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旅程(8)
宛如我此時的心聲。我一遍一遍地低唱著。我的腿上越來越濕,他一動不動。
外面,黎明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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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ejie88 樓主| 發表於 2012-9-12 10:0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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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尋醫(1)
天亮了,我扶佑生起來,背他出去,讓他扶著外牆站好,我也去方便了。我暗暗決定,無論如何,我得混出個模樣,日後好設計並製作衛生馬桶。我實在不能容忍惡劣的如廁環境。
雖然兩天沒怎麼吃東西,但由於過度興奮,我也不太餓。原來想把食品多留幾天,現在我卻決定多吃一點兒。如果進了鎮子,出了問題,我也不會遺憾。
我回來把佑生背到馬旁邊,放下他。他又一次開口,「還是……」
「停!」我抬手止住他,「我不重複了!」
他按下我的手,「如果出事……」
我氣道:「你煩不煩哪,又來毀我。」
我打開背包,拿出最後一個面包,一人一半吃了。又拿出紅牛飲料,向他展示這易拉罐,說道:「此乃集各種營養精華的飲品,你如果體諒我千方百計地希望你活下去的苦心,就把它全喝了。」我拉開易拉罐,遞給他。
他搖搖頭,「一起喝。」
我搖頭說:「你喝了,我要穿你身上的衣服。」
他又要說什麼,我一擺手,「聽我的。」
他喝了飲料,我把易拉罐又放回背包(現在什麼都是寶貝了),自己吃了一把巧克力豆。把東西都裝回背包,把背包放在地上。報紙上說有人每天只吃巧克力,三個星期瘦了十九斤。我照這樣下去,一個星期就可以瘦十九斤。早知道一天吃一個面包和一把巧克力豆就能活,以前我就不必吃那麼多別的東西,還得天天減肥。
我拉開他羽絨服的拉鏈,替他脫下來,對他說:「幫我拿著。」然後我雙手從下面把我的套頭羊毛衫翻過頭頂,羊毛衫帶起我裡面的棉毛衫,半露出我的胸罩。我心說不好,這不是在人家面前跳豔舞是什麼?不能說什麼,越涂越黑。趕快脫下羊毛衫,裝沒事人兒一樣,一手拿過羽絨服,一手遞給他羊毛衫。他接住,微低了頭,沒出聲。
我穿上羽絨服,又從他手中拿過來羊毛衫,撐開領口向他頭上套去。他想躲,晃了一下。我懶得罵他,再一伸手,不由分說給他套上,拉過他的雙肩,示意他把手臂伸進去,他沒再抵抗,先後把兩隻胳膊伸進袖筒。我幫他把羊毛衫拉下來,有點兒短,袖子也是。我又探手把他的頭髮從裡面拿出來,拿起地上的背包給他背上,按著他的身材調節好了背帶,扣好胸帶和腹帶的背帶扣,舒了口氣。我怎麼跟個丫環似的。
我轉了一圈脖子,把雙肩往後收了收,看著他嚴肅地說:「我們進鎮,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不許笑!不許說話!不許亂動!不許不聽話!記住了!」然後不等他回答,轉了他的身體,一把抱起了他,讓他一腳踏著馬鐙,俯臥在鞍上。我解了韁繩,牽了馬,走向這個小鎮。
我們走在大道上,時間還早,周圍沒人,太好了,沒什麼人追殺我們。呼吸著早晨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我覺得十分振奮。
進了鎮子,街道還是空蕩蕩的,只一個小店已開門,有熱氣冒出來。我凝目看去,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在門裡晃蕩。也好,隨緣吧。我低聲又叮囑了一句:「記住我說的話!」
我走到小店門前,那老者出了門,看著我,一臉愕然。我抿嘴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雙手合十作了個揖,開口道:「這位老丈,我乃北方臥佛寺的還俗和尚(頭髮短嘛),願我佛慈悲,保佑您生意興隆,萬事如意。我的這位俗家小弟不幸摔傷,請問老丈,此鎮中最好的郎中在哪裡,可否勞您告訴我?」
佑生在馬上發出一陣壓抑的呻吟。
那老者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忙還禮道:「這位小和尚有禮(不是說還俗了嘛,沒聽見哪),你只需去找李郎中,他住在此街盡頭東邊,紅漆大門,甚是醒目。」
我又一拜,「多謝老丈。請問李郎中是否熱衷醫理,痴迷學習呢?」
老者笑了,「正是,小和尚如何知曉?」
我一笑,「不然如何成得了最好的郎中呢。」
第五章◎尋醫(2)
老者點頭,「小和尚聰明。但這李郎中甚是高價,你要多備點兒銀兩。」
我微笑著一拜,「我佛慈悲,自有安排。」轉身牽馬而去,餘光裡,見那老者一直站在門外看著我。
佑生在馬上剛開口,「你……」我打斷他,「不許說話!」
我到了那紅漆大門的院落前,還好,門稍開著。我上前叩動門環,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走出來,衣衫不整,光著頭,一臉的不耐煩,見了我一愣。
我肅穆地一拜,「請問您可是這鄉里大名鼎鼎的良醫李郎中(扣頂高帽)?」
一見他點頭,我馬上說:「我乃北方著名大寺臥佛寺的還俗和尚,任雲起。雲起不才,也曾隨我師傅遊歷四方,得我師傳授佛家秘傳大悲佛陀心臟起搏術(CPR也)。當人氣斷死絕之際,若立行此術,倘若此人命不該絕,此術可起死回生,令無脈的心臟重新跳動。雖簡易好學,但危急時刻,曾救過無數性命,李郎中可想一觀其妙?」
他蹙眉看著我,我嚴峻地回看著他。
他遲疑地問:「你這衣著……」
我答道:「這是寺內特製的冬日服裝(幸虧我的羽絨服是黑色的,古代和尚都穿緇衣),專為遠途雲遊所備。」
他問道:「你想要何報酬?」
我一拜,「請李郎中醫治我這位俗家小弟,另備一套衣服鞋帽給他穿戴。如有可能,再贈二兩紋銀。」
他愕然道:「我行醫許多年,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要我治病還送衣服銀子的!」
我仰天朗聲大笑(的確是荒唐),他呆住了,嘴半張著看著我。
我停下笑聲,平視著他說:「李郎中有所不知,在下遠遊無數異域奇鄉,見各色中土聞所未聞之事。聽我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與我相遇的機緣,千金難買。今日因我這位俗家小弟,我與李郎中有緣相見,傳你大悲佛陀心臟起搏術。你他日思量,必明白你今日之所作所為,與你所得相比實微不足道也。」
他看著我說:「你才多大年紀?敢出此狂言。」
哼,非給你點兒厲害看看!我拉開背包,拿出一個香蕉,甚是巨大完美(前天剛在家樂福買的),又掏出一顆巧克力豆,拉好拉鏈。
我把香蕉遞給他,問道:「李郎中可否告訴我此為何物?」
他反覆察看,不能命名。(這麼大的香蕉在這裡是沒有的。)
我微微一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豈可貌相,海水豈可斗量。此物名香蕉,皮可搗碎敷傷,治感染化膿(是真的)。裡面的果肉甘甜淳美,常食可治頭重暈厥(防高血壓),抑鬱氣悶(治憂鬱症)腹梗不化(潤腸)也。」
我又遞過去巧克力豆,「請問這又是何物?」
他拿了,來回看,放在嘴裡,舔了舔,又舔了舔,不由得給吃了。巧克力的魅力所向無敵,我個人就有過這種,說只舔舔,然後不知不覺讓巧克力豆跑入我口中肚內的經歷。
我深沉地說道:「此乃巧克力豆也。補血提神,輔佐正氣,價比黃金,當今皇上尚無緣品嚐。」
他臉白了,大概覺得遇上碰瓷的了。(吃了人嘴短不是?)
我大方地一笑,「若李郎中盡力醫治我的這位小弟,我奉送這根香蕉,另外再贈一枚世間無價巧克力豆。」
他終於笑了,「好!任先生請進。」開了門。
我牽了馬進門去,他示意我把馬拴在院裡的樹上,自己走入正房裡去了。
我拴好馬,從後面抱下佑生,他發著抖。我幫他轉身對著我,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你要是敢說一個字,我掐死你!」
轉身背起他走向李郎中的診室,他在我背上,愈加抖得如風中落葉。
我走進診室,才明白為何李郎中穿著邋遢。這診室亂七八糟,藥罐雜物、各式醫書、大小家具,紛紛亂放了滿地,讓人無法下腳。只有半張床鋪是空出來的。
李郎中已坐在床邊唯一的椅子上,正拿著那隻香蕉在鼻子下面聞來聞去。果然是醫痴。聽見我們進來,他半心半意地示意了一下床鋪。我背著佑生走過去,放他下來,扶他慢慢坐下。李郎中擺了一下手說:「除去衣物。」
第五章◎尋醫(3)
我背向著李郎中,湊到佑生臉前,看著他,使勁兒向上挑了挑一邊的眉毛,露齒一笑——就是古裝電影或傳統戲劇裡那些花花太歲強搶民女前的調戲表情。他微低了頭。我解下他身上的背包,從他腰間掀起羊毛衫,幫他脫了,放在一邊。又拉下拉鏈,想脫去他的運動衫,一打開衣襟才發現衣服的許多地方已和他的傷口黏連在一起。我皺了眉,手拈著衣襟,哆哆嗦嗦地就是下不了手去給他脫衣。他抬頭看我,愣了一下,大概驚訝我居然沒有趁火打劫,然後又低下頭,抬手輕拿開我的手,自己把運動衫脫了下來。
看著那衣服從他的處處傷口剝離,他那裡沒出一聲,我這兒倒吸了一口長氣,脊背發麻。
李郎中大概意識到他脫了衣服,終於放下香蕉,扭頭一看,嚇了一跳,出口道:「這是什麼傷?」
我嘆了一口氣說:「我這位小弟被歹人所獲,受盡苦楚,可憐他口不能言,還望李郎中好好治療。」
「他還是啞巴,何其命苦。」李郎中嘆道,我也跟著他一嘆,佑生一抖。
人們都說醫生和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有相似之處,我深表贊同。我曾因一個簡單的病症去看專家,專家三言兩語把我打發了。我在門口聽他說:「這種病也來看專家,真是……」我當時羞愧難當,恨自己怎麼沒病個七死八活的,只這麼個不複雜多變的病,白白地浪費了專家的寶貴時間。
佑生應該使李郎中的美夢成真了。李郎中從一開始的震驚中恢復之後,就變得極其興奮,跟吃了搖頭丸似的,搖頭擺尾地在那裡如數家珍地對佑生的傷評頭品足,「這是烙傷,這是鞭傷,這是刀傷,很簡單。這是鈍物慢慢割的,這是磨的,這是咬的,這是扎的。這處指骨斷了。這像是剪過的,這像被剜過的,這像是硬撕開的……」
我聽得眉頭緊皺,渾身發冷,不住地顫抖。佑生抬頭看我,輕輕搖了一下頭,大概是想告訴我他沒事。直到李郎中開始滿屋子地找瓶瓶罐罐準備上藥,我才暖和過來。
他媽的,應該多要點兒東西,佑生成免費教材了啊!虧了,該要五兩銀子。
李郎中把佑生的上身上了藥,包紮了他的頭,肩膀,胸腹,手腕,手指,示意佑生躺下。佑生把好的腿放到床上,我上前去輕輕把他的傷腿搬上床,他還是疼得一陣亂抖,我忙扶他躺好。他輕輕地推了一下我的膝蓋,我明白他希望我出去。我點點頭,輕拍了他的手背兩下,轉頭對李郎中說:「我去看一下馬匹。」
李郎中擺擺手,自言自語,「這人怎麼還能活著呢?還會有什麼新的……」
我拔腿奔了出去。
我站在馬邊吁了口氣。我一向認為我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今天怎麼腿軟了?是看不得那些傷呢,還是僅僅因為那是佑生?他究竟犯在了誰的手裡?那些傷竟不是為了要他的命,而是為了要他受苦的。能到這份兒上,一定有極深的仇恨。這種仇恨不外乎是為父母、夫婦、子女報復這類的情感糾葛。他連說話都緩慢斟酌,態度總是溫和恬淡,我感覺不出他有任何壞心,他怎麼會結下這麼恨他的仇人?
隱約聽見佑生在屋中低低地啊了一聲,我急步走到開著的門前,可又停下來,背靠了門框。他不願我看到,我就不進去了。耳邊聽著他斷斷續續的壓抑的呻吟,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好慢。
李郎中說「這下好了」時,我像從夢中醒來,定了定神,轉身進了屋子。佑生已穿好褲子和運動衣,但上衣沒拉上拉鏈。他低垂著頭坐在床沿,兩手支著床邊,身子微抖。
李郎中正擦著手上的血跡,得意揚揚地說:「如果不是我知道怎樣從那裡去除腐肉淤血……」
我忙打斷他說:「我的小弟是否可以騎馬?」
他一皺眉說:「還是不要。我剛剛除去腐爛紮結了傷口,若顛簸震盪,一旦傷口重綻,恐將危及內臟,至少會失血傷身。其他,幸虧他用冷水沖去了大多積垢,也止住了血,倒無大礙。只是,我無法醫治他的腿。筋骨已全廢,早晚將毒發。多則一年半載,少則半載一年(什麼意思),屆時會十分危險,恐怕……看他的命吧。」他去屋邊一個陶盆處洗手去了。
第五章◎尋醫(4)
毒發?噢,我記得哪裡說過,腿部肌肉如果沒有血液循環就會逐漸壞死,引發敗血症。我心中突然十分難過,看向佑生,見他也正看著我。他頭上包紮著一圈白布,已被汗水滲透。
我們相視許久。
「來,見識一下你的什麼大悲佛陀心臟術吧。」不知什麼時候,李郎中已回來坐下,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看在你好好醫治了佑生的分兒上,我教教你。
「好!看我傳授你佛家秘傳大悲佛陀心臟起搏術。在我教你具體手法前,我要告訴你這其中的奧妙,否則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選了一塊小空地,用腳輕挪開幾個小罐,在那裡來回踱步。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在空中比畫,「我們有兩組神經控制著我們的動作。一組是主動指令式的,指導著我們舉手投足之類動作。比如,你要有意識地去邁步,才能走路,可對?」
李郎中點點頭,有些茫然。
我接著說:「而另一組,是非指令式的,指導著我們心臟的跳動和肺部的呼吸之類的運行。你用不著指使你的心臟去跳動吧?你睡著了也在喘氣,對不對?」
李郎中又點點頭。
我一拍手,他嚇了一跳,我說道:「這就是心臟起搏術的機巧之處!因為這第二組非指令式的行為與你的所思所想無干,只要有氧氣(不對,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氧氣)……嗯,空氣,這些行為就能繼續!也就是說,我如果在心臟剛停止跳動,呼吸剛剛停止時,馬上把空氣輸入身體,這第二組的神經會以為人沒死,一切正常,它們會重新運轉,哪怕你神志已失!這如同拋磚引玉一般,用外來的刺激使身體裡的器官再動作起來。你明白了嗎?」
我看向李郎中,他恍然大悟狀,同時嘆道:「的確是聞所未聞啊!」(這實際上是我半回憶半編造我曾參加的一小時CPR訓練所得而成。)
「那麼怎樣把空氣輸入身體,讓這第二組神經重新工作呢?」李郎中已經摩拳擦掌了,「是啊,是啊。」
我一笑,「就是以正常心臟跳動的速度去擠壓心臟,以正常呼吸的頻率把空氣打入肺部,引動兩者再生。」我捋起兩隻袖子,「我來演示一下。」
我走到床邊,對佑生說:「小弟請躺下。」扶他慢慢平躺好。
李郎中也站起來。
我扭頭對李郎中說:「我們心臟的中心位於左肋從下往上數的第三條和第四條肋骨之間。所以殺人其實也不用費那麼大勁兒,一隻金釵就能置人於死地,根本不用拿刀上下亂砍。」
李郎中一哆嗦,「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一瞪眼,「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別問!」
我轉頭指著佑生的胸部,「取他兩乳之間正中點稍稍往下些,大概齊在這兒吧,用一掌按住,另一掌按在這掌之上。這正是他心口之處。」我示範地按上了佑生的胸膛,放上去才覺得不對,我的手掌下,他的心臟,隔著一層裹傷布,這麼近,似在我的手心裡跳動著。
我一走神兒,李郎中輕咳了一下,我側臉,見他正期待地看著我,我忙說:「以心跳的速度,大力下按一寸半左右,三十次一組,做上至少十組吧。」
他等了一會兒,問道:「你怎麼不按哪?」
「我這位小弟受傷,我怕他……」
「那就按我吧。」說著,李郎中就要脫衣服躺下。
我只覺有什麼一觸我手背,忙低頭,見佑生的右手,正輕按在我的手背上。我轉頭說:「別麻煩了,看好了,我只做一兩次!」
再低頭,佑生已挪開了手,真夠快的。我對他說:「你忍一下。」然後大概地按了兩下,每次佑生都哼了一聲,聽得我手軟骨酥。
李郎中說:「我也來試試。」
我攔住他,「得了,按壞了怎麼辦?」
他愣神兒之間我又說:「雖然大力按動可更深地擠壓心臟,但也不要過狠,你把肋骨按斷了,人家活過來也不會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