖母同舅舅來坐坐,不知能否賞臉?」

    牛夫人早猜到她們要開店,絲毫不驚訝,接過帖子瞧了瞧,故意問道:「你們要開甚麼店?」

    林依道:「是一家腳店,不過只招待女客。」

    牛夫人這下驚訝起來:「只招待女客?哪有這樣的店?」

    正是這無人涉足,才好賺這頭一份的錢呢,林依笑道:「仲微許多同僚家的夫人,平日裡沒去處,因此我尋思著開一家店,以供她們歇腳。」

    大宋尚無女客酒店的先例,牛夫人對林依這份創意,執懷疑態度。她對林依也開腳店一事,本還存著三分不滿,如今聽說是個女客店,心道與自家生意沒得妨礙,這就完全放下心來——不但放心,還隱隱生出些同情——哪有良家女子無事想要出去吃酒的,這樣特立獨行的店,虧本只是遲早的事。

    牛夫人心中七分同情三分不屑,嘴上卻捧林依道:「恭喜你們開店,生意一定比我們家的好。」

    林依不知牛夫人真實想法,忙道:「只是小店一間,哪敢同外祖母的大酒樓相提並論。」

    牛夫人將帖子遞與金寶收好,道:「到時我一定帶你舅舅去捧場。」

    林依見她有送客的意思,忙道:「我今日來,除了與外祖母送帖子,還有一事相商。」

    牛夫人以為林依是要借錢,斟酌一時,才問她有何事。

    林依講的,卻同她心中所想完全不同:「我們店所進的酒中,有一種名為清風酒,還有一種白羊酒,聽仲微講,這兩種酒,外祖母家的酒樓也有賣的,因此我想占外祖母一個便宜,與你一起進貨。」

    牛夫人沒明白意思,問道:「你不知在哪裡進貨?還是不願跑路?」

    林依搖頭道:「都不是,我是想,若咱們一起進貨,買得多些,高陽店會不會把價格降一降。」

    牛夫人從未聽過這種做法,詫異道:「你倒是會算計,像個生意人。」她頓了頓,又道:「我們家兩家酒樓,進貨量本來就大,同不同你一起,都是一樣。」

    林依不知她是真嫌棄自家店小,還是欲擒故縱,便道:「若是外祖母不願意,那我再去別處問問。」

    牛夫人沒想到她並不繼續勸說,只好自己把話尾接了上來,道:「咱們是親戚,自然要幫扶你一把,你要進多少酒,報個數目來。」

    林依先謝過她,再答道:「首批酒因急著開張,已是買了。等過上幾天,我就能估算出下批的酒量,到時再來告訴外祖母。」

    牛夫人答應下來,命人端上湯水,林依聽楊氏講過這條城裡的規矩,迎客的茶,送客的湯,便端起碗略碰了碰嘴唇,告辭離去。

    林依回到家沒多久,張仲微便回來了,身後還跟著楊嬸,不禁驚喜道:「你辦事可真夠快的。」

    張仲微道:「嬸娘爽快就我,還要留我吃飯,我怕你等久了,沒吃便回來了。」

    林依衝他一笑,拉了楊嬸的手,問個不停。楊嬸笑道:「二少夫人如今做了官夫人,還是沒架子。」

    林依命青苗搬了凳子來,請她坐下,笑道:「再有架子,在二少爺的奶娘面前,也擺不起來。」

    楊嬸朝屋內四處打量,嘖嘖讚道:「這店佈置得真不錯,一定生意好。」又問:「二少夫人要我做甚麼,儘管吩咐。」

    林依道:「我也是小娘子上花轎,頭一回,該如何做,咱們商量著辦罷。」

    楊嬸道:「做下人也好,做小二也好,總歸不過是服侍人,這個我卻是會的,二少夫人放一百個心。」

    林依笑道:「曉得你脾氣好,有耐性,這才特特向二夫人討了你來,還望你莫要嫌棄我這裡簡陋。」

    楊嬸抹了抹眼睛,聲音有些哽咽:「我曉得二少夫人與二少爺體諒我在那邊過得不好,這才把我接了過來。」

    林依道:「是我們粗心,你是二少爺的奶娘,本就該與我們住在一處,早就該把你接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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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開張大吉

    青苗插話道:「來了就好,還提不開心的事作甚。」

    林依道:「極是,往後咱們高高興興過日子,比甚麼都強。」

    青苗接過楊嬸手中的包袱,問林依道:「二少夫人,楊嬸與我同住?」

    林依給了肯定答覆,青苗便挽了楊嬸的胳膊,同她到後面去,與她指點住處。少臾,楊嬸重回店內,再次向林依道謝。林依問道:「楊嬸,你在二房時,每月月錢幾多?」

    楊嬸明白,這便是要與她定月錢了,忙道:「有一口飯吃便得,不要甚麼錢。」

    林依道:「那成,不把月錢,付工錢罷,咱們店才開張,也不曉得是賺是虧,你與青苗都是自家人,我便剋扣一二,每天五十文罷。」

    楊嬸默算一時,慌忙擺手道:「每天五十文,一個月就是一千五百文,我在二房時,一個月才兩百文呢,這也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

    林依笑道:「你也別高興太早,店裡有得賺,才有工錢發,若是虧了本,只怕連每月的兩百文我都拿不出來。」

    楊嬸忙道:「我們自當盡心盡力,一定虧不了。」

    林依體諒楊嬸一路勞累,許了她一天的假,叫她歇著去了,楊嬸卻閒不住,才到後面,就幫著青苗洗蘿蔔切甘露子,忙個不停,直叫青苗感歎,店裡多了楊嬸,少請兩名雇工。

    三日後,張家腳店開張,張仲微特意買來一掛鞭炮,待在門口放了,巷口來往人等,俱駐足張望,又有人聽說這是翰林編修家開的店,就想進去嘗嘗,但門口卻有楊嬸攔門,稱該店只待女客,男人不許入內,叫許多人嘖嘖稱奇,圍在門前想要一睹奇觀,不肯離開。

    林依見這許多人關注她新店開張,本是十分高興,但她在店內等了許久,還只等來了牛夫人,就開始焦急起來,琢磨著,是不是因為門口擠著的男子太多,所以那些官宦夫人不肯來。

    這副景色,卻在牛夫人預料之中,她並不知林依是事先下過帖子的、且請的是張仲微同僚夫人,只暗暗可憐林依,出口安慰她道:「莫要心急,我們東京城的娘子們,是不大愛出門吃酒的。」

    這話雖是安慰之語,林依卻聽著不大對味,心道,牛夫人處處熱心,對晚輩關愛備至,但只要事關她家生意,就變得計較起來,也許這便是生意人的特性?

    漸漸的,青苗也疑惑起來:「聽二少爺講,那些夫人,大都就住在這巷中,短短幾步路,卻怎地還不見有人來?莫非是見著我們店前男人太多,嚇著了?」

    林依擔心牛夫人又幸災樂禍,把青苗拉至一旁,才道:「我猜想也是這原因,卻一時想不出好法子,你可有甚麼主意?」

    青苗毫不猶豫道:「我出去轟。」

    林依嗔道:「胡鬧,新店開張有人圍觀,多好的綵頭,你卻要特特去趕人家,小心趕走了人氣。」

    青苗苦惱起來:「又要他們走,又不能趕,那還能有甚麼法子?」

    主僕倆絞盡腦汁,還是未能想出好方法。正一籌莫展之時,忽聽得外面一聲驚叫,一陣喧嘩,待得她們出門去看時,才發現門口圍觀的人群,已盡數散開。林依心下奇怪,朝前一看,原來路邊停了一乘小轎,轎後跟著好幾個衙役,怪不得人群都散開了,想來是因為害怕官差的緣故。

    她半是高興,半是擔憂,高興的是,圍觀的人群終於離去,翰林院的夫人們,大概就快來了,擔憂的是,她家店前來了衙役的事,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不知會不會影響日後的生意。

    容不得她多想,轎上下來一位眉眼透著英氣的娘子,逕直走到她面前,旁邊跟著的丫頭介紹道:「這是府尹夫人。」

    歐陽翰林的夫人?林依愣住了。

    府尹夫人毫不奇怪她有如此反應,帶著些嗔怪口吻,道:「我家老爺與你家編修,好歹算是有個知遇之恩,你家新店開張,竟不請我來?」

    林依才去一難題,另一難題就又接踵而至,她暗自苦笑,擔心王翰林夫人與歐陽府尹的夫人遇個正著。她為何不講府尹夫人來,這原因可不敢直說,便胡亂編了個理由出來,道:「府尹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小店才開張,酒水備得不算齊全,有一樣酒,要明日才到貨,因此準備明兒再與夫人下帖子。」

    歐陽夫人爽朗笑道:「這有甚麼關係,我今日先吃著,明日還來。」

   話到此處,林依哪還敢推諉,忙親自帶路,把府尹夫人請了進去,命青苗取了檔次最高的白羊酒,交與祝婆婆去溫。楊嬸端上一盤按酒果子,林依道了聲「請」後,說要去廚下與府尹夫人炒兩個下酒小菜,溜到了後面去,忙去抹滿額的冷汗。

    青苗跟著出來,一面張羅著下酒的小菜,一面問道:「二夫人怕府尹夫人?」

    林依搖了搖頭,道:「聽二少爺講,府尹夫人與王翰林夫人不對盤,我特意錯開了日子請,哪曉得她今日就來了,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誤打誤撞。」

    青苗道:「理她呢,又不是與咱們不對盤。」

    林依想了想,笑道:「也是,是我糊塗了,她們乃是宦官夫人,基本的涵養,應是有的,再相互看不順眼,也不至於在店內就鬧起來,我怕甚麼。」她放寬了心,就想著要把府尹夫人招待好,交待青苗,將大宋男女老少都愛吃的軟羊裝一盤子,以保萬無一失,再把紅絲水晶膾切一碟,看看府尹夫人可喜歡。

    青苗將兩樣下酒小菜備好,交由林依端上桌去,府尹夫人見下酒菜真是從她自家廚房端來的,不禁奇道:「大凡小酒店,酒菜都是外來的,你家店怎地卻是自備?」

    林依解釋道:「我開的是娘子店,只招待女客,男經紀不許入內,這就去了大半吃食的——」她把府尹夫人一指:「加之今日有貴客臨門,不敢放外人進來,因此酒菜都是我自家廚房做的,花色雖少了些,但勝在乾淨。」

    府尹夫人讚了幾句,又道:「若尋到靠得住的女經紀,許她們進店來,還是使得的,咱們女子,吃酒還是次要,最愁無人說話兒,若店裡有兩個經紀,聽她們講講街頭巷尾的故事新聞,勝過多少下酒菜。」

    林依暗笑,女人愛八卦,果然不分朝代,不分階級的,連府尹夫人,都有這樣的需求,看來尋經紀人之事,得提上日程了。

    府尹夫人談性頗高,一面吃酒,一面拉著林依聊個不停,牛夫人在旁看到眼紅,心道林依倒是有些本事的,竟能將府尹夫人請來。她又是佩服,又是羨慕,就想也把府尹夫人請到自家酒樓裡去坐一坐,為酒樓添些光彩。她這樣想法,就端了酒杯,湊上前去,向府尹夫人笑道:「今日得見府尹夫人風采,真是三生有幸。」

    府尹夫人不知牛夫人是何許人也,先把林依看了一眼,林依忙介紹道:「這是我外祖母,牛夫人。」

    府尹夫人這才展了笑顏,與牛夫人碰了一杯,道:「不知是張翰林的親戚,多有怠慢,勿怪,勿怪。」

    牛夫人哪怪怪罪府尹夫人,忙恭維了幾句,順勢就在桌前坐了。府尹夫人雖不喜她不請自來,但到底看在林依面上,又正好閒坐無事,便與之攀談起來。但閒話幾句,得知牛夫人乃是商籍,就有些心不在蔫起來,牛夫人覺出府尹夫人的情緒,就沒敢把邀約的話講出口,準備私下求一求林依,請她幫忙。

    府尹夫人講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牛夫人知情識趣,自動自覺離了桌子。林依怕她難過,正準備跟過去,卻聽見門口楊嬸在招呼:「各位翰林夫人光臨蔽店,真是蓬蓽生輝。」

    林依扭頭一看,幾位夫人已至門首,連忙迎了上去。打頭一位夫人,面容柔和,衣著樸素,卻被眾夫人簇擁著,無人敢越過她一步。翰林院中,數王翰林資格最老,林依便知這位是王翰林夫人了,忙上前與她見禮,道些歡迎之詞。

    王翰林夫人並不托大,回了一禮,才與 林依介紹她身後的眾位翰林夫人——趙翰林夫人、孫翰林夫人、黃翰林夫人、鄧翰林夫人、陸翰林夫人,林依用心記下,與她們一一見禮,再將眾人引至店中落座。

    方才是在門口,王翰林夫人只留意打量林依,就沒往店裡看,此時走進來才發現,歐陽府尹夫人正端坐桌前,一手執杯,一手執筷,吃得好不快活。她略愣了愣,旋即人就到了府尹夫人桌前,笑著打招呼:「府尹夫人也來吃酒?真是巧了。」

    府尹夫人亦笑著回話:「原來是王翰林夫人,來同吃一杯?」

    林依悄聲與青苗道:「我們猜得果然不錯,兩位夫人再不對付,還是顧著面兒上情。」

    正說著,王翰林夫人朝這邊走來,將林依拉至一旁,道:「張翰林夫人,我們共有六人,須得拚個大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八卦紛傳

    林依道:「這不難,我這就叫她們把桌子拼起來。」

    王翰林夫人作為難狀,小聲道:「你看,府尹夫人在店當中坐著,我們人又多,只怕不好安排。」

    她們一行六人,僅需兩張桌子即可,府尹夫人是坐在當中沒錯,但並不妨礙她們,因此王翰林夫人這番話,顯見得是故意了。

    林依暗自苦笑,才剛稱讚王翰林夫人有涵養,她就與自己出難題來了,這可叫人怎麼辦才好。

    林依頭一回開腳店,無甚經驗,不知如何處理,左右環顧,正好瞧見牛夫人好奇朝這邊張望,突然想到,牛夫人經營腳店多年,定是經驗豐富,何不去向她請教一二。

     想到此處,林依向王翰林夫人道:「牛夫人也坐在中間,我先去問問她願不願意挪。」說完不等王翰林夫人接話,飛快走到牛夫人桌前,附耳請教。

    這種事情,牛夫人在經商途中,不知遇到多少回,自然曉得如何處理。她還有求於林依,便很樂意教一教她,賣個人情,於是也附耳過去,道:「你既開了店,就是老闆娘,不是甚麼翰林夫人,客人提要求,你照辦便是,就算得罪了另一位,也是客人得罪的,與你店家何干?」

    她說完,主動挪到了邊上的桌子跟前去,笑道:「我不與你們添麻煩。」

    林依福身謝過她,再走到府尹夫人桌前,道:「府尹夫人,王翰林夫人要拼桌子,想請你挪一挪。」

    府尹夫人抬頭,朝四周看了一看,道:「那許多空地,為何偏要我挪?」

    林依謹記著牛夫人的教誨,一句也不辯駁,只道:「我這就轉告王翰林夫人。」

    府尹夫人點了點頭,仍舊獨自吃酒。

    店內空間不大,府尹夫人又沒壓低聲量,因此她的話,幾位翰林夫人全聽見了,王翰林夫人自覺失了面子,待林依走到面前,不等她開口,便道:「張翰林夫人,你該幫我勸一勸,我們一定要中間的位置。」

    她態度和藹,語氣卻斬釘截鐵,一副府尹夫人不挪地兒,她就不吃酒的架勢。林依很是為難,正想再去與府尹夫人說一說,忽見其他幾位翰林夫人,齊齊與她打眼色,她不知何意,只好停了腳步,趙翰林夫人出聲道:「我們幾個想更衣,勞煩張翰林夫人帶路?」

    更衣即入廁的委婉說法,但越翰林夫人定然只是想藉機與林依說話,因此林依道了聲「各位夫人請隨我來」,將她們引至後面的下等房坐下。

    趙翰林夫人果然是有話要講,剛坐下就道:「張翰林夫人,你千萬別聽王翰林夫人的話,她敢得罪府尹夫人,咱們可不敢。」

    林依本以為讓府尹夫人挪位子,是眾位翰林夫人共同的意思,如今看來並不是。她直接問了出來:「只有王翰林夫人想與府尹夫人換位子?」

    眾翰林夫人七嘴八舌道:「只有她與府尹夫人過不去,我們可沒那意思,府尹夫人早就看咱們不順眼了,就是被她帶累的。」

    林依不瞭解她們的恩怨糾紛,也不太願意瞭解,只為難道:「王翰林夫人有吩咐,我哪敢拗著。」

    趙翰林夫人道:「翰林院眾位翰林學士,並無高下之別,只不過王翰林資歷最老,咱們才捧著她。不過面兒上情,她倒還當真了,與府尹夫人對著幹,非要拿我們作聲勢。」

    這話太過露骨,其他幾位翰林夫人面面相覷,不敢接話。林依見場面冷下來,不知其他夫人是甚麼意思,又不好直接問得,只得問道:「各位都不願拼桌子?」

    鄧翰林夫人道:「拖兩張桌子,不拘在哪個邊上拚一拚便得,何苦去得罪府尹夫人?」

    黃翰林夫人見林依仍有為難之色,與她出主意道:「你就照著王翰林夫人的意思,使人再勸府尹夫人幾回,若勸得多了,她仍不同意,那誰也沒轍。」

    此計雖算不得上策,但也唯有如此了。林依福身,口稱多謝。黃翰林夫人招呼其他夫人道:「咱們出去罷,莫讓王翰林夫人等久了。」

    林依退至一旁,讓她們先走,幾位夫人依次出門,鄧翰林夫人卻故意落在後頭,留了下來,拉著林依道:「趙翰林夫人怎樣待王翰林夫人,我不曉得,但我卻是真心尊敬她的。」

    林依還沒會過意來,鄧翰林夫人衝她一笑,已是出去了。她正琢磨,卻見黃翰林夫人折返,掩了門道:「有的人就是膽大,王翰林現在翰林院中,雖算不得上司,但誰曉得他日會不會拜相,她還怪王翰林夫人敢得罪府尹夫人,豈不知她自己也是個膽大包天的。」

    林依一聽就曉得她所指何人,但她不好接話,只能裝傻問道:「黃翰林夫人指的是誰?」

    黃翰林夫人「呀」了一聲,丟下句「你真是個糊塗的,自個兒留意罷」,轉身走了。

    林依哭笑不得,直拿頭搖,還沒等她出去,孫翰林夫人又進來了,道:「趙翰林夫人莽莽撞撞,講的話都作不了數的,我們……」

    她話還未講完,噎住了,林依扭頭一看,趙翰林夫人就站在門口,瞪圓了雙眼,責問道:「孫翰林夫人,我哪裡莽撞了,你倒是說說看。」

    背後講人壞話卻被撞見,是極為尷尬的一件事,孫翰林夫人訕訕一笑,道:「我也就是一說,沒別的意思。」

    趙翰林夫人道:「你們就是嫌我家官人資歷淺,處處排擠我。」

    孫翰林夫人賠笑道:「真沒這意思,你多心了。」

    趙翰林夫人見她態度尚好,就又好了,二人當著林依的面,親親熱熱講了一陣,攜手出去了。

    林依正感歎於她們精湛的演技,轉眼孫翰林夫人又來了,朝外張望好一陣,才走進來與林依道:「趙翰林夫人編排王翰林夫人的話,是她自己的意思,與我可沒關係,張翰林夫人莫要誤會了。」

    林依忙道不會,孫翰林夫人又道:「那趙翰林,最是個不會當差的,我們家官人,就沒幾個沒被他帶累過的。」

    這話可就扯得遠了,林依開始不自在,忙轉了話題,問道:「孫翰林夫人是從店裡來的?你們要的桌子,要拼起來了?」

    孫翰林夫人道:「王翰林夫人執意要趕府尹夫人走,已是使你家女小二去勸了兩回了。」

    林依聽了這話,頓悟,她是老闆娘,又不是店小二,此等小事,在後坐鎮即可,何必要出去,讓自己為難,也讓王翰林夫人覺得失顏面。

    她這樣想著,心就定了下來,也不急著出去,拉了孫翰林夫人坐下,問道:「那府尹夫人反應如何?可願意讓了?」

    孫翰林夫人掩嘴笑道:「歐陽府尹與王翰林的品階雖相當,府尹夫人的人父親,卻是位老將軍,連聖上都要禮遇三分的,她才不怕王翰林夫人呢。」說完起身道:「可不敢待久了,不然王翰林夫人疑心。」

    林依送她到門口,自己卻沒出去,只坐在房內等消息。她回想方才一連串的情景,竟忍不住伏在床頭笑了起來,這些所謂官宦夫人,人前端莊賢淑,派頭、架子,端得足足的,可背地裡,與尋常婦人也沒甚麼不同,照樣會暗地裡排擠人,背著人說三道四。

    她歇了一會兒,青苗抹著汗進來,叫道:「累死我了。」

    林依坐直了身子,問道:「外面情形如何?」

    青苗比劃著道:「又來了好些客人,把中間那兩張桌子全坐滿了,王翰林夫人總不能叫別人都來讓她,只好收手了。

    林依驚喜道:「生意這樣好?」

    青苗嘟著嘴道:「好甚麼,來的都是巷中官宦夫人,那王翰林夫人真是過分,逢人便道她們是免費的,害得其他夫人都起哄,要二少夫人一視同仁,不許收她們的錢。」

    林依驚呆住,良久才道:「王翰林夫人是在怪我沒本事讓府尹夫人挪位子,報復來了?」

    青苗道:「她講得笑吟吟,咱們也不好為這事兒責怪她。」

    林依苦笑道:「二少爺與她們家官人同朝為官,要我請客,也說得過去,只是……罷了, 開張大吉,請就請罷。」又問:「店中除了官宦夫人,再無別人?」

    青苗道:「有她們在,誰還敢來?」

    林依讓她先回,宣佈免單一事,隨後自己也去了店中,舉了酒杯,感謝各位夫人賞臉,與她們一一碰杯。杯觥交錯間,許多夫人在議論,稱:「張翰林夫人真真是大方,說不收錢就不收錢。」

    還有人道:「哪裡是她大方,那是被王翰林夫人逼著了,也不知她們結了甚麼梁子。」

    另有知情的人道:「不是她們結了樑子,是王翰林夫人在府尹夫人那裡沒討到好,遷怒於張翰林夫人。」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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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美味蓋飯

    林依穿梭在桌椅間,把這些話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不禁感歎,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這件事,只怕過不了幾天,就會傳遍東京所有官員家的後院了罷。

    這些夫人,來得都晚,沒吃幾盅,就到了正午,但她們沒一人有要走的意思,林依只好叫青苗看店,喚了楊嬸到後面的簡易廚房,張羅著做午飯。楊嬸抱怨道:「甚麼官宦夫人,與尋常人家也沒甚麼兩樣,一聽說今日不用付錢,就賴著不走了。」

    林依笑道:「這是給咱們面子,別人家想請她們去,還請不到呢。」

    楊嬸也笑道:「那倒也是,咱們使出本事來,做頓好的,叫她們吃了還想來。」

    林依看了看灶台,笑道:「像咱們這樣僅有六張桌子的腳店,頂多算個拍戶,哪有自己與客人開火的,都是到外面端飲食進來。」

    楊嬸一面生火,一面道:「說好今日請客,若到外面去買,可就貴了。」

    林依挽了袖子,戴上攀膊來擇菜,道:「正是,若不是因為請客,我也懶得做,十好幾個人呢。」

    她們沒料到客人要留在店內吃午飯,菜備得不多,楊嬸犯愁道:「這可怎生是好,我現去菜市買些來?」

    林依為成本考慮,先擺了擺手,坐在菜筐子旁仔細想了一時,問道:「楊嬸,你可還記得煲仔飯?」

    楊嬸笑答:「怎會不記得,二少爺最愛吃,以前在鄉下,二少夫人老給他做的。」

    林依臉一紅,道:「進了城,日子一直緊巴巴,沒能買個爐子,好些日子沒做給他吃了。」

    楊嬸問道:「二少夫人想與店裡的客人們做煲仔飯?」

    林依道:「只有這樣能省些錢,不消準備那許多菜色,而且不會浪費。」

    楊嬸猶豫道:「主意不錯,可咱們哪來的爐子?」

    林依拍了拍額頭,道:「糊塗了,現在買爐子,哪裡來得及,不如做蓋飯,先把飯蒸熟,再炒個菜鋪陳到飯上。」

    楊嬸讚道:「這蓋飯聽起來更容易做,不過咱們到底是待客,一個菜不大好,至少得兩個。」

    既然菜色少,就得依了各人口味,不然有人不愛吃,可就難辦了。各位夫人究竟愛吃甚麼菜,哪裡才能打聽到?林依略想了想,就有了主意,吩咐楊嬸道:「各位夫人帶來的丫頭們,就在店外候著你去買幾籠大包子,每人分兩個。」

    楊嬸道:「那可得花錢。」

    林依道:「反正今日破費是定了,不差這幾個。」說完,回屋取來錢,交與楊嬸去辦,又叫她送包子時,順路打聽各位夫人的口味。

    楊嬸這才會過意來,連聲稱讚林依想得周全,她袖著錢,先到包子鋪買了幾籠酸餡大包子,端來與十幾個丫頭分發。那些丫頭,在外站了多時,正是飢腸轆轆的時候,接到包子,個個喜出望外,齊聲贊林依體恤下人。

    楊嬸就趁機將各位夫人的喜好問了,回報與林依,林依迅速做出安排,吩咐她去買菜,兩人忙碌不到半個時辰,十來份雙菜蓋飯,外加兩碟小菜一碗湯,就擺到了各位夫人的面前。

    府尹夫人今日心情最好,蓋飯一端上來,就先嘗了一筷子,讚不絕口,道:「都是我愛吃的菜,多謝張翰林夫人款待。」

    其他夫人也是面露欣喜,不吝讚美之詞,一時間,店內誇讚聲四起,聽得林依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所謂眾口難調,儘管林依費了心思,還是有人不喜這種安排的,但這是免費的午餐,有甚麼好說道,於是那些不滿的聲音,都被各人咽到肚子裡。

    趙翰林夫人看起來是真喜歡蓋飯,吃了個一乾二淨,還又叫了一份姜辣蘿蔔,她抹完嘴,仍意猶未盡,問林依道:「張翰林夫人,這是甚麼飯,竟如此美味。」

    其實蓋飯能有甚麼特別,只不過林依特意交待楊嬸多留了濃濃肉湯汁,淋到了飯上,這才格外地香。她回答趙翰林夫人道:「這是我家楊嬸做的,她在廚下幹了一輩子,才有這手藝。 」

    楊嬸見提到她,便走上前走,與趙翰林夫人行禮,謙虛道:「手藝不好,趙翰林夫人若有哪裡不滿意,儘管提。」

    趙翰林夫人笑道:「好得很,只恨我家廚子做不來。」說完又問:「這蓋……飯,是怎麼個做法,你教教我,我好回去了也能做來吃。」

    做蓋飯的程序不複雜,但仍有訣竅在,因此楊嬸犯難,只拿眼看林依。林依正斟酌詞句,黃翰林夫人開口道:「趙翰林夫人,這是人家開店的訣竅所在,若被你學了去,還怎麼開店?」

    此話在理,眾人紛紛應和,連王翰林夫人都覺得趙翰林夫人的要求太過分,悄悄瞪了她一眼。

    趙翰林夫人再次被針對,又是委屈,又是氣憤,便將了十來個錢出來,打賞楊嬸道:「你的蓋飯做的好,下回我還來吃。」說完面露得意,挑釁似的朝四周望了一圈兒。

    官宦夫人最好面子,見趙翰林夫人先行把了賞錢,又是這副模樣,哪肯落於人後,紛紛抑製出錢來,打賞楊嬸,有那爭強好勝的,不但打賞楊嬸,還捎帶著把青苗和祝婆婆的賞錢也給了。

    小二得賞錢,與東家不想幹,林依悄悄退至一旁,細心留意,發現官人的官階高的夫人,把的賞錢也刻意多加了幾文,付得最多的,當屬府尹夫人與王翰林夫人。

    眾夫人打賞完,有那小氣的,就失了興致,先告辭,還有人越打賞興致趙高,又坐了半個時辰才離去。

    待到店中空下來,已是午飯,林依還沒能吃上飯,累得癱坐在椅子上。牛夫人本來羨慕林依,但此時替她算了算賬,整個上午,沒賺到錢不說,還虧了老大一筆,她那滿腔的羨慕加嫉妒,就化作了同情,上前安慰她道:「官宦夫人的面子,還是要賣的,她們也不會總來。」

    林依打起精神,勉強笑了笑,留她道:「外祖母再坐會兒。」

    牛夫人看了看店中,三排桌椅,每排兩張,所有椅子都是空空如也,一個客人也沒有,她不忍再坐下去,又講了幾句安慰的話,告辭離去。

    林依望了望空蕩蕩的店,苦笑道:「橫豎又沒得客人,就在這裡吃罷,你們都來,添些人氣。」

    青苗動了動嘴唇,想勸慰她,又不知講甚麼好,只得低低應了一聲,到後面端來蓋飯,招呼幾個落座。

    楊嬸已是在後面數完賞錢,笑著向林依道:「二少夫人,你不用太難過,我得的賞錢不少,能抵今日三成本錢了。」

    林依道:「那是你得的,我怎能佔用。」

    楊嬸道:「我是張家人,分甚麼你我,待會就與二少夫人拿來入賬。」

    青苗拍了拍荷包,也道:「我這裡也有。」

    林依忍不住熱淚盈眶,想起在鄉下的苦日子,也全靠她們一老一少幫扶,才能走到今天。

    祝婆婆見她們主僕同心,也很受感動,熱了一壺酒來,與林依斟上,道:「今天是個好日子,二少夫人且吃杯酒,樂一樂。」

    林依示意她與楊嬸和青苗也滿上,舉杯道:「說的是,今日開張,怎能不碰一杯。」

    幾人舉起舉杯,碰到一起,發出清脆響聲,把門口探頭探腦的張仲微嚇了一跳。林依聽到動靜,回頭去看,道:「怎地這樣晚才回來,我還以為你今日就在外面吃了。」

    張仲微朝桌上坐了,道:「早就回來了,見店裡都是女客,沒敢進來,溜躂了一大圈,才又回來瞧。」

    林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你不曉得到後面廚房去?」

    張仲微摸了摸腦袋,道:「被眾位夫人嚇著,忘了。」

    桌上幾人哈哈大笑,沖淡了些愁緒。楊嬸與張仲微添了碗筷,祝婆婆與他斟滿酒,林依再次舉杯:「來,咱們再碰一個。」

    林依除了考察腳店那會兒,極少吃酒,張仲微笑道:「今日娘子這樣高興,定是因為店中生意很好。」

    林依發牢騷道:「是很好,都怪你們那位王翰林的夫人攪了局。」

    「王翰林夫人?」張仲微連忙問緣由?

    林依懶怠再講,青苗代勞,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張仲微聽完也很惱火,道:「這兩位冤家怎聚到了一處,不知是哪個與府尹夫人報的信,真真是可惡。」

    林依苦笑道:「官宦夫人的本事,我今日算是領教了,叫你吃了虧,還講不出不是。」

    青苗插話道:「不但如此,還要擠出笑臉來,裝作是心甘情願。」

    林依繼續苦笑:「這就是所謂的打落了牙,還得往肚裡嚥了。」

    張仲微不忍娘子難過,安慰她道:「雖然虧了本,但贏了好口碑,也算好事一樁。」

    林依道:「我也是這樣想,不然就腆著臉皮硬收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意好轉

     張仲微點頭道:是,凡事該往好處想,莫要積鬱在心上,這才一個上午呢,興許下午生意就好了。」

    林依當他這是安慰之語,雖露了笑臉,但沒往心裡去,哪曉得到了下午,張仲微的話竟成了真,一大群娘子蜂擁至店內,有些好奇地四處張望,還有的指指點點不停。

    林依見她們並不像要吃酒的樣子,便使青苗上前攀談,得知這些人中,大部分是商人婦,還有的是小官小吏家的娘子,她們雖是一同進店,但並不是一道來的。

     既然不是一路人,為何舉止都一樣?林依正奇怪,就聽見其中一位高個兒娘子叫道:「店家,上午府尹夫人坐的,是哪張桌子?」

    青苗連忙上前,把她引到最中間的那張桌子前,伸手一指:「就是這張了。」

    高個兒娘子面有驚喜,高高興興坐下,又叫道:「店家,上午府尹夫人,品了哪些酒,吃了哪些果子,全給我照樣來一份。」

    敢情是來體驗府尹夫人生活的,青苗忙應著去了,打酒端碟子。

    這高個兒娘子帶了頭,剩下的一眾女人就跟炸開了鍋似的,這個叫:「王翰林夫人上午坐在哪裡,吃了些甚麼,也與我照樣來一份。」

    那個叫:「我也要坐府尹夫人的桌子。」

    總共才六張桌子,她們人人要坐,少不得要拼著坐,有些人大度讓出地方來,還有些人霸道,就不肯,一時間店內吵吵嚷嚷,如同塞進了幾百隻鴨子,叫林依頭昏腦脹。

    青苗也是嫌吵,但生意火爆,誰人不喜歡,滿面帶著笑,穿梭在桌間,安排這個,勸說那個。楊嬸本在門口守著,見狀也來幫忙,兩人忙亂了好一時,才把眾人安撫下來。

    林依站在櫃檯裡,幫著裝果子,遞碟子,青苗走過來道:「二少夫人,這些娘子不知從何處聽到的消息,個個都要上午官宦夫人們吃過的物事。」

    林依笑道:「那不是正好,都是現成的,不必另買。」

    青苗道:「可她們連蓋飯也要吃,這不上不下的時候,吃飯做甚麼。」

    林依嗔道:「客人就是天,你怎能計較這個。」

    楊嬸也走過來,道:「我到廚下做去。」

    林依推開櫃檯側面的矮門走出來,道:「店裡人多,你們兩人還忙不過來呢,我去便得。」她走到後面簡易廚房,繫上圍裙,把上午做過的蓋飯,原樣又做了一遍。

    待得這些蓋飯端上去,眾位娘子個個讚歎不已,高個兒娘子道:「做官人家的夫人,就是會吃,你們瞧瞧,這樣的蓋飯,可曾見過?」

    另一桌上有位娘子探過頭來,道:「你們瞧這桌椅,竟也是不曾見過的樣式。」

    眾娘子都低頭去看,連連稱是,就有人問林依:「老闆娘,這樣的桌椅,這樣的飯菜,難為你怎麼想得出來?」

    蓋飯也好,桌椅也好,都不過是稍稍改良,哪有甚麼特別,林依正要謙虛,忽得記起,她現在是生意人,身份是老闆娘,遂作了得意表情出來,笑道:「咱們店時常要招待官宦夫人,自然要多花些心思,你們現在吃到的蓋飯,都是官宦夫人們最喜愛的口味呢。」

    此話一出,果然又聽見一片驚歎聲,有甚者就多叫了幾份,稱要帶回去與家人孩子也嘗嘗。

    生意太好,林依只得重回廚房,又開始做蓋飯,心裡默念,生計所迫,只不過是廣告效應,各位官宦夫人莫怪。

    這撥體驗官宦夫人生活的客人走後,生意又漸漸淡下來,但總算還有三三兩兩的人來,不至於讓店裡空蕩蕩。楊嬸與青苗竊喜,林依卻擔憂,雖然有客人,但幾乎全是巷中的居民,大概是聽到消息,來瞧新鮮的,整條州橋巷,通共也沒幾戶人家,女人就更少了,若生意只靠她們撐著,賺的錢大概連餬口都難。

    臨近晚飯時分,客人漸漸多起來,好些娘子在門口探頭,問楊嬸道:「聽說你們這裡有蓋飯賣,幾個錢一碗?」

    楊嬸答道:「一份蓋飯,內含一盤白飯,兩個熱菜,兩個小菜,一碗湯,共需五十文。」

    問話的娘子叫道:「這樣的貴?」

    林依正擔心生意不好,見來了顧客,不肯錯失,連忙走過去解釋道:「五十文的蓋飯,是兩個葷菜,若你要一葷一素,便是四十文,若只要兩個素菜,只要三十文。」

    娘子緩了驚訝的神情,問道:「那若只要一個素菜,幾個錢?」

    林依默默算了算,回答道:「二十文。」

    那娘子還是嫌貴,旁邊有個也等著買蓋飯的大娘,已是掏了二十文出來,道:「到經紀人那裡買份按酒果子,還要十來文呢,二十文吃飽飯,實在是合算。」

    那娘子想了想,也是,便也數出錢來,道:「我買五份,免得晚上開火。」楊嬸歡歡喜喜接了錢,交與林依,林依彷彿看到另一條生財之道,想了想,還給那娘子一文錢,道:「一次買五份,少收你一文。」

    那娘子十分驚喜,到店內坐下等飯菜時,還在念叨:「到這裡吃蓋飯,比在這裡開火還劃算。」

    與她一同買蓋飯的大娘笑道:「這話可又講偏了,若這裡的飯菜比家裡做的便宜,那店家賺甚麼?」

    娘子道:「我省了開火的時間,能多做些活計,可不是更便宜?」

    大娘仍與她辯駁,但待得蓋飯上來,卻自己轉了口,驚歎道:「僅這兩碟子薑辣蘿蔔和醬甘露子,在別家店裡就要賣十文。」

    她倆拎了盛蓋飯的食盒子,歡歡喜喜出店門,轉眼就把張家酒店的蓋飯份量足又便宜的名聲,傳遍了整條巷子。這條巷中所住的人,與朱雀門東壁的巷子不盡相同,他們大多只是無錢買高價房,溫飽還是不愁的,因此許多人聽說了蓋飯好吃的消息,就打聽著來到張家酒店門首,想買一份嘗一嘗。

    生意陡然好起來,林依十分得意,方才退還一文錢,引來這許多顧客,真真是合算。此時聞訊而來的客人,幾乎全是只買蓋飯不飲酒,因此祝婆婆清閒下來,林依成了最忙的人,在廚下炒個不停,直到張仲微回來,她還沒能脫開身。

    張仲微沒打店門口過,逕直繞到後面簡易廚房,見林依正在做蓋飯,歡喜道:「正巧我餓了,娘子真體貼。」

    林依衝他一笑:「抱歉,勞煩多等等,這是客人的。」

    張仲微驚訝道:「咱們家是酒店,又不是食店,怎地賣起飯菜來?」

    林依笑道:「我也沒料到會如此,但客人要買,難道我不賣?」

    張仲微也笑了:「管他酒店還是食店,能賺錢就好。」

    他以為林依一會兒就忙完,便到旁邊等著,不料店中生意極好,他們又只有一灶一鍋,因此等了好半天,還沒能吃上飯,餓得肚子咕咕直叫。

    林依讓官人久等,有些不大好意思,便道:「你到屋裡拿些錢,上街上吃去罷。」

    張仲微擺手道:「你勞累了一天,還沒吃上飯呢,我哪能獨自去快活。」說著走到菜筐前,幫她擇起菜來。

    下等房周圍的鄰居,都極活絡,有些早就發現林依這邊忙不開身,想過來幫忙,又敬畏她是位官宦夫人,不敢輕易搭話,此時見到張仲微也加入了做飯的行列,就尋到了搭話的由頭,幾人一擁而上,搶過張仲微手中的菜,將他推至一旁,七嘴八舌道:「這不是大男人做的事體,放著我們來。」

    張仲微突然被群媳婦子推開,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她們是來幫忙的。在鄉下時,一家有困難,四鄰來相幫,是極為覺的事,因此他馬上適應過來,笑著作了個揖,道:「多謝各位嫂子幫忙。」

    那群媳婦子哪敢受他的禮,四下避開。有一名機靈的媳婦子,挨到林依身旁,自稱姓肖,要與她幫忙炒菜。這活計,林依可不敢假於他人之手,連忙婉拒。肖嫂子不死心,又道:「那我去店裡與夫人幫忙,干到打烊,工錢二十文。」

    林依想了想,同意了,衝著前面叫了兩聲,喚來青苗,讓她領著肖嫂子去前頭招待客人,換楊嬸到廚下做蓋飯。

    其他媳婦子見了,眼紅不已,但都是左右鄰居,既然肖嫂子佔了先,她們就不好搶生計,只能繼續幫忙擇菜。

    林依很感激她們來幫忙,但畢竟是店中廚房,若廚房敞開,誰人都能進來,有些事體,還真不敢擔保。於是她笑著上前,與她們福身,謝她們熱心,又道:「有了肖嫂子,就忙得過來了,各位且回罷,若明日我這裡還缺人,你們再來。」

    林依與她們留了希望,幾人就高興起來,回過禮,四下散去。

    店裡青苗、肖嫂子與祝婆婆在忙著,廚下楊嬸打理,林依終於忙裡偷閒,歇了會子,又開始張羅著做全家人的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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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又挨板凳

    張仲微幫林依拾掇著菜蔬,問道:「娘子,大鍋佔用著,咱們到哪裡開火?」

    林依擱下菜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回屋取來錢,遞與張仲微,叫他到巷口買個爐子回來。張仲微應了,接過錢朝巷口去,不一會兒便搬回一個,生起火來。林依翻出一隻小鐵鍋,架到爐子上,笑道:「今後咱們全家人吃飯,就靠它了。」

    她利索地熱鍋,放油炒菜,轉眼三菜一湯就得,先與張仲微二人吃了,再招呼其他人,輪換著把晚飯解決。

    接連幾天,店中生意雖算不得太好,倒也正常,林依便與張仲微商量,請二房一家來吃酒,認認門。張仲微自是欣然同意,親筆寫了帖子,托個正好去祥符縣的同僚捎了去。

    二房一家接到帖子,都很高興,商量著上張仲微家去做客。李舒身子沉重,不好出門,但還是張羅著打點禮物,將家中零嘴兒店賣的果子,各樣包了一包。她與林依合夥進貨一事,方氏是不同意的,但她們還是將事情辦了起來,因此惹得方氏到現在都不大高興,就責備李舒道:「仲微媳婦現開著酒店,甚麼果子沒得,還消你特特帶去?你把我店裡的果子都搬走了,叫我賣甚麼?」

    明明是李舒開的店,轉眼成了她一人的,李舒妨著氣,好言辯解道:「她的是她的,咱們的是咱們的,物事一樣,心意卻不同。」

    方氏如今天天有錢賺,氣壯不少,當即叫罵道:「你心裡只有仲微媳婦,有無把我這個婆母放在眼裡?」

    他們租住的院子小,張梁在那邊聽到動靜,忙跑過來勸架,罵方氏道:「仲微不是你親兒?他開店,你連禮都不送?」

    自打進了城,方氏還沒挨過打,就忘了板凳的滋味,頂嘴道:「誰曉得他媳婦賺的錢,有無進到他口袋裡,我還是謹慎些好。」

    張梁硬話不起效,想舉凳子,又怕嚇著李舒動了胎氣,只好把方氏拉至一旁,好聲好氣勸道:「媳婦乃是好意,你攔著作甚麼,再說她替咱們懷著孫子呢,你也讓著她些。」

    方氏一聽就火了,將他一推,失聲道:「你處處護著兒媳,甚麼意思?她懷著孩子了不起?誰人沒懷過?」說著把張浚明住的屋子一指:「我自有孫子,不消她生。」

    張梁強忍著怒氣道:「你別忘了,伯臨能到祥符縣來當縣丞,乃是李太守幫的忙。」

    他不提李太守還好,一提起他來,方氏就是一肚子的氣,罵道:「李太守設計大哥,逼得仲微只能窩在翰林院受排擠,別以為我不曉得,這都是媳婦娘家害的,虧你還好意思說。」

    李舒被方氏吵鬧慣了,本沒當回事,仍若無其事站著,但她對李簡夫設計張棟一事,確是有些愧疚,就不好意思再聽下去,轉身回了臥房。

    這被方氏瞧見,又得了理,衝著她背影叫罵道:「你瞧瞧,有這樣做人兒媳的?婆母還在這裡站著,她倒先回房了。」

    方氏離了 跟前,張梁再無顧忌,二話不說,提起一隻板凳就朝方氏身上砸。方氏這才記起張梁是有絕招的,但她卻絲毫不後悔方纔的言論。一面躲,一面叫:「咱們去衙門,找伯臨評評理,仲微到底是不是他大嫂娘家人害的。」

    張梁有許多道理可以與她講,但都懶怠出口,只顧掄著板凳,追趕方氏。方氏左躲右閃,到底敵不過,被他追上,身上挨了好幾下,最後一下還正好砸在額角,腫起個大包。

    張梁還要再打,方氏吃痛,求饒道:「二老爺手下留情,破了像,可不好去見兒子。」

    張梁這才勉強住了手,丟下凳子,上前面零嘴兒店的櫃檯裡摸出一把錢,出門吃酒去了。任嬸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他把錢取走,急的上跳腳,一溜煙衝回後院,向方氏告狀:「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爺又上鋪子拿錢去了。」

    方氏捂著額角,有氣無力道:「你只惦記錢,沒見我額上起了包,還不趕緊拿冷巾子來幫我敷敷。」

    任嬸有經驗,一見她這模樣,就曉得發生了甚麼事,迅速端來一盆冷水,動作熟練地絞了由子幫她敷著。

    敷了一時,方氏緩過勁兒來,就又惦記上了鋪子裡的錢,責問任嬸道:「再三叮囑你要把錢看緊些,怎地又讓他鑽了空子?晚上算帳,虧空的錢,從你月錢裡扣。」

    任嬸真是滿腹的冤屈無處訴說,若不是方氏惹了張梁生氣,他哪會上鋪子裡拿錢,明明都是 方氏的錯,損失卻要她來承擔。

    方氏正在氣頭上,任嬸不敢頂嘴,手下愈發小心翼翼,生怕被她抓出錯來,更要罰些錢去。她幫方氏敷完額頭,越想越委屈,便走到李舒房裡,問道:「大少夫人,你可曉得二夫人作甚麼被二老爺打了?」

    院子總共只這麼大,張梁打方氏那樣大的動靜,李舒自然是早就知道了,但她不知任嬸來意,便裝作不知情,反問道:「二老爺打二夫人了?怪不得方纔那邊屋裡乒乒乓乓。」

    錦書以為她是要來講故事的,嗔道:「有話就直說,莫要吊人胃口。」

    任嬸道:「我是真不曉得,瞧見二老爺到鋪子裡拿了錢,這才知道二夫人惹惱了他,挨了打。」

    那鋪子,本就是開給方氏混日子的,張梁去不去拿錢,李舒不在乎,便道:「都是一家人,拿了就拿了,你別總掛在嘴上,惹二老爺不高興。」

    她不在乎那點錢,任嬸卻是十分在意,哭喪著臉道:「大少夫人,二夫人說,二老爺拿走的那些錢,要從我的月錢裡扣呢。」她繞了半天圈子,終於講到了正題,李舒好笑道:「二夫人要扣你的月錢,我有甚麼辦法,你又不是我屋裡的人。」

    任嬸把甄嬸她們看了一眼,又想起去了林依家的楊嬸,歎道:「只有我是個命苦的,脫不了身。」

    李舒瞧她可憐,便與她出主意道:「二老爺如今坐著館呢,又不是沒收入,他既拿了二夫人的錢,叫二夫人去要回來便是,何苦為難你一個下人。」

    任嬸喜道:「還是大少夫人明理,我這就去與二夫人講去。」

    她幾步快走,回到方氏房內,將李舒出的主意冒充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添枝加葉講了和番。方氏覺得這主意不錯,但她害怕張梁的板凳,猶豫道:「學生的束修,都是直接交到他手中,我哪曉得他藏在哪裡?」

    任嬸道:「二夫人,又不是要你去翻找,直接去找二老爺討不就是了?」

    方氏瞪了她一眼,道:「若我要得來錢,還消你在這裡出主意?」

    任嬸道:「我這裡有個好法子,就怕二夫人不敢。」

    方氏道:「甚麼法子,且先講來聽聽。」

    任嬸吊她胃口道:「二夫人若依照我的法子,不但能把二老爺拿走的錢填補回來,還另有賺頭。」

    方氏果然來了興趣,連聲道:「甚麼好法子,趕緊講來,若是有效,與你漲月錢。」

    以任嬸對方氏的瞭解,甚麼漲月錢,都是一句空話,但求不扣月錢,就是好的了。她附到方氏耳邊,低聲獻策道:「二夫人暗地裡尋二老爺的一個學生,叫他下回的束修,莫要交與二老爺,而是交與你。」

    方氏白了她一眼,罵道:「你當學生是傻子?就算學生年小不懂事,他家父母也不是好糊弄的。」

    任嬸叫道:「我的二夫人,你照原價收,人家自然是不准的。」

    方氏聽出了意思來,試探問道:「你是叫我……減些費用?」

    任嬸連忙擺手道:「我可甚麼也沒說。」

    方氏琢磨一時,覺得此計可行,就滿臉堆出笑來,連頭上的包,也覺得沒那麼疼了。此時離交束修還有些日子,要想動作,還得等上一等,方氏覺得日子有了奔頭,滿心歡喜,也不計較李舒送禮的事兒了,高高興興把她包好的果子收拾了,紮了個漂亮的包裝,準備到東京城去慶賀張仲微家的酒店開張。

    二房還沒來東京,張仲微先犯了難,與林依道:「娘子,咱們這店只招待女客,那我坐哪裡?叔叔與大哥又坐哪裡?」

    林依還真沒考慮過這問題,聞言也愁起來,道:「要不咱們打烊一天,專門招待叔叔一家?」

    張仲微不同意,道:「他們來,就是想看看店裡情景的,你把店關了,還能看著甚麼?」

    林依心想也是,沒有客人來慶賀酒店開張,卻把店關掉的道理,她仔細想了想,記起楊氏男女分席的規矩,立時有了主意,道:「咱們把下等房收拾出來,到時女客坐店裡,男客坐後面,又有禮數,又合規矩,你看如何?」

    張仲微連聲稱讚這主意不錯,於是兩口子齊齊動手,到後面挪桌子、搬凳子,把下等房收拾得乾淨又寬敞。
第一百四十九章    胡攪蠻纏

    二房來做客這天,張仲微與林依早早就起了床,將店內的桌子移到邊邊上,再使了個現買的屏風擋著,隔斷出一個小小的、簡易的包間來。因二房來的女客只有方氏一人,林依便請了牛夫人作陪,男客則有楊升作陪客。

    方氏一進店門,就四處挑刺,先嫌門首的酒旗不夠大,又嫌店內的桌椅太少。待得到包間坐下,又道:「怎麼連個像樣的濟楚閣兒都沒得,用個屏風擋起,好不寒磣。」

    牛夫人在旁微笑,並沒有出來幫忙講話的意思,林依只好自己上陣,親手與方氏斟了杯酒,道:「小店是簡陋了些,但酒水是上好的,嬸娘且嘗嘗。」

    方氏抿了一口,皺眉道:「這是酒,還是水?怪淡的,一點兒味兒都沒有。」

    牛夫人暗自發笑,也端了酒杯,掩飾嘴角笑意。

    林依深歎一口氣,道:「店面簡陋,酒水不上檔次,都是本金不夠的緣故,正想向嬸娘借幾個錢,好擴展生意呢。」

    方氏馬上住了口,道:「其實這酒水,細吃起來,還是有些滋味的。」

    牛夫人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方氏不悅道:「牛夫人笑甚麼?」

    牛夫人尷尬,忙道:「方夫人所言極是,這酒水,要慢慢吃,才嘗得出滋味來。」

    方氏把人家的借口當作了真心誇讚,得意起來,轉著酒杯道:「牛夫人,別看你是開酒樓的,吃過的酒,不一定比我多,我在娘家時,哥做官,每日裡送酒的人家,數不勝數。」

    牛夫人強忍著笑意,連吹帶捧,把方氏哄得高高興興。

    林依在旁瞧著,心道,到底是生意場上的老手,連哄方氏都不在話下,這份本事,自己可得學著點。

    青苗將方氏帶來的果子拆包,端了幾碟子上來,道:「這是二夫人帶來的按酒果子,各位嘗嘗。」

    方氏端起碟子讓牛夫人,又與林依道:「我們家僅剩這些果子,我全與你帶了來。」

    林依連忙謝她,道:「我這裡也有果子,待會兒嬸娘帶些回去嘗嘗。」

    方氏看著她道:「真專程送我,還是另有所圖?」

    林依不知何道,愣住。

    方氏道::「上回你叫青苗到祥符縣送果子與我,我還當你是特意去的,歡喜老半天,到最後才曉得,原來是為了搭我的福氣買便宜果子。這回又送果子與我,莫非也是另有目的?」

    面對這般沒道理的話,胡攪蠻纏的人,林依只有吸氣,吸氣,再吸氣,將那火氣壓得低低的,才開口道:「嬸娘別生氣,我年紀輕不懂事,行事難免有偏差,你看在仲微的面子上,教教我呀。」

    換作別人,對方服了軟,道了歉,就當給個台階下,可方氏卻理這一套,自顧自吃酒,看也不看林依一眼,道:「你現在是官宦夫人,酒店老闆娘,我哪有本事教你的。」

    林依坐在那裡尷尬非常,恨不得立時就將方氏送回祥符縣,偏後者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照常吃酒,照常夾菜,還時不時與牛夫人開開心心聊兩句。

    過了一時,青苗端上蓋飯來,道:「這是咱們店裡才有的蓋飯,各位請嘗嘗。」

    牛夫人道:「開張那天,我是嘗過的,這飯的確好吃。」

    方氏不知想起了甚麼,心思卻不在蓋飯上,她透過屏風的縫隙,朝外盯著忙碌的青苗看了又看,問林依道:「我瞧你店裡生意不錯,青苗一人忙得過來?」

    林依答道:「勉勉強強,實在太忙時,我就到廚下做飯,讓楊嬸也到前面來招待客人。」

    方氏忽地關心起林依來,道:「何必那樣辛苦,再雇一個人便是,也花不了幾個錢。」

    林依道:「是有這樣的打算,但合適的人不大好找,且再看看罷。」

    方氏馬上道:「不消費力找尋,我與你送一個人來。」

   林依暗自懊惱,早該想到方氏是別有目的,方才不該與她留話頭的。此時改口,已為時過晚,她只得硬著頭皮問道:「嬸娘要薦哪個?」

    方氏道:「你認得,還做過你幾天的丫頭呢,叫冬麥。」

    冬麥品行如何,暫且不論,她如今可是破了相的人,怎好做店小二的事?林依直接表述了自己的意思,方氏卻道:「標緻的,你怕成了通房,我與你送個放心的來罷,你又不願意,可真是個難伺候的主兒。」

    這是哪裡跟哪裡,後院的事,怎能與生意相提並論?林依哭笑不得,道:「嬸娘,非是我嫌棄冬麥,只是她現如今一臉坑坑窪窪,到店裡做事,嚇跑了我的客人怎辦?」

    方氏嘀咕道:「哪裡那樣不能當店小二的。」

    林依聽了這樣的幼稚言論,更是好笑,指著牛夫人道:「開店的人,哪個不要求店小二相貌端正,不信你問我外祖母。」

    這一聲外祖母,終於叫牛夫人肯出來打圓場,道:「方夫人,既是破了相的丫頭,尋個牙儈賣掉便是,多少還能賺幾個錢,你留在家裡,浪費糧食。」

    方氏才不肯賣了冬麥,這可是她對付張梁的好借口,如今只要張梁想買通房,她便以屋裡已有一個理由打發回去。

    林依與牛夫人都聲稱冬麥不適合做店小二,方氏只好偃旗息鼓,幾人終於能好好吃酒,林依松氣同時,更不敢掉以輕心,直到飯畢送走她們,才徹底放下心來。

    林依走到後面,與張仲微抱怨道:「嬸娘真是難伺候,非要把冬麥塞給我們。」

    張仲微道:「你不答應便是。」說著將一包錢遞與她道:「大哥背著人給我的,稱我們才開店,手頭一定緊張,因此拿了錢來幫襯咱們。」

    林依掂了掂,重量不小,驚訝道:「大哥才做了幾天官,哪來這許多錢,難不成是大嫂的?」

    張仲微歎了口氣,道:「這是別個與他送的禮,我已勸過他不要再如此,他卻責怪我沒腦筋。」

    張伯臨油滑,勝過張仲微許多倍,因此林依道:「大哥做事自有分寸,你管好自個兒便是。」

    好同張仲微回到裡間,將錢收起,道:「平日外祖母待我那樣親熱,今日卻始終不幫我講講話,害我獨自對付嬸娘,好不辛苦。」

    張仲微道:「並不是人人都似你一樣會打圓場,許是她沒瞧出來。」

    林依緩緩搖頭,道:「肯定不是,外祖母何許人也,能瞧不出我尷尬?」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講不清楚,使勁想了想,還是無果,只得放下。

    自腳店開張,來買蓋飯的人,多過吃酒的,林依初時並沒覺得有甚麼,反正做生意,能賺就行。但過了一段日子,她始終不見那些官宦夫人再來,就漸漸起了擔憂之心,不知自己是哪裡做的不對,才讓她們不肯做回頭客。

    這日,她在店裡坐著,瞧得趙翰林夫人在門前下了轎子,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迎上前去,卻見趙翰林夫人朝店內探頭望了幾眼,又退回了轎子。她著起急來,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隔著轎窗問道:「趙翰林夫人,都到了門口了,怎地不進來坐坐?」

    趙翰林夫人指了店內幾名買蓋飯的婦人,道:「你瞧她們,穿得破爛不說,還髒兮兮,我與這樣的人同坐一間店中,好不丟臉。」

    那些人,是買二十文一份的蓋飯的,自然穿得不算好,至於髒兮兮,倒也不像趙翰林夫人講的那樣誇張,林依正想辯解兩句,趙翰林夫人已是起轎走了。她不禁認真思考起來,官宦夫人不肯上門,是否與此有關?酒店要走的路線,是否得定一定。

    當晚,新晉老闆娘林依,召集所有的員工,包括親屬張仲微與臨時工肖嫂子,開了個會,討論酒店的經營方向問題。她將趙翰林夫人到了門口卻又回轉的事講完,問眾人道:「是乾脆改作食店,專心賣蓋飯,還是只為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們提供酒水?」

    青苗率先否決了第一個選項,道:「來買蓋飯的,大都是只買得起二十文的,賺頭太少,還是賣酒水合算。」

    楊嬸道:「只招待貴人們,自然更賺錢,可別個要買蓋飯,總不能攔著。」

    青苗道:「好辦,咱們定一條店規, 不點酒水,不許入內。」

    張仲微反對道:「這是哪門子規矩,東京大小酒店幾百家,恐怕也沒把客人攔在門外的。」

    肖嫂子笑道:「你們只曉得窮苦婦人在店裡時,官宦夫人不肯進來,卻不曉得,官宦夫人在店裡坐著時,那些買二十文蓋飯的人,怕衝撞了貴人,也不敢進來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依琢磨,照這說法,兩種不同消費層次的人,自身都是不願同處一店的,那要想個甚麼法子,才能把她們分開呢?她想了一時,仍是沒得頭緒,半是感歎,半是玩笑道:「咱們還是店面太小,不然設兩間房,吃酒的坐一間,買蓋飯的坐一間。」

    青苗自從賣姜辣蘿蔔,生意竅日漸開啟,聞言計上心來,附到林依耳邊,獻上一絕妙好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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