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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生活顧問》作者:阿昧(全書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出人意料

    張仲微見林依進來,愈發覺得沒臉,挨在凳子旁,不知是坐好,還是站好。林依奇道:「你這是作甚麼?」

    張仲微取出方氏所借的兩貫多錢,放到桌上,頹然道:「我沒本事,嫂子那裡沒借到錢。」

    林依笑了:「原來你是為這個。」說著捧過匣子,叫他看。張仲微一探頭,只見匣子裡擱著兩個銀元寶,他拿起來掂了掂份量,估摸著能換二十貫銅錢,這數目可不小,他十分奇怪,問道:「這是哪兒來的?」

    林依道:「大嫂使人送來的,送錢的小廝剛走。」

    張仲微更為奇怪了,問道:「嬸娘向大嫂借過的,她不是不肯借麼?」

    李舒為何不借錢給方氏,林依不用想都知道,那小廝送錢來時,還特意叮囑,莫要將此事告訴方氏,以免她糾纏。李舒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她願意接濟小叔子,但不願將錢把給方氏.

    張仲微還看著林依,等她回答,林依沒好氣戳了他一指頭,道:「你當官後多出來的機靈勁兒,一回二房就沒了?明曉得嬸娘與大嫂不對盤,還委託她去借,這能借得來?」

    張仲微明白了:「這錢,是大嫂瞞著嬸娘借我們的。」

    林依點了點頭,又道:「甚麼叫『瞞著』,別講得這樣難聽,這錢是大嫂的嫁妝錢,她借給誰,還消跟 嬸娘報備?」

    張仲微不明白「報備」的意思,但聽得出林依口氣不善,忙將借錢的話題就此打住,取出懷中的借條道:「我去與大嫂送借條。」

    林依道:「不消你忙碌,我已寫了借條,交與小廝帶去祥符縣了。」她取過張仲微帶回來的兩貫余 錢,大略數了數,道:「是省陌,一貫不足一千文,你借條上可註明了?」

    張仲微有些不高興,道:「嬸娘生我一場,跟她還計較這省陌足陌的事兒?」

    既是借錢,不是孝敬,就一碼歸一碼,不然依著方氏那性子,又生出多少事來,林依不反對與方氏錢財,畢竟她生養了張仲微一場,但如今是兩家人,給多少錢,得走明路,稀里糊塗地給,就算給再多,方氏也敢稱沒收他們分文;更重要的是,若被正經婆婆楊氏知曉,如何交待?

    這些瑣碎的道理,跟男人永遠講不明白,林依不想花冤枉功夫,只道:「我賺兩個錢也不容易,省陌的兩貫錢,我還,多出來的,你自己解決。」

    張仲微負氣道:「都不消你管,我領了俸祿還錢。」

    林依淡淡道:「沒問題,不過領了俸祿,得先把養家的錢給我,剩下的才能拿去還賬。」

    張仲微沒想到林依如此精明厲害,唬住了。林依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急甚麼,嬸娘是你親母,難不成還給你算了利息,設了期限?」

    期限、利息,自然是沒有的,但誰能保證方氏不會上門來討債?討兩貫多錢,張仲微不怕,可方氏接去的借條上,寫的是十貫,這若被林依知道……

    一想到這個,張仲微冷汗直下,後背涼颼颼,心中升上悔意來,但他不願在林依面前露了怯,更怕林依讓他去把借條討回來。於是強作鎮定道:「你說的是,自個兒親娘,又沒設期限,不急,不急。」

    林依瞧出了張仲微的異樣,但她沒往深處想,只以為是他擔心那幾個俸祿不夠還賬,其實她剛才也是一時氣話,若張仲微真拿不出錢來,她還能坐視不理?再說她開店賺錢,全靠張仲微朝廷官員的身份庇護,少了他,哪來這樣好的生意,實不該同他分甚麼彼此的。

    夫妻倆各想著心思,但都沒開口,沉默坐了一會兒,張仲微起身,稱要去工地轉轉。

    林依存心要讓他擔點責任,攔住他道:「大嫂說了,她陪嫁的田產都在四川,雖收了租,錢卻一時半會兒運不到東京來,加上二房開銷又大,她只拿得出這兩枚銀元寶,能值多少錢,想必你也看出來了。」

    張仲微看了看錢匣子,又看了看方氏所借的兩貫余銅錢,問道:「錢還不夠?」

    林依丟了賬本到他跟前,道:「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就這幾個錢,哪裡夠用,等酒樓蓋成,外面要搭花門,裡面要刷牆,購置桌椅器皿,還要僱人,採辦酒水,照我估算,咱們至少得準備五十貫足陌,現今已有了二十二貫,還剩二十八貫沒著落。」

    二十八貫,對比張仲微每月五貫的俸祿,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他捧著腦袋想了又想,也沒能想出招來。

    其實林依早有了主意,偏要他也體會下賺錢的艱辛,就是按著不說。直到吃過晚飯,見張仲微仍舊愁眉苦臉,才裝作與楊嬸、青苗聊天,道:「等新酒樓蓋起來,咱們把關得嚴些,不能甚麼人都放進來,沒得衝撞了貴人。」

    楊嬸想起曾到店中搗亂的娘子,心有餘悸,連連點頭稱是。林依又道:「我有一法子,能叫閒雜人等進不來,只不知好使不好使。」

    楊嬸頗有興趣問道:「甚麼法子,二少夫人講來聽聽。」

    林依的法子,便是後世的會員制,凡是想入張家腳店吃酒的,得先進行資格審查,驗明身份,交足會費,成為會員後方能入內吃酒。

    楊嬸對生意一事一竅不通,青苗卻有幾分天賦,道:「這法子倒是不錯,既能保證入內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又能籌措一筆錢,使咱們手頭寬裕些。」

    最後半句,算是講到點子上了,這丫頭沒白教,林依讚許點頭,卻又擔憂:「若是咱們把會員交上來的錢都花了,而這時她們又反悔,想要把錢拿回去,該如何是好?」

    青苗道:「這有何難,交錢時定個契約即可,若是反悔,叫她與府尹說去。」

    楊嬸附和道:「正經娘子,哪個敢上公堂,只要稍微提一提,就自動打消討回錢的念頭了。」

    有這樣簡單?私下訂立的這種契約,應是違法的罷?林依將信將疑,眼神祇望著張仲微那邊瞟。

    張仲微好笑道:「別望了,想曉得詳細,直接來問我便是,竟同我耍花招。」

    青苗吃吃笑了起來,楊嬸瞪她一眼,把她拉出去了。

    林依見屋裡只剩下她夫妻兩人,佯裝生氣,將桌子一拍,道:「這店不是你的?曉得些甚麼,主地勸報上來,還要我去問你?」

    張仲微到底氣勢強不過 她,乖乖坐過去,道:「私下訂契約,到了堂上,是不作數的。」

    果然如此,林依滿臉的失望神色,掩也掩不住。

    張仲微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叫道:「大冬天的,熱茶也沒得一盞。」

    林依猜到他下面還有轉折,才在這裡裝模作樣,狠剜他一眼,喚青苗倒上茶吃了,問道:「怎樣做才能合法?」

    張仲微被她晾了半天,想要報仇,裝作沒聽見,捶著腿道:「趕了半天 的路,累著了。」

    林依咬牙道:「趕緊說,叫我滿意了,借嬸娘的錢,不消你操心。」

    一提借方氏錢的事,張仲微就心虛,再不敢拿勢,道:「想要合法,很簡單,簽完契約後,到官府繳納稅款,蓋個印信,使之變成紅契即可。」

    林依不相信,一般買賣土地房屋時,才繳稅辦紅契,會員契約,官府恐怕是見都沒見過罷。

    張仲微嫌她膽子小,道:「只要你肯繳稅,官府就敢蓋章,有了章,日 後有事,官府不能不管,這樣你還怕甚麼?」

    林依上下打量他兩眼,行哪,當了幾天官,膽子也肥了,不過他是北宋本土人士,又在官場混跡,講的道理,大概是可行的。

    張仲微見她仍舊猶豫不決,道:「你放心,待酒店開張,請參政夫人多過來坐坐,準保沒人敢把已交的……甚麼會員……錢再討回去。」

    參政夫人的名號,的確好使,林依吃了定心丸,又開始打量張仲微,問道:「你就這樣相信我?也不問問這會員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仲微苦笑道:「酒樓不久就要完工,手裡卻無錢。火燒眉毛的事,我管甚麼制,只要能賺錢,不違法,就成。」

    原來他的想法,這樣簡單,林依望了望門口,瞟見楊嬸與青苗的身影,暗道,她們的心思大概也一樣,只要能籌到錢就行,至於怎樣操作,隨林依去。

    招募會員,籌措資金,不是件小事。林依認為自己該下參政夫人商量商量,便欲前往歐陽參政家,但又怕自己這一過去,停留的時間太久,惹人生疑,於是等到第二日張家腳店重新開門開業,命楊嬸打著店中進了新酒的名號,將參政夫人請了來。

    參政夫人進了門,不見楊嬸將她朝屏風後引,而是把她朝裡間帶,就猜到林依是有正事,笑道:「張翰林夫人備了甚麼好酒,特特請我來吃?」

    林依等楊嬸出去帶上了門,方才回話道:「等咱們的新酒樓開了張,要甚麼樣的酒都有。」

    參政夫人聽出她話中有話,問道:「怎麼,蓋房短錢使了?」

    林依點了點頭,笑道:「參政夫人神機妙算。」

    參政夫人歎道:「你又是買地皮,又是蓋酒樓,我早料到本金不夠,只可惜我是自身難保,衡娘子的嫁妝錢,還是找你借的。」

    林依道:「參政夫人不必為難,我已有了法子,想請參政夫人幫我拿個主意。」

    參政夫人喜道:「快快講來。」

    林依將會員制的想法講了一遍,故意隱去紅契一節不提,參政夫人聽後,給出的建議,與張仲微不差分毫,林依這才真的覺得此計可行——她不是不相信張仲微,而他到底涉世不深,擔心他的閱歷。

    林依有了參政夫人撐腰,一顆 心終於定定的,笑道:「咱們不過是確保萬無一失罷了,就沖參政夫人的面子,誰人敢退款?」

    參政夫人搖了搖頭,道:「咱們的關係,不能向外人道,若真有那毀約的,也莫把我抬出來,只叫她吃官司。」

    這道理林依懂得,忙點頭稱是。參政夫人見她再無別的事情,便起身出去吃酒了,說是怕在裡間待久了,讓人生疑。

    林依為了避嫌,沒有跟出去,只叫楊嬸好生伺候著。開門時,她發現丁夫人儼然也在酒客中,身後站著林娘子,畢恭畢敬捧著酒壺,比尋常丫頭還低眉順眼。丁夫人到底是怎麼馴服她的,林依好奇心又起,只盼著張八娘快快回來,幫她去打探。

    晚上打烊後,楊嬸稱店中人手不夠,問林依是否請肖嫂子來幫忙,林依正盼張八娘回來呢,便叫青苗吃過飯,趁著天還沒黑,去祥符縣與張八娘報信。

    當時天色晚了,方氏不許張八娘走夜路,因此耽擱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林依正與張仲微喝粥吃包子,瞧見張八娘邁進了店門,忙招呼她道:「這樣早就來了?想必沒吃早飯罷,快來坐下,嘗嘗你二哥買的包子。」

    青苗也想早點知道丁夫人的妙招,忙著添碗添筷子,慇勤備至。張八娘卻扭捏著,不肯入座,眼睛直朝門口瞟。

    林依兩口子心下奇怪,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登時都愣住了——方氏拎著個包袱,就站在門口,盯著他倆看,大概是在等人去迎接。

    真是擔心甚麼來甚麼,這親娘,也來的太快了些,張仲微心裡一慌,率先跳將起來,一個箭步衝到門口,接過包袱,挽住方氏,背對著林依悄聲道:「嬸娘,還你的錢,我還沒湊夠,且容我兩天,先別跟三娘講。」

    方氏奇道:「我昨兒才借錢給你,哪會今日就來討要。」

    張仲微摸了摸腦袋,疑惑道:「那嬸娘……」

    方氏氣道:「無事就不能來瞧瞧你?」

    張仲微光顧著錢,輸了理,忙扶了方氏,請她進門。方氏卻不動身,眼睛只盯著林依,那意思,是非要林依過來扶她。

    林依絲毫不介意做做表面文章,以彰顯她的賢惠,小步疾走上前,與張仲微一左一右將方氏攙了,笑道:「嬸娘真是疼愛閨女,還親自送八娘過來,叫我這自小沒娘的人,好生羨慕。」

    方氏明明是來瞧兒子的,怎變成了送閨女?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林依的話兒又挑不出差錯來,若反駁,叫張八娘怎麼想?

    在方氏思考的時候,林依已同張仲微將她攙到了桌前,青苗捧上粥碗,楊嬸遞過筷子,她也只好就勢坐下,準備先把肚子填飽,再思考她來的目的。

    林依舊店 還開著,新店也在籌備中,正是忙的時候,方氏這時候來添甚麼亂。她好不埋怨張八娘,就把張仲微瞪了一眼,瞪得他膽戰心驚。

    張八娘覺得有愧於林依,難過得吃不下飯,筷子在碗裡直扒拉。

    青苗站在方氏身後,眼瞪得溜圓,恨不得能靠眼刀把她給瞪回祥符縣去。楊嬸怕青苗的小動作被瞧見,忙著拉她,急得滿頭是汗。

    當事人方氏卻渾然不覺,吃完一碗粥,還要添二碗,林依存心要做好面子工程,放著下人不使喚,親自與她盛粥。楊嬸趁機讚了句:「二少夫人真是孝順,就算是親婆母,也不過如此了。」

    這話氣得方氏摔了筷子,林依忙幫她撿起來,假意責備楊嬸道:「這話說的,嬸娘一樣要孝順。」

    方氏覺得林依今日格外乖巧,就平了氣,接過筷子,繼續吃飯。絲毫沒發覺,這主僕二人一來一去,已將她的身份界定——她只是嬸娘而已,並非親婆母。

    這層意思,方氏沒聽出來,張仲微卻聽出來了,他縱然有幾分不高興,但也曉得親疏遠近有別,若林依待方氏太親熱,傳到楊氏耳裡,一定不好聽,因此在林依又要親手與方氏取包子時,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讓下人們來。

    看來他還不算太糊塗,林依暗自欣慰,不顧方氏殺人似的目光,將本欲遞給她的包子,放進了張仲微的碗裡。

    張八娘沒瞧出桌上的風雲暗湧,但她天生敏感,察覺出氣氛不對,就起身欲溜,正好林依想叫她去隔壁探消息,便同她一起離桌,上裡間嘀咕去了。

    林依一走,方氏就佔了她的位子,坐到張仲微身旁,抱怨個不停,講李舒不孝順,講張伯臨耳根軟,講張梁愛偷她的錢。

    張仲微一直默默聽著,左耳進,右耳出,直到方氏開始數落 林依的不是,他的眉頭才稍稍皺了下。林依方纔如何待方氏,他是瞧得清清楚楚,可沒一丁點兒失禮的地方,方氏還要這樣說她,實在是有些雞蛋裡挑骨頭了 。

    方氏自從娘家失勢,多了門看臉色的本事,瞧出張仲微的不耐煩,忙變換話題道:「仲微,我瞧你這屋子夠大,就在你這裡住兩天。」

    她使用的是陳述句,根本不帶個問號,顯然是自己替張仲微兩口子作了主,完全沒考慮過他們的感受。

    張仲微此時已經傻了眼,他想過方氏要來討錢,想過她要來鬧事,可就是沒想過,她會要來住兩天,這事兒他可不敢作主,如何是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林依設計

    方氏為何突然想到城中來住?她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張仲微呆愣過後,生出疑惑,便向方氏問緣由。

    這一問不得了,方氏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張梁的種種惡行——偷她的錢,打她,逼她買妾,每日不吃醉不歸家,等等等等。說來也怪,張梁這些行徑,只針對方氏,他對待其他人,都是和和氣氣,不論是同張伯臨夫妻,還是同張仲微夫妻,都沒有大矛盾,因此張仲微聽過方氏的訴說,未能產生共鳴,只是心疼親娘經常挨打。

    但待得方氏向張仲微展示過她小臂上的一塊紫青,張仲微就坐不住了,讓張梁這樣打下去,方氏豈不是非死即殘?他一把扶起方氏,要送她回祥符縣,向張梁討個公道。

    方氏卻不肯走,抓住他胳膊,央道:「兒哪,我好容易來一趟,且讓我住兩日,享兩天清福再走。」

    張仲微見她講的可憐,心一軟,便走到裡間,詢問林依的意見。

    林依剛把張八娘送去隔壁,正舉了半個包子啃著,一看就是還沒吃飽,又不願回飯桌,躲進裡間點補來了。她見張仲微進來,衝他晃了晃手中的包子,嬉皮笑臉道:「你也來一個?」

    張仲微猜想,林依一多半不會同意方氏住下,他心中忐忑,面兒上就擠不出笑來,僵著一張臉將方氏的請求講了,立在桌邊等回答。

    林依沒像他想像中的那樣大發雷霆,甚至講起話來,語調十分輕快:「我也想留嬸娘住兩天,只是房屋不夠,八娘子還是在隔壁借住的呢,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張仲微一拍腦袋,對呀,沒得多餘的房間,多好的理由,他方才怎麼沒想起來。

    他不再多話,返身到店中,向方氏複述林依的話,但只稱是自己想到的。

    他雖然沒提林依的名字,但卻是自裡間一出來就變了卦,方氏再愚笨,也猜得出此事與林依有關,當即不依不饒,非要進去同林依理論。

    張仲微哪裡敢讓她進去,連忙張開雙臂,攔住方氏,楊嬸也來幫忙,上前抱住方氏的腰,又連連沖青苗打眼色, 叫她進去稟報林依.

    青苗轉身就跑,匆匆進到裡間,還沒開口,林依便抬手道:「我知道了。」

    青苗奇道:「二少夫人,我還沒講呢。」

    林依哼了一聲,道:「外面這樣大的動靜,我又沒聾。去告訴二少爺,店已開門,說不準甚麼時候客人就要來。」

    這只是半截話,青苗等了會兒,還不見下半句,問道:「二少夫人還沒講,要二少爺怎麼做呢。」

    林依看了她一眼,沒作聲。青苗忽地明白了,客人轉眼就要來,店內怎能由著方氏鬧騰,該如何做,張仲微心裡應有數。她一溜煙跑了出去,大聲轉述了林依的話,又一溜煙跑了回來,瞧見林依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急道:「二少夫人,你怎麼還坐的住?」

    林依奇道:「那我該如何?」

    青苗將門一指:「二夫人還在外頭呢,僅憑二少爺一人,怎制服得了她,你怎麼還不著急?」

    林依好笑道:「她只不過是嬸娘,又不是我婆母,我急甚麼?」

    青苗跺了跺腳,道:「不是這層關係,俗話說得好,拿人手短,何況二少夫人你還借了她兩貫多錢,單憑這個,就不好硬趕她,我是急這個。」

    林依恍然,大笑道:「我說你今日怎沒出去抖威風、替主分憂,原來是顧忌那兩貫多錢。」她站起身來,開了錢箱,取出原封未動的兩貫多錢,拋到桌上,吩咐道:「去,還與二夫人,好叫你沒得顧忌。」

    這暗示,再明顯不過,青苗開心地笑了,拿起錢道:「二少夫人放心,不消一刻鐘,就讓你再聽不見那呱嗓的聲音。」

    她拎著兩串錢出去,示意楊嬸鬆開方氏,將錢塞進後者手中,道:「二夫人,還你的錢,借條拿來。」

    方氏將錢朝桌上一摜,氣道:「怎麼,想還清了帳,好趕我走?沒那麼容易。」說著自懷中掏出張仲微給她的借條,朝青苗跟前一遞:「你好生瞧瞧,看清楚看明白,要想趕我走,也行,先把這十貫錢還清了。」

    張仲微看著方氏把借條掏出來,心道一聲「壞了」,忙把方氏拉到一旁,好言勸說,但方氏根本聽不進去,別著臉不看他。

    青苗是識字的,見借條上寫的是十貫,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使勁揉了揉眼,看了好幾遍,見那數字還是沒變化,這才著急起來,沖裡面 間高聲叫道:「二少夫人,不得了,二夫人這是打劫來了。」

    林依莫名其妙走出來,接過借條一看,只見上頭寫的不是兩貫,而是十貫,再仔細一看,認出是張仲微的筆跡,頓時一口氣就堵在了胸前,直覺得憋得慌。

    青苗相信林依的為人,她還的是兩貫餘錢,那方氏就肯定只借了兩貫余,不可能多出八貫來。既然實際數目沒錯,那就是借條寫錯了?青苗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二少夫人,是二少爺手誤?」

    這又不是阿拉伯數字,怎會手誤,林依黑著臉,已氣得講不出話來,將借條朝地上一丟,就轉身回了裡間。

    青苗跟了進去,她再不明白,看見林依這臉色,也甚麼都明白了,這借條上多出來的八貫錢,定是二少爺故意為之。她心疼林依的錢,難過的道:「二少爺為何要這樣做……」

    林依一向不愛生氣,因為生氣對自己沒好處,火大傷肝,她可不願用別人的錯處,來懲罰自己。這回也是如此,她悶坐一會兒,努力讓心境平復,安慰青苗道:「別急,二少爺這也是孝順,想還二夫人的生養之恩。」

    青苗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林依的臉色,問道:「那此事就這樣算了?」

  林依笑了,她不生氣,不等於不反擊,心平氣和,是為了修身養性,這同打落了牙朝肚裡吞,完全是兩個概念。

    青苗就怕林依愁眉苦臉,一見她笑了,便知道有門,擦拳磨掌道:「二少夫人有甚麼吩咐,儘管講。」

    林依瞧她這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撲哧笑了:「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要是耽誤了開店,那可是得不償失了。」

    青苗連連點頭,卻又問道:「當務之急,是把她趕出去,可她聲稱,不見著十貫錢就不走,怎辦?」

    趕方氏,林依多的是手段,吩咐道:「叫楊嬸帶二夫人去豐和酒店吃酒,你悄悄去祥符縣, 請大少爺來接人。」

    豐和酒店,是跟風興起的一家娘子店,距離不遠,但卻與張家腳店隔了一條街,林依這樣安排,是想把方氏支走,以免來了客人,她還在吵鬧。

    青苗應了一聲,轉身就走,林依想了想,又叫住她,道:「大少爺公務繁忙,還是不勞煩他了,大少夫人又有孕在身,不能叫她添堵,你只把二老爺請來,等他到了,也不必上咱們家,直接帶他去豐和酒店接人。」

    張梁一來,還怕方氏不走?青苗笑成一朵花,脆聲應了,小跑出門。

    方氏聽說要請她去豐和酒店吃酒,雖然高興,卻又狐疑,問道:「你們自己開著酒店,卻讓我去別人家吃?」

    青苗早就尋了個借口,跑出門朝祥符縣去了,楊嬸扯了個謊,向方氏解答道:「咱們店太小,怕委屈了二夫人,那豐和店可是兩層的大樓房,二夫人朝那樓上坐了,吃著酒,瞧著風景,豈不比坐在這小店裡更舒服?」

    方氏心想,既然請她去吃酒,那就是不趕她走了,她暗自得意,臉上卻繃著,一副不情願的模樣隨楊嬸走了出去。

    方氏一走,店中空蕩下來,張仲微在原地站了會子,覺得這事兒躲是躲不過的,便硬著頭皮走進裡間,開始解釋。他到底初為人夫,不知這種時候,女人要的是道歉,並非事後的解釋。

    事情開始變得糟糕,他的解釋,林依全認為是借口,冷冷道:「張翰林還是趕緊去翰林院罷,小心誤了工,拿不足五貫錢,欠二夫人的十貫錢,就更還不起了。」

    林依從沒講過這般難聽的話,可見是真氣著了,張仲微自認有愧,默不作聲地受了,過了會兒,悶聲道:「事已至此,我說甚麼都沒用了,這錢,我會想辦法還清的,你不用擔心。」

    林依別過臉,懶得看他,道:「我不管這事兒,只提醒你,不許因為還這莫須有的債務,耽誤了養家。」

    張仲微的五貫錢,付房租都不夠,顧了家,哪還有錢來還方氏?他從沒想過這一層,此時是真後悔起來,恨不得去與方氏打商量,把借條要回來。

    說話間,兩名「焌糟」來早工了,再過了一會兒,店裡陸續有酒客來了,林依想著楊嬸青苗都不在,便走去隔壁喚張八娘,經過張仲微時,看也沒看他一眼。

    張仲微一陣難過,想等林依回來再好好與她說說,卻又怕女酒店越來越多,到時不好出去,只得歎了口氣,到翰林院當差去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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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方氏被騙

    青苗一路跑到祥符縣,很快就把張梁請了來,但豐和酒店是娘子店,張梁不好進去,青苗只得請他在外稍候,獨自到店內尋方氏.

    方氏坐在二樓最好的位置,極顯眼,青苗一上樓就看見了她,先與楊嬸交換了一個眼神,再上前喚方氏,道:「二夫人,二少爺買回兩匹綢緞,卻不知你喜歡不喜歡,不如你隨我回去看看?」

    張仲微如今最是資金緊張的時候,哪來的錢買綢緞,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該想得到,但方氏一高興,就甚麼都忘了,馬上站起身來,要回去瞧兒子的孝心。不料,她才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了,膀大腰圓的女酒保跑步上前,向她要酒錢。

    方氏沒在意,隨手把身後的楊嬸一指,示意酒保找她要錢。楊嬸拽住方氏,愁眉苦臉道:「二夫人,我一個下人,哪來的錢結酒錢?」

    酒保一聽這話,越發不讓方氏走,抬手又叫來一個,一前一後夾住她。方氏急著回去瞧綢緞,卻挪不了步子,大罵楊嬸道:「壞心腸的奴婢,既是請我來吃酒,怎麼連錢都不帶。」

    奴婢請主人吃酒,那兩名酒保還是頭一回聽說,都認為方氏是在耍無賴,當即變了臉色,將掌櫃的請了來,稱要送方氏去見官。

    方氏自然百般辯駁,但掌櫃的哪裡肯信,命酒保扭了她就走。這要是真上了堂,婦人家的臉面可就丟光了,方氏真著急起來,忙道:「幾多錢,我結,我結。」

    掌櫃的示意酒保放開方氏,道:「一共是一百八十文。」

    「甚麼?」方氏尖聲叫起來,「我才坐了不到兩個時辰,就要一百八十文?你這哪裡是賣酒,簡直是打劫。」

    青苗在後暗笑,方氏來城裡,存的是打劫的心,不曾想卻反被劫了。

    方氏的零嘴兒店,三天也賺不到一百文,這一百八十文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巨款了。她死活不肯朝懷裡掏錢,向那掌櫃的道:「我兒子是翰林院的編修,我兒媳的店就在隔壁街上,店名叫張家腳店,你把帳先記下,回頭我叫她來結。」

    楊嬸早料到方氏有這一手,進店不久便藉著去催酒,同掌櫃的打過招呼了,稱方氏在店中的任何消費,都同張家腳店無關,因此豐和酒店掌櫃的任方氏怎麼說,就是不肯放她走。

    方氏急得直跳腳,青苗還在旁邊添火:「掌櫃的,你可別聽她胡謅,我們東家的婆母姓楊,乃是位誥命,凡在朱雀門東壁住過的人,都是曉得的。」

    方氏一聽,轉頭又去罵青苗,青苗躲閃開去,跑到門外,喚張梁來瞧。

    張梁不敢離娘子店太近,伸著脖子望了望,一眼就看見方氏在門內跳腳,賢淑模樣全無。一時間,他血氣上湧,直覺得整個張家的臉面,都讓方氏給丟盡了,遂怒氣沖沖地吩咐青苗道:「快快把二夫人請 出來。」

   青苗一縮脖子,道:「這可請不出來,二夫人賴著酒錢不肯結帳,店家不讓她走,還道要送她去見官呢。」

    見官?張梁的臉漲了個通紅,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羞的。他顫著胳膊指向方氏,斬釘截鐵地命青苗去翻方氏的荷包,先結了酒錢,再把人帶出來。

    青苗嘴上說著:「這可是二老爺的主意,二夫人怪罪下來,你得替我扛著。」腳下卻一步不停,飛快跑到方氏面前,口稱「二夫人得罪了」,迅速將她荷包翻了個底兒朝天,搜出二百文,一百八十文與了掌櫃的,剩下的二十文仍舊放回去。

    此時方氏的兩條胳膊,全被酒保反扭著,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苗把錢遞了出去。

    掌櫃的掂了掂錢,啐方氏道:「明明有錢卻不給,沒見過你這樣賴皮的人,怪不得張家不願理你。」

    方氏欲哭無淚,想揍青苗兩下,卻又沒她靈活,抓不著她,正垂頭喪氣,突然想到張仲微還在家等她,就又來了精神,心道,青苗雖是林依的丫頭,但張仲微卻是家主,且回家叫他懲治去。

    她重新振作起來,抬頭挺胸走出店門,便還沒高興三分鐘,就見張梁杵在面前,唬得她連退三步。張梁大步向前,先朝方氏的荷包探手,將剩下的二十文裝進自己的荷 包裡,再才開口罵道:「前日我向你借錢,你怪我只知道吃酒,沒想到自己卻背著我跑到城裡來快活,一頓酒就吃掉了一百八十文。」

    方氏委屈道:「怨不得我,是仲微媳婦耍心眼子,說好請我吃酒,吃完卻不見人來結賬。」

   張梁氣道:「胡扯,哪有請人吃酒,自己卻不來的?分明是你要栽髒陷害。」

    方氏見他信林依不信自己,心中十二萬分的委屈,竟當街抹起淚來。張梁才不是憐香惜玉之人,見她哭泣,更覺煩惱,道:「我們家,就是讓你這樣敗了的,如今仰仗兒子兒媳度日,你就該收斂些,花大價格吃酒也就罷了,還污蔑仲微媳婦,你可曉得,她現今是官宦夫人,不是你污蔑得起的。」

    張梁越說,方氏越委屈,那淚珠子,掉個不停。惹來路人紛紛回頭,張梁嫌 丟人,忙將方氏一扯,道:「跟我回去,以後無事不許到這來。」

    方氏嗚咽道:「仲微買了綢緞,還等著我回去瞧呢。」

    張梁不耐煩道:「他家正蓋著房子呢,哪來的錢買綢緞。」

    方氏瞪大淚眼,反應過來,自己是上了青苗的當了。她惡狠狠地朝旁邊瞪去,卻發現楊嬸與青苗早已不知所蹤,她心中那些恨哪,恨不得抓住青苗咬兩口,只可惜此刻虎視眈眈的人,是張梁。

    張梁扯著方氏的袖子,到路邊攔了兩乘轎子,一面將方氏塞上轎,一面嘀咕二十文錢還不夠打發轎夫,這趟出來,虧大了。

    楊嬸與青苗到家時,店中客人不多,林依正趁空與張八娘閒聊,青苗滿心興奮,衝上去就要稟報好消息,楊嬸忙拉住她道:「怎還這般莽撞,你想當著八娘子的面,講她娘的笑話?」

   青苗慌忙摀住嘴,唬道:「差點做錯事,幸虧你提醒。」她到底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便站到林依身後侍候,只等張八娘一走,就向林依稟報。

    張八娘正向林依講述從隔壁打探來的消息,稱:「丁夫人真個兒好手段,用一盞白水就唬住了林娘子, 不但讓她講出來私房錢的下落,還令她畢恭畢敬。」

    青苗本是來回話的,此刻卻聽住了,忙問:「一盞白水怎能唬住人?丁夫人是如何行事的?八娘子你教教我,得閒我也試一試。」

    林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曉得學個好的。」

    張八娘道:「說起來也簡單,丁夫人嚇唬林娘子,騙她那盞白水是毒藥,問她是想要命,還是要錢,若是要命,就拿錢來換,若不想拿錢,就自個兒把毒藥喝了。」

    果然是極簡單的招式,卻耐不住管用,這丁夫人,是個有心計的。林依見張八娘對丁夫人的行徑佩服不已,心中一動,道:「八娘子,你若有這些個手段,也不會在婆家受欺負了。」

    張八娘一聽,垂下頭去,隱約可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林依猛地醒悟過來自己講錯了話,連連道歉,張八娘低低地講了一聲「沒事」,起身幹活兒去了。

    青苗望著張八娘的背影,道:「二少夫人也沒講錯,若八娘子不學著點,將來尋了新婆家,還是受欺負的命。」

    話雖不假,卻不是她一個下人能講的,林依板起臉看了她一眼,道:「這若讓有心人聽見,我可護不了你。」

    青苗忙低頭認錯,再才將豐和酒店發生的情景,講給林依聽。林依撫掌笑道:「這招果然好使,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怕二夫人鬧事了,只要她來鬧,我就去請二老爺。」

    青苗也很高興,將張梁惱怒不已的模樣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才回後頭去準備中午要賣的蓋飯。

    楊嬸招待過幾個客人,湊到林依跟前小聲道:「二夫人這次回去,挨打是逃不過了,只怕她由此把二少夫人和我們都恨上,我和青苗,都是下人,倒不怕甚麼,只擔心二夫人在二少爺面前嚼舌根子,讓二少爺埋怨二少夫人。」

    林依先安慰她道:「你們哄了她這些時,她肯定是恨你們的,不過,我若連你們都護不周全,這主人算白當了。」說完又笑道:「至於二少爺,若他是個耳根軟的,我又何必在意他。」

    楊嬸見林依笑得雲淡風輕,又自信滿滿,就放下心來,繼續去招待客人。林依從小沒少受方氏的欺負,這回大獲全勝,實在是高興得很,便在店裡也佔了個座兒,吃上兩杯。

    張仲微記掛著林依還在生氣,晚上特意提前回家,還順路買了一樣林依從沒吃過的黃雀祚,他只顧著要討林依歡心,就忘了腳店還沒打烊,裡頭都是女客,他不好進門,只能在外徘徊。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仲微生氣

    此時正值東京最冷的時節,黃雀祚很快就冷下來,任張仲微將其揣在懷裡也不管用。他自己也凍得慌,跺了左腳跺右腳,便繞到後面,欲到下等房裡去避避風。但白日裡的下等房,乃是賣蓋飯的地方,外面是排隊的顧客,裡面是盛飯菜的鐵皮餐車,還有忙個不停的青苗,他進去實在不合適。

    於看廚房,鎖著門,也進不了,張仲微只好撿了個背風的角落,蹲了下來。幸好沒過多久,楊嬸來為酒客做個下酒小菜,這才將廚房門打開,將他拉了進去。

    楊嬸是一手將張仲微帶大的人,此刻見他凍得鼻頭髮紅,心疼不已,就有些埋怨林依太過火,不該給張仲微臉子瞧。

    張仲微搓了搓凍僵的手,將黃雀祚遞給楊嬸,叫她熱一熱,與林依送過去。楊嬸正氣著林依呢,便道:「二少爺也沒吃飯呢,待會兒晚飯時再熱。」

    張仲微沒覺察出楊嬸的情緒,想了想,道:「也是,這時吃了,佔著肚子,晚飯就吃不下了。」

    楊嬸見張仲微凍成這樣,還在替林依考慮,突然就覺得林依不懂事,只顧著設計 方氏,沒想過張仲微的心情。但這念頭才剛閃過,她便自己啐了自己一口,這能怪林依麼,方氏那副討人嫌的模樣,任誰見了都能氣到思慮不周,就是她自己,還不是積極配合了一把。

    灶膛裡的火燃起來了,楊嬸看著張仲微,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將他推到灶後去烤火。

    張仲微在廚房待著,好容易等到前面打烊,才端著熱好的黃雀祚進到店 裡去。他偷偷瞧了瞧林依的臉色,覺得還算正常,這才走過去坐下,欲借黃雀祚來開場,但還沒張口,先連打三個噴嚏,接著咳嗽起來。

    到底是夫妻,林依心裡再有氣,見著他這樣,還是著急,忙著遞手帕與他,又喚來楊嬸去廚下煮滾燙的薑湯來。

    張仲微擦過鼻涕,擺著手道:「我沒事,娘子無須擔心。」說完指了那道黃雀祚,道:「特意給你買的,趕緊趁熱吃。」

    林依取來一件厚實衣裳,叫他披上,又吩咐青苗把火爐撥旺些,搬到張仲微旁邊來,待得忙活完,才嘗了一口黃雀祚,連聲讚好吃。

    張仲微見黃雀祚對了林依的口味,展顏笑了,道:「你喜歡吃,我明日還給你買。」

    林依明白他是刻意討好,其實她也不想繼續冷戰,只是事情不挑開來講清楚,她心裡永遠有個結,於是決定自己先坦誠,道:「孝敬親
娘,天經地義,只是用打借條的方式來行孝,太過匪夷所思,你要孝敬嬸娘,明著送錢便是,難不成我還能攔著?」

    張仲微的腦子,始終沒轉過彎來,覺得打借條和明著送錢,是一回事,於是接著早上的話,繼續向林依解釋。

    楊嬸端著薑湯上來,聽見張仲微的話,再一看林依,那臉色已黑得能拎出墨汁。她是過來人,曉得張仲微講錯了話,有心要幫他一把,便將碗塞進他手裡,再衝林依笑道:「二少爺已曉得錯了,二少夫人饒他這回罷,下回行事,他一定先考慮周全。」

    張仲微欲分辨,被楊嬸一個眼神止住,只好點了點頭,道:「就依你,再不打借條。」

    林依曉得他沒真意識到錯誤,但有些話, 她不能講出來,不然太傷感情,只能裝作相信他,其他地方裝糊塗,讓事情就此揭過。

    楊嬸又走到林依身後,輕輕推了推,林依以為是要她表態,便夾了一筷子黃雀祚,放到張仲微碗裡。

    張仲微不是小氣的人,見此舉動,就當作是林依同意和解,舒了一口氣,將黃雀祚送進嘴裡。他朝四周看了看,不見張八娘,便問道:「八娘子呢?」

    林依答道:「丁夫人家做了好菜,請她作客。」

    其實張八娘是內疚自己將方氏帶了來,而且怕張仲微兩口子飯桌上吵架,才躲到了隔壁去。不過張仲微真正想問的人,並非張八娘,因此也不深究,只不住地朝門口張望。

    林依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張仲微望的,定是方氏。畢竟他去翰林院時,方氏只是去酒樓吃酒,並沒說要回祥符縣,此時她心裡很矛盾,一方面,想主動將請走方氏的事講出來,以佔個先機,不然若讓方氏搶了先,白的都能講成黑的;另一方面,她又擔心張仲微聽了會生氣,畢竟那是他親娘,他肯定不願方氏丟醜。

    林依煩惱極了,開始後悔當時沒多思量,單憑一時氣憤,做出了可能會影響夫妻感情事來。又或許,此事會被方氏利用,藉以挑撥她和張仲微的關係,要知道,方氏向來不介意做些損人不利已的事,大概會很樂意看著她和張仲微鬧矛盾。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林依思前想後,將心一橫,開口道:「咱們家沒住處,我叫叔叔來把嬸娘接回去了。」

    張梁接方氏意味著甚麼,張仲微很清楚,當即臉色就變了,筷子一扔,起身朝外跑。林依撿起他滑落 地下的衣裳,追了上去,喊道:「天都黑了,你去哪裡?才吃了薑湯,別又受了涼。」

    張仲微推開她的手,臉上毫無表情,冷冷道:「我去祥符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娘挨打。」

    林依聽他稱呼的是娘,而非嬸娘,整個人都僵住了。張仲微這回,是真生氣了。早知道就不逼著他為借條的事道歉了,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林依後悔莫及。

    楊嬸不願看著小兩口就此傷感情,忙追上林依,提醒她道:「二少夫人,你打算讓二少爺走著去祥符縣?」

    林依恍然大悟,忙奔回裡間取錢,再次追上張仲微,喘著氣道:「我錯了,你回頭再罰 我,先去雇頂轎子。」

    張仲微不理睬,繞過她繼續朝前跑,林依緊追上去,道:「那我陪你一同去。」

    張仲微腳步一滯,側頭看了看林依通紅的臉,到底還是接過了錢,但並沒雇轎,而是雇了匹馬,飛馳而去。

    林依又急又怕,又跑了這一段路,乍一停下來,直覺得渾身虛脫,幸好楊嬸和青苗就跟在後頭,忙上前將她扶了,趕回家中。青苗將幾塊紅碳放進手爐,塞進林依懷裡,抱怨道:「二少夫人不該講的,不然二少爺也不會跑。」

    林依苦笑道:「紙包不住火,遲早會知道的。」

    青苗卻道:「二房與我們來往並不多,一時半會知道不了,就算傳出來,二少夫人一口咬定二夫人胡謅,信你的信,准比信她的人多。」

    楊嬸責備道:「你知道甚麼,只曉得添亂。」說著把她推了出去,轉身安慰林依道:「二少夫人別太自責,你是擔心店裡的生意,才起心趕二夫人走,這怪不得你。」

    林依還是苦笑:「沒人願意留她,只是我不該請二老爺來。」楊嬸笑了:「二老爺不來,還真沒人能請二夫人回去。」

    林依盯著楊嬸,認真道:「我還以為你怪我呢,沒想到只是為我開脫。」

    楊嬸歎道:「我哪有資格怪二少夫人,說起來,叮囑豐和酒店掌櫃的不許賒賬,還是我的主意呢。」

    林依只知方氏在豐和店丟盡了人,卻不曉得楊嬸在其中搗了鬼,她欲責備,但卻開不了口,說到底,這事兒還是方氏自身德行不夠,她又不是沒帶錢,卻拗著不肯給,只想著算計人,能怪誰?

    楊嬸見林依默默不語,以為她在生氣,忙跪下道:「我自作主張,帶累了二少夫人,請二少夫人責罰。」

    林依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卻沒成功,她閉了眼,輕聲道:「你去罷,我等二少爺回來。」

    楊嬸想勸她回房去睡,但張了張口,沒講出來,心想男人都是愛弱者,興許張仲微回來見了林依這副憔悴模樣,心一軟,就不和 她計較了。

    楊嬸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將門帶上,林依自走去栓上門栓,再也忍不住,靠著門板慢慢蹲下,痛哭起來。

    這婆媳間的關係,夫妻相處之道,怎就這樣難呢?比周旋於官宦夫人間難,比賺錢更難。林依再苦再累時,也沒這樣絕望過,她捂著臉,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沉沉睡去。

    此時張仲微一路狂奔,剛到了祥符縣,在二房見著的第一個人,是張伯臨.張伯臨才哄著李舒睡下,正準備到青蓮房裡,聽說張仲微深夜來訪,忙走到廳中相見,問道:「仲微,你怎麼這時候來,出了甚麼事?」

  張仲微前心後背都是汗,朝後面望了一時,問道:「嬸娘今日安好?」

    張伯臨比他精上許多,一聽他只問方氏不問張梁,就明白了他擔心的是甚麼。方氏是怎樣的一個人,張伯臨比張仲微看得清楚,他不願兄弟太過自責,又不好明著講方氏的不是,遂瞅著張仲微似笑非笑:「你嬸娘有我這兒子在身旁,卻要你深夜趕來問安,你叫我如何自處?」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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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得知真相

    張仲微從未見過張伯臨這樣的態度,愣了愣才悶聲道:「大哥,你曉得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伯臨表情嚴肅,道:「我與你一母同胞,又一起長大,自然曉得你不是這個意思,但外頭的那些人,官場上的同僚,隔壁鄰居,同巷街坊,他們都會同我一樣想嗎?」

    張仲微徹底呆住了,怔怔看著張伯臨,不知如何接話。

    張伯臨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也是讀書人,該曉得重禮法,莫要做些事情,讓伯父伯母見了寒心。」

    這樣的話,林依也講過,但張仲微沒朝心裡去,此刻聽張伯臨也這樣講,不禁更覺委屈:「過繼的事,不是我願意的……」

    「胡說!」張伯臨喝斷他的話,厲聲道:「能講出這樣的話,就是不孝。原來你的孝順,只做表面功夫,真正的綱常倫理,卻渾然不顧。」

    張仲微囁嚅道:「哥哥……」

    張伯臨緩了口氣,道:「你叔叔與嬸娘,有我呢,我是他們親兒,能虧待了他們?你就不要操心了,記得同伯父伯母常聯繫,與弟妹好生過日子,比甚麼都強。」

    張伯臨自小就比張仲微主意多,張仲微還是很佩服他的,便將他的話,聽進了不少。但他此行目的,是要瞧一瞧方氏,看她有沒有被張梁打傷,見不著她的人,於心不安。

    張伯臨見張仲微站在廳上不肯走,猜到他想作甚麼,但他曉得,只要方氏一出來,今晚誰也別想睡,便推著張仲微朝外走,道:「弟妹肯定還在家等你,我就不留你了,改日有空再來頑。」

    張仲微抵住門檻,問道:「哥哥,我只問你一件事,今日嬸娘自城裡回來,叔叔打她了沒?」

    張伯臨打了個哈哈,道:「我在衙門當差,晚上才回來,不知有這回事。」

    張仲微瞭解張伯臨,正如張仲微瞭解他,一聽這話,就知道方氏挨過打了,不禁暗暗埋怨林依,雖然他也不願方氏留在城裡住,但無論如何,都不該找愛打方氏的張梁來接她。

    一個要送,一個不肯走,兄弟倆僵持在門口,張伯臨轉頭喚了一聲,叫家丁來幫忙,送張仲微回去,不料聲音大了些,驚動了方氏。待她匆匆跑出來,看見張仲微站在門口,立時飛撲上前,將他拉進城裡來,上下打量個不停,連聲問道:「我兒,是不是你媳婦欺負完我,又欺負起你來了?」

    張伯臨拉開方氏,道:「娘,仲微找我是公事,不能有旁人在場,你還是先進去歇著罷。」

    張伯臨扯謊,簡直是信手拈來,臉不紅心不跳,煞有其事的模樣,叫張仲微都恍惚覺得,他真是來談公事的。

    但方氏卻不信,揪住張仲微的袖子不肯放,道:「別哄我,他是翰林院的清閒小官,哪有公事與你談。」

    張伯臨忘了, 方氏亦算是出身官宦家庭,對官場大概的門路,還是弄得清楚的。他哄不住方氏,只好高聲喚任嬸,叫她來扶方氏進去。

    方氏在張伯臨尋楊嬸的空隙裡,已是拉住張仲微哭開了,數落林依、罵楊嬸,罵青苗,罵張梁,末了還擼起袖子,給他看胳膊上的傷,稱她一回到家,就被張梁臭揍了一頓。

    張仲微看著她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十分難過,質問張伯臨道:「哥哥,你剛剛說你才是正經行孝的人,那嬸娘挨打,你怎麼不護著點?」

    張伯臨瞪他一眼,強行將他拉到一旁,小聲道:「你可曉得爹為何要打娘?聽說她在豐和酒店吃過酒,明明兜裡有錢,卻硬是不結賬,在酒店大門口又叫又跳耍賴賬,爹嫌她丟盡了張家的臉,這才打她。」說完又補充道:「酒店人多嘴雜,其中難免就有你同僚家的娘子,明日你到翰林院,多半會遇著嘲諷,趁早有個準備罷。」

    張仲微跟聽天書似的,一怔一怔,聽完了,還在犯迷糊,方氏有錢卻不結賬?在酒店門口公然賴賬?張伯臨知道他一時難以接受,歎著氣拍了拍他肩膀,道:「我曉得,為人子女,不可講娘親的不是,但咱們這位娘親,自從家裡變窮,就同以前大不一樣了,你莫要一味順著她,該勸得還得勸,不能讓別人瞧咱們的笑話。」

    張仲微很難過,很難過,走去問方氏:「娘,你既然有錢,為何不結酒錢?」

    張伯臨沒想到張仲微竟當著方氏的面問了出來,忙將他拉開,向瞠目結舌的方氏道:「娘,你累了一天了,趕緊去歇著罷,我送仲微回去。」

    方氏回過神來,嚎啕大哭,扯住張仲微的袖子死命一拉,撕破一道大口子,叫道:「我辛苦養大你,你倒來質問我,是不是你媳婦教的?明明是她與我耍心眼子,說好請我去吃酒,卻不去結酒錢。」

    張仲微替林依辯解道:「她定是忙著店裡的生意,忘了時辰。」

    張伯臨一聽這話,就暗叫一聲「糟糕」,以他為人夫為人子的經驗看來,此時和稀泥,最是要不得。

    所謂和稀泥,就是在媳婦面前維護娘親,在娘親面前又維護媳婦,這樣做法,只能落 得兩頭不討好。

    果然,方氏本只有七分不滿,聽完張仲微的話,就變作了十分,抓住他又哭又鬧:「你媳婦不孝,且回去休了她。」

    林依就算待她不好,也與不事姑婆不沾邊,再說出婦,輪不到方氏這個做嬸娘發話,正經婆母楊氏還在呢。張伯臨生怕傳出去惹人閒話,忙與匆忙起來的任嬸一起,將方氏拖開,叫張仲微快走。

    方氏扯住張仲微的半邊破袖子,不肯放他走,口口聲聲叫他休了林依。這樣大的動靜,連早已上床睡覺的張梁也聽見了, 他披上衣裳,只站在天井裡問了一聲,就嚇得方氏緊閉了嘴。

    張仲微趁機掙脫出來,到天井尋到張梁,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懇請他手下留情,往後莫要再打方氏。張梁一向認為方氏是自己討打,十分不以為然,但做了官的親兒深夜趕來相求,總要給幾分面子,便點了點頭。

    張仲微得了張梁許諾,總算輕鬆幾分,出門上馬,趕回家中。他上前叩門,才拍了一下,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林依紅腫著眼出現在他面前,將他讓了進去。

    張仲微見林依是哭過的樣子,抬手撫了撫她的臉,卻甚麼也沒說,回房一頭扎進被窩裡,蒙上了被子。

    林依瞧見他這副模樣,以為是張梁把方氏怎樣了,慌張起來,連忙將他推了推,問道:「嬸娘有事?」

    張仲微在被子裡搖了搖頭,仍舊是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林依聽見被裡有悶悶的哭聲傳來,不禁納悶,他這是在為誰傷心難過?

    張仲微現在是甚麼心情,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反正除了難受,還是難受,加上一去一來出了一身冷汗,被風一吹,感冒加重,直覺得頭昏腦脹,在被子裡悶了不多時,就劇烈咳嗽起來。

    林依被這咳嗽聲嚇了一跳,把手伸進被子裡,摸了摸張仲微的額頭,觸手滾燙。她連忙開門跑到後面,拍下人房的門,叫青苗去請郎中,叫青苗去煮生爐子,預備熬藥。

    她吩咐過下人,又奔回房中,將張仲微蒙住頭的被子拉至肩頭,再遞給他一塊帕子,聲音理智又果斷:「把淚擦乾,郎中就要來了,不能讓他看見你這樣,不然傳去翰林院,你怎麼做人。」

    張仲微想起張伯臨叫他做好被人嘲諷的心理準備的話,無聲苦笑,輕聲問了一句:「你為何沒去豐和店結賬?」

    林依本有幾分愧疚,想好不與張仲微計較的,但她最恨男人不顧惜自己的身體,認為這是最不負責任的表現。

    她生性剛強,一旦生出氣性兒來,根本懶得解釋,只一聲:「忘了。」

    這倒真是個好理由,張仲微沒了話講,又問:「你想讓嬸娘走,明說就是,為何要偷偷請叔叔來?」

    林依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有本事將她勸走,我跟你姓。」說完隔著被子,重重拍了他一掌,怒道:「給我躺好,莫要言語,我可不想做寡婦。」

    楊嬸端薑湯進來,聽見他們的對話,歎著氣向張仲微道:「都怪我,叮囑豐和店不讓二夫人賒賬,不然她也不會……」

    林依出聲打斷她的話道:「不要胡亂攪責,不賒欠是應該的,不然人人都打著我的旗號去賒賬,我哪裡來的錢還?」

    楊嬸繼續歎氣:「是,確是沒錢,咱們家正是艱難的時候,新蓋的酒樓能不能如期開張,還說不准呢。」她向面張仲微,又道:「二少爺,你也不小了,該體諒體諒二少夫人,她那樣做,還不是為了不影響店裡的生意,倘若由著二夫人鬧,要全家人喝西北風?」

    林依忍了這樣久,終於聽到一句公道話,禁不住又哭起來。

    是,林依是有錢,但她是為了這個家,而非針對方氏,張仲微終於想轉過來,心中暢快幾分,同時又深恨自己無能,上不能孝敬方氏,下不能養活家人,累得林依為生計操心。

    他表達自己的歉意,以此來勸林依止淚。不料楊嬸卻道:「這怪不了二少爺,不談別的,就拿這房子來說,根本不該你們出錢。」

    張仲微若有所思,林依卻詫異道:「不該我們出?那該誰來付房租?」

第一百九十六章  婆媳寶典

    楊嬸還沒作答,張仲微開口道:「父在子不立。」林依不知這話是甚麼意思,問了一番才明白,所謂父在子不立,即只要當爹的還在,兒子不管長到多大,都不必自立門戶,而父親過世前,也有義務給兒子留些家產。

    瞧楊嬸和張仲微的表情,大宋是興這一套的,林依雖然不屑於啃老,但既然她必須得遵守社會規則,為何別人能不守,這也太不公平。她有意讓張仲微給張棟寫信,但想了想,還是沒講出口,只道:「這事兒二少爺拿主意罷。」

    正說著,青苗帶了郎中來,在外敲門,林依忙戴上蓋頭,請郎中進來請脈開方,抓藥煎藥,足足忙了個把時辰才得以歇下。

    林依睡得晚,第二日就起遲了,才剛梳頭,便聽見楊嬸來報,稱參政夫人在外吃了會子酒,要求進裡間來見見林依.

    這定然是有正事了,林依看了看仍臥床的張仲微,實在不方便請參政夫人進來,便出去解釋,再隨參政夫人上她家去。

    參政夫人帶著林依回家,分賓主坐下,命 丫頭上茶,先問候了張仲微的病,再才談正事。問道:「上回你與我講起甚麼會員制,怎過了這些天,還不見動靜?」

    林依不好意思道:「這幾日家中事務多,耽擱了。」

    參政夫人端起茶盞,吹了吹,問道:「可是張翰林的嬸娘來了?我亦有耳聞。」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竟連參政夫人都知道了,林依臉上一紅,道:「讓參政夫人笑話了。」

    參政夫人擺了擺手,不以為意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豐和店的事我也聽說了,與你又沒關係,不必自責。」又問:「可有甚麼難處,儘管講來,能幫的我一定幫。」

    林依苦笑,不作答。

    衡娘子掀簾進來,笑道:「與嬸娘不和是小事,只怕是小兩口鬧彆扭了。」她挨到林依身旁坐下,道:「我家奴僕早起出巷打水,瞧見你家嬸娘在你腳店抖威風了,這要換作我,早一頓打出去了,也虧得你能忍。」

    參政夫人道:「你這暴脾氣若是不改改,再嫁一遭,還是得跑回娘家來。」這話訓得很重,衡娘子卻不以為然,撇嘴道:「我也曉得不好,可又能怎樣,難道就任由人欺負?」

    參政夫人被她這態度氣到了,想對她進行婚前教育,正好張家的案例就在跟前,便想拿來一用,遂向林依道:「我仗著虛長你幾歲,欲給你些建議,不知你想不想聽。」

    林依正愁不知如何處理婆媳關係,聞言歡喜道:「求之不得。」

    參政夫人肩負教導女兒的職責,是真上了心,正色向林依道:「此事是你錯在先,怨不得沒法收場。」

    是她的錯?林依愣住了。

    衡娘子不滿叫道:「林夫人有甚麼錯,難不成由著她嬸娘胡鬧,耽誤店中生意?」

    此話正是林依當時所考慮的,於是連連點頭。

    參政夫人露出一抹笑容,問道:「那店只是張翰林夫人的?張翰林沒份?」林依若有所思。

    衡娘子沒聽明白,道:「那又不是張翰林夫人的陪嫁,自然是他們夫妻倆共有。」

    參政夫人道:「既然明白這道理,那著急甚麼。」她講完,轉向林依,道:「這事兒從一開始,你就不該管,再遇著與婆家有關的事,躲得越遠越好,實在沒處去,就上我這裡來。」

    林依還沒完全開竅,問道:「那店裡的生意……」

    參政夫人打斷她道:「又不是你一人的店,到了那時,生意丟給男人去操心,只要讓他吃一回虧,就能學乖了,待到再有這種事,他比你還積極。」說完又拉過衡娘子,道:「光給男人講大道理,是行不通的,他們聽不進去,非得讓他扛事情。」

    衡娘子嘀咕道:「我就是瞧不慣婆母的行徑……」

    參政夫人喝道:「再瞧不慣也得忍著,不許在官人面前抱怨,有些話, 人人都講得,唯獨你做兒媳的講不得。婆母刁難你,你不會動腦筋躲開?就非要硬碰硬撞?你給我記著,天塌下來也有男人頂著,別甚麼事情都自己扛,他的娘發難,就叫他自個兒想轍去,你只躲到背後歇著。」

    林依聽了參政夫人教導女兒的話,真如醍醐灌頂,覺得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了。她忍不住喜悅,站起身來,深深拜下去,謝參政夫人提點之恩。

    參政夫人笑道:「不必客氣,你小兩口和和睦睦,多騰些心思把酒樓開好,就是謝我了。」

    林依重新坐下,欲提會員制的事,參政夫人卻先把衡娘子支了出去,再才示意她講話。

    林依在那世,見過的會員制太多,可謂是信手拈來,形式上的事,沒甚麼可操心的,唯有簽訂不退款契約,還要仔細斟酌,至少打點官府的錢,得計算到會員卡的成本中去。

    參政夫人沉吟片刻,道:「你只管把成本先算出來,契約的事,等張翰林病好後,去衙門問問,讓他們給你個實價。」說完又低聲補充道:「我會提前讓人過去打招呼的。」

    林依聽張仲微講過,現任開封府府尹,也是歐陽參政的門生,所謂人熟好辦事,想來不用擔心。

    二人談好會員制的事,林依滿懷著喜悅心情回家,見了誰都是笑瞇瞇的,甚至還在店中陪幾位熟客吃了一杯。

    當她回到裡間時,張仲微已起床,正在披衣裳,稱自己病好了,要去翰林院當差。林依三兩下扒了他衣裳,將他按到床上,捂上被子道:「第一,我不想當寡婦;第二,你去了翰林院,也只能領到五貫錢,還不如替咱們店裡辦點事賺頭更多。」

    張仲微留神林依的表情,不像是還生氣的樣子,眉眼間甚至流露出喜色,他不禁暗自奇怪,林依怎去過一趟參政夫人家,回來就大變樣了。

    林依忙著取賬本,計算會員卡的成本,轉頭一看,張仲微還愣著,便道:「回神,趕緊把病養好,上衙門打聽紅契蓋章的價錢去。」

    張仲微問道:「甚麼紅契?」

    林依講了會員卡一事,道:「你得把打點官府的錢,和契稅的錢問清楚,我才好算出總成本,以確定一張會員卡賣多少錢。」

    張仲微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沉浸在方氏事件的後遺症中,經林依這一提醒,才記起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不禁生出幾分羞愧。

    林依算好大略成本,遞與張仲微看時,狀似不經意地,輕聲講了一句:「此事是我錯在先,以後不會了,你放心。」

    張仲微沒想到林依會先道歉,心裡埋藏了許多話,都不好意思再講出來了,也低聲承認錯誤道:「昨日我性急了,不該給你臉色瞧。」說完又難過起來:「嬸娘是怎樣的人,待你如何,我哪會不知,但她畢竟是我親娘……我……我……」

    林依已在參政夫人處得了婆媳相處寶典,再不懼方氏挑釁,便大度道:「我明白,也理解,我答應你,以後任嬸再娘怎麼鬧,我都不會有半個『不』字。」

    哼,就把人見人嫌的方氏,丟給張仲微自個兒去操心罷,林依暗暗笑著,甚至盼望著方氏早些再來,好讓張仲微也吃吃苦頭,才曉得林依的難處。

    林依還記著參政夫人講的那句話,天塌下來也有男人頂著,使只如實向張仲微報出資金缺口,稱急需印製會員卡的錢,卻並不提供任何意見,只默默坐在一旁,等張仲微拿主意。

    張仲微裹著被子,側躺在床上看過賬本,道:「家裡還有大嫂和嬸娘所借的二十二貫,拿來印製會員卡,待得會費收齊,新酒樓的裝修就有著落了。」

    林依道:「馬上就要交房租了,這二十二貫不頂用。」

    房租等事,向來是林依操心,這回她打定主意要躲清閒,便推了個一乾二淨。張仲微頭一回真正為家事操心,想了許久,覺得自己除了賣酸文,再也沒甚麼其他掙錢的本事,可賣酸文,才能賺幾個錢,根本不頂用。他想來想去,沒甚麼好主意,便與林依商量道:「要不咱們寫信,向爹娘借錢?」

    眼下正是個難關,大宋又沒有銀行貸款,除了借錢,確是沒有第二條路走,林依很是贊同這建議,但卻謹守參政夫人的勸解,凡是與婆家沾邊的事,都不發表意見,遂道:「我一婦道人家,知道甚麼,你拿主意便是。」

    林依陡然萬事不理,張仲微就覺得肩上的擔子重起來,準備翻身下床去寫信。林依按住他,摸了摸他額頭,覺著不怎麼燙手,這才取過衣裳與他穿好,許他下床去寫信。

    張仲微鋪好紙,準備下筆,林依擔心張棟的日子也過得緊巴,怕與他們添麻煩,便問道:「衢州知州的俸祿如何?」

    最窮的是京官,外任官員個個富得流油,更何況是富饒的衢州,張仲微道:「十個翰林編修加起來,也頂不上一個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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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方氏復返

    林依本還為向長輩開口借錢而羞愧,待聽說張棟竟這樣富,就心安理得起來,想當初,她為張棟夫妻補貼的嫁妝錢,著實不少,如今有難,找他們幫忙也是該的。

    張仲微很快寫好信,寄了出去,但張棟到底會不會借錢,還是未知數,因此他們不敢動用借來的二十二貫錢,會員卡一事,也就耽擱下來。

    卡片雖然暫時印不了,但具體方案可以先定下,林依拿著筆,在紙上寫寫劃劃,酒客預付費用,買下會員卡,以後再來消費,則在會員卡上作下表記,同時在店內會員簿上登記,由客人簽字或按手印為證。

    會員卡根據充值金額,由高到低分為三等:金卡、銀卡、銅卡。持卡到店內消費,分別享有不同折扣,以及座位的優先權。

    同時實行積分制,根據消費的實際金額計算,累積到一定的積分,可換購店內酒水或下酒菜。

    張仲微看過林依寫下的條款,嘖嘖稱奇,整個東京城,這樣的規矩,可找不出第二家。

    會員卡制度,效仿起來十分容易,估計張家新酒樓開張後不久,其他酒店便會跟風,甚至很可能優惠力度更大,積分禮物更好,因此這不能作為他們取勝的關鍵,要想賓客盈門,還得利用官宦夫人愛面子的心理,不時邀請貴人來店中作客,以抬高酒樓的檔次。

    林依仔細思考過後,決定等會員卡印製後,拿出一部分去送禮,但不是由她去送,而是先交給參政夫人,再由她轉贈。

    方方面面都考慮好了,只等精確成本和資金。當晚,張仲微燒退,第二日便被林依趕去了衙門,將契稅價格問了出來,至於上下打點的費用,由於參政夫人事先打過招呼,誰也沒敢收,省下了一筆。

    張仲微自衙門回來,與張仲微再次算賬,得出一張會員卡的成本價是十文。十文錢一張小紙片,可真算不得低了,但大宋紙張貴,印刷更貴,這也是沒辦法,張仲微擔憂道:「只怕許多人不願出錢來買。」

    林依奇道:「這卡又不是另外收錢,怎會沒人要。」

    張仲微驚訝道:「不另收錢?那我們不是每賣一張就虧十文?」

    林依翻出了酒水單子來看,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張仲微聽不懂,向她問詳細。林依解釋道:「把酒水價格抬高些,成本就收回來了。」

    張仲微不同意,道:「各店的酒水,都是從正店進回來的,價格自然也都差不多,你比別家店價高,哪還有客人願意上門?」

    林依聽得直點頭,道:「有理,酒價不能動,只能打下酒菜的主意。」

    他們店裡的下酒菜,分為兩種,一種是從外頭購進的按酒果子等,任何酒店都有,這樣的菜,林依排除在外,並不準備加價;還有一種,是現炒的熱菜,一般的店,為了節省用油,都是以蒸、燉、汆為主,羹品居多,而張家賣的下酒菜,大多是油炒,可算是獨一份,凡是這樣的菜,林依都提筆加上了一兩文,將會員卡的成本分攤進去。

    萬事具備,只欠資金,不過林依並不擔心,以她對楊氏的瞭解,只要她有錢,肯定會支援的,只是說服張棟的時間問題。

    張仲微與林依討論完會員卡的事,回到翰林院當差,林依則照常在家照管酒店,應酬客人。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著,轉眼十來天過去,就在小兩口重新恢復甜蜜生活時,方氏卻又來了。

    還是清晨,還是腳店剛開門而客人未至,方氏手持 借條,踏入店中,四處搜尋林依,要她還錢。

    林依牢記著參政夫人的教導,丟下句「參政夫人尋我有事」,便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方氏動作不及林依快,又被青苗擋了一下,就眼睜睜瞧著林依走遠了。她想追,但對此處地形不熟,只好折回店中。

    張仲微朝店外張望一時,沒見著張梁的身影,便問方氏道:「嬸娘,你獨自來的?」

    方氏答道:「不一人來還能怎樣,任嬸要留下看零嘴兒店,你大嫂有丫頭,卻不肯借給我。」

    張仲微哪裡是問下人,乃是問張梁,他生怕張梁得知方氏又偷偷進城,再次打她。

    方氏聽了張仲微的擔憂,笑著擺手稱無妨。原來張梁有一名學生搬家到鄰縣,請他到鄰縣吃酒去了,沒個三五天回不來。

    張仲微抹了把冷汗,鬆了口氣,請方氏上裡間坐。方氏卻不肯,在門邊棟了張桌子坐下,拉著張仲微抱怨道:「你媳婦太不像樣子,一見我來就躲了。」

    其實張仲微也不知林依的話是真是假,因為這段日子為了會員卡的事,參政夫人的確沒少找她。他向方氏解釋了林依的去向,又道:「娘子也是為了多賺些錢,才時常外出,望嬸娘體諒。」

    方氏本欲駁斥,但轉念一想,林依多賺錢,就能早些將十貫錢還上,這是好事。她這般想著,臉上就露了笑,和顏悅色道:「仲微,好容易你叔叔不在家,我在你家住幾天。」

    上回就因為這事兒,鬧得大家都不愉快,說張仲微心裡沒點兒怨氣,那是假的。他搬出張伯臨的話來推搪道:「嬸娘,非是我不願留你住,只是怕這事兒傳出去,影響哥哥的聲譽。」

    方氏想不明白,她到名義上的侄子家,實際上的親生兒子家住兩天,怎麼就影響張伯臨的聲譽了?

    張仲微見她轉不過彎來,只好挑明了講:「嬸娘無緣無故到我家住著,這不明擺著讓人指責哥哥嫂嫂不孝麼, 這樣的閒話,若是傳開去,讓哥哥怎麼做官?」

    方氏很不以為然,但又怕真影響了張伯臨,便猶豫起來。此時店外已有客人朝裡張望,但是見到張仲微坐在門口,都不敢進來。

    張仲微見生意做不成,著急萬分,終於開始理解林依當初的做法。他苦勸方氏道:「嬸娘,你在這裡坐著無妨,但只要我在,女客就不敢進來,不如咱們上裡間坐去?」

   方氏看了看門口,確是有好幾個女客都掉頭走了,她樂意為難兒媳,卻捨不得為難兒子,便依了他的話,到裡間去坐。

    裡間的陳設,十分簡樸,甚至連個花瓶也無,方氏不誇林依勤儉會過日子,卻怪她沒情趣,挑剔一時,又朝窗外張望: 怎地還不回來,就算參政夫人相請,也該講明家裡有客人,早些回來侍候。

    其實林依出去才一刻鐘,根本算不得久,張仲微忙命楊嬸上酒菜,以轉移方氏的注意力,又道:「嬸娘,我手頭緊,實在拿不出錢來,那十貫錢,能否緩一緩?」

    方氏根本就不是存心討債,只是想以此為借口,在城裡住下而已,剛才她已被張仲微打消了念頭,灰了心,便道:「不著急,若你家真是你管帳,這錢你不還也成。」

    張仲微還記得自己曾扯過的謊,道:「自然是我管 錢,這個嬸娘放心,我許你的錢,也一定還。」

    方氏還是瞭解自己的兒子的,不大相信他的話,道:「那你把賬本拿出來我瞧瞧。」

    張家的賬本上,都是林依的筆跡,再說未經林依的允許,他可不敢動,只好又扯了個謊,道:「咱們家開的是娘子店,來往的都是女客,我一大男人,怎好管店,因此賬目都是娘子在記,我只管向她要錢。」

    方氏分析這段話,意思是,林依出力,張仲微收錢,怎麼看都是好事。她樂呵起來,笑道:「還是我兒子精明,只是記得仔細對賬,莫讓她藏了私房錢。」

    張仲微自然連連點頭,生怕方氏又生出甚麼主意來。這時日 頭已升高,再不去翰林院,可就遲了,他本也可以不去,但總得去告假,於是與方氏商量道:「嬸娘,你先坐著,我去翰林院告假後,再回來陪你。」

    方氏這才想起來,這個兒子,是有公務在身的。她不願張仲微耽誤正事,又不想就此離去,抱怨道:「都怪你媳婦不懂事,不曉得回來陪客。」

    張仲微起身,欲去翰林院告假,但此時店中女客很多,他沒法出去,只好打開窗子,準備跳出去。

    方氏在兒子面前,向來都是知情理的,見自己害得他連正門都沒法走,便主動起身告辭。

    張仲微看著方氏滿臉失望的離去,心裡有些難過,但時間不容他細想,雙腿一蹬,跳下窗台,趕往翰林院。

    林依在參政夫人家看衡娘子的嫁妝,青苗不時回店中打探消息,才過了半個時辰,就聽說 方氏走了,二人都很詫異。

    參政夫人藉機教導衡娘子:「你看,娘講得沒錯罷, 只要兒媳不在跟前,做婆母的,與兒子鬧不起來。」

    林依福身謝參政夫人妙計,參政夫人命人取來幾個鞋樣,遞與她道:「拿著這個回去,免得讓人說你是躲出去的。」

    林依喜道:「還是參政夫人想得周到,待我做好鞋墊,送幾雙與你。」
第一百九十八章  謠言危機

   參政夫人不過是幫林依尋個借口,不想她是真會這門手藝,聞言比她還高興,低聲笑道:「我家衡娘子想繡鞋墊送公婆,卻不會拿針,我正欲尋人代勞呢。」

    林依滿口答應幫忙,許諾三日內將鞋墊納好,送與衡娘子。參政夫人叫衡娘子謝過林依,將她送至門口。

    林依回到家時,張仲微已去了翰林院,店中生意照舊有條不紊,襯得她無所事事,便端來一盆水,將裡間打掃了一遍,再戴上蓋頭,上工地轉了轉,半天時間就過去了。

    下等她算完帳,特意叫楊嬸提前打烊,親自下廚做了幾樣精緻小菜,又溫了一壺好酒,等張仲微回家後,與他對酌。

    自方氏事件後,張仲微頭一回受到這樣的待遇,簡直受寵若驚。夫妻倆把酒言歡,好似忘掉了先前的不快。

    晚上,林依坐在燈下納鞋墊,稱是參政夫人所托,又故意問張仲微:「我今日沒能趕回來陪嬸娘,她可曾生氣?」

    張仲微不願講方氏的真實態度,以免林依生氣,便道:「你是有事正,嬸娘不會怪你的。」

    林依輕笑一聲,也不反駁,只道:「嬸娘怪不怪我,我不在意,只要你不怪我便成。」說完又問:「嬸娘總在你面前講我的不是,你聽進了多少?」

    張仲微誠懇道:「咱倆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你是怎樣的人,我很清楚,不會理會旁人怎麼講。再說,如果我真聽信嬸娘的話,當初也不會娶你了。」他從後環住林依的腰,臉貼上她的臉,輕聲道:「我曉得你委屈,可她是生我養我的親娘,你若能瞧在我的份上擔當幾分,我感激不盡。」

    林依掰開他的手,轉身面對他,正色道:「你錯了,我從來不介意嬸娘對我怎樣,她再怎麼鬧騰,我都能忍,讓我受不了的,只是你的態度。」林依這番話,乃是發自肺腑,乍一聽覺得不可思議,其實想一想,也很好理解,有誰會介意不相干的人的態度呢?只有自己在意的人,才能傷害到自己。

    「我的態度?」張仲微不太明白,「你要我怎樣?」

    林依白了他一眼:「別和稀泥。我與嬸娘起紛爭,你誰也別幫,越幫越糟。」

    張仲微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笑問:「是參政夫人教你的?」

    林依道:「是參政夫人教導女兒,我偷聽了兩句,覺得真是字字珠璣。」

    張仲微點頭道:「我確是不大懂得這些,往後一定注意。」

    林依還記得,方氏今日上門,乃是來討債的,便問道:「箱子裡的十二貫還未動呢,你沒拿去還給嬸娘?」

    張仲微道:「嬸娘不急著要我還。」

    方氏這般好心?其中必有緣由。林依追問了幾句,張仲微吐露實情:「我跟嬸娘講,我們家是我管錢,她這才……」

    林依驚喜道:「原來你也是會扯謊的。」

    張仲微臉一紅:「老人家總是要哄的。」

    林依笑著掐了他一把,暗道,參政夫人教的法子真靈,男人果然要親身經歷過,才會成長。而且這哄字訣,聽起來很不錯,下回若方氏刁難躲不過,也搬出來用用。

    張仲微幫林依把燈挑亮了些,道:「我看酒樓快完工了,衙門裡若還有需要打點的,儘管叫我去。」

    林依咬斷一根線頭,笑道:「放心,免不了你的差事,幹得好,我與你開工錢,助你早日還清嬸娘 的錢。」

    張仲微不好意思起來,嗔道:「一家人,講這個作甚。」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林依夫妻倆經歷了這樁事後,感情反而變好了,凡事有商有量,更重要的是,兩人都開始認真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丈夫和一名聰明的兒媳。

    林依對此現狀和未來的發展十分滿意,誰也不是天生就懂得處理家庭間的複雜關係,只要有心去學,總會向著完美靠攏。

    一晃小半個月過去,眼看酒樓即將竣工,外面卻謠言滿天,紛傳張家新酒樓的所在地,原先是埋過死人的,這才變成了爛果子地,最終低價賣給了林依.

    肖大聽到這樣的傳言,十分氣憤,向張仲微夫妻道:「若地下真有死人,我們打地基時,怎沒發現?」

    肖嫂子已四處打聽過,大概知道些端倪,道:「謠言是從些小潑皮口裡傳出來的,咱們酒樓敗了,他們能有甚麼好處,想必是暗中有人指使。」

    這樣的事,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競爭對手中的某位,抑或是幾家聯合起來也不一定。

    肖嫂子天天跟著肖大盯工地,可不願意辛苦蓋起來的酒樓被人呼作「鬼樓」,便自告奮勇道:「張翰林,林夫人,我再去仔細打聽一下,看到底是誰家與咱們過不去。」

    肖大十分贊同,道:「揪出搗亂的人來,送他去見官。」

    林依想得複雜些,道:「誰不曉得我們是官宦人家,還敢大膽造謠,只怕背後有人。」

    肖大不以為然:「再有人,也要講道理。」

    肖嫂子比肖大機靈些,拍了他一掌,道:「若是講道理,也不會使下作手段了。」說完與林依出主意:「實在鬥不過,就出錢私了。」

    林依十分清楚謠言的影響力,只怕就算揪住元兇,也消除不了負面影響。她叮囑肖大,仍舊要牢盯工程,不能讓蓋房進度受到了影響;又托肖嫂子繼續打探消息,一有情況,立即來報。

    肖大兩口子一走,張仲微就催促林依道:「此事非同小可,你趕緊去與參政夫人商量商量,若搗鬼的人背後真有靠山,少不得還要參政夫人出面。」說完又道:「我馬上去趟衙門,不論此事實情如何,先去報個官,佔個先機總沒錯。」

    林依點頭,夫妻倆兵分兩路,一個奔赴衙門,一個趕往歐陽參政家。

    參政夫人早就聽說了此事,正在家等著林依呢,一見她來,還沒等上茶,便拉了她急急問道:「究竟怎麼回事?是哪個膽大毒辣的主兒使壞?」

    林依從沒見府尹夫人這樣焦急過,不禁奇怪。參政夫人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失了風範,尷尬一笑,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衡娘子的婚期,已經定了。」

    林依馬上明白過來,想必是嫁妝還沒備齊,急需錢用。歐陽參政一向清廉,家中進帳有限,參政夫人就只能盼著張家酒樓的分紅了。

    參政夫人著急,還有一層原因,世人最信鬼神之說,埋骨之地所蓋的酒樓,誰人會上門?就是轉賣,都無人肯接手的,若不趕緊制止謠言,張家新蓋的酒樓,就算是毀了。

    林依也著急,但著急也沒用,總要等把使壞的人查出來再說。參政夫人聽說謠言是從小潑皮口裡傳出來的,反倒鬆了一口氣,道:「那些潑皮,都是認錢不認人,多塞幾個錢,總能問出來。」

    林依還以為探聽實情有多難,原來不論甚麼時候,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她想起方才並沒給肖嫂子塞錢,連忙起身告辭,匆匆趕回家中,取了錢命楊嬸與肖嫂子送去。

    參政夫人的話沒錯,街上的小潑皮那樣的多,總有個把嘴松的,但他們大都是些小嘍囉,只知道消息是從州橋一帶的潑皮老大處傳出來的。這潑皮老大姓黑,是個光棍,排行第一,人稱黑大,他自己在中間加了個老字,叫人喚他黑老大。

    林依聽過肖嫂子所述,才不信散佈謠言是黑老大的主意,他背後,一定還有指使者。她問肖嫂子道:「平常這些潑皮,誰與他們打交道?」

    肖嫂子仔細想了想:「他們成日不是打架,就是行騙,與那些倒霉的人接觸最多。」

    這話頗有喜感,林依笑了起來,道:「既有人受害,想必會去報官,官府的衙門,應是熟悉這黑老大的。」

    肖嫂子覺著她講得有理,連連點頭。

    上衙門打探消息,肖嫂子可沒這能耐,林依給了賞錢,叫她只盯著市井間的情況便是。

    肖嫂子退下,此時張仲微已到翰林院去了,說是要在同僚間打探打探消息。

    林依耐心等到他回來,問道:「可有收穫?」

    張仲微搖搖頭,道:「拐彎抹角問了一整圈,並沒有流言蠻語。」

    林依曉得,翰林院中派系不少,若是一方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定有許多人來告密,既然沒有消息,那些事一多半就與他們無關了。

    她剛得出此結論,張仲微卻又道:「聽說王翰林重得聖眷,高昇指日 可待。」

    王翰林家又不開酒樓,他再怎麼高昇,也不會與張家酒樓過不去,林依不得其解。

    張仲微提醒她道:「你別忘了,王翰林曾收過我們外祖母的賄賂,王翰林夫人還與楊家娘子店撐過門面。」

    是有這事兒,林依還記得,但王翰林正是因為此事受了責罰,怎還會頂風而上?再說楊家娘子店早就倒閉了,犯不著還與張家腳店為難,畢竟損人不利己的事,不是人人都愛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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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呂氏告密

    張仲微始終覺得王翰林與謠言的事有關,不然不會這麼巧,正好在他仕途出現轉機之時,有歐陽參政入股的張家酒樓就倒了霉。

    林依認為這兩者間不存在聯繫,首先,就算扳倒了張家酒樓,也不會與歐陽參政造成仕途上的損失;其次,參政夫人入股張家酒樓的事,極其隱秘,不可能有人知道。

    夫妻倆各持 一詞,不過倒也沒相爭不下,畢竟他們最關心的,是揪出散佈謠言的真兇,而至於他為甚麼要這麼做,不是現階段該琢磨的。

    林依把黑老大的事告訴張仲微,讓他去衙門問問衙役,看這黑老大平素慣與甚麼人來往,從他身邊親近的人下手,打聽出幕後指使來。

    張仲微立時動身朝衙門走了一趟,但打聽到的結果,讓他們夫妻很失望,衙役稱,黑老大一向獨來獨 往,沒甚麼親近之人。

    張仲微道:「不如讓衙役尋個借口,把他拖到堂上打頓板子,看他招不招。」

    林依好笑道:「先不說無緣無故不抓好人,他肯散佈謠言,定是拿了人家不少錢財,豈會輕易開口。」

    夫妻二人正一籌莫展,楊嬸來報,稱楊升的娘子來訪。

    楊升的娘子呂氏,可是牛夫人的兒媳,張仲微夫妻的舅娘,自從張楊兩家鬧翻,他們就絕少走動,這位舅娘,突然在黃昏時分造訪,是為了甚麼?

    張仲微與林依滿腹疑惑,但也不敢少了禮數,熱情地請呂氏進店裡坐,但呂氏卻稱外面不好講話,要到裡間去。

    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林依與張仲微對視一眼,將呂氏引到屋裡去。

    林依還是在楊升的婚禮上見過呂氏,那裡就覺得她其貌不揚,今日她未上濃妝,加上旁邊還站了貌若天仙的蘭芝,就愈發被襯得無光。不過楊家有錢,她穿戴的,都是東京城時興的衣料和首飾,顯出通身的富貴來。

    呂氏張口第一句話,就把張仲微和林依嚇了一跳:「我是偷跑出來的,若被婆母發現,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兩家人雖不親,但好歹是親戚,舅娘探望外甥,怎麼還要偷偷摸摸?

    張仲微與林依都不知如何接話,只能望著她,等她自己朝下講。

    呂氏時間不多,不敢耽誤,朝蘭芝望了一眼,催促道:「你在牛大力那裡聽到了甚麼,還不趕緊講來。」

    張仲微問道:「牛大力是誰?」

    呂氏道:「是我婆母的娘家侄子,腦子缺根筋,除了歪門邪道,甚麼都不會。」

    張仲微夫妻見呂氏貶低楊升的表兄不遺餘力,不禁咂舌,他們哪裡曉得,牛大力垂涎蘭芝已久,自從她成為楊升的小妾,就不時上門,伺機調戲,呂氏發現過幾回,從此厭惡上了他。

    蘭芝站在呂氏後邊,沒有動身,呂氏不耐煩道:「趕緊講,耽誤了時辰被夫人發現,咱們倆都沒好果子吃。」

    蘭芝並無懼意,聞言竟走到呂氏面前跪下,道:「少夫人,我今日不說,是被你責罰,若說了,是被夫人責罰,橫豎都是一個死,不如做個守信的人。」

    呂氏恨得牙根直癢癢,劈手一個嘴巴子過去,罵道:「伎女果然沒好的,在家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轉反悔。」

    蘭芝捂著臉,辯道:「我沒答應過,是少夫人誤會了。」

    蘭芝知曉的事,肯定與張家有關,不然不會跑到這裡來上演大婦教訓小妾的戲碼,而張家,目前除了新酒樓的謠言,還能有什麼事?林依想到這裡,也把不肯張口的蘭芝恨上了,但她總不能夥同呂氏刑訊逼供,只能另想辦法。

    張仲微也猜到了蘭芝知道的是甚麼,但他很奇怪,呂氏也是楊家的人,怎會好心跑來告訴他們?

    呂氏逼不出蘭芝的話,又不好在親戚家動用家法,只能滿懷歉意起身,準備告辭。林依想證實心中猜想,忙上前挽住呂氏的胳膊,留她道:「舅娘好容易來一回,好歹把這盞茶吃完再走。」

    看來呂氏也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曉得林依還有話要問,便真個兒停下腳步,道:「反正是晚了,就再坐會子。」說完又隨便尋了個借口,把蘭芝遣了出去。

    林依見呂氏眼角直掃張仲微,便把張仲微也推了出去:「我們女人講話,你外邊待著去。」

    呂氏笑道:「不是嫌外甥,是有些話,當著他的面不好講,畢竟我家婆母,是他的外祖母。」

    林依暗笑,最不待見這位外祖母的,就是張仲微。他可不介意聽到牛夫人的甚麼壞話。她問呂氏道:「蘭芝究竟知曉些甚麼?望舅娘相告。」

    呂氏道:「我時間不多,咱們長話短說。」

    原來前些天牛大力吃醉了酒,又打著探望姑母的旗號,來尋蘭芝,也不知牛夫人是有意還是無意,總給他們製造機會,稱丫頭們笨手笨腳,就叫蘭芝去伺候。牛大力是真醉了,胡亂講了些話,事關張家新酒樓,被蘭芝給聽見了。

    呂氏道:「我去的遲,到時只聽到了片言隻語,甚麼『鬼樓』之類,待牛大力走後我詢問蘭芝,她卻死活不肯講。」

    呂氏可是楊家的兒媳,為何特意跑來與張家通消息,莫不是煙霧彈罷?林依滿腹狐疑,便問道:「舅娘告訴我這些,不怕外祖母責罰?」

    呂氏哼了一聲,道:「我成親那天,她便買個妾回來打我的臉,這口氣,我嚥不下,就是不能讓她稱心如意。」她還有層私心,沒有講出來,只有牛夫人當家不力,她才有機會奪過管家大權,眼下正是好時機。

    無論呂氏講的是真話,還是胡編,林依都不大相信,牛夫人的娘家,與張家無冤無仇,為何要花力氣散佈謠言?

    雖說不信,還是得詳細問一問,林依故意道:「原來牛家也是開酒樓的,這可真沒聽說過。」

    呂氏道:「他家早年是經商,但自從年老爺買了個官做,就自視清高起來,從此收手,只置辦田莊收租過活。」

    林依疑惑道:「他家又不做生意,為何與我家酒樓過不去?」

    呂氏搖頭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事兒,我婆母就算沒參與,也是知情的,牛大力前段日子,朝我們家跑得可勤了。」

    直到現在,林依還是沒全信呂氏的話,不過還是裝出十二萬分的誠意感謝她冒險前來相告,將她送了出去。

    張仲微待呂氏一走,就趕回裡間來,急問林依到底問出了甚麼。林依將呂氏所言轉述,張仲微也覺著她的話玄得慌,無論從哪方面都講不通。

    兩口子琢磨不透,便暫時擱一旁,先坐下吃飯,飯桌上,林依感歎道:「那蘭芝,是舅舅心尖尖上的人兒,拼了命要納進門,就為了讓大婦呼來喝去,動輒挨巴掌?」

    張仲微奇道:「她不肯開口,你不恨她?」

    林依道:「恨是恨,不過她有她的立場,也能理解。」

    張仲微吃著吃著,突然擱下碗,道:「我想出點子了,定能讓黑老大開口。」

    林依驚喜問道:「甚麼法子?」

    張仲微叫她附耳過來,低語幾句,林依將信將疑:「這方法好使?」

    張仲微自信道:「他掙再多的錢,也得有命花,肯定好使。」

    林依道:「這事兒得先給參政夫人打聲招呼,萬一有紕漏,也有人補救。」

    張仲微點頭道:「吃完飯,你上參政夫人家去一趟,請她事先給衙門通消息。」

    林依應了,匆忙扒了兩口飯,朝參政夫人家去,將事情辦妥。

    第二日,張仲微兩口子還沒起床,衙門的衙役就出動了,突襲黑老大的家,從他床底下搜出整整一匣子的錢,衙役一口咬定這是黑老大偷來的,將他帶去堂上,沒問幾句,就使上了板子。

    黑老大也算是條漢子,挨過三十大板,仍不肯透露主顧姓名,等到第四十板時,開始編造理由,一會兒稱是借來的,一會兒稱是撿來的。府尹道:「既是撿來的,那就先留在官府,待得尋到失主再說。」

    黑老大板子都不怕,但一見到他那匣子錢被搬進堂後,立時就急了,將誰人與他的錢,交待他辦甚麼事,一五一十都講了,末了還道:「這錢是我該得的,府尹要打便打,錢得還我。」

    府尹樂了,真又打了他三十大板,再將錢匣子還給他。隨後命衙役拖著黑老大去指認幕後主使人。

    張仲微與林依在家等消息,等到心焦,楊嬸安慰他倆道:「肖嫂子才去探過,聽說堂上都審出來了,只要指認過就定罪。」

    張仲微咬牙切齒道:「待得元兇歸案,定要讓他站在州橋橋頭喊 上三天。」

    林依奇道:「喊甚麼?」

    張仲微道:「讓他當眾承認張家酒樓下埋有死人的話,是造謠的。」

    這話提醒了林依,就算元兇服罪又如何,大宋又沒得電視,又沒得網絡,連報紙都無,能有幾人知道衙門裡破獲了謠言案件?只怕就算把人關進了大牢,街上傳的還是與張家酒樓不利的小道消息。
第兩百章  楊氏歸來

    沒過多久,衙門那邊就有消息傳過來,稱經黑老大指認,造謠的就是一街之 隔的豐和店,豐和店一直嫉妒張家腳店有貴婦來往,而現在的張家腳店,只有六張桌子,尚不能對它形成威脅,但只要新酒樓一開張,必會直接影響鄰近的豐和店,因此豐和店老闆出了這陰招,想讓張家酒樓開不了張。

    張仲微官階雖低,但好歹是朝廷官員,豐和店為何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和張家腳店對著干?林依認為其中必有緣由,便請肖嫂子去打聽了一番,果然,豐和店老闆娘,乃是王翰林夫人的遠房表妹。

    林依很是氣憤,道: 「王翰林可真夠記仇的,難道他還在懷疑是我們舉發了他受賄一事?或者還在疑心我們與牛家的關係?」

    張仲微才從歐陽參政家回來,瞭解到不少情況,聞言搖了搖頭,道:「並非如此簡單。」

    原來林依與參政夫人來往過密,落入了王翰林夫人眼裡,她懷疑參政夫人同她當初一樣,也是收了賄賂,才總來張家腳店捧場,因此想借張家酒樓危機事件,逼張家再次與歐陽參政送禮,好抓個正著。

    林依想起自謠言開始,她就頻繁朝參政夫人家跑,不禁有些後怕,幸好她的行賄手法天衣無縫,不然還真中了王翰林夫人的計了。

    豐和店老闆已上了公堂,王翰林的計策落空,但謠言的影響仍在,張仲微眉頭緊鎖,恨道:「我去讓官府封了豐和店。」

    林依靈光忽至,攔住他道:「我有一招數,或許有用,只是太過陰險。」

    張仲微急道:「所謂他不仁我不義,我們就算耍陰招,也是被他逼的。」

    林依與他耳語幾句,又囑咐道:「肖大還指望著酒樓裝修,賺更多的錢呢,想必也恨這謠言,此事就叫他去辦。」

    張仲微衝她豎了豎大拇指,喚來肖大,仔細叮囑,又塞給他一把錢,許諾事成之後,再付一半。

    肖大袖了錢,回到家中,靜等天黑才出門,奔郊外的亂墳崗而去。第二日天才濛濛亮,就聽見滿橋的人在議論紛紛,稱豐和店門前的地下,埋的有死人。到了下午,傳言稍稍有變化,稱真正的埋骨地,乃是豐和店,為了混淆視聽,才嫁禍張家新酒樓。

    沒過三天,豐和店不封自倒,人人繞道而行,豐和店老闆才挨過板子又失店,坐在店前大哭一場,拖家帶口投奔王翰林去了。

    肖嫂子向林依回報過這消息,又道:「那幫了忙的死人,乃是亂墳崗上破席捲,這下被衙門發現,送去了漏澤園叢葬,說起來倒算咱們做了件好事。」

    林依點了點頭,取出錢打賞肖嫂子,肖嫂子千恩萬謝地去了。

    謠言之事到此為止,就算告一段落,但林依總覺得還有遺漏,既然事兒是豐和店做的,幕後主使是王翰林,那與牛大力有甚麼干係?若他沒參與,這樣機密的事,絕不會傳到他那裡去。

    張仲微也覺得此事可疑,但蘭芝是楊升的妾,她不開口,沒法強求,只能暫時且按下。

    沒過幾天,酒樓竣工,但裝修的錢還沒著落,林依正著急,門口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楊嬸出去一看,激動回報:「二少爺、二少夫人,大夫人回來了。」

    林依迎出去,楊氏已到了屋裡,正好奇地打量店內陳設和幾名酒客。她很驚訝楊氏怎麼突然回來了,但並沒露在臉上,免得讓楊氏誤會她是不歡迎自己回來。

    林依笑吟吟行過禮,道:「娘回來怎麼不事先告訴一聲,我好接你去。」

    楊氏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一行人,笑道:「有這麼些人跟著,不消你去接。」

    林依朝後一看,跟來的下人還真不少,門外四名家丁,守在兩口大箱子旁,門口兩個小丫頭,隨楊嬸站著,緊跟在楊氏身後的,一個林依認識,是流霞,另一個卻眼生,但她身上的服色,與肖嫂子相差不大,想必不是楊氏的貼身大丫頭,就是張棟到衢州後新抬舉的通房丫頭。

    楊氏見林依打量他們,向後喚道:「都過來與二少夫人見禮。」

    一聲令下,請安聲一片,連門外的四名家丁都跪下了。林依來到大宋,一直過的是苦日子,還不曾見過這等場面,片刻驚訝過後,倒也沒怯場,淡淡道了聲「起來罷」,就命楊嬸拿錢來打賞。

    此時不是飯點,店內酒客不多,但也都個個伸長了脖子朝這邊張望,林依不願影響生意,便請楊氏到裡間坐。

    楊氏朝外招了招手,命家丁把箱子抬進來,林依連忙攔道:「娘,我這開的是娘子店,男人不能進來。」

    楊氏朝店內一看,果然從酒客到酒保,都是女人,笑道:「我在衢州就聽說東京如今興娘子店,果然如此。」說著叫家丁遠遠地避開,莫站在門口嚇著了客人,又叫小丫頭出去抬箱子。

    林依見那些下人都是訓練有素,想來不管是買是雇,價格都不便宜,看來1在衢州,還真是發財了。

    門外的大箱子頗為沉重,兩名小丫頭根本抬不動,楊嬸見狀要上去幫忙,楊氏卻道:「流霞、流雲,還愣著作甚,趕緊去搭把手。」

    流霞乾脆應了一聲,率先出門去了,那被喚作流雲的,卻露出委屈神色,頓了頓才跟著出去。

    楊氏隨林依進到裡間,趁著下人們還在外抬箱子,急問林依:「外面的店,是你開的?」

    林依點頭道:「正是,生計艱難,只好開店餬口,我們還蓋了間新酒樓,手頭更緊,這才厚顏向爹娘借錢。」

    楊氏道:「自個兒爹娘,甚麼借不借的,有我們在,本就不該你們來操心生計,我已帶錢回來了,這店,還是趕緊關了的好。」

    林依以為楊氏是擔心他們虧錢,忙道:「娘放心,我們這店,紅火著呢。」

    楊氏急道:「這與虧不虧錢沒關係,咱們一家子都是做官的,怎能自降身份去行商,沒得讓人笑話。」

    李舒也是出身官宦世家,都樂意讓方氏開店,不以為恥,為何楊氏這般在意?她哪裡曉得,楊氏因為娘家由官轉商,已是自卑了好多年,哪會願意自家兒媳也走上從商路。

    楊氏見林依不作聲,繼續苦勸:「你瞧瞧你周圍的那些官宦夫人,可有從商的?」

    這話,林依還真反駁不了,就像趙翰林家,寧願賣祖屋,也不肯起做生意的心,就是與楊氏一樣的心理,覺得從商降了身份。其實大宋並不怎麼抑制商業,做生意很容易賺錢,再說又不是入商籍,有甚麼要緊。

    林依從大道理上,沒法說服楊氏,只好隱晦地告訴她,張家腳店並不是她一人的店,其中有一位大人物參股。

    楊氏做官宦夫人多年,一聽就明白了其中的彎彎道道,想必這位大人物,與張仲微的仕途有利。她是很理智的人,當即就打消了繼續勸服林依的主意,但要求林依明確告訴她,那位大人物是誰。

    林依很猶豫,不是她不願意,也不是信不過楊氏,而是怕參政夫人不高興。

    楊氏道:「你到底涉世不深,我得給你把把關,看看這位夫人,值不值得相交。」

    楊氏的話很有幾分道理,林依道:「娘,我與人有言在先,不經她的允許,不好開口,待我問過她的意思再告訴你,如何?」

    楊氏點頭道:「做人要守信,你是對的,只別忘了就成。」

    兩人講了一大篇的話,還不見箱子進來,楊氏有些生氣,喚了兩聲。流霞跑進來道:「我們抬不動那箱子,正在慢慢挪。」說完睜著亮晶晶的眼望楊氏,大概是希望她能開口,讓楊嬸去幫忙。

    林依都看出了她的心思,正要開口,楊氏卻道:「那就慢慢挪罷,我不著急。」

    流霞抹著汗跑出去,半句怨言也不敢有,看來去了衢州後,沒少受調教。

    楊氏向林依道:「我聽說你在東京麻煩不斷,上個月就勸身朝東京來了,在路上收到了衢州轉來的信,正好我帶的錢足夠,不然還得折回去。」

    原來楊氏不是專門送錢來的,她口中的麻煩事,是指方氏?這真讓林依沒想到。

    她還是沒能猜對,楊氏道:「你放心,牛夫人雖是我繼母,但比不得你與我親,要是她還欺負你,只管告訴我。」

    原來是指牛夫人,這都過去好久的事了,楊氏怎麼還提?林依先是詫異,不過略想了想就明白過來,大宋傳遞消息,除了口口相傳,就只能靠書信,這兩種方式,都是極慢的,幾個月前發生的事,上個月才傳到衢州,倒也不稀奇。

    林依福身謝楊氏道:「我們盡使娘操心,還讓你親自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楊氏笑道:「幾個月沒見,你與我生分了。我回東京來,倒也不全是為了你的麻煩事,乃是不願意待在衢州成天堵心,不如回來跟著兒子兒媳享清福。」

    除了張棟納妾,還有甚麼能讓楊氏堵心的,不過她能放心大膽的回來,想必已作了萬全的準備,林依想起還壓在她箱底的藥方,猜想楊氏肯定還有一張「更好」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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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一章  林依分房

    林依婆媳又講了會子話,流霞她們終於把兩隻大箱子都搬了進來,四人都累得直喘氣,楊氏道了聲「辛苦」,卻片刻都沒讓她們歇著,招呼流霞與流雲上前,重新與林依見禮,介紹道:「流霞伺候得好,我抬舉她做姨娘了,這個流雲,是路上新買的,如今是個通房。」

    雖然是妾室,但到底是張棟身邊的人,林依欲起身回禮,楊氏卻將她按下,道:「你如今甚麼身份,哪消與她們回禮,且安穩坐著,別折殺了她們。」

    流霞附和稱是,流雲臉上雖有些許不滿,但也沒說甚麼。林依看了,暗自好笑,就算她不是官宦夫人,也犯不著給一個通房丫頭回禮,真不知她這不滿,從何而來。

    流雲的神色,林依能瞧見,其他人自然也瞧見了,流霞當眾就講了出來,啐道:「別仗著有幾分大老爺的寵愛,尾巴就翹到了天上去,這東京可不比衢州,別不懂規矩,給大夫人臉上抹黑。」

    流雲眼一豎,就要回嘴,楊氏斥道:「要吵回房吵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林依瞧了這一出,明白了,楊氏帶流霞回來,既能移走張棟身邊的惹事精,又能給流霞找點兒事做,真是一舉兩得。

    楊氏方才叫兩個妾室回房再吵,可林依根本沒空閒的房間來分,便與楊氏商量道:「娘,我們的新酒樓,已然竣工,轉眼就能住人,現在另租房,實在劃不來,不如我同仲微在店裡擠一擠,你往裡間,其他幾位,都到後面去委屈幾天 ,如何?」

    楊氏笑道:「我帶來的有四人,還有幾名家丁,不再租幾間屋,哪裡住得下?你放心,錢娘這裡有。」說著命流霞開箱取錢,交與林依,道:「你先安排酒樓裝修的事,別耽誤了。」

    林依謝過,命人去請張仲微回來。張仲微聽說楊氏回東京,不知出了甚麼事,一路狂奔歸家,見她正與林依談笑風生,這才鬆了口氣,上前見禮。

    楊氏見張仲微氣喘吁吁,忙拉他坐下歇息,林依卻笑道:「沒空讓你歇著,好幾樁事要你去辦呢。」她將楊氏拿來的錢遞過去,道:「你帶著這錢,先去給娘,還有姨娘、下人租間房子,再去交待肖大,酒樓裝修的事,趕緊開工。」

    林依講的,件件都是大事,張仲微不敢再歇,忙起身去了。林依惦記著會員卡的事還未辦,便與楊氏講解了一番,楊氏並不太懂生意場上的事,只道:「你先把合作人是誰告訴我,咱們再決定這酒樓還開不開,若是開得,那甚麼會員卡的錢,我出了;若是合夥人靠不住,等酒樓裝修好,趕緊賣掉。」

    在楊氏眼裡,酒樓只是幌子,最終得為張家男子的仕途服務,這心理,林依十分理解,她答應楊氏,明日一早就去尋合夥人。

    楊氏指了流霞幾人,道:「我這幾個丫頭,都不能閒著,你店裡若是缺甚麼人手,儘管叫她們來幫忙。」

    有個小丫頭,十分機靈,忙上前一步,向林依道:「二少夫人,奴婢小扣子,人雖愚笨,手腳卻勤快,願意到店裡做個酒保,替二少夫人分憂。」

    這話講得實在中聽,林依由衷佩服楊氏調教人的本事,笑道:「我們店小,酒保暫時不缺人,不如你到後面和青苗換班賣蓋飯,也讓她有空歇一歇。」

    小扣子應了一聲,問楊氏道:「大夫人,我這就去尋青苗姐姐?」

    楊氏點了點頭,許她去了。另一個小丫頭不甘落後,也稱要去,林依笑道:「後面地方小,窗前兩人站著都擠,你還是留下服侍大夫人罷。」

    楊氏幾人都奇道:「甚麼窗口?蓋飯又是甚麼?」

    林依覺得講也講不明白,乾脆帶著她們到後面去參觀了一番,又叫青苗盛出幾份蓋飯,端到裡間請楊氏幾人嘗了嘗。

    雖是大鍋做出來的蓋飯,楊氏卻讚不絕口,拉著林依的手道:「只有你做的飯好吃,我到了衢州,換過好幾個廚子,就是做不出這味兒來。」

    別說衢州,就是都城東京,會用油來炒青菜的,也找不出幾家來,相比之下,自然是林依做的菜可口些。

    流霞與流雲附和著楊氏,也讚歎了幾句。林依向楊氏笑道:「娘既然愛吃,我天天給你做。」

    楊氏將流霞二人一指,道:「有她們在,哪輪得到你動手,且跟著娘享享福。」

    這話林依接不得,到底是公爹的妾,就算心裡再瞧不起,面兒上情得足,便將話題引開了去,稱張仲微的堂妹張八娘也在店中做活,叫她來與楊氏請安。

    楊氏趁著張八娘還沒進來,同林依道:「我聽說張八娘是被休回來的,為此你叔叔還攛掇著李簡夫同方睿家幹了一場?」

    看來楊氏雖遠在衢州,卻事事都清楚,林依點頭道:「是有這樣事兒,不過咱們卻是因禍得福,只苦了八娘子。」

    怎麼個因禍得福法,楊氏心裡明白,道:「我看張八娘也是因禍得福,那個方家不是人待的。」

    說話間張八娘敲門進來,與楊氏見禮。楊氏虛扶一把,命流霞將一盒茶餅遞過去,道:「這是我從衢州帶來的龍遊方山陽草坡出的茶,當地人都極愛吃的,你拿去嘗嘗。」

    張八娘謝過她,笑道:「東京人也盛讚龍游茶好吃呢,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兒我托大伯母的福,也嘗上一嘗。」

    林依玩笑道:「你要嘗,自己煮去,你大伯母偏心,只送了你,沒送我呢。」

    楊氏大笑:「不偏心,不偏心,我那箱子裡還有好些,都是你的。」

    外面店裡還有客人需要招待,張八娘沒坐多久,便起身出去了。楊氏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歎息:「是個好孩子,可惜命不好。」

    又勸林依道:「我曉得你與她情同姐妹,但她總待在咱們這裡也不好,還得讓她回娘家去,叫她娘與她尋一戶人家。」

     林依歎了口氣,道:「這些道理,我都懂得,只是依她這性子,再嫁還是要吃虧,我實在不敢輕易開口,怕誤了她終身。」

    楊氏卻道:「天下這樣大,總有比她還老實的人家,也別把她嫁遠了,就在東京城尋戶人家,時時探望,錯不了哪裡去。」

    林依起身一福,笑道:「那我先替八娘子謝過娘了。」

    楊氏笑道:「這是叫我去與二夫人打交道呢?你也學壞了。」

    林依懇切求道:「娘,我曉得嬸娘難纏,只是我舊年在鄉下時,全靠八娘照應,如今她落難,我不能不管她,你就當是幫媳婦了,這份大恩大德,我永遠記得。」

    楊氏歎道:「也是,若由著你嬸娘來,不知又要將八娘嫁到哪裡去,沒得害了那孩子,我就當是積善行德了。不過這事兒 是不能向你嬸娘提起的,不然一片好心,又要讓她當作驢肝肺,且等有機會,向你叔叔提一提。」

    林依見她答應了,大喜,連忙又深深一福,謝她幫忙。

    張仲微去過樓店務,就在張家酒店斜對面,租下了一套一明一暗的上等房,以供楊氏居住,又在張家簡易廚房的隔壁,租下了兩間下等房,一間女僕住,一間男僕住。

    林依覺得張仲微如此安排十分妥當,正欲小聲誇他幾句,就聽見流雲嘀咕:「下等房怎麼只租了兩間,分明不夠住,我可是老爺的通房,怎能與小丫頭們混在一住。」

    流雲一指頭戳到了她面上,罵道:「通房也是丫頭,並沒有委屈了你,想住單間,等當上了姨娘再抱怨罷。」

    流霞罵的是流雲,可話裡話外,都是在暗暗責怪張仲微辦事不力,沒給她這位姨娘單獨安排個住處。林依恨她蹬鼻子上臉,但楊氏沒出聲,她也不好開口,只能狠狠瞪去一眼。

    可偏偏楊氏就想聽她的意見,特意問道:「媳婦,你說這新租的房子,該如何安排?」

    林依先解釋了一番,道:「新酒樓後面有個小院,等裝修完畢,咱們便能搬進去,不必多租屋,花些冤枉錢。」

    她這是替楊氏省錢,後者自然只有高興的,笑著點了點頭。

    流霞聽過林依的話,本已將不善的目光投了過去,但一見楊氏的笑臉,馬上審時度勢,也跟著點起頭來。

    林依才不管流霞心裡是怎麼想的,一個妾室,與正頭娘子相比,哪怕高了一輩,仍是那腳下的泥,想要對著幹,只能說是不自量力。
她接著道:「丫頭們和姨娘,都先委屈幾天,在一間房裡擠擠罷,娘年紀大了,夜裡沒個人照料,我可放心不下,就叫她們四人,夜裡輪流值夜罷。」

    流霞自小跟著楊氏,做慣了值夜的差事,聞言倒沒甚麼,但流雲卻從來沒值過夜,只曉得那是極辛苦的差事,臉上就露出不忿來。

    楊氏假裝沒看見,只叫她們按照林依的分派,下去打掃屋子,鋪陳床臥。流霞最是瞭解楊氏的脾性,一絲不滿也不敢再露出來,低眉順眼地謝過林依的安排,率先出去了。
第兩百零二章  林依管家

    流雲的城府,卻要差上許多,在楊氏面前時還能忍住,但一到下等房就露出了本性,坐在床板上抱怨道:「我看二少爺與二少夫人都看咱們不順眼,分房間一事,分明就是他們兩口子串通好的,我就不信多租一間下等房,能多花多少錢。」

    流霞心裡也是這樣想的,認為張仲微兩口子並非勤儉,而是嫌她們分享了楊氏的錢,不然他們自己的下人,僅有兩名,怎麼卻佔了整整一間房?但她深知,凡是楊氏喜歡的,就算她再不喜歡,也得裝著喜歡,不然絕沒有好下場。楊氏對待張棟的女人,可一向是心狠手辣的。

    流雲還在抱怨個不停,流霞為了討楊氏喜歡,也為了藏住自己的真實想法,便上前把流雲從床上拽了下來,喝道:「二少爺和二少夫人也是你能抱怨的?給我跪下。」

    流雲在衢州時,比流霞受寵許多,楊氏待她也還不錯,因此她一點兒也不怕流霞,站直了身子,回嘴道:「你以為你是誰?同我一樣是個奴呢,就敢來罰 我的跪?」

    流霞理直氣壯道:「我是姨娘,乃是半個主子,而你只是個丫頭,我怎麼罰不得你?」

    流雲嗤道:「半個主子,那是咱們大夫人心好,與你臉面,你還當了真了。」

    流雲方才抱怨張仲微夫妻的話,讓楊氏聽了肯定生氣,流霞自認為抓住了流雲的小辮子,豈肯輕易放過,抓住她的胳膊,使勁朝前一帶,道:「你不肯跪也成,同我見大夫人去。」

    流雲方才講了些甚麼,她自己心裡很清楚,但小丫頭小墜子去取抹布了,屋內沒有第三人,她大可咬定是流霞誣陷她,因此雖有些心慌,卻不至於害怕。不過被拉扯到楊氏面前去,不是甚麼光彩的事,流雲可不願遂了流霞的意,拚命掙扎。

    小墜 子端著盆水進來,又將三塊抹布擺到桌上,但流霞與流雲二人只顧著扯來扯去,絲毫沒有要來打掃房間的意思,還時不時的叫上兩聲:「小墜 子快來幫忙。」

    上等房和女僕的下等房加在一起,足有四間,打掃起來,工作量不小,若要讓小墜子一人完成,她可不願意。但她不敢指使流霞和流雲,便匆匆趕往林依臥房,向楊氏告狀。

    楊氏聽說流霞和流雲不顧規矩在打架,一點兒也沒生氣,甚至連處罰的話都沒進,只讓小墜子轉告那兩位:「在東京,咱們家是二少夫人當家,今後她們的月錢,由二少夫人發放,若短了物事,也只管來找二少夫人。」

    小墜子記下,跑回下等房,將楊氏的話轉述。流雲一聽,只覺得雙膝發軟,不等流霞推她,自個兒就跪下了。

    流霞慶幸自己沒同流雲一樣亂抱怨,得意洋洋,道:「這下曉得厲害了?看日後二少夫人怎麼收拾你。」

    流雲後背淌冷汗,嘴上卻不甘示弱,還嘴道:「你別當二少夫人是傻子,我方才是在她面前抱怨了二少爺不假,可你接的那話是甚麼意思,你以為她聽不出來?」

    流霞仔細回憶,當時林依的臉色,好像真是變了一變的。她的後背,也嗖地涼了起來,深悔不該賣弄小聰明,這舊仇加新恨,還不知林依會怎麼整她呢。

    她尋了把椅子坐下,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處境,還是比流雲略好些,她到底沒有明著抱怨,至於話裡的話,一口咬定自己沒那意思便得;而流雲抱怨張仲微,可是直截了當講出來了的,就算林依要發威,也是先整治流雲,而她則能趁此時間,好好地與林依改善改善關係。

    如何改善關係?流雲才剛講了林依夫妻的壞話,這個得讓她知道。流霞的唇角,不知不覺勾了起來。

    小墜子見她們兩個,一個呆愣跪著,一個傻笑,都不來幫忙打掃,急得直想哭,這幾間屋子,長久無人居住,灰塵厚厚一層,頂上還有蜘蛛網,光靠她一人,肯定是沒法在楊氏入住前打掃乾淨的,到時肯定要受責罰。

    她越想越急,真哭了出來,央求道:「姨娘,姐姐,你們身量高,且把屋頂角落裡的蜘蛛網攪一攪,如何?」

    流霞與流雲各自想著心思,根本不理她,小墜 子只好抹著淚,又去找楊氏。楊氏聽了她的哭訴,不作答,只朝林依努了努嘴。

    小墜子也算機靈的,馬上撲過去跪下,道:「二少夫人,我不怕累,只是怕耽擱了大夫人歇息。」

    林依看了看楊氏,後者衝她微微笑,一副無論你怎樣處置,我都不介意的模樣。林依雖然不明白楊氏為何要讓她來解決這事兒,不過既然有人撐腰,她還怕甚麼,於是也微笑起來:「不就是不愛幹活,甚麼大事,正好她們來東京後的頭一份月錢還沒發,拿去到街上雇兩名媳婦子,肯定有不少人爭搶著來呢。」

    小墜子心想,若她真這般做了,不知流霞和流雲怎麼恨她,於是忙道:「這是新規矩,她們還不懂,且等我告訴她們去。」

    林依點了點頭,叮囑道:「屋子要打掃乾淨,特別是大夫人住的那間,若是她們不上心,那還是拿月錢僱人來的好。」

    小墜子應著去了,楊氏問林依道:「有無怪我一回東京,就與你樹敵?」

    林依忙稱不敢,道:「只是娘在這裡,哪輪得到我管家。」

    楊氏道:「我曉得你是個好孩子,只是 有時心太軟,你要曉得,一味地怕事是不成的,大多數時候,你得讓別人怕你。我這兩個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燈,管教她們的事,就交給 你了,我要一身輕鬆地享享清福。」

    楊氏讓林依管家,林依並不奇怪,因為以前楊氏在京時,家也是她管的。但流霞和流雲,卻是張棟的妾,雖說家中,都該當家人管束,但楊氏這番話講出來,總讓人聽著怪怪的。難道她別有用意,是想讓林依提前操練操練,好為以後管教張仲微的妾室打基礎?

    楊氏的一雙眼,彷彿參看穿人的心思,道:「你放心,我自己是個不喜妾室的人,怎會偏偏朝你屋裡塞人,叫你堵心?我的確就是想享享福,沒有別的意思,你莫多想。」

    這話如同一劑定心丸,打消了林依所有的胡思亂想,她由衷地感激楊氏,笑道:「既然娘信任我,我就試著管管,橫豎出了錯,也有娘兜著。」

    楊氏也笑道:「總共也沒多少人,能出甚麼錯。」

    楊氏有她的打算,正是因為家中人口不多,才把流雲和流霞兩個刺頭丟給林依,讓她學著管 管 人,同時把心腸練硬些。

    在月錢的壓力下,流雲和流霞很快就幫著小墜 子把房間打掃乾淨,前來向林依稟報。

    林依正想讓她們去歇一歇,就聽見楊氏道:「許久沒回東京,都忘了麵條是甚麼味兒了。」

    流霞馬上道:「我去?面,晚上給大夫人做個淹生軟羊面。」

    楊氏皺眉道:「油膩膩的,誰吃那個?」

    流雲見流霞討好不成,暗笑,道:「叫流霞?面,我與大夫人做個桐皮面。」

    流霞暗恨,流雲要討好楊氏也就罷了,偏還要拉上她?面,到時力氣是她出的,得臉的卻是流雲。她才不肯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遂道:「大夫人是惦記東京口味,你提這南邊傳過來的桐皮面作甚麼?」

    流雲不以為意,道:「別以為我頭一回到東京,我被賣前,在東京待過好幾年呢,這桐皮面早就傳到北邊來了,許多東京人打小都吃它呢。」

    楊氏道:「就是桐皮面,順便把一家人的晚飯都做了,不得馬虎。」

    楊氏沒有過多的吩咐,流霞卻明瞭,今晚得她?面了;流雲見楊氏肯定了桐皮面,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說她們得準備全家人的晚飯,不禁暗暗叫苦。

    但她們二人,不僅不敢講半個不字,還裝出一副開心模樣,爭先恐後地朝廚房去了。

    小墜子也要跟去,楊氏卻將她留下了,誇她道:「你遇事能來稟報,很好,去歇著罷。」

    小墜 子謝過她,轉身去了。楊氏向林依道:「有些人,不能讓她們歇著,一閒就要生事。」

    讓流霞和流雲拖著疲憊的身子去做晚飯,就是對她們變相的懲罰?林依猜想著,向楊氏道:「媳婦記下了。」

    流霞和流雲,還不算太毒,生怕晚飯不做好,連覺都睡不成,因此在廚房裡雖有爭吵,卻沒太過分,還提前把晚飯端上了桌。   

    飯桌上有三人,楊氏、林依和張仲微。其他的人,都 在旁伺候。

    張仲微才從工地回來,描述著新酒樓的宏偉和那兩屋的花門,十分興奮。流霞幾人都聽入了神,問道:「那樣大的酒樓,真的只招待女客?」

    楊氏正高興,就沒怪她們插嘴,道:「別顯出村來,沒聽見二少夫人講過,如今東京的娘子店,到處都是呢。」

    流霞想去見 見世面,便慫恿楊氏道:「大夫人,得閒咱們也去瞧瞧,順便幫二少夫人打探打探同行的消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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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三章  楊氏歸寧

    楊氏骨子裡還是瞧不起生意人的,聞言沉下了臉,道: 「二少夫人乃官宦夫人,誰與她們是同行?」

    流霞今日這是第二次討好楊氏未成功,便不敢作聲,灰頭灰臉退至一旁,惹 來流雲吃吃地笑。

    流霞見流雲幸災樂禍,更恨她幾分,等到楊氏吃完飯回房,就溜去林依房裡,把流雲暗地裡抱怨她夫妻倆的話講了,又道:「我對二少夫人,也多有得罪,但我這人沒甚麼心思,好的壞的,都擺在臉上,不像有 些人,當面一套,背地裡又是一套。」

    其實流霞也算個有城府的,但她運氣不好,遇上的主子楊氏,更精明,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而林依吃過她的虧在前,想來這輩子是不可能再輕信於她了。

    林依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罷。」

    流霞對她的反應有些失望,但並沒灰心,她知道,有些人就是這樣,表面裝作不在乎,心裡卻是恨極。她和林依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對於她的性子,還是有幾分瞭解的。

    這她這回,卻是猜錯了,林依是真的不在意,公爹的一個能通房丫頭,與她何干?只要心思不打到她家的男人身上來,她根本就不會多看一眼。

    至於流雲的抱怨,很正常,哪有員工會不抱怨老闆的呢,況且她也不是背地才抱怨,當面就嘀咕上了,這樣沒心思的人,無甚妨礙。而流霞口中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當是她自己才對。

    張仲微掀簾進來,正好和流霞打了個照面,不禁皺起了眉頭,也不管她還沒走遠,就問林依道:「她來做甚麼?往後不許她進咱們的屋,免得她又起壞心。」

    林依笑道:「你是主子,與下人計較甚麼,讓她們鬧騰去,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張仲微挨著她坐下,掏出一張單子,開始報裝修材料的價格,林依一面聽,一面記帳,兩口子直到夜深才歇下。

    第二日,林依先到參政夫人家,稱她家婆母想知道酒樓的合夥人是誰,但她未經參政夫人許可,不敢擅自相告。

    參政夫人知道楊氏並非等閒,而是位知州夫人,正經的誥命;衢州知州,可是手握實權,結交這樣的人,對歐陽參政是有好處的,於是她欣然同意林依將她入股的事告訴楊氏。

    而楊氏得知林依的合夥人乃是副相夫人,大喜過望,對酒樓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但不再反對,還處處出謀劃策,而且還拿出一筆錢,再三囑咐林依把酒樓裝修得更豪華些,好吸引更多的官宦夫人光顧。

    自從楊氏回來,林依過得極為舒心,外面工地有了錢,一切都按部就班,她只管與張仲微核對賬單;家裡有流霞流雲爭寵,搶著做事,也不消人操心。

    如此過了幾日,楊家來人,請楊氏回娘有坐坐。楊氏氣她不在京時,牛夫人不但不照顧林依,還處處擠兌她,因此擺起了架子,就是不回。直到楊升親自來請,才給了面子,定下回娘家的日子。

    回娘家前,楊氏見張仲微和林依沒有像樣的見客衣裳,便請來裁縫,與他二人新做了兩套,又將自己在衢州置辦的首飾,送了林依幾件,直到把她打扮得無比貴氣,才雇來轎子,帶她出門。

    牛夫人天生勢利眼,本還在為楊氏擺譜而生氣,但一見她們一行個個都是珠光寶氣,立時就覺得矮了一截——楊家也有錢,但卻沒地位,比不得張家如今錢權都齊備。

    楊昇平日裡沒少埋怨牛夫人,怪她得罪了張家,生生將個靠山變作了仇家,他有心改善關係,便把張仲微一摟,帶他出門吃酒去了。

    牛夫人卻有自己的想法,張仲微官階低,指望不上,張棟官雖不小,卻離得太遠,她找到了那位靠山,比他們可強多了。

    呂氏聽說楊氏來了,趕來相見,楊氏是頭一回見她,送了份豐厚的見面禮,又讓林依隨她去轉轉。林依知道楊氏是有話單獨與牛夫人講,便跟著呂氏到她房裡去。

    呂氏房裡,蘭芝正跪著,看樣子不是一時半會兒了。林依看了呂氏一眼,心想這位舅娘真膽大,竟明著苛待楊升的心上人。

    呂氏讓林依坐下,命小丫頭上茶,卻沒有讓蘭芝起來的意思。蘭芝偷偷抬頭,看了林依一眼,正好讓呂氏瞧見,罵道:「看甚麼看,難不成想讓張二少夫人與你求情?也不瞧瞧自己是甚麼貨色,當初明明沒懷孕,卻要裝作有喜,厚著臉皮混進楊家來,如今又與牛大力不清不白。」

    呂氏指名道姓,蘭芝臉上掛不住,小聲辯解道:「少夫人,我陪牛少爺吃酒,是夫人的意思,我不敢不去。」

    呂氏 彈了彈指甲,笑道:「你放心,這事兒有我瞞著,少爺還不知情,不過你若還是咬緊牙關甚麼也不講,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林依聽明白了,怪不得呂氏訓妾不避著她,原來講的還是那日謠言的事,不知這蘭芝到底掌握了甚麼秘密,竟讓呂氏比她還上心。

    呂氏雖罵著蘭芝,卻無一絲急躁,這讓林依懷疑,事情的真相,呂氏早就知情,只不過是要借蘭芝的口而已。

    蘭芝一如既往的口風緊,任呂氏如何責罵 ,就是不張口。呂氏拿她無法,只得讓她下去,又與林依訴苦道:「這蘭芝,到底是 妓女出身,膽子大得很,連我揚言將她賣掉都不怕。」

    林依故意道:「謠言的案子已結,她不願講就算了,舅娘別難為她。」

    呂氏瞇了瞇眼,問道:「若背後還有隱情,你不想曉得?若真正的幕後之人不挖出來,你不怕日後又被 算計?」

    林依聽了她這話,愈發肯定,呂氏是知情之人,但她自己不想說,又撬不開蘭芝的嘴,林依能有甚麼辦法?

    呂氏見林依臉上淡淡的,生怕她不理會,便關上房門,與她道:「你看我們家,如今是我婆母掌權,處處與你張家為難,這若換作我當家,絕不會如此。」

    呂氏在楊家的境況,林依有所耳聞,其實她娘家硬實,牛夫人待她還算過得去,只是她一直對蘭芝與她一同進門之事,耿耿於懷,認為她的臉面,全讓牛夫人給丟盡了,因此處處與牛夫人作對,想要奪過酒樓的經營權和管家權。

    林依認為呂氏完全是在賭一口氣,牛夫人只得楊升一個兒子,將來這一切,還不都是她的,性急甚麼。

    呂氏的確是賭氣,她嫁妝豐厚,根本瞧不上牛夫人的那點子家底,她就是想看到牛夫人吃癟,暴跳如雷的模樣。她見林依遲遲不表態,追問道:「仲微媳婦,你到底幫不幫我?」

    林依好笑道:「舅娘,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講甚麼,怎麼幫?」

   呂氏道:「你幫我,其實也是幫自個兒,咱們同心合力,逼蘭芝講出實情,如何?」

    林依還以為呂氏要提些讓她為難的要求,沒想到只是這個,大鬆一口氣,道:「舅娘都拿她無法,我能有甚麼法子?不如舅娘再加把勁兒,逼她講出實情,我這裡先謝過。」說著就起身, 與呂氏深深一福。

    呂氏是想讓林依動用衙門的關係,秘密審訊蘭芝,若能尋個借口提她過堂,那就更好了。但她沒想到,林依竟是滴水不漏,不等她出聲,就先堵了她的口。

    呂氏訕訕笑了笑,一語雙關道:「到底是有婆母的人,長進不少。」

    這是暗諷林依在婆媳鬥爭中成長了?楊氏確是教了林依不少,但卻不是如呂氏所想。

    林依暗道,呂氏的心眼兒可真不和,明明知道實情,卻不相告,偏還要假惺惺地邀約林依一起逼問蘭芝,想必存的私心不少。

    不過林依並不在意,如今的張家,沒甚麼要求著楊家的地方,看不慣了,各自丟開,又沒甚麼損失。至於蘭芝的秘密,她本是一籌莫展,但今日見了呂氏如何待蘭芝,就有了信心,一定能問出來。

    呂氏見林依閒閒喫茶,根本不接話,明擺著沒把她這個舅娘放在眼裡,不禁又氣又急,但她一介布衣,就算是長輩,也不敢在官宦夫人面前發火,只得把氣惱憋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楊氏與牛夫人秘談完畢,命人來喚林依,告辭回家。林依與楊氏同坐一乘轎子,奇道:「外祖母怎不留我們吃飯?難道我們家如今的身份,還讓她瞧不上眼?」

    楊氏沒作聲,直到回到家中,遣退閒雜人等,才與她道:「你還沒瞧出來,楊家尋到更好的靠山了,這才不把咱們放在眼裡。」

    林依驚訝道:「娘,你怎麼看出來的?」

    楊氏冷笑道:「我今日試探了繼母好幾回,任她話風再緊,還是聽出了幾分來。」

    林依將王翰林受賄案講與楊氏聽,道:「她早就這樣做過了,如今又尋靠山,倒也不稀奇。」

    楊氏恨道:「她尋靠山,我管不著,但不該到張家挑事。」又與林依道:「她既不給我留臉面,你也犯不著與她客氣,若再尋事,只管加倍回敬。」
第兩百零四章  準備工作

    林依與楊氏斟了盞茶,叫她消消火氣,笑道:「早就回敬過了,不然楊家娘子店不會倒,我是怕娘聽了生氣,這才瞞了這些天。」

    楊氏並不知此事,忙問詳細,待得聽林依細細講過,展顏大笑,直誇她幹得好。

    林依又將謠言和蘭芝之事講與楊氏聽,請她幫忙拿個主意。楊氏笑道:「你不是沒主意,是想尋個撐腰的人罷?」

    林依不好意思地笑了,湊到楊氏跟前耳語幾句。楊氏覺得利誘這招不錯,便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過了幾日,楊氏尋了個由頭,邀請楊家一家吃酒,因她家也有兩名妾室,呂氏便把蘭芝也帶了來。林依趁機送了蘭芝幾個錢,誘她講出真相,蘭芝起初仍舊口風緊,但在林依又加了兩樣首飾後,就爽快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原來散佈謠言的主意,是牛夫人出的,她與王翰林的關係,就從未斷過,只是如今變聰敏,開始由明轉暗。但凡有事,只通過牛大力的父親傳遞,牛大力的父親是朝廷官員,與王翰林接觸,不容易引人注目。

    林依見蘭芝將這一篇講下來,有條不紊,猜想她早就沒打算瞞著,只是想謀取些好處,那呂氏只知威逼,卻不知利誘,這才讓林依佔了個便宜。

    林依套完蘭芝的話,不動神色地重新入席,陪楊氏招待呂氏,席間,呂氏有說有笑,好似昨日的不快沒有發生過,讓林依感慨,原來人人都備有一張面具,像方氏那樣甚麼都掛在臉上的,倒是鳳毛麟角。

    午飯後,楊升夫妻告辭,楊氏帶林依離了腳店,到她臥房坐下,問道:「事情辦妥了?」

    林依點了點頭,將蘭芝所講的實情轉述,楊氏早就猜到牛夫人有靠山,倒也不奇怪,道:「我看蘭芝不是個好的,與她兩樣首飾,可惜了。」

    林依笑道:「不可惜,她這回嘗到了甜頭,下回就不需要我主動找她了。」

    牛夫人搭上了王翰林,往後指不定還要出甚麼么蛾子,能在楊家安一雙眼,確是不錯,楊氏微笑點頭,讚道:「所言極是,你看得長遠。」

    沒過多久,酒樓裝修完畢,趁著天氣晴朗,敞門敞窗戶通通風,新的桌椅板凳,酒具器皿,林依早已訂下,只等牆壁乾透就拖回來。

    印製的會員卡,已分裝到小盒內,且另交與參政夫人一盒,托她分送給東京有頭有臉的官宦夫人。張仲微雖厭惡王翰林,但畢竟是上司,因此將會員卡討來一張,送給了他。

    東京天氣乾燥,想來牆壁很快就乾透,近幾日,林依開始與楊氏和張仲微商量籌備開張的各項事宜。

    張仲微還記得牛夫人來砸過場子,擔心新酒樓樹大招風,又有人上門搗亂,因此建議:「我看許多大酒店都養有打手,專門對付吃酒賴賬之人,不知咱們也養兩個?」

    楊氏十分贊同,道:「這樣大一棟酒樓,難免出差池,以我和三娘的身份,實在不宜常露面,依我看,不僅得雇看場之人,還得請個掌櫃的。」

    看場子的人好找,請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便是,但掌櫃的是關鍵人物,不僅要八面玲瓏,還得熟悉城中的官宦夫人,不能貴人上門,她卻認不出來,更重要的是,得夠忠心,不然能將店給搬空了。

    楊氏微皺眉頭,這一時之間,上哪兒去挑個合適的人選?林依卻胸有成竹,笑道:「我這裡有兩位,時常招待官宦夫人,對她們的喜好脾性,都還算瞭解,更難得的是,對張家忠心耿耿。」

    楊氏頗感興趣,問道:「是哪兩位?」

    林依朝對面的張家腳店一指,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楊氏悄然,她指的是楊嬸和張八娘,她們在店內做酒保,已不是一天兩天,的確熟識各種情況,又夠忠心,堪當掌櫃的。不過張八娘那性子……楊氏看了張仲微一眼,沒敢明說,只與林依玩笑道:「我還以為你要抬舉青苗做掌櫃的呢,畢竟她才是打小跟著你的人。」

    林依道:「青苗性子急,不夠老成,再說她一直在後面賣蓋飯,並不熟悉酒店內的情況。楊嬸也是咱們張家的老人兒了,且是仲微的奶娘,我信得過她。」

    楊氏馬上接口道:「瞧我這糊塗的,竟忘了她是二郎的奶娘,既是如此,那便是她罷。」

    楊氏的選擇,同林依一樣,張八娘雖也可信,但一來性子軟,二來她還要再嫁,還不知落腳地在哪裡,而掌櫃一職,換來換去可不合適。

    婆媳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其實她們是多慮了,張仲微向來重情義,楊嬸在他心中的地位,並不亞於張八娘,他是很樂意看到自己的奶娘步步高陞的。

    既是商量妥當,便兵分兩路,楊氏請牙儈,去挑凶神惡煞的婆子;林依則同張仲微喚來楊嬸,先恭喜她高昇,再與她細細講解掌櫃的職責。

    對於楊嬸來說,服務張家,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責任,唯一的工作,因此沒有假惺惺地講些自身能力不足之類的話,而是拍著胸脯向林依兩口子打保票,一定幫他們把酒樓照看好。

    楊嬸喜氣洋洋地重回腳店幹活兒,林依擔心張八娘沒能當上掌櫃的,心裡有鬱結,便叫了她來裡間,與她談心。但張八娘的性情,與張仲微有幾分相像,只是替楊嬸高興,並無半分妒忌,笑道:「三娘能與我份活兒做,讓我能打發時間,我感激都來不及,哪會與楊嬸爭這個,別忘了,她也是我的奶娘。」

    林依見她豁達,放下心來,仍讓她出去做酒保,過了會子,又喚青苗來。青苗沒等林依開口,先問道:「二少夫人,你們都去經營大酒樓,蓋飯店怎麼辦?」

    這事兒林依考慮過,楊嬸當了掌櫃的,就得另聘一個廚子,這新來的廚子,肯定不會做蓋飯,如何是好?

    青苗聽說林依的擔憂,笑道:「照我看,這廚子不請也罷,咱們開的是酒店,又不是食店,至於蓋飯,我來做便得,前面有小扣子照應,耽誤不了功夫。」

    東京的確有很多酒店都不設廚房,全靠提籃子的經紀人供應,還有許多依附酒樓而生的小食店,專門向酒樓提供應菜品。但張家酒樓吸引人的所在,有一項便是油炒青菜和燒全魚,林依不想捨棄,她還指望靠這個把會員卡的成本賺回來呢。

    至於蓋飯店,所賺的錢有限,反佔用一個廚房兩名丫頭,實在不合算,於是同青苗商量,撤銷蓋飯店,讓她專管酒樓的廚房。青苗有些不情願,道:「咱們的蓋飯店關了門,讓那些老主顧上哪裡買蓋飯去?我們的新酒樓雖然也有蓋飯賣,但不是這些窮街坊能買得起的。」

    林依道:「賺錢要緊,顧不了這許多了,不過有許多人善於偷師另一開家也不定。」

    這話提醒了青苗,提議將蓋飯店轉租出去,教授接手者做蓋飯的手藝。林依嚴詞拒絕,並告誡青苗,不許將做蓋飯的手藝傳出去。

    青苗十分不解,賣蓋飯根本賺不了幾個錢,為何要將手藝保密?

    林依並非捨不得蓋飯手藝,而是不願炒青菜、燒全魚等菜品的秘密外傳,說來也怪,炒青菜、燒全魚,本是極簡單的一件事,但許多競爭對手就是參悟不透,仍使用著大宋的傳統做法,也正因為這樣,才使得張家酒樓的下酒菜,成了獨一份。

    青苗聽了林依的解釋,才明白林依為何要讓她來管新酒樓的廚房,當即保證道:「二少夫人放心,我絕不把張家的手藝傳出去。」

    青苗的人品,林依還是相信的,點頭道:「新酒樓的廚房,我早已命人分作了獨立的兩間,一間給僱傭的廚子,做一般菜色;另一間留給你專用,凡是咱們張家獨創的菜,都栓上門再做,莫讓人偷師了去。」

    青苗慎重應下,林依又交與她另一件大事,讓她去楊氏處尋牙儈,挑兩名合適的廚子,青苗鄰命,轉身去了。

    張仲微到新酒樓轉了一圈回來,問林依道:「新酒樓極大,樓上又全是濟楚閣兒,這酒保,是不是得多雇幾個?」

    他話音剛落,小墜子便來請林依,稱楊氏和青苗已挑完了人,請她過去接著挑酒保。張仲微一笑,原來早就安排好了。

    林依到得楊氏臥房,兩名健碩的媳婦子已在那裡候著,見她進來,磕頭見禮。楊氏道:「她們是牙 儈特意費心挑來的,雖為女流,卻個個都會些拳腳功夫,我本來只想挑一個,但想著晚上也該有人看家護院,多個人能換班,就都留了下來。」

    林依笑道:「還是娘考慮得周到。」

    青苗上前稟道:「廚子也挑好了,不過光看,辯不出本事高下,因此我叫她們打烊後再來,做幾道菜與我們嘗過,再決定留誰。」說完又笑嘻嘻補充道:「正好省得楊嬸做晚飯。」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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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五章  楊氏高招

    林依笑罵一聲「鬼機靈」,命她回蓋飯店,向老顧客吆喝幾聲子,告訴她們,蓋飯店過不了幾天就要歇業了,請街坊鄰居們多多原諒。

    楊氏對林依這一決定很是認同,在她看來,為了保持身份的高貴,能不做生意就不做生意,至於酒樓,只因那是與貴人聯絡感情的工具,才不算在內。

    牙儈領進一群媳婦子,請楊氏與林依挑酒保。這些媳婦子,都是牙儈依照林依的指示,事先調查過的,全是家世清白,住得又近的東京本地人。

    不選年輕女孩兒,卻要選有家有口的媳婦子,這是林依的主意,培養一名熟練的酒保,不是三兩天的事,而大宋女子出嫁早,若雇女孩兒來,指不定做幾天就該嫁人了,還是雇媳婦子做得長久,而且媳婦子肩上有家庭重擔,做事也更盡心盡力。

    林依按照挑人的慣例,先觀察衣著,再察看指甲縫,揀那愛乾淨的,挑出二十個;接著問她們家中可有婆母,沒伺棒過婆母的三人,棄之;再問她們家中可有小姑子,與難纏的小姑子打過交道的,優先錄用。

    一番詢問,最後挑出十五人,但這還不算完,林依還想考她們的記憶力,便吩咐牙儈,等張家腳店打烊之後,再帶她們來。

    牙儈應下,帶著一眾人離去。

    楊氏向林依道:「新屋落成,總會有人送禮來,有的是物,有的卻是人,你得做好準備。」

    送禮來,收下便是,送人的情況,林依沒碰見過,還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楊氏很滿意林依這想法,人際場複雜無比,同樣是送禮,也不能一概而論,得仔細分析過利害關係再作決定。

    晚上,張家腳店打烊後,由青苗挑選的廚子掌勺,做了一桌豐盛的菜餚,品菜前,林依先命楊嬸把店內所有的酒都擺出來,連同桌上的菜,一一向十五名候選酒保介紹,讓她們在最短的時間內記下,然後背給大家聽。

    最後林依選那記性好,聲音清晰悅耳的,留下十名試用,讓她們明日就來參加培訓,並與牙儈約好以一個月為限,試用期內不合格的,或退或換。

    選好酒保,一家人坐下品菜,並許青苗也來嘗味道。挑選廚子,倒比挑酒保簡單許多,菜燒得好壞,一堂便知,作不得假。幾道菜嘗完,由最熟悉東京人口味的楊氏拍板,留下了其中兩位。同酒保一樣,也以一個月為試用期,順利通過試用,才能轉正。

    事情忙完,送走牙儈,大家才正經坐下來吃飯,飯桌上,楊氏突然問起:「我回東京已有些日子了,可曾去祥符縣報過信?」

    張仲微與林依相視一眼,齊齊搖頭。青苗口快,道:「我們倒想去只是怕,如今新店開張在即,正是忙的時候,不能添亂。」

    張家新添的幾人,聽了這話,都是雲裡霧裡,不知祥符縣與忙亂,有甚麼聯繫。楊氏卻是心知肚明,道:「開張是大事,親戚肯定是要請的,但那天客人多,恐怕忙不過來,還是提前請二房一家來聚了聚的好。」

    林依聽了這話,暗讚不已,到底薑還是老的辣,若開張那天再請方氏,保不齊惹出甚麼亂子,而提前宴請,管她怎麼鬧騰,都沒外人看見,丟不了臉——這一招,實在是高。

    楊氏帶來的幾人,都不認得去祥符縣的路,便叫小扣子明日看著蓋飯店,讓青苗騰出空來,一早就去祥符縣送信。

    林依琢磨著,依方氏的性子,只要她來,肯定就會把張仲微「借」了她十貫錢的事告訴楊氏,以其讓她佔先,不如讓張仲微自己跟楊氏說去。

    張仲微大概也想到了這事兒,一吃完飯,就把林依拉到了一旁,問道:「那十貫錢的事,娘可知曉?」

    林依白了他一眼,道:「不知道,等著你去說呢。」

    明兒一早,方氏可就來了,此事等不得,張仲微把牙一咬,就出門去了楊氏房裡。林依怕他惹楊氏不高興,連忙跟了去。

    張仲微上回同林依吵了一回架後,學聰敏了,沒敢把實情告訴楊氏,只道當時手頭緊,向方氏借了點錢,若方氏明日吵鬧,還請楊氏莫要朝心裡去。

    林依心想,他能不講實情,可難保方氏也不講,以其讓她來惹楊氏生氣,不如自個兒老老實實承認,以求得楊氏原諒。她想到這裡,便拿胳膊肘使勁撞了張仲微一下兒,又擋到他側面,堵住他的去路。

    這樣大的動作,張仲微自然明白是甚麼意思,但猶猶豫豫、吭吭哧哧,就是開不了口,還是楊氏瞧出了異狀,主動問道:「二郎有甚麼事?」

    張仲微躲不過,只得將那日的情景原原本本講了。

    林依逼著張仲微講實情,只是為了防方氏,可不是為了挑撥他與楊氏的關係,因此極怕楊氏生氣,趕著替張仲微辯解道:「娘,仲微也是一時糊塗,他已曉得錯了,往後再不敢了。」

    楊氏臉上沒有生氣的跡象,可也沒帶笑,淡淡應了一句「知道了」,就讓張仲微退下,獨留了林依在屋裡。

    張仲微一走,楊氏臉上的表情就放鬆了,微笑著向林依道:「別再怪二郎了,他這錢,我替他還了。」

    「啊?」林依著實吃了一驚,「娘,你別慣著他,得讓他長點兒記性。」

    楊氏看起來是真沒生氣,臉上仍舊帶著笑,道:「二郎行事雖然欠妥,但心眼兒是好的,如果他連自個兒的親娘都不 惦記,就別指望他來惦記我這過繼來的娘了。」

    林依有點發懵,楊氏不是一向不樂意張仲微與方氏走得太近麼,怎地現在大變樣?難道她以往的態度,只是做給方氏看的?不過以方氏那性子,的確不能給好顏色,不然就要蹬鼻子上臉。

    楊氏瞧出林依的疑惑,笑道:「等你將來也當了娘,就能明白了。」

    林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告辭。她回到房內,將楊氏的決定告訴張仲微,張仲微感激楊氏替他著想,心中內疚,暗暗發誓,即便是過繼來的娘,也一定要好好孝敬。

    林依擔心這債務還得太輕鬆,張仲微就不會當回事兒了,那望過去的眼神,就帶上了威脅。張仲微被她盯得一哆嗦,連聲保證往後孝敬方氏,一定走明路,再不敢犯同樣的錯誤。

    林依提醒他道:「不光如此,往後不論給嬸娘送禮還是送錢,都不許越過娘親去,送去前,還得先讓娘過目。娘待咱們不薄,你可不能讓她寒心。」

    張仲微鄭重應下,林依這才許他寬衣上床,依例行事。

    青苗最不愛方氏來家,第二日磨磨蹭蹭,直到楊氏遣人來催,才不情不願地出了門。半個時辰的路程,被她走了個把時辰才到,張家二房門首,乃是方氏的零嘴兒店,任嬸正坐在裡頭,一面看店,一面偷嗑瓜子。

    青苗走過去,大力敲了敲櫃檯,皮笑肉不笑道:「任嬸,誰家養了你,可真是倒霉,連賣錢餬口的零嘴兒都不放過。」

    任嬸嚇得一個激靈,滿手的瓜子兒撒了一地,忙不迭迭地彎腰去撿,還不忘央求青苗別告訴方氏.

    青苗朝門前的大石上一坐,撿了片落葉扇著風,道:「那你去裡頭替我傳個信兒,就說大夫人自衢州回來了,請二老爺和二夫人去吃酒。」

    任嬸怕她告密,連忙從櫃檯後鑽了出來,請她幫忙看會子,又問:「只請二老爺和二夫人,大少爺和大少夫人不請?」

    青苗剜了她一眼,道:「我可不敢替你看店,萬一你把短缺的零嘴兒賴到我頭上,怎辦?咱們後分兩路,你去請二老爺和二夫人,我去請大少爺和大少夫人。」

    任嬸還真有過這念頭,不想被青苗猜中,又是一場驚嚇,喃喃道:「咱們都進去,那誰來看店?」

    青苗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你若不願意去,也成,但我到二夫人面前講漏了嘴,你可別怪我。」

    任嬸偷偷看了一眼店內地下的幾粒瓜子殼,哪敢講一聲不願意?她匆匆進院,拉了個粗使丫頭出來,強令她坐到店內,再從青苗諂媚一笑,請她一同進去。

    看來任嬸是想禍害那粗使丫頭了,青苗正想回頭提醒一聲,卻見那丫頭的手,也悄悄伸向了瓜子盒,便將那話吞了回去。

    青苗到了李舒房裡,張伯臨還在衙門,僅李舒一人在家,聽說楊氏回京,很是高興,但無奈她身子沉重,又不大願意同方氏一起出門,遂以生產在即為由,婉拒了楊氏的邀請,但她答應,若張伯臨得閒,一定讓他去。

    青苗完成差事,攥著賞錢出來,任嬸已在院子裡等著了,滿臉羨慕地望向她的手,道:「二老爺不在家,大夫人請二夫人的事,我已同她講了,不過你來,是領了大夫人的命,我勸你還是到二夫人跟前打個照面,免得她怪罪。」

第兩百零六章  鴻門之宴

    青苗隨手丟去幾個銅錢,道:「謝你提醒,我這就去。」

    任嬸接住錢,眉開眼笑,就把青苗先前威脅她的事忘到了腦後,慇勤備至地引著她來到方氏房前,還親手替她打起了簾子。

    青苗一向潑辣,方氏內心裡,還是有些怕她的,因此並沒為難她,只問了些楊氏有無在衢州發財之類的話。青苗一律應答不知道,方氏拿她沒轍,只得放她去了。

    青苗辦成差事,一路飛奔回家。這回只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她回稟了楊氏,二房一家正好明日就有空,一早便來。楊氏遂命她去通知林依,明日腳店歇業一天,專門招待二房一家。

    林依聽過青苗的傳話,知道這是提防著方氏,家醜不可外揚的意思,便馬上叫楊嬸把第二日歇業的牌子掛了出去,那幾個參加培訓的酒保,也放了她們一天的假。

    家裡開著腳店,有一宗好處,凡有客人來,酒水菜蔬都是齊備的,不消特意準備。第二日,楊嬸早早起床,由青苗和小扣子打下手,將店內的特色菜拾掇了幾樣,整治出一桌豐盛的酒席。

    臨近晌午時,二房一家到了,張梁與方氏走在前面,張伯臨則在後照看著一箱賀禮。

    楊氏見了那箱子,與林依小聲道:「你叔叔和大哥還是懂事的,曉得與我們撐門面。」

    林依點了點頭,來不及接話,方氏已風風火火進了店門,她連忙向方氏說了一聲,迎上前去。

    楊氏是長嫂,沒有動身,等著二房一家向她行過禮,才招呼他們坐下,命小扣子小墜子上茶。

    張梁還記得楊氏最講究男女有別,便主動提出,由他帶著張伯臨和張仲微上別的房間坐去。楊氏卻道:「都是一家人,我又才回來,沒那麼多講究,就在這裡坐罷。」

    楊氏轉變這樣大,張梁雖疑惑,但還是依言坐了。林依暗道,楊氏向來不做無謂的事情,留張梁和張伯臨在這裡,定是想讓他們為那十貫錢做個見證。

    她猜得不錯,果然還沒等入席,楊氏就命流霞把十貫錢抬了出來,滿滿一小箱,擱到方氏面前,道:「這是仲微借你的錢,拖了這些時日才還,實在不好意思。弟妹你數數,若是對得上,就把借條給我罷。」

    方氏竟私藏過十貫錢?張梁瞪大了眼睛,驚訝而又憤怒,他還記得自己每每向方氏討酒錢,方氏都說沒有,原來全是騙人的,方氏感覺到張梁的目光,哀歎,回家一頓毒打是跑不掉了,但她又捨不得為了逃脫挨打而不收這十貫錢,只得咬牙把手伸進懷裡,掏出借條來。

    流霞接過借條,遞與楊氏,楊氏並沒有接住,只就著流霞的手看了一眼,暗恨,方氏果然是有備而來,不然 怎會把一張借條隨身帶著。流霞到底跟隨楊氏多年,十分 通曉她心意,待她看過借條,沒急著撕毀,而是轉手又遞與張仲微,這是請他驗真假的意思。

    張仲微自然不好意思仔細查看,但林依就在他旁邊,微微探頭,見紙上的筆跡確是出自張仲微,便沖流霞輕輕點頭。

    流霞遂走到溫酒的爐子前,將借條丟進去,燒了個一乾二淨。

    方氏惦記著回家後的那頓打,已是亂了心智,安安靜靜坐著,言語寡少,笑不露齒,倒顯露出幾分大家出身的模樣來。

    事情已了結,楊氏招呼大家入席,道:「對面廳裡也擺了一桌,男人們若嫌我們呱嗓,就上那邊吃去罷。」

    張梁樂得不與方氏同席,忙帶著張伯臨兄弟到斜對面的上等房去了。張梁一走,方氏直覺得渾身輕鬆,敢放開笑了,也敢大聲講話了。她朝桌上看了看,想挑出些毛病,扳回一局,但滿桌森森的魚肉,也不乏清淡的小菜,搭配得恰到好處,實在讓人挑不出甚麼來。

    如此這般,方氏更為生氣,心想若不是楊氏白撿她一兒子,怎會過得如此舒心。

    林依瞥見方氏的臉色變了,但只當沒看見,今日她有保護傘在,甚麼也不怕。

    方氏緊捏著筷子,桌上的菜挑不出毛病,就打起桌邊人的主意,楊氏是長嫂,她不敢輕易挑釁,便把目光投入林依,道:「我身為長輩,卻不見人來斟酒,真是沒規矩。」

    林依朝她面前的酒杯看了一眼,明明是滿的,需要斟哪門子的酒,分明是故意找茬。

    楊氏與她使了個眼色,叫她忍耐。林依不知楊氏有甚麼後招,只好站起身來,拎起酒壺,假意朝方氏杯中點了一點。

    楊氏得意洋洋,正準備繼續支使林依為她布菜,就看見對面廳中侍候的小墜子慌慌張張地奔進來,撲倒在楊氏面前,哭道:「大夫人,二老爺欺負我。」

    楊氏斥道:「胡說,二老爺甚麼身份,怎會欺負你,定是你沒伺候好。」

    小墜子捂著臉道:「我並不敢,謹道大夫人囑咐,一直小心伺候,在桌上,二老爺還誇我來著,可我領他去茅廁的路上,他就,就……」

    小墜子泣不成聲,講不下去,但她身上的領口開了,腰間的帶子也散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發生了甚麼事,定是張梁趁著如廁,藉機調戲於她。

    方氏的臉,刷地一下就綠了。林依暗暗奇怪,張梁與張棟不同,他雖好色,卻知曉分寸,李舒房裡那許多美貌的丫頭,都沒見他拖一個到房裡去,怎會趁著做客,調戲起大嫂的丫頭來?

    小墜子還在哭訴:「大夫人,我雖只是個丫頭,卻是清清白白,二老爺這樣對我,叫我今後有何面目示人……」

    楊氏面色鐵青,轉向方氏,問道:「弟妹,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方氏強作鎮定,裝出滿不在乎的模樣,道:「不過是個丫頭,多大點事。」

    楊氏將桌子猛地一拍,怒道:「堂堂知州家的丫頭,比你都高貴幾分,豈能容你調戲?」

    方氏的酒杯一個沒端住,叫幾點酒水浸濕了衣襟,慌道:「又不是我調戲的,你只問那調戲的人去。」

    楊氏扭頭喚流霞:「二夫人的話,你聽見了?」

    流霞應了一聲,就欲拉著小墜子朝對面去。方氏心想,張梁向來敬著張棟與楊氏,若叫他作答,要麼是花大價錢把小墜子買下來,要麼是付一筆賠償費。而錢從哪裡來?方氏瞧了一眼腳下的錢箱子,慌手慌腳站起身來,撲向流霞,想去攔她,但今日流雲轉了性子,十分配合流霞,飛快地伸出一隻腳,絆了方氏一下。

    方氏一個踉蹌,正好跌在楊嬸懷裡,楊嬸忙將她攙回座位,一個勁兒地勁:「二夫人,你可得當心身子,可雖跌壞了。」

    方氏眼睜睜地看著流霞與小墜子走進斜對面的上等房,直覺得腳下的十貫錢,都長了翅膀,馬上就要嗖嗖地飛回楊氏房裡去。她可不是坐以待斃的主兒,越急越有主意,與楊氏商量道:「大嫂,咱們妯娌好容易見面,別讓一個丫頭傷了和氣,既然二老爺喜愛她,我就拿我家的丫頭,與你換一換,如何?」

    楊氏只覺得好笑,望著她不講話。方氏自顧自繼續嘮叨:「說起來還是我虧,我家那個丫頭,已然十七八,生 得好,手腳又勤快,而你這這個,最多不過十三四,眉眼沒長開,做事也笨拙……」

    林依見她講得天花亂墜,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嬸娘想拿誰與我娘換小墜子,不會是冬麥罷?」

    方氏絲毫不覺得尷尬,點了點頭,道:「正是她,她可……」

    眾人哄堂大笑,淹沒了方氏的後半截話,在這屋裡的,除了新來的流雲,誰人不知冬麥是怎樣的人,一想起她那滿臉的斑斑點點,還有那懶得出奇的性子,再結合方氏誇她的話,都忍不住笑了又笑。

    方氏自然明白她們為何發笑,腆著臉皮道:「冬麥生得好容貌,只是後來得了場病,才有了些許瑕疵,但只要撲些粉,就看不見了。她以前是不愛動,不過自從病好後,比誰都勤快。」

    青苗見她信口胡謅,實在忍不住,嗤道:「是挺勤快,都被打發去做洗衣裳的粗使活計了。」

    楊氏一直沒作聲,只命人取來小墜子的賣身契,遞與方氏看,道:「弟妹講的對,不能因為一個丫頭,傷了我們妯娌間的和氣,弟妹既然想要小墜子,那我就原價轉賣與你好了,若你想拿別的丫頭來換,也沒問題,只要賣身契上的價格相當即可,若是你家丫頭價低,也不要緊,差額可以拿現錢來補。」

    楊氏接連幾個「若是」、「不要緊」,讓方氏聽暈了頭,再一看小墜子的賣身錢竟有一百貫,就只曉得嘀咕「我沒錢。」

    楊氏十分善解人意,道:「沒錢也不要緊,打個欠條慢慢還,都是自家親戚,我不收你利息。」

    方氏有點發懵,不知自己怎麼就被楊氏給繞了進去,她決定,從現在起,一句話也不講,只坐等張梁那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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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七章  暗藏心機

    楊氏見方氏保持沉默,也不再開口,一時間,桌上安靜下來。

    不多時,流霞回來了,但卻不見小墜子的身影,她湊到楊氏耳邊,欲小聲講話,楊氏卻道:「有甚麼不敢讓大家聽見的,就站在那裡講。」

    流霞只好退回中間,大聲道:「二老爺說,小墜子只不過是個下等丫頭,算不得大夫人跟前的人,他買下她做妾,倒也不算違了規矩。」

    張梁講的是規矩,聽在方氏耳裡,就全變作了「錢」,她耳邊轟得一聲炸開,再聽不見旁的話。

    楊氏道:「小墜子的確只是個下等丫頭,不然也不會只一百貫,二老爺既然瞧得上她, 那是她的福氣,叫她去收拾包袱罷,待會兒就跟二老爺回去。」

    流霞道:「二老爺還向大夫人討要小墜子的賣身契。」

    楊氏捏著賣身契,卻不遞出去,只看著流霞。流霞會意,忙道:「二老爺說了,二夫人那裡有十貫,先付給大夫人,算是個定錢,至於剩下的九十貫,讓二夫人給大夫人打個欠條。」

    楊氏點頭,一面命人卻取筆墨紙硯,一面向方氏道歉:「照說二老爺喜歡,我這做嫂子的,就該送給他,只是小墜子那丫頭,大老爺也是要中意的,若不收你們幾個錢,我怕他怪罪於我。」

    方氏一想到張梁竟然收了個妾,心頭的恨意上來,就把九十貫錢的事擠到了一邊去,流霞替她把筆蘸好墨,塞到她手裡,半勸半脅迫逼著她寫下了欠條,按下了手印。

    流雲在一旁嘀咕:「小墜子賣虧了,大夫人養她這幾個月,個頭都長了不少,若交與牙儈去賣,肯定能賣一百五十貫不止。」

    楊氏斥道:「都是自家人,虧了就虧了,我還能賺二夫人的錢不成?」

    方氏氣得滿臉通紅,渾身打顫,幾欲坐不穩,她一想到自己每回進城來,都是攪得別人家雞犬不寧,今日卻是她自己吃了大虧,這口氣,怎麼也嚥不下去,於是雙手一撐,就想站起來撒潑。

    但楊氏身後站著兩個眼生的媳婦子,假意上來與她斟酒,一手就捏碎了一酒杯。方氏目瞪口呆,那媳婦子還抱怨是這酒杯太薄,不經捏。

    楊氏責備道:「看你們驚嚇了二夫人,還不與她賠罪。」

    兩名媳婦子福身行禮,待得她們回位時,方氏已悄悄坐了回去,不敢再起鬧事的心。

    楊氏心情頗好,頻頻舉杯,邀方氏同飲。又將些衢州風俗來講,時不時還問問方氏二房如今的境況。

    方氏明明是懷著討債的心思來的,結果到了最後,變成了她倒欠楊氏九十貫,這讓她方寸大亂,前言不搭後語,坐了沒會子,覺得渾身不對勁,便站起身來,想去問問張梁,是否一同歸家。

    楊氏見她沒帶下人來,忙叫她坐下,讓小扣子去問。張梁這會兒喝得正高興,才不願回去,方氏氣呼呼地把筷子一摔,也不告辭,獨自先走了。

    楊氏不滿道:「目無長嫂,沒得規矩。」

    流霞把方氏座位底下的那箱子錢拖出來,笑道:「二夫人心裡正窩火呢,大夫人原諒則個。」

    楊氏道:「她窩火,我還窩火呢,好好一個丫頭,虧著本與她了。」

    流雲不滿流霞獨自站在錢箱前,忙道:「大夫人,我幫你把箱子搬進去。」

    楊氏看了林依一眼,道:「交與二少夫人,入賬罷。」

    林依忙道:「買小墜子的錢,並不是從公帳走的,這錢還是娘自己收著的好。」

    楊氏想了想道:「也罷,還有張欠條呢,等二夫人把錢還齊,咱們再商量入賬的事。」她說完,便命流霞與流雲二人把錢箱子抬到她臥房去,又許她們從中取出五百文平分。

    好端端的,楊氏為何要賞這兩人,是因為她們今日在方氏面前表現「良好?」林依越看越覺得今日這事兒有蹊蹺,不過不管真相如何,都與她沒有妨礙,因此坐得定定的,十分安穩。

    流霞與流雲歡天喜地地謝過楊氏,合力抬起錢箱,朝斜對面去了。桌上只剩了楊氏和林依。前者吃了口酒,嫌店大人少太空曠,便吩咐道:「把我和二少夫人愛吃的菜揀幾盤子,送到裡間去,剩下的,你們撤下去吃罷,不用伺候了。」

    楊嬸幾人照著她的吩咐做了,在裡間另設一張小圓桌,擺上兩副碗筷,然後退了出去。

    林依猜想楊氏是有話要對她單獨講,於是斟上兩杯酒,安靜不語。楊氏卻只慢慢吃著,過了好一會子才突然冒出一句:「二老爺沒有調戲小墜子,是小墜子主動勾引的他。我沒有提前告訴你,不是對你不信任,只是還沒來得及。」

    這話證實了林依的猜想,不過她認為這兩者間,沒有太大的差別:「若二老爺自己不動心,小墜子勾引也無用。」

    楊氏笑了起來,大感欣慰:「正是這個理。」

    張梁一把年紀,得了個水靈的小丫頭伺候,在林依看來,怎麼都是他佔便宜,因此一點也不替他心疼那一百貫,只是疑惑:「小墜子願意去給二老爺做妾室?」

    楊氏淡淡道:「這是她的福分。」

    林依黯然。

    楊氏又道:「自然是事先問過她的,若她心有牴觸,怎麼替我辦事。她這樣的丫頭,容貌不算上乘,空有機靈也無用,本來只是配窮小廝的命,如今能有機會做個妾室,一輩子衣食無憂,有甚麼不樂意的。」

    林依本以為小墜子是被迫的,這時聽說她自己也樂意,放心之餘,又不禁感歎,原來並不是誰都把做妾視為洪水猛獸,對於很多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人來說,那是她們改變命運的一條捷徑。

    楊氏話中,稱小墜子不要替她辦事,甚麼事?是想在二房安放一雙眼睛和一雙耳朵?林依懶怠朝深處去猜想,只不自主地替小墜子擔心,方氏在許多事上缺根弦,但對付妾室,卻極有一套,小墜子未來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

    楊氏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似乎對小墜子十分有信心。

    婆媳二人沒有再出聲交流,一直到吃完飯,楊氏才重新開口:「往後二夫人那裡,就交給我了,你只管經營好酒樓,多與各位官宦夫人走動走動,這男人在官場上的陞遷,還少不得要你協助呢。」

    林依很高興楊氏幫她分擔一些事情,真心誠意謝過她,送她到對面去。對面廳中的三個男人,都已吃醉了,其中尤以張梁為最,起身與楊氏行禮時,差點站不穩。

    張伯臨擔心張梁再喝下去,連家都回不了了,便趁著楊氏過來,向她告辭。楊氏吩咐小墜子將張梁扶了,又叫流雲雇來兩乘轎子,將他們送上了轎。

    流霞在裡間聽見動靜,奔出來問道:「大夫人,你準備送小墜子的首飾錢物,是現在叫她自己帶過去,還是怎地?」

    楊氏道:「既是與她做臉,就做到十分,將那些物事用紅綢子紮了,挑個吉日送到二房去,叫二老爺與她擺酒席正式開臉。」

    流霞接口道:「若不擺酒,就將物事再搬回來,沒得通房丫頭還陪送嫁妝的理。」

    楊氏正是這個意思,聞言微微一笑。流雲覺著流霞的話映射了她,臉上很不好看,當著楊氏的面,又不好講甚麼,憋得十分難受,便想另起一事出個風頭,好壓過流霞去,遂向楊氏提議道:「大夫人,我去查吉日,到時那些嫁妝,就由我去送,順便囑咐小墜子幾句。」

    流霞嗤笑道:「小墜子是要做姨娘的人,需要你這通房丫頭去教導?別讓人笑掉了大牙,以為我們大房沒規矩。」

    楊氏今日心情不錯,見她們拌嘴也不斥責,反而和稀泥道:「多大點事,想去就都去罷,你們平日也沒甚麼出門的機會,只當是去散散心了,記得到了二房,言語要客氣,莫要惹惱了二夫人。」

    流霞和流雲高高興興應了,視線對碰,互哼一聲,各自把頭別開。林依瞧得直發笑,只可惜到時無法親自去觀戲。

    楊氏大概是累了,朝榻上一躺,懶懶道:「媳婦你去忙,流霞、流雲也都下去罷,準備準備出門的衣衫首飾,別讓人瞧著寒酸。」

    這話是暗許流霞與流雲能肆意招搖,聽得二人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時飛向下人房去翻那些壓箱的寶貝,但林依在跟前,她們不敢逾越,只能慢慢跟隨其後,直到林依回房,才爭先恐後地朝下等房跑。

    林依走進裡間,張仲微才喝過楊嬸送來的醒酒湯,正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他聽見門響,喚了一聲「楊嬸」,沒等到回應,再一抬頭,才看見是林依,笑道:「娘子,瞧你臉紅的,想必也吃了不少酒,快來躺躺。」

    林依瞧張仲微神色如如,得出兩點結論,第一,他認為張梁領走小墜子一事,十分平常;第二,他對方氏欠下楊氏一百貫的事,毫不知情。
第兩百零八章  開張大吉

    林依除去鞋襪,到床上躺下,本想與張仲微講一講小墜子的事,卻被他一把摟住,親住了嘴。她不想為別人掃了自家官人的興,只好集中精神,迎合上去。

    一時事畢,張仲微突然道:「娘子,我曉得你要講甚麼,你放心,叔叔愛納妾,那是他的事,我不跟著學。」

    林依側頭望他,抬手摸了摸他汗津津的臉,輕聲道:「是不能跟著學,我可拿不出一百貫給你買妾。」

    出乎林依的意料,張仲微竟曉得小墜子的身價,而且認為一百貫,是衢州的低價,若是在東京,買個下等婢女,一般須得四百貫。這樣看來,楊氏講得沒錯,此事竟真是方氏佔便宜了,怪不得她雖然氣憤,卻沒在價錢上多作糾纏,也怪不得張梁二話沒說就決定將小墜子買下。楊氏一文不賺,把小墜子賣給了張梁,恐怕就是為了給方氏添堵,讓她少點時間上別人家搗亂,這一招,談不上很高明,但肯定有效,而林依一想到方氏如今反欠了大房九十貫,就止不住地樂。

    方氏這一氣而歸,果真就忙亂起來,再無心理睬別人家的事,直到大房的新酒樓開張,也無暇上門挑刺。

    張家新酒樓開張這天,熱鬧非凡,外有雙層彩門金碧輝煌,內有參政夫人捧場,十分地有面子。許多提前收到林依所贈會員卡的貴人們,三三兩兩結伴而來,與張家酒樓格外添了不少光彩。

    酒樓上下兩層,下面是大堂,門口候著兩名女跑堂,白毛巾搭在肩頭,入手左邊是櫃檯,陳列著各種美酒,右邊整整齊齊二十套桌椅,酒保經紀穿梭期間,靠窗立有女說話人,牆邊更有溫酒焌糟;樓上分作單間,全是濟楚閣兒,以百花為閣號,每閣有專門的酒保招待,慇勤自不必說。

    酒樓內的每一名酒保,都事先經過了培訓,在唱報酒名時,順便與客人講解會員卡的種種好處,推銷會員卡。但林依發現,不少官宦夫人對此都持保守態度,興趣濃烈,但真正出錢購買的極少。

    參政夫人悄悄安慰她道:「咱們大宋的官員,大都清廉,家中沒多少結餘,會員卡雖然劃算,但畢竟要一口氣拿出幾百文來,負擔不小,她們囊中羞澀,這才猶豫,並非不想買。」

    林依聞言,琢磨著是不是再推出一種「鐵卡」,定價更低,以留住清廉之家的官宦夫人。這念頭才剛浮現,還沒來得及細想,楊嬸便來稟報,稱牛夫人在樓上濟楚閣兒,說想見一見林依.

    參政夫人笑道:「她還敢來,倒也膽子大。」

    林依道:「到底是親戚,面兒上情。」她叫來個酒保,端了酒盤跟著,上樓見牛夫人,一進門,就先與牛夫人和呂氏敬了一杯,講了些多謝捧場之類的話,把禮節做得足足的,以免讓人挑了刺去。

    呂氏待林依,比牛夫人熱情許多,先拉林依挨著她坐了,再連聲稱讚張家新酒樓宏偉非凡,遠超牛夫人原先開的楊家娘子店。

    這話讓牛夫人心裡很不舒服,板著臉駁道:「我們家開娘子店時,你還沒嫁過來呢,曉得甚麼。」

    呂氏也不頂嘴,只沖林依一笑,立時襯出牛夫人的小氣來,讓牛夫人又添了幾分氣惱。

    林依微笑著看她們婆媳鬥法,心想這世事真是難預料,本以為楊家要多個委屈小媳婦,沒想到到頭來受氣的是牛夫人.

    牛夫人的面前,擺著一張會員卡,她將卡片朝林依那邊推了推,問道:「這是你家賣的?」

    林依一看,正是張家酒樓的金卡,預存一千文,消費打七折。她點頭笑道:「多謝外祖母照顧生意,一來就買了會員卡,不過這金卡最是合算,能替你省下不少錢呢。」

    呂氏拿起會員卡,晃了晃,笑道:「這是我買的,我讓娘也買一張,她捨不得花錢。」

    牛夫人沒理她,繼續問林依:「聽說你家酒樓開張家,這樣的卡已送了好些出去?」

    這事兒牛夫人是怎麼知道的?肯定是與王翰林有來往,在王翰林夫人處瞧見的。一千文可不是小數目,就算最低檔的銅卡,也得六百文呢,這些卡免費所贈之人,都是朝廷三品以上的誥命夫人,牛夫人哪裡夠資格,況且她向來只曉得與林依作對,林依才不願白送她會員卡使。

    幸好送那些卡,都沒經過林依的手,乃是參政夫人代辦,因此她回答得格外理直氣壯:「外祖母從哪裡聽來的?我可沒朝外送過會員卡,這一張卡好些錢呢,送來送去,不得把酒樓送虧了?」

    牛夫人不相信,但她只曉得王翰林夫人那張,是張仲微送的,其他人的卡從何而來,她並不知道。但她可不敢把王翰林夫人講出來,以免引起林依的懷疑,於是扯了個謊,誆林依道:「樓下好些持卡的夫人,都說她們的卡,是別個送的呢,難道不是你?」

    這話一句就是編出來的,林依才不上這個當,笑道:「外祖母說笑了,你也是做生意的人,酒樓比我家還多一棟,你敢不敢虧著本送這樣的會員卡出去?」

    牛夫人將信將疑,但林依言之鑿鑿,由不得她不信,只好閉上了嘴。

    林依暗自冷笑,原來特特把她叫上來,就為了問這個,也虧得牛夫人臉皮厚,三番兩次得罪張家,還好意思來討會員卡。她想著想著,又突然警醒,牛夫人雖生有一雙勢利眼,卻從來不貪小便宜,怎會為一張會員卡而計較,只怕是王翰林夫人打發她來問的,目的就是探出林依給哪些官宦夫人送了禮,同哪些達官貴人有交往。

    看來楊氏還真說對了,她們開酒樓,不全是為了賺錢,來酒樓的客人,也不全是為了吃酒。

    林依見牛夫人再無話可講,便稱樓下客人需要招呼,起身離去。在她出濟楚閣兒不久,呂氏就尋了個借口,追下樓去, 拉住她道:「仲微媳婦,將你的會員卡,賣我幾張。」

    林依暗自奇怪,呂氏不是已經買了一張了,怎麼還要買?不過有生意做,何樂而不為,她開心問道:「金卡最合算,舅娘要買幾張?」

    呂氏道:「我買得多,咱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說。」

   林依更為詫異,便將她引至後院的空屋裡,尋了條板凳請她坐下,歉意道:「濟楚閣兒都坐滿了,這院子也還沒來得及收拾,委屈舅娘了。」

    呂氏卻道:「如此正好,我是偷溜下來的,若我婆母問起,便稱去瞧你家後院了。」她自懷裡掏出金卡,道:「這樣的卡,給我來十張。」又問:「聽說還有銀卡和銅卡,分別是甚麼價?」

    林依答道:「銀卡預存八百文,消費打八折;銅卡預存六百文,消費打九折。」呂氏略作考慮,便讓林依將銀卡和銅卡各賣二十張與她。林依好奇心盛,故意道:「舅娘買這麼些用得完?不如用一張買一張,到時我派人與你送到府上去。」

    呂氏朝四周看了看,見後院靜悄悄並無旁人,這才小聲道:「我哪裡用得了這些,是買來送人的。說起來還得你和我婆母,若不是你們方才閒聊,我也想不出這主意來——既然有人收卡,必定就有人送,別人送得,我也送得。」

    原來是購買會員卡當作禮品送人,這在大宋尚屬先例,不過林依在那世見得多了,並不以為奇,更不過問呂氏究竟所送何人,只感謝她照顧生意,痛痛快快取來金、銀、銅五十張會員卡,與呂氏在空蕩的後院,做成了交易。

    待林依走出後院時,袖子裡多了沉甸甸一錠金元寶,樂得她走路都輕快了許多。她鑽進櫃檯,將金元寶交與楊嬸,叫她入賬。楊嬸一面打開抽屜,一面稟報道:「二房來信,稱大少夫人生了個大胖小子,大夫人已打發人送賀禮去了,叫二少夫人不必操心,只管把酒樓照看好。」

   林依聽說李舒喜得貴子,十分高興,笑道:「今日特殊,酒樓開張,不得閒去探望,等忙過了這陣子,再去看大侄子。」

    楊嬸鎖好金元寶,叫新晉帳房張八娘記上賬,讚道:「還是二少夫人有本事,我在這裡站了半天,也沒能賣出這樣多的會員卡去。」

    林依已隱約捕捉到賺錢的門道,但還未成型,不便多講,只稱全靠酒保盡心推銷,才促成她做了這筆生意。

    張八娘記完賬,仍不住地抬頭瞄林依,林依察覺,問道:「八娘子想回去瞧侄子?」

    張八娘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稱她有些相信爹娘。林依笑話她道:「前幾天大夫人宴請二房,誰叫你躲在隔壁不肯來,這會兒 又想了?」

    張八娘只低了頭不作聲,店內生意紅火,不住地有人來結賬,林依不想耽誤她工作,便道:「咱們酒樓才開張,一時半會兒肯定不得閒,且等大嫂擺滿月酒的時候,咱們一起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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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九章 兵來將擋

    整個酒樓的員工,也就張八娘和青苗識字,而青苗要照看廚房,若張八娘一走,便無人記賬,因此確是少不得。張八娘也清楚這狀況,遂點了點頭,繼續幹活兒。

    林依也重回大廳應酬,一天下來,賺得不少,累得也夠嗆。打烊後,楊氏過來瞧了瞧,勸她道:「今日才開張,你來盯著是對的,往後便只在後院坐鎮,無事不必上前面來。」

    林依點頭應了,同楊氏一起回州橋巷——因酒樓急著開張,他們一家仍住在原處,還沒來得及搬。

    走到家門口,楊氏念及林依辛苦了一天,便叫她回房歇息,不必來立規矩。林依謝過楊氏,將她送到斜對面,再才轉身回房,流雲與流霞兩個,已在裡間門口候了多時,見林依回來,爭先恐後去迎,噓寒問暖,一個稱自己替她準備了茶點,一個稱自己替她打好了泡腳的熱水。

    林依走進裡間,果然看見地上腳桶內,熱氣騰騰,旁邊小幾上擺著新鮮點心和一盞熱茶。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不過有人伺候,何樂而不為。林依開開心心朝凳子上坐了,任由流霞幫她脫靴襪,流雲幫她捏肩捶背。片刻過後,她已是舒舒服服地泡著腳,一面享受足底按摩,一面吃點心喝茶。

    流雲站在林依身後,幫她捏著肩,還不忘小聲嘀咕:「就知道跟我學,見我捏肩,她就按腳。」說完還提醒林依:「二少夫人,那點心是我孝敬你的,你可別安到了流霞頭上去。」

    敢情兩人不是約好了來的?林依心下奇怪,不過稍微想了想就明白過來,眼前最要緊的事情,除了開好酒樓,就是搬新家,酒樓她們肯定是不操心的,今日特特來討好林依,十有八九是為了能分間好房。

    林依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偏偏就是不作聲,看似十分享受她們的刻意討好,笑道:「大夫人把你們調教得好,有了你們,省得我另外再買丫頭了。」

    林依房裡的兩名下人,楊嬸做了掌櫃的,青苗管了廚房,目前確是沒人使喚。流雲臉色微變,聽林依這意思,是打算一直拿她們當使喚丫頭了?她才皺眉,就被流霞瞧見,嗤笑道:「你仗著二少夫人瞧不見,就擺出臉色來?若是無心服侍二少夫人,就歇著去罷,這裡有我一人足夠。」

    流雲哪肯承認,咬死自己沒擺臉色,乃是流霞誣陷。她們吵吵嚷嚷,林依聽得不耐煩,斥道:「我看你們一個都不是好心的,我從早忙到晚,你們不曉得?好容易回來歇會子,還吵吵鬧鬧,存心不讓我好過。」

    林依如今的態度,直接影響著流霞與流雲的生活水平,因此她二人挨訓,一聲都不敢吭,緊緊把嘴閉了,集中精神,捏肩的捏肩,按腳的按腳。

    沒過一會兒,張仲微也回來了,見林依正在泡腳,心生羨慕,笑道:「娘子好個會享福。」

    流雲正捏得手發酸,忙趁機停下來,問道:「我另打一 桶水來,二少爺也泡一泡?」

    張仲微可不敢讓張棟的愛妾幫他打洗腳水,聞言唬了一大跳,話都不敢接就又退了出去。

    流霞一掃林依的臉色,馬上斥責流云:「好不懂規矩的婢子,自己到門外跪上一刻鐘。」

    流雲委委屈屈地看著林依,道:「我是一片好心。」

    林依閉上眼,沒有作聲,流雲不敢再辯,自動自覺走到門外,挨著牆根跪下了。流霞自上回設計林依未果,就曉得了她是個容不下妾的人,因此再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她見張仲微還在外頭沒進來,便收起腳桶,替林依擦腳,道:「這腳一次泡久了也不好,我到外頭盯著流雲去,免得那妮子偷懶。」

    她盯著流雲是假,換張仲微進來與林依進來與林依獨處是真,林依很滿意她如今懂事,微笑著點了點頭。

    流霞一出門,張仲微就掀簾進來了,笑道:「流霞倒是知情識趣。」林依道:「她要是不擅長見風使舵,在娘跟前也就待不了這麼久。」張仲微詫異道:「她這次回東京,我看你待她還好,原來仍舊是防著她。」

    林依笑道:「甚麼好不好的,她吃了我家的米,就得幹活,只要肯幹,我就不難為她,我又不指望她多忠心,理會那許多作甚。」

    張仲微明白了,這是拿流霞當外人叫,他指了指門外,又問:「流雲那丫頭跪在門外,又是怎麼回事?她再淘氣,也是娘屋裡的人,你莫要懲罰太過。」

    林依不以為意,道:「娘巴不得我把她們調教得服服帖帖,才不會因為這個怪我,倒是你,憐香惜玉了?」

    張仲微脖子一縮:「我哪裡敢。」

    林依輕輕一拎他耳朵,笑道:「諒你也沒這個膽兒。」說著站起身來朝門外走,道:「我去燒水,親自與你泡腳。」

    張仲微笑瞇瞇地應了,朝床上一躺,等著娘子的愛心服務。但林依還沒走兩步,就被匆匆趕來的楊嬸叫住了:「二少夫人,白日裡收了好些賀禮,如何處置?」

    林依揉了揉肩,道:「今日累了,賀禮又跑不了,明兒再說罷。」

    楊嬸卻還是把她攔住了,道:「死物是跑不了,可還有活物呢?」

    林依一愣,難道被楊氏猜中了,真有人送人來?

    楊嬸繼續朝下講,證實了林依所想,確是有人送了幾名婢女來,因是打烊後才送來的,所以林依不知道。

    真是會挑時候,林依揉了揉眉心,問道:「大夫人可知曉?」

    楊嬸只認張仲微和林依兩個主人,楊氏是排在後頭的,因此搖了搖頭,道:「我一收到人,就起來告訴二少夫人,還沒來得及去大夫人那裡。」

    收人可不比收物,一不小心就要惹麻煩,林依拿不定主意,只好進去與張仲微講了一聲,轉身朝楊氏房裡去。

    楊氏早料到會有此事,一點兒也不奇怪,一面叫林依安心,一面問楊嬸:「送來的是些甚麼人?」

    楊嬸回道:「全是婢女,年紀小的十四五,大的十七八,容貌有好有差,我分不出是上等還是下等的。」

    楊氏先問林依的意見:「現在就領進來瞧瞧?」

    林依點頭道:「我聽娘的。」

    楊氏沖楊嬸揮了揮手,楊嬸便返回酒樓,將那幾名被當作賀禮的婢女領了來,叫她們三人一排站在廳內站好,再請楊氏與林依出來瞧。

    一共六名婢女,排了兩排,俱低眉順眼,斂神聚氣,看起來都是訓練有素。第一排中間的那名,容貌最為平常,楊嬸指了她,最先介紹:「這是王翰林送來的,說是怕我們酒樓人手不夠,讓她來幫忙,做個酒保。」

    林依十分詫異,與楊氏對望一眼,王翰林也太囂張了,竟敢明目張膽地送奸細來。只不過,即是送奸細,為何不挑好看的送,卻要送個容貌一般的來?就不怕張家瞧不上,而打發去做粗活?林依猜想,這肯定是牛夫人出的主意,她曉得林依不許張仲微納妾,擔心送了美貌的來,反而進不了張家的門,因此穩妥行事,只送個讓林依尋不著借口的。

    林依想到這裡,止不住地暗暗發笑,這人若要存心尋借口,還怕找不著?她和善地沖那名婢女一笑,側頭與 楊氏商量道:「我看這婢子生得粗壯,就她叫去洗衣裳罷,正好家裡缺個粗使丫頭。」

    楊氏也猜到這丫頭是牛夫人買的,轉由王翰林來送而已,不然以翰林院官員的俸祿,哪怕是個學士,也不會有錢到買婢女來送人。她聽過林依的分派,誇讚道:「媳婦能幹,如此安排十分妥當。」

    那婢女卻不願意,懇請道:「兩位 夫人,婢女會洗碗碟,就讓我去酒樓幫忙罷。」

    讓她去洗碗碟,林依怕洗不「乾淨」,若是她叫偷偷灑上些甚麼,那禍可就闖大了。就是派她去洗衣裳,林依都不大放心,打定主意,只讓她洗下人的衣裳,主人的衣裳另派妥當人清洗,不許她插手。

    楊嬸見楊氏與林依都沒有接那婢女的話,就明白了她們的意思,斥那婢女道:「替主人做事,還由得你挑三揀四?王翰林夫人沒教你學規矩?」

    林依忙道:「王翰林夫人最為講究,豈會沒教過她規矩,定是這婢子擅作主張,存心要丟王翰林夫人的臉。」

    這話若傳到王翰林夫人耳裡去,指不定就真想歪了,那婢女大急,忙自扇兩個嘴巴,請求林依原諒。

    林依懶得與她費功夫,只問楊嬸剩下那幾名美貌婢女,分別是何人送來的。

    楊嬸報上名字,林依和楊氏卻都不認得,還是有名婢女自報家門,稱她家原主人是城內富商,因仰慕林依,才將她與另一名婢女送了來,還補充道,若是林依對她們不滿意,大可退換,一直換到滿意為止。

    另幾名婢女紛紛點頭,稱她們家主人也是一樣的意思。林依再仔細一問,這五名婢女,分別是三戶富商送來的,打的都是仰慕林依的旗子,至於是真想攀附張家,還是想借林依的手轉去參政夫人那裡,就不得而知了。
第兩百一十章  兩妾密謀

    別個送來的人,林依可不敢用,先前之所以留下那名婢女,皆因王翰林在翰林院位高權重,張仲微又還要在翰林院當差,得罪不起,而這幾名,還是打發了的好。楊氏提議,將她們全送至參政夫人家,一來能討好參政夫人,二來能賣那些富商一個人情。

    林依笑道:「娘,歐陽參政乃有名的清官,從不收受賄賂的,即使不是物而是人,只怕也不會收。」

    楊氏道:「送不送,是我們的心,收不收在她。」

    林依便依了楊氏,命楊嬸把那五名婢女,送至參政夫人處,又叫小扣子把王翰林送來的媳婦帶了下去,教她學規矩。

    房中只剩下了林依婆媳,她向林依歎道:「別個送來的人,總是使著不安心,只恨王翰林的面子不好駁得。那丫頭就算遣去洗衣裳,也是一雙眼,叫我放心不下。」

    楊氏笑道:「這才一個,你就受不了了?現在是二郎官小,你才沒遇過這樣的事,待他高昇,送人的只多不少。你要嫌那丫頭礙眼,就趕她到別處去住,反正酒樓後面的院子太小,根本住不下那許多人。」

    張家新酒樓後面,帶有一處小院子,但總共只得三間房,根本不夠住,林依原來的打算是,待得搬過去,到了晚上,就把酒樓大堂內的桌子拚一拚,鋪上鋪蓋,讓下人們去睡。如今多了個婢女,便要另租一間房,她實在不願意。

    楊氏見她猶豫,又出了個主意:「我帶來的四名家丁,可不好進酒樓,還得另租一間房與他們住,不如就租間大的,從中隔開,與那婢女居住,你看如何?」

    林依撫掌道:「還是娘點子多,如此甚好,隔出來的那間房,既是她的居所,也是咱們家的洗衣房,四名家丁就在隔壁,還能看住她,以防她亂跑。」

    楊氏笑道:「你開的是娘子店,我那四名家丁毫無用武之地,正閒得發慌呢,如此也好讓他們有個差事。」

    林依一直對養四名閒人頗有意見,這會兒見楊氏主動提起,忙道:「差事多著呢,如今的大酒樓,可不比先前的小腳店,每日買菜倒泔水,都是力氣活,正用得上他們。那院子有道後門,就讓他們從該門出入,既做了活兒,又不影響前面的生意。」

    楊氏也不願家裡有人閒著,覺得林依如此安排十分妥當,便點了點頭,許她調配那四名家丁。

    去參政夫人家送婢女的楊嬸,不多時便回轉,果然不出林依所料,五名婢女,參政夫人一個也不收,只叫林依自行處置。

    林依心道,王翰林是同僚,又是 上級,收下他送來的人無妨,但這幾名都是富商送來的,若是收下,恐怕有受賄之嫌。

    楊氏笑話她太多心,大宋官員千千萬,若收個把婢女就叫受賄,那受賄的人多了去了,何況她們是因為張家酒樓開張,作為賀禮正大光明送來的。

    楊氏做了多年官宦夫人,經驗豐富,既然她都這樣講了,林依便放下心來,決定將這五名婢女賣掉,換回真金白銀。不過此時天色已晚,去叫芽儈不合適,還好楊嬸與青苗如今在酒樓睡,空出間屋子,林依便命流霞和才罰完跪的流雲帶她們去那裡安置。

    流霞與流雲領著五名婢女來到空房,又把王翰林送來的那個也叫了來,將她們朝裡一推,再把門一鎖,萬事大吉。但她倆並未就此離去,而是躲到簡易廚房後,低聲議論起來。

    流霞先抱怨道:「好容易掙來個姨娘,卻連個使喚丫頭也無,還不如在衢州時的光景。」

    流雲剛被流霞算計,罰 了跪,心裡正不爽快,聞言譏諷道:「你本來就是個丫頭,有甚麼好抱怨的。」

    流霞冷笑道:「我如今沒了丫頭使喚,就只好使喚你了,誰叫你就是個丫頭呢。」

    流雲心下一驚,回過味來,若不給流霞謀個丫頭使喚,受苦受累的是她。想到這層,她忙將鎖婢女的屋子一指,道:「丫頭又不是沒有,一共六個呢,你就討一個來使喚如何?」

    流霞見她上道,暗自高興,但又作出愁眉苦臉狀,道:「哪有那般容易,你沒聽見二少夫人要賣了她們?再說那幾個,一看就是狐媚子,留在身邊可不讓人放心。」

    流雲當初就是個普通丫頭,因生得「狐媚子」,才讓張棟瞧上了,因此極看不慣流霞防患於未然,嗤道:「男人又不在身邊,你也太操心。」

    流霞不是個容易被激的人,聽了流雲這話,仍舊決定謹慎行事,不能給自己留後患。她抬起胳膊,把流雲撞了撞,道:「咱們家通共也沒幾個下人,哪有那麼多衣裳要洗,不如咱們同心協力,把王翰林送來的醜丫頭討來使喚,如何?」

    流雲心中一動,問道:「若是討得來,算誰的丫頭?」

    流霞為了拉攏流雲作同盟,自然滿口好話:「算咱們倆的丫頭。」

    流雲一向是侍候人的,從沒得過別人的侍候,聞言開心笑了,拉起流霞就朝林依房裡走,道:「咱們現在就去與二少夫人說。」

    流霞忙拽住她,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咱們現在就去,恐怕二少夫人不信洗衣裳的活兒輕,且先等那丫頭洗上兩日。」

    流雲馬上道:「那我去與小扣子講,叫她這兩日自己洗衣裳,免得給那丫頭添負擔。」

    流霞橫了她一眼,不滿道:「你把嘴管嚴些,莫要講與別人知曉,不然傳到大夫人耳裡怎辦?」

    小扣子跟小墜子一樣,確是都愛到楊氏跟前打小報告,流雲考慮不周,因此雖暗地裡翻了個白眼, 卻沒敢反駁流霞的話。

    流霞提議,讓流雲兩日後以那婢女活兒少貪玩為借口,去向林依提分派丫頭的事。

    流雲疑惑道:「你不與我同去?」

    流霞耐心解釋道:「我是姨娘,才有資格使喚丫頭,但若我去,就顯得嬌氣了,不如你去幫我講話,興許大夫人和二少夫人見我們姐妹和睦,一高興就答應了。」

    流雲覺著有理,便點頭答應了。二人就此商定,又卻查看了一遍門鎖,同回楊氏那廳中向林依覆命。

    流霞瞧著流雲高高興興的樣兒,暗笑不已,就她這樣沒心機,還妄想當姨娘呢,兩日後討要個丫頭,若事成,皆大歡喜,萬一不成,林依也只會怪她,罪過落不到自己頭上來。

    林依處理完婢女的事情,又陪楊氏吃過一盞茶,才重新回房歇息。此時張仲微已洗漱完畢,上床捂著了,他見林依去了這會子才回,便問是否家裡出了事。

    林依將那六名婢女的事講了一遍,特別強調王翰林也送了人來,張仲微聞言一驚,又聽說楊氏與林依已安排妥當,這才放心睡覺。

    第二日林依起床,牙儈已在廳裡候著了,一問才知道,乃是家丁奉楊氏之命,趁早請來的。林依忙先去楊氏處請安道謝,再才回來料理家務,將那五名美貌婢女,賣了個好價錢。她雖當著家,卻尊重婆母,先將錢送至楊氏房裡,楊氏不收,才歸入公中。

    張仲微臨出門時,瞄了一眼賬本,笑道:「多收幾名婢女,頂酒樓個把月收益了。」

    林依拿筆方戳了他一下,道:「那你想想法子,多辦幾回酒,好叫別個有機會來送禮。」

    張仲微笑著出門,去了翰林院,林依則合上賬本,準備去酒樓看看。她剛鎖好抽屜,就見流雲在門外探頭探腦,不禁唬了臉道:「想進就敲門,鬼鬼祟祟作甚?」

    流雲訕笑著溜了進來,與她行禮道:「我來問問二少夫人早上想吃甚麼,我好去做。」

    家中小廚房,如今確是她與流霞負責,不過今日這般慇勤,肯定不尋常,林依站起身來整理衣裙,道:「我去酒樓吃,你只備大夫人的飯即可。」

    流雲上前向步,幫她扯裙子,取蓋頭,笑道:「咱們酒樓蓋好,我還沒去瞧過呢。不知能否沾二少夫人的光,也跟去見見世面?」

    她心裡打的甚麼小九九,林依一清二楚,不過是盯上了酒樓後院那幾間房,但她並不曉得,那房總共只得三間,任她再怎麼動腦筋,也改變不了甚麼,因此林依樂得做個人情,道:「只要大夫人准許,你就跟我去罷。」

    流雲是背著流霞來的,此時後者正在幫楊氏梳頭,若她去稟告楊氏,就等於告訴了流霞,自然是不肯去的,心想橫豎不過一通責罵,也值不了甚麼,便扯了個謊,稱自己已知會過楊氏了。

    林依戴上蓋頭,率先出了門,流雲連忙一溜小跑跟上,一起到了酒樓。她站在門首,先看見那華麗無比的彩門,再望見樓上雕花的欄桿,忍不住偷偷地樂,心想能搶在流霞前頭,在這樣豪華的酒樓後院搶先佔個房間,就算回去挨罵,也值了。

    此時時辰尚早,客人未至,酒樓內空蕩蕩,但林依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轉頭叮囑流雲慎言慎行,不許到處瞄,莫丟了張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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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一章  兩妾相鬥

    林依卻是多慮了,流雲雖感歎於酒樓內的寬敞豪華,但目的卻不在於此,根本無心旁顧,目光只朝堂後那面牆掃視,偷偷觀察通向後院的門在哪裡。

    林依本著好事做到底的原則,主動與她指出後門所在,許她隨意去參觀。流雲得了允,快活得似條搶到骨頭的小狗,飛快奔向了後院,後院不大,橫著十步,豎著十步,讓流雲大失所望,再細細一數房屋,才得三間,想必是楊氏一間,張仲微夫妻一間,她與流霞一間。

    原來還是要和流霞擠一個屋,流雲狠狠扯著手帕子,在院內走來走去,十分煩躁。

    林依察視過酒樓,揀了張桌子坐下,準備吃早飯。青苗親手做了幾個小菜端上來,問道:「流雲呢,我叫她來伺候。」

    林依喝了口粳米粥,笑道:「人家好歹也是大老爺跟前的人,你還真拿別個當丫頭使喚?」

    青苗將托盤敲了兩下,道:「我不管是誰跟前的人,反正咱們家不養閒人。」說著把托盤朝個酒保懷裡一丟,挽起袖子就上後院去了。

    流雲還在院子裡繞圈圈,眉頭皺起老高,青苗一瞧就火了,衝將過去,一手將她推了個踉蹌,罵道:「我還道你來收拾房屋,卻在這裡躲懶。」

    流雲曉得她是林依跟前的紅人,不敢得罪,忙辯解道:「我不是來收拾屋子的,二少夫人並沒分派這活計。」

    青苗叉著腰,凶巴巴問道:「那你來作甚麼?」

    流雲道:「我來瞧瞧……」她本想說來瞧瞧屋子,但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半途上轉了話,問青苗道:「青苗姐姐,我看這裡有三間屋子,其中必定有你一間罷?」

    青苗根本懶得去猜測她是甚麼心思,直接啐道:「我們下人,哪能同主人平起平坐,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這一句話,把流雲打入了深淵,她頭上雖有「通房」二字,卻左不過也是個下人,難道連與流霞擠著住一間房的資格也無?青苗是林依跟前的紅人,她如此想,是不是代表林依也是這樣考慮的?流雲十分地惶恐,又十二萬分地不甘心,便故意問青苗道:「不知青苗姐姐住在哪裡?」

    青苗朝大堂一指:「晚上把桌子拼了,就在酒樓裡睡。」

    流雲故作可惜狀,道:「青苗姐姐生得好模樣,怎能受這樣的委屈,照我看,那間屋子該你獨住才對,該讓那流霞睡酒樓去。」

    青苗該成為甚麼樣的人,才有資格與主人同住一個院子,她心知肚明,因此沒有好臉色給流雲,故意氣她道:「就算我住了那屋,也是同流霞一起,輪不到你頭上,你有心挑撥離間,不如算計算計如何朝上爬。」

    流雲沒一句話討到了好,癟著嘴,不敢再作聲。

    青苗見她委屈癟嘴,不耐煩起來,一手抓起她胳膊,一氣拽到大堂上,指了林依道:「二少夫人在吃飯,你還不去伺候著。」

    主人在吃飯,流雲卻在後院溜躂,確是說不過去,因此她雖然仍舊癟嘴,卻不敢反駁,乖乖走上前去,到林依身後侍立。

    林依一早轉賣婢女,進賬頗豐,心情很好,待吃了個七八分飽,就和顏悅色問流雲道:「院子看過了?覺得如何?」

    流雲還委屈著呢,開口就講了真心話:「好是好,就是屋子少了點。」

    林依指了指酒樓內忙著做準備工作的酒保們,道:「那你就盼著酒樓多賺錢,等攢夠了些,咱們換大院子住。」

    這話流雲愛聽,雖然攢錢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但有希望,總比沒盼頭的好。林依走到櫃檯前,向楊嬸交待了幾句,便戴上了蓋頭,準備回家。

    流雲幾步跑上去,攙去林依的胳膊,一面扶著她走,一面試探問道:「二少夫人,我看那後面有三間房,不知如何分配?」

    林依笑道:「依你看,該怎麼分?」

    流雲打定了主意,那間屋,若她不能住,也定叫流霞住不了,於是答道 :「自然是大夫人一間,二少爺與二少夫人一間,還有一間作待客之用。」

    這樣的佈局,林依倒真想過,只是不甘心另租屋與兩個妾室住。她笑著問流云:「那你和流霞住哪裡?」

    流雲早就想好了答案,馬上道:「我們自然同其他下人一樣,到酒樓內拼桌子。」

    林依不相信她能有這樣的覺悟,但卻很高興有人道出自己的心聲,於是忍著笑道:「你既有這樣的想法,何不向大夫人講去?」

    流雲也不笨,一聽這話,便知林依這關是過了,她想到流霞也要睡桌子,開心不已,一回到家就去見楊氏,稱酒樓後院屋子少,自己甘願同流霞睡酒樓,騰出一間屋子來作客廳。

    流霞就站在楊氏身後,聞言暗恨不已,她流雲要討好主人,何必拉上她林依,真是個害人精。

    楊氏微微側頭,問詢流霞的意見,流霞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卻不甘落於人後,讓流雲出這風頭,便笑道:「這主意還是我昨晚想出來的,正準備與大夫人講呢,卻讓流雲搶了先。」說完不等流雲接話,便向楊氏屈膝道:「這屋子少租一天,就少付一天的房錢,因此搬家宜早不宜遲,我這就去收拾包袱。」

    楊氏不吝言辭,誇獎了她幾句,放她去了。流雲眼看著本該她得的誇讚落到了流霞頭上,即便目的達成,心裡仍是堵得慌。她這會兒已是落 到了後頭,生怕收拾包袱的功勞也被流霞搶去,忙向楊氏告退,追了出去。

    林依那邊也在收拾包袱,她與張仲微僅有一口大衣箱,將錢匣子朝裡一擱,就算是收拾好了。她鎖上裡間的門,走到楊氏這邊,問道:「娘,我與仲微的物事已裝好了,你這裡還有甚麼要幫忙的?」

    楊氏搖了搖頭,道:「我們才回東京,也只有兩口箱子,隨時都能走。」

    流雲在外聽見,存心要揀一件事蓋過流霞去,忙掀簾進來道:「大夫人,二少夫人,那院子到處是灰,我與流霞先過去收拾呀。」

    林依誇她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掃乾淨些,中午賞你一道菜吃。」

    流雲謝過她,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後進來的流霞,把她扯了出去。

    林依與楊氏相視而笑,商量起新客廳該如何佈置,哪裡要擺個花瓶,哪裡要添置一件陳設。

    流雲與流霞去了酒樓後院,先是站在院子裡大吵一駕,吵到一半,被青苗進來訓斥了一通,才開始埋頭幹活。還沒到飯點,廚房的準備工作自有人做,青苗還不算太忙,乾脆就當起了監工,很快便指使流雲二人把三間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流雲認為討好青苗,就是討好林依,因此聽了幾句訓,倒沒甚麼,而流霞身為丫頭時都沒瞧過青苗臉色,如今升作姨娘,卻要受她指使,心裡存了一包的氣,偏又發作不得,忍得好不難受。

    兩人完工,回去覆命,又被安排抬第三隻箱子,累得一塌糊塗。好容易挪到新家,待想歇一歇,才想起這裡沒有她們的屋子。

    流霞的火氣蹭蹭地直往上竄,一指頭戳到流雲的臉上,咬牙切齒罵道:「瞧你出的好主意,這下可好,連個歇腳的地方都無,你倒是上酒樓歇去呀?」

    流雲累得腿發軟,站都站不穩,她心裡也後悔,嘴上卻不肯服軟,道:「你再罵,後天我不幫你去討丫頭。」

    流霞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求於她,只好將繼續罵她的念頭收了回去,嘀咕道:「我就不信那丫頭討來後,你不搶著使喚。」

    林依在屋內,已聽見了她們拌嘴,心想把她們累病了,還得花錢請郎中,實在劃不來,便遣小扣子出來傳話,讓流雲與流霞上客廳歇著。

    外面安靜下來,林依閒不住,又想到酒樓去轉轉,才出房門,卻被隔壁房裡的楊氏叫住了。楊氏不愛林依總朝酒樓跑,勸她習慣於官宦夫人的生活,閒時做做女工澆澆花,有錢時便做個東,請其他夫人到家裡來聚聚。

    林依心想,她們聚會,還不是得到酒樓內,有甚麼分別。但楊氏卻認為這差別大了去了,混淆不得。林依雖有不同見解,但還是依了楊氏,答應從今往後,安於後院,無事不出門。

    楊氏瞧她悶悶地,笑道:「你若是閒得慌,咱們就坐了轎子上街去,搬了新家,也該添置些物事。再到首飾店打個金項圈,等你大哥的兒子滿月時作賀禮。」

    林依聞言大樂,原來自家酒樓不能常去,街卻是逛得的,她生怕楊氏反悔,連忙回房內戴好蓋頭裝好錢,回來將楊氏攙了就走。

    楊氏瞧她心急,笑了,拍著她的手道:「我不讓你去自家酒樓,是怕長此以往,別人要把你當生意人,反忘了你官宦夫人的身份。不過自家酒樓不能常去,別人家的娘子店還是去得的,雖然要花些錢,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不是?」

第兩百一十二章  討要丫頭

    楊氏真是位開明又有趣的婆母,林依聞言更樂,扶著她親親熱熱出門,一同坐轎子到街上去。

    州橋那端,連接著御街,過得橋去,繁華熱鬧,更勝數倍。街道兩旁店舖林立,路上行人如織。

    楊氏念著林依自來東京,就沒添置過新衣裳,便命轎夫在一家綢緞莊前停了下來,帶著林依到店裡去,要給她挑匹布料做裙子。

    掌櫃的是個大嫂,眼極尖,瞧見她們是坐轎來的,猜想是有錢人,便捧出幾匹織錦,供楊氏婆媳挑選。

    楊氏朝櫃檯上看了看,摸著一匹宜男百花的蜀錦,問林依道:「看來看去,還是咱們四川的織錦最好。」

    林依還沒答話,掌櫃的已是連贊三聲「好」,稱楊氏有眼力,會挑布。楊氏挑的那匹布,乃是極艷麗的黃色,林依並不喜歡,但她認得那布料上的花樣,也曉得是甚麼寓意,於是不好推卻,只得也讚了聲好。

    掌櫃的極有眼色,一聽林依也稱好,立時就取了尺子出來,幫她量尺寸,準備裁布料。

    林依琢磨著,只她一人做新衣,可不合適,便在那堆蜀錦裡,幫楊氏挑了一匹紫葵花。楊氏見林依有心,便含笑收了,一面叫那掌櫃的來量尺寸,一面問林依道:「咱們給二郎也挑一匹。」

    林依笑道:「我想著他做了官,要時常在外見客,早就與他做了好幾身袍子,等下一季再算他的罷。」

    原來只是她自己勤儉,卻省下錢來與張仲微添了新衣,楊氏暗讚一聲賢惠,喜愛林依的心,更添了幾分。

    掌櫃的裁好布,問道:「兩位夫人要做甚麼樣式?」

    林依這才明白,這家綢緞莊乃是一條龍服務,不但賣衣料,還包做衣裳。她只在鄉下做過衣裳,不知東京流行式樣,雖在官宦夫人身上瞧過幾件,卻叫不出名字來,只得以目示意,請教楊氏。

    楊氏是最愛花錢的人,向來不肯委屈自己,先前是因為三郎的病,才窘迫了幾年,如今她手裡又有了錢,自然要極盡奢侈,於是吩咐掌櫃的,兩條裙子,褶襉要多,要細,裙間還要綴上些珍珠。

    楊氏講式樣,林依不懂,可一聽珍珠,便曉得這兩條裙子價錢便宜不了,她有些心疼錢,但漂亮的衣裳誰人不愛,加上轉賣婢女才賺了不少錢,就安下心來,準備奢侈一回。

    楊氏交行完掌櫃的,又帶林依去買屋內陳設,訂做送李舒兒子的金項圈,一路上,教了林依好些富貴知識,如何挑綢緞,如何挑好瓷,如何辨別金子的成色,諸如此類。

    林依十分用心地記下,努力按照楊氏的要求,做個合格的上層社會夫人,而不是只會賺錢的暴發戶。婆媳二人採購一番,回到家中,將買來的擺設交與流霞幾人,命她們把客廳好生佈置。

    轉眼兩天過去,流雲在流霞的催促下,尋到林依,稱派給新來洗衣女的活兒太少,令她每日足足有半天是空閒的。流雲抱怨完,又補充道:「二少夫人,你可講過,咱們家不養閒人。」

    張家連上家丁,下人總共七、八人,洗這些衣裳,對於無其他活計的婢女來講,確是少了。林依點頭道:「多謝你提醒,容我再想想,與她多派些活兒。」

    流雲見林依同意她的看法,大喜,忙道:「不用二少夫人費腦筋,我這裡就有個主意——流霞身為姨娘,卻沒個使喚丫頭,實在有失我們家的體面,不如叫那婢女洗完衣裳,就到她跟前當差。」

    林依望著她微微笑,問道:「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流霞的主意?」

    流雲為了將差事辦成,便稱是自己的主意,與流霞無關。但林依根本不信,流雲向來與流霞不對盤,怎會突然如此好心,討要丫頭這件事,要第是流霞攛掇流雲,要麼是她二人合謀。

    若她們討要的是個普通婢女,林依興許就同意了,但那婢女乃是王翰林的一雙眼睛,遣的越遠越好,哪還能朝屋裡領,這兩人真真是糊塗。

    流雲眼巴巴地瞧著林依,再三保證:「流霞也沒多少活兒讓她做,耽誤不了洗衣裳。」林依本想耐心與流雲解釋,別人家送來的丫頭,不能隨便使喚,但突然想到,這道理流雲可能不明白,但流霞跟隨楊氏已久,肯定是知道的,正是因為她知道,才不肯自己來,而是慫恿流雲來挨罵。

    可憐流雲中了圈套還不自知,猶自為流霞講著好話,讓林依看了直好笑。兩妾相爭,林依本不想管,但流霞不該拿她當傻子,不然事事都來煩她,那還得了。

    流雲到底是楊氏身邊的人,若貿然罰她,是打了楊氏的臉,雖然楊氏講過任由林依調教,但林依絕不敢天真到當了真,於是與流雲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你問大夫人去。」她心想,流雲的把戲,她都能瞧出來,楊氏也一定能猜出是流霞搗鬼,至於如何處罰,就讓楊氏定奪罷。

    流雲還當林依是默許,喜滋滋地去了楊氏房裡,不料才把事情講完,就讓楊氏狠狠訓斥了一通,接著又被逼問誰主使者是誰。

    流雲心想,罵都罵了,供出流霞也是框然,不如替她瞞著,藉機向她討好處。於是她一口咬定討丫頭是她自己一人的主意,並沒有第二人參與。

    楊氏同林依一樣,料定此事還有流霞的份,但流雲不肯承認,她也無法,只能另找機會敲打流霞。

    流雲挨完罵,灰頭灰腦地出去,在屋後樹下尋著流霞,抱怨道:「你出的餿主意,叫我去討丫頭,結果丫頭沒討成,倒害我被大夫人訓斥。」

    流霞瞧著她那模樣,心裡偷著樂,嘴上卻委屈道:「大夫人不同意,我也沒料到,這只能怪我們運氣不好。」流雲斜眼瞥著她道:「我念著姐妹情誼,可咬緊牙關沒把你供出來。」流霞暗道,誰叫你不供,供了我也能撇清,這下倒好,變作我欠你人情了。流雲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不住地提醒她、暗示她,要她拿出些好處來,感謝自己的守口如瓶。

    流霞攤手道:「拜你所賜,咱們沒了屋住,現在那點子細軟,都在大夫人房裡,你叫我如何去取?」

    流雲哼了一聲,道:「你去取自己的物事,莫非大夫人還能攔著?」流霞無法,只好進到楊氏房裡,去開自己的小箱子,期間楊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後背,嚇得她不敢呼氣,等到出來時才發現,後面的衣衫濕了一片。她將根銀簪丟到流雲懷裡,道:「還你人情,咱們兩訖。」

    流雲接了銀簪,不住地摸著,笑道:「這是哪裡話,往後還有要幫忙的,只管說一聲兒。」

    「有甚麼要幫忙的,不妨講來,讓我也聽一聽。」楊氏自牆那邊繞了過來,冷冷問道。

    流雲被唬了一大跳,銀簪子啪地一聲,落 到了地上。流霞在屋裡時就被嚇了一道,這時再一驚,腿就直髮軟,撲通跪了下去。流雲心道一聲完了,也跟著跪了下去。

    楊氏掃了她們一眼,甚麼也沒再講,就轉身回房,但直到天黑,流雲和流霞也沒敢站起來,直到晚飯後楊氏記起第二日便是吉日,要遣她二人去與小墜子送嫁妝,這才法外開恩,叫她們回屋,不過不許吃晚飯。

    到了第二天,因是吉日,許多人家辦喜事,歐陽參政家的衡娘子,也是這天出嫁,楊氏將小墜子的嫁妝交與流雲與流霞,便攜張仲微夫婦上門恭賀去了。

    主人不在,後院便沒開火,流雲與流霞二人飢腸轆轆,到酒樓廚房去討吃的,又被青苗給罵了出來,只好拿出各自的私房錢,在路上買了兩個炊餅充飢。

    兩名家丁跟在她們後面,挑著箱子,因此一行人走得慢,將近正午時,日頭太大,有些曬人,流霞便取出隨身帶的傘,叫流雲幫她打著。流雲不服氣,罵道:「我看你就是想使喚我,不然好端端的, 為何帶把傘出門?」

    流霞理直氣壯道:「誰讓你沒本事,討不來丫頭,那我就只好使喚你了。不過你本來就是個丫頭,叫你撐傘,並不委屈你。」

    流雲沒想到她這樣翻臉不認人,氣道:「小人,虧我昨日還替你瞞著。」

    流霞指了指她頭上的銀簪子,道:「你的情,我已經還了,再說我也沒因此討到好,還不是跪了半天。早知道這樣,就不送你簪子了,白虧我幾多錢。」

    流雲還欲還嘴,後面的家丁催道:「趕緊走,不然遲了,你是個丫頭,就與姨娘撐撐傘,又能怎地?」

    流雲在衢州時,有張棟護著,何曾受過這等氣,她朝後狠瞪一眼,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接過流霞手裡的傘,朝地上重重敲了兩下,撐開舉起。

    流霞有了流雲撐傘,才覺得自己真是半個主子,她心中得意,也就不計較敲傘的事兒,而是拿出主人派頭,催大家快走,別耽誤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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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三章  一箱嫁妝

    流雲不服氣,一路上不停地嘀咕:「昨日罰跪還不是因為你,大夫人明明沒聽到甚麼,你隨便扯個謊,也就過去了。」

    流霞剜了她一眼,道:「你懂甚麼,咱們前面講的話,大夫人肯定也聽見了,不然不會我進屋時就盯著我看,只怪我不夠警覺,仍取了簪子出來。她的脾氣,你還不曉得,若當時有狡辯,只怕就不是跪半天這麼簡單了。」

    流雲雖不如流霞那般瞭解楊氏,便多少曉得些,因此不得不承認她講得很有道理,閉口不再提。一行人到了祥符縣,打聽到二房家,方氏一聽說大房的人上門,還帶著兩名家丁,還以為是來討債的,不等流霞流雲進門,就朝裡間躲。等到兩人進來,她自門縫朝外一看,見她倆身後還有只大箱子,又聽見說她們是來與小墜子送嫁妝的,這才三步並作兩步跑出來,親親熱熱地請她們坐。

    流霞率先坐下,流雲也要坐,被她瞪了一眼,只好仍舊站著。方氏盯著那隻大箱子,捨不得挪眼,心想小墜子不過一個妾,哪配有嫁妝,正好取來一用,把大房的債務還上。

    流霞先恭喜方氏得了嫡孫,再欠了欠身,道:「稟二夫人,大夫人的意思,趁著吉日,與小墜子擺兩桌酒,正式抬她做妾。」

    方氏瞧在大箱子的份上,一句反駁的都無,全應承下來。立時命任嬸去張羅。流霞又道:「咱們家有人做著官,行事當與別家不同,還是到官府立個正式的納妾文書來。」

    這會兒不管她講甚麼,方氏都是點頭,道:「好辦,伯臨就在衙門呢,叫他們去辦。」流霞瞧著方氏喚來小廝,吩咐他上衙門去了,遂道:「我們與小墜子好幾日不見,怪想念的,還望二夫人許我們去看看她。」

    方氏巴不得她們趕緊離了這裡,好讓她有空開箱子,因此爽快點了頭:「出門左拐,最後一間便是她的屋子,你們且去罷,開席時再喚你們。」

    流霞起身,與她福了一福,到門邊喚進家丁,把那大箱子抬了,準備就走。方氏慌了,忙攔道:「小墜子屋小,擱不下,就放在我這裡罷。」

    流霞笑道:「既是她的嫁妝,總該抬去讓她瞧瞧。」方氏捨不得這箱子,馬上道:「我叫她來,就在這裡瞧。」說著親自走到門口,朝左邊喚了兩聲。

    小墜子早聽說流霞與流雲送嫁妝來了,這都是事先商量過的事,因此她沒急著出去,只在房裡奉迎張梁,與他溫酒。張梁吃得舒心,拍了拍她,道:「你嫁妝來了,都不去瞧瞧?看二夫人都叫你了。」

    小墜子歎了口氣,道:「說是我的嫁妝,可二夫人會交與我?」

    以方氏的作派,確是不會放手,不過張梁也惦記著那九十貫的欠款,便替方氏講話道:「二夫人也只是替你保管,慌甚麼。」

    小墜子將一盞酒喂到張梁嘴邊,笑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二夫人打的甚麼主意,不就是想拿我的嫁妝去還債麼,可我一個妾,大夫人能贈幾個錢,想想也換不來九十貫。」

    張梁臉色一變,正在斥責她不替家裡著想,嘴裡就被灌進了酒。小墜子托著酒杯,笑道:「我的嫁妝,通共也沒幾個錢,反正還不清二夫人的欠款,還不如交與我自己鎖著,好替二老爺多打幾壺酒。」

    張梁看了看面前的酒水與下酒菜,都是他自己出錢置辦,心想小墜子的話倒也不錯,她一個妾,嫁妝哪值九十貫,也就是幾鬥酒的錢,若是交與她收著,往後吃酒就不用他自己掏錢,倒也是美事一樁。

    小墜子見張梁意動,趁熱打鐵道:「二夫人鋪子裡,日日有進項,卻捨不得拿幾文出來與二老爺打酒,二老爺何苦還替她想著欠債,我都替你不值。再說了,就算你替二夫人把債還清,她賺的錢,還是不會分你一文,實在劃不來。」

    明明是張梁買妾,經小墜子一講,卻變成了只有方氏欠錢,偏張梁還就愛聽這話,便拿定了主意,要去幫小墜子把嫁妝討過來。

    小墜子見張梁起身,忙攔住他道:「二老爺,不可強取,不然就算討要嫁妝,我也沒好日子過。」

    張梁問道:「那你待如何?」

    小墜子踮起腳,朝他耳邊低語幾句,轉身先出了門。她來到方氏那屋,團團行禮,向流霞流雲道了聲辛苦,接著當了方氏的面,將箱子打開。方氏探頭一看,裡面有幾匹布料,卻不甚精緻,立時就灰了一半的心,撇嘴道:「大夫人也太小氣,特特與你送嫁妝來,卻只有幾匹爛布。」

    流霞笑道:「二夫人此言差矣,非是大夫人小氣,而是替二夫人著想,不能叫一個妾的穿戴,超過了正室去。」

    自從方氏上回放話要休李舒,李舒就再不肯拿嫁妝錢與她添東添西,因此她全身上下,就沒幾件好衣裳,若小墜子穿了綾羅綢緞,還真是會越過她去。

    可方氏起心就沒想把嫁妝還給小墜子,而是想據為已有,因此還是暗怪楊氏想得太多。小墜子知道,若不給方氏點甜頭嘗嘗,這嫁妝,恐怕是拿不回去的。她自箱子角落裡,掏出個小包,打開來,裡頭是一對琉璃簪、一對玉鐲、一對銀耳環,她將這些首飾托到方氏面前,請她挑選。

    小墜子這般識趣,方氏還是歡喜的,但琉璃簪不值錢,玉鐲成色不佳,銀耳環太小,她看來看去,一樣都瞧不上。心想著銀子多少值錢些,就把銀耳環拿了起來,口中猶道,我不是要使你的嫁妝,只是怕你丟了, 替你保管。

    小墜子也不反駁,順著她的話,謝她費心費神。

    流霞站起身來,與小墜子道:「咱們好幾天不曾見,且回你屋裡去講講話兒。」

    小墜子問過方氏,得了允,便叫門外的家丁進來抬箱子。方氏這才明白過來,小墜子這是丟卒保車,拿一對銀耳環塞住她的嘴,好叫她不好意思開口留箱子。

    但方氏何許人也,豈會為一對小小的銀耳環折腰,大喝一聲:「且慢,小墜子你年少玩性大,恐怕弄丟了物事還不自知,這箱子,還是我替你保管更為妥當。」

    小墜子回頭,為難道:「我已與二老爺講好,把箱子交與他幫我保管的,二夫人你看這……」

    方氏毫不猶豫將張梁貶低一番,稱他只會花錢,不會賺錢,又好杯中之物,若把箱子交與他,不出三天就進了當鋪。

    張梁照著小墜子的囑咐,就躲在門外,將這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一時火氣竄起老高,衝進門去,理也不理方氏,叫那家丁抬起箱子就走。方氏心想那箱子嫁妝雖不大值錢,但多少能救救急,於是便斗膽去攔,張梁怒道:「我看在有客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切莫蹬鼻子上臉。」

    方氏瞧見他袖子裡惹隱若現的大拳頭,不自覺就朝後退了一步,讓那兩名家丁趁機把箱子抬了出去。

    張梁臨走前,不忘警告方氏,若她膽敢打小墜子嫁妝的主意,他絕不輕饒。

    流霞與流雲跟到小墜子房裡,幫她把箱子鎖好,推進床下。她倆打量著屋內,羨慕道:「同樣是妾,我們卻比不得你,還有間單獨的屋子住。」

    小墜子笑道:「這是大少夫人為了謝我,特特與我新租的。」

    流霞與流雲都十分驚訝,小墜子來了才幾日,就能讓李舒謝她?小墜子笑個不停,道:「自打我來了二房,二夫人就只圍著我轉,再想不起尋大少夫人的麻煩,大少夫人感激我,這才租屋與我住。」

    流霞瞧那窗台上好大一個海棠式樣的花盆,瓷質細膩,不是凡品,想來也是李舒所贈,她真是又羨慕又傷感,將如今自身的處境講與小墜子聽,又趁機把流雲數落了一番,稱她如今沒得屋住,都是流雲多嘴所致。

    所謂兔死狐悲,小墜子聽說她們如今連個歇腳的屋都沒得,也覺得難過,歎著氣勸道:「且忍忍罷,我看二少夫人是個會賺錢的,想必過不了多久,連粗使丫頭都能有屋住。」

    說話間外面就喧嘩起來,原來是酒席得了,裡外兩桌,張梁等在裡面那桌,院子裡是特意為小墜子幾人備的,她們妾室,本沒有上桌的資格,但今日特殊,便在外面設了一桌,讓她們也坐個席。

    小丫頭將小墜子請到桌上,她卻不敢就坐,先到裡面與張梁方氏磕過頭,又敬過茶,這才回轉落座。

    張梁想著小墜子許諾她的話,覺得這妮子真是知情識趣,比方氏懂事,便特意命下人人都去院子裡向新姨娘行禮。

    因李舒房裡人多,一時間,院子裡擠滿了人,俱躬身行禮,口稱見過新姨娘,讓小墜子臉上極有光彩,直覺得就算把嫁妝都把給張梁,也是值得的。

    流霞與流雲臉上的羨慕,遮也遮不住,又不好意思讓二房家的人瞧見,只得藉著與小墜子敬酒來掩飾。
第兩百一十四章  嫡子滿月

    酒杯一伸出去,流霞才發現,流雲不知甚麼時候也上了桌,她眉頭一皺,輕聲斥道:「你懂不懂規矩,一個丫頭,也敢上桌,這不是讓人笑話咱們大房麼?」

    流雲倒也曉得體面,不願當著二房這許多人的面與她吵鬧,便眼巴巴地望著小墜子,盼她與自己講句話。

    流霞趕在小墜子開口前,按著她賣身前的姓,喚了她一聲郭姨娘,道:「你如今做了姨娘,往後得留神,莫要讓 那些有心朝上爬的丫頭鑽了空子。」

    二房院兒裡的丫頭還真不少,確是不能亂了規矩,小墜子雖有心替流雲求情,但如今她身份不同,也得為自己考慮,若今兒讓一個通房上桌,那往後若張梁也有了通房,是否也該與姨娘平起平坐?

    不過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不宜鬧將開來,於是笑道:「是我考慮不周,忘了另設一桌。」說著吩咐廚房,在她們的大桌旁邊,再擺上一張小桌,請流雲過去坐。

    流雲心中暗恨,黑著一張臉挪到小桌子前坐了,直到張伯臨的兩個通房丫頭來道賀,也坐到了小桌子前,她見有人相陪,才臉色稍霽。

    流霞待小墜子吃過幾盞酒,悄聲與她道:「如今咱們都有了歸宿,八娘子卻還孤身一人,大夫人與二少夫人瞧著,實在不忍心,你為何不趁著今天的好日子,等晚間與二老爺獨處時,向他提一提?」

    小墜子問道:「這是大夫人的意思?」

    流霞點了點頭,道:「八娘子有父有母,這事兒本不該我們大房操心,但她性子軟弱,若不尋個老實婆家,只怕再嫁日子也難過,你千萬囑咐二老爺,與她挑個老實本分的人家,莫要由著二夫人胡來。」

    這是小墜子到二房後,楊氏交待給她的第一件事,她萬萬沒想到,卻是為著二房的閨女,不禁深感楊氏與林依心善,往後指著她們做娘家,日子想來不會難過。

    流霞還惦記著向楊氏回話,吃過酒便起身告辭,與流雲兩個,一個喜洋洋一個氣鼓鼓,一路彆扭著回到家中。

    楊氏聽說她們差事辦得好,小墜子也機靈,十分高興,特許她們去廳裡歇息兩個時辰。

    林依也在一旁聽著,她實在沒想到,小墜子竟能在二房過得如魚得水,愣是沒讓方氏討著好,不禁暗自佩服。

    沒過幾日,楊氏與林依的衣裳做好,綢緞莊掌櫃命人送了來,兩人試穿一回,都十分滿意,楊氏要付錢,被林依攔住,用轉賣婢女的錢付了賬。

    待得楊氏與林依訂做的金項圈送到,張八娘來瞧了一回,便邀林依陪她逛街,去與李舒的兒子買一枚長命鎖。

    因賬房無人替代,林依只好與她商量,等打烊後再去,張八娘爽快同意,林依卻琢磨起來,該是時候多請一位賬房了,不然張八娘被鎖住了手腳,哪裡也不能去。

    楊氏聽說林依要請賬房,建議她買一個來,穩妥可靠。林依卻覺著,買一個能寫會算的人來,那得多少錢,還是僱人劃算,再說帳房只管記賬,並不收錢,想貪污挪用也沒路子。楊氏聽她講得有理,只好依了她。林依便請了牙儈帶人來,一番考校,最後挑出一位落魄秀才的閨女,請她在張八娘有事外出時,前來頂班。

    轉眼一個月過去,二房為嫡出的孫子大擺滿月酒,大房備了豐厚的賀禮,舉家前往祥符縣坐席。

    二房院子小,凡是男客,都引往了酒樓,家中只招待女客,這讓講究規矩的楊氏很滿意。李舒娘家遠在雅州,因此興送了賀禮來,並未來人。楊氏見她屋內人少,見過侄孫子,便只自己出去,留下林依陪她講話兒。

    李舒羨慕道:「還是你婆母好心,不禁體諒自個兒媳婦,還能體諒侄媳婦。」

    林依望著她笑道:「我婆母待你比待我好,還特特送個人來與你分憂。」

    李舒知她指的是小墜子,忍不住捂嘴笑了,但又見張八娘在一旁,不敢打開來講,只得轉了話題,讚她們送的禮很吉利,她很喜歡。

    張八娘見到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小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抱著不肯撒手。李舒與林依見到此情景,都暗歎了一口氣。

    幾人正說著話兒,張浚明邁著小腿兒衝了進來,看見桌上有糖,跳著就要抓,嘴裡喊著:「娘,糖,糖,娘……」

    他的奶娘忽匆匆趕進來,慌忙將他摟進懷裡,道:「小少爺,客人在呢,咱們出去。」

    李舒嗔怪道:「不就是討個糖,這裡也沒有外人,看你嚇著他。」說著招手叫張浚明過來,將他抱至膝上,拿了糖餵他吃。

    林依見李舒待庶子有如已出,並不因有了嫡子就冷淡於他,很有幾分佩服,捫心自問,她肯定是做不到這點的。

    吃酒時,方氏因欠著楊氏的錢,生怕她討,話都不敢多講一句,昔日的風采蕩然無存。林依沾光,落了清靜,愈發佩服楊氏有計謀,制服了方氏不說,還讓她兩口子覺得佔了便宜,講不出二話。

    張家根基不在北邊,親戚甚少,來客在多是張伯臨的同僚夫人,吃過酒,略坐了坐便散了去。

    廳內只剩下張家自己人,張梁便命人收拾了桌子,取出一摞媒人送來的帖子,遞與楊氏瞧,請她幫張八娘挑上好夫婿。

    張八娘一聽說那是寫了男方生辰八字、家庭概況的帖子,羞得扭身就跑,叫也叫不住。

    楊氏好笑道:「她是再嫁,自己作得主,卻害羞成這樣子。」

    張梁拱手道:「那就只能勞煩大嫂,幫侄女挑一挑,選出合適的,再拿去與她瞧。」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講得熱鬧,完全視方氏為無物,氣得她差點摔了茶盞。李舒也不願耽誤張八娘的終身大事,便領著自家房裡的兩名妾,走到方氏面前,邀她去房裡瞧嫡孫。

    錦書與青蓮,都是調教過的人,極會看李舒的眼色行事,不等方氏開口,就一左一右將她扶起,笑嘻嘻道:「二夫人,快去我們大少夫人房裡瞧小少爺,小少爺想祖母呢。」又朝後喚小墜子:「郭姨娘,快些幫二夫人拿著帕子。」

    幾人不容方氏插嘴,一陣風似的把她捲走了,看得眾人都樂。且不理方氏在李舒房裡怎樣看嫡孫,廳內這幾人沒有她的干擾,很快挑出了兩名人選,一家住在東京城內,一家則就在這祥符縣。東京城裡的那位姓羅,是個落第書生,如今與張梁是同行,靠坐館為生,妻子早亡,留有一女,年方十四;祥符縣的這位姓時,家中做著大生意,頗有錢財,他也成過親,媳婦年前讓他給休了,留有一子,今年五歲。

    林依湊在楊氏身邊看完,忍不住問道 :「那就沒那未成過親的?」

    楊氏指了指剩下的那堆帖子,道:「自然有的,不過不是家貧如洗,就是身有殘疾。」

    林依一想也是,就算開明如現代,離過婚的女人,身份也就減了,更何況是千年前的大宋。不過,等她將羅、時兩人的帖子又仔細看了一遍,就明白了楊氏的用意——這兩位,都是父母早亡,張八娘若嫁過去,便無須在婆母面前立規矩。

    不過林依有一擔憂,當時就講了出來:「沒有婆母,固然不用立規矩,可這樣一來,男人也就沒了管束,八娘子又好性兒,豈不是讓他們能夠為所欲為。」

    張梁與楊氏都覺著她講得有理,思索起來,過了一時,張梁揀起羅書生的帖子,道:「如此看來,還是選這書生妥當,到底是讀書人,做事不會太出格。」

    林依暗道,那些出格的事,只怕大都是讀書人做出來的,沒讀過書的,還想不出來呢。張梁也是讀書人,這話她不敢當著面講出來,只好道:「還是把兩張帖子都拿去與八娘子瞧瞧,萬一她想離父母近些呢。」

    張梁點頭道:「言之有理。」

    林依便將羅、時二人的帖子袖了,出去尋張八娘.其實張八娘根本未走遠,就挨著牆邊站著,躲在個角落裡,生怕人瞧見,可眼睛又不時朝屋裡望。

    林依忍著笑,走上前去,將她碰了一碰,問道:「咱們是在這裡看,還是尋個屋子坐下再說。」

    張八娘朝四周看了看,院子裡不時有下人經過,她臉上有些發紅,小聲道:「咱們到大嫂屋裡去。」

    林依心想 方氏在李舒屋裡呢,去那裡做甚麼,但方氏畢竟是張八娘的親娘,怎好直接道明要避著她,只得尋了個借口,道:「大嫂屋裡人多,又有個奶娃,不甚方便,不如到浚明的屋裡去。」

    張浚明此時多半在李舒房裡,再說就算不大,他只明是個虛歲三歲多的娃娃,不防事。張八娘便點了頭,跟著林依到張浚明屋裡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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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五章  八娘婚事

    張浚明房裡,奶娘正在收拾玩具,小浚明則舉著個風車,跑東跑西。林依將出幾個錢,叫奶娘帶張浚明去外面買糖葫蘆吃,把他們去了出去。張八娘關上房門,也不坐下,含羞看林依.

    林依衝她一笑,自袖子裡取出羅、時二人的帖子,遞與她道:「這是兩個冒尖的,叔叔與婆母都道好。」

    張八娘低頭看帖子,問道:「那你覺著呢?」

    林依挨著她坐下,推心置腹道:「是不是最好,那是其次,關鍵是兩人要能過到一塊去。」

    張八娘連連點頭,一手托著帖子,另一手在上頭不住地摩挲,林依探頭一看,乃是羅書生那張,便知張八娘是中意他了,遂問了她一句。

    張八娘到底與她熟,又是平輩,因此雖害羞,話倒不曾藏著,道:「三娘,你是曉得我的,我自幼便愛讀幾本書,只因表哥自己不愛讀書,也不愛看著別人讀,這才忍了幾年。」

    林依明白了,張八娘是瞧上了羅書生是個讀書人,嫁過去會有共同語言,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覺著這個強些。」

    張八娘含羞一笑,把帖子遞還與她,又起身福了一福。林依仍把帖子藏進袖子,拉著張八娘的手,玩笑道:「這人雖好,但卻只憑紙上幾筆,瞧不出詳細,待我們尋個機會,偷偷去瞧兩眼,萬一是個麻子,也便罷了。」

    張八娘笑推她一把,嗔道:「你才麻子呢。」

    林依詫異道:「還未謀面,這就護著了。」

    張八娘滿面通紅,道:「虧你還是二嫂,哪有嫂子樣兒,就算要瞧,也得等他提相媳婦,正大光明的瞧。」

    相媳婦林依是知道的,男女成婚 之前,若男方想提前相看,便請媒人告知對方,約定時間,遣家人前往女方相看;或選個環境幽雅的酒樓,讓新人提前見個面。

    不過這相媳婦,主動權在男方,若他家相看滿意,便贈金釵一支,若不滿意,則送綵緞兩匹壓驚。自然也有那女家收了綵緞而不服氣,告上官府的,這是閒話。

    林依問道:「若羅家相媳婦,只遣媒人和親戚到你家來瞧,你還是見不著羅官人。」

    張八娘扭扭捏捏道:「請媒人美言幾句即可。」

    林依樂了,原來張八娘只是表面害羞,其實內里門兒清,這下她可放心了。她袖著帖子,重回廳上,欲將張八娘的決定告訴張梁與楊氏,卻發現那裡早已鬧作了一團。

    李舒站在門外,瞧見林依過來,忙攔住她道:「二夫人正與二老爺爭執呢,你先別進去。」

    錦書看了青蓮一眼,責備道:「都怪青蓮沒看住二夫人,叫她溜了出來。」

    青蓮回嘴道:「我沒看住?那你作甚麼去了?」

    眼見兩個通房就要吵起來,李舒忙低聲喝止,命她們退至一旁。

    林依問道:「二夫人為何與二老爺爭吵?」

    李舒答道 :「就為八娘子的婚事,二老爺與大夫人中意羅書生,二夫人卻稱時大官人才是佳婿。」

    方氏準是瞧上了時家的錢財,不過身為母親,希望女兒過得更好,也無可厚非。林依朝裡面瞧了瞧,擔心道:「那時大官人確是不錯,只不過八娘子自個兒挑的也是羅書生呢,這可怎辦?」

    李舒一點兒也不擔心,輕鬆道:「怎辦?少不得鬧一場,不過咱們是晚輩,哪裡插得上話,且到我房裡吃盞茶再來。」

    林依心想,反正張梁堅持的也是羅書生,就讓他與方氏理論去罷,於是便同李舒朝她房裡走,又問道:「我方才瞧了瞧,我婆母並不在廳裡,卻是去了何處?」

    李舒掩嘴笑道:「大夫人精得跟甚麼似的,二夫人一來,就躲出去了。」

    兩人到了房裡,才發現楊氏也在,正由甄嬸陪著,逗弄李舒的兒子,才取了大名的張浚海。楊氏見她們進來,向李舒笑道:「我來瞧瞧侄孫子。」

    李舒忙請她坐下,命人換新茶。

    楊氏問林依道:「見過八娘子了?」

    林依將羅書生的帖子遞過去,楊氏便明白了,道:「咱們挑的都是羅書生,雖有二夫人中意時大官人,可有一場好吵。」

    雖然張八娘自己愛那羅書生,但畢竟都不曾見過,也不能說明時大官人就一定不合適。林依與楊氏和李舒商量,張八娘命運多舛,再嫁一定得慎重,不如她們先幫她相看相看,再拿主意。

    李舒笑道:「不消你說,二老爺將八娘心疼得緊呢,那些能到家裡來的帖子,都是他老人家親自打聽,親眼見過了的,所說個個都是一表人才,家世清白。」

    可憐天下父母心。林依沒想到一向只會吃酒的張梁,為了女兒,竟也能做到如此。楊氏也覺得作為父親,張梁這次的確是不錯,但方氏一向蠻橫,不知這回爭吵,誰能佔上風。

    李舒得知楊氏的擔憂,安慰她道:「二老爺時常在家抱怨,先前就不該聽二夫人的話,將八娘子嫁與了方家,這回她再嫁,定不會再聽二夫人的。」

    正說著,張八娘衝了進來,正要開口,見楊氏也在,又把嘴閉上了。楊氏曉得她想講甚麼,拉她坐下,道:「你放心,你爹會替你作主,我們也會幫你。」

    張八娘羞得低下了頭,小聲道:「多謝伯母。」

    也許方氏瞧上時大官人,是看上了他家的錢財,不過林依並不覺著這有甚麼不對,興許人家既會賺錢,又與張八娘有相同的愛好,喜歡讀書呢。若真是那樣,張八娘嫁到時家去,倒也不錯。這樣想著,她便問李舒道:「帖子上的那些人,既然二老爺都親自瞧過,那他有無打聽過,時大官人是否愛讀書?」

    李舒道:「這個卻是不知。」說完,見林依有些失望,又笑道:「愛不愛讀書咱們不曉得,不過同住祥符縣,他大字不識,我倒是知道的。」

    林依瞧著張八娘的目光黯淡下去,嗔怪李舒道:「大嫂,都甚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玩笑。」

    李舒也發現張八娘神色不對,忙止了笑,道:「二夫人一定爭不過二老爺,為何你們都不信我?」

    她還真是沒料錯,話音未落,就見青蓮飛奔來報,稱二夫人被二老爺教訓了一番,敗下陣來,同意將張八娘的草帖,送去羅書生家。

    林依看著張八娘的臉色重回春光明媚,替她高興之餘,又止不住感歎,大宋女子的婚姻大事,竟不到半日便定了下來,實在稱得上是神速。這素未謀面,只聽了旁人描述,就要嫁了,倘若進了門才發現性子不和,品行不佳,該當如何?林依突然覺得自己能嫁給知根知底的張仲微,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宋,實屬幸事了。

    張梁即時請來媒人,將草帖交付,覺得心情舒暢,直留大房一家吃過晚飯,才使人送他們回去。

    臨行家,林依念著張八娘要成親了,問她是否就留在家中,以應酬媒人。張八娘覺著好笑,就算她是再嫁之身,婚事自己能作主,但應酬媒人,也輪不到她,自有父母操心,她唯一需要出面的地方,除了相媳婦,就是成親日。

    這番說話,讓骨子裡還殘留著自由戀愛觀念的林依,又感歎了一把。

    回到家中,天已黑了,林依又累,洗了就睡,張仲微卻羨慕張伯臨年紀輕輕,就有了兩個兒子,遂纏住林依不放,恨不得立時也生出一個來。

    林依想起楊氏所贈的宜男百花裙,再看看賣力幹活兒的張仲微,突然開口道:「咱們成親也有大半年了,怎卻還無消息,明兒請個郎中來瞧瞧罷。」

    張仲微正在興頭上,嫌她不專心,哼哈了兩句,低頭堵上了她的嘴。他不在意,林依卻放在了心上,第二日便背著楊氏,將郎中請到了家裡來,隔著屏風伸出了搭了帕子的手,請他號脈。

    那郎中乃是京城名醫,達官貴人家的常客,林依花了大價錢,才請到他出門。這位名醫,年紀不小,白鬍子大把,皺著眉頭細細診了半日,卻忽地站起身,發起脾氣來:「夫人這是逗我老頭子頑呢?明明有了喜脈,卻稱不孕,害我診了半日。」

    林依不大相信,她月事較之上月,確是遲了兩三天,不過她這幾個月一直為新酒樓勞心勞力,月事不規律乃是常事,而且,這才推遲幾天而已,就能診出懷孕了?

    她心中懷疑,但不敢得罪名醫,只得任由那老頭子發了一通脾氣,再收下他開的保胎藥方,付了不菲的價錢。

    青苗自後門悄悄送走郎中,回來恭喜林依,又要去告訴楊氏這個好消息。青苗卻擔心是詐糊,攔住了她,命她重新請個郎中來瞧。青苗心想,方才請的是名醫,那這回就請個普通的,於是在街邊隨便拉了個游醫,領回家來。

    這位游醫診過脈,稱林依是體寒脾虛,操勞過度,才導致不孕,最後開出一張調養藥方,讓她按時服用。

    青苗本覺得再請郎中是多此一舉,可這下也犯起糊塗來,林依到底是不孕,還是有孕?
第兩百一十六章 孕事疑雲

    這人哪,要麼懷孕欣喜,要麼不孕失望,可這診斷結果截然相反,讓人怎麼辦?林依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青苗覺得名醫的說法更可靠,畢竟口碑在那裡擺著,但林依認為再有名的郎中,也有失手的時候,於是讓青苗陸續又請了幾名郎中來,一號過脈後,那幾名郎中的見解,可謂是眾說紛紜,有說不孕症的,有說身體失調的,也有說有喜的,還有一位琢磨良久,稱就算是有孕,也是時日尚早,怕是斷不准,建議林依先觀察一段時間,再作診斷。

    青苗送走最後一位郎中,關起門來問林依:「二少夫人,他們各說各的,咱們究竟聽誰的好?」

    林依苦笑著撫上小腹,無奈道:「寧可信 其有,不可信其無,只能照有位郎中講的,等上一等再看了。」

    青苗笑道:「這話有道理,若二少夫人是真有孕,再過幾個月,肚子該大了,一眼就能瞧出來。」

    林依忍不住笑了,哪消等那麼久,若這個月過完月事還不來,那十有八九就是有了。笑著笑著,她的表情僵住了,月事不來,除了懷孕,也有月經不調的可能,哪能就肯定是前者呢,那位郎中讓她等一段時間再行診脈,倒是有幾分道理的。

    青苗見林依表情怪異,關切問道:「二少夫人,你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照著方子抓藥罷。」她取過方子,又開始犯糊塗,是抓安胎藥,還是抓調理身子的藥,又或是該抓治療不孕症的藥?

    林依歎了口氣,道:「收起來罷,等過段時間,重新請郎中來瞧過再說。」

    青苗知道今日之事是瞞著 楊氏的,便把藥方小心疊好,鎖進了箱子裡。

    晚上,林依躺在床上發呆,張仲微逗了她好一時,也不見個笑臉。他琢磨半晌,想起昨晚林依的話,忙問:「娘子,你請郎中來家了?」

    林依點了點頭,仍舊不作聲。張仲微瞧她這表情,心一沉,抓緊她的手道:「莫急,有病治病,總會有辦法的。」

    林依翻了個身,悶聲道:「倒不如有病,該怎麼治就怎麼治,還暢快些。」

    張仲微見她講得蹊蹺,忙問詳細。林依將那幾個郎中的診斷講了一遍,又翻身下床,取出一疊藥方,苦惱道:「仲微,你說我該聽誰的?」

    張仲微哪懂得這個,撓了撓腦袋,安慰她道:「各執一詞,總比下了決斷好,咱們就先等上一等,過些日子再請那有名望的郎中來。」

    他的想法,與林依的打算是一樣的,就目前來說,也只能這樣了。林依將藥方重新藏好,叮囑張仲微道:「先別告訴娘,免得讓她擔心,等郎中確診再說。」

    張仲微點了點頭,又不住地安慰她,叫她放寬心,直到哄得林依一笑,才安心睡去。

    這世上,就沒有不漏風的牆,林依一天之內請了這許多郎中來家,想把所有人都瞞過去,是不可能的。楊氏那裡,首先得到了消息,但林依不講,她就不問,且禁止底下的人私自議論。

    第二個得到消息的人,讓人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是遠在祥符縣的方氏.那位診斷林依體寒脾虛的游醫,走街串巷,隔日到了祥符縣,正巧方氏因沒能招得時大官人做女婿,身子不適,將他請了去。她閒話中得知游醫頭一日剛去過張家大房,便不住地打聽詢問。

    那游醫做人不地道,明明收過林依的封口費,卻還是經不住方氏軟泡硬磨,一不留神,就把底兒抖露了出來。

    那體寒脾虛、操勞過度等語聽在方氏耳裡,就等同於不孕症,她心裡不急,因張八娘而起的小病症好了,身子也適了,待游醫一走,便火急火燎地從床上爬起來,請張梁,喚李舒,稱張仲微恐怕要絕後,趕緊幫他尋個能生養的美妾送過去。

    張梁和李舒冷不丁聽她講了一大篇,皆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等她講出林依患有不孕症,這才明白過來。

    張梁也十分關心張仲微的子嗣情況,急急忙忙問道:「郎中確診了?大房使人來送信了?」

    方氏是自己作主把身體不調改成了不孕症,心裡還是有些虛,支支吾吾道:「我是聽方纔那個游醫講的,他昨日才去給仲微媳婦瞧過病。」

    李舒不相信,前日她兒子滿月,大房不但送了金項圈,還把欠她的十貫錢還清了,既是過得這樣富裕,怎會請個游醫去瞧病。張梁聽她這一說,也懷疑起來,問方氏道:「你莫不是聽錯了?」

    方氏大聲喚任嬸,立馬就準備換出門的衣裳,道:「聽沒聽錯,我走一趟便知。」

    李舒欲攔,張梁卻覺得該去一趟,便准許方氏帶上任嬸,朝東京城去了。

    自林依新酒樓落成,方氏和任嬸還是頭一遭來,打聽著才尋到地方,抬頭一看,重簷疊瓦,畫角飛梁,好個威風的酒樓。任嬸躊躇道:「二夫人,你看大房這酒樓蓋的,哪像是請游醫的人家,許是你聽岔了,咱們還是回去罷。」

    方氏瞪她一眼,道:「你瞧大房發達了,就替他們說話了?」

    任嬸忙稱不敢,縮到方氏後面去。

    方氏昂首挺胸走到酒樓門前,問那跑堂的道:「你們東家在何處,叫她來見我。」

    跑堂的瞧她兩眼,認定是鬧事之人,正要喚鎮場的媳婦子,卻聽得櫃檯的張八娘喚了一聲娘,這才曉得是二房的夫人,忙恭敬將她迎了進來。

    張八娘以為方氏是為了她的親事來的,待想上前,卻又不敢,便把楊嬸推到面前擋著。

    楊嬸只好走出櫃檯,命酒保上酒,招待方氏。方氏卻把手一擺,道:「我不是來吃酒的,你們二少夫人在哪裡?」

    不是吃酒的,那就是來尋事的,楊嬸馬上朝跑堂的便了個眼色。跑堂的,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之人,立時會意,悄悄溜到後院去了。

    楊嬸怕方氏在酒樓裡鬧將起來,便哄她道:「二夫人,二少夫人並不住在這裡,你且繞到酒樓後面,從那小門進去。」其實酒樓內有直通後院的門,楊嬸是為了給跑堂的留出報信的時間,才故意這樣講。

    方氏朝酒樓內看了看,的確不是居家的地方,那後門又隱蔽,沒讓她發現,便信了楊嬸的話,站起身來,一面朝外走,一面問道:「楊嬸,我把你送與大房,如今風光了?現在這酒樓任何職?」

    楊嬸謙遜道:「不過幫二少夫人打打下手罷了,承蒙她看得起,叫我做個掌櫃的。」

    「掌櫃的?」方氏腳步一滯,回頭看了一眼,驚訝道:「原來掌櫃的不是我家八娘?」

    楊嬸聽她語氣不詳,忙道:「『掌櫃的』只是講出來好聽,其實就是打雜的,八娘子是主子,怎能做這樣的話計,自然是有更重要的職務在身。」

    方氏不依不饒,非要弄個清楚,問道:「那八娘子現任何職?」

    楊嬸道:「二少夫人最信任八娘子,叫她管著帳呢。」

    張八娘也靠了過來,道:「娘,三娘說她信不過別個,只叫我管賬。」

    方氏並不曉得林依這酒樓,帳房只管記賬、並不管錢,她眼珠兒一轉,心道,帳房這職務,確是重要,且又有油水可撈,不錯不錯。

    於是臉上笑開了花,抓住張八娘的手連拍兩下,轉身走了出去,直奔後院。

    楊氏與林依早已接到跑堂的信兒,但卻都猜不出方氏來做甚麼,只疑惑,她還欠著大房的錢呢,就敢上門尋事?

    流雲與流霞兩個奉命,在院門口坐著嗑瓜子兒,小扣子則在院子裡掃地。方氏一來,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她認得流霞兩個,便徑直走過去,叫她們二人讓路。流霞與流雲兩個笑嘻嘻起身,拉方氏在板凳上坐下,遞過一把瓜子兒,指了塵土飛揚的院子道:「二夫人,得罪,家裡正大掃除,到處是灰,且委屈你在這裡稍坐,待得屋裡收拾乾淨了再進去。」

    方氏心道,只是叫她等一等,並不是將她拒之門外,便真坐了下來,接過瓜子兒來嗑。流霞與流雲,嘴又甜,又會引人說話兒,三言兩語就把方氏的來意套了出來。她們早就知道林依請游醫的事,倒也不奇怪,仍舊神色自如地陪方氏閒話。

    而院子裡掃地的小扣子,則趁方氏不注意,悄悄丟了掃帚,奔進了屋裡去,急急地將方氏方才講的話,轉述了一遍。

    林依聽說方氏是為她的「不孕症」而來,大吃一驚,臉色刷地就白了。楊氏也是一驚,她只曉得林依請了許多郎中來家,卻不知是為這事兒。她朝旁邊一看,瞧見林依的臉色不對,忙按下旁的心思,道:「媳婦,二夫人的話哪裡作得了准,定是她道聽途說,上門尋事。」

    事到如今,林依想瞞也瞞不住了,只得將昨日瞧病的情形向楊氏講了一遍。她講完,心中忐忑,又怕楊氏失望,又怕楊氏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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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七章  再請名醫

    楊氏還道是郎中下了結論,原來還有希望,忙安慰林依道:「你沒生養過,所以不知道,這胎若才懷上,是不大診得准,所以郎中們才各持 其詞,咱們且等上一等,到了下個月,再請郎中來瞧。」

    楊氏講得有理有據,讓林依心裡好受不少,不過方氏還在外頭,想藉機生事,該如何打發才好?

    林依擔心方氏找茬,楊氏卻毫不在意,因為她得知京城名醫診的是林依有喜,覺得此事八九不離十,方才只是怕有個萬一,讓林依空歡喜一場,所以才勸她等一等。

    方氏在外等得不耐煩,催小扣子進來問。

    楊氏心想,若林依有喜,可受不得氣,還是不要讓她與方氏見面的好。於是便勸林依回房,道:「這幾日你得好生保養,且回去歇著罷,二夫人那裡,我來打發。」

    方氏上回在楊氏面前吃癟,林依還記得,知道她對付 方氏,是綽綽有餘,於是便依了她,放心回房。

    方氏在院門口候了半天,消磨掉不少火氣,進屋時就沒急著吵鬧,先朝四面看了看, 問道:「仲微媳婦怎地不在?」

    楊氏面露不悅,責道:「弟妹也是大家出身,見了長嫂竟不行禮?」

    不守禮數乃是大忌諱,講出去人人都會譴責,方氏只惦記著尋林依,居然忘了這樣重要的事,登時臉上紅作一片,忙不迭迭地福下身去。

    由於方氏的疏忽,第一回合,楊氏佔了上風,她臉上一派雲淡風輕,請方氏坐下,閒閒喫茶。

    方氏見她如此,斷定她還不知情,於是故作神秘,問道:「大嫂,你們大房出了天大的事,你還不曉得?」

    楊氏面露疑惑,旋即恍然:「昨日我頭疼腦熱,卻查不出病因,遂請了好些郎中來家裡瞧病,弟妹指的可是這事?不過京城名醫已幫我瞧過了,不是甚麼大症候,吃幾劑藥便好。」

    不是林依瞧病?怎變作了楊氏?方氏糊塗了,不知該相信面前這位,還是相信那游醫。她低頭琢磨一時,忽地明白過來,女人不孕,乃是丟人的事,楊氏定是為了替林依隱瞞,才謊稱是她自己瞧病。

    這一想通,方氏就又神氣起來,沖楊氏笑道:「大嫂,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既得了病,就得治,千萬別諱疾忌醫。」

    楊氏裝作聽不懂她的話,奇道:「昨日我才照著方子抓了藥,這還叫『諱疾忌醫』?」

    方氏盯著她道:「大嫂,你明曉得我指的不是你,而是仲微媳婦。」說著站起來,叫道:「仲微媳婦呢,嬸娘到了也不出來拜見。

    楊氏皺眉道:「咱們張家,如今出了三個朝廷官員,也算得是個官宦人家,弟妹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你若再不守規矩,至張家臉面於不顧,就別怪長嫂代行母職,請出家法。」

    方氏見楊氏這般嚴厲,唬了一跳,忙重新坐下,嘀咕道:「早已分了家了,你大房的家法,行不到我們二房來。」

    楊氏冷聲道:「既然你曉得分了家,就莫要管我們大房的事。仲微媳婦如今是我的兒媳,輪不到你來問詢。」

    方氏十二萬分的委屈,道:「我是一片好意,擔心大房子嗣,若是仲微媳婦不能生育,還是早些與仲微收房妾室。」

    楊氏道:「弟妹聽哪個亂嚼的舌頭,甚麼不能生育,沒影兒的事。」

    方氏叫道:「真是誰人生的誰人疼,我看你根本就沒把仲微的事放在心上,這樣的大事,都敢捂著,想叫我家仲微無後?」

    楊氏不怪張仲微在方氏面前行孝道,但卻是恨方氏還把張仲微當兒子,處處越權,因此一聽此話,火冒三丈。她自重身份,不肯與方氏對罵,便高喊一聲:「流霞還不來換茶?」

   流雲 與流霞就在外頭候命 ,聽得一聲兒,齊齊跑進屋來,前者狠瞪了方氏一眼,罵道:「好端端的,二夫人咒我家二少爺作甚?明明地我恙,生生被你講作了無嗣。」

    後者也想討楊氏歡心,不甘示弱,笑嘻嘻與 方氏道:「既然二夫人這般操心二少爺的子嗣,何不買個妾與他送來?」

    流霞在外人面前,素來與流雲配合得好,這也是楊氏特意將她二人帶在身邊的原因之一,只見她裝模作樣斥道:「流雲你休要諢說,二夫人現欠著大夫人的債,你還慫恿她花錢與二少爺買妾。」

    楊氏對她二人的表現十分滿意,出聲道:「雖然分了家,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家,提那欠債作甚,還怕二夫人不還。」說完又安慰方氏:「她們兩個妾,懂得甚麼,弟妹切莫動氣,那錢我不急著要,你慢慢還便是。」

    方氏氣呼呼地,已是準備動手了,經楊氏這一說,卻不好再發作,萬一楊氏翻臉不認人,當場叫她還債,怎辦?

    流霞與流雲兩個也識趣,上前行禮、道歉,忙個不停,稱她們上不得檯面,不懂事,惹了方氏生氣,請她原諒。

    楊氏許方氏暫時緩還債,兩個妾室也道了歉,方氏裡子面子都全了,又見楊氏咬定林依無事,不肯鬆口,只得站起身來,告辭回家。

    林依等方氏離去,才從房裡出來,問楊氏道:「娘,嬸娘可曾為難你?」

    楊氏笑道:「我畢竟是她長嫂,她哪裡為難得了我,就是我斥責她幾句,她也不好出去說道。」

    林依聽了這話,突然覺得大宋謹守禮教,還是有宗好處,長嫂在弟媳面前,始終佔有優勢,不像她面對方氏,顧忌甚多。方氏也是不會做人,其實只要她不主動尋事,林依看在張仲微份上,凡有好處都少不了她的,可惜她處處與人為難,只知把林依朝死有裡逼,這才讓林依只惦記著防她,生不出敬愛之心來。

    楊氏眼裡滿是笑意,看了看林依毫無異狀的肚子,催她回去歇著。又叮囑看門的家丁與媳婦子,以後只要方氏再來,都直接領來見她,不許去煩林依.

    四、五日後,張家二房將張八娘的草帖定帖換過,開始應羅家的要求,準備送張八娘去約定的酒樓相媳婦。張八娘事先塞給媒人的錢起了效,羅家選擇了「過眼」,即由羅書生親赴酒樓,與張八娘相見。

    林依很是替張八娘高興,一是高興她能提前見到未婚夫婿,二是高興她那份機靈勁,曉得買通媒人說服羅家。她幾乎能預見,這樣的張八娘到了羅家,即使性子依舊軟弱,但因上無婆母彈壓,定能過得如意。

    相媳婦這日,林依作為張八娘的二嫂、閨中的二嫂,極想陪她走一遭,但楊氏卻不許她去,稱時候差不多了,強留她在家,再請京城名醫,為她診脈。

    好巧不巧,楊氏這次請的名醫,還是上回那位,老頭子號過脈,又發一通脾氣,大罵張家看不起他的醫術,不相信他的診斷結果,罵完,為了報復,開了一張貴之又貴的安胎藥方。

    當時屋內的情景很是怪異,從楊氏到張仲微再到林依,明明挨著罵,臉上 卻笑得十分燦爛,彷彿聽的不是怒罵,而是恭賀聲。

    張仲微出去送名醫,也不管那張安胎藥價錢幾何,照樣抓了來,即刻拿到小廚房去煎。

    楊氏握著林依的手,笑道:「我就曉得是有喜了,先前沒有十分的肯定,才不敢告訴你。」

    林依也笑道:「還是娘有經驗,遇事不慌。」

    楊氏馬上道:「多生幾個就有經驗了。」羞得林依這現代人也垂下頭去。

    張仲微看著青苗煎好藥,親自端上來,要喂林依服用。楊氏還在一旁,林依不好意思,直拿眼瞪他,可惜張仲微歡天喜地,根本瞧不見她的眼神,一個勁地把湯匙朝她嘴邊喂。

    楊氏心裡也高興,瞧他兩口子恩愛,抿嘴笑了,悄悄起身,把下人都帶了出去。

    林依拍了張仲微一下兒,嗔道:「娘還在這裡呢,你就這樣,也不怕人笑話。」

    張仲微理直氣壯道:「我怎樣了?我餵我自個兒媳婦服藥,怕甚麼?」說著,盯著林依的肚子直樂呵:「還有我兒子。」

    林依心裡一直有份憂慮,擔心自己是真的不孕,因此沒把方氏來過的事告訴張仲微,今日孕事確鑿,心頭湧上許多委屈,撲到張仲微懷裡,哽咽道:「前些日子,嬸娘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我不孕,找上門來,要與你納妾。」

    張仲微忙把藥碗挪開,免得灑了,他聽林依講完,忍不住暗暗埋怨方氏,若林依真是不孕,又怎能在那時候提納妾,豈不是朝她傷口上撒鹽。身為人子,他再認為方氏做得不對,也不好在林依面前講她的壞話,只能再三表明自己的態度,不納妾,堅決不納妾。

    林依最注重的,還是張仲微的想法,只要他同自己一條心,任方氏再怎麼鬧,也傷不了神。她見張仲微態度鮮明,抬起頭來時,嘴邊就啜了笑。張仲微見她展顏,方放下心來,又一時興起,含了一口藥,低頭嘴對著嘴,喂到她口中。

    他舉動突然,林依先驚再喜後甜蜜,連過口的蜜餞也省了。

第兩百一十八章  床第之事

    張八娘相媳婦回來,得知林依有孕,十分高興,張羅家要親自下廚,與她燉補湯。李舒陪張八娘去見過羅書生,也在林依這裡,笑著攔她道:「八娘子,你還是與你二嫂講講羅書生罷。」

    李舒隱晦,張仲微卻口快,講了實話:「八娘,你那手藝,我都瞧不上,還敢燉湯與你二嫂。」

    張八娘頓腳氣道:「二哥,你快當爹的人,還挖苦我。」

    林依撫著小腹笑了,怪不得人人都盼子嗣,瞧這孩子還未出世,就已讓大家開懷了。

    張八娘確是想與林依講一講羅書生,但礙著張仲微,不好意思開口。偏生張仲微關心她,也想聽一聽,賴著就是不肯走,最後還是林依再三保證如實轉述,才把他推了出去。張八娘挽著林依的胳膊,將頭靠在她肩膀,含羞帶笑。林依見她這模樣,就全猜著了,問道:「如意了?」

    張八娘將身扭了兩下,嗔道:「甚麼呀,休要胡說。」

    李舒有心逗她,接道:「既是胡說,那等我回去稟明二老爺與二夫人,退回定帖,另改戶人家。」

    她一本正經,張八娘就當了真,急道:「定帖已下,怎能再改。」

    李舒與林依對視大笑,張八娘這才明白過來,羞得不敢抬頭。

    李舒代張八娘發言,將羅家的情況講了講。那羅書生今年三十四歲,上無父母,旁無兄弟姐妹,家中只得他與女兒羅素雲。

    林依暗道,家中人口越簡單,越適合單純的張八娘,這羅家,確是不錯。

    李舒又道:「羅書生書教得好,長年有人請他去坐館,日子過得還算殷實。他是東京本地人,家人幾間祖屋,院子隔了一半出租,另一半自住,說的是若娶親,就把那一半收回來,免得屋小,委屈了八娘子。」

    張八娘滿臉通紅,道:「收甚麼院子,仍租出去就好,東京特價貴,能賺一個是一個罷。」

    李舒與林依齊齊打趣她道:「還沒嫁出去,就開始替人家著想了。」

    張八娘愈發羞起來,捂著臉不敢看她們。林依瞭解張八娘,她羞歸羞,心裡一點兒不糊塗,遂道:「看叔叔嬸娘這樣子,很快便會定婚期,你嫁妝可曾備得,講出來咱們合計合計。」

    張八娘憂道:「我只得幾畝薄田,還遠在四川,奈何?」

    林依接口道:「還有大嫂所贈的一匣子首飾,全投在我這酒樓裡,不過咱們張家酒樓,如今在京城也有些名氣,你帶著股份出嫁,倒也風光。」

    李舒點頭稱是,與長嫂身份,與林依商議,兩家湊個份子,幫張八娘備一份像樣的嫁妝。

    照說父母在堂,這事兒輪不到兩個嫂子出力,但張梁與方氏境況如何,大家都曉得,少不得要多擔一份。

    張八娘萬分感激,卻又稱不敢讓一兩位嫂子破費,堅辭不受,直到李舒稱此舉不但是為了她個人,還關於張家臉面,她這才勉強同意,但只稱是借的,將來一定奉還。

    李舒與林依商量後,又問過張八娘的意見,當時便將嫁妝單寫了下來,計算金額,李舒出了大頭,林依出小頭,又另有體已相贈。她們都深諳方氏的脾氣,雖決定要助張八娘,卻把嫁妝單藏起,也不許張八娘向其他人講,只等方氏主動來討時,再裝作不情不願地模樣拿出來,以防她藉機加碼。

    李舒與林、張二人討論完嫁妝事宜,動身歸家,向公婆稟報過相媳婦的細節,又提了提林依有孕的事。

    張梁一聽就責怪起方氏來:「那日我就說是你聽錯了游醫的話,你偏不相信,還跑上門去問,生生得罪了大房一回。」

    方氏嘀咕道:「我是好心,仲微是我生的,我能不替他著急麼。我也就是沒錢,不然都買了妾送過去了。」她說著說著,突然眼一亮,拉了張梁道:「仲微媳婦有了孕,怎好服侍仲微,不如咱們送個妾過去。」

    張梁覺得這主意還不錯,但送妾就得先買半,小墜子的身價錢尚未還清呢,哪裡來的閒錢,他捻著鬍子晃了晃腦袋,道:「這事兒不急,以後再說罷。先辦八娘的婚事。」

    方氏道:「八娘的婚事有甚麼難的,把你的束修取幾貫出來,添些嫁妝便是。仲微那媳婦,向來與我們不貼心,我得挑個與咱們親近的人兒,調教一番後送過去。」

    東京地界買人,可比不得眉州鄉下,動輒就是幾百貫,張梁覺得方氏是在癡人說夢,懶得理她。

    他走到小墜子房裡,問她道:「我前些日子叫你替我收著的錢呢,拿出來數數。」

    小墜子知道他是在攢錢,要與張八娘辦嫁妝,聞言忙開了箱子,取出個小匣子,捧到他面前。張梁搬著匣子,橫著數,豎著數民,數來數去,還是只有三貫錢,他仰天長歎:「怎麼會到如此地步。」

    小墜子朝外努了努嘴,道:「二夫人那裡還有兩貫錢呢,我早上才看見任嬸拿進去的。」

    張梁一拍匣子,道:「八娘是她生的,那兩貫錢,少不得要她拿出來,只是這樣錢也不夠,叫人好不苦惱。」

    小墜子想了想,問道:「不知二老爺捨不捨得少吃兩盅酒?」

    張梁道:「只要我閨女嫁得風光,就是從今往後不吃又何妨?」

    小墜子便爬到床下,抱出自己的嫁妝箱子,打開來道:「我這裡還有幾匹料子,本是想留著與二老爺換酒吃的,若是二老爺不嫌棄,就拿去使罷,雖說不是甚麼好料子,但多少能換幾個錢。」

    張梁沒想到小墜子這般有情意,竟捨得拿自個兒的嫁妝與張八娘作嫁妝,他著實有些感動,取了那布料,向小墜子保證:「你放心,將來二老爺我決不會虧待了你。」

    兩頭都在忙活,張八娘的嫁妝,很快備齊,但方氏卻並不知道,因此沒有辜負李舒與林依的「期望」,先後向張伯臨和張仲微提出要求,讓他們為妹子的嫁妝出份力。

    李舒與林依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套路,先是拒絕,後在方氏的反覆要求下,才裝作勉強答應,將早就準備好的嫁妝單子呈了上去。

    這些小動作,張伯臨與張仲微自然是蒙在鼓裡,按照李舒的說法,院內的家務事,不是男人該插手的,問都不該問。

    張八娘很快便風光嫁了出去,因羅家就在東京城,離得並不遠,而羅書生也不是迂腐之人,便仍舊到張家酒樓做帳房。婚後幾日,她過得極為愜意,忍不住悄悄與林依感歎,沒有婆母折騰的日子就是好,想做甚麼做甚麼。

    林依聽了,愈發覺得自身苦惱,原來自她懷孕,楊氏便下了禁令,不許她與張仲微一個房裡睡,並讓她搬到了自己房裡,說要親自照顧她。楊氏乃是一番好心,林依十分理解,但她的作息規律,確實與楊氏不同步,更重要的是,她與張仲微年輕小夫妻兩個,實在是不忍分離,就算頭三個月不能做那些個事體,也不妨礙他們想在同一張床上摟摟抱抱的念頭。

    張八娘聽說楊氏不許林依與張仲微同房,很是贊同,認為子嗣為大,還是小心為上。林依見張八娘也認同楊氏的做法,愈發苦悶,一路耷拉著腦袋回房,長吁短歎。

    張仲微今日沐休,正在房裡等林依,一見她進來,便飛也似的衝過去,扒在門邊朝兩邊望了望,見四處無人,才趕忙把門關緊栓好。

    林依看他小心翼翼,好笑道:「這是咱們自己房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怎麼鬧得跟做賊似的。」

    張仲微扶她到床邊坐下,又是親嘴,又是摸肚子,忙個不停。抽空她答一句:「都是自己的不假,可讓娘瞧見,又要嘮叨半天,咱們還是小心些。」

    林依湊到他耳邊,將他耳垂咬了一下,問道:「怎麼,幾天獨臥空床,憋著了?」

    張仲微老實承認,沒有她在身旁,夜裡孤枕難眠,只恨那邊有楊氏,不能過去把她搶了來。

    林依安慰他道:「娘確是太過小心,但也是為了我們好,且先順著她罷,再慢慢想辦法。」

    張仲微「嗯」了一聲,摟著她捨不得放。林依瞧他一副可憐模樣,悄聲問道:「要不我幫你解決解決?」

    張仲微眼裡有渴望,但還是義正嚴詞地拒絕:「郎中講了,頭三個月不許同房。」

    林依白了他一眼,道:「誰要與你同房。」

    張仲微被勾起了興致,湊近她的臉,問道:「那怎麼幫我解決?」

    林依伸出手,晃了晃,道:「五姑娘。」

    張仲微還是成親前,由張梁拐彎抹角地教導了些床第之事,他沒逛過勾欄,更沒讀過春宮,哪聽得得林依的話,只眼睜睜、呆愣愣,瞧著林依伸著小手,掀開了他的袍子,隨後聽到好感歎了一句:「怪不得你們都要穿開襠褲,原來如此。」

    你們穿開襠褲?難道她不是一樣穿著?張仲微聽著彆扭,正想問一句,林依的手,卻在他身上動作起來,令他一時血湧上腦,就把甚麼都忘了,只知攬緊林依的腰,接連喚了好幾聲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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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九章  朝廷禁令

    林依頭回上手,技術生澀,好在張仲微也是第一次見識,二人又是興奮,又是怕關門的時間太長,引起楊氏懷疑,不時地支起耳朵聽門外的動靜。

    剛完事,外面就有人敲門,林依忙抓起帕子擦手,張仲微奔到桌前翻書,慌亂一番,才想起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楊嬸,而非楊氏房裡的人,這讓張仲微和林依大鬆一口氣,楊嬸是來找林依的,稟道:「二少夫人,有人要買會員卡。」

    林依奇道:「要買會員卡,你賣與他便是,為何特特來告訴我?」

    楊嬸滿面笑容地解釋道:「這位娘子同上回的呂夫人一樣,是個大主顧,一人就要買十來 張,數量太多,我做不了主,這才來稟報二少夫人。」

    林依問道:「她買這許多作甚?可曾問過?」

    楊嬸答道:「問過了,她說買來送人。」又悄聲道:「那娘子的官人,是城中富商,聽跟她來的丫頭講,買這些卡,是為了到生意場上送禮。」

    這同呂氏買卡的目的也差不多,林依瞭然,吩咐楊嬸道:「咱們做卡,就是為了賣的,以後再有人來買,不管多大數量,你都能作主,事後知會我一聲即可。」

    楊嬸記下,又保證賣出會員卡,一定做好詳細記錄。林依做了這筆會員卡生意,本沒放在心上,但卻沒想到,自此以後,沒出一個月,東京城竟流行起送會員卡來。原來購卡娘子的官人,在商界頗有聲望,他家使卡送禮,引 得許多人效仿。

    張家酒樓無意中得了好處,才個把月的時間,就把開張時印製的會員卡全賣光了,由此籌到一筆不菲的流動資金。

    全家人都沒想到,會員卡賣得如此之快,個個臉上喜氣洋洋,猶如過節一般。這日晚上,一家人齊聚楊氏房中,喜笑於色,商討這筆錢的用處。

    楊氏先拉了林依到她身旁坐下,笑道:「你懷的這孩兒,乃是個福星,還未出世,已給咱們大房帶來了財氣。」

    張仲微心想林依能懷上這孩子,乃是他的功勞,趁楊氏不注意,朝林依擠了擠眼。眾人都在,還做小動作,林依紅了臉,裝作沒看見,只請教楊氏,該如何處置這筆錢。其實她心裡早有了計較,或者說,她早就想好了投資的渠道,只愁沒有資金,如今錢從天降,自然要考慮一番,但楊氏畢竟是長輩,是婆母,須得事事以她為先。

    楊氏的思想稍嫌保守,建議林依將那錢,作留下酒樓必須的流動資金上,其餘的全運回四川老家購置田地。她認為這樣安排最為穩妥,而且田氏就在鄉下守著,不用白不用。

    林依能理解楊氏的想法,在大宋置辦田產,的確是最保險的做法,但田地有個缺點,生錢緩慢,而林依卻想忙讓這錢翻個倍。

    楊氏見林依垂首不語,猜到她有不同見解,遂笑道:「你在我面前還見外?有甚麼想法,不妨講出來,咱們議一議。」

    林依遣走其他人,等屋內只剩下了她與楊氏、張仲微三人,方才開口道:「咱們現住的這塊地,買來可是佔了大便宜的。」

    張仲微對此記憶猶新,連連點頭,問道:「莫非娘子還想買地?」

    林依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東京城這樣大的地方,一定還有別人都不要的荒棄之地,我們何不將其低價買來……」

    楊氏不等她講完,便搖頭道:「還買宅基地作甚,難道再蓋酒樓?咱們可不是生意人家,莫要搞混了。」

    林依笑道:「買來自然是要蓋樓,不過不是自用,而是賣掉,或出租。」

    楊氏皺眉道:「這還是做生意,有甚麼分別。」

    林依知道,在楊氏心中,行商始終是低人一等,這觀念,恐怕這輩子是改不了了。她不知如何勸服楊氏,只好朝張仲微打眼色,但張仲微卻彷彿沒看見,不僅不接話,還上前把她給攙了起來,嗔怪道:「你現懷著身孕,不宜勞心勞神,這些事體,還是交與娘去辦,想必娘也急著抱孫子,不會怪你不理家事。」

    說完,不理會林依瞪大的眼,又向楊氏道:「娘,我看買田之事可行,只不過此去四川,路途遙遠,若托鏢局運送錢財,不免多出些開銷,照我看,不如先等上一等,待得有同僚去四川赴任,請他幫咱們帶了去,豈不是既穩妥,又省錢?」

    楊氏覺著他言之有理,點頭稱善,又催他趕緊扶林依進去歇息。

    小兩口進了裡間,將門關起,林依拎住張仲微耳朵,笑道:「張仲微,本事見長,竟敢糊塗娘親?」

    楊氏就在廳裡呢,張仲微忙摀住她的嘴,小聲道:「這是緩兵之計,不是糊塗,休要瞎說。」

    林依忍俊不禁,又不敢大聲筆出來,伏在桌上,雙肩聳動好一時,才抬頭道:「我看不是緩兵之計,而是瞞天過海罷?」

    張仲微笑笑,道:「理它呢,好使就成。明兒就去城裡逛逛,找找廢棄之地,晚上晚些回來,你幫我到娘跟前講一聲,就說我陪同僚吃酒去了。」

    有個價值觀一致的官人,真乃幸事。林依依偎在張仲微懷裡,細細叮囑:「找到合適的地,先別聲張,也別著急尋牙儈,不然有生人進進出出,娘一定會曉得。」

    張仲微點頭道:「娘輕易又不出門,瞞住她再簡單渤,到時你有甚麼主意,只與我講,我再去與外面約見牙儈,如何?」

    如此妙計,林依能有甚麼意見,高高興興朝他臉上香了一口。

    楊氏的咳嗽聲,在門外響起,張仲微忙推開林依,站起身來,道:「我得出去了, 不然連累你又被娘嘮叨。」

    說話間,楊氏已推門走了進來,稱天色已晚,就要歇息,讓張仲微且回房去,明日再來。

    張仲微行過禮,朝門口走去,回身關門時,沖林依做了個鬼臉。林依不禁暗笑,常住一起時,不見他這些逗樂的舉動,如今分睡兩房,倒懂得哄她開心了。

    楊氏雖沒見到張仲微的鬼臉,卻瞧見了林依臉上的笑,遂語重心長道:「媳婦,我曉得你們年少夫妻,總愛在一處,不過你這是頭一胎,仔細些沒有錯。你放心,我不是要藉機與仲微納妾,就算二夫人再提這樣的事,我也會給她駁回去。」

    這話聽在林依耳裡,倒是貼心的,她真心真意點了點頭,道:「我聽娘的。」

    第二日,張仲微忙完翰林院的差事,便雇了匹馬,滿東京城裡跑,盯著街道兩邊,搜尋那荒蕪的、長了草的、沒人要的地。他如此奔波了兩日,真找到一塊「好地」,一口散發臭氣的死水池塘。據池塘的附近的居民稱,這池子已臭了大半年了,官府卻嫌費用,一直不肯派人來填,四周住戶苦不堪言。

    張仲微心中竊喜,官府不管,他才有機可乘呢。就讓他代行官府職責,來把這臭池塘填上罷,他滿心歡喜,也不急著回家,先到京城修完所走了一趟,從那裡的官員處得知,那池塘正好就是無主之地,修完所有權出售。

    這消息讓張仲微喜上加喜,從修完所出來,催馬飛馳回家,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林依,也讓她高興高興。不料他下馬,候在門口的小扣子就衝上來,急道:「二少爺,你怎麼才回來,大夫人和二少夫人已 等你半天了。」

    張仲微不知出了甚麼事,連忙進屋,只見楊氏與林依坐在廳上,下面站著楊嬸、青苗等人,正在議論紛紛。

    到底出了甚麼事,讓店裡忙活地幾人都跑了來?張仲微心裡咯?一下,一面與楊氏見禮,一面急問緣故。

    楊氏緊攥著茶盞,面色鐵青,林依瞧了瞧她的臉色,代答道:「外祖母眼約咱們酒樓生意好,慫恿王翰林在聖上面前進了些讒言,如今朝廷重禁官員經商,咱們家的酒樓,怕是開不了了。」

    牛夫人!張仲微早就把她恨之入骨了,一聽說她又設計張家,氣得牙癢癢,但礙著楊氏在跟前,他不好流露真實情感,刻意裝作滿不在乎,道:「不開就不開罷,咱們這塊地,是低價買的,酒樓的生意又好,現在轉手賣掉,不知多少人爭搶著要,定能賣個好價錢。」

    他講完,湊到林依身旁坐下,悄聲告訴她:「地找著了,修完所也肯賣。」林依莞爾,怪不得他能講出不在乎的話來,原來是把更賺錢的路子尋著了。買地蓋房,做個房地產商,比開酒樓賺錢許多,只要下一塊地能順利買著,就算沒有牛夫人這一出,林依也打算將酒樓盤出去了。而且,在大宋,買地賣地,蓋房賣房,可算不得是生意之流,朝廷再怎麼下禁令也不怕。

    因此,他夫妻倆雖氣憤牛夫人又做小人,但畢竟胸中有更賺錢的法子,因此並不著急。

    楊氏不知他們心裡的小九九,但也不擔心家中進項,因為還有張棟在衢州,生計不愁。她只擔心,若沒了酒樓,該拿甚麼把張家和歐陽參政綁在一起,張仲微的仕途,可全寄望在他身上了。
第兩百二十章  進軍地產

    楊氏的擔憂,林依也考慮過,他們一家之所以能在東京順風順水,全仗歐陽參政照拂,因此兩家間的紐帶斷不得,就算酒樓開不了,也得另想個門路,拉他們入股。方法倒是不難尋,她兩口子既然要倒騰房屋,少不得還要參政夫人暗中相助,不如就依葫蘆畫瓢,仍照當初的做法,送一張契約去參政夫人那裡,凡賣房賣地賺了錢,就分她一成。

    林依這番思忖過後,所有的問題都已不是問題,但倒騰地皮房屋一事,楊氏已明確表示過不同意,因此一切與此相關的事,都得瞞著她。楊氏還在犯愁,林依在旁看著,於心不忍,但話幾次到嘴邊,又生生吞下去了。

    張仲微自然也曉得,只要有發財的門路在,就不用擔心與歐陽參政家的關係,他同林依一樣,只瞞著楊氏,好不辛苦,於是另轉了話題,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娘,我們家酒樓開不成,與外祖母家有甚麼好處?為何她要步步緊逼?」

    楊氏恨著牛夫人呢,果然一聽此話,就忘了歐陽參政那節,道:「她好處我著呢,咱們開不了酒樓,自然要盤出去,她便能趁機接手。」

    張仲微氣道:「偏不盤給她。」

    林依道:「就算她買不到咱們的酒樓,也有好處——接手張家酒樓的人,沒有參政夫人撐場面,生意肯定不能與現在相比,而她有王翰林撐腰,再開一家娘子店,豈不是滿京城一家獨大?」

    張仲微咬牙道:「原來她還記恨楊家娘子店倒閉的事,但那是她自作自受,怎怨得了我們?」他話一講完,發覺語氣重了點,生怕楊氏不 高興,忙去瞧她臉色。

    不料楊氏比他更氣上百倍,一是氣牛夫人步步緊逼,二是氣她行事,全然不顧繼女。林依知道楊氏對牛夫人是沒一丁點好感的,遂悄悄握了握張仲微的手,勸他安心。

    禁令是朝廷下的,他們再氣憤,也不能拿牛夫人怎樣,但卻又不願嚥下這口氣,便聚首商量,想要尋個法子報復。但還沒等他們想出方法來,楊家的人就上門了,不過並非牛夫人,而是呂氏。

    楊氏聽得小扣子通傳,冷哼一聲:「動作還真快。」

    林依卻隱隱預料到,替他們報復牛夫人的人來了,笑道:「娘先別著急,這位舅娘,向來與外祖母不對盤,她所來何事,還不可得知呢。」

    她還真沒料錯,過了會兒,呂氏腳步匆匆進門來,開門見山道:「我是偷溜出來的,長說短說——明日我婆母會來買你家酒樓,你們千萬別賣給她。」

    就算呂氏不打招呼,林依也不會把酒樓賣給牛夫人,但想要套呂氏的話,裝作不解道:「舅娘這是作甚麼,咱們乃是親戚,若外祖母出的價錢合適,自然就賣了。」

    呂氏掏出兩錠元寶,拍到桌上,道:「你賣誰不是賣,人家的價錢,不一定不出的比我婆母低。這兩錠銀子,值二十貫銅錢,當是謝禮。」

    酒樓,肯定是不會賣給牛夫人的,不過這謝禮,該不該收?林依看了看楊氏,等她定奪。

    楊氏卻斥責呂氏道:「你把我當作甚麼人了,我豈會因為二十貫,就得罪母親?」

    呂氏還要再說,楊氏已命小扣子送客,呂 氏是偷溜出門,沒空糾纏,只好失望而歸。

    楊氏教導林依道:「她們婆媳要怎麼鬧,是她們的事,咱們別摻和進去。」

    林依點頭受教:「娘所言極是,媳婦記住了。」

    第二日,牛夫人果然遣了管家來,出了相當高的價錢,要買林依的酒樓。林依猜得到,牛夫人之所以願意出高價,是看上了她家因發行會員卡,資金大半已回籠,買下這樣的店,怎麼算都不虧。

    林依既已知道朝廷禁令是由牛夫人而起,怎會如了她的意,根本就不肯出來見管家,讓他撲了個空。

    來買店的人,絡繹不絕,出價一個比一個高,林依挑花了眼。這日她正在房裡瞧帖子,張八娘尋了來,稱她湊了些錢,想要買下張家酒樓。林依暗暗責怪自己,既是要賣酒樓,怎忘了張八娘,忙道:「賣與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又悄悄告訴她道:「我們店的會員卡,全都賣了出去,錢在手裡捏著呢,若你買酒樓,這些錢自然也就歸你,我已算過了,連地皮帶酒樓,並不需要你別出半文。」

    張八娘恍然大悟:「怪不得要買酒樓的人,把門檻都快踏平了。」

    林依立即起身,去請示楊氏,楊氏自然也樂意把酒樓賣給自家人,於是按照市價,將這塊地皮和酒樓,都盤給了張八娘.酒樓賣給自家人,好處多多,張八娘另有房子住,並不需要那後院,暫時就還是讓林依一家住著,楊嬸與青苗,也照舊在酒樓幫忙。

    林依本是打算以會員卡籌措的資金,卻做房地產生意,如今雖沒了這筆錢,便賣酒樓所得的更多,本金更為充足了。她賣掉酒樓後的頭一件事,便是將收入的一成,送到了參政夫人家。參政夫人也知道朝廷禁令,並未多問緣由,只感歎張家酒樓這一賣,累得他們家也少了收入。

    但沒等參政夫人感歎完,林依就將倒騰房子的事告訴了她,並主動提出,以後的收入,比照先前的酒樓,分她一成。

    參政夫人且驚且喜,又連連擺手,稱這份禮太貴重,她收不得。林依取了新契約與她瞧,笑道:「參政夫人是正經入股,怎能算作是我送禮。不過這事兒還八字沒一撇,所以不敢讓參政夫人簽契約,等我將各項事宜辦理妥當,再來知會參政夫人.」

    如此妥當的送禮方法,參政夫人怎會不受,她暗暗高興,連聲道:「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儘管使人來說。」

    林依忙完這幾天,略感疲憊,剛道一個累字,就被楊氏和張仲微勒令在家臥床休息,日日補湯補藥侍候著。楊氏甚至親自餵她喝湯,道:「咱們家如今可是半點不缺錢,你只管好生養著,除了生兒子,甚麼都不用想。」

    林依心想,享受歸享受,那些錢可不能擱著生霽,得趕緊買下地皮蓋房,轉手賺多的錢。她如今臥床,甚麼也做不得,還好外面還有張仲微打理,不至於讓她的發財之路停滯下來。

    經賣酒樓這一耽擱,張仲微再去京城修完所時,發現那臭水池塘,竟還有個人也想要,正在那裡與相關官員談條件,談價錢。看來京城中獨具慧眼的人,也不只他家娘子一人,又或許此人是參悟了張家地皮的秘密,想要跟風也不一定。

    張仲微不動聲色,站到那人身旁,默默聽著。此人看起來是個生意老手,開價極低,修完所的官員不願意,正與他理論。一番唇槍舌戰,雙方沒能分出個高下,價格僵持在那裡。

    那官員大概沒遇到過這樣的主兒,有些生氣,一抬眼瞧見張仲微,記起他也來問過這臭池塘,忙歡喜問道:「張翰林也來買這塊地?」

    張仲微毫不猶豫道:「不買。」他雖不懂生意經,但兩人爭搶同一塊地,價格勢必會被抬高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生意人大概瞧出了甚麼,沖那失望的官員一笑,加了一次價格。臭池塘從來無人問津,好容易有人要買,是爽快賣了,還是再抬抬價?官員猶豫起來,生意人見他猶豫,自己卻不猶豫了, 轉身就走。官員著急起來,忙叫道:「時大官人……」

    姓時?莫非是張八娘挑過的那祥符縣時家?張仲微來不及細想,朝修完所官員打了個手勢,令他住了嘴,拱手道:「那人再出價,也只是個生意人,修完所與他結交,有甚麼好處?你我同朝為官,行個方便又如何?」

    那官員張了張口,正要講話,卻被一同僚叫了過去。同僚與他附耳道:「你怎的犯了糊塗,張編修乃是歐陽參政的學生……」話未完,就被官員打斷:「歐陽參政官再大,也管不到修完所來。」

    同僚氣道:「你糊塗了不成?張家幾個月前,曾在我們修完所買過一塊爛果子地,那地本是八分,我們報了一畝,他家卻二話不說就付了錢,這般好糊弄的人家,不賣他賣誰去?照我看,往後只要他家看中的地,全給他留著,旁的人不消應付了。」

    官員連聲稱是,笑道:「是我糊塗了,怎忘了這茬,我也不理那時大官人了,這就將臭池塘賣與張編修去。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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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一章  典個房住

    修完所的場地,總共就那麼大,兩名官員的對話,讓張仲微聽了個一清二楚,雖說結果是讓人欣喜,但還是叫張仲微吃了一肚子的氣,原來他們肯把臭池塘賣給他,是看上了張家傻愣糊塗、好糊弄。

    吃氣歸吃氣,買賣還是得做,怎麼也不能為了一時意氣,放著大筆的錢不賺。張仲微怕被楊氏知曉,不敢把契約拿回家,便與修完所的官員做了個口頭約定,臭池塘與他留著,明日一早就帶錢來簽契約。

    張仲微心情複雜,又是高興,又是氣憤,回到家中便與林依嘟囔:「那修完所狗眼看人低。」

    林依吃驚:「怎麼,他們不願把池塘賣與我們?」

    張仲微搖頭道:「不是,這事兒已然談妥,就照著上回爛果子地的價錢,明日帶錢去簽契約。」

    林依十分高興,卻又更為奇怪:「你去修完所,不就是為了買地,既然買到了,為何還要拉著個臉?」

    張仲微把修完所的那兩名官員的對話複述給林依聽,憤慨不已:「打諒誰是傻子呢,上回他們多報兩分地,咱們又不是沒看出來,只是不與他們計較罷了,沒想到如今到成了他們的話柄。」

    原來是這麼回事,林依笑起來:「怎能叫話柄,這是我特意種的因,今日結的果。倒騰房屋的生意,並非我們首創,肯定還有人想得出來,就算想不出來,看著我們賺了錢,也會跟風,將來地少人多,修完所憑甚麼非要把地賣給咱們?就憑咱們裝糊塗。」

    既是故意為之,張仲微的心情好了很多,再仔細想了想,復又高興起來,稱讚道:「還是娘子有遠見,我向修完所打聽過,那與咱們爭搶池塘的時大官員,就是祥符縣那位,家中錢財無數,極出得起價的,若不是咱們裝過糊塗,單憑價錢,肯定爭不過他。」

    林依道:「裝糊塗只是一方面,咱們背後還有參政夫人撐腰,那些官員精著呢,你還怕他們不知道?」

    張仲微哈哈一笑:「這叫雙管齊下。」

    夫妻倆想著,只要明日把地契一簽,就等於大把的錢財到了手,不免又是歡喜,又是興奮,正在那裡商量,家中就要添人口,等賺了錢,得買個大房子住,突然就聽見院門口有吵架聲,喚來小扣子一問,原來是青苗來尋林依,卻在門口同一陌生男子吵了起來。

    青苗雖潑辣,但向來知曉分寸,怎地會在自家院門口與男子吵架,其中必有緣故。林依起身,欲出門去看,被張仲微以懷有身孕、不宜操勞為由,將她攔下。

    張仲微隻身到了院門口,果然看見青苗在與一男子吵架,那男子看著甚為眼熟,原來就是在修完所見過的時大官人。他喝住青苗,斥道:「客人上門,你不去通報,吵嚷做甚麼?」

    青苗忿忿不平:「二少爺,他是哪門子的客人,他是專程上門,欺負人來的。」

    時大官人沖張仲微一抱拳:「在下時昆,先前在修完所,已與張編修有一面之緣。」

    張仲微回禮,道:「家中地方小,又有女眷,不便請時大官人進去,有甚麼事,就在這裡說罷。」

    他是個官,要在外面待客,時昆不敢有異議,忙將他來的目的講了一遍。原來時昆離開修完所,乃是佯裝。指望著官員會叫住他呢,沒想到張仲微橫插了一槓子,讓他抹不下臉,只好真走了出去。不過他沒買到池塘,哪裡肯甘心,待張仲微一走,就又回轉,再次加價,請修完所把池塘賣與他,但這回修完所態度很鮮明,稱池塘已許給了張仲微,哪怕他出再高的價,也不肯出手。

    時昆說服不了修完所,又打聽得張仲微為人寬厚,便找上門來,想求他把池塘讓與自己。

    他若不講那「為人寬厚」,興許張仲微的態度還好些,這詞兒這會兒聽在張仲微耳裡,就等同於「好糊弄」,令他猛然沉下臉來,道:「我家丫頭還真沒講錯,你確是上門欺負人來的。」說完看也不看時昆,拂袖就走。

    時昆欲追,青苗卻把手一招,門邊鐵塔似的兩個家丁就撲過來,把他攔了個不透光。

    青苗跟進屋裡,道:「對付這種想佔便宜的人,就該強硬些,不然往後他還得上門。」

    張仲微奇道:「你怎地曉得我們家要買池塘?」

    青苗道:「我不曉得,只曉得他要佔我們家的便宜,就同他吵了起來。」

    林依聽他們講了經過,嗔道:「買賣不成仁義在,趕他作甚麼,叫家丁請他走便是。」說完又點著青苗的額頭道:「你這個爆脾氣,若再不改,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青苗撅了撅嘴道:「我不嫁。」說著掏出一包錢,遞與林依,道:「二少夫人,八娘子與我發工錢了,我沒處 藏著,你替我拿著罷。」

    林依接過來,鎖進錢箱,在賬簿上做好記錄,笑道:「替你收著,與你辦嫁妝。」

    青苗羞紅了臉,扭身跺腳,又懇求道:「二少夫人,你如今懷了身孕,身邊卻沒個人侍候,怎麼能行,還是讓我回來侍候你罷。」

    張仲微覺得青苗講得很有道理,連連點頭,道:「娘子,你是該有個人貼身服侍,那小扣子太小,又要服侍娘,哪裡忙得過來。流霞流雲兩個又不老成,叫人不放心。再說酒樓如今是羅家的,我們是該把張家的人收回來,不然叫人說閒話。」

    林依看著青苗,問道:「你真想回來?」

    青苗重重點了點頭,道:「不光是我,楊嬸也想回來,八娘子待我們雖好,但畢竟那是別人家的生意,我們卻是張家人。」

    在哪裡不是一樣的活兒?林依沒法理解她們這樣的想法,但卻願意尊重,更何況她們心向著張家,乃是大好事,遂道:「且先等一等,待我們買到大房子搬了家,就讓你們回來。」

    青苗高興地點了點頭,重新去酒樓做活。

    張仲微是男人,最不愛寄人籬下,總覺得酒樓既然已經租出去了,他們現在住的就是羅家的房,讓他渾身不自在。方才經青苗這一說,他搬家的願望就更強烈了,便與林依商量,能否不等買地皮,提前搬家。

    林依拗不過他,只得打開賬本,仔細算賬,一通算盤撥下來,預留下買地皮和蓋房的錢,還剩兩百貫可供支配。

    照著張仲微的意思,家中有女眷,還是買個小院子的好,但只有兩百貫,要在東京好些的地段買一進庭院,卻是不能。林依提議道:「還是先租房住?」

    張仲微想了想,問道:「趙翰林要賣房,你可曾聽說?」

    林依擺了擺手,道:「早就聽說過了,可這麼久也沒動靜,大概已賣掉了。」

    張仲微將她的手一捏,道:「你如今謹守娘的教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面的新聞都不曉得了,趙翰林的屋,因有個鄰居刁難,脫不了手呢。」

     林依聽得迷糊,凡典賣、倚當物業,先問房親,房親不買,次問四鄰,四鄰不要,他人並得交易。因此趙翰林要賣房,不僅要得到家人和族人的首肯,還須得鄰居同意。

    趙翰林運氣不好,曾與鄰居有過節,如今賣房時,就受到了刁難,那鄰居以他賣房損害了自己的優先購買權為由,拒絕在小本子上簽字。

    林依聽過張仲微的解釋,大略知道了趙翰林為何賣不了房,不過這與張家有何干係?難道張仲微想要繞個大圈子,先幫趙翰林說服鄰居,再接手他的房?她可不同意張仲微這樣做,得罪人不說,而且麻煩。

    張仲微笑道:「你說的對,趙翰林賣房,與我甚麼相干,他賣不出去,咱們才有機可乘呢。」

    林依拍他一把,道:「那趙翰林夫人雖不怎麼討人喜歡,可也沒害過咱們,你別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張仲微好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這樣的人?我的意思是,他賣不了屋,咱們正好典過來住。」

    典房?真是個好主意,趙翰林缺錢,張家缺房,兩廂得益。而且趙家的祖屋,林依是見過的,雖然不大,但夠住,坐北朝南,通風采光,都是好的。林依越想趙興奮,又不免懊惱,這樣妙的法子,她怎麼沒想出來。

    張仲微見林依也道好, 當即就到隔壁請求楊氏。能有房住,乃是好事,更何況趙翰林那進小院子,就在張家酒樓後頭,極近的所在,再好不過。楊氏聽張仲微講完,歡喜不已,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當時天色已晚,張仲微本欲第二日再去尋趙翰林,但轉念一想,明日大家都要去翰林院當差,那時再談這個,反而不美,橫豎趙家就在後頭,不如馬上就過去,先探探趙翰林的意思。

    他問過林依,林依也覺得早些行事為妥,於是便帶了個家丁,出門走了幾步,來到趙家敲門。
第兩百二十二章  無妾是福

    趙翰林家還在吃飯,一穿著破爛的老嫗出來,將張仲微領了進去。

    他朝屋裡一看,座上趙翰林與夫人,五個娃娃,旁邊還有三名妾室侍立,好大一家子人,再看桌上碗碟,一盤老菜葉,一碟子黑乎乎的鹹菜,幾個娃娃就著一壺開水,一面吃,一面偷眼看他。

    張仲微忍不住地感歎,還是娘子英明,不納妾,不然家中這許多人口,哪裡養得活,瞧這趙翰林家,過得真夠寒酸。

    趙翰林雖然就住在張家酒樓後頭,但卻與張家鮮有來往,今夜見張仲微前來,不禁驚奇,起身迎他,請他上座吃飯。

    張仲微忙擺了手,只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了,也不喫茶,直接道明來意。他們想典趙家的房子,這消息對於趙翰林夫妻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連幾個妾室都是將笑堆上了臉。

    趙翰林問道:「不知張編修要典多長時間,願意出多少錢?」

    典屋居住,只不過是權宜之計,張仲微不願長久住在別人家,便少說了一百貫,道:「我這裡有一百貫錢,每貫一千文足陌,不知趙翰林肯將屋子租與我幾天?」

    趙翰林領了他到院子裡去瞧,一進的小院子,三間正房,東西各有三間偏屋,茅廁廚房具備,屋後還有個小園子。他親自舉著燈籠,請張仲微看過,道:「張編修,不是我自誇,我這幾間租屋,雖不大,卻牢固又實用,你這一百貫,少了些。」

    張仲微笑道:「我也曉得一百貫不多,不過我們只是暫住,不消太長時間。」

    趙翰林只是想要他加價,住的時間越長越好,他家正缺錢呢,可不願張家只住幾日便走,不然短短的時間,他湊不齊一百貫來還。

    張仲微見他垂首不語,道:「趙翰林,咱們同在翰林院,有甚麼想法,不防直說,萬事好商量。」

    趙翰林看了看屋內的妻小,與他講了實話:「張編修,不瞞你說,我們家正缺錢買米呢,這一百貫,確是雪中送炭,但想讓我把這一百貫還上,只怕一時半會兒是沒這能耐。」

    張仲微笑道:「這有何難,多典幾日罷了。」

    趙翰林瞅了他一眼,沒吱聲。張仲微明白了,這是嫌一百貫太少,他照著先前租屋的價格,默默算了一會兒,道:「一百五十貫,含你屋裡的家什,典兩個月,如何?我家也不寬裕,再要多的,就拿不出了。」

    趙翰林仍舊嫌少,望著張家酒樓方向,酸溜溜道:「你張家才盤出一棟樓,還缺錢使?」

    張仲微叫了聲冤,道:「趙翰林,你也曉得,我家酒樓才開張沒幾個月,本錢都沒收回來呢,就遇朝廷下禁令,真是有苦沒處說去。」

    趙翰林知道禁令與王翰林有干係,他又素來與王翰林不合,便點附和道:「都怪有人多事,斷人財路。」

    二人繼續商議,價錢卡在一百五十貫上,總也上不去,趙翰林正著急,一個妾在門口叫道:「老爺,夫人使我來講一聲兒,一百五十貫就一百五十貫,再多,你就又要朝家裡拉人了。」

    趙翰林臊得滿面通紅,把那妾狠罵了幾句,但到底不敢違了夫人的意,便照著張仲微的提議,將時間價錢定下,約好第二日一起去辦手續。

    張仲微事情辦妥,回到家中,稟報過楊氏,攜林依到他那邊坐下,將趙翰林家的情形當笑話講與她聽,道:「怪不得趙翰林家收入不少,卻成日喊窮,原來要養活那許多人。」

    林依看他一眼,道:「這下你知道了,不許你納妾,是為你好。」

    張仲微一笑:「娘子英明。」

    夫妻倆正說笑,流霞奉了楊氏的命令,在外叩門:「天色已晚,請二少夫人回屋歇息,有話明日再說罷。」

    張仲微立時收了笑容,磨蹭半天,才哭喪個臉去開門,把林依送了出去。流霞又是好笑,又是羨慕,小心翼翼攜著林依回到楊氏屋裡,小聲道:「我不羨慕大夫人,只羨慕二少夫人。」

    林依勾起嘴角一笑,沒有接話,上前與楊氏行過禮,一同進屋歇下。

    第二日,張仲微先同趙翰林去辦妥了典房的手續,又托他去翰林院時,幫自己請假;隨後帶著家丁,丈量臭池塘的面積,待得摸清情況,才朝京城修完所去。

    修完所的官員,等候已久,一見張仲微就笑道:「張編修怎麼才來,時大官人都來磨了好幾趟了,不過我們守信用,咬著牙關把池塘與你留著。」

    時昆還不死心?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只要池塘還在就好,張仲微懶怠深問,接過契約仔細看起來,果然不出所料,契約上的面積,又整整多出兩分,他暗自好笑,還是同上回一樣,並沒有多加一厘,不知是不是看了歐陽參政的面子。

    修完所的官員笑瞇瞇地看著張仲微二話不說,爽快在契約上簽了字,心想同僚講得果然不錯,還是與老實人打交道更便宜,往後只要有爛地,還是要賣與他。

    張仲微一趟出門,辦成了兩樁事,心情頗佳,順路又買了些酸梅子,拿回家與懷孕的林依吃。

    林依揀了一粒送進嘴裡,酸得皺起眉頭,忙道:「我不愛吃這個,下回別買了。」

    張仲微撓了撓腦袋,嘀咕道:「不是說懷了身子,都愛吃酸的?」

    林依心想,人人胃口有不同,這有甚麼奇怪的。

    張仲微自懷裡掏出兩份契約,一份是典房的,一份是買地皮的。林依接在手裡, 滿心歡喜,老實表揚了他一通,將剩下的酸梅子,都獎賞給了他。

    張仲微瞅著梅子,愁眉苦臉,道:「趙翰林急著用錢,說半日功夫便能把院子騰出來,咱們下午就可以搬家。」

    林依高興道:「這樣的快?那趕緊叫她們收拾包袱去。」

    張仲微示意她朝窗外看,道:「還消你吩咐,回來時,流霞流雲兩個已在院門口候著呢,一聽說下午能搬家,早就去收拾了。」

    林依順著他所指一看,果然她們正在收拾院子裡還是半干的衣裳,笑道:「準是睡桌子睡煩了。」說著喚來小扣子,叫她去把張八娘請來。

    張八娘就在前頭,須臾便至,問道:「三娘找我有甚麼事?」

    林依道:「我們典了一處房子,就在這後頭,下午便搬家。」

    張八娘捨不得她走,待聽得就是趙翰林 那院子,近得很,才笑道:「我下午來與你幫忙。」

    林依將收回楊嬸與青苗的事與她講了,道:「我身子日漸沉重,確是得有兩個人照料,八娘子另尋個掌櫃和廚子,也不算太難。」

    楊嬸要走,張八娘倒不覺得甚麼,她橫豎沒事,自己能充任掌櫃一職,只是青苗掌握著許多獨門菜譜,她這一走,那些菜誰來做?

    林依見張八娘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笑道:「那些菜,別人不曉得詳細,難道你也不曉得?以前在眉州,我不知做過多少這樣的菜與你吃。」

    張八娘臉紅道:「我那手藝,你是曉得的,叫我講講方法尚可,若要親自掌勺,卻是不能了。」

    林依笑道:「要你下廚作甚麼,挑個信得過的人,將法子教她便得。」

    張八娘重燃希望,抓住林依的手,問道:「三娘許我把那些法子教與別人?」

    林依大方道:「又不是甚麼獨門絕技,一些心得而已,既然你需要,儘管去使,想必你為了自家生意,絕不會胡亂教人。」

    張八娘點頭道:「事關生意,自然只教信得過的人。」又央林依道:「我只是半瓶子水,不頂用,青苗得閒時,還請她來幫幫我。」

    林依笑道:「沒問道,只是記得與她開工錢。」

    張八娘又坐了會子,見小扣子進來收拾包裹,便起身告辭,仍朝前面去了。青苗掌著私家菜,張八娘沒找著繼任者前,她還脫不了身;倒是楊嬸,沒過會子就回來了,一面幫著打包裹收箱子,一面大呼還是家裡好。

    楊嬸與小扣子還沒忙完,流雲就偷偷摸摸地溜了進來,擦著林依的椅子邊兒跪下,抹著眼淚開始訴苦——桌子太硬,流霞太吵,等等等等。

    林依看著好笑,好言安慰她道:「我知道,委屈你睡了幾個月的桌子,實在過意不去。你放心,待得搬到新典的院子,一定給你安排一張軟軟和和的床。」

    流雲露了笑容,但淚珠兒還掛在臉上,道:「二少夫人,流霞仗著自己是姨娘,總欺負我,不是我氣量小,只是怕被她打壞了,以後大老爺見了怪罪……」

    此時林依已瞧見流霞進了屋,便連連與流雲打眼色,叫她住口。但流雲好容易醞釀出情緒,一時沒留意,仍自顧自說著。

    流霞在後聽著,一口銀牙幾欲咬碎,幾步上前,揪起流雲,就給了她一下兒,罵道:「本來從沒打過你,但既然你說了,那我就打兩下,免得白背了這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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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三章  搬進新家

    流雲是甚麼想頭,林依再清楚不過,準是想搬到新屋後自己住一間房,她可不想給一個丫頭這樣的待遇,不然都按照這標準,那幾間房哪裡夠分?但現在把這想法講出來,肯定要被流雲纏住,她不想懷著身孕,還費這個神,於是將頭一扶,喚了聲「哎喲」,同時朝楊嬸遞了個眼色。

    楊嬸見她們來煩林依,早就按捺不住了,一接到林依的暗示,便衝將上去,一手拎一個,全掇了出去。

    流霞與流雲還沒回過神來,房門就?噹一聲關上了,楊嬸隔著門板教訓她們兩個道:「二少夫人懷著身孕,你們卻來吵鬧,是何居心?若氣著了她,你們擔待得起?你們乃是大老爺的房裡人,有甚麼冤屈,自與大夫人講去。」

    流雲委屈道:「我是大老爺房房裡的人不假,可東京是二少夫人當家,不找她找誰?」

    可惜隔了一道門板,也不知楊嬸聽沒聽見,反正候了半晌,也不見動靜。流霞見流雲詭計落空,十分高興,得意洋洋地甩著手帕子,道:「等搬到新院子,一準兒給我分個單間,我得去把先要再收拾收拾。」

    流雲手裡也攥著塊才拭過淚的手帕子,卻甩不起來,狠狠扯了兩下,衝進楊氏房裡,跪下道:「大夫人,搬家後怎麼分房,我不在乎,但我寧願住馬棚,也不同流霞一個屋。」

    楊氏問道:「分房的事,二少夫人說了算,不過,你為何不願與流霞一個屋?」

    流雲正要開口,發現流霞已經跟了進來,只好把嘴閉了。

    流霞罵道:「你說呀,怎麼不說了?」說著也跪了下來,向楊氏道:「大夫人,方才流雲在二少夫人跟前誣陷我打她,求大夫人明鑒。」

    楊氏一拍椅子扶手,怒道:「誰許你們去煩擾二少夫人的?累她動了胎氣,如何是好?」

    流霞忙道:「我並沒有去煩二少夫人,是流雲惦記著分房跑了去,被我瞧見了。」

    流雲駁道:「你還沒煩?當著K的面就打了我幾下。」

    楊氏不聽她們分說,喚來楊嬸問究竟,得知二人都有份,遂各罰月錢二十文。二十文,也就幾個包子錢,但兩人都癟了嘴,其中尤以流雲為最, 原來她每個月的月錢,只有五十文,這一下去了一小半;流霞的月錢也不多,僅有一百文,因此心裡也不痛快。

    張家上上下下,就屬她們倆月錢最低,連小扣子每個月還能領到兩百文呢,不過這並非林依剋扣,而是楊氏發過話,稱妾室的職責,是服侍男人,如今張棟不在東京,她們無事可做,便只能領一份低低的月錢。

    流雲想著下個月的月錢,只剩下了三十文,真傷心哭起來,一出房門就抱怨道:「我們雖沒能在大老爺跟著侍候,但也盡心服侍了大夫人,為何只能領這麼點月錢?」

    流霞暗歎,身為妾室,身不由己,再有錢又有何用,她只要身份地位足矣,遂道:「你吃喝都是家裡的,四季衣裳也由大夫人分發,哪有地方要花錢?五十文足夠了。」

    流雲瞪著淚眼,道:「總要買些胭脂水粉。」

    流霞橫了她一眼,道:「大老爺又不在東京,你塗脂抹粉是要給誰看?」

    流雲張了張嘴,不知拿甚麼回嘴,敗下陣來。流霞面露得色,連罰 錢二十文的沮喪都沒了,笑容滿臉的重回房中,幫楊氏收物事,獻慇勤。

    吃過午飯,林依先遣下人過去打掃房屋,再命家丁抬箱子,舉家搬遷。趙家離得沒幾步遠,下人們還在搬箱籠時,林依就讓張仲微帶著她和楊氏走了過去,把房分了。

    正房三間,照楊氏的意思,中間做廳,東邊她住,西邊是張仲微夫妻的。林依逛了一圈,把靠院門和東西廂房,分給家丁住,東邊剩下的兩間,中間住 流雲和小扣子,靠近楊氏臥房的,住流霞;西邊中間住楊嬸,靠楊嬸夫妻臥房的,住青苗.

    林依分完房,特意問流云:「沒讓你和流霞一起住,這下滿意了?」流雲又是一個欲哭無淚,她與流霞住,好歹能讓人瞧出身份有別,這下與小扣子擠一處,個個地拿她當普通丫頭了。

    分完房,箱籠也正好歸置整齊,林依正要進房,卻有家丁問道:「幾位主人,我們舊屋隔間住的洗衣丫頭,可要喚她過來?」

    林依這才記起,家裡還有個王翰林送來的奸細,這可怎麼安排好?讓她住家裡,睡都睡不安生,放外面,還要另租屋與她住,好不破費。楊氏顰眉,亦是苦惱。最後卻是一向不管家的張仲微出了主意——一個洗衣的丫頭,哪有資格住瓦屋,就在院子外,靠著牆邊搭個棚子,能遮風蔽雨即可。

    楊氏與林依皆稱善,當即使命家丁去尋材料,將棚子搭好,叫那丫頭搬了進去,仍舊替張家下人洗衣裳。

    全家人都安置妥當,林依回房歇了會子,自後窗朝外看時,發現後面還有個小園子,立時來了興致,拉著張仲微出去看。那園子收拾得倒整齊,種著好些花木,雖然不是名貴品種,卻也開得絢爛,叫人流連。林依踱著步,丈量一番,笑道:「地方不太小,可惜不是自家的,不然種幾顆菜,就不用上街去買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楊氏房中傳來一聲低笑,但馬上就克制住了。林依聽出是楊氏的聲音,定是笑她不懂風雅,又怕傷著了她。她也覺得自己太過俗 氣,好好一個花園,竟想著種菜,不禁一時臉紅,撲到張仲微懷裡把臉藏起來。

    張仲微同林依一樣,自小生在鄉間,不似楊氏一輩子都住在大城市,因此他覺得林依的想法才正常,種花雖好看,卻不頂用,還不如種菜呢。

    夫妻倆賞了會兒花,想坐下吃酒,又怕風吹著了,只好回房。沒過會子,小扣子就來取林依的鋪蓋,帶來 楊氏的吩咐,讓林依晚上仍去她房裡睡。

    小扣子抱著鋪蓋走了,林依欲跟過去,卻被張仲微抓住,依依不捨道:「只是叫你夜裡過去睡,這會兒還早著呢,吃過晚飯再說。」

    林依依言坐下,閒話一陣,玩鬧一陣,張仲微就又想起了那日的『五姑娘』,非拘著林依動作一番才放過她。

    一家人許久不曾住過寬敞的院子,個個興奮莫名,晚飯後仍舊談天說地擺龍門陣,夜深才睡。

    畢竟是典來的房子,期限只有兩個月,賺錢大計,仍刻不容緩。如今歐陽參政風頭正勁,林依便讓張仲微仗勢多請幾日假,在家謀劃謀劃那塊新買的地皮。

    張仲微撫著蓋了官府印信的地契,笑道:「上回是清理爛果子地,這回換作填池塘。」

    林依瞧著他那歡喜勁,道:「肖嫂子一家辦事不錯,還是請他們來。」

    張仲微點頭稱是,喜滋滋地將地契又看了好幾遍,才交由林依收起,自己則到楊氏跟前扯了個謊,稱同年辦詩會,要去吃酒,溜了出去。他到了肖大家,道明來意,肖大兩口子就是靠幫人做工賺家用的,有活兒做,焉有不應的的道理,何況他們曾清理過爛果子地,有經驗,曉得承包一說。

    張仲微帶他們到臭池塘瞧過,道:「若有人問起,你們只說是官府造福於民,要填臭水池,切莫報我的名號,免得傳到我們家大夫人耳裡,責備我不務正業。」

    肖大兩口子都應了,還是照上回 的價,領了錢,自去僱人挑土幫忙。

    張仲微沒花到一個時辰,就將事情辦妥,高高興興回家,得意洋洋向林依邀功。林依卻直把他朝外推,急道:「你與娘講的是赴詩會,哪有不到一個時辰就吟完詩的?趕緊出門再溜躂溜躂,最好吃罷午飯再回來。」

    張仲微後悔不已,扯甚麼謊不好,非要講赴詩會,路上還想著能節約點時間陪娘子呢,這可好,半天光景都要在外度過。他無奈走出門來,無處可去,便重回池塘邊,準備親自監工。

    肖大兩口子才雇了勞力來,正在分派任務,見到張仲微回來,忙一路小跑上前,道:「張編修,你來得正好,有位姓時的官人, 不停問東問西,我們打發不了,還是你去見一見罷。」

    姓時的官人?莫非還是那爭著買池塘的時昆?張仲微跟著肖大走去一看,果真是他。

    時昆沖張仲微一笑,唱了個喏,問道:「不知張翰林填了池塘,要蓋甚麼?」

    張仲微見他三番五次糾纏,很不高興,面無表情道:「我只是為民做好事,填了這池塘。」

    時昆微微一笑:「這池塘填好後,不比爛果子地差,空著豈不可惜?」

    張仲微一愣,這才想起,他家買地蓋酒樓的事,早在京城傳為佳話,時昆雖然住在祥符縣,但卻是生意場上的人,哪有不知道的。他暗暗自嘲,扯謊的功夫真不到家,在家在外,兩下都失敗。
第兩百二十四章  仲微吃醋

    時昆見張仲微怔怔的不言語,竟把問題重提,再次問他填完池塘後,打算蓋甚麼房。

    張仲微早已同林依商量過,這地方周圍都是居民房,並不臨街,因此要蓋個兩進小宅院,一進自住,一進出租。但他討厭時昆糾纏,不想講與他聽,便道:「我張家蓋甚麼房,自有打算,不消時大官人操心。」

    時昆瞧出他的不耐煩,卻未退縮,反而邁進一步,低聲道:「張編修,聽我一句話,待你把池塘填平,修一清雅的客棧,保準你賺大錢。」

    張仲微暗道,簡直是一派胡言,東京城裡的客棧,都開在車水馬龍之處,那些外鄉客,怎會到這樣僻靜的地方來打尖住店。他認定時昆是沒能搶到池塘,故意來混淆視聽的,因此不想再與其交談,背著手繞到了池塘對岸去。

    時昆見張仲微不理他,臉上現出失望之色。肖大一面偷眼瞧他,一面與肖嫂子竊竊私語:「你瞧那時大官人, 這又不是他家的地,管張編修蓋甚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偏還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好不奇怪。」

    肖嫂子嫌他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揀了塊土疙瘩砸過去,叫他住了嘴。

    張仲微在池塘對岸站了會兒,不見時昆跟過來,回頭一看,不見了人影,這才露了笑容。他沒站多久,就被池塘裡的臭氣熏得受不了了,心想自己真是進城時間長了,不如以前在鄉下那般吃苦,就當去了詩會,中午還是回家去吃飯吧。

    晌午時分,張仲微進了家門,故意抱怨詩會不管 飯,把楊氏糊弄了過去,惹得林依悶笑不已。飯罷,林依把他揪進房裡,問道:「去哪裡逛了會子?」

    張仲微道:「還能去哪裡,只能到臭池塘邊轉了轉,碰到個難纏的人。」他把遇見時昆的事講與她聽,又道:「娘子,他居然叫我們蓋客棧,還說那裡蓋間精緻的客棧能賺大錢,你說可笑不可笑。」

    林依覺得奇怪,僻靜的地方不好做生意,人盡皆知。時昆出這樣的主意,若是為了騙人,手段未免太幼稚,難道他真有一番高見?

    正琢磨,小扣子來報,稱那天被青苗罵走的那人,又來了。張仲微一驚:「菲非還是時昆?」他出去一看,還真就是時昆,站在門口,笑容可掬地與他作揖,稱特來拜見張編修,想與張編修一敘。

    張仲微想也沒想,就準備讓家丁趕人,小扣子跑過來,小聲告訴他,林依想見一見這位時大官人。

    張仲微吃驚,進屋去問林依:「娘子,這人難纏得緊,你見他作甚?」

    林依道:「我婦道人家,見他作甚麼,只是想躲在屏風後,聽你問他幾句話。」

    張仲微問道:「娘子想問甚麼?是想叫我罵他幾句?」

    林依輕輕搖頭,招手叫他過去,附耳幾句。張仲微聽了林依的意思,不以為然,但買地皮蓋房一事,本就是她的主意,只得依了她,請進時昆來。

    時昆幾次碰壁,今日終於得以進屋交談,十分珍惜機會,一坐下就挑開了話題,仍提蓋客棧一事。

    張仲微坐在屏風旁,照著林依的意思,問道:「人跡罕至的地方,蓋了客棧,誰人來住?再說朝廷才下了禁令,官宦人家,不許經商。」

    時昆笑道:「不是修一般的客棧,而是蓋一座大院子,分成若干獨立的小院,精緻陳設,各取雅名,專門租與進京趕考的學子,同攜家眷進京候職的官員……」

    張仲微坐的位置,朝前能看見時昆,朝後能看見林依,他耳裡聽著時昆的話,眼睛朝後一瞟,正好瞧見林依凝神細聽,眼神亮晶晶,想是覺得時昆的建議大有可取之處。

    娘子看我時,眼神好像從沒這樣亮過,張仲微心頭隱隱泛酸,毫不客氣打斷時昆的話,質疑道:「瞧你講得天花亂墜,何不自己蓋去,不怕講與我們得知,搶在了你前頭?」

    時昆起身一揖,笑道:「張編修方才也說了,朝廷有禁令,你家為官宦,就算曉得修客棧能賺錢,也不好做這筆生意。」他進門時,就瞧見屋裡的厚屏風後躲著個人,雖看不清是男是女,但以他猜測,那才是能作主的人,遂朝著屏風也拱了拱手,道:「若張編修肯照我提供的圖紙蓋客棧,願意現在就與你簽訂契約,預付定金,待房屋一蓋好便買下。」

    池塘都還沒填平,就先有了買家,這對於想倒騰房屋的林依一說,真是喜事一樁。

    林依在屏風後,連連與張仲微使眼色,想叫他與時昆留個餘地,日後再來詳談。

    但張仲微瞧見時昆沖屏風作揖,氣得不輕,哪裡還看得到林依的眼色,呼地起身, 鐵青著臉叫送客。

    時昆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句話得罪了張仲微,他欲問個究竟,但張仲微卻已背過了身去,無奈之下,只得告辭。

    林依更是莫名其妙,幾步自屏風後轉出來,責問張仲微:「咱們買地蓋房,不就是為了賺錢?眼見得錢送到了家門口,你卻朝外推,是何緣故?」

    她講著講著,見流雲幾個在外探頭,遂大步走過去,帶著些氣性兒,呯地一聲關上了門,嚇得院子裡的下人俱縮頭。

    張仲微見她動作大,皺眉道:「你也當心些,懷著身孕呢。」

    林依怒道:「你既曉得我懷著身孕,就不該來氣我。講好叫你問話,你卻還沒談完便送客,你倒是說說,為甚麼不就此讓時大官人買下咱們的地和房?」

    張仲微啞口無言,他能講,是因為時昆衝著屏風示好?那屏風厚厚實實,根本不透亮。他本已覺著理虧,正要落敗,卻想起林依那亮晶晶的眼神,心頭又是一陣酸溜溜,遂梗著脖子道:「不讓他買,就是不讓他買。」說完不等林依接話,氣呼呼地摔著門走了。

    他們兩口子從來不曾紅過臉,偶爾一次吵架,讓下人們都嚇著了,全縮在院子裡,不敢吱聲。張仲微雖衝了出來,到底還惦記著林依雙身子,便把小扣子一指,道:「進去看著二少夫人,莫叫她摔了物事。」

    林依方才彪悍關門的模樣,小扣子是瞧見了的,她癟了癟嘴,這勸解的差事,怎麼就落到了她頭上。但二少爺的命令,她不敢違抗,只得小心翼翼朝林依房裡去了。

    張仲微很生氣,但並非氣林依,而是氣自己,為甚麼沒有本事讓林依看向他的眼神,也那般亮晶晶。他一時胸悶,便走向院門,想出去吃兩杯,一醉解千愁,但還沒挨著門檻,就被流霞叫住了, 稱楊氏有請。

    張仲微只得回轉,去見楊氏,楊氏也聽見了他們兩口子吵架,不問緣由,先把張仲微責備了一通,稱他不懂得心疼媳婦,讓林依置氣。張仲微聽著聽著,愈發覺得自己有愧、沒本事,待得聽完教誨,也不去吃酒了,乾脆到馬行雇了匹馬,直奔祥符縣,找張伯臨談心去了。

    張仲微到祥符縣時,張伯臨還在衙門當差,聽說兄弟來找,連忙告了假,出衙門來迎他,奇怪問道:「你怎麼不到家裡去坐,卻到這裡來了?莫非有事?」

    張仲微聲音悶悶的,道:「無事,只是來找哥哥吃兩杯。」

   張伯臨還道他是官場上遇見了麻煩,忙引他去了個酒樓,挑了間濟楚閣兒坐下,細細問緣由。

    張仲微只不過是吃乾醋,外加恨自個兒沒本事哄得娘子芳心,這叫他如何講得?只好斟了滿滿兩大杯酒,一杯遞與張伯臨,一杯無幹不敬,道:「我只是來尋哥哥吃酒,並無他事。」

    他滿臉的愁苦,張伯臨豈有看不出來的,忙問道:「是在翰林院不順心?」

    張仲微搖了搖頭,道:「清閒之事,清閒差事,能有甚麼不順心的?」

    張伯臨略為放心,又安慰他道:「你有歐陽參政幫扶,陞遷只是遲早的事,無須憂慮。」

    張仲微無所謂的點了點頭,又與他碰了一杯。張伯臨瞧他這態度,的確不像是為官場的事,他酒杯挨著嘴唇,卻不就飲,琢磨一時,忽得靈光閃現,忙放下酒杯,伸出胳膊將張仲微脖子一勾,貼耳笑道:「好兄弟,告訴哥哥,是不是因為弟妹有孕,你空房寂寞,想找個人陪陪?」

    這是哪兒跟哪兒?張仲微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住了。張伯臨瞧他木木的,還以為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遂將他肩膀一拍,笑道:「你放心,這事兒包在哥哥身上,決不讓伯母與弟妹知曉。」

    張仲微已回過神來,閃身一躲,道:「哥哥說笑,我不愛這個。」

    尋歡作樂的事,全憑自願,張伯臨倒也不強求,只是奇怪:「公事也不為,私事也不為,那你愁眉苦臉,是為哪般?」

    張仲微繼續吃酒,不作聲。張伯臨又猜:「得罪了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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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五章  方氏轉型

    張仲微依舊沉默,只埋首吃悶酒,這讓張伯臨發起急來,拿酒杯朝桌上一頓,道:「你既是只吃酒,不說話,叫我來作客作甚麼,我這便去了,莫耽誤衙門的事。」

    張仲微見他急了,忙拉了他一把,欲將實情相告,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下——他不是不願講,而是不敢講,那番捻酸狎醋吃醋的話若講出來,讓張伯臨誤會了林依的名節,如何是好?於是起身,與張伯臨拱手唱了個肥喏,連聲道歉,謊稱是才搬了家,心神未定所致。

    張伯臨雖然不信這話,但大房搬家,他還是頭一回聽說,遂關切問詢,就把先前的話題拋到了一邊。張仲微同他講了新住處,張伯臨當即表示,要帶全家人去與他暖房。張仲微稱:「哥哥不必如此客氣,那房是典來的,又不是自家的,暖屋作甚。」

    張伯臨道:「就不許我們去瞧瞧你的新住處,認個門,好來往?」

    他都這樣講了,張仲微還能說甚麼,吃完酒便隨他去見二房其餘幾人,講了搬家一事,邀請他們得閒時去耍。

    因沒有定具體日期,張仲微就當是隨口一邀,並未當作大事,夜裡回家後也沒向楊氏稟報,逕直帶著一身酒氣去了自己房裡。他推開門,習慣性地喚了聲娘子,不見有人答應,方才想起,林依如今夜夜都在楊氏那裡,這間房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摸了摸茶壺,是冷的,被窩,也是冷的。雖說這些並非因今日爭吵而起,但他還是坐在床沿,發了好半天的呆。他頭天夜裡飲了酒,又沒睡踏實,第二日就起遲了,日上三竿才去楊氏房裡請安。

    楊氏見他遲到,以為是不滿頭日自己的責備,於是有些不悅,與林依道:「我以為他宿在了祥符縣呢,原來竟回來了。」

    張仲微臉一紅,慌忙跪下,請罪道:「昨日與哥哥吃了幾杯酒,醉了,睡得忘了時辰,這才請安才遲。」

    楊氏聽說是醉了,哪還記得怪他,一疊聲地喚人,叫楊嬸去熬醒酒湯,叫小扣子去倒釅釅的茶。張仲微忙道酒已醒了,讓楊氏不必忙碌,楊氏卻不肯聽,仍舊張羅不停。

    張仲微偷偷瞅了一眼 林依,見她臉上有些泛白,似是也沒睡好,待要詢問,卻怕她還在生氣,便摸到她旁邊坐下,沒話找話:「我在祥符縣見著了哥哥,他說不日便帶全家人來替我們暖屋。」

    林依聽了沒反應,楊氏卻在旁嘀咕一句:「又不是自家的屋,暖甚麼。」接著問張仲微:「你叔叔與嬸娘都來?」

    這話問的是張梁和方氏,但重音卻落 在後頭。張仲微心裡咯?一下,大悔,方氏來了,林依只有吃氣的,好端端的講這個作甚,真是昏了頭,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十分地怪自己口拙,酒醒也要裝作沒醒,按過小扣子遞來的釅茶,吃了滿滿一盞,又把楊嬸新熬的醒酒湯喝了一碗下去。

    那醒酒湯的滋味,真不怎樣,張仲微喝完才後悔,皺個眉頭,正好與林依搭話:「娘子,有無過口的蜜餞?」

    「你又不肯蓋客棧來賣,哪來的錢買蜜餞?」有生意不做,夜歸不報,林依這會兒對他兩重氣, 聞言脫口而出。

    張仲微一愣,忙看向楊氏。

    楊氏果然已聽見了,問道:「你們要蓋客棧?」

    林依自知失言,忙掩飾道:「我們昨日畫圖耍子,輸了的拿硬紙蓋客,客棧……」

    林依倉惶圓謊,卻圓不下去,急得滿臉通紅,楊氏見她這副模樣,卻理解成了那是他們的閨房之樂,也臉紅起來,擺著手道:「二郎才喝了醒酒湯,你扶他過去歇著罷。」

    此話有如大赦,林依顧不得還在與張仲微生氣,扶了他就走,一氣回到臥室,才撫著胸口叫「好險」。

    張仲微曉得林依不會輕易放過他,故意裝可憐,朝床上軟軟一歪,一面偷眼看她,一面有氣無力地道:「才吃了醒酒湯,胃裡鬧得慌。」

    林依看他一眼,道:「既然胃不舒服,為何扶的是頭?」

    張仲微大窘,慌忙把遮眼的手,挪到肚子上,繼續叫哎喲。林依實在撐不住,笑了,走到床邊拎他的耳朵,問道:「昨日買賣的帳,我待會兒再與你算,先問你一問,昨夜為何不歸家?」

    張仲微忙辯解道:「回來了的,不信問守院子的家丁。只是回的有些晚,擔心吵醒了你們,才沒敢過去告訴。」

    林依仍舊揪著他耳朵不放,氣道:「你不過去講一聲,我就以為你沒回來,擔驚受怕了一整夜。」

    張仲微理虧,不敢求饒,只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道了聲歉。夫妻吵架,要想和好,最靈的就是一方服軟。張仲微這一聲歉一道,林依的態度就軟了下來,鬆開他耳朵,道:「下不為例。」

    張仲微慇勤拉她坐下,問她早飯吃的是甚麼,又問午飯想吃啥,林依卻不賣帳,推開他的手,道:「還有個歉沒道。」

    張仲微裝傻充愣:「還有甚麼,我不記得。」

    林依也不逼他了,道:「不記得就算了,照我說的做便是。昨晚你離家出走後,我已派人去打探過了,那臭池塘離禮部貢院,只隔著一條街,難得離考場近,地方又清幽,適合讀書。時大官人講得不錯,在那裡蓋個專供趕考學子租住的院子,再合適不過。你今日就去尋時大官人,與他商定蓋客棧的事,態度要和緩,但價錢不能讓。」

    她只顧講,卻沒發現,那醋勁兒上來的張仲微,已在磨牙。

    「我昨日就講過了,咱們不與他做生意。」張仲微斬釘截鐵地回絕了林依的提議。

    「為甚麼?」張仲微態度如此堅決,讓林依氣惱變少,多了幾分奇怪。

    為甚麼?因為林依那亮晶晶的眼神,還是時昆作的那個揖?這理由,張仲微一個都不好拿出來講,只好退了一步,道:「你想修客棧,咱們蓋便是,難道就非要賣給時昆?」

    這筆生意,的確不是非時昆不可,但主意是他出的,蓋了客棧卻撇開他,是否有些不道義?再說他願意出圖紙,先簽契約付定金,多好的事,為何不答應?林依想不通。

    張仲微能感覺到林依帶著狐疑的眼光,在他全身上下,來回掃視,讓他倍感不自在。

    林依盯了他許多,見他仍不肯鬆口,只好道:「依你也行,但你得如實告訴我,為甚麼不願同時大官人做生意。」

    「他……他……」張仲微「他」了好幾次,終於想出個能講的理由來,「他與咱們搶過池塘,此番出主意,定沒安好心。」

    林依知道,張仲微的倔脾氣上來,幾頭年也拉不回來,她不願因為糾纏此事,耽誤了正經活兒,遂朝桌邊坐了,自取筆墨塗塗畫畫,研究蓋個怎樣的客棧。

    張仲微端茶倒水,慇勤服侍了一會兒,但林依始終不理他, 最終自個兒覺著無趣,換了新離酒樓的青苗來伺候,自己則踱出院門,準備去臭池塘邊上監工。他順著大路走了沒幾步,竟遇到了二房一家,張伯臨手裡牽著張浚明,懷裡抱著張浚海,笑道:「正準備到八娘的酒樓問一問你們的新住處,沒曾想遇著了。」

    張梁也笑:「看來今兒暖屋的日子挑的好,合該樂一樂。」

    張仲微連忙向李舒借了個家丁,使他先去與楊氏和林依報信,再陪著二房幾人慢慢朝回走。

    他們到家時,林依已領著幾個下人在門口候著了,上前一番見禮,引進廳裡見楊氏,又打發人去請張八娘.

    二房因為聽說大房換了大房子住,人來得格外齊整,張梁夫妻帶著小墜子,張伯臨夫妻帶著兩個通房,兩個兒子,擠滿了一在。幾人則寒暄完,前面羅家酒樓送了幾碟果子來,還帶來張八娘的口信,稱她生意忙,走不開,先送幾樣果子來道賀,到了中午,少不得還有一桌酒席。

    林依笑道:「忙才有錢賺,這是好事,不過再忙午飯還是要吃,中午叫她一定過來。」報信的人接了賞,應著去了。

    方氏今日來,先見了林依略略現形的肚子,已有三分歡喜,這會兒又聽說張八娘開著酒樓很出自息,愈發高興起來,那往常總要講幾遍的尖酸刻薄話, 全然未提起,讓眾人又是詫異,又是暗喜。

   李舒將襁褓中的張浚海塞到林依懷裡,叫她抱一抱自己的兒子,沾點運氣。張浚明三歲的小人兒,愛跑愛跳,不時撲到大人懷裡,嘻嘻笑著,讓廳裡氣氛融洽不少。

    中午 ,張八娘果真親自送了一桌酒席來,魚、肉、雞、鴨,滿滿當當十幾個盤子,眾人圍坐,和和樂樂吃了一頓飯。

    直到大房一家回去,林依仍舊恍神,不敢相信方氏已來過。

    且說那填土臭池塘,比當初清理爛果子地容易許多,沒過幾天就差不多填平了。完工那日,青苗圖新鮮,也跟去看熱鬧,不想在池塘邊上,又遇著了時昆。
第兩百二十六章  青苗明志

    時昆領著個長隨,正在池塘邊踱步,指指點點,高興道:「填池塘已將完工,近來天氣又好,想必客棧很快便能竣工,到時咱們將其買下,家裡又多一進項。」

    長隨拍 馬而上:「這全因老爺出的好主意,說起來張家也該感激你。」

    青苗見了,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趕他道:「我家池塘,不消你操心,且家去罷。」

    時昆從未遇過這般潑辣的丫頭,唬得退後兩步,但待得看清她是一個人,並非張仲微領著,就笑了,道:「來得正好,我這裡有一樣物事,煩勞帶給你家能替這池塘作主的人。」說著,自袖子裡掏出一卷紙張,遞與青苗.

    青苗不接,先問是何物件。

    時昆料想她一個丫頭,打開也看不懂,便道:「你只管帶回去,你家主人一看便知。」

    青苗聽出他口氣裡的輕蔑,一時不服氣,劈手就將那卷紙奪過來,當著他的面展開,低頭一看,原來是一份房屋圖紙,角上標著尺寸,頂上寫著客棧二字。她幾眼掃完,不屑道:「不過是張客棧圖,我當是甚麼稀罕物。」

    她輕飄飄一句話, 卻讓時昆大吃一驚:「你竟認得字?」

    青苗把下巴一抬,哼了一聲:「狗眼看人低,我不但認得字,還撥得算盤算得賬,別以為你能做幾筆生意,就自認為了不起。」說完把圖紙朝袖子裡一塞,轉身就走,道:「我雖不耐煩你,但事關主人,還是替你跑一趟,便宜你了。」

    時昆仍在驚訝中,與長隨感歎道:「多少正經小娘子都大字不識,張家一個丫頭,竟能寫能算,真叫人難以置信。」

    他正感慨,青苗卻又回轉,接著他道:「你,我都答應替你傳遞消息了,怎地還不走,難道非要我喚人來硬趕?」

    長隨欲回罵,但想起他們是有求於人,只好忍住了。時昆朝青苗一拱手,道了聲謝,離開池塘。

    青苗親眼看著他們遠離,又叮囑了肖大幾句,方才歸家。此時張仲微與林依都在房裡,一個靠窗,一個靠門, 她站在台階上琢磨起來,時昆讓她把圖紙交給能替池塘作主的人,那該交與張仲微,還是交與林依?

    時昆是見過張仲微的,若想交與 他,直說便是,沒必要轉個彎子,青苗輕輕一點頭,參出了其中道理,直徑向坐在窗邊的林依走去,也不稟告,只把圖紙遞過去。

    林依接過圖紙,展開一看,面露驚訝,先瞧了張仲微一眼,見他正埋頭讀書,沒注意這邊,便仍舊把圖紙捲好,塞進袖子裡,再扶著青苗的手站起來,稱坐累了,要去院子裡轉一轉。

    張仲微忙丟了書上前,道:「我陪娘子去逛。」

    林依笑著婉拒:「聽說下回排差遣,得先考試,你還不趕緊背書去,我等著沾光封誥命呢。」

    張仲微確是有心陞官,掙個誥命回來,好讓林依看向他的眼神也放放光,於是依言重回桌邊看書,叮囑青苗小心服侍。

    林依扶著青苗,慢慢繞到屋後,看四周無人,才把圖紙拿出來細看,一面看,一面問:「是時大官人托你送來的?」

    青苗點了點頭,道:「二少夫人真是神機妙算。」

    林依心道,蓋房的事要瞞著楊氏,而張仲微有公差在身,不好天天去盯著,往後少不得還要青苗相助,不如將此事告訴她,多個臂膀相助。她拿定了主意,便將時昆獻策,張仲微不允講了出來,苦笑道:「這事兒本來只瞞著大夫人,現在卻還要瞞著二少爺,真是……」

    在青苗心裡,林依才是唯一的主人,讓她瞞著楊氏也好,瞞著張仲微也好,絲毫沒有心理障礙,甚至連張仲微為何不願採納時昆的建議都不問,只道:「二少夫人要用時大官人的圖紙,還需謹慎些,我看他居心叵測,得防他害人。」

    林依道:「這是自然,你拿著這個出去,多尋幾個牙儈,讓他們找些懂行的人幫忙看看。」

    青苗應了,接過圖紙,藏進袖子裡。林依領著她回房,謊稱要吃新出的棗兒,塞給她一把錢,叫她出門去了。

    張仲微潛心讀書,絲毫沒留意到這邊的動靜,讓林依放下心來。

    隨後幾日,林依尋出不少借口,讓青苗一趟一趟的跑,好在她現在是孕婦,脾氣古怪些也無人質疑,便將這事兒混了過去。這日,青苗事情辦妥,悄悄回稟林依,那邊圖紙乃是用心設計,大院中套著小院,各自獨立,互不干擾,實為佳作。

    林依定了心,決定就用這張圖紙,暗道,時昆送上這份大禮,定然是有所求,這客棧蓋好後,若他來買,少不得還要繼續瞞張仲微,優先賣與他。不過所謂買賣,當然是價高者得,到時若時昆出價高,想必張仲微也講不出話來。

    林依將圖紙拿與張仲微看過,謊稱是拿錢請人設計的,張仲微也不懂這個,她說好便好。只是決定蓋客棧,到底是採納了時昆的意見,讓他心裡悶得慌,於是愈發發奮讀書,誓要在差遣考試中,取得好成績。

    三日後,肖大將蓋房的工匠集齊,客棧破土動工。青苗因曉得了這事體,便有空就溜出去,代主巡視,監督工程。自從她時常朝工地跑,時昆也去得勤了,有時就找她搭訕,有時送些果子,還有一次,竟帶了個算盤,激著她撥了一回。

    如此次數多了,饒是青苗在某些方面有些遲鈍,也覺出不對勁來,但時昆獻了圖紙,就不好同以前一樣趕他,只得耐了性子,同他周旋。

    時昆的舉動,青苗的態度,肖嫂子都看在眼裡,一日終於忍不住拉了青苗問道:「青苗,時大官人家裡做著大生意,米糧滿倉,錢財萬貫,多好的人家,你怎地卻總敷衍他?」

    青苗臉一紅,啐道:「肖嫂子講甚麼胡話,他家再有錢,與我何干,難道要我上趕著奉承?」

    肖嫂子急道:「嗐,咱們又不是深宅大院裡的小娘子,害甚麼臊,時大官人對你有意,瞎子都看出來了,你就算要拿身價不願上趕著,也該時不時露個笑臉與他。」

    青苗一聽這話,就火了,跳起來道:「肖嫂子,甚麼叫要拿身價?我又作甚麼要給他笑臉?我告訴你,我雖然是個奴婢,卻也有些志氣,斷不肯與人做小的。」

    青苗聲量大了些,肖嫂子望見時昆再朝這邊張望,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

    她慌忙打手勢,叫青苗噤聲,道:「別說你是丫頭,就是我這樣的自由身,遇見時大官人,也只有把閨女送與他做小的份,哪敢覬覦主母的位子,你這妮子真是……」

    青苗見她誤會自己想做時家正室,臉愈發漲得紅了,發誓賭咒道:「我甚麼身份,自己知道,決無癡心妄想。富貴人家的門檻,我不稀罕。」說完氣呼呼地,起身就走。

    肖嫂子生怕她生氣,到林依面前告一狀,忙拉住她解釋道:「是我糊塗心思,誤會了你,既然你有志氣,我便助你如何,往後但見時大官人,我先將他攔了,免得近你的身,叫別個嚼舌。」

    青苗歡喜起來,道:「甚好,如此多謝肖嫂子.」

    肖嫂子終於重討了青苗歡心,如釋重負,仍去幹活。青苗則撿了塊空地坐下來,一面以掌扇風,一面盯著工匠幹活。時昆在離她十來步遠的一塊大石後,手攥一把團扇,走來走去。長隨見他躊躇,奇道:「老爺,你特特使我買了扇子來,卻又為何不與她送去?」

    時昆很不耐煩,道:「你沒聽見她方纔的話?不與人做小哩。」

    長隨的心情,向來是隨著主人而變,見時昆煩躁,他也煩起來,氣道:「那妮子真是不識抬舉,多少人排著隊想進咱們時家的門,她卻還拿喬。」

    時昆狠瞪他一眼,道:「多少人還比不上她呢,拿得筆,算得帳,我看那些所謂名門閨秀,一個也不如她。」

    長隨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再不敢擅自講話,蔫蔫退到了後面去。時昆又猶豫了一時,到底還是沒忍住,轉過大石,將扇子遞到青苗面前。

    青苗正熱呢,低頭一看,好一把做工精良的團扇,兩面素絹, 湘妃竹柄,上繡仕女納涼圖。她見了扇子,滿心歡喜,再抬頭一看,卻是時昆站在面前,登時就變了臉,喚肖嫂子道:「肖嫂子,你方才答應我甚麼?」

    肖嫂子一面暗自可惜這段姻緣,一面爬上土坡,提壺倒涼茶,不由分說,把時昆撮到了旁邊去,又站到他面前,擋住他看向青苗的視線。時昆也不是傻子,此情此景,拿腳後跟也能猜見青苗的意思。所謂強扭的瓜不甜,既是她無意,再癡纏也無用,時昆推開肖嫂子的茶,歎著氣將團扇又帶了回去。

    青苗監工到傍晚,見時昆早已離開,輕鬆之餘,又生出些惆悵,不禁暗罵自己幾句不爭氣,收拾物事回家。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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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七章  憂喜參半

    廳上,楊氏與張仲微夫妻,正在聽一名家丁傳楊家的消息,呂氏為了架空牛夫人,竟出狠招,搭出嫁妝,又向娘家借了一筆錢,給楊升買了個進納官。買官本屬平常事,但如今有朝廷禁令,楊升一旦為官,楊家兩棟酒樓就得關門,聽說牛夫人為了些事,與呂氏鬧得不可開交。

    朝廷禁令為何而下,還不是因為牛夫人心術不正,要害張家,而今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讓楊氏拿掌稱頌不已。

    青苗邁腿,欲進廳裡去,卻被個家丁叫住,遞過一封信,說是四川來的,讓她帶進去呈與楊氏。青苗接了,進屋見楊氏,呈上信件,再退至林依身後侍立。

    楊氏拆開,瞧了幾頁,竟連封筒丟與林依,帶著氣道:「你瞧瞧你弟媳,當初還道要與三郎守靈,裝得情真意切,這才過了幾年,就守不住了。」

    林依莫名其妙,拿起封筒一看,原來是遠在眉州老家的田氏寄來的。田氏在信中稱,她三年孝期已滿,而鄉下又困苦,因此想進城來,侍奉公婆,與家人團聚。

    這要求在林依看來,既合情又合理,不知楊氏為何大動肝火。殊不知,她是個局外人,才得以客觀看待,而楊氏自然而然的,是維護她的親子張三郎,故對田氏有些態度也不奇怪了。

    田氏雖然成親早,其實比林依也大不了幾歲,年紀輕輕就守寡,林依很有些憐憫她,因此勸楊氏道:「娘是在鄉下待過的,曉得那裡的確不如城裡安逸,再說咱們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

    楊氏的聲音帶了哭腔,道:「一家人?叫她進城享福,讓我兒子獨自一人孤零零待在鄉下?」

    林依見楊氏憶起傷心事,連忙垂下頭去,不敢再作聲。良久,就在她以為田氏進城無望之時,楊氏卻又點了頭,道:「還是讓她來罷,瞧她心思已活動,再在鄉下待下去,怕是要出事。」

    這是擔心田氏守不住,要出牆?林依不敢朝下猜,站起身來,應了個「是」字,又道:「咱們有一季的田租,是三少夫人收著呢,那些錢,雖然又置辦了些田地,但卻還有剩的,此次她進城,正好讓她帶來。還有鄉下現有的那些田,托楊嬸的兒子照管,娘意下如何?」

    楊嬸疑道:「讓楊嬸的兒子管田,很是妥當,但田氏手裡的錢,何不就留在四川,繼續置田地?」

    林依是想把田租運來,多幾個本錢買地皮,但楊氏既已質疑,而剩下的田租也沒幾個錢,就只好把此想法打消,道:「是我糊塗了,咱們現在又不缺錢使,就依娘的意思,把錢留在四川繼續置地。」說完,回房寫信,傳達楊氏的意思,許田氏進城,並與李舒去信,請她派遣留守眉州的家丁護送。

    田氏一介女流,獨身進京,路上想必要花不少時日,因此林依不必急著為她安排房屋等事,一切只等她回信。

    半個月後,有喜訊傳來,聖上賞識歐陽參政,特賜他宅第一幢。張仲微一家受邀,到參政新居赴宴。參政夫人見他們來,很是高興,尤其待林依與其他人不同,親自領了她,參觀自家新宅。

    皇上欽賜的宅第,果然氣象非凡,前後五間五進,寬敞明亮,一個園子,亭台樓閣,花團錦簇,與之前租住的房屋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林依看了,羨慕讚歎不已,隨參政夫人同到水中涼亭坐下。

    參政夫人先將修客棧的進度關心了一番,再提正事,道:「如今銓司有幾個缺,我們家老爺想讓張編修去外省縣城做個知縣,被我攔住了,林夫人不會因此怪我罷?」

    張仲微做知縣,乃是高昇,這是好事,參政夫人為何阻攔,原因林依一猜便著,定是她捨不得地皮房產的股份,不願張家離京。且不論參政夫人私心對錯,既然她開口講了,林依還能如何,只能慌忙欠身,道:「參政夫人言重,我哪裡懂得這些,只知我家官人能有今天,全靠歐陽參政賞識。」

    參政夫人對她的回答很滿意,點頭微笑道:「你放心,邊遠小縣不去,自有更好的等著他,我們家老爺,對張翰林是極為看重的。」

    林依起身道謝,待得重新坐下,突然想起一事來,問道:「我聽官人講,他們陞遷,是要考試的?如今還未開考,為何就有缺了?」

    參政夫人道:「又不是初次考試,考甚麼試,再說張編修當年乃是頭甲人選,就算初選,也不必考試。」

    林依疑惑了:「那……」

    參政夫人眼望水池對岸,面露不屑,嗤道:「那都是王翰林想出的把戲……」

    林依順著參政夫人的視線看去,原來是王翰林夫人由一眾夫人簇擁著,正在那裡賞花。她聽過參政夫人的一番解釋,方才明白,翰林院現有一微末小職空缺,皇上恩寵王翰林,許他自挑人選。王翰林就想出了考試選人的方法來,命 翰林院的下級官員,讀書備考。

    參政夫人收回目光,道:「能讓王翰林自選的職位,能是甚麼好差事,不過是想借此拉攏人罷了。」說完,深深看了林依一眼。

    林依被看得膽戰心驚,忙替張仲微表忠心,道:「我家官人不想考哩,只是無奈。」

    參政夫人一笑,不置可否,微微側身,指了池子裡的錦鯉與她瞧。林依瞧著那水中的魚兒游來游去,忽然明白過來。張仲微到翰林院才多少時日,怎會突然陞遷,定是歐陽參政以為王翰林要拉攏張仲微,著急了。如此說來,還得感謝王翰林,只不知歐陽參政會與張仲微安排個甚麼職位,聽參政夫人的意思,是不願張家離京,那多半不是京城,就是京畿。

    晚宴過後,楊氏率全家辭別,與 林依同坐一乘轎子回家,一路上握著她的手,笑逐顏開,稱她得參政夫人賞識,讓自己臉上有光。又道:「你是天生的旺夫相,二郎得你為妻,日後必能官運亨通,仕途坦蕩,不似我那苦命的三郎媳婦,說是來沖喜,卻……」

    楊氏講著講著,傷心起來,慌得林依安慰了她一路。

    回到家中,楊氏稱頭痛,林依扶她躺下,欲貼身服侍,卻見張仲微站在窗外與她打手勢,便換了流霞與流雲進來,命她們小心伺候。

    林依走出門去,正想問張仲微有甚麼事,就被他拉進了自己的臥房,將門鎖起。林依還道他是想做那事兒,不悅道:「百事孝為先,娘身子不爽利呢,我得過去伺候著,你自己解決罷。」

    張仲微按她坐下,道:「這樣的大事,我怎麼解決得了。」

    林依將他的手一拍,道:「就用他,怎麼不能解決?」

    張仲微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哭笑不得:「娘子,你想哪裡去了,我是指我陞遷一事。」

    林依有些臉紅,道:「我也聽說了,參政夫人透露你要陞遷,且不願咱們離開東京。」說完又笑了:「這是喜事,我去講與娘聽,興許她的頭就不疼了。」

    張仲微將她一拉,道:「我陞遷,乃是小事,但你可曉得,歐陽參政替我挑的,是哪個缺?」

    林依頗感興趣,忙問詳細。

    張仲微表情十分複雜,道:「你肯定猜不到……竟是祥符縣知縣一職。」

    林依大喜過望,這可是越級陞遷,歐陽參政還真是有本事。她正高興,突然想起,親屬同地為官,理應迴避,那張伯臨還在祥符縣做縣丞呢,怎麼張仲微又要去?

    張仲微見她面露疑惑,便知她也想到了問題所在,苦笑起來。林依猶豫問道:「大哥也要陞官了?或是平調別處?」

    張仲微低聲道:「前不久才見過大哥大嫂,你可曾聽他們提起?」

    林依凡事都朝好的方向想,道:「興許調令已在路上。」

    張仲微慘然道:「大哥並非朝中無人,若有調令,哪能不知,只怕是朝中風向要變了……」

    林依細細一思量,張仲微要調往祥符縣,張伯臨就得走,既然後者不是要陞官,難道是要撤職?她越想越心驚,這果然是件天大的事,連忙推了 張仲微一把,催他去祥符縣報信。

    張仲微緩緩搖頭,跌坐到椅子上,道:「來不及了,歐陽參政既然敢將此事告訴我,就一定早有部署,我這時候去報信,除了會讓他疑心,別無他用。」

    林依驚道:「怪不得參政夫人拿王翰林拉攏人的事來試探我,原來大有深意。」

    張仲微也是一驚,問道:「那 你是如何作答的?」

    林依道:「我也算是混跡官場夫人群多時的人了,怎會讓她起疑,自然是表了一番忠心。」

    張仲微安下心來,道:「他們試探人,是常有的事,你只小心應付,別往心裡去。」

    林依點了點頭,道:「省的,既然得了好處,自然就得付出代價,何況只是費點神,並無妨礙。」
第兩百二十八章 伯臨入獄

    張仲微沒有料錯,歐陽參政果然早有部署,說起來,這次是他與王翰林暗中合作,同力扳倒李簡夫一派。沒出幾日,那派許多官員撤的撤,貶的貶,而張伯臨因是李簡夫的女婿,牽連更甚,被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鋃鐺下獄。

    與此同時,張仲微提交文狀,順利通過了銓司差注,及過門下等一系列勘驗手續,得到了祥符縣知縣的差遣。

    一時間,張家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張仲微高昇,憂的是張伯臨入獄。雖說倒霉的是張家二房,但同為張姓,哪有不憂心的,遠在衢州的張棟著急上火,特意派遣親信回京捎信,讓張仲微去向歐陽參政打探消息,謀取營救張伯臨的辦法。

    其實就算張棟不講,張仲微也是準備去的。這日他特意在酒樓訂 了個濟楚閣兒,備了一桌酒,只道是要謝師恩。將歐陽參政請了來,等得酒過三巡,先大禮謝了歐陽參政提拔之恩,再懇求他拉張伯臨一把,稱張伯臨本性純良,雖然投靠李簡夫,但並未做過有損歐陽參政之事,並暗暗提醒歐陽參政,張伯臨曾參過王翰林一本,算得上是王翰林一派的政敵。

    歐陽參政聽著聽著,笑了,張伯臨與張仲微雖分兩房,卻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他自然懂得,斷沒有提拔了張仲微,卻任由張伯臨在牢裡的道理。

    他飲下一杯酒,暗示張仲微,只要張伯臨與李簡夫脫離關係,不但能免除牢獄之苦,且能步步高陞。

    怎樣才能算是和李簡夫脫離了關係?張仲微陪歐陽參政吃完酒,回到家中,暗自琢磨。

    此時張梁夫妻與李舒已入京,擠在大房的小院子裡居住,一起商量救張伯臨的辦法。張仲微回家時,見李舒抹著淚從西邊正房出來,突然明白了歐陽參政的意思,他走進房去,見只有林依一個在裡面,便將門關上,複述了歐陽參政的話,道: 歐陽參政竟是想讓哥哥休掉嫂子?

    他沒想到,林依聽了這話,絲毫不吃驚,道:「別提了,大哥是受李太守牽連,大哥都知道,叔叔和嬸娘正逼大嫂自請下堂呢。」

    張仲微恍然,怪不得李舒方才是抹著淚出去的,原來是張梁和方氏逼她離開張家。

    林依頗有些兔死狐悲,道:「他日沾大嫂的光時,吃她的,喝她的,叔叔還拿她當個寶,如今怕受牽連,就要趕她。若哪日我生意失敗欠了錢,是不是也要趕我出門,再把債務推到我身上?」

    張仲微也認為張梁和方氏此舉不妥,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但要救張伯臨,這又是最為便捷的方法,他覺得自己陷入了兩難境地,長吁短歎一時,突然起身道:「我真是糊塗了,這樣的事,自然需要大哥自己拿主意,光我在這裡發愁有甚麼用?」

    林依道:「極是。」說著取了幾塊散碎銀子出來,遞與他道:「銅錢笨重,太顯眼,拿這個去買通牢役,見到大哥再說。」

    張仲微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袖著銀子出門,待賄賂過牢役,到牢中見到了張伯臨,將歐陽參政的暗示和張梁夫妻的決定告訴了他。

    張伯臨聽後,急道:「胡鬧,於情於理,都不能休了你大嫂。」她將如玉孝中產子一事告訴張仲微,道:「這事兒李家是知道的,若休了你大嫂,惹得他們將我告發,如何是好?我如今雖然下獄,卻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若聲名受污,這輩子就完了。」

    張仲微驚呆了,良久方道:「哥哥你好糊塗。」

    張伯臨苦笑道:「年少風流,如今知道錯已晚了,好在咱們大宋不殺朝臣,頂多流放罷了。」

    張仲微跪坐在破爛的草褥子上,抬頭四望,牢中除了家裡送來的一床被子,別無他物,牆上發著霉,散發出一股子怪味,角落裡有個破碗,盛著半碗渾濁不堪的水。他越看越難過,抓著張仲微的胳膊,講不出話來。

    張伯臨反安慰他道:「當初娶你大嫂,也是看中了她的權勢,因此如今一切,都是該受的。」又催他道:「你還有大好的前程,別因著我被牽連進來,早些回去罷。」

    張仲微含著淚,三步一回頭,離開牢房回房,痛哭了一場。林依在旁坐著,不知他是因為救不出張伯臨而難過,還是因為明明有辦法卻不能使能而傷心。沒過會子,院子裡鬧起來,林依向外問了一聲,青苗進來回道:「大少夫人要走呢,兩位小少爺啼哭不止。」

   張仲微以為是張梁和方氏要休掉李舒,大驚失色,慌忙跑到廳裡去,尋到他們,道:「叔叔、嬸娘,大哥孝中做的那點子事,想必你們是曉得的,怎能這時候休了大嫂。」

    方氏卻道:「無憑無據的,休了她又怎樣,隨她告去。再說如今浚明大了,差的那幾個月,根本看不出來。」

    張仲微急道:「即便如此,咱們也不能做那忘恩負義之輩。」

    方氏從未聽過張仲微講重話,偶一聽之,就覺得受不了,正要跳起來訓斥,被張梁攔住了。張梁心平氣和道:「仲微誤會了,你大嫂是自請下堂,與我們無關,不信你去問她。」

    張仲微頓了頓足,轉身出去,卻不好親自去問,便將林依扶出房,叫她代勞。李舒此時正抱著張浚海朝門口走,見林依出來,連連朝她使眼色。林依心知有緣故,便叫張仲微去陪著張梁與方氏,待他進屋,才朝李舒走去,低聲問道:「大嫂,你 真要走?」

    李舒點了點頭,小聲道:「趁他們都在房裡,我把兒子抱走了,望你念在我們妯娌一場,莫要聲張。」

    林依朝院子裡看了看,除了李舒的陪嫁,別無他人,想來流霞流雲之類,都已塞過錢買通了。她勸李舒道:「大嫂,浚海還小,你要帶他到哪裡去?今日仲微才去看過大哥,大哥不願休你呢。」

    李舒苦笑道:「伯臨是怎樣的人,我很清楚,看看當年的如玉就知道了。他娶我,本就不是愛慕我的人才,平日裡雖如膠似漆,大難來時,一樣要各自飛,此時還不肯休我,不是不願意,而是有擔憂。不過……」她將一封快塞進林依手裡,道:「他畢竟是我兒子的爹,你叫他放心,那事兒我不會講出去的,我爹娘那裡,我自會打點。」

    林依將信藏進了袖子裡,握住李舒的手淚流不止:「別無他法了麼?你如今娘家也去不得,帶著個奶娃娃,能到哪裡去?」

    李舒撲哧笑了, 道:「你以為我要到哪裡去?只不過是官場風雲,又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我仍回祥符縣住著,難不成官府要來抓我?」

    她這樣一講,林依也笑了,李舒有兒子有錢有家僕,哪裡不好過生活,將來只怕還有二房上趕著她的時候,倒是她自己太過憂慮了。

    張梁和方氏很快就發現張浚明不見了,兩口子一琢磨,肯定是李舒偷偷帶走了,登時大動肝火,方氏站在院裡罵娘,張梁要派人去追。

    林依很看不慣他們的言行,仗著有楊氏撐腰,涼涼地應道:「叔叔與嬸娘要追也成,只是我們家沒有人手,你們家的,又被大嫂帶走了。」

    方氏抬頭,到處張望,卻發現門口的家丁,不知蹤影,其他下人,也是一個不見,她料定是林依與李舒串通,大罵:「你這黑心腸的,要害我孫子。」罵完林依,又罵張仲微:「瞧你娶的好媳婦,不幫自家大哥,卻幫著外人。」

    張仲微辯駁道:「嬸娘,浚海是跟著他親娘走了,還會有事?」他怕林依動了胎氣,說完就把她扶了進去,帶上房門才重新出來。方氏見他不但回嘴,還護著媳婦,登時火冒三丈,要照著小時候,罰他的跪。

    楊氏一聽,也火了,怒道:「你要罰兒子,到牢裡把他救出來,愛怎麼罰就怎麼罰,莫要到我家耍威風。」

    張梁心想,張伯臨就算救出來,官運只怕也比不上張仲微,何況張棟還在衢州風光。以後二房求著大房的時候多著呢,怎好此時得罪了他們?他想到這裡,嘴裡訓斥著「你竟敢對大嫂不敬」,劈手就給了方氏一巴掌。落手後,他感覺不對勁,且四周變得靜悄悄,抬眼一看,原來張仲微不知何時擋到了方氏前面,替她挨了這一掌。

    張梁望著張仲微臉上的紅掌印,想到他如今是侄子,且是做了官的侄子,就有些不知所措,舉著的手也忘了放下去。

    方氏亦怔住了,沒想到護著媳婦的兒子,也會護著娘。

    楊氏心裡酸酸的,到底是親母子,曉得護著,若換作是她,不知張仲微有無這份孝心。

    林依站在窗前瞧見這一幕,先驚愕,後心疼,接著理智上來,生怕楊氏從此與張仲微生分,忙扶著青苗的手出去,道:「大嫂既已自請下堂,還不想辦法把大哥接回來?聽說那牢裡又黑又潮,再不著急,得了病可不得了。」

    此話如同投湖小石,激起千層浪,讓各懷心思幾人回過神來,紛紛行動,張仲微去尋歐陽參政,張梁去準備張伯臨的乾淨衣裳,方氏則帶人去備飯備酒。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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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章  祥符赴任

    林依雖答應了張仲微的請求,但真到了楊氏面前,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猶豫半晌,方道: 「娘,仲微這人,你是知道的……」

    話才起頭,就被楊氏打斷:「我知道你要講甚麼,娘不是那般小氣的人,你叫二郎莫多慮。」

    林依感激一笑:「娘——」

    楊氏伸手取下她手中的扇子,溫和道:「你身子重,別累著,過去歇著罷。」

    林依如今與楊氏一個房,楊氏不讓林依在這裡歇著,卻叫她過去,分明是想讓她去定一定張仲微的心,林依會意,起身去了西邊正房,將楊氏的意思傳達。

    張仲微聽過,舒了一口氣,道:「幸虧娘大度,我去買些新鮮果子,與她送去,順便到工地上瞧瞧。」

    林依瞥他一眼,笑道:「討好娘,也不用這般趕著,叫他們去買罷。」說著喚了青苗進來,叫她拿錢,讓家丁買去,又問張仲微道:「你打算甚麼時候去祥符縣上任?」

    張仲微道:「雖然得了缺,但現任知縣還有一個月才任滿,祥符縣離東京就幾步路,不著急,咱們下個月再作打算。」

    林依歡喜道:「咱們典的這房子,正好還能住一個月,等到你上任,就搬到祥符縣後衙去,不必再費神找房子。」

    張仲微點頭稱是,想到即將升任知縣,喜不自禁,終於將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光。

    一晃又是半個月過去,張伯臨仍未候到差遣,眼看著任上攢下的幾個積蓄越來越少,家中卻無進項,心急如焚;而兩個通房,畢竟是李家人,心偏著李舒,日子一久,就對他有些愛理不理,張伯臨是有苦說不出,煩悶非常,於是走到斜對門去,尋張仲微 說話。

     張仲微這半個月正好相反,家裡又有錢,人又清閒,且還有個知縣的盼頭,天天侍奉母親,陪伴娘子並未出世的孩子,好不快活。張伯臨將他一家子一看,聊聊後悔,道:「我還不如被流放,至少家裡人口是齊全的,不似現在,妻離子散。」

    張仲微嫌他講得太嚴重,道:「大嫂就在祥符縣,又不遠,你何不看她去,順便瞧瞧兒子。」

    張伯臨苦澀一笑:「我哪還有顏面見她。」

    張仲微沉默下來,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 過了一時,想到酒能消百愁,遂請他去了酒樓,準備陪他一醉方休。

    二人到附近酒樓,挑了個濟楚閣兒坐定,叫上兩壺酒,先飲了個三、四分醉。張伯臨拿筷子敲著酒壺,淒然道:「兄弟,哥哥這半個月,過得好不辛苦,差遣遲遲沒有消息,家裡的錢,一日少過一日,再這般下去,只怕無米下炊。」

    張仲微忙道:「我家裡還有幾個錢,哥哥若要,待我稟明娘親,取來與你。」

    張伯臨睜著半醉的眼看他,道:「你做了幾日官,也學會打馬虎眼了,明明曉得我講的不是這個。」

   張仲微垂下頭去,囁嚅道:「哥哥,我哪一日不朝歐陽參政家跑幾趟,無奈他只是推諉,我也無法。」

    張伯臨問道:「歐陽參政到底是哪裡對我不滿?」

    張仲微茫然搖頭,稱自己已問過,但歐陽參政卻不講。

    張伯臨灰了半邊的心,只覺得那酒都是苦的,大宋的差注,歷來員多闕少,往往是三員共一闕,即一個差遣,至少有三個人競爭,至於花落誰家,就得各憑手段了。他如今要靠山沒靠山,要錢沒錢,政績就更不用說了,好容易自歐陽參政那裡看到點希望,又給掐滅了,這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張仲微見張伯臨一杯接一杯的吃酒,曉得他處境艱難,卻又幫不上忙,心裡好不難過。

    突然張伯臨將酒杯一頓,道:「我再活動一個月,若仍無希望,就回家種地。」

    張仲微嚇了一跳,十年苦讀,好容易掙來功名,豈能說丟就丟。他忙著勸慰張伯臨,寬他的心,張伯臨卻道:「我又不是立時就走,說不定事有轉機呢?」

    張仲微見他還是樂觀的,略略放心,便不再勸,只舉杯同飲。

    兩三個時辰後,張伯臨醉成了一攤泥,張仲微略為清醒,強撐著將他送回家中。方氏領著錦書與青蓮接著,把他們都扶了進去,一個躺床上,一個躺榻上,分別灌下滿盞的釅茶。

    方氏見張伯臨醉得不省人事,責怪張仲微道:「你也不勸著些,怎能由著他吃。」

    張仲微歪在榻上,苦笑道:「哥哥心中煩悶,就讓他醉一回罷。」

    方氏道:「我聽說你深受歐陽參政賞識,你媳婦又與參政夫人交好,何不前去,替你哥哥美言幾句,哪怕是個微末小官也好。」

    張仲微閉上眼,緩緩搖頭,道:「早已去過了,若是有法子,也不至於去吃悶酒。」

    方氏坐在塌角,垂淚不已,道:「當初我就反對要娶李家女,是你爹和叔叔非要搭攀高門大戶,這才惹來一場禍事。」

    張仲微道:「嬸娘,話不能這樣說,李家照拂哥哥不少,大嫂又賢惠,又孝順,還與張家添了血脈……」

    方氏一拍榻板,打斷他的話,怒道:「誰是你大嫂?事到如今,你還替她講好話, 還嫌她把你哥哥害得不夠?」

    張仲微見方氏生氣,慌忙起身,解釋不停。方氏卻認為他是強詞奪理,竟將他趕了出去。張仲微踉踉蹌蹌,跌出門來,好在自家就在斜對面,門口又有家丁,見此情景,忙趕過來將他扶了進去。

    林依聞訊,在內接著,將他安頓到房裡,又命楊嬸去煮醒酒湯,自已則拿了帕子,替他擦汗,嗔怪道:「既是醉得很了,就在嬸娘家歇好了再回來,難不成她還會趕你?」

    張仲微可不就是被方氏趕出來的,聞言苦笑:「嬸娘怪我替大嫂講話,不喜我哩。」

    林依不悅道:「都這時候了,還犯糊塗。歐陽參政為何不待見大哥,你們不曉得,我卻是知道的。」

    張仲微吃驚道:「你怎麼知道的?參政夫人講與你聽的?歐陽參政為何不喜歡大哥,快快講來。」

    林依將參政夫人對張伯臨「無情無義」的評價講與他聽,又道:「我看大哥從此以後的仕途,不會太順了,不過這是他自討的,怨不得別個。」

    張仲微歎道:「大哥心裡,還是有大嫂的,當時他並未講出休離的話來,還讓我勸一勸叔嬸呢。」

    林依道:「大嫂說他是為了如玉的事,才不敢休她。」

    張仲微偏著張伯臨,道:「誰曉得是不是,或許大哥是真捨不得大嫂。」

    張伯臨心裡究竟怎麼想的,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林依不再強辯,接過剛煮好的醒酒湯,喂張仲微喝了下去。

    這一個月裡, 因張伯臨不敢去見李舒,二房幾乎與李舒斷了聯繫,但大房卻時常遣人去祥符縣,看望李舒母子,交往一如先前。

    轉眼又是數十天過去,典房之期臨近,但趙翰林卻拿不出贖回房子的錢來,只得攜妻登門拜訪,央求張仲微與 林依再寬限一個月。

    張仲微是寬厚之人,見昔日同僚有難處,自然不會步步緊逼,但他馬上就要去祥符縣,東京的房子再典一個月有甚麼用?

    林依也是落過難的人,很願意幫趙家一把,但他們的錢,全投進了地皮和客棧裡,若拿不回這一百五十貫,資金將會周轉不靈。

    趙翰林夫妻見他們倆始終不肯答應,只得失望而歸。

    林依以為趙家要很拖欠幾日,但沒想到,沒出兩天,他們就把錢還了來。原來那日趙翰林夫妻倆回家,為錢吵架,惹惱了趙翰林夫人,提腳就把個妾給賣了,不但還清了張家的錢,還讓生活脫離了困境。

    張家收回錢,開始拾掇行李,準備搬去祥符縣。此時田氏已在進京的路上,林依擔心她到後尋不到人,便拜託斜對門的張八娘時常盯著些,到時告訴她。

    張仲微赴任前,張八娘設宴,請張家兩房吃了頓酒,與大房一家辭別。三日後,大房舉家搬往祥符縣,住進了縣衙後宅。

    行李剛搬到,張仲微便去與前任知縣交接,楊氏今日頗為高興,讓林依別急著分配房屋,先來逛後衙。林依見天色尚早,便依了她,帶著一眾下人,慢慢逛去。這後衙不算太大,但比他們先前住的地方寬敞多了,兩進小院,前後分別七間房,北面三間正房,東西各兩間廂房,雖然沒有小花園,但第一進院子的天井裡,種著好些花木,生得極繁茂。

    楊氏領著林依逛了一遍,怕她累著,便讓流雲搬來凳子,同她在那些花花草草前坐了,歡喜瞧個不停。

    流霞捧上香茶,擱到她們手邊,湊趣講了好些討喜的話,引得楊氏大悅。流雲有心要爭一間單獨的屋子住,不甘落後,道:「大夫人,二少夫人,我帶他們打掃屋子去?」

    流霞嗤笑道:「前任知縣搬走時,早就讓人打掃過了,你沒瞧見這間間房屋都是乾乾淨淨?」
第兩百三十一章  李舒做客

    流雲討好主人不成,反被流霞奚落,很是生氣,但當著楊氏和林依的面,又不好發作,只好強忍著道:「大夫人,二少夫人,我一心想多為家裡做點事,卻沒留意房屋已打掃過了。」

    楊氏今日心情好,笑道:「知道你勤快,中午多賞你一道菜。」

    流雲福身謝賞,覺得顏面挽回了幾分,臉上又有了笑意,但她要的,可不僅僅是一道菜, 而是一間單獨的屋子。她的眼神,不住的朝林依那邊瞟,心道以前是院子狹窄,沒有空閒的房屋,如今前後十數間屋,總該輪到她了罷?

    林依何嘗不知道她的心思,暗暗好笑,每次搬家,都要上演一出爭房的戲碼,她倒也不嫌累,如今兩進院子,正好楊氏與林依夫妻各佔一進。房子是足夠的,不存在分配的難題,因此林依不想代楊氏作主,出聲道:「娘,你帶著流霞她們住第一進院子,我們住第二進,可
好?」

    楊氏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一點頭,指向西邊的廂房,道:「流霞住第一間,流雲與小扣子住第二間罷。」

    流雲聽她如此安排,雖不敢當面質疑,卻委屈得直掉眼淚。

    楊氏見狀,不悅道:「咱們家今非昔比,凡事都得講規矩,沒聽說過哪家的通房丫頭還能獨佔一間房的。」

    這規矩,流雲懂得,但她心想,若是自己留在衢州,早就掙上個姨娘了,千不該,萬不該跟著楊氏到東京來。她越想越難過,竟飛奔去剛分到的屋子,伏在床板上哭起來。

    楊氏大怒,道:「二少爺才上任,咱們又搬新家,喜慶不過的日子,她卻來觸霉頭。」

    流霞聽得一聲,忙追進房去,不知使了甚麼法子,止住了流雲的哭聲。

    林依暗呼一聲阿彌陀佛,幸虧他們屋裡沒得妾,不然多生許多事端。楊氏被流雲這一鬧,覺著累了,便叫林依去第二進院子料理家務,自己則扶了小扣子的手,走進房去。

    林依到了後面,見寬寬敞敞的幾間大屋,院子裡又整齊,開心不已,帶了楊嬸青苗,又裡外逛了一遍才進正廳。楊嬸與青苗都是手腳勤快的人,讓林依坐著喫茶,自去收拾行李,不到半個時辰,就將張仲微夫妻的箱籠歸置妥當,重回廳內服侍。

    楊嬸指了院內剩下的一隻箱子,問林依道:「二少夫人,我與青苗住西廂頭一間,離你近些,好服侍你?」

    林依擺了擺手,道:「罷了,我們房裡人少屋多,將來又不會有妾, 你們一人住一間罷。」

    楊嬸與青苗歡喜謝恩,各去收拾房間。過了會子,小扣子來稟,稱後衙與前衙相接處,有兩間耳房,楊氏把家丁安置到了那裡,又問林依想如何安排那名洗衣女。

    林依暗道,當初留下王翰林送來的婢女,全因礙著他翰林院元老的面子,如今張仲微已不在翰林院當差,沒了顧忌,不如將她打發了去。她向小扣子道:「我欲將那婢女賣掉或送人,不知大夫人意下如何?」

    小扣子笑道:「大夫人正有此意,請二少夫人與二少爺商量過後再行事。」

    林依點頭,叫她回去覆命。

    中午,衙門一干僚屬宴請張仲微,使他臨近傍晚才帶著一身酒氣歸家。林依指揮著楊嬸青苗忙碌了一通,將他安頓好。張仲微仗著酒勁,抓住林依的手不肯放,楊嬸忙拉著青苗出去了,還幫他們把門帶上。

    林依一陣臉紅,但與個酒醉的人又講不通道理,只能任由他抓著。張仲微靠在榻上,將林依抱在懷裡坐著,笑問:「娘子,這後衙你還滿意?」

    林依拍了拍他的腿,笑道:「怪不得人人都想當官,只房子一項,省下多少錢來?」

   張仲微笑道:「這算甚麼,你瞧歐陽參政家的大宅,那才叫氣派。」

    林依捏上他的臉,道:「你野心倒不小,但給我記著,平平安安才最重要,你看大哥……」

    提及張伯臨,張仲微神色黯淡下來,道:「祥符縣縣丞一職還空著,我瞅著心裡難受。」又道:「大嫂和侄子,就在祥符縣住著呢,你哪日得閒,請他們來家裡坐坐。」

    林依幫他調了調靠枕,道:「我早想見見她了,不如就明日?」

    張仲微搖了搖頭,道:「最近幾日,有你忙的,肯定抽不出空閒。」

    林依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茫然看他,可等到第二日,就全明白了——衙門各僚屬家的娘子們,攜禮來訪,主簿夫人、縣尉夫人,乃至捕頭娘子,跟走馬燈似的,一個接一個的登門,兩三日後方休。

    林依不曾見識過這場面,雖會應酬,但卻不知那禮當不當收,也不知該如何回禮。幸虧有楊氏從旁指點,方得以應對從容。

    第四日頭上,終於得了些空閒,林依揉著腰,坐在廳裡看她們清點賀禮,叫青苗登記入賬。張仲微自堂前踱進來,見林依辛勞,心疼道:「你若是累,就把這些家務事交與娘打理。 」

    林依笑道:「我只是盯著,又不動手,哪裡就累了,若是沒事做,閒得慌,才難受呢。」

    張仲微不信,小聲道:「你若不累,揉腰作甚。」

    林依看了下人們一眼,低聲笑道:「那只能怪肚子裡的這個愛鬧騰。」

    張仲微笑逐顏開,伸手欲摸,卻被林依打開,嗔道:「你不去前面料理公務,卻回後堂來廝混。」

    張仲微笑道:「我只是惦記你,抽空上後頭來瞧瞧,這便去了,還有些公文要與主簿商議。」

    林依欲起身送他,被他按住,只得目送到門口,再接著看下人們清點賀禮。待得這攤子事忙碌完,終於清閒下來,隔了兩日,便使人去請李舒來家賞花。

    李舒自從離了張家,只帶著兒子在祥符縣度日,輕易不出院門,連個說話的人也無,正是寂寞時,聽聞林依來請,歡喜非常,忙忙的備了厚禮,坐轎子來看她。

    林依在院門口接著,見她仍舊是奴僕成群,前呼後擁,料想日子過得不差,放下心來。李舒進得院門,與林依相互見禮,又哄奶娘抱著的張浚海叫嬸娘。她帶來的下人一溜兒進來,爬下與林依磕頭,口稱拜見知縣夫人。李舒笑道:「休要怪我擺譜,我如今孤獨寡母,不多帶幾個人,根本不敢出門,生怕讓人劫了去。」

    林依聽著有些心酸,勉強笑了笑,命人拿了封兒打賞。她領著李舒進去見楊氏,坐下閒話,互問近況。楊氏知道李舒與林依妯娌相得,定有許多知心話講,便許她們去第二進院子耍,吃飯時再過來。

    林依便與李舒到後面去,先繞著院子參觀一番,再進廳分賓主坐下,李舒因見東面有兩間廂房空著,便笑道:「你家該添兩個人了。」

    林依敷衍道:「急甚麼。」

    李舒掩嘴笑道:「還不急,你肚子都挺起來了,還能伺候二郎?」

    林依瞪她一眼,笑了,道:「沒得我辛苦懷兒,他卻逍遙快活的理,且讓他煎熬幾天。」

    李舒笑個不停,道:「你與東京的王翰林夫人,有得一拼,聽說她家也是連個通房也無。」

    林依不以為然,道:「不納妾的人多了去了,值個甚麼。」

    李舒卻搖頭,道:「餬口都難的平頭百姓,自然不納妾,二郎如今堂堂知縣,你不納,自有人送了來。」

    林依胡作凶神惡煞狀,道:「來一個,趕一個。」

    李舒愈發笑得厲害,笑著笑著,眼時卻淌下淚來,道:「你是有能耐的,拿得住自家男人,才敢講有底氣的話,不像我,半點自信也無,生怕休妻的話自大郎嘴裡講出來,急急忙忙就先走了。」

    張伯臨到底想不想休妻,林依猜不著,不好妄言,只得勸李舒莫要太難過。

    李舒抹了淚,問道:「聽說他這個把月,過得艱難?」

    林依點了點頭,把二房一家的近況告訴她——全家人借了張八娘酒樓後的三間擠著,張浚明沒了奶娘,由冬麥帶著,日夜哭鬧;錦書和青蓮擔心張伯臨娶繼室,惶恐不安;張梁在街上擺了個攤兒,替人代寫書信,賺幾個菜錢;方氏帶著任嬸和小墜子,親自照料全家人生活,倒安靜了不少。

    李舒用心聽著,卻不見林依提張伯臨,忙問道:「你大哥還在為差遣奔波?」

    林依看了她一眼,道:「歐陽參政認為大哥休妻,是無情無義,不肯用他呢。如今員多闕少,他又沒錢打點銓司,只能排隊等著。」

    李舒怔道:「這……若他心裡曾想著要休我,這便是自作自受;若沒想過……那我自請下堂,豈不是害了他了?」

    林依看著她,微微歎息,這人世間,最難猜的,最猜不透的,就是人心。張伯臨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旁人哪能得知,只有去問他自己了。不過事已至此,就算問明白了又如何?

    李舒大概也明白,事情已無斡旋的餘地,何況張梁和方氏認定是她連累了張伯臨,就算不離開張家,她也沒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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