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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紅妝》作者:薄慕顏


粉墨(下)

「大嫂。」旁邊的謝姝開了口,先掃了出神的盛二奶奶一眼,眸中略有笑意,「這只簪子是大伯母給的吧?配著大嫂這身衣服真是好看。」

    初盈笑道:「是。」看了看婆婆,「早上起來,長珩也說好看呢。」

    謝夫人聞言甚是欣慰,----看來小兩口擰了半個月,真是轉過來了,自己還盼著抱嫡長孫呢,當然希望兒子兒媳好得蜜裡調油,越恩愛才越好。

    不過這都兩個多月了,怎麼還是沒有動靜?但是當著庶子媳婦和侄女,不好細問,只是含笑點頭,「難得老大也會留心這些小東西。」

    說得初盈不好意思,趕忙轉移話題,「上次進宮去,還跟榮壽公主說起晏家二姑娘呢。」

    盛二奶奶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一直盯著大嫂的簪子看,倒顯得眼皮子淺,沒見過好東西似的,接話笑道:「她們倆個原是表姐妹,相熟一些也不奇怪。」

    心下微微黯然,真是比不得,----這兩個嫡出的妯娌,一個是皇后的胞妹,一個是公主的表妹,隨便哪個都把自己甩出十萬八千里。

    不過還好,自己之前一直主持著謝家的中饋,也有過幾年風光日子,比那些一進門就受轄制的庶子媳婦,總歸要強多了。

    ----只不過,權利這種東西是會上癮的。

    這些年來,盛二奶奶沒少給小家和娘家添好處,甜頭都吃慣了,眼下猛地要丟出去給別人,心裡真是割肉一樣的疼。

    可惜這塊肉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不割也得割。

    正在心下糾葛難受,陪著婆婆妯娌小姑子說著話,便見一個管事媽媽急匆匆進來,臉色有些凝重,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事。

    謝夫人自然知道清屏公主之死,雖說昨晚大兒子回來時,已經告知沒有事,但還是難免擔心,見狀忙問:「怎麼了?」

    「外頭得的消息。」那管事媽媽回道:「清屏公主是在林場外墮馬的,出了意外後,皇上龍顏大怒,讓人追查負責之人。當日負責值守的營騎都尉,正是鎮南侯府的世子,現如今已經入獄刑審,聽說連命保不保得住都玄著呢。」

    ----大喜的萬壽節鬧出晦氣喪事,一分罪也要定十分了。

    初盈覺得怪怪的,不知道怎麼又和徐燦扯上關係,且這麼倒霉,----想起當日春陵縣主的那些話,不免有些心驚震動。

    但是謝長珩說過跟他沒關係。

    倒不是絕對的相信他,而是清屏公主才來謝家大鬧過,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直接做手腳,不然只怕難以脫身。

    再看如今徐燦,只是間接的過失就鋃鐺入獄了。

    「罷了。」謝夫人語氣雲淡風輕,----大兒子曾經被徐燦砸過一個大大的眼圈兒,心下免不了厭惡,但也不好說什麼幸災樂禍的話,「不過是別人家的事,聽聽而已。」

    初盈陪著說了一會兒別的話,回到自己屋中。

    徐燦的事雖然讓自己吃驚,但是沒必要費心費神,即便謝長珩真的做了什麼,自己也肯定是站在丈夫這邊的。

    因而很快丟到了一旁,跟著盛二奶奶學管家的事來。

    當然了,主要都是盛二奶奶在忙活,----盛二奶奶總是怕大嫂累著了,整天忙得沒空細說,初盈看在眼裡一笑,也不點破。

    這日盛二奶奶回了自己院子,夜裡與丈夫說起閒話,冷笑道:「看娘的意思,是要在老五媳婦進門以前,就讓大嫂管起這個家來。」頓了頓,「趕鴨子上架。」

    自己年紀比嫂嫂大了不少,又早進門,婆婆一心給嫂嫂騰出時間生孩子,所以才沒有急著收回掌家之權。

    眼下晏氏馬上就要進門,嫂嫂再不管事,未免讓後頭的弟妹看輕了。

    可惜騰出好幾個月的空來,嫂嫂的肚子還是沒動靜,----說到底,白天的事哪裡就耽誤晚上的功夫了?

    想當初,自己可是一個多月就懷上了。

    不過盛二奶奶還沒有得意夠,謝長盛便皺眉道:「大嫂主持中饋不是正應該的?你又在這裡發什麼酸氣?」

    盛二奶奶撇了撇嘴,低頭磕起了瓜子兒。

    「這幾日娘不是叫你帶著大嫂嗎?」謝長盛想起什麼來,冷聲道:「你可別搭著高檯子看戲,以為什麼都不說,將來大嫂管家就會落笑話了。」

    「呸呸!」盛二奶奶磕到一顆壞的,又苦又澀,趕忙端起茶漱口。

    「大嫂露了馬腳,難道你自己就能落著好了?娘就看不出來?」謝長盛有點惱火,把茶碗往桌上一墩,不悅道:「再者說了,人家傅家能教得出皇后,難道還教不出一個主母?真是婦人見識,且收起你的那點小心思,免得白白得罪了人!」

    「我做什麼了?你就這樣劈頭蓋臉的教訓我?」盛二奶奶漱了口,頂了兩句,到底不好和丈夫梗脖子,煩躁道:「我又不傻,該教的我自然會教她的。」

    第二天,初盈發覺這位弟妹突然閒了許多。

    管事媽媽婆子們進來,該什麼時候拿牌子、收牌子,哪個媽媽是管哪些事的,有什麼本事,都一一說得詳盡,一反前幾天忙得腳不沾地之態。

    心中雖然詫異,但是也不會傻到去問個究竟。

    自己因怕回頭忘了,晚上回去找了紙筆,把要緊的都寫了下來,----其實這些東西即便盛二奶奶不說,自己也可以慢慢讓人打聽,只不過要多費一些功夫罷了。

    要緊的,還是以後怎麼使喚那些二主子。

    自己是新進門的新媳婦,又年輕,家中上了年紀又有體面的老僕,不是那麼輕易使喚的動的,好不好,人家一句夫人當年定下的規矩,自己就得掂量著辦。

    「字還不錯。」謝長珩不知幾時走了進來,在燭光的映照之下,神色甚是柔和,伸手要去拿起來,「讓我瞧瞧。」

    「不行。」初盈趕忙轉身擋住,----為了方便自己記住,上面寫了管事媽媽的脾氣、樣貌等等,給丈夫看有點不好意思,胡扯道:「想要我的字,改天給你另外寫一副。」

    謝長珩挑了挑眉,好笑道:「原來還是千金難求。」其實剛才眼睛一掃,看到了些,知道妻子這是害臊,轉而又問:「跟老二媳婦學得如何了?」

    「還行。」初盈顧不得墨跡未乾,就要去收拾紙筆。

    謝長珩卻打斷道:「你先忙你的,我還要去書房找點東西。」也不知道是真忙,還是藉口離開,轉身出了門。

    初盈只好理解為丈夫的體貼,繼續寫那些管事媽媽的本事脾氣,還沒寫完,凝珠從外頭走了進來,近身道:「鎮南侯府的徐世子判了流放……」

    「流放?」初盈微怔,不自覺的往書房那邊看了一眼。

    凝珠繼續說起聽來的消息,不無唏噓。

    果郡王雖然已死,但是根基人脈還是有一些的,春陵縣主挺著肚子為丈夫奔走,最終在詹家人脈的幫助下,判了一個流放之罪。

    這期間,鎮南王府的人反倒成了縮頭烏龜。

    以鎮南侯夫人和徐燦的關係,幫忙肯定指望不上,有沒有趁機落井下石還是兩說,虧得春陵縣主還有幾分薄力,不然只怕結果更慘。

    凝珠搖了搖頭,「流放雖苦,到底還是保住了一條命。」

    初盈聽了以後,卻為春陵縣主嘆了一聲,----懷著身孕四處奔走,往後丈夫不在身邊,孤兒寡母的,只怕少不了要受委屈。

    可惜自古女子便是如此,一朝為婦,基本上一生就定了下來。

    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而自己嫁的這一個男人,是狐狸吧。

    晏氏過門的當日,與謝家交好的公卿權貴們,還有希望攀附傅家的官員們,都少不得派了女眷過來道賀。

    初盈和盛二奶奶兩妯娌忙得不行,收禮收到手軟,回禮回到腳亂。

    盛二奶奶卻笑道:「這算什麼?當初大嫂過門的那天,我光是清點東西,就忙到了半夜裡,第二天一早起來,又趕著仔細收揀存放了大半日。」

    ----當然了,最耀眼的還是那一二十八台嫁妝,外加宮裡貴人賞的三抬。

    晏氏是小兒媳,晏家也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比著謝家的聘禮,給女兒備了六十四抬嫁妝,箱子也只是普通大小。

    不過即便這樣,也足夠盛二奶奶心裡酸個好幾回了。

    比起盛二奶奶的酸氣滿懷,晏氏則是心情複雜,----冷靜、忍耐、等待,作為新娘子該有的羞怯和緊張,只佔了最少的一小部分。

    揭蓋頭的時候,照例是有女眷和小輩過來看新娘子。

    晏氏視線大亮的一剎那,看到了滿屋子華衣美服的陌生人,還有身邊表情冷淡的丈夫,----儘管早有心裡準備,還是忍不住心底一寒。

    「新娘子真俊俏!」

    「那是那是,和我們的老五正登對呢。」

    各種客套的讚美聲不絕於耳,晏氏低頭含笑聽著,接著便是喝交杯酒,吃子孫餃子和長壽麵,再然後又是撒花生、紅棗,都是婚禮上的一些規矩。

    剛折騰完,一身大紅新郎袍的謝長瑜便道:「我出去敬酒。」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連看都沒看晏氏一眼,轉身便走了。

    初盈怕賓客看出不妥,為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趕忙上前擋了擋,對晏氏笑道:「五弟妹,可算把你盼進門了。」

    「大嫂。」除了不需要分辨的丈夫,這是晏氏目前唯一認識的謝家人,想起方才丈夫的種種冷淡,心裡湧起一絲委屈。

    盛二奶奶在旁邊笑道:「瞧瞧,還是大嫂最會心疼人。」

    有來參加喜宴的客人湊趣,與眾人說道:「這哪裡是做妯娌的?我瞧著,倒比親姐妹還要親幾分呢。」

    初盈笑道:「既是弟妹,自然是當妹妹一樣疼的。」

    有人關心體貼,不論有幾分真情幾分客套,對比丈夫的冷淡如冰,都足以勾起晏氏心中的委屈,----只是不好這個時侯露出來,勉力笑了笑。

    初盈能夠體會她心中的感受,換做自己,心中少不得也是氣苦的,只是鬧新房的人呆不久,陪著與眾人說笑了幾句,便要跟著一起出去。

    盛二奶奶見她慢吞吞的,笑道:「可見五弟妹投了大嫂的緣法,竟是難捨難分,反正明兒起天天就能得見的,也不差這一會兒。」

    初盈一直知道她心裡的酸意,從前沒有外人懶得爭執,今日當著眾位賓客的面,忍不住微笑回擊,「我再跟五弟妹說兩句,二弟妹你先去忙吧。」

    ----妯娌大喜的日子,又是大晚上,能有什麼好忙的?

    當著外人,妯娌間拌嘴終究不好看,婆婆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倒不如看似隨意的點出來,自己不計較反而顯得大大方方。

    晏氏反應甚快,只是做為新娘子不好多說話,趕忙拉住大嫂的手,眼神怯怯的,將新娘子的羞澀緊張表露無遺。

    盛二奶奶有些下不來台,但也記得周圍還有賓客們看著,勉強回了一句,「那大嫂你多陪陪五弟妹,我先陪嬸嬸們吃出吃酒。」

    人都走盡了,只剩下初盈和晏氏二人。

    初盈方才只是心中感慨,所以才慢了點,----對這個只見過一、兩面的弟妹,實則沒什麼可說的,眼下既然留了下來,少不得沒話找話說,「且坐一會兒,老五敬完酒就回來了。」

    晏氏點點頭,「多謝大嫂。」

    初盈說了一小會兒的安撫的話,起身笑道:「我去叫你的丫頭進來。」

    ----比起嫂嫂,晏氏應該更想自己的人陪在身邊。

    「大嫂慢走。」晏氏看著嫂嫂的背影出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大嫂似乎對自己很是善意,在她看自己的眼光裡,甚至有一絲惋惜和不平。

    晏氏想不出是為什麼,只能理解為大嫂天性純良仁厚。

    正在琢磨間,丫頭薄荷和赤芍推門進來。

    薄荷急急上前細看,一臉擔憂,「小姐……,還好吧?」

    「以後記得叫奶奶。」晏氏慢慢冷靜下來,----側目看了一眼漂亮的赤芍,她原不是自己身邊的丫頭,只因長得出色,又是晏家的家生子,才被當做陪嫁跟了過來。

    得宜與蘇宜君的關係,謝長瑜身邊並沒有收房的丫頭。

    晏氏平復了心緒,對赤芍道:「你先去洗澡換身衣服,等下五爺回來,端茶倒水的記得手腳靈快一點,別笨笨的惹人嫌。」

    赤芍明白自己的使命,將來是要做通房丫頭的,----全家人都在夫人手裡捏著,不敢表現出急切,也不敢反應慢了,只低頭應了一聲,「是,記下了。」

    「去吧。」晏氏心中有些緊張,但是強自命令自己放鬆下來。

    自己這個丈夫,恩愛兩不疑是指望不上了,舉案齊眉都得費些功夫,先前的反應分明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一心一意記掛著那個蘇氏。

    既然先進了門,能多安排的就多安排一點。

熱鬧(上)


    謝長瑜並沒有喝酒的天賦,醉醺醺的回來,在大丫頭雲錦的服侍下,迷迷糊糊脫了衣服去沐浴,彷彿覺得身邊多了一個貌美的丫頭,「那……,那是誰?」

    雲錦扶著他進了浴桶,回道:「是赤芍,奶奶的陪嫁丫頭。」

    「什麼赤勺赤碗的?」謝長瑜起先還多看了兩眼,一聽說是晏氏的丫頭,頓時皺眉連連擺手,「出去,出去!」

    ----自己心裡只有表妹,不能被妻子給個丫頭就收買了。

    雲錦眼裡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有失望,也有輕鬆,對赤芍低聲道:「你出去把醒酒湯準備好。」回頭看向謝長瑜,一聲兒不吭的替他擦洗身體。

    謝長瑜暈暈乎乎的洗完澡,又喝了醒酒湯,總算恢復了幾層神智,----原是想今夜一醉方休的,醒了更煩,早知道還不如不喝醒酒湯呢。

    晏氏已經卸妝換了裝束,淺淡的桂合色素面衣衫,頭上一根碧玉簪子,斜斜的挽了一個簡單髮髻,正在親手鋪床收拾。

    一回頭,上前含笑迎道:「被人灌酒沒有?可還難受?」

    謝長瑜有些意外,還以為方才那樣冷淡的對待妻子,這會兒必定是生氣的,眼下見她一味溫柔,也找不到理由冷言冷語,淡淡應道:「嗯,還好。」

    晏氏笑了笑,上前關了門回來,「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謝長瑜不耐道:「說吧。」

    晏氏的眼神閃了閃,垂了眼簾,「就是蘇家表妹……」看見丈夫的身體動了動,知道他是在豎著耳朵,接著道:「我想過了,明兒給娘敬了茶,就請娘早點讓表妹進門。」

    「你說真的?」謝長瑜眼睛一亮,繼而遲疑道:「……該不會是拿話誆我吧?」

    「我怎麼會誆你?」晏氏抬起頭,溫柔一笑,「這不是與你商量嗎?依你看,我該怎麼跟娘說,什麼時候讓表妹進門?你說什麼,回頭我就跟娘說什麼。」

    謝長瑜將信將疑,但想想妻子也不敢騙自己,忙道:「當然是越早……」語音一頓,沉默思量了一番。

    自從當初和傅家訂親不成,自己坦白了對表妹的愛慕後,這幾年來,彼此就一直沒機會單獨見面,----越是不見,就越是覺得心癢難耐。

    眼下恨不得馬上就讓表妹進門,只是太早的話,母親肯定不同意,於是道:「一個月,一個月後讓宜君進門。」

    「好。」晏氏甜甜的應了。

    反正這事自己做不了主,丈夫也做不了主,先把人情做足了,委屈姿態擺夠了,----回頭再讓婆婆做決定,自己還能得個賢惠的名聲。

    謝長瑜頓時對妻子生出些許好感,想著以後表妹是做妾的,還要看妻子臉色,便提前鋪墊道:「等宜君進了門,你就知道,她是個極好相處的人。」

    晏氏聽他一口一個「宜君」,忍了又忍,面上微笑道:「當真?那如此就更好了。」

    「自然是真的。」謝長瑜甚至忘了,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子,憋了幾年的委屈,總算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宜君不但人長得好,也聰明,又懂事又體貼……」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形容詞堆上去,「我原是想著娶她為妻的……」

    一個「妻」字說出口,方才突然覺得有些不妥。

    晏氏面色不變,點頭道:「表妹是蘇家的女兒,不消說必定是個蘭心蕙質的。」一副大為理解的樣子,「做妾原是委屈了她。」頓了頓,「等表妹進了門以後,我絕不拿她當姨娘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樣。」

    ----還以為丈夫是個長情的、固執的,原來是個實心眼兒,如此倒好辦了。

    空頭承諾不妨多多的開給他,反正即便自己答應,婆婆那邊也未必答應的,----到時候執行起來,受非議的可不是自己。

    謝長瑜卻道妻子賢惠柔順,高興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了。」

    「我想過了。」晏氏儘量忍住心裡的厭惡,柔聲道:「以後一個月裡頭,前半個月你便在我這裡,後半月就去表妹那裡,便是如同平妻一樣。」

    自己若不早早的把時間分派好,憑著丈夫和蘇氏的私情,將來很可能寵妾滅妻,一個月也來不了自己這裡幾回。

    ----丈夫雖不好,兒子還是要跟他才能生的。

    再說了,憑什麼便宜了那個蘇氏?!

    聽見「平妻」二字,謝長瑜頓時雙目放光,連連點頭,「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頓時又覺得妻子不但賢惠,還聰明體貼,「這樣的話,宜君也不那麼委屈了。」

    如果說進門前,晏氏對於丈夫和婚姻還有一絲僥倖的話,經過這一番相處,那點微弱的僥倖已經完全打散。

    這樣也好,自己會過得更加清醒理智一些。

    夫妻倆聊了許久,晏氏一直在心裡冷冷看著丈夫,淺笑道:「五爺餓不餓?要不我讓人去備點吃食上來?」

    「不吃了。」謝長瑜搖頭,燭光下的妻子愈發的溫柔可人,先前的排斥消失許多,況且自己也不可能不圓房,----否則的話,明兒母親和大哥都不會放過自己的。

    到時候,表妹只怕連做妾的機會都沒有。

    況且剛才妻子步步退讓,投桃報李也不該太冷落了她,因而道:「夜深了,明兒還要早起給娘敬茶,早點安置了吧。」

    也不知晏氏當晚如何溫柔婉轉相待,最終還是圓了房。

    次日過來敬婆婆茶的時候,初盈和盛二奶奶作為嫂嫂也在旁邊,----只見一對年輕夫婦前後走進來,男的眉目俊秀,女的溫婉恭順,倒也稱得上是一對璧人。

    可惜的是,小夫妻倆有些貌合神離之態。

    蘇媽媽瞧得分明,趕緊讓人拿了墊子過來,晏氏恭恭敬敬捧了茶,先敬公公靈位,再敬婆婆,得了一支金釵、一根玉簪,討了個成雙成對的喜慶綵頭。

    「快起來。」謝夫人笑道:「入秋了,地上涼,仔細膝蓋疼。」

    晏氏趕忙甜甜一笑,「謝謝娘。」

    謝長瑜一直神色不自然,----這個妻子不是他想娶的,可是自己也不好板起臉拒絕那一腔溫柔,更何況……,昨夜初嘗了男女之事的滋味。

    以至於現在看到妻子,再想起還在蘇家苦苦等候自己的表妹,將來又是做妾的,心頭總覺得有一絲愧疚感。

    謝夫人今早得知小兒子夫婦圓了房,倒覺得這門親事做對了,只要兒子娶了媳婦,慢慢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哪知道高興了還沒多久,晏氏便怯怯道:「娘,我想還是讓蘇家表妹早點過門。」

    謝夫人頓時臉色一沉,看向小兒子,「你跟你媳婦說了什麼?!」

    謝長瑜趕忙低了頭,晏氏忙道:「不是長瑜說的,都是兒媳自己的主意。」

    謝夫人哪裡肯信?狠狠的瞪了小兒子一眼,繼而對晏氏道:「你才進門,蘇姨娘的事回頭再說。」心中有氣不好發作,繼而又道:「先回去歇著,下午親戚們都過來了。」

    初盈看得真切,這是婆婆有話要單獨跟小兒子說,便上前對晏氏笑道:「正好眼下空著沒事,五弟妹去我那兒坐坐。」

    晏氏忙道:「打擾大嫂了。」

    且不說這位大嫂的出身非同尋常,也不說父親如何想和傅家攀附親戚關係,----單是大嫂處在嫡長媳的位置上,將來又是謝家主持中饋的主母,就足夠自己用心交好。

    況且上頭公公沒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個大嫂是要當半個婆婆敬的。

    晏氏新進門,丈夫又離心離德,正想竭力搞好和婆婆妯娌的關係,既然大嫂對自己有足夠的善意,伸出了橄欖枝,斷乎沒有不接著的道理。

    盛二奶奶見她們倆相處投契,加上昨夜洞房的芥蒂,還有自己身份上輸了一籌,便敷衍道:「我還得先回去看看信哥兒,就先不去了。」

    今天是晏氏頭一天做新媳婦,也是初盈頭一天主持中饋。

    回了院子,還沒和晏氏說上幾句、凳子坐熱,就有管事媽媽們陸續來回話,晏氏並非那等不識趣的,起身笑道:「大嫂先忙,等空了我再過來。」

    「好。」初盈也沒有客套虛留,讓浮晶送了人出去。

    在晏氏進門的頭兩天,盛二奶奶就把賬簿等物交割清楚,只是晏氏的親事仍舊由她主持操辦,如今初盈是新官上任頭一天。

    那些管事媽媽習慣了盛二奶奶的章程,對這位進門不久的大奶奶還不熟悉,一個個都帶了打量的神色,----生怕開口多了,就會露了底少了什麼好處似的。

    初盈並非庶出姨娘養的,宋氏對兩個親生女兒的培養十分用心,早在出嫁前,都親自帶著料理過家裡的雜務,該教導的都教導過,該指點的都指點了。

    只不過初盈是小女兒,並沒有像初慧那樣十來歲就開始學習,稍稍顯得生疏。

    初盈知道自己是個紙上談兵的,一切都得慢慢來,因此暫時不打算變動什麼,一切都按照之前盛二奶奶的規矩,比著例子一一分派事情。

    那些管事媽媽見她依樣畫瓢,年紀又輕,加之在家是小女兒,不免覺得主母這是底氣不足,只會循規蹈矩,心下多多少少有了輕視之意。

    開頭兩天還好,到了十五這天,正好趕上中秋佳節,終究鬧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按規矩,這天要給各家的親戚好友派送月餅。

    初盈都安排好人了,偏巧一個小丫頭不小心,捧著月餅盒子摔了一跤,----若是只跌壞了一盒月餅也罷了。

    偏巧月餅跌壞了,卻叫發現裡面有些問題。

    該有的芝麻、冰糖、核桃仁等物,全都少得可憐,原本應該皮兒薄餡兒多的月餅,做得跟一塊麵餅似的。

    ----月餅被以次充好減了料。

    那個端月餅盒子的小丫頭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奶奶我錯了,都怪婢子笨手笨腳……」

    「行了。」初盈皺眉打斷她,「先帶下去。」

    簡媽媽攆退了不相干的人,小聲道:「這可怎麼好?眼下就是讓廚房的人再做,那麼多盒子月餅,就是做到天黑也做不完,更不用說去送人了。」

    凝珠在旁邊嘀咕道:「這月餅,可是早先二奶奶交待的事。」

    月餅做得多,不是一天就能弄完的。

    早在中秋節前,初盈還沒接受謝家中饋事務時,盛二奶奶就先安排好了此事,----凝珠的意思很明白,這件事是盛二奶奶的責任。

    初盈卻道:「眼下不是追究人的時候。」

    這月餅再耽擱下去不送,在親戚朋友圈都是失禮之舉,自己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給澆滅了。

    可是次品又不能送,做又來不及。

    初盈只猶豫了片刻,有了決定,「立即多派幾個人,把京城裡點心鋪子的好月餅都買下來,再回來裝成盒,趕緊給各家各戶送過去。」

    簡媽媽遲疑道:「外頭買的,未免有些不夠誠意。」

    「不夠誠意,也總比沒有心意好。」初盈苦笑,無奈道:「要是送遲了,就算這件事都是二奶奶的責任,我也逃不掉失禮的過錯,一樣落不著好。」

    ----連節慶送禮的事都能忘了,自己的臉面還往哪裡擱?這個主母還怎麼當?

    簡媽媽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一咬牙,「我這就去吩咐人,這一來一回也得功夫,先緊著把這件事辦好了。」

    凝珠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該打開月餅瞧瞧的。」

    這種事誰會知道?初盈擺擺手,「好端端的,誰會想著自家的月餅有問題?」

    不知道底下是誰在搗鬼,鬧出這樣的事來,----看起來,有些人真的該整治整治了,自己若是不立威,今後少不了還是磕磕絆絆。

    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候。

    中午謝長珩回來,見妻子神色有些怏怏的,便問:「是不是這幾日忙著老五的親事,累著了?」

    「沒有。」初盈搖頭,----這是內宅的事,是自己身為當家主母的職責,沒有找丈夫分擔的理由,只是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說了,「今年送去的月餅是外頭買的,也不知道別人吃了,會不會說謝家的人懶怠。」

    自己回頭被婆婆責備幾句還罷了,連帶外人誤會了謝家。

    謝長珩的目光閃了閃,繼而淡淡道:「不是什麼要緊的。」笑了笑,「誰家不是收一堆餅子果子的,哪裡會去認真細瞧?吃都吃不過來,還不是隨手賞了下人們。」

    「你就哄我吧。」初盈見他安慰自己,心裡好受了不少,但是也不糊塗,「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未必要吃的,可是……」

    謝長珩面含微笑看著她,「可是什麼?」

    初盈頹喪道:「那些送給下屬官員家的,還有遠親家的,少不得會拿出來分食。」自己揉了揉眉頭,「結果人家打開一看,原來是外頭店舖買的,萬一正在跟親戚朋友顯擺,豈不尷尬生埋怨?」

    謝長珩的眼睛亮了亮,一直覺得妻子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看來心思卻是通透,不由添了幾分滿意,於是笑道:「事已至此,外頭買的總比次品要強一點。」想了想,又問:「東西送出去沒有?」

    「上午來不及,準備下午送呢。」

    「研墨。」

    「做什麼?」初盈一面疑惑,一面還是去書案上取了紙筆墨盤,滴了清水,細細的、勻勻的打著圈兒,「你要寫信?」

    「寫字。」謝長珩一拿上筆,神色頓時帶出幾分端凝,修眉鳳目、鬢若刀裁,一襲素袍帶出仙骨清韻,手下龍飛鳳舞,宛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初盈像是發覺了丈夫新的一面,----沒有深沉心思,沒有算計,沒有拒人千里,沒有任何一種讓自己反感的東西,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裡。

    一剎那,竟然有一點微微沉迷。

    「等我寫好字。」謝長珩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容不迫的寫著字,聲音清澈,「你在每份中秋禮上,都附上一份,如此便也不算失禮了。」

    京城第一公子的墨寶,雖然不是千金難求,但也不是隨便贈人的。

    初盈覺得心頭有一點點甜,笑吟吟道:「多寫一副,回頭我自己留著。」甚至覺得,即便因為這件事被婆婆斥責幾句,也不算什麼了。

    「傻樂什麼?」謝長珩提著筆看向她,指了指,「別偷懶,再添點兒水。」

    初盈轉身取了清水過來,往裡添了,一面賣力的研墨,一面笑道:「不偷懶,等下我給你磨一缸子,寫到你手軟。」

    謝長珩聞言笑道:「果然好人做不得。」

    初盈抿嘴一笑,「你才知道。」

    「奶奶。」凝珠在外面喊道:「現在要擺飯嗎?」

    「等會兒。」初盈出去交待了一句,「大爺有正事,等會兒再吃。」回來繼續在旁邊輕推細轉,微微偏了頭,欣賞起那賞心悅目的字跡,「真漂亮!」

    ----想讓這愉悅的時光更長一些,手上情不自禁放慢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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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中)


    次日清晨,初盈打扮妥當去給婆婆請安。

    月餅的事關繫著謝家的臉面,再者謝長珩還追送了墨寶,少不得要回稟一聲,為免等下盛二奶奶尷尬,因此提早了一刻過去。

    謝夫人才四十出頭,還沒有到年高嗜睡的年紀,也起來了。

    只是還在梳頭,聽說大兒媳過來的早,不好披頭散髮的見人,便吩咐良辰,「昨兒的杏仁茶不錯,給老大媳婦端一碗喝。」

    「夫人只當大奶奶是小孩兒。」良辰笑了笑,轉身出去讓人備熱水沖杏仁茶。

    雪白的杏仁粉漿,熱騰騰的冒著暖氣,聞著甚是香甜,上面撒滿了碎杏仁、花生、芝麻等物,還有桂花、枸杞點綴,看著就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良辰笑道:「大奶奶慢用。」

    「多謝良辰姐姐。」初盈笑了笑,----自己等下還要回話,不便耽擱,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來,總算趕在婆婆出來前喝完。

    又有小丫頭上來遞絹子來,接了一張擦嘴。

    「好不好喝?」謝夫人一頭青絲如雲堆疊,珠釵橫斜、儀態萬方,年輕時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兒,現今面相依然比同齡人出挑。

    「很香甜。」初盈起身見禮,道了謝,上前扶了婆婆坐下,方道:「昨兒給親戚家門送月餅,瞧著家裡做的不是很好,就去外頭買了。」

    謝夫人也是從兒媳做到婆婆的,同樣做過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更在謝家生活了幾十年,一聽便心下瞭然,淡淡問道:「今年做的月餅送不出手?」

    「也沒那麼糟。」初盈不好直接說妯娌的不是,笑道:「我就是想著,既然送了就得送好一點兒,便做主換了,長珩擔心外頭買的失了禮數,又每家都補了一副字。」

    兒子居然肯在庶務上費心思?比起家裡月餅出了問題,這個更讓謝夫人驚訝,轉頭對蘇媽媽笑道:「果然娶了媳婦就好了,不似從前,從來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現今也知道過日子了。」

    蘇媽媽抿嘴一笑,不好背後多說小主人的閒話。

    「你看著辦吧。」謝夫人斂了幾分笑意,隨意道:「若是有不聽話的,或打或罵,只管做主辦就是,不必來回我。」

    ----這便是全權撒手不管了。

    婆婆這句話,多多少少有給自己撐腰的意思。

    初盈不會聽不出來,感激道:「我年輕不懂事,先學著仔細點兒辦事,回頭不懂的地方,再過來讓娘指點。」

    謝夫人淡淡一笑,轉而說起了別的家常閒話。

    初盈一面陪著說話,一面思量。

    處理月餅偷工減料一事,是自己做當家主母第一次行權,成則立威,敗則顏面威信大損,----這裡頭,也是婆婆在考量自己這個兒媳。

    初盈在謝家還沒有僕婦的人脈,查事效率不是很快,費了半日功夫,總算鬧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裡頭的彎彎繞繞還不少。

    謝家大廚房的上一任點心婆子姓于,在謝家已經做了二十多年,----一般來說,廚房上頭的人都是簽死契或者家生子,以免有人在吃食上做手腳。

    要知道廚房可是個好地方,買進送出藏著大學問,即便只是負責點心這一塊,也足夠撈上不少油水,結果便有人眼紅盯上了。

    也不知怎麼說動了盛二奶奶,頂下了於婆子,新換了一個姓張的婆子,----中秋節的那批月餅,便是於婆子最後一次的差事。

    大約於婆子心裡頭有氣,想丟個爛攤子給盛二奶奶,卻不料上頭主子換了人。

    要說原本事情也好辦,把那於婆子抓來一頓打,差不多也就了了。

    偏生這於婆子還不足五十,沒到老不能用的地步,卻意外的丟了差事,明顯裡面有蹊蹺,和盛二奶奶脫不了干係。

    凝珠忿忿道:「多半是二奶奶想著管不了事了,臨走之前再狠撈一筆,肯定沒少收那張婆子的好處!」

    估摸盛二奶奶也沒想到,於婆子會來這麼一手。

    ----拔出蘿蔔帶出泥,初盈有些棘手。

    要罰於婆子,就必定會咬出盛二奶奶收好處。

    自己剛進門不久,便鬧得妯娌大大的沒臉,別人說盛二奶奶閒話的同時,少不了要說自己刻薄,容不得庶出的弟妹。

    況且一旦鬧大了,盛二奶奶心裡肯定是要記仇的。

    ----可若是不處罰,大家的眼睛都在看著呢。

    凝珠建議道:「要不……,告訴夫人?」

    「不行。」初盈搖頭,「一點點小麻煩都處理不了,以後還當什麼家?便是娘不說什麼,家裡人也會看輕我,下人們今後更是陽奉陰違。」

    「盛二奶奶惹出來的麻煩,就找她去!」凝珠不滿道:「憑什麼要奶奶來替她收拾爛攤子?她得了好處,咱們到處得罪人落埋怨。」

    「找她有什麼用?」初盈笑了笑,「不消說,二奶奶肯定是要嚴懲於婆子的,只是這一鬧開,多半就恨上我這個大嫂了。」

    簡媽媽一時也想不出好主意,說道:「不然……,我回去宋家問問夫人。」

    初盈好笑道:「哪有嫁了人,還凡事回去問親娘的?你們不嫌落笑話,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再說往後怎麼辦?回回都回娘家不成?」擺擺手,「行了,我自己想想,活人還能給尿憋死?記住,可別在大爺面前多嘴。」

    簡媽媽和凝珠齊聲應了,暫且按下不提。

    晚上謝長珩回家,卻帶來了另外一個大的消息。

    初盈上次在萬壽節上見到的孫氏,進宮了,封了正三品婕妤,----自己一直擔心惦記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而且有孫太后在上面罩著,一旦孫婕妤懷孕或者生子,位分肯定要升的,想來用不了兩、三年功夫,就會壓在蔣昭儀上面去。

    要知道,如今四妃之位還全部空著呢。

    謝長珩依舊還是一派從容,雲淡風輕道:「外頭的事,你不用擔心。」

    初盈看著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不要瞎操心。

    沒錯,不論是朝堂還是後宮的事,自己都插手不上,而且依照丈夫的個性,也不會讓自己攪和這些,他自然會去盡力籌劃的。

    畢竟孫婕妤得了勢,傅家式微,謝家也會跟著一損俱損。

    況且還有祖父、父親,就連姐姐也不會沒個盤算,自己除了瞎擔心,說實話還真幫不上什麼忙。

    論聰明才智,這些親人沒有一個不比自己強。

    倒是謝家的後宅瑣事,這才是自己的責任、義務,不容也不許推卸偷懶,更不能依賴他人,只有憑自己的能力去解決。

    ----做為嫡長媳就得擔起這個擔子,作為妻子就得安穩內宅。

    用晚飯,謝長珩自己隨手倒了熱茶,坐下喝了兩口,暖了暖胃,微笑看著妻子,「你的月餅案審得如何了?」

    初盈挑眉笑道:「自然是秉公執法、絕不徇私。」

    謝長珩聽了,不由嘴角微翹,「原來還是個傅青天呢。」

    初盈佯作嚴肅,瞪他,「大膽刁民!」

    謝長珩看著她閃閃發亮的雙眼,微微嘟起的唇,忍不住柔聲道:「天涼坐著冷,早點到床上去捂著罷。」

    結果捂著捂著,兩個人反倒熱得把衣服都脫了。

    上次鬧了半個月的彆扭,謝長珩像是為了把少了的補回來似的,周公之禮不免行的多了些,----初盈到底年紀不大,有些吃不消了。

    原本想推辭幾句,可是一想到丈夫的那張臉,會不會惱羞成怒,以為自己嫌棄他欲求過多?再者說了,多那個啥……,應該會早一點懷上吧。

    「在想什麼?」謝長珩的眼裡閃過一絲不快,----自己在努力耕耘,身下的妻子卻在走神,任憑哪個男人,自尊心上都會有點受不了。

    「沒、沒什麼。」初盈趕忙抱緊了他,避開視線。

    看吧,自己猜對了吧。

    打個馬虎眼兒他都受不了,更別說提出什麼來。

    「嗯……」初盈一聲悶哼,受到了來自丈夫不滿的懲罰,身體快要被撞散架了。

    ----哎,怎麼同樣一個人,白天和晚上卻不一樣。

    謝長珩不知道妻子一直在腹誹,----事實上對於他來說,的愉悅,遠遠次於了子嗣後代的重要性,自己需要一個嫡出的兒子。

    當然了,如果能讓自己甘之如飴……

    初盈臉色潮紅潮紅的,柔軟的手緊緊抓住丈夫的後背,整個人不自覺的繃緊弓了起來,片刻過後,發出了一聲悠長嬌軟的吟哦。

    謝長珩也舒了一口氣,身上的熱度和興奮還沒有完全退卻。

    初盈軟綿綿的推他,「重!」

    對於妻子的「過河拆橋」,謝長珩沒有表示異議,他從來不在小事上糾纏,----除了剛才那種傷及男人自尊的,笑了笑便滑了下去。

    初盈正在想於婆子的事,耳邊傳來一聲詢問,「是不是底下的人不好處置?你要是覺得為難的話,明兒我幫你發落了。」

    有這樣的好事?

    初盈只高興了一瞬,繼而從房事過後的迷糊中警醒過來,回頭看向丈夫,那又長又大的漂亮鳳眼裡,有晦暗的光芒在微微閃爍。

    ----他不是要幫忙,而是正在考驗自己。

    誠然,只要他出面這件事就極好解決,但是那也正好說明了,自己沒有主持中饋的能力,不足以承擔謝家嫡長媳的重任。

    儘管不至於為了這個休了自己,或是冷淡不理,然而自己在他的心裡,便會成為一個懦弱無能的妻子。

    只能在他的庇護下討好他、聽命於他,而不是並肩承擔風風雨雨。

    「不用。」初盈裹緊了被子,用一種帶有抱怨的目光看向丈夫,「你在外頭忙一天還不嫌累?管理後宅可是我份內的事,你不許越權!」

    謝長珩的目光滿意了幾分,笑道:「好,早點睡吧。」

    初盈送走了丈夫,去婆婆處請安回來,獨自坐在窗邊思量整件事,----只要於婆子老老實實的認錯,不滿嘴亂咬人,事情就好辦了。

    於婆子最希望的,當然還是回來做點心婆子,----但是不論盛二奶奶如何不公,於婆子做壞了月餅,且是故意的,這樣的人都不能再用了。

    不然下人稍有不滿,豈不都要挾到主子頭上來了?

    但是,於婆子也的確有些委屈。

    本來該她繼續擔任的差事丟了,心中有氣,如何平息這股子怨氣,就成了處理這件事的關鍵之處。

    月餅的事情不宜拖太久,婆婆和丈夫還在等著結果。

    初盈讓人細細的打聽了,有關於婆子的所有事情,很快有了決定,吩咐道:「去把茶水上的甘草叫過來。」

    甘草才得十二歲,做不了大事,一直在茶水上幫著燒水、倒水,----似這樣雜事上的小丫頭,平時別說進奶奶的屋子,就是進院子都沒啥機會。

    因此一臉怯怯之色,跪下請安,「大奶奶。」

    「起來吧。」初盈端坐在正中的椅子裡,慢悠悠的喝著茶,等到甘草渾身都不自在了,方才輕飄飄問了一句,「你願不願意在我這兒做事?」

    甘草正是於婆子的親孫女,祖母的事是知道的,原以為祖母沒差事了,大奶奶便要抓著自己出氣,心驚膽顫等了半日,卻不料是這麼大的一件好事。

    ----在大奶奶院子裡當差!

    這可是滿府丫頭們擠破頭想的美事,除了夫人那裡,便屬大奶奶這裡最搶手,旁人不知道費多少周折,找多少人脈,還不見得能把自家人塞進來呢。可是夫人那裡早就滿滿噹噹,不似大奶奶新進門,還留著不少的丫頭空缺。

    甘草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連連點頭,「願意願意,婢子當然願意。」

    「你別急。」初盈笑吟吟的,「你年紀還小,自己做不了主的,回頭問一問家裡的大人,做了決定再來回我的話。」

    甘草怔了片刻,眼裡慢慢的有了一絲領悟之色,趕忙磕頭,「婢子這就回去問。」

    初盈見她是個伶俐的,點了點頭,「去吧。」

    如果甘草是個笨丫頭,就隨便派個掃地端水的差事,既然是個伶俐的,那就留在跟前觀察觀察,或許還有用得上的時候。

    要做謝家的主母,手上沒有幾個謝家出身的下人可不行。

    凝珠嘟噥道:「倒是便宜了她。」接著又是嘆氣,「不過奶奶身邊,光有咱們這些人還不夠,我會幫奶奶留心甘草的。」

    初盈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頷首一笑。

    到了下午,便有丫頭通報於婆子求見。

    「大奶奶。」於婆子進門便先磕頭,----按說她這樣有資歷的僕婦無須如此,但這個頭卻磕得極為認真,哽咽道:「老婆子是來認錯的。」

    簡媽媽反應極快,趕忙帶著人下去關了門。

    「哦?」初盈往椅背裡靠了靠,一臉和顏悅色,「起來說話。」還側首讓凝珠去倒了一杯茶,「給她,潤潤嗓子再慢慢細說。」


熱鬧(下)


    於婆子肯主動承認過失,事情變得好辦起來。

    等她走了,初盈又讓人把張婆子叫了過來,有意敲打一番,「前幾日中秋節送人的月餅,可著實拿不出手,又費了一遍銀子去街上買,這件事你有何說法?」

    「大奶奶,我……」

    ----說,如何說?說於婆子的不是,再扯出自己給二奶奶送東西的事?還是不說,全部自己兜著認了?左右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涼風習習的天氣,張婆子愣是急出了一頭汗。

    初盈也不著急,揮手讓她立在旁邊,然後叫了管事媽媽們進來回話,一件一件的分派事情。那些管事媽媽們都是人精,進門瞧見張婆子低頭立在旁邊,一臉膽顫心驚的模樣,各自都猜著了七八分。

    大奶奶這是在殺雞給猴看,再這麼站下去,只怕張婆子的老臉都要被看化了。

    ----有時候不說,反倒比說得多更具威懾效果。

    等到管事媽媽們一走,站了半個時辰的張婆子再也站不住,「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大奶奶,是我失職沒有把好關,都是老婆子的錯。」

    左右都是錯,還是不要再得罪盛二奶奶了。

    「哦?」初盈拉長了聲調,「可我聽說,這月餅原不是你做的。」

    「是從前於婆子做的。」張婆子不敢撒謊,忙道:「不過中秋節的時候,她人已經走了,這件事是該我負責,沒有把好關……」

    初盈一聲冷笑,「你可知道,那些月餅都是送給親戚們的?你可知道,我讓人去大街上買月餅,又多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還累得大爺一家送了一副字,惹出這麼多的事情……」頓了頓,語氣轉厲,「你一句沒有把好關就過去了?」

    ----就知道她不敢扯出盛二奶奶,果然掉了進來。

    「大奶奶……」張婆子著了慌,----這個差事是掏空了家底,說盡了好話,陪夠了笑臉才得來的。現如今,一家子的嘴巴指著這個吃飯,借親戚的銀子還沒有還,自己可丟不起!

    可是就在剛才,把所有的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初盈淡淡道:「我看你嘴笨的很,也不知道怎麼混上這個差事的。」

    這句話更是嚇得張婆子魂飛魄散,連連磕頭,聲音裡帶出哭腔,「大奶奶,老婆子真的知錯了,只要大奶奶一句話,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願的。」

    當初盛二奶奶放出風聲來,說是點心上頭可能換人,自己便想盡了一切辦法,好容易才得了這個位置,----卻是著急了,忘了謝家真正的主母是誰。

    初盈皺眉,「你一個做點心的,我要你赴湯蹈火做什麼?」

    張婆子心裡暗暗叫苦,就差喊一聲「小祖宗」了。

    如今知道了主母的厲害,早把當初的輕視之心收起,明白自己若是拿不出足夠的東西,絕對打動不了主母,咬牙道:「大奶奶,我有話要單獨回稟。」

    凝珠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悄悄出去帶上了門。

    眼下秋意濃濃,院子裡時不時的飄落幾片枯黃樹葉,不遠處有小丫頭在掃地,皆是識趣的沒敢靠過來。

    凝珠百無聊賴的數著落葉,小半個時辰過去,才見張婆子一臉蒼白推開門,下台階之前勉強笑了笑,神色狼狽而去。

    凝珠點點頭,和旁邊的簡媽媽前後腳進門,問道:「就這麼放過了她?」

    「且留著吧。」初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眼下我剛接手家裡的事,還不熟,輕易換人更容易出錯。」微微一笑,「至於張婆子……,應該不會辜負我的期望。」

    方才那一番施壓,張婆子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多少在裡頭,她在自己面前已經翻不出花樣了。

    廚房自來是後宅的重地,有個拿捏得住的人,將來總會省心許多。

    「那二奶奶呢?」凝珠又問。

    「眼下最重要的是一個穩字。」初盈說了半日的話,端茶潤了潤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於二奶奶……,不必再提。」

    再說提又如何?盛二奶奶是妯娌不是僕婦,自己又不能攆她走,何苦得罪人,給自己添絆子呢?反正事情鬧出來,婆婆心裡不會不清楚的,自己樂得大方一點,做個好兒媳好大嫂,也讓人讚一聲賢名兒。

    凝珠不滿道:「便宜了她。」

    「罷了。」簡媽媽插嘴道:「奶奶說的不錯,能想現在這樣平平的就很好了。」

    第二天,初盈當著管事媽媽的們的面,找來了於婆子,狠狠的責罵了一番。

    於婆子在謝家做了二十多年,有資歷、有體面,偶爾一次過失夠不上大罪,加上初盈有意放寬,最後罰了半年的月銀便算收場。

    至於甘草,現今還不是提上來的時候。

    而且茶水房人來人往的,各房的人都會去取水,是個打聽小道消息的好地方,甘草便繼續留下,算是得了一個表現的機會。

    消息很快傳到了上房,謝夫人頗為滿意,與蘇媽媽道:「難為她小小年紀,壓得住場,事情辦得四平八穩的,看來是我白擔心了。」

    蘇媽媽笑道:「夫人也是疼愛小輩們。」

    謝夫人不置可否,眼裡卻閃過一些黯然,「聽說小兩口相處的挺好的,怎麼好幾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

    這話蘇媽媽也不好回答,只道:「許是快了。」自己想不出別的勸慰話語,轉了話題問道:「那二奶奶……」

    謝夫人沉默了一會兒,「罷了,將來他們多半要分出去的。」不想跟庶子一房多生芥蒂,連累了自己嫡母的名聲,嘆氣道:「不聾不啞不做阿翁,好歹還有長盛和兩個哥兒呢,他們可都是謝家的血脈。」

    蘇媽媽點頭道:「也是,攏共沒有多大的事兒。」

    謝夫人微微一笑,「原本我還想著敲打她幾句,免得不敬長嫂,現在看來老大媳婦壓得住場,也懶得再多事了。」又道:「老二媳婦不傻,這件事心裡不會沒個數兒。」

    次日初盈去給婆婆請安時,發覺盛二奶奶早到了。

    不單如此,還把兩個哥兒也一起帶來,----本來最近天氣轉涼,兩個哥兒還小,婆婆怕孫子路上受凍,說過不用帶過來的。

    今日特意帶來,不知道是藉機掩飾自己的尷尬,還是提醒眾人,她可是有兩個兒子撐腰的,不論哪一種,都顯得有幾分刻意了。

    「大嫂。」盛二奶奶笑吟吟的,不過多多少少有幾分不自然。

    初盈當然不會盯著她看,應了一聲,「二弟妹。」

    轉而去看兩個哥兒,禮哥兒五歲,信哥兒三歲,正是可愛討人歡喜的年紀,兩兄弟正在榻上吃點心,丫頭們不是幫忙收拾碎屑。

    禮哥兒年紀大些,已經站了起來喊道:「大伯母。」又去推弟弟,「別光顧著吃!」

    初盈笑了笑,「不用客套,讓他吃完再說話,別噎著了。」

    心念突然一動,難道盛二奶奶是來炫耀兒子的?暗示自己進門好幾個月,都還沒有懷上?繼而失笑,這樣未免把人想得壞了些。

    「大伯母。」信哥兒嘟噥了一句,一手拿了塊綠豆糕,一手拿了塊桂花糕,左一口右一口的啃個不停。

    盛二奶奶見狀斥道:「吃完再拿,你看你像什麼樣子?」

    「小孩子家。」謝夫人護了護孫子,沒有讓媳婦再繼續教訓下去,當然也不會當著眾人的面,提起月餅的事來。

    信哥兒雖然年紀小,但是也知道母親不敢和祖母抬槓,繼續一手拿一塊吃,----說起來,他是這一輩裡頭的幼孫,從小都是被寵著、讓著,不免養的有些嬌縱。

    旁邊謝姝喊了一聲「大嫂」之後,便繼續靜靜坐著。

    眾人正說著話,外面丫頭報導:「五爺、五奶奶過來了。」

    謝長瑜並沒有官職在身,早上也是要過來請安的。

    晏氏先給婆婆請了安,然後笑道:「大嫂、二嫂。」又對謝姝點點頭,「四妹。」還跟兩個哥兒說了幾句,方才立在了一旁。

    初盈看向她和謝長瑜,----雖然談不上親密,但至少還算和和氣氣的。

    心下不由對這個弟妹佩服了幾分,知道丈夫有那些破事,一不吵、二不鬧,還能耐下性子一點點哄人,以她的年紀算是做得很好的了。

    晏氏見她的目光投了過來,----丈夫不跟自己主動說話,其他人又都不熟,便主動含笑打了招呼,「大嫂,昨兒晚上的鹵鴨掌不錯。」

    初盈笑道:「你喜歡,趕明兒再讓廚房多做一點。」

    信哥兒聽到了吃的,趕忙道:「大伯母,我要吃珍珠丸子!」想了想,「還有桂花糖藕,還有……」

    「行了!」盛二奶奶不耐的打斷,一來兒子顯得淘氣,二來要是自己還掌著家,兒子想吃什麼不行,哪裡需要請示別人?再想起於婆子耍的花樣,雖然沒有鬧出來,可是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偏生還不能提,心裡頭不免堵了一口悶氣。

    晏氏看在眼裡一笑,月餅和廚房的事多少聽說了些,只是自己新進門,又是做小兒媳的,斷乎不能口無遮攔提起。側首看了看丈夫,眼裡儘是期待和著急,心下一寒,回頭對婆婆笑道:「娘,媳婦想把表妹進門的日子定下來。」

    怎麼又急著提起這事?謝夫人微微皺眉,側目看了看小兒子,頓時心下瞭然,想要發作繼而忍住,----罷了,若是不把這個孽障的心穩住,只怕小兩口過不安寧。

    「娘。」盛二奶奶打岔道:「我先帶禮哥兒和信哥兒回去。」

    謝長瑜是兩個侄兒的長輩,萬一等下吵起來,豈不鬧得大大的丟臉?再者說了,於婆子的事還沒有平靜下去,自己也不想多待下去。

    謝夫人頷首道:「去吧,路上別凍著了。」

    初盈不想看小叔子難堪,便對謝姝笑道:「我去四妹那裡坐坐。」與婆婆欠了身,陪著小姑子一起出了門。

    蘇媽媽不用吩咐,帶著丫頭們退了下去。

    「既然是你一片賢惠之心。」謝夫人開了口,冷冷的掃了小兒子一眼,「那就把日子定在明年年初吧。」

    「娘!」謝長瑜頓時著急,----原本打算晏氏進門過幾日,便把表妹迎進來的,後來看在妻子賢惠柔順,加上怕母親不答應,遂想著一個月之後。

    眼下才得八月末,明年年初還有整整四個月,那裡等得了?

    便是自己忍受的住,表妹是要到謝家做妾的,在蘇家指不定怎麼煎熬呢,四個月時間別熬出病了。

    晏氏微微一笑,「娘,還是再早一點吧。」

    ----定在明年,只怕今年過年都過不清淨。

    謝夫人深知自己的兒子,開始是故意拉長了時間,眼下兒媳婦給了台階,便順著話道:「那就十二月,到時候也好一起團圓過個年。」

    謝長瑜忙道:「娘,下個月讓表妹進門可好?」

    「太快了。」謝夫人皺眉,「你媳婦才進門多久,現趕著納姨娘,傳出去咱們謝家的臉往哪裡擱?你就不心疼心疼自己的媳婦。」

    話裡話外,蘇宜君只是姨娘不算兒媳。

    晏氏見婆婆向著自己,心頭稍稍舒展了些,----反正也不差那一點時間,既然在丈夫面前做人情,索性做足,上前道:「那就十月初讓表妹過門,到時候,媳婦進門也有一個多月了。」

    謝夫人沉吟良久,終於點頭,「既然是你的一片心,那就十月吧。」

    「娘……」

    「你還不知足?」謝夫人沉下臉來,朝兒子斥道:「要不是看在你媳婦的面上,你以為我會縱著你?若不滿意,那就改在年後慢慢準備。」

    謝長瑜被親娘和媳婦繞暈了,----隱隱約約覺得,自己還是為表妹爭取早了不少時間的,眼見母親動了真氣,只好垂頭道:「好,兒子聽娘的。」

    最終,蘇宜君進門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

    初盈聽了,不免想起眉目淡雅、容色纖麗,手持一支嬌嫩臘梅花的少女,----嫁進謝家做姨娘,與她當初的期望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知道,她的心裡是不是也藏了一腔怨氣。

    只是這不與自己相干,想想便丟開了。

    倒是過了幾日,意外的聽說了五房的一個消息,凝珠壓低聲音,「昨兒夜裡,五奶奶給赤芍開了臉,送給五爺收用了。」

    初盈聞言怔住,「這麼快?」

    ----距離晏氏進門的日子,還不到半個月呢。

    「五奶奶身邊的薄荷要了紅糖水,想是小日子來了。」

    初盈啞然一笑,----這跟小日子能有多大關係?說到底,不過是晏氏想在蘇宜君進門前,把該安排的都安排好罷了。

    不然有蘇宜君把持著,赤芍只怕不那麼容易爬上爺們的床。

    等到蘇宜君一進門,自己是做姨娘的,上頭有一個嫡妻壓著,身後有個通房丫頭晃悠著,還得再生生多添兩口惡氣。

    氣量小點的,只怕要暗地吐一口血。

    看起來,晏氏步步為營、步步算計,已經爭取到了最大的優勢,----可是,這何嘗會是她心甘情願的?初盈只覺得一陣淡淡的悲哀。

    「奶奶……」凝珠小聲道:「有五奶奶比著,奶奶是不是該……」頓了頓,「不是我不心疼奶奶,只怕夫人那邊……」

    初盈聽她一句話藏半句,怔了怔,很快明白過來。

    是啊,自己都嫁進謝家三個多月了。

    按理說,謝長珩給足了自己做為嫡妻的臉面,可惜自己卻沒能懷上。如今新進門的弟妹,都趕著給小叔子塞屋裡人,自己這個做嫂嫂的,是不是太不賢惠了?連兩個現成的通房丫頭,都還沒有機會侍寢。

    更甚者,是不是也該封姨娘了。

    如果謝長珩主動提起,自己會更不痛快吧?而且雨桐和秋綾年紀不小,在謝長珩身邊好些年,沒有大的過失,是不可能再賣出去的。

    況且若是走了她們,便會有更年輕更好的再補進來。

    初盈反覆思量,反覆說服自己,可是這種賢惠不是那麼好做的,----糾結了幾日,不由更加佩服晏氏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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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嘩(上)


    初盈心下掂量了好幾日侍寢問題,還是存了一絲猶豫。

    總存著拖一天是一天的心理,可是另一方面,又清楚這只不過是拖日子,早早晚晚雨桐和秋綾都會侍寢。

    雨桐今年二十六,秋綾二十四,只要不犯大錯,是沒可能出去的,而且兩個人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特別是雨桐,----自己雖然不想跟別人分享丈夫,但是她們也並非什麼壞人。

    況且這個年紀,謝長珩捨得放她們出去,也嫁不到好人了。

    還有自己是做嫡長媳的,假如一進門,就處置丈夫身邊的舊人,不光落笑話,還要被婆婆和丈夫疏遠,怎麼看都不是划算的買賣。

    加上姨娘這種事是避免不了的,與其換新的,還不如舊人呢。

    「奶奶,大戶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簡媽媽勸道:「丫頭就是丫頭,即便將來生了兒子,封了姨娘,那也一樣在你的手心裡拽著。」帶出一點語重心長,「何苦為了這個和大爺生分?再和夫人疏遠?」

    「我知道。」初盈何嘗不清楚,只是心裡卻有個解不開的小疙瘩。

    「奶奶……」凝珠在外面的聲音有些急,得了准聲,快步進來關了門,低聲道:「方才傅家來人送消息,說是家裡老太太沒了。」

    「老太太沒了?」初盈一愣,----自從早些年祖母中風病倒,一直癱瘓在床,加上已經不能言語,平時很少見面。

    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是祖母死了。

    凝珠又道:「我已經讓人去備了馬車,奶奶收拾一下。」

    這沒什麼好說的,即便傅母有再多的不是,終究都是初盈嫡親的祖母,趕緊換了素淨衣裳,去婆婆那裡請辭,「我先回去看看,等中午長珩回家了,他再過去。」

    「應該的。」謝夫人頷首道:「好好勸一勸你母親,回頭我再過去拜祭。」

    勸一勸母親?那倒是不用了。

    這位不講道理盡添亂的祖母一走,只怕母親還輕鬆一些,不過這種不孝的話不能對婆婆說,初盈應聲道:「我知道,娘你先歇著吧。」

    到了晉陽公府,望眼已經是一片雪白縞素之色。

    「四妹!趕巧了。」旁邊駛過來一輛青釉小馬車,初芸被僕婦扶著下了車,----如今都是成了親的婦人,況且又是在自家門前,倒也無須像姑娘那般避諱人。

    初盈趕忙上前扶住她,看著那已經明顯凸起的肚子,蹙眉道:「你不方便,讓三姐夫過來就是了。」

    汪宗元也從車上下來,拱手道:「四姨。」

    初盈一向不喜歡這個姐夫,微笑點了點頭,「三姐夫。」便藉著問懷孕的事,與初芸邊走邊說起了閒話。

    周順媳婦迎了出來,招呼道:「姑爺和姑奶奶們都到了,快進去說話。」

    初芸正要開口說什麼,被打斷,最終當著外人沒有言語。

    進了屋子見到宋氏,已經換了一身麻布素衣,讓女兒女婿們坐下,也埋怨初芸,「你如今可不是一個人,怎麼還出來走動?」

    陶姨娘亦道:「是啊,三姑奶奶要多保重身子。」

    按理說,初芸現在是外嫁女,這種情況不過來也說得過去。

    初芸卻道:「一則拜祭拜祭祖母,二則我也想回來看看娘,再和姐妹們說說話。」對於生母陶姨娘,只是喲把個眼光掃了一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話說得討巧又好聽,宋氏敷衍了兩句,便不再勸,轉而對初盈道:「你也是,等下中午和長珩一起過來,豈不更好?」

    為了姨娘的事,初盈早就想往娘家跑了,只是當著外人不好說,含混道:「長珩中午就過來。」

    汪宗元插話道:「前幾日家母有些不舒服,我告了假,不然也不能這麼快過來,四妹夫卻是要晚一些了。」

    宋氏便問起汪太太的病情,不過是傷風感冒,接著又有小丫頭捧來了孝衣,初芸挺著個大肚子不方便,便拉著初盈一起去了裡間。

    「四妹。」初芸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一邊換衣服,一邊低聲道:「我讓人去打聽過了,你們家的二奶奶有好幾個鋪子呢。」

    初盈訝然,感情她挺著肚子來拜祭就是為說這個?淡淡一笑,「有幾個鋪子有什麼奇怪的?還不興人家賺點脂粉錢。」

    「謝家的媳婦還差脂粉錢?」初芸話裡半是羨慕、半是含酸,撇了撇嘴,「她要是自己嫁妝裡帶來的,倒也沒什麼。可是我聽說,那些鋪子可都是她過了門以後,再慢慢開起來的。」

    初盈不覺得驚訝,盛二奶奶管了謝家五、六年的帳,加上又只是暫時代職,權利能用一天少一天,怎麼可能不雁過拔毛?趁機撈些實惠在手裡,算在自己名下,以後分家才分不走。

    「你呀,就是沒個心眼兒。」初芸見她反應冷淡,有些不滿,又著急,「她不過是一個庶子媳婦,你是嫡又佔長,怎麼也不能輸給她啊!」

    口氣關心,一副為妹妹著想的樣子。

    初音笑了笑,敷衍道:「開舖子做生意什麼的,我又不懂。」

    「哪裡要你去懂?只消交代下人,給個準話,自然會有人替你跑腿的。」初芸往門外看了一眼,「實在不放心,還可以交給你四姐夫幫忙,他在別的上頭不如人,做生意還是有幾分頭腦的。」

    初盈聽明白過來,----原來是想藉著謝家的勢力,藉著自己皇后親妹子的體面,做點輕鬆生意,讓汪家跟著多賺幾個銀子。

    正在斟酌說詞,便聽外頭丫頭傳話道:「二姑爺來了。」

    怎麼姐姐初容沒有來?初盈覺得詫異,加之不想繼續跟初芸說下去,便道:「我出去瞧瞧,再讓三姐夫進來攙扶你。」

    初芸見她斷然離去,在後面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幾十幾百兩銀子,對於妹妹來說算不上什麼,可是自己一樣是嫡長媳,上頭有公公婆婆,底下一堆小叔子小姑子。

    汪家寒酸,單靠丈夫那微薄的俸祿,哪裡夠用?貧賤夫妻百事哀。

    要不然,也不至於挺個大肚子趕過來。

    這邊初盈出了門,對馬崢喊了一聲,「二姐夫。」又問,「二姐怎麼沒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馬崢面帶喜色,想了想又覺得不合適壓住,回道:「是有喜了。」

    又懷上了?初盈吃驚,記得大妞妞才得半歲吧。

    這麼急,這麼拚命,只不過……,姐姐的孕氣也不錯。

    「頭幾個月最要緊,讓她好好歇著。」宋氏客套了幾句,眼裡閃過一絲黯然,----兩個庶出的女兒都懷上了,嫡親的小女兒卻沒消息,實在是有些失望。

    初珍就坐在旁邊,感受到了嫡母身上的不快氣息,趕忙低下了頭。

    「芸姐兒跟你說什麼?」宋氏問道。

    初盈笑了笑,「她想合夥開個鋪子。」

    「怪道這麼勤快,大著肚子還四處亂跑。」宋氏對初芸一向不喜歡,加上之前這個庶女又不聽話,陶姨娘也不大安分,冷笑道:「什麼合夥?是你出本錢、出人脈,順便再把鋪子都盤好,汪家只等著分錢吧。」

    ----初芸還真的是這個主意。

    初盈反正沒打算做這事兒,加上心裡有事,也就懶得多說,只道:「她說她的,我又不會傻得給人做棒槌。」

    「不說她了。」宋氏眼下忙著也沒空,好不容易才抽出點時間,單獨和女兒說話,自然得說更要緊的,壓低了聲音,「還是沒有消息嗎?」

    初盈的聲音有點怯,「沒有。」

    宋氏又問:「長珩對你好不好?」

    這樣的直白,想起最近一段日子的頻繁,即便是對著母親初盈也不由紅了臉,垂著眼簾,「挺、挺好的。」

    「那……」宋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末了嘆氣,「罷了,這種事也急不來,心情越緊張反而越不好,你且放寬心一些。」

    放寬心?自己怎麼能放寬的了?

    初盈雖然不想掃母親的興,但是難得回來一趟,忍不住直說了,「娘,眼下可是祖母的孝期。」

    按規矩,外嫁女為無須為祖父母守孝的,避忌一下過了頭七即可。

    可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都數有體面的官宦人家,為了顯個「孝」字,像初盈這種情況,都得為祖父母守孝一段時日。

    少則半月一月,多則三個月左右,得看娘家的重要程度來決定。

    初慧是皇后,初盈更要在「孝」字上做表率,少說也有兩、三個月時間,不能跟謝長珩同房,至少這期間不能懷孕鬧出來,平日還得吃吃素什麼的。

    宋氏怔了怔,方才領悟到了女兒意思,詫異道:「那兩個丫頭還沒侍寢?」

    初盈滿目黯然,應道:「沒有。」

    「看來長珩待你是真的好。」宋氏反倒鬆了口氣,繼而道:「這種事,沒有那個主母避得開,你心裡不痛快,但是也不要因小失大。」

    ----連母親也這樣勸自己。

    初盈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還像從前未出閣時,摟著母親賴在懷裡,「娘。」只有在這個時刻,心裡才是最最踏實的。

    宋氏想安撫幾句,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女兒又不傻,那些道理不會不明白,只是做為女人,想著丈夫要去找丫頭,誰的心裡會沒個坎兒?偏生自己還不能由著、縱著,不然吃虧的還是女兒。

    到了中午,謝長珩果然得了信趕了過來。

    換了一身蓮白色的素面長袍,頭上的翡翠簪子也換了,改做白玉的,通身上下乾乾淨淨,沒有一絲鮮亮的東西。

    看得出來,對嫡妻的娘家很是尊重。

    宋氏極為喜歡這個小女婿,人出挑,又能幹,每每跟那些官家太太說話時,總是要惹來一陣豔羨的。

    ----大女婿雖然尊貴無比,但卻高高在上親近不得。

    「岳父、岳母。」謝長珩恭恭敬敬行了禮,寒暄了幾句,然後看向妻子,----目光明亮清澈,有一種下定決心後的冷靜。

    好好的,有什麼事要做決定?

    念頭一閃而過,眼下卻不是深究的時候。於是陪著妻子,跟岳父岳母道了惱,善解人意的詢問了喪事事宜,儘夠了做女婿的本分。

    傅母一病將近十年,傅文淵雖然難過,到底也說不上撕心裂肺的傷心,見跟前站了半屋子的人,吩咐道:「都先去吃個飯歇一歇。」

    謝長珩和馬崢、汪宗元,跟著傅文淵父子出去,初盈則留了下來,陪著母親嫂嫂姐妹們吃飯,----今年倒是多了一個人,傅家二房的二奶奶的金氏。

    初盈對她的印象平平,容貌不出挑,有些小裡小氣,但是說話嘴很巧,----兆榮雖然是長子卻是庶出,太好的媳婦,大約二嬸馬氏也不會娶給他。

    因為家中有長輩過世,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憲哥兒幾個小輩們也不敢多話,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

    忙了半日,初盈和謝長珩坐馬車回了府。

    今日是才出了消息,正經過來拜祭還得三日後。

    想著過幾日還能回娘家,初盈覺得舒心了些,早先想好的話,也有了穩定的情緒說出口,「我想過了,先封雨桐做姨娘吧。」

    謝長珩正在桌邊悠悠的喝著茶,聞言若有所思,----原來是這麼一個決定。

    初盈生怕自己說得慢了,等下就不流暢了,一口氣道:「祖母過世,我總歸是要守一段日子的,再說我都過門好幾個月了。」心裡到底有點難過,「往後一段時間,你住我那兒不合適,況且雨桐服侍你那麼些年,也該封個姨娘。」

    以謝長珩的心思,豈會看不出妻子隱藏的那一點不情願?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突然好了不少,頷首道:「你看著安排好了。」

    初盈「嗯」了一聲,走到窗檯邊,隨手揀了一個沒做完的荷包,埋頭繡了起來。

    謝長珩看著她微微起伏的胸脯,纖細的腰肢,還有那瑩潤香甜的嘴唇,脖頸間白皙如玉的肌膚,忍不住喊了一聲,「阿盈?」

    鬼使神差的,上前伸出手把人摟進了懷裡。

    初盈用力掙了掙,奈何女子力氣薄,且謝長珩平時是有練劍的,並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書生,根本掙不脫,急道:「當心針紮著你!」

    「別動!」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尷尬,附耳道:「門還沒關。」

    初盈怔了一下,猛地覺得手肘碰到了什麼東西,臉上「唰」的燒成了一塊紅布,立馬不敢再動了。

    忍不住又羞又惱,低聲啐道:「你也不害臊!」

    「我為什麼要害臊?」謝長珩覺得好笑,是個正常男人都會這樣,況且面對的是自己的妻子,又不是外頭別的女人。

    「讓我坐起來。」初盈不敢高聲,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

    謝長珩鬆了手,上前關了門回來,再次抱住人,埋首在那雪白的脖頸間,不斷的輕憐密愛,將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裡,低低喚道:「阿盈……」

    只要自己肯,今日肯定是一場如魚得水的歡好。

    可是初盈心裡卻生出不願意,----憑什麼自己左右為難,想著推他去找通房,他卻可以對自己為所欲為?這個世道,對女人真是太不公平了。

    謝長珩的手指找到了柔軟的□,輕揉慢捻起來。

    初盈渾身像是火燒一樣,最最丟人的是,身體還跟著起了反應,越發羞窘,----況且萬一歡好之後,自己又心軟捨不得了呢?

    還有就是……,於是朝外大喊了一聲,「簡媽媽!」

    謝長珩趕忙抽手坐了起來,神色好不狼狽。

    初盈快速的整理了衣襟,抿了抿頭髮,對著進來的簡媽媽吩咐道:「東小院進門還空著的三間屋子,你帶人去收拾出來,換上新被子、新褥子,晚上再添幾個菜,等下讓桐姨娘住過去。」

    「桐姨娘?」簡媽媽眼神一閃,繼而點頭,「知道了。」

    謝長珩不料妻子這般狠心,那種事也能當場打斷,求歡不成微微不快,但是也不好說什麼,轉而端了茶慢慢的撥弄。

    簡媽媽帶了雨桐進來,「奶奶,桐姨娘給你磕頭。」

    雨桐穿了一身靛藍的高腰儒裙,頭上挽了個纂兒,斜插了一支銀釵,點綴了兩朵小小的珠花,----她一向打扮低調,許是覺得這樣更加安全吧。

    初盈看著她,因為是娃娃臉,年紀比真實的要小一些,沒有驚豔的地方,但還是一如當初那般溫柔惇厚。

    凝珠也跟了進來,表情複雜的端著一杯熱茶。

    簡媽媽拿了個墊子放在初盈面前,雨桐便跪下,從凝珠手裡接了茶,舉過頭頂敬向主,「奶奶請喝茶。」

    初盈象徵性的喝了一口,從手上現褪了一對金鐲子下來,「給你的。」

    ----既然做了賢惠人,索性就把人情份量全部做足。

    雨桐不敢相信的接了鐲子,沉甸甸的扎手,有些惶恐,「婢、婢妾當不起這麼貴重的東西,這可是奶奶心愛的……」

    初盈微微一笑,「若是不喜歡,那就另外再挑一樣罷。」

    雨桐哪裡敢不喜歡?哪裡還敢另外挑一樣?更怕多話,再惹出什麼是是非非來,而且還是當著公子爺的面,趕忙磕頭,「多謝奶奶厚賜。」

    「起來吧。」初盈抬了抬手,又對簡媽媽道:「備熱水,我想洗洗頭。」徑直站了起來,對丈夫道:「方才出門弄了一身灰塵,我去換身衣服。」

    ----不給兩人留下單獨說話的時間。

    謝長珩在她身後搖了搖頭,----妻子到底還是嬌憨單純,為了個丫頭不快,還這麼明顯的表露出來,一副小兒女的姿態。

    可是又想到她四平八穩的處理家事,那些年長有資歷有體面的僕婦,在她手裡一樣翻不出浪花,頗有幾分當家主母的凌厲做派。

    再想起自己那些天,為了葉蘭舟的事一反常態不痛快。

    ----只有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才會失了冷靜、亂了陣腳,想到這裡,方才那一絲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不由嘴角微翹。




喧嘩(下)
晚飯前,初盈叫來了屋裡的丫頭們。

    簡媽媽代為開口道:「奶奶的恩典,今兒便抬舉了雨桐做姨娘,住東小院,晚上再加一桌子菜,以後都得叫桐姨娘了。」

    如此突然……,眾人聞言皆是一怔。

    唯獨秋綾煞白了一張臉,----憑什麼?憑什麼抬舉了雨桐做姨娘?她又沒生下一男半女,連肚子都沒鼓過!論資歷、論能力、論姿色,她有哪有一點比自己強了?這口氣實在是嚥不下去!

    這一夜,秋綾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次日天一亮,就急急忙忙的趕來服侍主母。

    雨桐做了姨娘,反倒不似從前做丫頭住得近,眼下還沒有過來,正是秋綾說話的好時機,「奶奶,怎麼突然就想著抬了桐姨娘?」

    ----以她一個丫頭的身份,問這些已經是踰越了。

    不過初盈不在乎,淡淡笑道:「桐姨娘在大爺身邊服侍的早,是頭一個,再說她人又老實又本分。」頓了頓,「別說是大爺,就是我也很喜歡她。」

    那個嫡妻會真的喜歡姨娘通房?

    秋綾自動的理解為反話,----更甚至,奶奶是在公子爺的暗示下,才不得不抬了一個無子的丫頭,想必心裡也是惱火的。

    狐媚子!看著老實本分,不知道在公子爺面前用了多少心思!

    秋綾在心裡把雨桐罵了一千遍,面上還是笑吟吟的,「奶奶真是賢惠大度,桐姨娘是個有福氣的。」

    初盈笑而不語,由得她在旁邊幫忙遞梳子抹頭油。

    中午快擺飯的時候,雨桐依舊一身簡單樸素裝束過來,甚至比昨天還淡雅幾分,初盈見狀問道:「昨兒給你的鐲子怎麼不戴?或者你不喜歡金銀,換個玉的也行。」

    秋綾睨了一眼,笑道:「奶奶的一番心意,桐姨娘怎麼會不喜歡呢?」

    雨桐頓時一臉惶恐,不敢辯解,忙道:「婢妾這就回去戴上。」回來時,一身素淡的淺藍色短衣長裙,配著一個明晃晃的足金鐲子,對比好不顯眼。

    秋綾的目光落在那金鐲子上,看了又看,笑吟吟道:「果然比方才好看多了。」

    初盈淡淡道:「去傳飯吧。」

    沒多會兒,謝長珩回來換了衣服入座,掃過雨桐時,目光略微停頓了一下,幾不可見的微微蹙了蹙眉,繼而道:「上菜。」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低,----眾人都知道昨兒封了姨娘,主母守了空房,心裡頭肯定有火氣,方才看雨桐不順眼便是例子,因此都是戰戰兢兢的。

    一個小丫頭端了一盆熱湯進來,看了看屋子裡的兩位主子,趕忙低下頭,急急忙忙跨進門,結果一不小心,反倒被門檻絆了一下,「啊呀!」

    虧得旁邊的丫頭反應快,用手扶了扶,最終還好湯盆沒有跌落,只是灑了些湯汁出來,也算是大事化小了。

    初盈卻覺得那丫頭有點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簡媽媽已經皺眉道:「上次打翻了月餅盒子,這次又撒了湯,真是笨手笨腳,到底是怎麼學做事的?!」

    那丫頭手裡捧著一大盆熱湯,欲哭不敢哭,小心翼翼跪下,哆嗦道:「大爺、奶奶,饒了我吧……」

    初盈倒是覺得好笑,----真是個倒霉丫頭!問道:「叫什麼名字?」

    那丫頭小臉素白,用幾近哭出來的聲音回道:「婢子霜兒。」

    眾人都豎起了耳朵,以為這個霜兒必定是要被重罰的了,哪知道初盈揮了揮手,淡淡道:「下去吧,開飯。」

    凝珠上前接了湯,攆了霜兒下去。

    眾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算怎麼一檔子事兒。

    處置丫頭是內宅主母的事,謝長珩不論有沒有意見,都不可能當著丫頭們的面,和妻子唱反調的,沒有言語喝起了湯。

    秋綾在旁邊慇勤的服侍著,大有跟雨桐比一比勤勞的架勢,加上雨桐不大說話,一頓飯下來,便光聽見她不停問話,「奶奶吃不吃魚?」或是,「奶奶嘗一筷子脆筍。」,再不就是幫著添湯添飯,忙得腳不沾地的。

    謝長珩蹙眉道:「你今兒話怎麼這麼多?」

    秋綾正在伸手盛湯,聞言有些尷尬,「婢子……」

    「秋綾也是好心。」初盈開口打了圓場,對半屋子丫頭道:「我不吃了,大爺這邊有我服侍著,你們各自回屋吃飯去吧。」

    秋綾心裡鬆了口氣,----果然奶奶是厭惡雨桐的,這不,立馬就向著自己了。

    「等等!」初盈突然出聲,「把才纔那個霜兒叫過來。」

    眾人剛鬆了口氣準備出去,又被叫住,都弄得一驚一乍的。

    霜兒正在屋子裡提心吊膽,現在再次被主母叫來,站都站不穩了,進門便「撲通」一聲跪下,「大爺,奶奶。」

    初盈倒是和顏悅色的,不看她,而是對雨桐道:「按例做了姨娘,身邊得有兩個小丫頭,你那裡還差一個,就把霜兒賞你吧。」

    霜兒驚訝的合不攏嘴,這算是什麼懲罰?

    眾人更是詫異,----又都覺得這個奶奶到底年輕,心裡藏不住事,要整治姨娘就該派個厲害的丫頭,怎麼反倒挑了一個傻的?這樣一來,在大爺跟前也顯得小氣。

    秋綾更是急道:「奶奶,霜兒這丫頭蠢得很。」

    初盈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嚇得她低了頭,方才道:「要是桐姨娘不喜歡,就再另外換一個。」在屋子裡環視一圈,「荳蔻。」

    荳蔻不防被點了名,哭喪著臉道:「奶奶……」

    雨桐眼神閃爍,----蔻珠是主母的陪嫁丫頭,自己哪裡要得起?一則降伏不住,二則那樣伶俐的丫頭,往後不知道添多少是非呢。

    再說了,別說主母給的霜兒是個蠢的,就算是個傻的,自己也沒有資格拒絕啊。

    因而沒有多想,便道:「奶奶,我看霜兒就很好。」

    初盈頷首:「那好,下去吧。」

    雨桐領著霜兒回了屋,她身邊原來的丫頭曉月迎了上來,「姨娘。」看了看身後,「奶奶把霜兒賞給你了?」

    「嗯。」雨桐一直提著心,回到自己的住處方才放鬆一些,「你帶霜兒下去,幫著把她的舊東西搬過來,西面那間屋子給她住。」

    ----奶奶賞下來的人,當然還是隔開了住比較好。

    曉月心神領會,招呼道:「走吧。」

    「勞煩曉月姐姐了。」霜兒今天幾上幾下,魂兒都不知道丟去了哪裡,滿心惴惴跟在曉月後面,臨出門還對新姨娘福了福。

    雨桐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看自己有沒有失誤。

    突然腦海中火光一閃,----不自禁的用手擋著嘴,輕輕咬著嘴唇,這是她想事情時的習慣動作,當然只在無人的時候。

    ----原來主母竟然如此厲害!

    先是無緣無故封了自己姨娘,看起來風光,可惜底下一兒半女都沒有,便如同那沒有基座的茅草房,風吹吹就壞了。

    而且只封自己不封秋綾,不消說,秋綾現在必定對自己恨之入骨,今後少不了暗地使絆子的事。

    又當著眾人的面,非讓自己戴那厚厚的、不合身份的金鐲子,一來顯得她大方待人寬厚,二來顯得自己沒規矩。

    ----方才公子爺那不快的眼神,就說明了一切。

    還故意賞了一個笨笨的丫頭,----便是襯出主母有幾分醋性,在公子爺眼裡又算得上什麼?不過是小性子罷了。

    只怕如今眾人都以為主母天真,是個沒心眼兒的,不然放著厲害的丫頭不給,偏生給了一個蠢的……,可見是個表裡如一的人。

    不對,最後霜兒可是自己親口挑的。

    雨桐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吃驚,----主母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公子爺,乾脆就把不滿表露出來,設下圈套讓自己跳了進去,自己處處顯得不懂事、不合規矩,她卻是純良無害的。

    以後自己若是被人設計了,說出去,誰也不會懷疑道主母頭上,只怕連個同情的人都沒有,好生周密的心思。

    再想想於婆子和張婆子,一樣被主母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曉月安頓了霜兒進來,見她臉色蒼白,小聲道:「姨娘,你怎麼了?」

    「沒什麼。」雨桐不僅擔心,更多的則是絕望,----主母是皇后的嫡親胞妹,心思手段、身份容貌樣樣不差,更要緊的是,公子爺對主母足夠在意上心。

    「姨娘……」

    「這都是命。」雨桐的指甲掐進掌心裡,半晌才道:「多留心一下奶奶那邊,有什麼事咱們別遲了、晚了。」又道:「待霜兒好一些,別生事。」

    晚上謝長珩回來,吃了飯,沒有再去雨桐那裡。

    簡媽媽等人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初盈卻不以為然,----謝長珩不是急色的人,雨桐的姿色也算不上頂好,況且自己是嫡妻,是皇后的親妹妹,所以寵妾滅妻的事根本就不可能。

    倒也好,如今孝中不能行那周公之禮。

    謝長珩淡淡道:「等下我去書房那邊,床鋪也是現成的。」

    ----雖說沒有孫女婿守孝的,但是避忌一些也不奇怪。

    這算什麼?安慰自己?初盈雖然心中有芥蒂,倒也不會賭氣說胡話,什麼「你可以去桐姨娘那裡」等等。

    當然還有秋綾,不過眼下卻是不想提起她來。

    「你就這麼狠心?」

    初盈皺眉,「我怎麼狠心了?」到底沒忍住,「你不願意,也可以不去啊。」

    謝長珩只覺得滿屋子的酸味兒,失笑搖了搖頭,到底不會真的跟妻子鬥嘴,坐著歇了會兒就出去了。

    簡媽媽進來勸道:「奶奶只是何苦?賢惠人都做了,還和大爺鬧生分做什麼?」指了指東小院,「回頭白白便宜了別人。」

    初盈撥了撥手上的泥金小手爐,卻道:「沒事,我心裡清楚。」

    第二天,是傅母三日發喪的日子。

    謝長珩特意告了假,陪著初盈回了娘家拜祭祖母。

    期間還有皇后娘娘派人過來弔唁,更不用說那些趁機交好的人家,以及傅家的親朋好友們,----晉陽公府的門檻都快給踏破了。

    宋氏抽了個空留下初盈,皺眉道:「侍寢便侍寢,你怎麼就封了姨娘了?」

    「早晚的事。」初盈淡淡道:「雨桐二十六了,除非死了,這輩子都是在謝家的,秋綾也不小,一樣是不會放出去的。」

    「那也不用急著給自己添堵。」

    初盈嘴角微翹,「我不急,有人比我更急。」

    「你是說……」宋氏頓時有些瞭然,繼而道:「你悠著點兒,長珩可是一個通透的人,你別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看娘你說的。」初盈笑道:「難道我還要跟個丫頭、姨娘置氣?自掉身價不說,還惹得別人看笑話。」

    ----她們若是真老實的,自然有份安安穩穩的日子過,若是不老實……,那也怪不了別人不是?且隨她們去吧。

    宋氏頷首道:「你心裡清楚就好。」

    今兒人多又亂,初芸沒有過來。

    初盈覺得渾身輕鬆,不然還要跟她打太極,陪著母親說了會兒話,安慰道:「娘,我沒事的。」笑了笑,「娘你去忙,等下我找婆婆和長珩一起回去。」

    出了門卻撞上了金氏,笑吟吟道:「四姑奶奶。」

    「二嫂。」初盈先前只見過她一面,找不到什麼話說,便含笑看著她。

    哪知道金氏有的沒的扯閒篇,要麼說太婆婆去世自己多麼傷心,要麼說家裡誰誰誰的閒事,根本沒有半分重點。

    初盈心下覺得奇怪,也沒多問。

    今天初容、初芸都沒來,母親又忙得不行,自己不好一個人亂晃,和金氏分了手以後去找了初珍,先喊了一聲,「五妹。」

    初珍一向有些怕這個姐姐,趕忙去倒了茶,「四姐喝茶。」

    初盈心不在焉的打量著她,----柳眉秀目、身量纖細,像極了何九兒的容貌,只是因為才得十二歲,舉止眉眼都帶出些許青澀。

    初珍見姐姐盯著自己看,越發不安,「四姐……」

    初盈卻在走神,----何九兒已經死去多年,人死身滅,自己幾經折騰嫁給謝長珩,前世的事似乎已經不相干了。

    可即便不管前世的事,……夫妻之道也不是那麼好修成正果的。

    並不是一心求好就能得好,並不是郎情妾意就足夠,還有磕磕絆絆,還有不得已的小心思、小算計,終究還是意難平。

    「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也不過美好的願望罷了。

    方才在傅家的弔唁,初盈做為孫女少不得要哭幾聲,不論真情假意,都得把禮數和面子做足了。

    回了謝家,凝珠手腳麻利的打了水來。

    初盈挽起袖子洗了兩把,略燙的水,洗後讓人有一種溫暖的舒服,思緒忍不住有一絲放鬆,靜靜站著沒動。

    「還難受呢?」謝長珩另外要了水淨面,過來問道。

    「嗯。」初盈回過頭,眼神裡依舊還有一絲茫然。

    因為剛從傅家回來,身上的素服還沒有來得及換,----一襲白衣白裙,烏黑的青絲如雲般堆在一側,黑白分明,整個人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謝長珩不由心生憐惜,連這幾日妻子使的小性子也忘了,從身後攬了她,「要是累了就躺一會兒,睡睡就好了。」

    「嗯。」初盈還是這麼一句。

    謝長珩摟了一會兒,也覺得沒意思,便道:「我去書房一趟。」

    接下來的幾日,不論謝長珩說什麼話什麼事,得到回應基本都是一聲「嗯」,一次又一次,他便是再有耐心,也不免貼冷臉貼出一絲火氣。

    「你這是做什麼?」謝長珩終於忍不住開口,質問妻子,「不過是個丫頭罷了,也值得你這樣?再說了,姨娘是你自己要封的,不願意大可早說,何必這樣勉強?我卻不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初盈淡淡道:「你沒錯,原是我錯了。」

    總算開口說了句軟和話,謝長珩的火氣消了些,耐下性子,解釋道:「雨桐是個老實丫頭……」

    「沒有。」初盈立即打斷了他,----自己要討論的不是這個,再老實的丫頭也會生孩子,人都是有私心的,嫡妻和妾室永遠不會站在同一個立場。

    如果中間夾了子嗣家產等問題,還會更加明顯。

    既然不能改變男人三妻四妾,那麼自己為什麼不多爭取一些?不為自己,也為將來的孩子,----有妾室可以,但必須完完全全對自己沒有一絲威脅。

    雨桐雖然是丫頭,卻是在丈夫身邊呆了將近十年。

    由不得自己多擔一份心,轉而輕聲道:「不關雨桐的事,沒有她還有秋綾,沒有她們也會有別人。」語氣裡帶出傷感,「是我自己傻罷了。」

    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言語。

    「傅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至少也算書香門第。」初盈沒有移動目光,繼續悠長緩慢的細語,「我也識字,也讀過《列女傳》,也知道三從四德。」說著說著,漸漸紅了眼圈兒,「我也想做一個好妻子、好兒媳,做一個好主母,可是一想到……,你就當我是醋缸子罷。」

    男人要求妻子三從四德,但也免不了俗。

    希望身邊女人都對自己心心唸唸,甚至偶爾發發酸氣,使一使小性子也不要緊,只要大規矩上不出錯,自然還是樂享其中。

    ----就不信,謝長珩會是獨樹一幟。

    「不過是個丫頭。」謝長珩看著淚盈於睫的妻子,一雙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水光瑩然,語氣又柔又軟,----便是百煉鋼也經不住這樣煉化,上前道:「還掉眼淚,跟個小孩子似的。」

    初盈回過頭來,窗外陽光勾勒出她優美的輪廓,眼淚直掉,「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使小性子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謝長珩將她摟進懷裡,安撫道:「好了,好了,出了孝期多陪陪你。」雖然覺得十分荒唐,猶豫了下還是道:「你要覺得心裡不痛快,我以後會少去的,總不能……」

    「我知道,不能讓人說我善妒。」初盈引導事情往更好的方面發展,雙手緊緊的環抱住了丈夫,將頭貼了過去,「你不怪我就好。」頓了頓,「那天我沒忍住脾氣,一生氣就把霜兒給了桐姨娘,那是個笨丫頭,等我回頭再換一個給她。」

    「好好的,又換什麼?」

    「那再添一個?」

    「不過是個姨娘,兩個丫頭難道還不夠使?」謝長珩覺得真是婦人心思,成天糾結些芝麻綠豆小事,笑了笑,「能有多笨?左右不過是端茶倒水罷了。」

    知道霜兒換不掉了,初盈便不再這上面糾纏,低頭擦了擦淚,仰面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以後不亂發脾氣了。」

    一張蓮瓣似的小小巴掌臉,瑩白如玉,配以素色衣裙更顯氣韻清雅,謝長珩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好笑道:「我有那麼大的氣性?」

    「你真的不生氣了?」

    「真的。」

    「拉鉤。」初盈破涕為笑,伸手勾住了那修長的小拇指,----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那一剎那,眼淚卻像是決了堤的溢了出來,止都止不住。

    自己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入戲太深,連真的假的都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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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念(上)


    日子悠悠靜靜、波瀾不驚,轉眼到了十月初六。

    這一天,是蘇宜君進門做姨娘的日子。

    謝長瑜一大早就起來換新衣,那架勢,比當日娶嫡妻晏氏激動多了,從眉眼都嘴角都是笑,見了誰都是樂呵呵的。

    要說五房添個姨娘算不上什麼大事,可是這個姨娘有點特別,並非賤籍出身,而是謝夫人的娘家侄女。

    不像雨桐從通房丫頭抬做姨娘隨意,蘇宜君算是貴妾,有彩禮、有文書,還在謝長瑜的爭取下,擺了整整六桌豐盛的席面。

    親戚們是不會來喝姨娘喜酒的,除了家裡的人,剩下都是有體面的僕婦,好歹湊出點人氣,大夥兒一起熱鬧熱鬧。

    初盈有些啼笑皆非,沒想到自己操辦的第一次大點宴席,就趕上蘇宜君進門,可不可算是狹路相逢呢?管她呢,自己只管把事情辦周到了。

    因為是妾室,按規矩宴席只能開在晚上。

    謝長瑜在家伸長脖子等了一整天,終於盼到了天黑,進門催問道:「怎麼送親的人還沒有過來?」

    晏氏聽了面色不變,淺笑道:「五爺別急,好歹蘇姨娘也是有文書納的貴妾,總不能偷偷摸摸的,多少得繞著大街走兩圈兒。」

    「那倒也是。」謝長瑜連連點頭,又道:「宜君雖說名分上是妾,但我是不會拿她當妾看的,如你說的一樣,今後你們兩個便做平妻看待。」

    晏氏不由啼笑皆非,----是說丈夫沒良心好呢?還是說他傻好呢?自己在心裡笑了一回,只是到最後,還是免不了有一絲淡淡的悲涼。

    謝長瑜等了又等,雖然難熬,但是終歸也會有個盡頭。

    謝家裡外燈火通明的時候,外面終於傳來了嗩吶鑼鼓聲,----不比娶妻,妾進門謂之曰「納」,沒有拜天地拜高堂的儀式,而是直接送進了洞房。

    丈夫做了新郎,但是新娘子卻不是自己。

    這種滋味苦澀難言,晏氏一直坐在屋子裡出神,眼不見心不煩,但是西北角還是有歡笑聲傳來,一陣陣的刺人耳膜。

    「奶奶。」薄荷隔著簾子,傳話道:「大奶奶過來看你了。」

    晏氏一怔,趕忙收拾情緒上前迎人。

    初盈一身藕荷色素面高腰儒裙,胸下一痕金縷束帶,雲髻堆疊、珠釵橫斜,臉上笑容溫婉大方,頗有幾分長嫂風範,「五弟妹。」

    「大嫂請坐。」晏氏趕忙叫了薄荷進來,吩咐道:「去給大奶奶沏一壺雲霧銀針,那茶清淡適合晚上喝。」

    薄荷「嗯」了一聲,一臉感激的看了看初盈,方才轉身下去。

    初盈怕晏氏心裡難受,只揀了閒話來說,笑道:「你知道,這些日子我還給家裡祖母守著孝,也陪不了你們大哥,便想著到你這兒來坐坐。」

    ----是怕自己心裡難受想不開吧。

    晏氏心下觸動,情真意切喊了一聲,「大嫂。」繼而語音一凝,「多謝你。」

    平時不敢在下人面前露怯,也不敢捎信回去讓母親擔心,眼下卻是被勾起難過,紅了眼圈兒低下頭,半晌都沒有再說話。

    初盈心下微嘆,----下人都說新進門的五奶奶精明,五爺那樣無法無天的人,遇著她也改了幾分性子,可是誰又會憐惜她心裡的苦?

    說到底,不過是才得十五歲的小姑娘。

    比起剛進門的那位新人,還要小一歲呢,----忍不住朝西北角看了看,蘇宜君定有一番衷腸要訴,謝長瑜肯定也有一腔愛意要表,二人不知何等濃情蜜意。

    此時此刻,又有幾人聽見舊人哭?

    雨桐比蘇宜君差得太多,謝長瑜亦不能和謝長珩相提並論,比起晏氏,自己還是要幸運很多,或許真的應該知足了。

    次日一早,晏氏終於見到了久聞大名的蘇宜君。

    「姐姐請喝茶。」蘇宜君挽了慵懶嫵媚的墮馬髻,斜斜墜在一旁,橫插一支碧色通透的翡翠雕花長簪,襯得一雙流波妙目好不勾人。

    俯身跪下去敬茶行妾室禮時,耳畔珠墜搖曳生輝。

    謝長瑜在一旁含笑看著,視線都移不開了。

    晏氏睡了一夜早恢復了情緒,見丈夫失態也沒什麼表示,接茶淺淺抿了抿,側首對薄荷道:「把昨兒預備的頭面拿上來,賞給蘇姨娘。」

    薄荷早就被教導過,不敢當著謝長瑜的面露出不滿,恭恭敬敬的捧了托盤上來,裡面是一支金釵、一枚寶石金戒指,一對金手鐲,金光燦燦好不耀眼。

    蘇宜君眼裡閃過一絲嘲諷,卻規規矩矩上前接了,「謝姐姐賞賜。」

    謝長瑜見妻子如此賢惠大方,待心上人好,越發笑得開懷,不待晏氏開口,便在旁邊搶先道:「快起來,現在地上涼的很。」

    晏氏聞言大怒,----自己還沒有開口呢!

    昨兒沒有外人,丈夫說那些寵妾滅妻之言還罷了,眼下當著妾室的面,特別還有一圈下人在跟前,居然也不給自己留臉面!她便是再好的性子、再能忍耐,心下也忍不住大為光火。

    俗話說得好,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呢。

    蘇宜君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不過她並那等傻的,絕不會當面讓人拿住錯處,反倒頭更低了,一副主母不開口就不敢起來的模樣。

    謝長瑜見狀不由生出心疼,趕緊看向妻子。

    晏氏心裡氣得咬牙,到底不肯丟了嫡妻的體面,和一個姨娘當眾較勁,也不願意和丈夫拌嘴,讓蘇宜君越發得了意,於是淡淡道:「蘇姨娘起來吧。」

    蘇宜君這才慢吞吞的站起來,微微搖晃,一副跪久了體力不支的模樣,謝長瑜要去扶她,卻被她一臉怯怯的閃開了。

    「宜君……」謝長珩的手落在了半空,見心上人滿目膽怯,分明是忌憚面前嫡妻的緣故,心下添了幾分不快。

    晏氏實在是看不下去,也懶得噁心自己,起身道:「五爺,該過去給娘請安了。」

    ----算是不動聲色的還擊。

    蘇宜君再得寵也是姨娘,不是謝家的媳婦,對著謝夫人不能叫娘,只能叫夫人,而且按照規矩,斷沒有姨娘過去請安的道理。

    謝長瑜雖然心疼自己的心上人,但是也清楚大規矩,再說母親本來就對表妹十分厭惡,強行帶過去只會自找沒趣。

    因而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宜君你先回屋歇著,我很快回來。」

    蘇宜君抬起頭,嫣然一笑,「不急,五爺多陪著夫人說說話。」

    謝長瑜趕忙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明白事理。」又低聲安撫了幾句,方才對晏氏招呼了一聲,「走吧。」

    晏氏看著他二人你儂我儂,心內不免五味陳雜,更是冷笑連連,面上卻是淡淡的跟了出去,一副視若無睹的態度。

    蘇宜君靜靜的站在後面,看著丈夫和晏氏的身影出了院子,臉上笑容漸漸褪去,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冷之色。

    ----這一切,本來都應該是自己的!

    謝長珩雖然給初盈許了諾,但也不至於天天跑去書房,如此隔了幾日,便又去了雨桐那裡,----次數不多,不過因為初盈一直空房,看起來倒像是在專寵一般。

    雨桐漸漸有些消受不起,秋綾每次看見自己的眼神,都像刀子似的亂飄,再想到主母那邊,更是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反正以公子爺的脾氣,和主母的娘家勢力,又不能生下庶長子,現在爭這沒用的風頭有什麼用?再說公子爺只來自己這裡,並非是有多麼迷戀,只是不太喜歡秋綾,奶奶又沒有特意安排,一種習慣而已。

    可是再這麼下去,早早晚晚會鬧出什麼事來。

    然而自己只是妾、不是妻,沒有賢惠大度的權利,不便對公子爺說「你可以去秋綾那裡」,萬一被誤會了,還以為自己有什麼別的心思。

    要不然去跟主母提個醒兒,讓她安排秋綾侍寢?

    雨桐搖了搖頭,自己只不過個丫頭升的姨娘,說這種話太過踰越了。

    況且秋綾本來就恨自己,萬一讓她知道……,肯定以為自己藏了奸,或者是故意恃寵而驕,只會更加的惱恨自己。

    還有那個霜兒,膽子小、人笨,根本就不只得收為己用,但卻攆又攆不走、退又退不掉,----擺在那裡,只能用來證明主母純良無害。

    沒隔幾天,雨桐突然「病」了。

    「病了?」初盈慢悠悠的喝著茶,----後宅的「病」花樣百出、功用繁多,心下不由一笑,只怕多半都是心病吧。

    ----心下也沒太在意,雨桐無非是借病躲幾天,好讓秋綾去服侍謝長珩,平息一下她心中的嫉妒惱恨。

    「這可好。」秋綾撇撇嘴,譏諷道:「今後但凡誰想偷個懶兒,都生病就行了。」

    那語氣,分明是在說「都裝病就行了。」

    過來傳話的霜兒趕忙低了頭,一副生怕惹事的樣子。

    初盈知道她是個老實丫頭,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微微一笑,「去吧,等下找個大夫過去瞧瞧。」

    「是。」霜兒如蒙大赦,趕忙退了出去。

    「奶奶真是菩薩心腸。」秋綾趕忙奉承,眼神一閃一閃的,眸光深處,有一抹掩飾不住的期待光芒。

    初盈心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卻只是端茶繼續喝。

    請的大夫去給雨桐那裡瞧了,有丫頭回來遞話,「說是桐姨娘著涼受了寒氣,有些傷風流涕,眼下發現的早,避開人養幾天就好了。」

    真的病了?還是買通了大夫?

    若是前者那麼可真是個狠心的,若是後者到還尋常,----至於會不會是巧合?初盈是不大相信的。

    不過也沒打算跟個姨娘計較,失了身份氣度。

    既然她想避開,自己當然不會揪著不放,且隨她去折騰吧。

    倒是秋綾滿心激動,中午謝長珩回來的時候,初盈留心看了幾眼,她的神情都有些不一樣了。

    偏生事不如願,初盈提了提雨桐的病,「大夫說得養幾天呢。」

    「養就養吧。」謝長珩並沒有在意,不過是一個姨娘,再說也不是什麼大病,端了熱茶喝著暖胃,「我也不去書房了。」

    初盈抬頭看他,難道去秋綾那裡還要對自己說一聲?

    「最近天涼了。」謝長珩心不在焉,似乎心裡還在想著別的事,「你讓人把暖閣收拾出來,你去住,我就歇在正房好了。」

    原來是為這個緣故,這麼個打算。

    初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夜裡沒凍著你吧?」

    「一屋子的火盆子,怎麼會凍著?」謝長珩放下手中茶碗,抬頭一笑,「就是書房外頭是一池塘的水,夜裡有水氣,睡起來潮潮的不大舒服。」

    「那也是我的疏忽。」

    「沒事。」謝長珩不打算在小事上糾纏不休,伸手拉了她,「反正一屋子的丫頭,我睡正屋,你睡暖閣,倒也說得過去。」

    ----再著說了,本來外嫁女就不用替祖母守孝,不過是額外的情分。

    初盈沒有提起秋綾,自己還沒有賢惠到為丈夫推薦枕席的地步。

    雨桐那是不得已。

    謝長珩讓妻子坐在了旁邊,替她捋了捋鬢間髮絲,目光裡露出一絲柔情,「先分開睡幾天,等過完年,開春天氣暖和就好了。」

    雨桐病了幾天,結果謝長珩不但沒有去秋綾那裡,連書房也不去,只是守在正屋跟主母分房睡,心下不由大急。

    不但轉移不了秋綾的怨氣,而且還會……

    原以為公子爺對主母新鮮幾個月,沒想到反而越來越上勁,這是自己事先沒有預料到的,因為這不符合公子爺從前的做派。

    照這樣下去,自己和秋綾怕是只能孤獨終老了。

    可是即便自己病好了,頂多也就是公子爺再偶爾過來一、兩次,秋綾那邊剛生出希望,結果又馬上變成絕望,那還不把自己恨到骨子裡啊?

    ----實在不行,自己就跟公子爺提個醒兒?

    雨桐咬了咬牙,繼而又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公子爺是否反感且不說,萬一直接開口拒絕了呢?那自己豈不是弄巧成拙?

慾念(中)
雨桐心下十分發愁,連帶著近幾日胃口也不大好。

    這天夜裡,不光胃口不好還半夜鬧肚子,一夜起來了兩、三回,第二天下床人都是輕飄飄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曉月趕忙上去扶住她,猶豫道:「要是姨娘難受的厲害,要不……,我過去奶奶那邊說一聲。」

    「別。」雨桐一臉苦笑,「趕緊的,收拾好就過去請安。」

    這幾日雖然患了傷風,沒有侍寢,但是每次早上去請安卻不敢誤,只是不敢呆的久了,怕有傳染的嫌疑,都是在門口點個卯便自動離開。

    臨到門口,雨桐突然停住腳步,關了門,與曉月道:「我現在身子虛,鬧肚子不是三、五日能好的,從今兒起,讓霜兒也過來服侍我吃飯。」

    尋常鬧肚子頂多一二日的事,哪裡會三、五日都不好?只不過,這種事好不好誰還能來盯著不成?曉月很快會了意,應道:「姨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雨桐微微點頭,----霜兒是奶奶純良的金子招牌,可惜換又不能換,攆又不能攆,只好把這招牌給砸碎了。

    也好讓公子爺知道,這個霜兒的確是個不堪重用的。

    等到去了正房,秋綾早就已經到了。

    雨桐知道她這是在較勁,自己不便跟著去爭,反正每天都準時過去,主母心裡不會沒個數兒,丫頭婆子的眼睛也都看著呢。

    一進門,秋綾那刀子似的眼神又飄了過來,「喲,桐姨娘這是怎麼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養了好幾日不見好,還愈發厲害了呢。」

    初盈也瞧了瞧,「是不是又受涼了?」

    「沒有。」雨桐陪了笑臉,忙道:「多謝奶奶關心。」又福了福,「只是眼下還沒有痊癒,怕過了病氣,婢妾就先回去了。」

    初盈沒有多說什麼,點了點頭。

    秋綾撇嘴一笑,朝著門外的曉月喊了一聲,「還不快點扶著桐姨娘?這麼嬌嫩金貴的身子,當心別病中體虛摔著了。」

    曉月咬了咬唇,想要回幾句嘴最終還是忍住。

    回到屋中,不由抱怨連連,「姨娘實在是太好性兒了些。」指了指外面,「別說現今你是姨娘,她是丫頭,便是在從前,姨娘也比秋綾服侍的早。」冷哼道:「她連個名分都沒掙上,也敢如此輕狂!」

    雨桐嘆了口氣,「罷了,她到底是夫人給的人。」

    「姨娘……」

    「不說了。」雨桐打斷她,淡淡道:「什麼名分?還不是奶奶高興抬誰就是誰?」

    「那不一樣。」曉月不服氣道:「姨娘是自幼服侍公子爺的,十來年的情分,況且公子爺待姨娘又不同……」

    「你住嘴!」雨桐眉宇間閃過一絲厲色,赫然打斷,「什麼十來年的情分?什麼公子爺待我不同?若是傳出去可怎麼了得?」語氣緩了緩,「我原本就是個丫頭,服侍公子爺是丫頭的本分,沒有情分,以後切莫再說這樣的話。」

    只是眼底,到底閃過一絲溫柔之色。

    曉月也是一時氣憤,心下自知失言,怏怏道:「是,我知錯了。」

    雨桐拉了一夜的肚子,腳下有些虛浮,加上不想把曉月疏遠了,伸出手道:「你扶我到床上躺著,實在是沒力氣。」

    「是。」曉月趕忙上前攙扶,小心翼翼的扶上床蓋好被子,臨走時,猶豫了一小會兒,方才道:「難道姨娘鬧肚子也是……,可別把身體弄壞了。」

    雨桐搖頭,「不是。」

    「哦。」曉月面露尷尬,忙道:「是我想多了,姨娘好好歇著吧。」

    哪知道到了夜裡,雨桐又拉了起來,而且這一夜鬧了三、四回,比起昨兒晚上還要嚴重,反反覆覆一直折騰到天亮,臉色都有些蒼白。

    ----白天裡不過隨口說的一句話,居然應驗了。

    「姨娘。」曉月也是一夜沒睡好,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才止住,「怎麼越來越……」聲音突然一頓,「難道……,姨娘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雨桐也是奇怪,原本以為因為傷風吃藥,身體有些弱,不消化,結果越拉越狠越發蹊蹺,蹙眉不解,「可是今兒我吃的飯菜,你不是也吃了嗎?」

    霜兒就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做什麼手腳。

    「是啊。」曉月凝神想了想,「連喝的水都是一樣的……」

    「藥!」

    二人異口同聲,曉月又懊惱道:「可惜下午就把藥渣子倒了。」啐了一口,「呸,到底是誰這麼黑了良心?!不用問,肯定是……」

    雨桐擺擺手,「無憑無據,有些話不要亂說。」

    「嗯。」曉月連連點頭,又急忙解釋,「可是平時我都盯著霜兒的,從來沒讓她單獨進過屋子,跟著姨娘出去的時候,也把藥包和藥罐子都鎖上了。」

    「我知道,你是個妥當的。」雨桐溫柔一笑,一副完全信任對方的樣子,蹙眉想了片刻,「既然飯菜茶水沒有問題,藥和藥罐子也沒有問題,那就……」頓了頓,「那就只能是往藥裡添的水了。」

    「好生歹毒的心思!」曉月忿忿道:「明兒我去打水的時候,一個眼神都不會錯,一直盯著,絕不會再讓那些小人得逞!一而再、再而三,要是還敢再動手,非得把她當場揪出來不可!」

    「別冒失。」雨桐虛弱的搖搖頭,叮囑道:「萬一發現了什麼,切莫聲張。」

    等曉月應下,自己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咬牙去了正房,只不過腳下虛浮無力,走路不免輕飄飄的。

    秋綾見狀,不免譏諷更厲害了,「桐姨娘要是難受得厲害,就回去歇一歇。」回頭對初盈道:「不然奶奶看了心疼,大爺回來看見了更心疼。」

    ----話裡隱射的意思,不言而喻。

    雨桐怕主母多心生疑,信了秋綾的話,想了想,解釋道:「昨兒受了涼鬧肚子,腳下有些虛,想來清清靜靜餓兩頓就好了。」

    初盈眼裡閃過一絲訝異,卻沒有多問,頷首道:「既然難受的緊,就不必過來了,等下給你請個大夫,開兩副好藥吃吃。」

    不等雨桐答話,秋綾忙道:「奶奶真是菩薩心腸,桐姨娘是個有福氣的。」

    初盈有些嫌她話多,叫上凝珠,起身道:「走吧,別遲了。」

    雨桐側身讓路,道了一聲,「奶奶走好。」

    秋綾冷冷掃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一甩帕子出去了。

   

    中午謝長珩回來,眉宇間有一抹淡淡的凝重之色。

    初盈不動聲色服侍他換衣服,陪著他吃飯,又等到喝完了消食茶,丫頭們都退了出去,方才輕聲問道:「是不是外頭有了為難的事?」

    謝長珩看了看妻子,有些猶豫,「也沒什麼。」握了她的手,似乎要用這種方式讓妻子安定,「就是……,孫氏剛進封為昭媛。」

    「這麼快?」初盈眼睛睜得大大的,流露出一絲難受,「這才進宮幾個月,連個孩子都沒有……,就位居九嬪第二。」

    要不是蔣昭儀誕育了皇長子,只怕就是九嬪之首。

    而且照這個架勢,有孫太后在孫氏後面撐腰,一旦誕育皇子,甚至只是個公主,都大有機會封為四妃之一。

    這可不比自己抬雨桐做個姨娘,不過是多點月例銀子,多使喚一個丫頭。

    可是心底也明白,只要孫太后在,孫氏的進封是誰也無法阻擋的,----就連皇帝,也不得不做了妥協。

    當然了,同時有美人享用也是一件樂事。

    只是……,皇帝難道不擔心孫家繼續坐大?初盈不相信姐夫是個傻子,他若傻,也不會從一個母族卑微的皇子,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

    因而問道:「還封了其他人沒有?」

    這一回,倒是輪到謝長珩驚訝了。

    做為一個內宅婦人,妻子對外面的事算是看得清的,並非只知道耍小性子,眼裡閃過一絲讚賞,「還晉陞了一位李修儀,和新封了一位梁婕妤。」

    新?初盈不由苦笑,----皇帝從前做秦王的時候,因為不得寵,身邊的姬妾家境都比較一般,只有蔣昭儀稍微好一些。

    現如今皇帝想用後宮牽制朝堂,想多爭取幾方勢力,自然得從當權重臣中選女充實後宮,----不消問,梁婕妤必定是出身高門大戶。

    而且,這才是個開始……

    謝長珩安慰道:「別擔心,皇上心裡都明鏡兒似的。」

    「我不擔心。」初盈搖了搖頭,「只是替姐姐難過罷了。」

    ----再明鏡,也不妨礙男人坐享齊人之福啊。

    可惜這話不好對丈夫說,又道:「眼下沒有機會進宮,得等到年下了。」

    「嗯。」謝長珩輕聲應著,順勢將人拉進懷裡,「皇后娘娘自有分寸,你進宮也不過是陪著說說話,不著急的。」在她耳旁吻了吻,「還有我呢。」

    初盈不自禁的避了一下,低聲道:「別鬧。」看見丈夫眼裡閃過一抹不快,忙把袖子抬起來,「還在孝中呢。」

    謝長珩這才稍稍釋然,微笑道:「我知道,就是想陪你一會兒。」

    初盈「嗯」了一聲,沒有再動。

    不過沒多會兒,外面就擺好了飯,小夫妻二人出去入了座。

    謝長珩看到雨桐時目光一頓,問道:「怎麼養了幾日還不見好?反倒越發重了。」語氣淡淡的,卻有一絲疑惑之意。

    雨桐不好在飯桌上說鬧肚子,低頭回道:「就是夜裡起來受了涼,不要緊的。」又補充道:「奶奶上午又找了大夫,已經抓了藥。」

    初盈笑了笑,側首與丈夫道:「我原說病得厲害不用過來,不想桐姨娘卻是個實誠的,不敢有一丁點兒懈怠,堅持來了。」

    謝長珩蹙眉道:「既如此,那就養好了再過來。」

    秋綾眼裡閃過一抹快意,低頭不言。

    雨桐的頭更低,看不出到底是什麼神色,略頓了頓,應道:「是,婢妾告退。」往後退了幾步,方才側身出了門。

    初盈心裡也有些許不解,看雨桐平日的處事為人,並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若是單單避開幾日,讓秋綾去侍寢,還說得過去,怎麼越病越厲害起來?況且謝長珩是什麼心思?

    雨桐若是想借病惹憐邀寵,未免有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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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慾念(三)

曉月提著銅水壺去廚房打水,並沒有讓小丫頭和霜兒幫忙,自己親手灌了水,中間沒有任何轉手,一回來就盯著熬製止腹瀉的藥。

哪知道雨桐喝了,昨夜依舊腹瀉如水,止都止不住。

連著拉了三天,雨桐整個人都快被掏空乾淨,有些脫水,臉色不僅蒼白,而且還有了幾分蠟黃顏色,青眼圈隨之透了出來。

要知道,廚房的大水缸能裝十幾桶水,大家都要喝都要用,----若說有人往水缸裡投東西,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事情頓時變得蹊蹺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曉月急得在屋裡團團轉,差點沒哭出來,「姨娘,我真的一個眼神兒都沒有錯,一個恍惚都沒有打,真的真的!!」

「我知道……,不怪你。」雨桐的聲音都飄了,----心下並不懷疑曉月,不說自己籠絡了她好幾年,單說她是自己的丫頭,怎麼可能做傻事?自己出了事,頭一個倒霉的就是她。

曉月的確是滿心惶恐,紅著眼圈兒急道:「那現在怎麼辦啊?姨娘!」

「這是有人發狠,要害了我。」雨桐強行掙扎坐了起來,倚在床頭軟枕上,「既然查不出原因來,藥就先別吃了,再吃下去,只怕我的命都要搭裡頭。」

「是。」曉月連連點頭,又發愁,「可是姨娘還在病中,不吃藥的話,難道要一直硬抗過去?這……,也不是個好法子啊。」

「我知道。」雨桐渾身軟綿綿的,說話都覺得有些費勁,「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怎麼下得手,裡面又是什麼東西。」

「不行,不能就這麼被算計了!」曉月咬了咬牙,問道:「要不……,等中午大爺回來,我扶姨娘過去一趟?」

「不能中午。」雨桐眼裡閃過一絲苦澀,「後宅本來就是奶奶掌管,趕在大爺回來的功夫過去,只怕反而會弄巧成拙。」

曉月嘆氣,「那好吧。」

不過對於主母,雨桐心裡也是不信任的,萬一她徇私……,難道自己還單獨去告一回狀?略作猶豫,又道:「稍微等等,反正這事查起來得費些時間,差不多能趕上就行了。」

******

快晌午的時候,雨桐在曉月的攙扶下去了正房。

一進門,就「撲通」跪了下去,「奶奶救我……」

初盈目光疑惑,「怎麼了?」

雨桐便把自己腹瀉不止的事說了,只是省略了頭一天,把腹瀉開始的日子,改在了霜兒過來服侍飯菜那天。

如果主母能順利查出黑手最好,萬一自己倒霉,主母沒本事查出來的話,至少可以借這個機會,把主母的一番良苦用心打碎。

至於霜兒,在這之後倒是可以留下來了。

初盈很是吃驚,「有這樣的事?」

雨桐訴道:「起先婢妾也沒有多心,只當是自己病中虛弱的緣故。哪知道昨兒吃了止瀉的藥,還是一點都止不住。」頓了頓,「曉月霜兒和我同吃同住,她們兩個都沒事,我卻……」

初盈淡聲問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藥裡面做了手腳?」

「我也不知道是何緣故。」雨桐搖了搖頭,她原本身量高挑,一身七成新的素淨舊衣,跪在地上更顯身量單薄,「曉月和霜兒一起去的,親手灌的水,可是婢妾喝了止瀉藥以後,不但不見效,反而瀉得越來越厲害了。」

初盈的臉色有點不大好看,----曉月是她的貼身丫頭,要出了問題,是個人都會懷疑到霜兒頭上,那可是自己給的人。

「奶奶。」雨桐像是看出什麼來,又道:「曉月和霜兒我都是信得過的,只怕是犯了什麼小人。」

說這話的時候,秋綾就站在旁邊給初盈續茶,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手上的動作也沒有絲毫停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初盈看了看她,----雨桐這麼含沙射影都沒反應,是真的問心無愧呢?還是隱藏的太深,之前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只是眼下沒空多想這些,對凝珠道:「快扶桐姨娘起來,有什麼話坐下再說。」

凝珠扶了雨桐起來,端了一個小杌子給她坐。

雨桐道了一聲,「多謝凝珠姑娘。」

初盈即刻吩咐人,先對簡媽媽道:「去把熬藥用得上的東西都拿過來,然後再把幾間屋子都鎖了。」又看向凝珠,「趕緊去請個大夫過來。」

******

「巴豆!」初盈詫異道。

「是,所幸巴豆的份量並不重。」大夫給雨桐診了脈,又把藥渣檢查了一番,隔著屏風回道:「只不過瀉了好幾日,貴府姨娘的身子有些掏空了。」

----居然有人給雨桐下巴豆?

「只不過……」大夫又道:「方才在下略嘗了一點,巴豆的辛辣味兒並不重,而且藥渣裡面沒有發現豆渣,所以……」

初盈接話道「你的意思是……,水有問題?」

「多半如此。」

「送人出去。」初盈揮了揮手,然後對簡媽媽道:「真是奇怪了,不是說水是曉月親手打的?況且霜兒也在場,怎麼會如此的古怪?」

簡媽媽頷首道:「是很古怪。」

既然是水裡面出了問題,那麼直接經手的曉月和霜兒,還有小廚房負責裝水的小丫頭,這三個人都有嫌疑。

不過當日曉月和霜兒親自過去裝水,廚房的小丫頭根本沒有經手,結果還是出了問題,基本上可以排除她了。

況且那麼大一缸子的水,別人用了都沒事,那麼廚房的水應該是沒問題的。

如此說來,就是在路上或者回了東小院,水才出了蹊蹺。

可是讓曉月直接對雨桐下手,這從情理上面說不通。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雨桐讓曉月做的手腳,或者說曉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雨桐自己做的,藉機算計什麼。

這個設想太大膽、太離譜,暫且按下不提。

至於霜兒……,她要害雨桐有什麼理由呢?看她平日也不像是膽子大的,自己更是沒有授意過什麼,難道是秋綾或者別人許了她好處?但卻又無憑無據。

不過不論是誰做的,初盈都得把事情查清楚,不然身為當家主母,有著難以推卸的監管不力之責,還會弄得後宅人心惶惶。

更何況,嫌疑最大的霜兒是自己給的丫頭。

廚房的水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初盈在腦中微微思量,----除了事後往水裡加巴豆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比如說……

「媽媽。」初盈心頭略過一道亮光,「打開水壺瞧瞧,一個縫隙都不要錯過。」

雨桐目光一驚,喃喃道:「對啊,怎麼把水壺給忘了。」

蓋子、水壺,簡媽媽翻了個底朝天看了又看,----結果什麼都沒有。

「沒有。」簡媽媽有些洩氣,忍不住掃了掃旁邊的雨桐。

雨桐明白這目光的意思,什麼都查不到,也難怪主母身邊的人懷疑自己,----可是自己卻不能辯解,否則只會越描越黑。

「媽媽。」初盈打破了屋裡的氣氛,吩咐道:「既然一時找不出來,就先把東西都鎖起來,回頭再慢慢細看。」

「是。」簡媽媽帶著小丫頭拿了東西,剛到門口,腳步頓住喊了一聲,「大爺。」

「這是做什麼?」謝長珩從外面走了進來,見雨桐憔悴的斜坐在一旁,皺眉道:「不是說病了不用來,怎麼不回去好好養著?」

雨桐強行掙紮著站了起來,微微搖晃,一張圓圓臉白裡透著暗黃,上前福了福,「大爺,婢妾有事求夫人做主。」

「桐姨娘連著鬧了兩天肚子,擔心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初盈用最簡潔的語句,把整個事說了一遍,又道:「我想查什麼可以先放一放。從今兒中午開始,就讓姨娘跟著我們一起吃飯,暫且住在原來的屋子,這樣總該不會有事了。」

她口中「原來的屋子」,是指雨桐做通房丫頭時的房間,就在秋綾的隔壁,----便是有人再大膽,也不敢混到主母身邊做手腳。

在最短的時間,做了最無可挑剔的安排。

不論是誰都挑不出錯來,甚至對於一個姨娘來說,這可以算是莫大的恩典了。

雨桐在一瞬的驚訝後,忙道:「奶奶,婢妾當不起。」

謝長珩也道:「哪有姨娘住到正屋裡來的?」擺了擺手,「等下派個媽媽過去,看仔細一點就行了。」

「不過是暫時住幾天,還是過來吧。」初盈堅持,「一來我也不放心,二來……」看了看雨桐,「桐姨娘的身子都弱成這樣,萬一再有點事,反倒是耽誤她了。」

後宅是主母的管轄範圍,只要沒有違反大的規矩,謝長珩不會跟妻子唱對台戲,雖然覺得沒這個必要,最後頷首道:「你決定吧。」

初盈又道:「方才已經讓簡媽媽過去,把桐姨娘住的屋子先鎖上了。」

謝長珩凝目注視妻子,處事乾淨利落、雷厲風行,也難怪當初廚房之案,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有這樣穩妥的妻子管理內宅,自然是極好的。

不論什麼樣的男人,都希望回家以後有個安寧的氛圍,而不是雞飛狗跳的,不然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還要頭痛收拾爛攤子。

初盈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笑道:「我臉上有花兒呢?」

謝長珩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杏眼,水盈盈的,----忍不住心念一動,偏生趕上了孝期,還得替傅家、替皇后做臉面,親近不得。

這邊雨桐微微低頭,心下卻是生出一絲後悔。

早知道,就該再早一點過來的。

如今雖然趕上了公子爺回來,但卻得罪了主母,還成全了她當面表現仁厚的機會,再看公子爺的態度,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更叫自己不安的是,主母的手段完全超出預料,自己隱瞞的那一天,最後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但願不會。

可惜到了眼下,事情已經不是雨桐能夠掌控的。

「浮晶。」初盈叫了人,吩咐道:「你陪著桐姨娘去歇息,好生看著,等下我讓小廚房熬點粥,你親自服侍姨娘用了。」

「是。」浮晶一向是個悶聲不吭的丫頭,上前攙扶雨桐。

「對了。」初盈又看向簡媽媽,神色淡然道:「既然曉月和霜兒當差失職,那就都先關到柴房裡去吧。」

雨桐正由浮晶扶著出去,聞言不由身子一震,----不好!主母這是要把曉月和霜兒一起處置,斷了自己的臂膀!

要知道,曉月可是自己花了好幾年時間,好些體己銀子,才養出的忠心丫頭。

「奶奶……」她心中一慌,趕忙轉身回來跪下,「曉月和霜兒都是極好的,又勤快又老實,這事原都是別人使得壞,不與她們相干。」

初盈笑道:「你素來就是一個惇厚的,自然往好了想,可是人心難測,也難保丫頭們會有不老實的。」側首看向丈夫,「先關起來,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說。」

謝長珩覺得很是妥當,頷首道:「也好。」

初盈側目一掃,視線落在秋綾身上,「還傻站著做什麼?服侍大爺換了衣服,等下好出去吃飯。」

秋綾一臉得意,忙道:「是,奶奶。」

「走吧,你身子弱先去歇著。」初盈走上前,微笑著對雨桐伸出了手。

主母親自過來攙扶,----雨桐便是有再大的膽子,再厚的底氣,也不敢不站起來,一臉惶恐道:「不敢勞動奶奶,有浮晶姑娘就夠了。」

「你都病成這樣了,搭個手有什麼要緊?」初盈挽了她的胳膊,和顏悅色道:「正好我要出去布碗筷,先送你過去,也不差這一會兒。」

雨桐心裡更加絕望了,主母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又不敢不從,心下早就悔意滔天,----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小瞧了年紀輕輕的主母。

自己跟在公子爺身邊近十年,那些本事,不過略學了點皮毛,主母卻根本就是和公子爺一樣的人!

不論自己做什麼,到最後都是成全主母的賢惠。


88、慾念(四)



    用完飯,謝長珩臉色微沉回了裡屋。

  初盈親手端了消食茶上來,輕輕放在一旁,「你去歇著,等下還要公幹呢。」

  謝長珩的眸光有些陰鬱,沉聲道:「家裡面出了這種事,一定要把那些不安分的揪出來,殺一儆百、以儆傚尤。」

  「行了。」初盈看了看丈夫的神色,對自己沒有絲毫懷疑,這種信任讓自己心裡舒服不少,微微一笑,「你在外頭忙了一天還不夠?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嗯。」謝長珩不會幹涉妻子的權利,但是也不希望事情懸而不決,於是道:「把熬藥的東西都拿過來,我再檢查一遍。」

  這件事曉月和霜兒都有嫌疑,甚至雨桐本人也有嫌疑,但是在這幾個人身上,卻都找不出一丁點兒證據。然而雨桐誤食巴豆,是大夫親自把脈診斷下的定論,----除非鬧鬼鬧妖怪,一定是哪個細節被漏掉了。

  說實話,謝長珩並不願意妻子操心這些,免得不慎污了手。

  初盈不便違逆他,況且丈夫也是一片關心好意,便叫了簡媽媽,把那些瓶瓶罐罐都取了過來,一一擺放在桌子上面。

  謝長珩沒有言語,走過去一樣一樣的細看。

  藥罐子是陶土和沙燒製而成,就連蓋子也是,短時間內浸泡不大可能有藥效,而小廚房的水又被排除了。

  謝長珩便將視線落在黃銅水壺上,揭開壺蓋看了看,又把壺身對著陽光,細細的檢查了一番,依舊和簡媽媽一樣一無所獲。

  初盈起先還是抱了一絲希望的,眼下不免嘆了口氣。

  謝長珩卻蹙了蹙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頓了頓,伸手往壺嘴伸出探去,手上動作突然停住。

  「怎麼?」初盈見狀忙問:「難道壺嘴裡面有東西?!」

  謝長珩眉頭越皺越緊,繼而手上一用力,----居然從壺嘴裡抽出一根細鐵絲,彎做半個「口」字型,上面串了兩粒泡得發漲的巴豆!

  「啊?!」初盈和簡媽媽都是大吃一驚,相顧失色。

  那放巴豆的人利用細鐵絲的形狀,和壺嘴一頭大一頭小的造型,正好卡在裡面掉不出來,而巴豆穿在鐵絲上頭,即便裝水倒水也都沖不走。

  「居然……」初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半晌嘆道:「難怪找翻了天,都找不到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簡媽媽喃喃道:「桐姨娘說,是曉月和霜兒親自去打水的。」

  「把她們人帶過來。」謝長珩鳳目微微眯起,表情很是平常,卻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把那鐵絲捏在手上慢慢旋轉,「桐姨娘也一起叫來。」
  之色,其中曉月和霜兒更是渾身不停顫抖,特別是霜兒,她原本就是個膽小的,嚇得眼淚一串一串的掉。
  等到三人一起帶到,簡媽媽把壺嘴裡找出巴豆的事說了。
  
  謝長珩問道:「桐姨娘鬧肚子的這兩天,都是你們倆親自去打的水?」
  
  雨桐微微垂了眼簾,霜兒嚇得只會掉淚,曉月怔了怔,回道:「是。」手卻不自覺的在裙子上抓了抓,這個細節被初盈看在眼裡。
  
  「飯菜沒有問題,藥和藥罐子沒有問題,廚房的水也沒問題,現在卻在壺嘴裡找出巴豆。」謝長珩的語速很慢很慢,帶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我問你們,這兩日桐姨娘可曾拿過水壺?」
  
  「沒有。」曉月搖頭,霜兒也跟著搖了搖頭。
  
  謝長珩心中一涼,----也就是說,下手的只可能是曉月和霜兒,曉月沒有理由直接去害雨桐,十有八九是霜兒……
  
  忍不住側首看了看妻子,那雙杏眼裡眸光淡靜、波瀾不驚,自己實難相信,妻子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以妻子的本事,以她主母的身份,要處置一個姨娘實在太過容易。
  
  可即便是別人唆使霜兒,但霜兒卻是妻子賞給雨桐的,外人肯定會疑心到妻子的身上,這種事怎麼可能去一一解釋?到時候少不了謠言滿天飛,最好的辦法,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否則再查下去,只會打老鼠傷了玉瓶兒。
  
  謝長珩轉瞬做了決定,「來人,去叫人牙子來!」
  
  雨桐心下惶然,看起來曉月是保不住的了。
  
  可是公子爺的做法……,雖然保全了主母的體面,但肯定留下了一絲懷疑,犧牲一個曉月也不算太虧。
  
  「等等!」初盈不願意了,看向丈夫,「還沒有問清楚呢!」
  
  謝長珩蹙眉道:「不必問了,早點打發了乾淨。」
  
  「不行!」初盈大為光火,----雨桐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不過因為生氣,只覺得丈夫是在偏向雨桐,冷笑道:「為什麼不問清楚?到底是曉月還是霜兒,總不能這麼稀里糊塗的就算了。」
  
  「阿盈……」
  
  初盈不理會他,冷聲朝下問道:「你們兩個人一起去打水,桐姨娘又在病中,自然是格外的小心謹慎,不會看不到另外一個人做手腳吧?」頓了頓,「也就是說,這巴豆是你們兩個一起放的了。」
  
  霜兒哭道:「我沒有啊,我不敢的……」
  
  初盈見曉月低頭不吭聲,冷笑道:「霜兒是我才賞給姨娘的,我有些不明白,這才幾日功夫,你們倆就好到一起謀害人了?」聲音轉厲,「若是說不清楚,誰也別想走出這門!」
  
  曉月低了頭,不敢搭腔。
  
  ----反正巴豆又不是毒藥,即便背上罪名,也是罪不至死。只要自己緊緊咬住口,姨娘便會對自己有一份愧疚,等人牙子買走自己,姨娘肯定會高價把自己贖出去。
  
  若是供出姨娘撒了謊,姨娘會受到什麼處置且不說,肯定沒有心情再管自己,而且還會對自己恨之入骨。
  
  自己一個背主的丫頭,不論留不留在謝家,到時候都只有死路一條。
  
  「不說話?」初盈又問。
  
  曉月含含混混道:「我從小丫頭起就跟著姨娘了,怎麼敢做那樣的事?況且姨娘有事,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那你的意思,是霜兒做的手腳了?」
  
  「我沒有……,奶奶!」霜兒「咚咚咚」的在地上磕頭,很快磕出一層油皮,大聲哭道:「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兩個丫頭,一個不認賬,一個只知道瞎哭一氣,只怕問到明年也問不出什麼。
  
  自己又不能嚴刑逼供,更不可能家醜外揚送到官府去,----難道就這麼白白的背個黑鍋不成?初盈只覺得胸悶的緊,看向雨桐,「桐姨娘有什麼話說?」
  
  雨桐一臉惶恐之色,「都是我不好,沒有管教好曉月和霜兒,所以才惹得大爺和奶奶生氣,婢妾有錯。」
  
  「好,很好!」初盈眉梢惱恨盡顯,輕笑道:「人人都知道霜兒是我給的人,曉月是你的貼身丫頭,依我看……,多半就是霜兒做的手腳。」
  
  雨桐小聲道:「奶奶……,婢妾沒有這麼想過。」
  
  「別再說了。」謝長珩覺得為了個姨娘,和兩個丫頭糾纏不休,實在是沒必要,伸手去拉妻子,「你何苦這麼固執?今兒又沒有外人在,把人遠遠的打發了就是。」
  
  「可是有你在啊!」初盈聲音發抖,委屈道:「我沒有做過的事,為什麼要讓你疑神疑鬼的?你以為給我保全了臉面,可是不要這樣的保全!」
  
  謝長珩靜了靜,「我不懷疑你。」
  
  「這一次不疑,下次呢?再下一次呢?」初盈連聲質問,一扭臉,對簡媽媽道:「去把我的誥命夫人朝服取出來,我要進宮!」
  
  「阿盈,不可胡鬧。」
  
  「你還能攔得住我不成?」初盈不管不顧,甩開他的手,「便是今日攔得住,年下皇后娘娘見不到我,只怕你也不好交待!」目光在雨桐、曉月和霜兒身上,冷冰冰的掃了一遍,厲聲道:「縱使人人都懷疑我,皇后娘娘總不會疑我!你們都不承認,且先給我想清楚了!」
  
  「咚」的一聲,霜兒當即嚇暈了過去。
  
  曉月頓時渾身僵住,----天哪……,自己怎麼忘了這位主母的身份,人家還有一個做皇后的姐姐啊!到時候,不光自己難逃一死,只怕家裡人也一個都活不成!
  
  「奶奶……」曉月嚇得魂飛魄散,上前哀求哭道:「奶奶你別去,我什麼都說!什麼都說……」
  
  雨桐的臉瞬間一片煞白,腦子也隨之空了。
  
  ******
  
  曉月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起末全都說了。
  
  先是因為秋綾的嫉妒,雨桐暗地裡的種種擔心,便用冷水弄出風寒之症,以此為藉口,好讓公子爺順勢去秋綾那邊。
  
  接著不知怎地開始鬧肚子,這個是不是雨桐做的不清楚,但是早在頭一天,鬧肚子的事就已經開始了。
  
  故意把霜兒攪和進去,用意不言而喻。
  
  初盈得到了想要的話,也就不急著進宮去了,----看來還是姐姐的名頭大,隨便抬出來嚇一嚇,比嚴刑逼供還要好使一百倍。
  
  謝長珩的臉冷到不能再冷,目光複雜的看向雨桐,「你有何話說?」
  
  單是裝病不侍寢不算什麼,不過是想避避風頭,頂多算是不安分自做主張,可是後來隱瞞實情,想栽贓到霜兒的身上,藉機影射主母,這個罪名可是不小。
  
  從曉月被主母震懾住,慌不擇言什麼都要說的時候,雨桐就清楚自己的下場,搖搖晃晃起來下跪,「婢妾、婢妾……」
  
  可是自己還能夠說什麼呢?辨無可辨,下一瞬邊和跟霜兒一樣,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至於真暈假暈,就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了。
  
  初盈讓簡媽媽打了清水過來,自己慢悠悠的洗了把臉,然後道:「叫人把桐姨娘和霜兒抬出去,還有曉月,全都給我看好了。」
  
  「是。」簡媽媽趕忙出去吩咐人,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又道:「等下我就帶人去小廚房,把負責打水的丫頭也看起來。」
  
  謝長珩靜靜的坐了很久,沒有言語。
  
  雨桐雖然只是丫頭,卻是一直他所深信的,十年時間並非作假,一朝發現不是那麼回事,便是冷靜如他,此刻心緒也是複雜難言。
  
  但他到底不是內宅婦人,會為了這種事惱羞成怒,下不來台。
  
  偶爾失誤也不是不能承認,畢竟誰會一直盯著一個丫頭?眼裡閃過一絲惱色,良久才道:「雨桐跟在我身邊將近十年,一直都很妥帖、很老實,沒想到是我錯看了,她居然藏了這麼多心思。」
  
  初盈有些無言,----男人就是這點看不透,雨桐對他當然是全心全意,是個妥帖老實的好丫頭,那可是她一輩子的指望啊。
  
  可是對於自己,根本就是站在兩個對立面上的人,怎麼能不藏私心?只是此刻丈夫的心情夠糟的,冷嘲熱諷什麼的就算了。
  
  「大爺,奶奶!」簡媽媽的臉色很不好,一臉懊惱,「水房負責舀水的丫頭兩個,一人一天輪班,不知怎地走露了風聲,有個叫香杏的丫頭逃了。」
  
  初盈微微吃驚,詫異道:「逃了?」
  
  「是。」簡媽媽滿目恨恨之色,回道:「我查了日子,桐姨娘出事的頭一天,正是香杏當值,一定是做賊心虛,所以就……」
  
  謝長珩一直沉默著,聞言冷笑,「都吃了豹子膽了!賣身契還在謝家擱著,看她能逃到哪兒去!」
  
  簡媽媽低頭道:「都怨我……」
  
  「媽媽!」初盈打斷了她,眼下已經夠亂的了,可不想再讓自己的人受牽連,遞了個眼色示意出去,然後對丈夫道:「先別管香杏,反正一時半會兒找不回來,倒是桐姨娘要怎麼處置,先得定下來。」
  
  謝長珩一陣良久的靜默,最後道:「這是你份內的事,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罷。」
  
  這個意思,是徹底不管雨桐了吧?
  
  但是又能怎麼處置?雨桐伺候了近謝長珩十年,被抬為姨娘才一個多月,----自己若是下手太狠,只怕人人都知道謝家出了悍婦。
  
  不然為何雨桐十年來都是好好的,自己進門不到半年,雨桐就犯了事?不是被正室逼的、陷害的,還能是什麼?難道以後見一個人,就去把巴豆事件說一回,最後弄得越描越黑?
  
  現在自己冷靜下來,也明白謝長珩想大事化小的想法了。
  
  這種事鬧大了,丟的只會是自己這個嫡長媳的臉,皇后妹妹的臉,誰會關心謝家的一個姨娘是誰?想到這裡,初盈覺得心裡十分窩屈。
  
  謝長珩忍下心中的不快,自己一個大男人,為了沒看清一個丫頭斤斤計較,實在是沒這個必要。反倒見妻子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再想起她方才嚇唬人,說是要進宮見皇后娘娘,神情逼真連自己都被騙住了。
  
  想到此處,不由勾了勾嘴角,「你的臉怎麼變得這麼快?」
  
  「我的臉變得再快,也沒有你的心變得快!」初盈冷冷回敬,剛才的事一想起就窩火,心裡頭總是憋著一口氣,不吐不快,「從前不是讓我相信你,凡事都跟你商量?結果我是相信你了,你卻不相信我,甚至還不如一個姨娘呢!」
  
  「阿盈,不要說氣話。」謝長珩心情很壞,耐著性子解釋,「方才曉月和霜兒都說雨桐沒有沾手,事實上她也的確沒有。」頓了頓,「她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了,我一時不疑她是有的,但是你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一個丫頭怎麼能和你相提並論?若是事情鬧大了,名聲受損的只會是你啊。」
  
  初盈心中雖然有氣,但理智卻告訴自己,為了一個丫頭姨娘,和丈夫鬧生分是不划算的。為了出一口氣,徹底把丈夫推得遠遠地,更是不明智的,最好最正確的辦法就是……
  
  「所以呢。」三分戲、七分真,眼圈兒倒是真的紅了,「所以我就該背個黑鍋,活該受這委屈?你忘了,當初對我爹娘說的那些話。」
  
  謝長珩怔住,「阿盈……」
  
  初盈的眼淚跟著掉了下來,是真的委屈,「你說只要我嫁進謝家,就是謝家的人,是你謝長珩的妻子,你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的。」淚汪汪的看著他,「你讓我娘看的一番誠心,去哪兒了?你只會讓我受委屈……」
  
  其實自己也明白,當初丈夫說的那些話是做不得準的,他那時候的努力,只是為了將自己娶進門。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能借來用一用也不為過,能趁著丈夫此刻心裡內疚,化作真的效用則更好了。
  
  ----楚楚可憐,總是比咄咄逼人更能讓人接受。
  
  時間像是凝固了一般,被定格住。
  
  冬日的陽光清冷凜冽,從薔薇色的綃紗窗戶上透進來,反倒沾上一色暖色,灑在屋內的小夫妻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一個低頭微微靜默,一個眼圈兒紅紅無限委屈。
  
  「阿盈……」謝長珩執起那雙柔軟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裡,另一手替妻子拂去臉上的淚水,輕聲道:「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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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辰(上)

連著幾日的走馬燈似的熱鬧戲,終於落下帷幕。

        謝家上下的人都已聽說,長房的桐姨娘害病,都是因為丫頭曉月過的病氣,所以曉月讓送去了莊子上。幸虧桐姨娘發現的早,病得輕,只是還需要靜養一段日子,大奶奶連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原本初盈打算把雨桐送走的,可是很快就要過年,趕在這個時候,肯定會得出滿府的流言蜚語。

        少不得再忍耐些時日,等年後再說。

        雨桐已經「病」得下不了床,又送走了曉月,----初盈便嚴命霜兒守好門戶,不許任何人出入東小院。

        霜兒本來就是個膽小如鼠的,加上攪和進這麼大的一件事,如今小命兒還在主母手上提著,當即連連磕頭,「奶奶放心,就是一直蒼蠅也讓飛進去。」

        簡媽媽冷聲道:「打起精神來,別出了事怪奶奶不留情面。」

        霜兒惶恐道:「一定,一定。」

        初盈淡淡一笑,「下去吧。」

        簡媽媽送走了人,回來道:「可惜讓那個香杏給跑了,不然就能順藤摸瓜,查出背後的人是誰了。」略作停頓,「其實不問也一樣,十有……」

        初盈擺擺手,示意不要再說下去。

        這種事要的是證據,別說十之,就是十之九分九也不行,況且自己心裡已經有了主張。最最要緊的是雨桐「病」了,秋綾再出點什麼事,外人可不知道內情,只會認為自己進門不到半年,就把妾室趕盡殺絕了。

        簡媽媽也不想多說這些煩心事,便揀了高興的,「奶奶就要過十六歲的生辰,可有什麼打算?」

        「年年都過。」初盈淡笑,----不過還是有一點不一樣,以前都是在自己家,今年是頭一次在婆家過生辰,心裡說不出的淡淡惆悵。

        簡媽媽見她興致不高,自己也找不到什麼笑話來說,伸手摟了她,彷彿還是那個小小的粉團兒,「唉……,什麼時候添個哥兒就好了。」

        說起這個,初盈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靜默了一會兒,將頭靠在了乳母的身上,輕聲道:「媽媽,嫁了人好累啊。」

        「傻丫頭。」簡媽媽反倒笑了,「做女人的都是這麼過來的,只要上頭長輩憐愛,身邊丈夫體恤,膝下再有兒女承歡,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嗎?真的是這樣的嗎?

        初盈有些茫然,----或許吧,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夕陽西下,窗外一片五彩絢爛的晚霞景象。

        謝長珩懶懶的坐在長榻一頭,腳邊是一個大大的銀炭火盆,正在看著對面做繡活的妻子,說了一句,「天涼了,這些活讓丫頭去做就行,仔細凍著手。」

        「閒著也是閒著。」初盈頭也不抬,----不給自己找點事做,整天胡思亂想的日子更加難熬,膝下又沒有孩子,不然還可以分出大部分的精力。

        孩子?不由看了看丈夫,分居一個月竟然有了生疏的感覺。

        不由想起母親,那時候得知何九兒要被父親納妾,第一反應不是傷心難過,而是如何照顧好自己的子女,如何坐穩正室的位置。

        那些少女情懷,大約早就被生活瑣事消耗殆盡了吧?

        「在想什麼?」謝長珩看著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汪著水一般,配上白皙瑩潤的皮膚,越看越忍不住目光流連。

        只是那清澈的目光,很快就順勢低頭下去迴避開。

        「還在生我的氣?」謝長珩低頭問道。

        「沒有。」初盈捏住繡花針,把花樣遞到他的面前,問道:「梅花好?還是竹葉君子好?我想著竹雖然是淡雅的,但是用得多了,便想換換,再說這件袍子是過年用的,花哨一點看著喜慶……」

        「阿盈。」

        初盈聽他叫得親暱,心裡卻只覺得不大順氣,語音略頓,又道:「原本還想給你做雙厚靴子的,可是我手腳慢,便讓秋綾去納鞋底了。」

        「阿盈!」謝長珩捉住她的手,「先聽我說。」

        初盈沒有抽出手,淡淡道:「你說。」

        謝長珩一時怔住,----妻子突然不鬧小性子了,表現的格外冷靜,本來是對的,為何自己反而不習慣了?

        原本想好的話,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我知道。」倒是初盈先開了口,「雨桐是打小服侍你的,十來年了,從來沒有在你跟前辦錯一件事,你信她這也是人之常情。」又道:「你怕因為一個姨娘的事,最後壞了我的名聲,所以才想把事情壓下去,都是為了我好。」

        ----還說什麼?說來說去都是這些。

        謝長珩要說的話被說她盡,一時沉默無言。

        初盈不想再說下去了,抽了手,起身道:「累了,我去躺一會兒。」

        謝長珩被晾在一邊,自己坐了會兒很是沒意思,想要找妻子說幾句,又覺得自己有點囉哩囉嗦不對勁。

        索性去了書房,拿了長劍站在梅花樹下舞了一陣。

        平安低了頭,再旁邊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眼下都已經彩霞滿天了,公子爺還跑來書房舞劍,分明是就是來散火氣的,哪裡還敢不小心?

        「唰!」一聲清脆的收鞘聲,謝長珩手中的長劍已經入鞘。

        平安一溜小跑過去捧了劍,看了看旁邊,「茶已經泡好了。」

        謝長珩端起茶,「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幾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身進屋,又喚平安道:「研墨。」

        自己走到書案邊坐下,微微出神。

        平安跟另外一個小廝如意對了對眼,彼此心知肚明,連個人手腳飛快,一個取了上等的白紙出來鋪上,一個趕緊添了清水急急研墨。

        飽滿的墨汁從筆端落下,似乎帶著主人的情緒一般,龍飛鳳舞、遒勁有力,連著寫了好幾張紙,走勢終於稍微舒緩了一些。

        平安正要鬆一口氣,哪知道謝長珩又撂下了筆,吩咐道:「鈞天桐木琴拿出來。」自己走到旁邊的水盆邊,沾了綠豆面洗了洗手。

        平安對著如意擠了擠眼,兩個人趕忙去開櫃子拿琴。

        叮叮淙淙的琴聲悠揚響起,似那山林間的小溪緩緩而流,清脆悅耳,然而沒過多會兒,漸漸地好似匯入了江河,變得氣勢磅礴起來。

        琴音越拔越高、越走越險,叫人聽得不由提起心弦。

        「叮!」不知何故,那琴聲毫無徵兆的戛然而止,嚇得平安和如意一哆嗦,又趕緊站直了身體,垂下了眼簾。

        謝長珩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手還放在琴弦上,但卻沒有再彈的跡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才問:「平安,我最近是不是不大對勁?」

        平安一臉苦色,一句話在嘴裡擠了半天,「小的……,沒、沒看出來。」

        第二天,正好趕上謝長珩在家休沐,一身家常的半舊蓮色長袍,腰間白玉帶,一頭青絲襯得眉眼分明,正從裡屋跨步出來,「走吧。」

        初盈便將手爐遞給了凝珠,起身跟了上去。

    還沒出門,謝長珩先扯了扯初盈斗篷上的帽子,----一圈雪白的兔兒毛,把那巴掌小臉圈得更小了。

    「大爺、奶奶走好。」秋綾聲音清脆,生怕滿院子的人聽不到似的。

    謝長珩自己披了雪紫色的大氅,初盈則是嬌俏的海棠色,比他矮了大半個頭,出門下了連廊,兩人的背影被素白雪地一襯,倒也十分般配適宜。

        剛到上房門口,謝夫人便連聲道:「快進來,外頭雪花亂飄呢。」

        初盈跟在謝長珩後頭行禮,末了笑道:「還好,不是太冷的天。」待婆婆示意,方才從凝珠手裡接了手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謝長珩問道:「娘這幾日可還睡的暖和?」

        「暖和,暖和。」謝夫人與蘇媽媽一笑,「天天有兒子兒媳圍在跟前,我這心裡能不暖和嗎?」又回頭道:「你們先喝兩口熱茶,暖暖胃。」

        「喲。」盛二奶奶人還沒有進門,笑聲先飄了進來,「大哥大嫂來得真早。」彷彿只有這樣說了,才能掩飾她沒有第一撥過來,又笑,「娘有什麼高興事呢?」

        謝夫人微笑道:「隨便說笑罷了。」

        「娘。」謝長盛進門先行了禮,然後脫下了石青色的刻絲暗紋大氅,對著長兄長嫂欠了欠身,「大哥、大嫂。」

        初盈對他不熟,只是跟著謝長珩招呼了一句。

        -----每逢休沐日,謝夫人跟前總是要熱鬧許多,這邊話還沒說幾句,謝長瑜和晏氏也一起過來了。

        謝長瑜平日在母親面前十分恣意,不過每次見了長兄,就有點像避鼠貓,頓時老實了許多,規規矩矩的和妻子坐下。

        晏氏挽了精巧別緻的飛雲髻,除了金釵之外,還斜戴了一朵牡丹絹花,倒是給她平添了幾分顏色。見面行完禮後,對初盈笑道:「過些日子就是大嫂的生辰,我做了一雙棉鞋,不知道大嫂喜歡什麼花樣?」

        初盈笑道:「哪裡當得起你親自做鞋?」不過人家鞋都做了,再推辭也不合適,想了想,「不拘什麼樣,反正素雅一點就行,只是辛苦你了。」

        謝夫人接話道:「老五媳婦的針線還不錯,前些日子給我做了一雙,挺合腳的。」

        「那從前我做的呢?」初盈假裝不滿,撇嘴道:「娘得了心愛的小兒媳,就把我們前面的都給忘了。」

        盛二奶奶湊趣笑道:「可不,我這也吃味兒呢。」

        「瞧瞧、瞧瞧。」謝夫人指了跟前的兒媳們,與蘇媽媽笑道:「這一個個的還不讓人說話了?」嗔了初盈一句,「看把你嘴巧的,也好意思在弟妹們跟前說嘴。」

        蘇媽媽笑道:「那還不都是夫人慣得。」

        晏氏只是掩面跟著一起笑,氣氛十分的好。

        謝長珩不由出神,----什麼時候開始,妻子居然在母親面前這麼親暱?

        看得出來,妻子和母親的關係挺好的,倒不是說妻子的嘴比老二媳婦巧,更容易的母親的歡心。

        畢竟妻子是嫡長媳,母親因為自己也更容易喜歡一些。

        看著母親眼裡那發自內心的高興,再看了看妻子,她的神色也不似敷衍,只是最近……,她似乎和自己疏遠了不少。

        或許等到開了春,妻子搬回正屋住應該就好了。

        謝長珩兄弟幾個是過來請安的,婦人間的家常話插不上嘴,說了幾句,便一道起身先行告辭。

        「都慢著些。」謝夫人看著兒子們走遠了,方才回頭,開始與媳婦們說正事,「說起老大媳婦的生辰,我想平日裡老大媳婦忙裡忙外的,也該歇一歇才是。」

        盛二奶奶心裡酸溜溜的,勉強笑道:「大嫂是得好好的歇一天。」

        謝夫人頷首道:「老大媳婦的生辰宴席,就由你來操辦。」

        「辛苦三弟妹了。」初盈道了一聲謝,又與婆婆含笑建議,「正巧年下還有一堆年貨要辦,諸多事項安排,三弟妹包攬了宴席的事,我也騰出個空來。」頓了頓,「只不過這是我頭一次辦年夜宴,還是覺得有些忙亂,娘可得提點著一些。」

        謝夫人聽她長篇大論的,猜度著下面必有話說,點了點頭,「要是人手不夠,我這邊再撥幾個人過去。」

        ----倒也沒說死,免得猜錯了媳婦的想法不好收回。

        「下面的人倒是夠了。」初盈神色十分恭敬,笑道:「再說娘身邊的人,哪能讓我拿去大材小用?」側首看了看晏氏,「就是想把五弟妹借過去,幫我幾天忙。」

        謝夫人的心思飛快轉了轉,很快猜到了幾分,於是笑道:「甚好,你們兩妯娌商量著辦,一起說說話也有趣。」

        晏氏聞言怔住,----大嫂這是讓自己協理家務?!儘管只是暫時的,但……,這也太意外太過驚喜了。

        幫著大嫂協理家務,那麼在下人們的眼裡,自己的份量立馬就不一樣,----即便不能算是半個主母,至少也是在家裡說得上話的人。

        只要自己把事情辦好了,婆婆會高看自己一眼,丈夫亦會多幾分尊重,在謝家的日子更會舒坦許多。大嫂居然如此體恤自己,真是想都不敢想,這哪裡是做妯娌的?一般的姐妹也不過如此了。

        初盈看著她笑道:「怎麼……,想偷懶躲起來不成?」

        晏氏回過神來,笑了笑,「我笨,少不得跟著大嫂學一學。」又與婆婆笑道:「看來只做一雙鞋子還不夠,還得再加一雙,算是拜師的學資才行。」

        謝夫人笑道:「你們妯娌間相處和睦,我也高興。」

        滿屋子的人都在附和陪笑,只有盛二奶奶滿心惱火,----好一個傅氏,仗著自己有個做皇后的姐姐,就這麼瞧不起人!撇開有經驗的自己不用,反倒拉攏一個剛進門的小姑娘,不就是看不起自己庶出嗎?真是欺人太甚!

        ----可是恨歸很,卻也無可奈何。

        初盈看到了她眼裡的惱色,不過自從自己主持中饋開始,就已經把她得罪了。

        再說盛二奶奶這種人,疑心病和自卑感太重,便是自己想貼只怕也難貼的上,反正這件事自己站得住腳,所以並不在意。

        因為生辰壽宴的事,謝夫人說是有話要單獨跟盛二奶奶商量,初盈便和晏氏一起告了辭,兩個人前後腳走了出去。

        初盈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婆婆真是一個妙人。

        自己對晏氏的一番扶持,婆婆心裡不會不清楚,做為一個重規矩的長輩來說,當然希望兒媳婦鎮得住場,而不願意看到寵妾滅妻的煩心事。

        蘇宜君是什麼身份、性情,謝長瑜對她是什麼態度,晏氏又處在何等尷尬的位置,再沒有人比婆婆心裡更清楚了。

        「大嫂。」晏氏笑吟吟回頭,往後面打量了幾眼,「在看什麼呢?」

        初盈抿嘴一笑,低聲道:「我在看二弟妹會不會追出來。」打趣了一句不再多說,轉而道:「走吧,天涼當心站在路上凍著,先去我屋裡,一面喝茶一面說話。」

90、芳辰(中)
  
  晏氏說完話從長房的院子出來,一路雪花亂飄。
  
  薄荷一面搓著手,一面還有幾分難抑的興奮,高興道:「大奶奶竟然讓奶奶過去幫忙呢,這可真是沒有想到,等下告訴五爺讓他也歡喜歡喜。」
  
  晏氏「嗯」了一聲,對此不置可否。
  
  丈夫會高興嗎?就他那養尊處優的做派,不知柴米油鹽貴的性子,應付自己說幾句好話,只怕就算是好的了。
  
  薄荷眼珠轉了轉,小聲道:「聽說桐姨娘……」
  
  「閉嘴!」晏氏赫然低聲打斷,「不該聽說的,就不要去聽說!」
  
  別說雨桐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單是都作為嫡妻,又怎麼會希望妾室得寵?如果自己丈夫也跟大伯一樣,是個拎得清的,自己還何苦忍受那個蘇氏?
  
  這天底下做姨娘的,通通都倒霉了才好。
  
  況且自己是小兒媳,豈能去議論長兄長嫂的是非?更不用說,這個家裡就數大嫂待自己最好,若是得罪了她,自己在謝家只會更加舉步維艱。
  
  薄荷漲紅了臉,「我、我一時嘴快。」
  
  女人天性就是愛聽新鮮事兒。
  
  晏氏嘆了口氣,說道:「從前在咱們家,你就是說錯了幾句也沒什麼,現今我自己都顧不上,哪裡還管得了你們?切莫再有下一次了。」
  
  「是。」薄荷諾諾應下。
  
  晏氏在一片雪花中穿行,進了屋,赤芍趕忙上了給她脫了披風,交給小丫頭去外面撣雪花,自己捧了熱熱的茶上來。
  
  晏氏低頭喝了兩口,問道:「五爺呢?」
  
  赤芍低了頭,「去蘇姨娘屋子了。」
  
  早在蘇宜君進門前,晏氏就先下手為強定了規矩,自己佔上半個月,蘇宜君佔下半個月。眼下正是下半個月,謝長瑜本來晚上就要過去的,白天還這麼膩歪不夠,不免叫晏氏心頭一陣添堵。
  
  本來晏氏還想把赤芍的日子,也排在下半個月裡。
  
  不過以自己丈夫的性子,還有蘇氏的種種手段,這個想法估計很難實現,說出來落實不了,最後只會讓蘇氏更加得意,只好作罷。
  
  謝長瑜陪著心上人不知道在墨跡什麼,一直到中午才回來。
  
  說到這個,晏氏更是對初盈感激萬分。
  
  原本大戶人家的姨娘和通房丫頭,作用都是一樣,供男主人晚上消遣和生孩子,以及給主母端茶倒水,這是她們的本職工作。
  
  按規矩,蘇宜君得和赤芍一起伺候晏氏吃飯。
  
  不過蘇宜君雖然只是姨娘,晏氏卻用不起,用一次丈夫的臉便冷一次,應付著過了三日,便免了蘇宜君的這份規矩。
  
  結果這下更好,謝長瑜乾脆跑到蘇宜君屋裡吃飯。
  
  晏氏不免氣得倒嗆,自己好心讓著他們退一步,對方反倒蹬鼻子上臉了,可惜話已經說出去,又怎麼好收回來?連著好幾日一個人吃的飯,真是胸悶氣短。
  
  不過沒過幾日,謝長瑜又乖乖的回來了。
  
  晏氏讓人去一番打聽,才知道廚房給蘇宜君的配送的三菜一湯,每樣都越來越精緻小巧,盡擺些花兒朵兒在上頭,菜卻沒多少,米飯也只裝了一個小小的飯甕子。
  
  那份量蘇宜君一個人吃是儘夠了,但再添上謝長瑜,兩個人肯定不夠,不是餓著一個,就是兩個都只能吃半飽。
  
  送飯的人還道:「大奶奶說了,蘇姨娘是個斯文人,弄多太多吃不了,反倒顯得姨娘糟蹋糧食,若是不夠儘管再要。」
  
  ----這話便說得巧了。
  
  要?難道蘇宜君是大肚彌勒佛?再說偶爾要一、兩次還好,天天都吃不夠,傳出去先笑死人了。
  
  況且蘇宜君一個姨娘,天天讓小廚房做兩遍飯菜,惹得下人抱怨不說,萬一再傳到謝夫人的耳朵裡,只有吃不了兜著走。
  
  謝長瑜本來就不佔理,哪裡還敢跑去跟大嫂理論?
  
  表妹雖好,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天天委屈肚子實在太難受了。
  
  吃了兩天點心湊合,最後只得乖乖的回了嫡妻的屋子,如此一來,至少一日三餐的功夫,把人圈在了正屋,----晏氏如何能夠不感激?
  
  薄荷每每說起這個事兒,都要笑個半日,「還是大奶奶有能耐。」
  
  晏氏唏噓道:「能耐?那也得大嫂心裡向著我才行。」
  
  ----經此一事,更感覺到了當家主母的權利和厲害,畢竟處在那個位置上,只要隨隨便便一點小手段,叫人吃了癟還說不出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謝長瑜斜靠在椅子裡,伸腿讓赤芍換靴子,一手從薄荷那裡接了茶,漫不經心問了這麼一句。
  
  「早回來了。」晏氏不免帶出幾分譏諷,心中有氣,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去,換了笑臉說道:「對了,大嫂讓我幫著她協理年下的事呢。」
  
  謝長瑜抬頭,一臉懷疑的目光問道:「你行不行啊?」
  
  晏氏笑道:「我雖笨,好歹有大嫂在前面照應著,不過是搭個手……」
  
  「太好了!」謝長瑜將茶碗往旁邊一墩,突然興致勃□來,打斷道:「你要是幫著大嫂打理家事,是不是就可以支銀子了?正好我想給宜君打一套赤金頭面,也不用很貴的,大概花個五、六百銀子就行。」
  
  五、六百兩銀子?還不貴?晏氏頓時氣得胸悶氣短,接不上話。
  
  謝長瑜見妻子不快,愣了下,倒是想起了點什麼來,忙道:「也給你打一套。」
  
  ----為了順利的給妾室打首飾,勉強把嫡妻算上?
  
  晏氏在心裡冷笑,淡聲道:「五爺,那可是你兩年的月例銀子。」
  
  大戶人家的子弟,家裡把吃穿用度家裡全包了,而且怕子弟手裡有了銀子,就去外頭學壞做了蠢事,所以便是再有錢,月例銀子的定額都不會太多。
  
  謝長瑜自己是有些私房錢的,不過蘇宜君一進門,都一股腦兒的搬過去了。
  
  他雖然沒臉,但也不好意思去動妻子的嫁妝。
  
  如今聽說妻子幫忙協理家務,便想著銀子大把大把的過手,不免動了歪念,沒想到妻子一開口就是拒絕,不快道:「又不是只給宜君打,也給你打一套,反正都戴在了你們頭上,我又沒去外頭亂花,推三阻四的做什麼!」
  
  薄荷眼見氣氛不好,忙道:「奶奶,先吃飯吧。」
  
  晏氏實在是說不出什麼好話來,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和丈夫吵,不然情況更糟,遂忍氣出去擺筷子、布碗勺。
  
  謝長瑜坐了片刻,一臉不痛快出門入了飯桌。
  
  一盆熱騰騰的黃豆豬蹄湯端了上來,晏氏剛喝了兩口,就覺得油膩膩的噁心,自己覺得沒必要和丈夫慪氣,免得奇怪了身體不划算。
  
  忍了忍,又勉強喝了幾口吃了點菜。
  
  謝長瑜三口兩口扒拉完飯,擦擦嘴便出了門。
  
  晏氏猛然間悲從心來,實在不想再吃,回屋忍不住落了幾滴淚,----這種日子還要煎熬一輩子,想一想便覺得心灰。
  
  薄荷端了消食茶,過來勸道:「奶奶且想開些……」
  
  「等等。」晏氏突然抬起手,眼裡閃過一絲驚疑光芒,看向薄荷問道:「這個月,我的小日子是不是還沒有來?」
  
  「是。」薄荷先是一怔,繼而領悟過來高興道:「奶奶,這……」趕忙出去關了門,回來低聲道:「還得讓大夫過來診了脈,才能作準。」
  
  「不急。」晏氏一方面是驚喜,一方面又擔心猜錯了,靜了靜道:「我的小日子從來都很準的,且過幾天,要是到了下月還不來,不診脈多半也是了。」
  
  薄荷連連點頭,又道:「奶奶可千萬別再動氣了,不值當。」
  
  「哎呀……」晏氏突然皺起眉頭,「才答應了大嫂,說好下個月就過去幫忙的,現今又馬上推脫,這如何說得過去?」
  
  薄荷急道:「協理家事雖好,但怎麼比的上添小少爺?」
  
  「傻丫頭。」晏氏苦笑:「現在不是我掙體面的時候,要是不給大嫂說清楚,無緣無故應了的事又反悔,不就把人給得罪了嗎?況且若是真的有了,將來是瞞不住的,大嫂定要怪我待她不誠……」
  
  底下的話沒有說完,----對方可是主持中饋的嫡長媳,如何得罪的起?就算大嫂宅心仁厚不計較,但要以後再向著自己、幫著自己,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了。
  
  薄荷聞言愣了愣,「那……」猶豫道:「且不說大夫還沒來過,便是確定了,人家都說小孩子嬌氣,頭三個月要瞞著一些。」
  
  晏氏低頭看了看肚子,沒有吭聲兒。
  
  薄荷指了指西北角,撇嘴道:「特別是不能讓那位知道了。」
  
  ******
  
  轉眼到了二十五這天,謝長珩特意告了半日假,上了早朝便回了府,正好換上初盈給他做的新袍子。
  
  平日裡素雅的顏色穿得多,換上一身深朱色的錦袍,倒是平添幾分溫和顏色,眉眼微微含笑,正是懷春少女的夢中情郎模樣。
  
  鳳目若漆、雲鬢似裁,舉止間一派說不盡的蘊藉風流。
  
  「真是花哨。」謝長珩看著袖口的點點梅花,很小很靈巧,看得出妻子是很費了一番功夫的,上前拉起她的手,「下次別做這麼麻煩的了,累手。」
  
  「好。」初盈剛去婆婆那裡請了安回來,應付了一句,便坐到妝台跟前,對鏡描補臉上的妝容,嘴裡道:「我這會兒忙,等下外頭客人就要來了。」
  
  凝珠在旁邊打著下手,不時的遞上胭脂、水粉,描出親切自然的飛霞妝,再點上一點漂亮的朱色口脂。
  
  浮晶捧了等下見客人的衣服出來,上身茜紅色百蝶穿花對襟短襦,枝蔓蜿蜒、彩蝶靈動,內裡一抹杏黃色抹胸,配以一襲蹙金線的霓裳月色裙。
  
  正所謂「羅衫葉葉繡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真真美不堪言。
  
  初盈打開首飾盒子,拿了一隻九尾的銜寶石滴珠大鳳釵,有些笨重繁瑣,不過勝在夠喜慶夠氣派。
  
  「我來給你簪上。」在一旁靜靜打量的謝長珩,伸手拿走鳳釵,一手扶住那張瑩白如玉的小臉,左右看了看,穩穩當當簪在牡丹髻正中間。
  
  凝珠低了頭,識趣的拉著浮晶退了下去。
  
  初盈仰面看著那張賞心悅目的臉龐,五官線條清晰,一雙濃黑看不到底的眼睛,裡面光芒閃爍,自己看不透也看不明白。
  
  謝長珩微笑道:「不是說忙嗎?又不急了。」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初盈在心裡嘆氣,這種嬌羞天真的心情大約是不會有了。
  
  「大嫂!」盛二奶奶的笑聲在門外響起,腳步聲漸近,還沒進門先道:「娘讓我和五弟妹過來幫你。」
  
  大白天的,凝珠等人肯定不方便隨便攔人。
  
  謝長珩當即收回了目光,走到一邊端了茶碗。
  
  還沒喝上兩口,外面盛二奶奶就到了門口,朝屋裡掃了一圈,抿嘴笑道:「原來大哥也在。」
  
  「嗯。」謝長珩淡淡點頭,起身道:「你們忙,我先去外面招呼了。」
  
  「大哥。」晏氏福了福,側身給他讓出路來。
  
  盛二奶奶心下一陣猜疑,看二人衣冠整齊的,也不像是白日宣淫的樣子,但好端端的把丫頭都攆了做什麼?心下撇了撇嘴,就這樣也配拿捏長嫂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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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辰(下)

        初盈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是謝家的嫡長媳,這樣雙重的矜貴身份,足夠吸引京城裡公卿官宦家的女眷們,陸陸續續都趕了過來。

        其中以豫親王妃和榮壽公主的身份最尊,----前者是謝二夫人的生母,後者則是晏氏的堂表姐。再接著是晉陽公夫人宋氏,謝二夫人安城郡主等人,還有一些親朋好友的家的女眷,不能一一細表。

        讓初盈意外的是,鎮南侯家的徐夫人也來了,這位可跟親戚絲毫不沾邊,並且從前還有些瓜瓜葛葛,因而囑咐丫頭們小心招呼。

        今兒來的人多又個個都有來頭,幸虧初盈大都認識,再者旁邊還有盛二奶奶和晏氏幫忙,因此穿梭於一片姹紫嫣紅中間,倒也遊刃有餘。

        豫親王妃打量了幾眼,與謝夫人笑道:「你也可以開始享清福了。」

        謝夫人笑道:「多謝王妃美言。」看了看身後的世子夫人,「也是個孝順的,怪道人人都贊王妃有福氣。」

        兩人你誇誇我家兒孫,我贊讚你家閨女,彼此說得十分投契。

        榮壽公主則與晏氏閒聊起來,----別看她上次在初盈面前說得親熱,對晏氏稱呼乳名黛黛,實則之前兩人根本沒有見過。

        好在榮壽公主是個性子溫婉的,不似清屏公主那般驕縱,晏氏又是有心討好,彼此談得也很融洽。

        因為彼此的共同話題太少,不免說起初盈來,晏氏笑道:「大嫂待我極好,大概就是投了個人的緣法罷。」

        榮壽公主微笑點頭,「正是這個理兒。」

        話音未落,便有宮裡的內侍捧著托盤進來,身後一個小太監提著一罈子酒,等到跟前伏了一地的女眷,方才慢悠悠唱道:「皇后娘娘有賞,賜尚書左丞之妻謝傅氏鳳釵一支、御酒一罈。」

        這種賞賜難得是個綵頭,便是賞下來是塊麻布,那也是初盈的體面,更何況,還有一群公卿貴婦跟著叩拜,這份光彩不是一般人敢奢望的。

        初盈叩道:「多謝皇后娘娘賞賜。」

        那內侍已笑吟吟道:「夫人請起。」將那托盤鄭重的遞了過去,又指揮小太監把御酒給了丫頭,然後道:「皇后娘娘還等著我回去覆命,就不叨擾了。」

        初盈笑著點頭,身邊宋媽媽早遞上了一個大大的賞封,「一點茶水錢。」

        眾女眷恭送了皇后使者出去,氣氛方才一鬆。

        盛二奶奶嘴巧,又一向不肯在人前落後,笑吟吟與眾人道:「今兒大夥兒可有好酒喝了。」

        一副與有榮焉的高興模樣。

        儘管初盈知道她沒有幾分真心,但是能在人前和和睦睦的,也是好事,更是大戶人家妯娌間的常態。

        哪怕底下鬧翻了天,面對外人時還是要保持一條戰線。

        因而順著她的話頭,笑道:「今兒說好我要偷懶的,就辛苦二弟妹了,把這罈子好酒給大夥分了吧。」

        賜鳳釵不過自己一人榮光,賜酒卻能人人分而食之,----姐姐用心良苦,這是要那些公卿命婦都記得,今兒的壽星翁是什麼身份,大夥兒可都沾了皇后妹妹的光。

        初盈忍住微酸的淚意,面含微笑朝母親那邊看了一眼。

        宋氏不便多說話出風頭,只是輕輕頷首。

        盛二奶奶叫來丫頭們小心分酒,手腳麻利輕快,心內卻是五味陳雜,----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再嫉妒也嫉妒不過來。

        晏氏也過去幫忙,只是行動間十分小心,她本來就不會像盛二奶奶那樣含酸,更何況現今一切心思都在肚子上。

        妯娌倆笑盈盈的招呼著賓客們,看起來十分和睦。

        ******

        熱熱鬧鬧的宴席之後,眾位女眷紛紛移步去了戲台看戲。

        諸如豫親王妃、榮壽公主等人,原本就是來撐場面、做交情的,已經告辭回去,剩下的大都是一些親戚。

        初盈在婆婆面前服侍著,忙著端茶遞水。

        謝夫人接了她的茶,笑道:「今兒你是壽星翁,不用立規矩。」看了看盛二奶奶和晏氏,「有她們兩個在這兒足夠了,你自去看看戲吧。」

        「好,一會兒就回來。」初盈陪著婆婆說了幾句,方才離開,找到了母親宋氏,旁邊立馬有小丫頭搬來椅子。

        宋氏將自己手裡的茶遞給她,「剛續上的。」又道:「可跟你婆婆打了招呼?」

        「就是婆婆讓我來的。」初盈把婆婆的用意點了出來,也讓母親高興高興,微微傾斜了身子過去,「等下戲散了,娘去我屋裡坐坐。」

        宋氏笑嗔道:「都做人家媳婦了,還是改不了愛撒嬌的毛病。」

        初盈晃了晃母親的胳膊,小聲笑道:「那又怎樣?我還不一樣是娘的女兒。」忽而想起宮裡的姐姐來,「對了,年下我們早點進宮去。」

        宋氏臉上的笑容微黯,輕輕點頭。

        皇帝早已不是當初的秦王,儘管還不能完全恣意,但是至少後宮裡頭可以,再加上一些政治因素,現今在皇后娘娘之下,已經有了八位宮妃。

        這還才是皇帝登基的第二年,以後肯定還會添人。

        ----想一想大女兒,再尊貴做為女人亦是可憐。

        初盈十分清楚母親的心思,只是相勸也找不到話,皇室種種說不得,更別提現在這種人多的場合,因此安慰道:「好在等不了幾日了,就快過年。」

        「嗯。」宋氏為了轉移心情,隨意的往四下看了看,卻是頓住,側首低聲道:「兆榮媳婦怎麼跟你們家二奶奶湊一塊兒?」

        初盈順著目光看過去,中間隔著初珍、二嬸馬氏,兆榮媳婦金氏旁邊站了一人,不是盛二奶奶又是誰?

        似乎感應到了目光,盛二奶奶沖這邊笑道:「大嫂。」

        金氏也笑了笑,「四妹。」

        這唱的是哪一出?初盈看不懂,微笑道:「你們倆還想看什麼戲?我再讓人點幾摺子。」說著,叫丫頭取來了戲摺子。

        盛二奶奶笑道:「我還要去四下招呼人呢,先不看了。」言畢,腳步輕快的走了。

        金氏擺手道:「我是不大愛看戲的,不點也罷。」

        倒是傅家二夫人馬氏取了摺子,隨便點了一出,還了摺子,與初盈笑道:「也不知道前頭有多少,怕是來不及看呢。」

        「來不及就下次再來看。」初盈笑了笑,心裡還在想著盛二奶奶和金氏,總覺得哪裡不大舒服,只是也不好直接問人。

        ******

        十月馬上就要過完,天氣越發的冷了。

        過完生辰之日,初盈又開始每天忙碌的主母生活,一手捧著手爐子,一手端著熱茶調度僕婦,腳邊是一個大大的銀炭火盆,倒也暖融融的。

        有小丫頭來報,「奶奶,五奶奶過來了。」

        晏氏一身緋色薄棉寬鬆衣裙,她原本就個子偏小,越發顯得消瘦,進門笑道:「大嫂忙完了沒有?」

        「進來說話。」初盈趕忙招呼,問道:「怎麼身上不多穿一點?今兒沒什麼事,咱們到裡面說話去。」

        這話正中晏氏之意,把薄荷留在了外面,自己含笑跟了進去,入了座,又從凝珠手裡接了茶,方道:「原說下個月再過來的,正好有一件事想跟大嫂說。」

        初盈隨口趣了一句,「可是喜事?」

        「大嫂真是未卜先知。」晏氏抿嘴一笑,低頭道:「我有喜了,才一個多月。」臉上不免帶出一絲羞澀,更多的則是歡喜。

        初盈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先是驚訝,繼而不免有點豔羨,恭喜道:「果然是大喜事……」頓了頓,「才一個多月?還有……,誰知道。」

        晏氏抬頭,「還有薄荷。」

        初盈略略知道,晏氏的乳母亡故的早,故而陪嫁過來的媽媽們並不太親近,最得心意的就是薄荷,----也就是說,這消息只告訴了自己一人。

        心思飛快的轉了轉,略略明白過來,因而道:「你才應了我,若是突然撂挑子不做了,旁人難免會多想,反倒不美。」

        「是。」晏氏忙道:「所以想讓大嫂拿個主意。」

        原以為自己趕在嫂嫂前面懷孕,多少會惹得對方不快,都做好了賠小心的準備,沒想到嫂嫂第一反應還是替自己著想。

        ----在感慨嫂嫂宅心仁厚之餘,不免慶幸自己賭對了。

        初盈又道:「都道小孩子嬌氣,頭三個月要好生養著,還是少些人知道為好。」底下沒說完的是,特別是某些有心人不能知道。

        晏氏應道:「多謝大嫂體恤。」

        「這樣吧。」初盈很快有了決定,「正好你們的院子離上房近,而且不臨水暖和,早上去給娘請了安,我順道和你一起過去,就讓下人們去那兒回話。」拍了拍她的手,「你只要在旁邊坐著就好,不用勞動做什麼的。」

        「大嫂……」晏氏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樣一來,既對外瞞住了自己有孕的事,又不用自己走動,而且還把協理家務的事做了,實在是無可挑剔。

        初盈笑道:「這事兒還得跟娘說清楚,有了娘的話,將來即便長瑜問起什麼來,你也不至於為難。」

        晏氏聞言不由紅了眼圈兒,忍不住要掉淚。

        「別哭。」初盈遞了帕子過去,柔聲道:「你可是雙身子的人了。」又道:「外頭天寒地凍的,你別再出來亂走動,等下我會去跟娘細說的。」

        「大嫂。」晏氏哽咽道:「你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裡的。」

        「看你說的,什麼恩情不恩情。」初盈強打起精神,叫來薄荷,小心的送走了懷孕的妯娌,自己回屋卻是一陣感慨。

        自己這邊,再快也要等到明年去了。

        ******

        中午謝長珩回來時,初盈早已去了婆婆那裡,把晏氏的事交待妥當,一面伺候丈夫換衣服,一面道:「上午娘跟我說了會兒話,意思是,想給五弟找點差事做。」

        謝長瑜一旦每日按時去公幹,就不能整天膩歪在蘇宜君那裡了。

        謝長珩抬眼看向妻子,頷首道:「這事兒我早想過了,只是五弟年輕,身上又沒有功名依傍,只能走恩蔭的路子。」

        初盈淡淡道:「咱們這種人家,原也不是為做官才考功名的。」傅家、謝家已經夠烈火油烹的了,還是冷一冷為好,「隨便找個閒職,讓五弟有點正事做就行,最好是清閒的、人少的,沒有什麼是非的清水衙門。」

         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讚賞,----有些婦人只知道一味慫恿夫婿,巴不得家人爬得越高越好,實則心裡沒有成算,不知道官場登高必跌的道理。

         妻子在大事上總是十分冷靜,心思一派清明。

        眼前是一張眉目精緻的秀氣臉龐,眉似春山、眼若秋水,只是略靜了些,不似從前那般靈動愛笑,不免有些隱隱失落。

        還有就是,最近不大愛跟自己說話了。

        雖然沒有明顯的避開,該做的也都做了,但是細微之處是能感覺的到,----比如眼下冷靜的跟自己分析,一副公事公談的樣子。

        連兄弟都關心到了,但卻……

        謝長珩打住了腦中幼稚的想法,在心裡自嘲了一番,方才道:「回頭你告訴娘,這事兒我會去安排的,不用操心。」

        「嗯。」初盈轉身去倒茶,回來遞給他道:「丹霜楓露茶。」

        謝長珩看了看她頭上,問道:「我給你買的玉簪怎麼不戴?是不是樣子不喜歡?」

        初盈覺得他突然囉嗦起來,敷衍道:「太長太細,不挽高髻簪不穩怕跌了。」不想讓他覺得被冷落,又補道:「等回頭過年了再戴。」

        謝長珩有點訕訕,更覺得自己最近有點莫名其妙。

        吃完午飯,因為天冷都不想睡午覺,小夫妻倆在屋裡閒坐沒什麼話說,便各自拿了本書翻看,只是看沒看進去就不知道了。

        「奶奶。」秋綾在外面喊道:「傅家二房的二奶奶來了。」

        金氏?初盈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是堂兄兆榮的媳婦,論起來自己得喊一聲二嫂,只是想起那天金氏和盛二奶奶叨咕,心下總覺得沒什麼好事。

        「多半有事。」初盈按下心中的疑惑,對丈夫道:「你先迴避一下。」

瑣碎(上)

    金氏的父親只是一個八品京官,不過她在家中是嫡長女,之所以會嫁給傅兆榮這個婢生子,一則因為丈夫是二房長子,二則因為傅家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到底是誰高攀了誰,裡子面子還得掂量著一起來算。

    初盈只見過對方幾次,本身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故而印象很淺,眼見一個容長臉面的年輕媳婦進來,起身笑迎,「二嫂,快進來說話。」

    「四妹。」金氏笑得親熱,身上一襲橘紅色的遍地金裙子,杏黃色彈花小襖,----彷彿因為嫁了庶子不甘心似的,每次打扮斷乎少不了紅色。

    身後還跟了一個小丫頭,提了一籃子的見面禮。

    「我自己做的一些點心。」金氏笑著揭開了盒子,一共三層,有小動物的、也有各色花朵的,看得出來手很巧。

    初盈出於禮貌當面嘗了一個,笑著讚了幾句,「難得好看又好吃,早就聽說二嫂心靈手巧,今日果真見識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都是無關痛癢的閒篇。

    初盈一直等著她說事,專門過來走這麼一趟,總不可能真的是送點心的吧?哪知道一直等啊等啊,什麼都沒等著,金氏反倒開了口起身告辭。

    「我送二嫂出去。」

    「不用,不用。」金氏趕忙謙辭,勉強讓送到台階下,又道:「外頭天冷,四妹你別出來了。」擺了擺手,便帶著小丫頭急急茫茫走了。

    初盈只覺得一頭霧水,站了片刻,等人走不見了方才回去,對凝珠道:「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我怎麼看不懂了?」

    謝長珩早從後門去了書房,身邊沒別人,凝珠說話也不用避忌,猜測道:「許是有什麼難為情的事?一時間開不了口。」

    初盈嘟噥道:「能有多為難?既來了不說,豈不是還要再跑一回?」

    「奶奶。」門簾外傳來荳蔻的聲音,等到得了回音,方才打起簾子進來,低聲道:「方才親家二奶奶去了咱們家二奶奶那邊,不知道有什麼事,我趕著來回奶奶沒敢久留。」

    金氏去了盛二奶奶那邊?初盈大為吃驚,看了看凝珠和荳蔻,「難道說本來就是去看二奶奶的,因為礙著我的面子,才不得不先過來坐一坐?」

    凝珠點頭,「多半如此。」

    「我再去打探……」

    初盈擺擺手,皺眉止住了荳蔻,「你只能在二房的院子外轉悠,能打探什麼?被人發現還說鬼鬼祟祟的,別去了。」

    凝珠猶豫道:「總得知道是什麼事兒吧?就這麼被蒙在鼓裡,叫人心裡不安。」

    「哼。」初盈一聲冷笑,「我倒是想不出,她們倆能有什麼事能湊到一塊兒。」對荳蔻吩咐了一句,「去請簡媽媽過來。」

    凝珠的眼睛猛地一亮,「對呀,可以讓簡媽媽回傅家去打聽。」

    這邊金氏還沒有回去,要打探也不是時候,簡媽媽進來得了吩咐,初盈讓她明兒一早回傅家一趟,讓母親宋氏去打聽就好。

    ******

    有時候,不順心的事總是接二連三的來。

    次日早起過去給婆婆請安,妯娌幾個陪著說笑一番,謝夫人便笑道:「老大媳婦留下來,我還有話要說。」再看向盛二奶奶和晏氏,「你們倆先各自回去。」又側首對悶聲不吭的謝姝點頭,「你也回吧。」

    初盈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被單獨留下來是常有的事,加上如今將近過來,誰也沒有多疑惑什麼。

    唯有盛二奶奶抿嘴一笑,若有深意的看了看長嫂,方才裊裊娜娜離去。

    初盈不免想到金氏找她的事,這會兒簡媽媽才剛出門,加上還要打探消息,再快也得下午才能回來。

    心裡正沒個底兒,便聽婆婆問道:「雨桐病了好些日子了吧?」

    「是,有半個來月。」初盈語速很慢,心裡琢磨著婆婆話裡的深意。

    謝夫人笑著點點頭,又道:「總是這麼病著也不好,連帶家下人心裡忌諱,等到年後就送到莊子上去,大家圖個耳根清淨。」

    婆婆開了口送走雨桐,自己處理起來當然更加輕鬆,----只不過,怎麼底下再也沒別的了?看著低頭喝茶的婆婆,心裡突然有電光火石一閃而過。

    「娘……」初盈很快反應過來,心內五味陳雜,驚醒、委屈、無奈,還有無法開口解釋的憋屈,半晌才道:「我、沒有……」

    「好孩子。」謝夫人用一種過來人的眼光,看著年輕的長媳,「我知道,長珩素來就是個擰脾氣,你得多勸勸他,日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是。」初盈漲紅了臉,低了頭,努力忍住讓自己不要掉淚。

    「蘇媽媽。」謝夫人語速不疾不徐,吩咐道:「今兒天冷得很,帶老大媳婦去喝完杏仁茶,我先去屋裡歇著了。」

    初盈跟著去了側屋,很快有熱騰騰的杏仁茶端了上來,只是從前的香甜,這一次全都變成了苦澀,勉強藉著喝杏仁茶的功夫,慢慢平復了情緒。

    出了上房的院子,這會兒還不能隨意發作情緒,打起精神去了五房,陪著晏氏一起處理家事,安排僕婦們各自領下差事。

    好不容易忙完了,晏氏笑道:「大嫂坐坐,我剛讓人做了一份小點心。」

    「不吃了。」初盈心緒飄忽起身,勉力微笑,「才剛在娘那兒喝了杏仁茶,胃裡都是滿滿的,你且好生歇著,我也先回去暖和暖和。」

    晏氏見她確實無心留下來,便讓薄荷送人出去。

    「大奶奶這是怎麼了?」薄荷回來道:「往常都不急著回去的。」

    「誰還能沒個事兒?」晏氏淡淡應了一句,底下又道:「不是說傅家二奶奶去了咱們家二房那邊,還不知道是什麼幺蛾子呢。」

    「反正咱們也管不了。」薄荷聳聳肩,笑吟吟看著主母的肚子,欲言又止,轉身去關好了門,方才回來道:「奶奶別的都不用操心,只要好好的把小少爺生下來,有了小少爺給奶奶撐腰,那一位可就得意不起來了。」

    晏氏往椅背靠了靠,腰間是一個柔軟的鵝絨墊子,什麼都沒說,卻不自禁的往西北角看了一眼,----當初婆婆答應自己的條件,應該錯不了吧。

    此時此刻,蘇宜君正窩在丈夫的懷裡落淚。

    「我知道委屈你了。」謝長瑜緊緊地摟了心上人,柔聲安撫道:「晏氏早就跟我說好了,不拿你當姨娘看,吃穿用度都不會少了你的。」

    蘇宜君聞言一陣惱火,----姨娘就是姨娘,難道還能被人看成嫡妻不成?晏氏說得話每一句有用,偏生丈夫還當真,自己還不能直接反駁,心裡頭只覺堵了一口惡氣。

    「怎麼了?」謝長瑜替她擦了擦淚,想了想,「你放心,將來咱們有了孩子,我必定把他捧在手心裡,絕不會比晏氏生的差。」

    姨娘生的,養得再嬌也變不成嫡出!

    蘇宜君只覺一陣肝疼,低頭抹淚,「長瑜,我受點委屈也就罷了,可是咱們的孩子卻要落得庶出的身份,豈不是一輩子都糟蹋了?」

    「那怎麼辦?」謝長瑜一陣為難,「要不把孩子認在晏氏的名下……」見心上人變了臉色,忙道:「你放心,孩子肯定還是給你養的。」

    蘇宜君在心裡嘆了口氣,----罷了,有些事一時間也急不出來,還得往後慢慢的說服丈夫,因而道:「我知道你待我好,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謝長瑜的自信心大大被滿足,高興道:「前幾日大哥找我談了話,說是要謀一個差事給我,等我自己有了俸祿,到時候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全都給你。」

    「真的?」蘇宜君用帕子擦了擦淚,腦中靈光一閃,----讓丈夫休妻再扶正自己,這個結果雖好,但是實施起來的難度太大,希望太過渺茫。

    假如丈夫能夠到外省做官,……然後只帶自己到任上去,到時候上頭沒了層層的轄制,還不是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

    心下越發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唯一的缺憾就是,丈夫是家中的小兒子,帶得嬌,只怕想去外省不那麼容易。

    只是再難,也比前一個法子更有希望的多。

    「宜君?」謝長瑜見她半晌沒吭聲,擔心問道:「是不是現今覺得太難熬了?實在不行,反正家裡空宅子也多,咱們倆先搬到外頭去住,這樣就沒人管了。」

    「不行!」蘇宜君斷然拒絕,----要是鬧出這種事,姑母還不得把自己賣了啊?眼下只有老老實實在家呆著,想辦法給丈夫謀外省差事,這才是最好的法子。

    謝長瑜有些委屈,「我也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蘇宜君意識到自己方才激動了,趕忙環繞了丈夫的腰身,將頭輕輕貼了過去,「我受些委屈不要緊,可是卻不想看到姑母責備你,只要你心裡有我,常常記得來看我……」

    「記得、記得。」謝長瑜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心裡越發感動,越看心上人越是溫柔貌美、柔順體貼,忍不住情動低下了頭。

    「啊呀,大白天的……」蘇宜君嬌嗔,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

    初盈裹著披風回了長房的院子,一進門就見秋綾過來迎接,----如今雨桐「病」著,她越發的勤快起來,簡直恨不得粘到主母身上去。

    「奶奶。」秋綾慇勤又周到,跟著進屋便找來了手爐子,「新添了炭的。」轉身又去倒了熱茶,「奶奶喝幾口去去寒氣。」

    初盈一面喝著茶,一面看著那張甜美的瓜子臉,不免想起了雨桐,想起了提前逃掉的香杏,----以一個丫頭的本事,只怕還沒有能力滅口吧。

    上次的巴豆事件,如果不是秋綾指使另當別論,假如是她的話,那麼眼下心裡應該萬分焦急,或許正因為如此……,所以最近才對自己這麼慇勤?

    「奶奶……」秋綾不自然的摸了摸臉,眼神閃爍不定。

    初盈開口道:「你去收拾一下,晚上讓大爺過去你那邊安歇。」

    秋綾盼這句話盼得眼睛都快穿了,猛地聽到,反而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連驚喜都忘了掩飾,忙道:「是,那……、那我就不打擾奶奶了。」

    初盈溫婉一笑,「去吧。」

    「奶奶……」凝珠看著秋綾歡快的背影,有些沉默,嘴張了幾次都沒聲,最後有點頹喪道:「看把她高興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初盈淡淡道:「早晚的事。」

    雨桐和秋綾一直服侍謝長珩,十來年的時間,難道嫡妻就了門就不服侍了?況且眼下自己守著孝,雨桐被禁了足,----除了秋綾還能有誰?

    一直這麼空著下去,就算謝長珩不大喜歡秋綾不愛去,婆婆也會不滿的,其他人更會議論紛紛,……萬一再添一、兩個新人,豈不是更加鬧心?還不如是秋綾呢。

    比起姐姐,自己已經是輕鬆的太多了。

    凝珠小聲道:「只盼奶奶快點收完孝期,早點……」到底還是個未嫁的姑娘,不由臉紅了紅,「五奶奶都懷上了,回頭消息一公開,大家又都該盯著奶奶打量,這算個什麼事?偏生不巧趕上了。」

    初盈苦笑,誰讓自己趕上祖母的孝期呢?誰讓自己的姐姐是皇后,並且現今位置還在搖晃之中,好歹得做幾個月的臉面。

    中午謝長珩回來,初盈並沒有特意提起晚上的事,早早說了反倒不自然。

    倒是秋綾,雖然沒有換新衣服什麼的,但是看得出來,是精心打扮過的,----只不過眼光沒敢往男主人那邊瞟,而是不停地奉承伺候主母。

    謝長珩看了兩眼,「這麼聒噪,還讓不讓人吃飯?」

    秋綾有些訕訕,趕忙閉嘴後退了幾步。

    初盈低頭吃著菜,----說起來,自己不是太忌諱秋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謝長珩本身就不太喜歡她吧。

    丈夫本來就不大看得上這個丫頭,更別說什麼信任了,再加上秋綾資質有限,再蹦跶也蹦跶不出什麼來。

    道理雖然明白,心裡終歸還是有些不大舒服。

    不免想到了姐姐,----是不是自己真的太過小雞肚腸?所以才會對妾室斤斤計較,要是處在姐姐的位置,那還不氣得嘔出一口血啊?

    要知道那些嬪妃可不比丫頭,雖說也是皇帝的妾室,可是她們的身份、家世,很多都並不輸給姐姐。

    比如孫氏,甚至比姐姐腰桿還要硬氣。

    丫頭妾室不能扶正,而后妃只要有那個本事和勢力,卻是可以扶做中宮皇后的。

    初盈腦子裡亂糟糟的,用晚飯回了裡屋,一會兒想想這個,一會兒想想那個,一下午全耗在胡思亂想上面了。

    等到用晚飯的時候,反倒鎮定了下來,當著眾人的面,對丈夫說道:「這段日子我一直守著孝,桐姨娘又病著,白天已經讓秋綾收拾過了,晚上你就去她那兒吧。」

    既然是躲不開的事,也就懶得再你猜我猜推推攘攘。

    當著眾人這麼一說開,不管謝長珩是考慮自己的面子,還是考慮秋綾的面子,都只會應下來的,如此也省得自己在七上八下的。

    果不其然,謝長珩點頭「嗯」了一聲。

    初盈反倒鬆了一口氣,----心底生出一絲荒唐的念頭,通房丫頭是自己安排的,不是丈夫選擇的,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

    心下一陣苦澀,自己難道是走火入魔了不成?

    用罷晚飯,簡媽媽方才匆匆趕了回來。

    謝長珩還在屋裡喝茶,初盈儘管迫切的想知道金氏的事,但是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只是坐在旁邊隨手翻書,發出輕微的「嘩嘩」聲。

    「不是叫你說晚上別看書嗎?」謝長珩的口氣帶出幾分家長氣勢,頓了頓,「你要是真想看的話,讓丫頭進來再多燃幾根蠟燭。」

    初盈悶聲不吭,----為什麼還要管自己的事?就像那些相敬如賓的夫妻一樣,維護好體面不就行了?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謝長珩看見妻子眼中的惱色,心下不是太明白,自己分明是在關心她,怎能反倒生起氣來了?最近妻子不禁對自己冷淡,連脾氣都變得古怪起來。

    初盈順手合了書,起身道:「我去看看小黑小白。」

    簡媽媽還不知道安排秋綾的事,跟著後頭出了門,到了養兔子的小側屋,揮手讓荳蔻守在門外,自己低聲道:「夫人去二房打聽了,是為了入份子進鋪子分紅的事,不光是傅家二奶奶,還有三姑奶奶,甚至二夫人也動心了。」

    「什麼?!」初盈提高了聲調,又驚又怒。

    初芸想讓自己做招牌開舖子,事情不成,就把二嫂金氏和二嬸馬氏也拉上,還和婆家的妯娌扯上了關係。

    自己若是反對,豈不是娘家婆家的人都得罪光了?

    難怪初芸沒說成以後就沒了動靜,上次回娘家金氏便鬼鬼祟祟的,更不用說前次自己生辰,金氏和盛二奶奶兩個人的那些古怪。

    甚至就在今早,盛二奶奶還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一眼。

    扯了這麼多傅家的人進來,自己今後還怎麼在弟妹面前說嘴?哪怕是明知道盛二奶奶有錯,也不可能把這些人一竿子全都打死。

    「好好好!」初盈氣極惱極,「倒是我小看了三姐,有本事!」

    「盈姐兒。」簡媽媽喚了她的乳名,勸道:「這事怕是不容易做變數的,夫人也跟我交代了,強出頭只會讓你難做,她們要鬧且隨她們鬧去……」

    「不是我擋著別人發財。」初盈氣苦道:「咱們家二奶奶自己做生意也罷了,可是三姐再摻和進去,還有二嫂和二嬸,這不是藉著皇后娘娘在發財嗎?別人正愁逮不著把柄,她們這就巴巴的送上去,萬一有心人……,到時候姐姐在宮裡該多為難啊。」

    「夫人一時間也沒有法子。」簡媽媽無奈的嘆了口氣,「但願小打小鬧,不會惹得別人注意吧。先前我走的時候,親家老爺和大爺都還沒回來,等回頭他們想想法子……」往屋外看了看,「要不……,奶奶去跟大爺商量一下?」

    初盈淡淡道:「他應該去秋綾那兒了。」

    「這……」簡媽媽一時無話,片刻才道:「秋綾不是個要緊的,奶奶不用放在心上,再說她年紀也大了,大爺素來又不喜歡她……」

    「媽媽。」初盈皺眉,「不說這個好嗎?」卻沒急著回屋,----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就是不想看見謝長珩,更加不想和他說話。

    坐了許久,簡媽媽忍不住道:「回去吧,等下這邊屋子冷再凍住了。」

    「嗯……」初盈有些茫然的站起來,突然鼻子一沖,「阿嚏!」,趕忙摀住了口鼻,還順勢跺了跺腳。

    「你瞧,凍住了吧?」簡媽媽心疼道。

    初盈只得回了屋,進門掃了一圈,空蕩蕩的,這麼晚謝長珩果然走了。

    說不清是什麼心情,洗臉卸妝燙了熱水腳

    不比從前做姑娘的時候,這個床有謝長珩的一半,丫頭們便不能再睡,又不忍心這麼冷的天讓凝珠睡腳踏,自己胡亂裹了一床被子睡下。

    次日起來,初盈只覺頭暈腦脹鼻塞不已。

    凝珠瞧著不太好,問道:「奶奶要是難受的緊,我去夫人那邊告個假可好?」

    「別!」初盈當即打斷,----昨兒才讓秋綾侍寢,偏巧今早自己就病了,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不但不打算告假,還咬牙起來刻意打扮了一番。

    「奶奶……」

    「別囉嗦!」初盈心裡一陣煩躁,最近煩心事都趕在了一起,蹙眉道:「把我那件雪貂皮的大褂拿出來,還有昭君套,等下穿厚點出門就是了。」

    凝珠拗不過她,再說心裡也明白今天病得不巧,只得轉身去拿東西。

    初盈過得嚴嚴實實的出了門,還是一陣頭重腳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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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碎(中)


    趕到上房,盛二奶奶和謝姝已經先到了。

    初盈進門先給婆婆請了安,然後含笑打招呼道:「二弟妹,四妹。」

    「大嫂今兒這身可真鮮亮。」盛二奶奶的眼珠滴溜溜轉,不停的上下打量,----茜紅色的纏枝寶相紋小襖,一襲雲泥金的湘江拖水長裙,襯著年輕俏麗的臉龐,華貴明豔不可方物。

    心下暗笑,聽說昨兒大伯去了秋綾屋裡,只怕這位酸了一夜,氣了一夜,今兒方才這麼刻意打扮的吧?

    連一個賤籍的丫頭都容不下,何來賢惠大度?真真笑死人了。

    初盈沒有心情觀察對方,微微一笑入了坐。

    謝夫人讓人端了熱茶上來,說道:「從前家裡只得老二媳婦一個,大小事都要過來回稟,冬日也要天天頂著風雪走動,不過如今不一樣了。」看了看兩個兒媳,「最近的天委實冷得厲害,我仔細想過,以後除了老大媳婦回事,其他人不用每日過來。」

    盛二奶奶忙道:「娘,過來上房也沒幾步路。」

    「我知道你孝順。」謝夫人面含微笑點頭,對她說道:「這件事,方才已經讓人去告訴老五媳婦了,等開春暖和了再改回來,偏生你來得早,所以沒趕上跟你說。」

    初盈當下明白領悟,----婆婆這是心疼晏氏剛剛有孕,怕天冷早上受了寒氣,所以才編了這麼一個藉口,心下不免有些羨慕。

    盛二奶奶不知道原委,只是猛地覺得不來婆婆這裡,單獨留下大嫂,有一種會錯過好處的危機感,不甘心道:「反正早起都習慣了,再說我也是整天閒著……」

    「你進門這麼些年,一片孝心我看得真切。」謝夫人一副受用的表情,笑道:「不是不讓你來,只是不用趕在早上,下午過來說說話就行。」又笑,「下午暖和,你把兩個哥兒也帶過來,我看著高興高興。」

    盛二奶奶不好再繼續堅持,只得笑道:「還是娘體恤心疼我們,明兒就好好睡個懶覺再起來。」看向初盈,語氣裡帶出一絲酸溜溜,「只是辛苦大嫂了。」

    初盈正為她和金氏的事沒好氣,淡淡道:「不辛苦,這原是我份內應該的。」

    一句話,把盛二奶奶噎得笑容僵住。

    謝姝見屋內氣氛不是太好,輕聲問道:「大嫂,你戴的珍珠耳墜是新得的嗎?彷彿從前沒有見過呢。」

    「四妹真是眼尖。」初盈一向喜歡這個安靜的小姑子,不說話的人,總比旁邊那種話多的強,與她笑道:「不是新的,只是從前沒有戴過而已。」又道:「我那裡還有一對新的,比這個略小一圈兒,回頭送給四妹戴著玩兒吧。」

    謝姝搖頭道:「我只是隨口問問。」

    盛二奶奶似笑非笑,插話道:「四妹不用客氣,誰不知道大嫂的嫁妝豐厚,別說一對珍珠耳墜,就是一套珍珠頭面也湊得出來。」

    「還真被二弟妹猜中了。」初盈對她露出一個明媚溫婉的笑容,然後對謝姝道:「的確有幾支珍珠簪子和珍珠頭花,回頭湊成一套給你送去。」

    盛二奶奶這回不僅笑容僵住,臉色亦是微變。

    自己原是故意激將讓大嫂割肉,到時候捨不得難堪,哪知道人家根本不在乎,說送一套就真送一套,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倒顯得自己對小姑子吝嗇小氣。

    謝夫人一直低頭喝著茶,對兒媳婦間的機鋒恍若未聞,漫不經心看了侄女一眼,淡淡道:「終歸是你大嫂的一番心意,莫要再做推辭。」

    謝姝不料隨口幫忙一句,就有一整套的珍珠頭面可得,本來覺得不安,眼下既然長輩都開了口,只得應道:「那就多謝大嫂了。」

    這邊盛二奶奶氣得肝疼,應付了幾句,便找了藉口先行回去。

    初盈還要忙著分派一天的瑣事,略坐了坐,也和小姑子謝姝一起告辭,兩人並肩說著話出了門。

    謝夫人慢慢喝了一陣茶,方才問道:「老大媳婦這是怎麼了?像是上了火。」

    蘇媽媽遲疑道:「不能是為了秋綾吧?」

    「哪裡至於?不過是一個丫頭而已。」謝夫人擺擺手,說道:「當初雨桐侍寢也沒見她怎樣,怕是老二媳婦惹著她了。」

    蘇媽媽道:「前幾日傅家二奶奶去了二房,不知道相不相干。」

    「多半是有什麼事。」謝夫人點了點頭,繼而嘆道:「要不是老大娶媳婦晚,哪裡輪得到老二媳婦當幾年家?否則的話,也不會慣出她不知高低的脾氣。」

    「都還年輕,往後經歷些事就穩重了。」蘇媽媽笑了笑,揀了高興的事轉移話題,「但願五奶奶這次一舉得男,夫人也多抱一個孫子。」

    謝夫人果然高興了不少,但眼裡卻有一絲淡淡遺憾,「說起來,我倒希望這次有喜的是老大媳婦。長珩已經這個年紀,膝下還一直空虛著,我夜裡天天都睡不踏實,都快盼出心病了。」

    「快了快了。」蘇媽媽忙道:「沒準兒開春大奶奶也得個喜訊,到時候雙喜臨門,夫人一手抱一個大胖孫子呢。」

    謝夫人聞言笑道:「好,但願承你吉言。」

    ******

    初盈忍住身上不適,在晏氏屋子裡分派完今日的雜事,方才起身回去,一路都是漫天亂飄的鵝毛大雪,不由加快了腳步。

    等到進了屋,先脫下披風交給了凝珠,然後對浮晶吩咐道:「快拿一盒茉莉鼻煙過來,都快通不了氣兒了。」

    浮晶趕忙去開櫃子,取了一個墨綠色的琺瑯彩小盒子,打開遞到跟前,「奶奶狠狠的吸幾口氣,方才管用呢。」

    初盈忍了半上午,實在是鼻塞難受不已,依言大力吸了幾口,很快有了感覺,趕緊抓了一塊手帕摀住口鼻,「好傢伙,真快!」

    下一瞬,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一通亂擤,頓時覺得呼吸通暢不少。

    凝珠讓小丫頭打了熱水進來,親自擰了一把,「再捂一捂。」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勸道:「等下還是去請個大夫吧。」

    「不要。」初盈蹙了蹙眉,「穿厚一點,仔細調理兩天也就好了。」

    凝珠埋怨道:「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初盈聞言怔了怔,忽地「撲哧」一笑,「反了你了,居然敢這麼說我?」在她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我就死要面子了,都別管我。」

    ----若是傳出為了一個丫頭氣的病了,真丟不起這個人。

    剛巧謝長珩中午有事沒回來,不由一陣慶幸,免得還要假裝沒事人兒,哪知道病來如山倒,下午便開始渾身燥熱起來。

    初盈心裡惱火自己病得不巧,端著熱水一陣猛喝,盼著能發點汗,可惜茅房去了好幾回,還是沒有什麼效用。

    等到晚上謝長珩回來時,見她臉色粉融融的,一看就有些不對勁,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初盈腦子裡暈暈乎乎,回道:「沒事,屋裡火盆子太旺了。」

    謝長珩沒再多問,也不管丫頭們在跟前,直接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頓時皺眉道:「都燙成這樣了還沒事?」不由臉色一沉,回頭看了凝珠一眼,「大夫來過沒有?怎麼說?」

    凝珠趕忙低頭,「沒、沒叫大夫。」

    「你們奶奶病成這樣了,都不知道?」謝長珩臉色一沉,----他本來就是不容易親近的那類人,再加上天天上朝面對君王,周旋於權臣之間,稍稍露一點臉色,周身就立馬生出一股寒氣。

    凝珠「撲通」一聲跪下,「是婢子沒有留心……」

    「不怪她,原是我沒有告訴。」初盈朝下揮了揮手,「行了,你先出去吧。」等凝珠走了,自己爬上床扯了一床被子,胡亂裹了躺下,對丈夫道:「我沒啥胃口,晚上你自己吃飯吧。」

    謝長珩冷著臉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往裡面摸了摸,頭上燙、身上也燙,跟一塊兒小火炭似的,眉頭越發皺了起來。

    「哎呀。」初盈熱得有些不耐煩,拿開他的手,「沒事,我躺一會兒就好。」

    「不知輕重!」謝長珩甩下這麼一句,轉身出了門。

    「大爺!」外頭響起秋綾的聲音,「大爺這是要去哪兒?馬上就擺飯了……」聲音嘎然而止,像是因為膽怯害怕而被打斷。

    初盈覺得渾身又燙又難受,還暈沉沉的想睡覺,可是喉嚨間卻乾渴得厲害,不由朝外喊道:「凝珠,水!」

    凝珠一臉惶恐的捧了茶進來,小聲道:「奶奶,大爺好像生氣了。」

    「我生病,他生什麼氣?」初盈腦子裡成了糨糊,端起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然後躺了回去,「眼睛燙得難受,去給我擰一把涼水帕子過來。」

    簡媽媽和浮晶等人也隨之進來,各自團團轉忙開。

    「你呀。」簡媽媽又氣又疼,不停的給初盈擦拭額頭,「都燒成這樣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不要緊的。」初盈倦意濃濃,眼皮子直打架,不自控的迷迷糊糊合上雙眼,睡了一小會兒,耳畔傳來凝珠的聲音,「奶奶、奶奶……,太醫來了。」

    「太醫?」初盈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床帳子放了下去,自己的手則伸到了帳子外面,感覺搭了一塊輕薄的絹帕,不由問了一句,「誰讓太醫來的?」

    「我。」外頭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微微含怒。

    初盈打了個激靈,迷糊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一點。

    方才謝長珩沒吃飯出門,是跑出去找太醫了?可這都什麼時候了,太醫院的人早就全都回家,難不成……,是跑到人家府上去請的人?這也……

    一雙乾瘦沉穩的手搭了上來,細細的切了切脈。

    「怎麼樣?」大概是太醫的臉色不大好,簡媽媽似乎很是焦急,「章太醫,我們奶奶沒什麼事吧?」

    「沒事!」章太醫鬆開了手,口氣很是有些不快,「貴府奶奶不過是受了涼氣,染上風寒之症罷了。」語音一頓,「謝大人,下次不用這麼慌慌張張的,一路緊趕,倒是叫人驚嚇不輕。」

    「是。」謝長珩聲音不大自然,回道:「讓章太醫受累了。」

    大約是念在傅、謝兩家不好得罪,章太醫沒有很說,轉而道:「我給貴府奶奶開個方子,吃上幾副養養應該就會痊癒。」

    ******

    「好苦!」初盈皺著眉頭,看著對面面無表情的丈夫,嘟噥道:「你該不會偷偷的放了黃連吧?」

    「快點趁熱喝完。」

    「哦。」初盈忍住濃濃的苦味,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乾淨,趕忙朝凝珠招手,揀了一塊蜜餞放進嘴裡。

    「奶奶,我先出去了。」凝珠有些受不了屋裡的低氣壓,果斷選擇當了逃兵。

    屋子裡靜靜的,謝長珩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初盈莫名有些心虛不敢看他,乾脆躲進被子裡蒙了頭,悶聲道:「你快去吃飯吧。」

    「是面子要緊,還是你自己的命要緊?」

    初盈的心病被丈夫一語揭破,羞惱道:「不過是傷風,哪裡就要死……」

    「還敢胡說?!」

    初盈被那嚴厲的語氣一嚇,趕忙打住。

    可惜身上還是燥熱難耐,想捂也摀不住,只得扯下被子露出半個臉,小聲道:「方才太醫不是說過沒事,我會好好吃藥的。」

    「我看你是腦子燒壞了。」

    初盈被他一番連訓待斥,心中不由生出委屈,----要不是他去了秋綾那裡,自己何至於病了都不方便說?在他看來是件小事,可是自己成天要在後院立威的,被妯娌僕婦們笑話,是那麼好忍受的嗎?

    越想越委屈,眼睛本來就燙得不行,頓時滾出熱淚來,「又不是我想病的,你對我發什麼脾氣?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厲害……」

    「行了,不說了。」謝長珩看著那張粉光融滑的小臉,忍了忍氣,唸著她此刻是在病中,伸手替她拭了拭淚,「早點睡罷。」

    初盈閉了眼睛裝睡,漸漸地不由自主困頓,倒真的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夜裡做了個夢,夢見謝長珩過來給自己蓋被子,還在床邊坐了好久,也不說話,醒來自己覺得怪荒唐的,不免搖頭笑了笑。

    凝珠進來服侍穿衣服,問道:「昨夜大爺進來瞧奶奶,怎麼反倒把人給攆走了?」

    初盈一怔,----原來不是夢,是真的。

    凝珠又道:「早起大爺留了話,說是他會去給夫人那邊打招呼的,讓奶奶不要出門到外面亂走,記得按時喝藥。」

    初盈沒有說話,不免想起昨天那張冷冰冰的臉。

    而此刻在上房,謝夫人也正說起了兒子,「我還道老大是個穩重的,這會子為了自己媳婦也慌了腳,大晚上便是再著急,叫個小廝去請大夫也就是了。」

    蘇媽媽勸道:「這是大爺和大奶奶感情好,夫人也能早點抱孫子。」

    「我當然是巴望著他們都好。」謝夫人嘆了口氣,「只是這麼毛躁,還風風火火的摸到章太醫家裡,這下可好……,不出幾日就要傳遍京城了。」


瑣碎(下)

        今天初盈不用去給婆婆請安,加上人還軟綿綿的,索性窩在被子裡不出來,由簡媽媽一口一口的喂粥,吃完笑道:「還是媽媽疼我。」

        簡媽媽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你呀,就淨淘氣吧。」

        初盈膩歪過去,哼哼道:「人家都病了。」

        「病了還死撐著?」簡媽媽從小把她奶到大,感情絲毫不輸宋氏,甚至因為是一對一的關係,比宋氏還要多關心幾分,「好好捂著,等下喝藥發了汗才好。」

        「媽媽別走,陪陪我。」初盈眼巴巴的央求,將頭歪進了乳母懷裡,像兒時一樣享受溫暖的懷抱,小聲道:「等下長珩回來,你可要記得幫我說幾句。」
   
        簡媽媽「哧」的一笑,「你也有怕的時候?」

        「誰怕他了?」初盈的表情有些彆扭,辯解道:「還不是因為昨兒夜裡,害得他頂著大雪出去了,我欠他一個人情,所以才想著要讓他幾分的。」

        「行了,少裝大人。」簡媽媽又好笑又好氣,「也不知道是誰讓著誰?」有些唏噓,「連我都沒想到,大爺會親自去章太醫家請人呢。」

        初盈心裡湧起淡淡暖意,嘴上偏道:「小題大做。」

        「那也得願意做才行。」簡媽媽幫她捋了捋頭髮,柔聲哄道:「盈姐兒,別再整天跟大爺生分了,我看大爺心裡有你,你可不能把人往外面推啊。」

        初盈抿嘴沉默,半晌問道:「媽媽,我是不是一個醋甕子?」

        「哪裡是醋甕?簡直就是以個大醋缸子。」簡媽媽一面笑話她,一面用手誇張比劃了一圈,不免微微嘆息,「大約當初夫人也沒有想過,你會給人做嫡長媳,不似對皇后娘娘那麼嚴厲,倒是把你帶得太嬌了。」

        初盈在心裡搖頭,----其實自己是想多了,想要的太多了吧。

        「媽媽。」她突然輕聲道:「其實那些道理我都懂,也都明白。」

        一個明智的主母應該怎麼做,一個完美的妻子應該怎麼扮演,自己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清楚該去怎麼做。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心裡生出一點小小的堅持,那些籠絡和討好丈夫的心術,不願意用在他身上罷了。

        可是那份小小的堅持,在自己從小所接受的女子教育中,在母親的諄諄教誨裡面,是不應該存在的,----也曾想要死心不去想的,偏偏又一次一次的燃起火苗。

        簡媽媽是過來人了,初盈又是自個兒一手帶大的,如何看不穿她的心思?不由輕輕嘆了一句,「傻丫頭,情情愛愛都是靠不住的。」柔聲勸道:「別太放在心裡,不然將來苦得人可是自己。」

        初盈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朦朦朧朧知道情是什麼滋味,----那種甜蜜,哪怕只是在濃濃苦澀下的一絲,仍然能夠蠱惑自己的心,寧願甘之如飴。

        「哎。」簡媽媽連連搖頭,只是也不好繼續潑冷水深勸。

        有些事情別人說沒用,總得自己醒悟過來才會真的明白,自己看著小主人一點,只要大規矩上不出錯,再添上一個小少爺就好了。
   
        ******

        「睡了?」

        「嗯。」簡媽媽看了看裡屋,回道:「早上喝了藥,說犯困,我想著發發汗也好,讓人多加了一床被,睡著有一會兒。」

        謝長珩點了點頭,隨手掀起簾子看了一眼,----杏黃色的帳子擋得嚴嚴實實,猶豫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走了進去,用手指勾開帳子往裡瞧了瞧。

        那張白皙勝雪的臉龐,因為燒熱未退帶出一層粉粉的紅,閉上了眼睛,兩排漂亮的睫毛輕輕覆蓋,透出一種淡淡的靜謐安寧。

        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又怕驚醒了她,最終還是放下了帳子。

        於是轉身去了暖閣,因為今兒回來的比平時早,還沒到吃午飯的功夫,便隨手找了本書翻開,還沒翻幾頁,手邊便突然多了一杯熱茶。

        謝長珩抬頭看了看來人,繼而伸手端起茶喝了一口。

        秋綾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立即露出一臉巧笑倩兮的笑容,問道:「剛泡的楓露茶,大爺喝著味兒可出來了?要不要再來一碟子點心?」

        謝長珩放下了茶碗,再次抬頭,淡聲道:「你們奶奶病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秋綾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賠笑解釋道:「奶奶她睡了……」

        謝長珩看著她精心收拾過的妝容,還有身上細節處的點綴,----以他行走仕途的那份慎密通達,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只是自己一個大男人,不至於跟個丫頭的心思較勁,眼裡閃過一絲不耐,揮手道:「去裡屋門口守著,你們奶奶醒了過來報我。」

        「是。」秋綾站在那裡,感覺自己上上下下被看了個透,心肝脾肺都是清楚的,再顧不得趁機討好邀寵,忙不迭的出了門。

        而這邊,初盈一直睡到快吃午飯才醒。

        簡媽媽和凝珠進來服侍,前者道:「大爺讓你不用起來,自己在屋裡吃,他等下吃完了再進來。」一面過去幫忙穿衣服,低頭小聲,「盈姐兒,等下可不許再拌嘴了。」

        「知道,知道。」初盈自己挽了頭髮,軟綿綿嗔道:「媽媽你都說了快一百遍。」

        哪知道人還沒有下床,上房的良辰就帶著小丫頭過來了。

        初盈下地喊了一聲,「良辰姐姐。」

        良辰笑道:「夫人聽說大奶奶身子抱恙,讓廚房單獨熬了珍珠粳米粥,還配了幾碟子小菜,免得大奶奶吃著味兒淡。」

        其實初盈想吃什麼,簡媽媽一早就讓人準備過了,然而婆婆送過來的是一份心意,趕忙道了謝,又讓凝珠拿荷包出來給良辰,「大雪天的,辛苦良辰姐姐親自走一趟。」

        良辰傳完了話,便不再代表謝夫人的威儀,趕忙扶了她,「大奶奶快回去捂著,一冷一熱當心再凍著了。」又說了幾句,便就笑吟吟告辭出去。

        到了外面,正好趕上謝長珩從暖閣出來,道了一句,「良辰姐姐慢走。」

        良辰是謝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不似別的人,一見了他就先害怕起來,抿嘴一笑,「大爺不用送了,還是進去瞧瞧大奶奶吧。」

        屋裡的丫頭齊刷刷的低了頭,一個個狀若未聞。

        謝長珩微笑著目送良辰出門,回頭掃了屋子一圈,然後不疾不徐走到側廳,在飯桌前坐下,對丫頭吩咐道:「擺飯。」

        等都飯菜擺了上來,卻是一怔,兩個人一起吃了半年的飯,今天又回到了沒成親前,說不出哪裡有些不習慣,連飯菜也變得沒滋沒味兒。

        ******

        謝長珩吃完午飯,進屋陪著初盈說了幾句便走了。

        天快黑的時候方才回來,進門先到裡屋,伸手摸了摸初盈的額頭,皺眉道:「還是有一點燒。」又問:「鼻塞好些沒有?」

        「好些了。」初盈有些發窘,小聲道:「下午二弟妹她們過來坐了會兒。」覺得丟臉又丟人,昨晚這麼一折騰,結果鬧得全家上下都知道了。

        謝長珩見她滿面的赧然臊意,一副小兒女姿態,正看得入迷,忽然瞥見一支碧玉長簪,不由勾了勾嘴角,「不怕簪子被跌了?」

        初盈愣了一下,繼而看清了他眼裡的戲謔之意,臉色更加紅了,微微羞惱,「我在床上能往哪兒跌?」說著,反手把簪子拔了下來,「不戴了。」

        謝長珩笑了笑,從她手裡抽出簪子重新插了回去,「跌了也沒關係,我再買一支賠給你就是。」

        初盈咬了咬唇,拿眼瞪他,「回頭每天跌壞一支,看你怎麼辦?」

        謝長珩忽而心情大好,笑道:「真是敗家媳婦,養不起了。」伸手捏住她的耳珠,因為在家養病沒帶耳飾,正在可以在指尖把玩揉捏,粉粉嫩嫩又軟又滑。

        初盈一把拍向他的手,偏頭閃躲,「耳朵都給你揉沒了。」

        「阿盈……」謝長珩看著軟語嬌嗔的小妻子,一時沒忍住,俯身在另一邊耳珠上親了親,隨之一路往下滑去。

        「噯……」初盈頓時大窘,脖頸間毫無徵兆的酥麻了一下,暖暖的氣息襲來,更是叫人渾身無力,不由低聲急道:「等會兒丫頭們進來……」語音含混,「我、我的病還沒有好呢,當心過了病氣……」

        片刻後,謝長珩鬆開了那柔軟的嬌軀,緩緩坐直了身體,眼裡的**還沒有完全退散,但終究還是克制住了。

        自己也覺得有些孟浪,妻子眼下生病正虛弱著,不該欺負她的,平緩了下氣息,轉移話題,「聽簡媽媽說,老二媳婦和你娘家嫂嫂有往來?」

        初盈臉色潮紅,正在著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聽到問起這個,身體的熱度到底慢慢退卻下去,皺眉點頭,「都是三姐弄出來的事,還拉上了二嬸和二嫂。」不免又浮起一股子氣,「攏共賺不了幾個錢,卻巴巴的給別人留個把柄。」

        謝長珩的心思反應極快,問道:「你在擔心皇后娘娘?」

        「嗯。」想起姐姐,初盈頓時有些自慚形穢,----處在姐姐那個位置,哪裡還敢跟自己的丈夫鬧彆扭?還敢為了面子不顧自己身體?靜默了一陣,「等過年,就能進宮找姐姐說話了。」

        「先養病。」謝長珩替她掖了掖被子,溫聲道:「別再胡思亂想,老二媳婦的事我會處理的。」

        初盈眼睛一亮,「好。」

        嫁給謝長珩的又一個好處是,你永遠都不需要去擔心他,只要他自己願意,什麼事都給放心的交給他,坐享其成就行了。

        ----或許對於他來說,這根本算不上是什麼事兒吧?

        「奶奶,藥煎好了。」凝珠吸取了從前的教訓,但凡裡面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不管白天黑夜,也不敢再隨便進門。

        謝長珩頭也不回,應道:「端進來。」

        初盈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從凝珠手裡接了藥碗,盯著桌子上的蜜餞,吩咐道:「先拿過來放這兒。」

        謝長珩好笑道:「看把你愁的,有那麼苦嗎?」

        「怎麼沒有?」初盈扁嘴,「你又不喝,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我嘗嘗。」

        「你做什麼?藥也是亂喝的?」初盈著急,又不敢使勁拉扯怕灑了。

        謝長珩扯著碗,真的喝了一口,「也還好。」抬頭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道:「不過是些清熱的東西,難免有些苦味的,一口氣喝完就好了。」

        初盈啐道:「誰都像你,嘴裡也沒個味兒。」

        謝長珩低聲笑問:「你嘗了?」

        旁邊凝珠尷尬萬分,直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早點出去。

        初盈咬了咬牙,閉著眼一口氣把藥喝了個乾淨,滿嘴的苦味兒,連蜜餞都顧不上吃,便把碗塞給了凝珠,「拿出去吧。」

      謝長珩只覺小嬌妻害羞的樣子有趣,看著她吃完了蜜餞,去旁邊倒了溫水過來,「漱漱嘴。」等喝完接了碗,然後道:「行了,先躺下睡罷。」

        初盈看著他眼裡閃過一絲冷靜,不由問道:「是要去書房嗎?」

        「嗯。」謝長珩頷首,「約了人,過去說點事再回來。」拍了拍妻子的肩,讓她渥進了被窩裡,「好好睡覺別不老實。」想了想,又道:「只此一次,下回不許這麼胡鬧了。」

        初盈小聲應道:「知道了。」

        「阿盈,面子這種東西該棄的時候就棄。」謝長珩的眼神有些飄忽,像是想起了什麼事頗為感慨,卻沒多說,再次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

        ******

        第二天,謝長珩天不亮就出了家門。

        每日早朝,要求大臣們在卯時前抵達宮門,謝家處在京城繁華區還算近的,那些住得遠一些的臣子,通常半夜三更就要起床。

        眼下宮門尚未開啟,臣子們都三三兩兩的各自說話。

        有人見謝長珩路過身邊,上前攔人問道:「聽說尊夫人身體有些抱恙,正好我家還有幾支百年老參,要是謝左丞需要……」

        謝長珩微笑道:「多謝,不用麻煩了。」

        「是嗎?不知道得了什麼病?」一個面目驕矜的官員走了過來,三十左右、身量微福,一臉驚訝追問道:「聽說還驚動的章老太醫連夜過去,不會有什麼凶險吧?到底要不要緊?」

        謝長珩神色淡然,「一點小病。」

        「孫少府不用擔心。」另外一人接了謝長珩的話,與眾人道:「聽說謝家大奶奶是風寒之症。」話音一落,四周頓時響起一陣哄笑。

        「原來是風寒啊。」孫志高斜眼往旁邊看了看,光線不是很清楚,看不出謝長珩臉上的表情,勾了勾嘴角,「謝左丞夫婦鶼鰈情深,可真是叫我等豔羨。」

        「的確叫人豔羨。」前頭接話那人又開了口,陰陽怪氣的,「謝家大奶奶可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子,也難怪謝左丞心疼愛護,便是想不鶼鰈情深也難吶。」

        言下之意,是指謝長珩乃攀龍附鳳之人。

        ----而且靠得還是裙帶關係。

        當著眾位官員同僚的面,這種話無疑是巨大的侮辱,那人顯然有意為之,早就和孫志高配合好了,故意等著看人出醜。

        有和事佬出來打圓場,勸道:「罷了罷了,還是說些朝堂上的正經事吧。」

        「大家玩笑幾句有什麼關係?」孫志高絲毫不以為意,朝著謝長珩一笑,「謝左丞你說對吧?」

        「諸位慢聊。」謝長珩應了一句,一派從容淡定轉身走開。

        孫志高頓時臉色一沉,目光陰冷。

        先頭挑事的人趁機小聲道:「得意個什麼勁兒?孫少府無須跟那種人計較。」鄙夷之意盡顯,又「哎呀」一聲,「在下倒是想起了鎮南侯世子,天可憐見的,為著生了一點點口角,就把自己給弄到邊疆去了。」

        孫志高「哼」了一聲,冷笑道:「咱可不是那種窩囊廢,由得旁人欺負!」

        此時謝長珩已經走出幾丈遠,後頭的話隱隱約約聽到一些,面上卻毫無表情,只是找了自己平日站的位置,迎著冬日清晨的寒冷涼風,身姿挺拔如松負手站立。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咚」的一聲巨響,刺耳的鐘鳴聲突兀響起,隨著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一個內侍高聲唱道:「卯時正,百官朝見!」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頭宏深闊廣場,在那一端的盡頭,是巍峨聳立了數百年的金鑾殿,等待著群臣俯首朝拜,臣服於天子威儀之下。

        謝長珩微微抬眸,那雙俊美的鳳目裡光線明亮清冽,像是一把冰錐,散發出奪人心魄的刺目光芒!帶著一種堅毅柔韌之色,能屈能伸,一直在積蓄著力量,直到最後一劍斬斷所有阻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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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上)


        初盈只是染了尋常的風寒,幾副湯藥下去,退了燒,又細細的養了數日,仗著人年輕底子好,沒多久便就復原如初。

        養病的這幾日,府裡的事暫時由謝夫人打理。

        初盈少不得要過去給婆婆道謝,一則辛苦操勞,二則沒有讓盛二奶奶暫管,不然難免又是一番麻煩。

        到了十一月底,謝夫人生辰的那一天,初盈熱熱鬧鬧的大辦了一場,----婆婆體貼疼愛,兒媳婦須得更加孝順,原本就是這麼個理兒。

        謝夫人對兒媳多了滿意,謝長珩也對妻子愛重幾分,如此一來,初盈的主母地位更加牢固,可謂皆大歡喜的局面。

        晏氏和謝姝一向跟大嫂關係不錯,特別是晏氏心懷感激,兩人都是跟著高興,唯獨盛二奶奶心裡不大痛快,不過初盈懶得理會。

        至於蘇宜君,一個姨娘的心思誰會有興趣?

        說起來自她嫁進謝家以後,初盈攏共才見了兩次,一次是自己生辰,另一次便是婆婆的生辰,前後只打了幾句招呼。

        至於前世的那些糾葛過往,早就不願意再去想。

        唯一讓初盈留心的,是婆婆生辰的那天,鎮南侯家的徐夫人又過來了。

        上次自己生辰的時候忙亂,後來忘了這茬兒,現在想想,自從徐燦出事以後,徐家就變得親熱起來,說不出哪裡透著怪異。

        傅、謝兩家交好幾十年,初盈小的時候是常來謝家的,早些年的生辰宴上,可從來都沒見過鎮南侯家的人。

        這裡面……,只怕跟徐燦的事脫不了干係。

        不過徐燦一直和謝長珩有過節,當然離得越遠越好,別說是發配去邊疆,就是去天涯海角,也不與自己不相干,因而想想就撂開了。

        這日謝長珩晚上回來,說道:「二弟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妥當。」

        「真的?」初盈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忙問:「快說,我早些日子就想問你的,又怕你嫌我囉嗦,才一直忍著沒問。」

        「急什麼。」謝長珩一貫都是悠閒的做派,先端茶喝了兩口,方才徐徐道:「你娘家那邊的人和事,我是不好插手的,老二媳婦一個婦道人家,我這個做大伯的也不可能去難為她,只能從二弟的身上想法子。」

        初盈點點頭,問道:「也對,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傻丫頭。」謝長珩眼裡閃過一絲愉悅,「夫妻本來就是一體,還要分出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頓了頓,接著說道:「也沒什麼可麻煩的,就是給二弟謀了一個外省的差事。」

        初盈一怔,----好一個釜底抽薪之計。

        以盛二奶奶那雁過拔毛的脾氣,一旦跟著丈夫離開京城,絕對不會把鋪子撒手留下來的,勢必會盤出去或者轉手。

        二房的人離京之前,初芸等人肯定會把本金抽出來。

        而初芸只得幾百兩銀子的嫁妝,加上她平日還要打點用錢,別說買鋪子,只怕連租都租不起。至於娘家嫂嫂金氏和嬸嬸馬氏,或許能盤下租下一間鋪子,但是這對婆媳關係微妙,想來誰也不肯把財露了白。

        如此一來,潛在的隱患便從根本上解決了。

        初盈心中不由自嘲,丈夫到底是在仕途上行走的人,殺伐決斷、乾脆利落,不像自己做事瞻前顧後,脫不了婦人的小氣做派。

        謝長珩笑問:「怎麼謝我?」

        京官雖然矜貴體面,卻不如外省官員油水多,以盛二奶奶的性子,只怕巴不得在外面單過,這事解決的非常漂亮。

        初盈越想越覺得好,忍不住誇了丈夫一句,「算你有心,明兒給你燉一隻肥鴨子。」

        「燉肥鴨子做什麼?」謝長珩伸手攬住她的纖纖細腰,拉人坐在自己身上,目光灼灼的盯著小嬌妻,聲音曖昧,「再過幾日就該除服了。」

        初盈臉上有些燙,----祖母九月裡去世,眼下快要守足三個月,過了二十除了服,以後晚上就不用再避忌房事。

        再看丈夫那眼神,倒好像自己就是一隻肥鴨子。

        「我去看看飯好了沒有。」

        初盈趁他不注意,急急忙忙起身出了門,差點跟端菜的小丫頭側身撞上,嚇得對方一聲驚呼,「啊,大奶奶當心!別被湯燙著了。」

        「阿盈。」謝長珩在裡面笑出了聲,問道:「沒事吧?」

        初盈咬了咬唇沒回應,指揮丫頭們,「快擺飯。」
   
        ******

        最近一段日子,謝夫人心情一直都很不錯。

        這天心血來潮,想起到後花園裡踏雪賞梅,----根基深厚的人家就有這點好處,自己的花園子就夠逛上兩圈。

        晏氏有喜的消息一直沒公開,不過算是運氣好的,反應不大,平平安安度過了頭三個月,如今也能出來走動。

        初盈想著她是雙身子的人,叫丫頭多拿了一個軟墊,還把火盆挪過去一些,一面說著家常閒話,不時笑笑。

        盛二奶奶在旁邊看了,只覺得嫂嫂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不然同樣都是弟妹,為何一個親近一個冷落?不免撇嘴笑了笑,「大嫂還真是會心疼人呢。」

        初盈回頭看了看她,想起二房的人開春就要離京,懶得再去計較,笑問:「二弟妹是喜歡紅梅,還是臘梅?」

        盛二奶奶不是頭一次被她轉移話題了,偏又說不出什麼來,更不好當著婆婆的面拌嘴,只得忍住心頭不快,「都好。」

        正說著話,就有小丫頭折了一大枝紅梅進來。

        「真漂亮!」謝夫人當先讚了一句,吩咐道:「快去插瓶子裡擺上,等下一邊看著紅梅,一邊吃著酒,真是浮生裡難得的美事。」

        謝姝在旁邊道:「今天的紅梅,要比去年開得好一些呢。」

        「大嫂,你們可真是會取樂。」外面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挽著堆雲高髻,頭上珠釵橫斜,眉目間神采飛揚,笑吟吟道:「今兒我可算趕著巧了。」

        「快進來。」謝夫人雖然是做嫂嫂的,還是按著身份起身迎了迎,更不用說初盈這些晚輩,一溜站起來喊「二嬸」。

        安城郡主笑道:「都坐,自家人別客氣。」側身介紹身後的緇衣女尼,「這位是白雲庵的普世師太,平日裡常年雲遊在外,上個月才回來,占卜問卦最是靈驗了。」

        謝夫人微笑頷首,指了座椅,「師太請坐。」

        安城郡主自坐了嫂嫂旁邊,興致勃勃的說起給謝媛算卦的事,如何如何靈驗,如何如何一語中的,----話裡話外,帶著一種信徒的虔誠狂熱。

        普世師太倒是表情淡然、不卑不亢,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雙手合十欠了欠身,口中道:「見過諸位施主。」

        初盈妯娌幾個和謝姝都還了禮。

        安城郡主又道:「我想著難得請師太出來一趟,順便也給大家引見引見。」

        謝夫人見妯娌一番好意,又是興致頗高,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笑道:「難為你有心惦記著,既如此……,就讓師太給她們年輕人瞧瞧。」補了一句,「我是孀居之人,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安城郡主的視線環繞了一圈,問道:「誰先來?」

        謝夫人的目光微微一閃,然後笑道:「老五媳婦年紀最小,你先來吧。」

        晏氏大大方方一笑,「那我就佔個先兒。」

        普世師太朝她打量了一番,問了生辰八字,手上掐了一通,略作沉吟,「五奶奶命裡雖有波折,但卻是享晚福之人,遠的不說,明年裡必定喜得貴子。」

        盛二奶奶湊趣笑道:「喲,恭喜五弟妹了。」

        晏氏怔了半日,眼裡是掩不住的驚喜,看了看初盈,繼而看向婆婆,「娘……」似乎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幾近喜極而泣。

        謝夫人聞言起了興趣,忙問:「師太,方才的話可是真的?」

        普世師太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看把五弟妹歡喜的……」盛二奶奶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是句好話,哪裡就值得激動成這樣?未免也太可笑了。

        謝夫人這會兒沒空理她,又問:「請問師太,老五媳婦這一胎可順利?」

       普世師太回道:「喜得貴子,自然是得了。」

        「那就好,那就好。」謝夫人滿目歡喜,朝著晏氏點了點頭,又對安城郡主笑道:「師太的卦象果然靈驗,有勞你引見過來。」

        「我早說過。」安城郡主頗有幾分得意,看待普世師太的目光更敬服了幾分,繼而又說起謝媛的事,「多虧了師太幫忙化解,才解了我家媛姐兒的姻緣之結。」

        謝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倒是顧不上細聊,又道:「還請師太給我大兒媳看看。」指了指初盈,「先不問其他的,也問子嗣。」

        盛二奶奶的臉色十分難堪,一小一大都顧上了,單單撇下了自己,又不敢對婆婆表露不滿,只得暗暗咬了咬唇。

        初盈欠了欠身,也說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微笑道:「有勞師太。」

        心裡也是驚訝,----晏氏的個子本來就瘦小,加上冬天裡穿得厚、衣服寬鬆,根本看不出來腰身,而她有孕的消息根本沒公開,未免算得太準了吧?

      一舉得男,這還真是叫自己豔羨呢。

        「怎麼?」謝夫人有些不安,見普世師太半晌不言語,還微微皺眉,不由急問:「莫非……,會有什麼磕磕絆絆?」

       初盈回過神來,看著對方的目光亦有幾分擔心。

        普世師太皺眉許久,掐算了幾次,最終像是無奈放棄了,搖頭道:「這位大奶奶是一位貴人,貧尼不敢妄做推算。」

        ----這算是什麼批語?初盈勉力笑了笑,為免屋裡的氣氛尷尬,起身道:「娘,我去看看果子酒溫好沒有。」

        謝夫人眼裡難掩失望,頷首道:「去吧。」

        等到初盈再回來時,盛二奶奶和謝姝也算過了,看二人的臉色還不錯,想來批語不會太差,眼下也沒空多問,招呼丫頭們把瓜果點心擺了上來。

        外面漫天飄雪,眾人圍坐在屋內卻是暖融融的,更是說笑不斷,小丫頭們穿插其間倒酒送點心,一派熱熱鬧鬧的冬日家宴景象。

        普世師太似乎不喜歡這種熱鬧,稍坐了會兒便要告辭,又對安城郡主道:「馬車就在大門外頭,郡主不用出來相送,免得受了寒氣。」

        初盈作為晚輩,又是主持中饋的當家奶奶,趕忙起身,「我送師太出去。」

        安城郡主見有人相送,便沒堅持,起身告了個罪,笑道:「改日得空,再親自去白雲庵拜訪師太。」

        普世師太再次雙手合十,轉身出了門。

        初盈跟著下了台階,打算送到院子門口就回去。
   
        誰知道走到院子中間時,普世師太卻停了下來,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向她,輕聲嘆道:「大奶奶的命格並非今世之人,只怕難結今世之緣。」

        「什麼?」初盈一時沒反應過來,繼而猛地一震,----並非今世之人?她、她說自己並非今世之人!藏在心底最大最深的秘密,突然被人看穿,頓時覺得魂飛魄散一般,不由茫然怔住。

        「大奶奶……」凝珠等了片刻,眼見普世師太都走遠了,主母還是沒動靜,不由推了推她,「你這是怎麼了?」

        初盈有點魂不守舍,喃喃道:「沒什麼。」

        ******

        初盈的不對勁,沒過幾天謝長珩也瞧出來了,問她又不說,忍了些日子沒忍住,單獨找了凝珠問道,「你們奶奶最近怎麼了?跟丟了魂兒似的。」

        丫頭們一向都怕他,凝珠也不例外,低頭道:「那天夫人叫了幾位奶奶賞梅,安城郡主帶了位師太過來,叫什麼普、普……」

        謝長珩沒興趣追究一個尼姑的名字,不耐打斷,「只說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凝珠嚇得加快了語速,「當時我跟在後面,奶奶和那師太兩個走在前面,彷彿師太對奶奶說了一句話,然後奶奶就站著呆住了。」怯怯抬頭看了一眼,「自從那日回來後,奶奶就一直這樣……」

        「沒聽清楚說什麼?」

        「沒有。」凝珠搖了搖頭,「外頭刮著雪風,那師太說的小聲,當時也沒留意,彷彿聽到一句什麼『緣分』。」

        謝長珩聞言臉色一沉,抿嘴不語。

        「大爺……」凝珠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跪下解釋,「婢子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大爺還去問奶奶吧。」急得快要掉淚,「萬一婢子說錯了,惹得大爺和奶奶生出誤會,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謝長珩出門去了書房,單獨靜了一陣。

        ----自己這是怎麼了?妻子差不多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從前雖然不是時常見面,次數也不算少,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除了一個鎮南侯世子的徐燦,剩下就是葉蘭舟。

        前者不消提,後者……,雖說和妻子有那麼一份交情,但應該不關風月,否則妻子不可能平日都好好的,突然傷感起來什麼緣分。

        ----可如果這些都不是,還能有誰呢?

        謝長珩覺得自己想法十分荒唐,妻子認識的男人自己都清楚,應該沒有別人,可現在卻控制不住,總猜疑還有什麼人自己不知道。

        這個念頭,像是貓爪一般的撓著他的心。


風起(下)

        過了年末二十,初盈為祖母整整守了三個月的孝,----在出嫁女裡面,算得上是極為少有的,一個「孝」字算是儘夠了。

        第二日,簡媽媽一大早的就起來收拾屋子,撤了暖閣的床帳,交待凝珠找出鮮亮的衣服,務必把初盈打扮的光鮮俏麗,讓公子爺回來眼前一亮。

        初盈一直在思量普世師太的那句話,根本沒有心情,只是由得她們去擺弄,----難結今世之緣到底是指什麼?

        ----所謂緣分,應該是指人與人的緣分吧,可是父母、姐妹、兄弟、丈夫,這些自己一樣都不缺啊。

        難道……,是自己不久就要死了?所以緣分不夠長久?

        不對,當時婆婆問的是子嗣!莫非是說自己沒有子嗣的緣分?是這個意思嗎?不不不,……怎麼可以這樣?

        初盈帶著恍恍惚惚的心情,去婆婆那裡問了安,再去晏氏屋子一起處理家事,忍不住多看了她肚子兩眼,心頭不由浮起一陣苦澀。

        等僕婦們都走了以後,晏氏小小聲笑道:「大嫂,小傢伙今天踢我了。」

        「是嗎?」初盈強打精神笑了笑,附和了幾句,「將來一定是個淘氣的小子。」心裡苦澀越發濃郁,找了藉口起身告辭。

        薄荷從外面進來,小聲道:「奶奶,我瞧著大奶奶不高興似的。」

        「是我太莽撞了。」晏氏眼裡有些自責之色,歉意道:「只顧著自己高興,巴不得別人也跟著高興,忘了大嫂還沒有孩子呢。」

        薄荷點點頭,「當著矮人不說短話,奶奶以後還是少說幾句。」

        「早晚的事。」晏氏反倒浮起一絲羨慕,感慨道:「上次大嫂不過得了風寒,大伯就夜裡親自出去找太醫,看起來兩人感情極好的。眼下暫時沒有動靜,不過是因為中間守孝耽擱罷了。」

        可惜這番話,初盈即便聽到了也高興不起來。

        假如說普世師太對晏氏的占卜,還存在僥倖的話,那麼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絕對不可能是胡謅的,----自己的確不是今世之人。

        難不成……,真要應驗沒有今世之緣的批語?

        ----好難過,好不甘心。

        自己從來沒有做過惡人,沒有幹過虧心事,上輩子過得淒慘也罷了,憑什麼這輩子還不放過自己?憑什麼?!

        謝長珩因為朝堂的事耽擱,中午沒回來,晚飯也沒回家吃,一直到很晚才一臉倦色進了門。因見屋子裡煥然一新,不由問道:「這是做什麼?」

        簡媽媽忙道:「昨兒是奶奶除服的日子,所以今兒收拾了下。」

        除服?謝長珩很快想了起來,----原本應該高興的,只是一想起妻子最近的反應,還有自己心裡的奇怪念頭,臉色反倒沉了沉。

        簡媽媽不知道哪裡說錯了,小聲道:「奶奶還沒睡,在裡面等著大爺呢。」

        謝長珩沒有做聲,吩咐秋綾拿了乾淨衣服,自己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方才慢吞吞的進了裡屋。

        初盈坐在窗檯邊發呆,目不轉睛盯著面前的美人花觚,裡面插了一支臘梅,黃瑩瑩的,上頭還帶著晶瑩剔透的水珠,更有香氣幽幽散開。

        她自己穿了一身桂合色的小襖,月白撒花裙子。

        「在想什麼?」謝長珩隨手扯了一件外袍,披在自己身上,「你最近怎麼跟丟了魂兒似的,整天悶聲不說話,你到底……」

        原本想說你到底在想著誰,又忍住了。

        「長珩。」初盈忽然轉身抱住了他,眼淚直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嘴上說不信,心裡卻信了個十足十,不免更加心痛難過。

        謝長珩不防妻子突然這般「主動」,先是有些小小驚喜的,繼而見她無緣無故哭了起來,不由詫異問道:「到底那個師太說了什麼?」

        初盈張了張嘴,然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說自己是如何來的,說起前世,丈夫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個瘋子?還是鬼魂妖怪?

        可是不說也不行,後來凝珠過來找了自己,不說彼此更生誤會。

        而且此時此刻,心裡的那些難過、害怕、擔心,實在是壓得自己太難受,需要一個人來分擔,不然有些撐不下去。

        「阿盈……」

        「師太說,恐怕我沒有孩子的緣分。」初盈一語未完,突然心裡驚了一下,----謝長珩是謝家的嫡長子,會不會休了不能生育的妻子?

        妻子的表情那麼明顯,先是悲傷,繼而驚恐。

        謝長珩略想想便猜了出來,反倒是鬆了一口氣,安撫道:「小傻瓜,不過是個尼姑胡謅幾句,你怎麼就當了真?」

        還害得自己白疑心這些日子,現在想想都覺得可笑。

        至於什麼休妻不休妻的話,越說越讓妻子擔心,因而捧起她的臉,溫聲道:「緣分是天定的,難道別人說沒緣分就沒了?別信那些胡話。」

        初盈用力扯出一個笑容,實在高興不起來。

        謝長珩卻放鬆了心情,----自己還當是什麼事,妻子到底是個婦道人家,聽那些神棍尼姑說幾句,就傻傻放到心裡去了。

        「長珩……」初盈覺得自己好傻,可還是問了,「萬一……,我真的不能生呢?」

        「好了,別胡思亂想的。」謝長珩將她抱到了床上,慢條斯理的解著衣服,似乎更加享受用餐之前的期待,彎了彎嘴角,「咱們今晚就生一個,回頭去打那老尼的嘴。」

        一低頭,印上了身下雪白滑膩的肌膚。

        「好香。」謝長珩在妻子的胸口纏綿,穩健有力的手將她輕輕托起,使得和自己貼得更加緊密,聲音曖昧,「是木樨花的味道。」

        ----人說小別勝新婚,果然不假。

        幾個月沒有跟妻子親近,似乎……,又長了一些,等到轉眼過了年,馬上就是十七歲了,正是一個女子含苞欲放的年紀。

        初盈被他揉得渾身發軟,胸前一陣暖暖的潮濕感覺,帶著酥、帶著麻,帶著輕憐密愛層層襲來,心裡的悲傷漸漸沖淡不少。

        如果真的命裡注定,那麼是不是也應該爭取一把?真的不甘心,就這麼自怨自艾的苦苦煎熬,或許……,上天也有走神的時候呢?

        會吧?一定會吧。

        「長珩……」初盈滿目柔情的看著丈夫,伸出纖細的手,去撫摸那俊美無匹的臉部輪廓,還有那結實的胸膛、微鼓的肌肉,象徵著男人的強壯有力。

        如果將來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一定會很漂亮。

        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她伸出雙手捧住丈夫的臉,輕輕的閉上眼睛,吻住那薄薄的嘴唇,將雙腿纏繞住了他的腰身。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無比強烈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

        一晌貪歡,在彼此身上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

        謝長珩想起昨夜的忘情纏綿,驚訝中帶著歡喜,頭一次知道這種事,原來還可以這樣瘋狂激烈,妻子就好像一隻誘人的小野貓。

        今兒起開始放年假,不用去上早朝,正好樂得一起在被窩裡膩歪,----想起昨夜自己深深進入她的身體,想起她的恣意迎合,再加上彼此赤*裸貼在一起,下腹不由湧過一陣躁動暖流。

        情不自禁握住了一團柔滑的軟肉,輕聲喚道:「阿盈……」

        初盈被他一隻胳膊緊緊圈住,掙脫不得,索性隨他在自己身上動作,只是想起昨夜自己的荒唐,不免羞赧抬不起頭。

        但在心底,卻依舊還有一痕淡淡的傷感。

        ----算了,不去想了。

        反正自己這輩子都是白撿的,過一天賺一天,多享受一日是一日,總歸自己會去盡力爭取,命裡沒有的也不強求。

        這麼一想,心頭總算豁達開朗了些。

        「噯,別胡來。」初盈扭頭嗔了一句,把心底的擔心和難過強壓下去,雙手抓住那隻不老實的游魚,小聲道:「等下還要一起去給娘請安呢。」

        「我知道。」謝長珩的聲音有些啞,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一小會兒。」翻身撐在了妻子身上,將自己壓了下去一陣纏綿。

        可惜這種事情,連一向自持的他都一樣不能控制。

        兩人纏綿到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大早的,小夫妻倆又要了一次水,急匆匆的下床穿了衣服,早飯都沒時間吃就出了門。

        去上房請安的路上,初盈忍不住瞪了身邊的人好幾眼。

        謝長珩只是看著她笑,並不急,還在連廊轉彎時,飛快的握了一下妻子的手,低頭小聲道:「沒事,大冬天的稍晚一點也不要緊。」

        初盈惱道:「你當然不急了。」

        兒子荒唐一點,做娘的豈會真的怪罪?到時候,只會覺得是兒媳婦不莊重,沒有做好嫡妻的份內事,反倒給妾室們帶了個壞頭。

        初盈和謝長珩一進門,盛二奶奶迎面上來,打量了兩個人一番,笑吟吟道:「大哥、大嫂,路上雪大耽擱了吧?快進來暖和暖和。」

        謝長盛和謝長瑜也在旁邊,起身喊了一聲「大哥、大嫂。」

        晏氏讓丫頭扶著站起來,也打了招呼。

        初盈一怔,今兒怎麼這麼多人?突然想起既然放年假,謝長盛肯定也是一樣,盛二奶奶只怕早就想來了,只是晏氏怎麼也……

        「大嫂還不知道吧。」盛二奶奶回頭看了看晏氏,說道:「五弟妹真的有喜了。」自己握嘴一笑,「五弟妹瞞得好緊,連五弟這個做爹的都不曉得呢。」

        話裡話外,頗有譏諷晏氏的意思。

        前幾日,盛二奶奶藉口年下繁忙,堅持早上過來給婆婆請安。

        謝夫人原本就是擔心晏氏,至於二兒媳來不來都一樣,見她執意要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因此便算是默許了。

        至於晏氏,既然已經過了頭三個月,加上還有普世師太的批語,遂放下心來,最終做了公開消息的決定。

        盛二奶奶一直對另外兩個妯娌不滿,總覺得兩人仗著自己嫡出,又嫁了嫡子,從心底裡看不起自己,所以說話難免有些酸氣。

        謝長瑜微微不自然,「她又沒說,我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知道?」轉頭看向哥哥,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問道:「大哥,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謝長珩還沒回答,盛二奶奶先「撲哧」一笑,想要說上兩句,卻被丈夫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得撇了撇嘴不言。

        初盈忍不住紅了臉,越發尷尬不已。

        謝夫人抬眸看了一眼,只見大兒子的目光盡在媳婦身上流連,大兒媳還特意穿了一件出風毛的小襖,遮住了修長漂亮的脖頸。

        ----昨兒可是大兒媳除服的日子,心下瞭然一笑。

        謝長珩不知道妻子的那些擔心,根本沒把普世師太的話放在心上,現在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連弟弟的莽撞都沒有苛責,只淡淡道:「喝你的茶吧。」

        看了看晏氏,只想著妻子也快點懷上就好了。

        ******

        「你說什麼?!」蘇宜君一臉震驚,丈夫的話像是一塊巨石砸向自己,半晌都緩不過來神,「已經三個多月了?你……,你怎麼會都不知道?」

        謝長瑜訕訕道:「她又沒說,肚子也沒鼓起來……」

        「那你平時晚上去正屋,你們……」蘇宜君一下子抓住問題關鍵,「我不信,她死死瞞得這麼緊,難道還會和你……,就不顧肚子裡的胎兒?」

        「那倒沒有。」謝長瑜的表情更不自然了,「這段日子,都是赤芍……」

        妻子本來就沒有赤芍漂亮,又不如赤芍放得□段,自己也沒有多想,還以為是她賢惠大度,正好樂得在丫頭面前享受一番。

        蘇宜君證實了猜測,不由一口惡氣湧上心頭。

        晏氏搶先進門,連哄帶騙讓丈夫定下一個半個月的規矩,她佔了嫡妻的身份,自己只能拱手把丈夫送過去。

        沒想到赤芍一個小小的賤婢,也敢跟自己爭寵!

        恨晏氏,厭赤芍,更傷心丈夫的口是心非,忍不住垂淚道:「你說心裡只有我一個的,可是現在……,我卻連一個丫頭都不如了。」

        「宜君,怎麼會呢?」謝長瑜趕忙哄她,「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的,就連晏氏我也沒放在心上,又豈會看上赤芍?我、我……,我就是去過個夜。」

        只覺得解釋不清,頭一次發覺晏氏賢惠的好處來。

        蘇宜君知道自己的依仗只有丈夫,不敢十分抱怨惹他不滿,抹了兩把淚,嬌嬌柔柔的倚了過去,「懷孕原本是大喜的事,她卻瞞著你、哄你,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連你也信不過。」

        說到這個,謝長瑜心裡也很是不快,----不過看在兒子的份上,還有母親單獨留下來的一番訓話,嘆了口氣,「罷了,懶得跟她一般見識。」

        蘇宜君一怔,沒想到丈夫居然這麼偏著晏氏。

        果然……,孩子才是女人最大的依仗。

        悲憤交加之餘,強自按捺住洶湧翻滾的情緒,起身道:「奶奶大喜,我也該過去道賀一聲。」

        謝長瑜略有遲疑,「好,我陪你去。」

        蘇宜君看著那閃爍的目光,以自己對丈夫的瞭解,哪裡還能夠不明白?頓時悲從中來,眼淚簌簌直掉,「長瑜,你覺得我存了歹毒的念頭?你以為我是那種惡毒女人?她是妻、我是妾,我能把她怎麼著啊?」

        「不是,不是。」謝長瑜慌了神,趕忙連連賠罪,「我只是擔心你,怕你等下過去受了委屈。」

        蘇宜君略略猜著幾分,必定有人在丈夫面前說過什麼,----旁人未必敢,只怕是那個一直怨恨自己的姑母。

        可眼下自己處在這個位置上,也只能忍了。

        因而一直不停的落淚,一語不發,好似一支帶雨梨花一般。

        謝長瑜很是懊悔,不該被母親的話說動,防著心上人的,又是道歉,又是許諾買東西討好,半晌才哄轉過來。

        蘇宜君見丈夫收服的差不多,止了淚,待淚痕散盡,方才重新洗臉抹了胭脂,平緩氣息,柔聲道:「我去奶奶跟前盡個禮數,你就先別去了,免得她以為我恃寵而驕,反而更生嫌隙。」

        不給在丈夫跟前上點眼藥,無論如何難以消氣。

        謝長瑜只覺她說得有理,頷首道:「那我去後花園給你折兩支臘梅,等你回來,我再給你畫一幅冬日賞梅圖。」

        「好,我很快就回來。」蘇宜君脈脈含情的看了一眼,方才翩然出去,到了晏氏的正房,極為規矩的行了禮,「給奶奶請安。」

        晏氏知道她必定會過來的,不然怎麼在丈夫面前顯出柔順體貼?淡淡應道:「姨娘不用多禮,起來吧。」

        「給奶奶道喜了。」蘇宜君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不比丫頭小裡小氣,舉止優雅的立在旁邊,「聽說奶奶有三個月身子,真是大喜事啊。」

        晏氏微微皺眉,以為她過來做做人情就走的,沒想到居然站著不動,不耐道:「姨娘若是沒事就請回,我正準備進去歇息呢。」

        「有件事,奶奶還不知道吧。」蘇宜君神色淡淡,一改在丈夫面前的委屈可憐,身上透出幾分傲氣,故意去刺晏氏的眼。

        反正晏氏恨透了自己,想交好也是不能,還不如直來直往,若是她敢出口訓斥,反倒讓丈夫心裡多生幾分嫌隙,繼而更加心疼自己。

        只不過,今天卻是來說一件正經事的。

        晏氏揮了揮手,只留下了薄荷,「說吧。」

        「謝家和傅家是多年的世交,想必奶奶也聽說過的。」蘇宜君嘴角微翹,悠悠道:「其實給五爺定下奶奶之前,原本要定的人……」看著目光驚疑的晏氏,心中不由更加快意了,「就是長房的大奶奶。」

        「你胡說!」薄荷趕忙斥道:「少在奶奶跟前挑撥是非。」

        「是與不是,奶奶心裡想一想就知道了。」蘇宜君眼裡閃過嘲諷和譏笑之色,「不然奶奶以為,大奶奶怎麼會那麼恨我?又怎麼會處處護著奶奶?這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多憑空而來的好事?」

        說畢,福了福便得意的出了門。

        晏氏半晌都沒有說話,----自己一直想不明白,大嫂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好得超出了妯娌情分,倒好似待親妹子一般。

        原來……,是因為自己代她受罪的緣故。

        早先自己就一直奇怪,以大嫂的年紀,怎麼會配給相差那麼多的大哥,如今細細一想,果然年紀和自己丈夫更加相當。

        晏氏緊緊的握住手裡的帕子,眼裡有複雜的光線在閃爍,久久不能平靜。

        薄荷急道:「奶奶,你可別信那狐狸精的話!她巴不得你得罪了大奶奶,今後的日子不好過呢。」

        「嗯,知道了。」晏氏隨口敷衍了一句,心內五味陳雜,不斷的告誡自己,現在正懷著孕,千萬不要被蘇氏給算計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奶奶?」

        晏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起身道:「走吧,我想進去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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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上)
        晏氏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要動氣,千萬不要動氣,----萬一真的氣壞了自己,影響了肚子裡的胎兒,那可就中了蘇氏的計了。

       半晌平復了情緒,方才開始慢慢分析整件事情。

      蘇宜君有沒有可能撒謊?有,但是直覺告訴自己,撒謊的可能性很小。

        大嫂的年紀和丈夫相當,和大伯卻相差了近十歲,而且她在家中是小女兒,本來做嫡長媳就很是少見,這裡面有點曲折不奇怪。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在大嫂見過蘇宜君的幾次場合裡,的確是很冷淡的,再加上平時的七七八八瑣碎事,----看得出來,大嫂是真的有些厭惡蘇宜君。

       那麼很有可能,在最初是大嫂和丈夫要議親,結果不小心知道了蘇宜君的事,兩家不願意退親,所以謝家才臨時換了人。

       而從大伯守完家孝以後,還等了大嫂兩年的舉動來看,多半是謝家不願意放棄這門親事,----所以小兒子配不上了,就把大兒子頂上。

       只是不明白,傅家怎麼又會答應了。

       晏氏把容易想的猜了個大半,細節猜不出來,也懶得去猜,----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該怎麼應對這件事。

       和大嫂慪氣生分,太不值得。

        大嫂的確對自己有隱瞞,讓自己覺得不舒服,但自己的親事不是她能決定的,更何況嫁都嫁了,還是想想怎樣對以後更有利,才是最明智的。

       在這個家裡面,自己需要主持中饋的大嫂支持,需要她的憐憫和偏心,哪怕會讓自己心裡有芥蒂,也決不能和她站在對立面上。

         不然只會便宜了別人,吃虧的卻是自己。

        晏氏很快做了第一個決定,這件事不打算告訴初盈,說清楚了,也只是讓大嫂對蘇氏更厭惡幾分,並沒有實質性的用處。但卻會造成以後彼此見面尷尬,大嫂看著自己就覺得疙疙瘩瘩,就不能再向以前一樣,把自己當做妹妹一般關心。

        至於丈夫,直接告訴他是沒有用的。

        說了能如何?了不起質問她幾句,然後還不是一樣膩歪在蘇氏那裡。

        而且蘇氏既然敢說,就肯定想好了對策,至少能把丈夫糊弄過去,說不定還會藉機反咬一口,也不是沒有可能。

        到時候自己不光佔不到好處,還會得不償失,背上一個潑污水的嫌疑,讓丈夫更加不想看見自己,越發的疏遠生分起來。

        這件事,還得細細的謀劃一番。

        ******

        「夫人。」良辰進來回話,低聲道:「方才五房那邊請了大夫。」

        謝夫人眉頭一挑,「是不是老五媳婦胎像不好?」

        「是給五奶奶診脈的,不過聽說沒事。」良辰頓了頓,聲音更低,「聽說之前蘇姨娘去了一趟,然後五奶奶就有些不舒服。」

        謝夫人臉色微沉,----小兒媳一向是個聰明人,還不至於故意裝病來邀寵,再說兒子的脾氣自己清楚,耍這種手段對他根本不起作用。

       也不知道自家侄女做了什麼,才會鬧出這種事。

        想了想,問道:「老五呢?」

       良辰咳了咳,「彷彿說是給蘇姨娘折臘梅花去了。」

       謝夫人的臉色越發不好,低聲斥道:「這個孽障!媳婦有了身子也不上心,還整天在姨娘的屋子裡鬼混。」

       良辰不好相勸,小聲問道:「要不……,打聽一下到底說了什麼?」

        「能是什麼好話?打聽不出來的。」謝夫人擺了擺手,「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不想鬧得大家都不痛快,先放一放,年後我親自去問老五媳婦。」

        良辰見事情打住了,也就不再多嘴。

        反倒是謝夫人靜了靜之後,又嘆了口氣,「那天普世師太挺靈驗的,卻不肯給老大媳婦下批語。」搖了搖頭,「後來老大媳婦送人出去,回來情緒就不好,不知道到底聽了什麼,其中怕是……」

         大兒子的婚姻、子嗣一路坎坷,由不得自己不懸心。

         初盈自己更加擔心子嗣的事,甚至有些害怕,只是眼下實在顧不上這茬兒,光是忙著家中瑣事,就已經快要腳不沾地了。

        年末這天更忙,外命婦還得趕去皇宮赴中午的宴席。

        初盈一身誥命服色盛裝打扮,跟安城郡主一起出了謝家大門,到了皇宮門口,凝珠等下人都被留下,另外有地方暫時安置。

        在內侍的引領下,各自坐了一頂小轎往宮內走去。

        外命婦們按著品級高低排序站立,接著去了一座大殿,等兩宮太后和皇后到來,再接著便是一番慣例的儀式。

        等到一番拜祭忙碌之後,便是天家賜宴。

        兩位太后不過象徵性的說了幾句,飲了幾口酒,便一起回了懿慈宮,剩下的都是皇后初慧的事,流水似的宴席很快擺了上來。

        初盈雖然早就想和姐姐說話,眼下卻不是時候。

         「四姨!」贇哥兒上前拍了一下,笑嘻嘻道:「給我帶了什麼好玩的?」

         開春就五歲了,眉眼機靈、異常淘氣,他在皇子裡頭佔了嫡長,人人都讓著他,加上還沒有入學,正是無法無天的年紀。

         乳母方嬤嬤在旁邊乾著急,小聲道:「二皇子,咱們回去皇后娘娘那邊可好?」

         贇哥兒根本不理她,只去拉扯初盈,「四姨,我都盼了大半年了。」

         以他的身份,平時不會有人給他小玩意兒,也不敢給,而宮裡允許他玩的有限,早就玩膩了。

         眼見眾人的目光看了過來,初盈趕忙笑吟吟的攬了他,低聲道:「好幾樣呢,都放在偏殿讓人看著,等會吃完飯,再去取給你好不好?」

          「好。」贇哥兒想了想,「那我跟四姨一起吃。」

         方嬤嬤輕輕扯他,「二皇子。」

         「你去跟母后說一聲。」贇哥兒眼裡閃過狡黠的光芒,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我在這邊陪著四姨,讓她不用管我。」四處看了看,在不遠處另一桌看到了宋氏,「等下我還要去給外祖母敬酒,忙完就回去了。」

         小孩子說大人話,惹得一桌女眷掩面竊笑不已。

         方嬤嬤被噎得說不出話,又不好強行把人拉走,等下弄得哭天喊地的,頭一個受罰的就是自己,只在旁邊乾瞪眼。

         「嬤嬤。」初盈也是好笑,說道:「就坐一會兒,等下我親自送二皇子回去。」

         方嬤嬤只得作罷,但卻不敢走開。

         兩個小宮女搬來一張椅子,贇哥兒上去坐了,纏著初盈要聽外面的新鮮事,兩人低著頭嘀嘀咕咕的,玩得十分的好。

         等到宴席一開,各種絲竹聲、歡笑聲,很快把二人的說話聲掩蓋下去。

         初盈一面陪著贇哥兒說著話,一面不時往席面四周看幾眼,估量著時間差不多,就先送外甥過去,不然宴席結束時人多太亂,容易生出事端。

         一個穿著體面的大宮女從側門進來,走到初慧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初慧面色沒有變化,手上的筷子卻停了下來,繼而點點頭,對蔣昭儀幾個位分高的嬪妃交待了幾句,繼而起身離了席。

         蔣昭儀舉起酒杯,笑吟吟道:「大夥兒用菜,皇后娘娘去換身衣裳就來。」

         無緣無故的去換衣裳做什麼?肯定是後面出了事,諸位外命婦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誰也不會多問,跟著蔣昭儀舉了杯。

         初盈有些擔心,只是也不好離席跑上去詢問,看了看蔣昭儀幾人,蔣氏明媚、李氏溫婉,而今年裡晉封最快的孫昭媛,臉上還略帶了些稚氣。

        尋常的大戶人家,有三、兩個妾室通房不奇怪,但絕不會幾年添一個,幾年再選一批新人,往往過一輩子也還是那幾個人。

        ----可是後宮就不一樣了。

      初盈看著那些叫不上名號的宮妃,想著以後還會越來越多,再想起姐姐,真是越看越叫自己胸悶,真不知道姐姐是怎麼忍受的。

       「四姨。」贇哥兒輕輕推她,「怎麼不接著說了?」

       「哦。」初盈這才回過神來,笑問:「剛才說到哪兒?好像是……」嗅了嗅,怎麼覺得好像有煙的味道。

       「不好啦!」有人高聲尖叫,聲音從後殿傳到前面,「快來人啊,走水了!」

       初慧不在,蔣昭儀等人根本壓不住場。

        加上後殿跑出一群慌慌張張的宮人,濃煙的味道也隨之瀰漫開,殿內眾女眷都是驚嚇不已,驚惶的、離席的、推攘的,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初盈亦是驚嚇不輕,出於本能先把贇哥兒抱了起來,往殿門外急走,朝不遠處的宋氏喊了一聲,「娘,快點出去!」

        「二皇子。」方嬤嬤臉色大變,身後還有兩個小宮女也追了出來。

         「好端端的怎麼會走水?」宋氏跑出了門,驚魂未定的看著女兒和外孫,四周是亂糟糟奔走的外命婦,連說話都要扯著嗓子。

        方嬤嬤急得跺腳,「管不了了,咱們快點回鳳棲宮再說。」伸手接過一臉驚嚇的贇哥兒,摟在懷裡拍道:「別怕,別怕。」

        宋氏母女跟在後頭,急急忙忙從側門穿了出去。

        走了一段,初盈突然扯住方嬤嬤,小聲道:「嬤嬤,你不覺得事情不對勁嗎?」看了看母親,「偏巧皇后娘娘有事走了,接著就走水了。」

        方嬤嬤是在後宮浸淫多年的人,剛才一時著急,此刻被初盈一問,臉色微變,眼裡光線亦是驚疑不定,「這……,是有點巧。」


凜冽(中)

         初盈幾個站在一處空地,清涼肅殺的冷風吹過,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贇哥兒被大人的臉色嚇住,摟著方嬤嬤嚷道:「嬤嬤,我怕……」

         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皇后的離席很是突然,必定是後面出了什麼要緊的事,走水的事又很蹊蹺,如果這其中有什麼陰謀的話,----那麼目標多半就是贇哥兒!

         皇室裡的嫡長子,暗地裡盯著他的人太多了。

         方嬤嬤搖了搖頭,「不行。」目光閃爍不定,喃喃道:「眼下這麼亂……,咱們若是冒冒失失的往回走,只怕有些不妥當。」

         從外命婦赴宴的大殿到鳳棲宮,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而後宮的佈局,又大都喜歡弄個九曲十八折,連廊、花園、假山、池塘,一路能藏禍害的地方太多了。

         宋氏用自己的披風給贇哥兒加了一層,焦急道:「那也不能就這麼站著,吹一小會兒就會受涼凍住,要不找個地方……」

         可惜皇宮雖大,但又有哪個地方是安全的呢?

         「去太后宮裡。」初盈突然道。

         「懿慈宮?」宋氏抬眼看她,方嬤嬤亦是睜大了眼睛飛快思量。

         「對,這裡離懿慈宮不遠。」初盈飛快的分析,「而且不管是真的有蹊蹺,還是僅僅碰巧而已,都不能拿著二皇子去賭運氣,萬一……輸不起,也不敢,反正眼下這麼亂,我和母親不常來宮裡,一時跑錯了路也是有的。」

         不管有誰想做手腳,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追到太后宮裡去,----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嬤嬤只猶豫了一瞬,便把贇哥兒交給了宋氏,繼而把他身上小披風抽了出來,目光堅毅道:「你們帶著二皇子走吧。」

         別人信不過,皇子的外祖母和小姨卻是信得過的。

         「嬤嬤你呢?」

         「我是不好走錯路的。」方嬤嬤很快做了決定,說道:「我和白露她們回去報信,讓皇后娘娘趕快過去接人,你們帶著贇哥兒過去就行,一路上都有人看著呢。」

         每一處、每一個門口都有宮人,一路的人看著贇哥兒去了懿慈宮,即便背後黑手是孫太后本人,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滅口,再對孫子做點什麼。

         如果最後什麼事都沒有,贇哥兒去祖母那裡,也沒有任何不合規矩的地方。

         「嬤嬤……」贇哥兒有些不情願,卻被宋氏摟得緊緊的。

         「快走。」方嬤嬤吩咐了白露二人幾句,分成三個方向各自離開,自己走到一處拐彎的地方,用披風裹了一盆花抱進懷裡。

         一咬牙,腳步匆匆朝鳳棲宮方向快步而去。

         一個小宮女走到內殿門口,低頭通報,「啟稟太后娘娘,晉陽公夫人宋氏殿外求見。」

         孫太后正在為一盆花枝擺設修剪,聞言手上力度一猛,「咔嚓」剪掉了一簇嫩枝,靜了靜,緩緩收回了小銀剪,「讓人進來。」

         皇后的母親和妹妹到了門口,總不能無故拒見。

         「皇祖母……」贇哥兒一路上被教了話,下地便朝孫太后懷裡撲,嗚嗚哭道:「孫兒好害怕……」不管身邊的宮女們怎麼勸,就是死死拽著不松手。

         「給太后娘娘請安。」宋氏和初盈都行了大禮。

         孫太后看了看懷裡的孫子,再看向宋氏母女,眼裡的光線幽幽靜靜,有一種在後宮多年的沉靜深邃,含笑問道:「這是怎麼了?起來說話。」

         「回太后娘娘。」宋氏微垂眼簾起身,回道:「景陽大殿走了水,人都亂了,正好當時二皇子在跟前,妾身慌慌張抱著跑錯了路,又怕在外面凍著他,斗膽先到太后娘娘這邊避一避風雪。」

         初盈低著頭身子微微哆嗦,一副嚇壞了的模樣。

         大殿裡良久都沒有聲音,還是贇哥兒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嚷嚷道:「皇祖母,我還沒有吃飽呢。」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孫兒想吃那個。」

         「好,皇祖母給你拿。」孫太后聲音甚是溫和,一副慈愛憐惜孫子的神色,親手揀了一塊桂花糕,還囑咐道:「記得慢慢兒吃,別噎著了。」

         毫無緣故的,初盈心裡打了一個冷顫。

         「贇哥兒。」這邊贇哥兒還沒咬兩口,王太后就趕來了,----雖說兩宮太后本來就住得近,但這來得也太快了些。

         若非時時刻刻盯著這邊的動靜,決計不能趕來這麼及時。

         「妹妹的腳力不減當年呢。」孫太后嘴角微翹,----她比王太后要小七、八歲,語調悠緩,那一聲「妹妹」不無譏誚,面上卻是淡淡含笑。

         「天冷了,走得快些。」王太后表情惇厚的笑了笑,伸手去拉贇哥兒,還給他撣了撣身上的小雪花,「好孩子,在外頭被風吹著沒有?」

         贇哥兒挺了挺小胸脯,脆聲道:「我才不怕冷呢。」

         小孩子嘰嘰喳喳的,殿裡肅穆的氣氛被攪的一團亂。

         孫太后低頭飲茶不言語,以她的身份,自然無須跟任何人客套寒暄,而王太后一直笑眯眯跟贇哥兒說話,好像除了孫子,別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宮女們又上了熱茶,宋氏等人各端了一碗,略顯侷促沉默坐著,時間陡然變得緩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景陽大殿出了事,想必初慧還得一番安排才能過來。

         殿裡的火盆放得很足,等到見著姐姐時,初盈覺得身上出了一身汗,----熱的,更多的是心裡緊張的緣故。

         「母后。」初慧先對孫太后見了禮,接著在王太后跟前福了福,上前摟著贇哥兒細細的看了又看,方才回頭打招呼,「娘,四妹。」

         儘管極力壓抑,還是看得出來情緒有些不穩定。

         孫太后神色淡淡,連一句客套話都沒有,「哀家乏了,等下準備歇個午覺。」

         「是,不打擾母后歇息。」初慧當即轉身,拉著贇哥兒告了安,宋氏和初盈也跟著行了禮,低頭沉默立在後面。

         「我也回去。」王太后依舊笑吟吟的,摸了摸贇哥兒的頭,看著外頭漫天的飄雪,似乎感慨,「天寒地凍的,回頭等開了春就好了。」

         一行人走到門口,孫太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得空的時候,皇后帶著娘家人四處多逛一逛,免得下次又走錯了路。」

         初慧眼裡閃過一絲恨意,脊背挺得直直的,靜了一瞬,轉身微笑道:「母后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回到鳳棲宮,才知道皇帝已經趕了過來。

         「父皇!」贇哥兒是在秦王府出生的,又是嫡長子,對父親並不是太畏懼,雖然不至於撲過去,但卻喊得十分親熱,「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皇帝在兒子的肩頭拍了拍,深深的看了一眼,方才轉向皇后,溫和問道:「外面冷不冷?」

         「還好。」初慧努力微笑,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帶贇哥兒進去吧。」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對行禮的宋氏母女抬手,「免禮。」神情很是平和近人,又道:「朕還要去前面,你們進去陪皇后說說話。」

         初慧的目光有些不捨,不過也知道外面臣工們還在等著,於是道:「皇上去忙吧。」

         「朕晚些再過來。」皇帝沒有多說,轉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大殿。

         「娘娘。」那個叫白露的丫頭碎步進來,臉色不是太好,走近低聲道:「有人找到方嬤嬤了。」

         「好。」初慧神色一凜,對母親宋氏交待道:「娘和四妹先在殿裡等著,贇哥兒要是困了就讓他睡覺,我去去就回來。」

         贇哥兒還是小孩子,對於大人的那些勾心鬥角不甚理解,大約懂得有什麼事,很老實的喝了碗冰糖梨水,就爬進了熏得暖暖的被窩裡。

         宋氏到現在都還是驚魂未定,見贇哥兒睡了,也舍不得離開,和初盈在隔壁的小偏房裡坐著,母女倆彼此相對無言。

         即便是在鳳棲宮,也不是一個能夠暢所欲言的地方。

         好在這次初慧去了沒多久,便趕了回來,宋氏和初盈聞訊去了寢閣,等採薇帶著宮人們退了出去,方才問道:「方嬤嬤沒事吧?」

         「方嬤嬤……」初慧嘴唇微顫,眼淚「嘩」的一下湧出來,卻不敢哭出聲,雙手顫抖抓住母親,「方嬤嬤她被人砸破了頭,倒在假山裡,已經……,死了。」

         如果當初兒子也跟著回來,只怕……

         「死了?」宋氏和初盈都嚇白了臉,後者又問:「那白露她們……?」

         「她們繞了遠路。」

         初盈想了想,問道:「先前姐姐說回來換衣服,是做什麼?」

         「福哥兒吐奶吐得厲害……」初慧有些無力的蹲了下去,眼淚直掉,繼而緊緊抱住跟著蹲下的母親,顫聲道:「娘……,我好想回家……」

         宋氏亦是跟著垂淚不已,哽咽道:「我的兒,苦了你了。」
     
         「娘,阿盈。」初慧一手攔了一個,母女三人抱在一起無聲痛哭,----這才是親人,皇宮裡從來都沒有親人。

         或許是難得有這樣恣意的時候,過了好一陣,初慧才止住眼淚,勉力笑了笑,「看我哭成這樣……,跟個小孩子似的,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宋氏掏出絹帕替她擦淚,疼愛道:「你就是再生十個八個,也一樣是娘的女兒。」

         初慧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情緒,差點又要崩潰,努力靜了靜,點頭道:「女兒知道。」又對初盈道:「今日的事虧得你瞧出不對,一轉眼的功夫,小不點兒居然也長大了。」

         在母親和姐姐的眼裡,自己始終都是一個小丫頭吧。

         初盈覺得氣氛太過凝重,故做得意,「那當然,我可聰明著呢。」轉身去添了熱水,擰了一把遞給姐姐,「可讓我瞧見姐姐做花臉貓的時候了。」

         宋氏嗔道:「越說越沒個邊兒。」

         「沒事。」初慧擦了臉,有母親和妹妹一起勸解,又發洩哭了一回,情緒已然平復的差不多,微笑道:「平日也難得有人跟我說笑。」

         這話說的,母女幾人心裡都是一陣心酸。

         初盈趕忙轉身,去給母親擰了一把熱水,末了自己也擦了擦,方才過來坐下,「姐,你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夢?就是從前跟謝家訂親的時候……」

         初慧凝神想了想,片刻後道:「你放心,我明白的。」

         見母親一頭霧水的表情,初盈便把前世當做夢境再說了一遍,反正已經嫁到謝家,不怕母親以為自己在瞎編拒親,末了道:「有姐姐,才會有兩位皇子的立足之地。」

         ----沒有母后的嫡皇子,前朝的太子重瑞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宋氏詫異了一句,繼而收回心神,對大女兒道:「阿盈說的沒錯,你可萬萬不能為此傷心傷神。」

         初慧頷首道:「女兒心裡明白。」

         而且孫昭媛的身份,是完全足以勝任繼後的,現今的孫太后不就是先帝繼後嗎?或許孫家正是打著這個念頭,所以才會……

         或者這一次不是太后?是蔣昭儀?是其他人?

         初慧在心裡搖了搖頭,要在御膳房安插人手找機會,使得福哥兒的乳母吃錯東西,還要在景陽大殿點一把火,----這不是一般嬪妃能做到的。

         皇帝才登基一、兩年,嬪妃們在後宮的人脈沒有如此深厚。

         只是這件事牽扯的太多,不是自己一個人就能夠做決定的,多說下去,只會讓母親和妹妹白擔心,因而道:「今兒年三十的大喜日子,不光宮裡頭我有事,你們也要各自回去招呼年夜飯,歇一會兒就回去吧。」

         宋氏和初盈都是捨不得,但最後還是不得不早早的告安而去。

         剛出宮門,就見謝長珩迎了上來,先見了禮,「岳母。」然後對初盈道:「前頭的宴席也結束了,等下一起回去。」

         宋氏對女婿的關心萬分滿意,忙道:「正好,你們兩個一路也有個伴兒。」

         初盈和謝長珩送她先走了,小夫妻倆才轉身上車。

         放下簾子,馬車「得得得」的走出了好長一段兒,謝長珩才問道:「聽說景陽大殿走水了?到底後面是個什麼情況,有沒有出事?」

         初盈挽了他的胳膊,輕輕靠了過去,「一言難盡,回去再慢慢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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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紅妝 正文 凜冽(下)
     
          謝長珩目光驚動,看著面前有些脫力的小嬌妻。
         
      太后的驕狂,皇帝的隱忍,皇后的無奈,以及兩個懵懂不知事的小皇子,----那些話語從她嘴中說出很是平平,不過幾句話的事,但可以想像的出,當時情況有多麼的驚心動魄!
          初盈坐在椅子裡,難過道:「我竟不知道,姐姐的處境已經艱難如斯。」
          謝長珩不好對皇室發表意見,給她倒了一碗熱茶。
          當時自己聽說景陽大殿走了水,想著妻子在裡面,著急卻又不能進去看,宴席一結束便在宮門口等著。
          哪知道里面還出了那麼多事,等了好長時間才見到人,----直到看見妻子毫髮無損的出來,心裡的石頭方才落了地。
          以當時混亂緊急的情況,妻子的決斷算是很不錯的,即便是自己在,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阿盈,你已經做得很好。」
          初盈卻高興不起來。
          這一次贇哥兒沒有事實乃大幸,否則的話……
          皇上現在還羽翼未豐,眼下根本不可能跟太后硬碰硬,更不會為了一個皇子,對太后有什麼不敬,----兒子要緊不假,不過自己的皇位更加要緊。
          能夠在百忙之中趕過來,就算是情分了。
         
      雖然姐姐一共有兩個兒子,以後也還能夠再生,但失子之痛豈是好承受的?姐姐不光傷心傷神,還會對皇帝的態度生出怨懟,再被有心人挑唆一下,那麼皇后之位岌岌危矣。
          而三皇子福哥兒還不足兩歲,在風雨飄零的環境中,能不能長大都是兩說,更別說將來登基大寶,一切都可能化作泡影。
          到時候孫昭媛再被扶為繼後,生下嫡出的皇子,----孫家的人就該笑開花了。
         
      至於將來皇帝坐穩了位置,念及舊情感傷,再追贈追諡追封什麼的,又還有什麼實際意義?自古以來的那些忠臣良將,即便平冤昭雪,不也弄得家破人亡了嗎?真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生出惶恐和害怕。
          之於朝堂、社稷,傅家和謝家都只是一葉浮萍,不得不在其中隨波逐流。
          「別多想了。」謝長珩上前在旁邊坐下,攬了她,「晚上還有年夜飯,你先躺下歇一歇,免得精神不濟,反倒惹得其他人胡亂猜疑,再傳出風言風語。」
         
      「嗯。」初盈點了點頭,滿目擔心發愁道:「眼下正好趕在過年,這件事肯定會暫時壓下去,最近你也不能進宮,連個消息都打聽不到。」想要回娘家問問,日子不巧,「十一請子婿,十二女歸寧……」
          再等十天,自己先要等得煎熬壞了。
          謝長珩輕聲道:「別著急。」替她掠了掠髮絲,「等下我就去傅家一趟,和岳父他們商量個章程,聽聽太公他老人家的意見,你在家等著我的消息。」
          初盈茫然點頭,「好。」
          謝長珩陪她坐了一會兒,方道:「聽話,你先過去躺躺。」安頓妻子躺進被窩,還順手撒了一把安神香,交待簡媽媽和凝珠好好照看,自己心情沉重出了院子。
          天空裡飄起了零星的小雪花,潔白如絮、紛亂撲來。
          方才沒有對妻子說的是,----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孫太后所為,那麼肯定早就準備好了替罪羊,還不知道會牽扯到誰,只怕最後的結果不會太順心。
          ******
          眼下傅家的人一樣進不了宮,消息暫時也傳不出來。
          謝長珩趕在年夜飯前回家,帶回來一個決定,----傅家老爺子拍了板,不管這件事皇帝怎麼處理,皇后都不能有一點微詞,只能聽之任之。
          決不能讓帝后關係受損,便宜了別人。
          用完了沒滋沒味的年夜飯,小夫妻倆回到裡屋,謝長珩安慰妻子道:「皇后娘娘是個穩重有主見的,明兒必定有消息遞出來。」
          話是這麼說,可是初盈哪裡還能夠睡得著?
          一夜翻來覆去,後來還是被丈夫摟進了懷裡,像小孩子似的哄了會兒,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哪知道半夜做了一個噩夢,猛地驚出一頭汗。
          「阿盈,阿盈。」謝長珩輕輕搖她,聲音溫和,「看著我,不要去想夢裡的事。」
          「長珩……」初盈慢慢從夢境中清醒,抬頭看向他,----忽然間感受到了丈夫的重要性,是自己往後一輩子,任何時候都可以依靠的人啊。
          窗外風雪之聲嗚嗚咽咽,感受著那寬厚胸膛的融融暖意,像這樣彼此相擁、纏綿溫柔,一顆心早被融化成了一團春水。
          「別怕。」他的聲音很輕,卻透著讓人安心的從容淡定。
          ******
          次日起來,又是充滿希望的嶄新一年。
          眼下謝長珩在家閒著,初盈卻又忙得不行,各種人情來往、賓客迎接,各家各戶都得打點好了。
          心裡還懸掛著皇宮裡的事,----過了幾日,總算是傳出了確切的消息。
          「方嬤嬤雪地腳滑不慎失足?」
          這是何等蹩腳的解釋?初盈雖然早有心裡準備,但還是不甘心問道:「就算二皇子沒有出事,這邊按了下來,那景陽大殿走水的事呢?福哥兒吐奶的事呢?」
          「三皇子的事還不清楚。」謝長珩微微皺眉,「至於景陽大殿走水,聽說當天就自縊了兩個小太監,再查下去……,除非皇上肯跟太后撕破臉。」
          初盈沒有言語,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無力感。
         
      自己尚且如此難受,姐姐處在第一位又該是何感想?兩個兒子都被人算計,卻只能就這麼忍氣吞聲的算了?還不能對皇帝的做法有任何不滿,否則連娘家人都不支持,想一想都替姐姐心疼。
          第二日,宋氏親自過來告知了一個消息。
          原本是要徹查福哥兒吐奶一事,結果追根究底,居然查到蔣昭儀的一個宮女去過御膳房,剛巧不巧那小宮女落水沒了。
          皇帝當即下令杖殺了幾個御膳房的宮人,事情就此打住。
          初盈聽了萬分失望,----蔣昭儀到底是真的參與此事,還是被人誣陷,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皇帝不願意讓皇長子受到影響。
          倒不是說皇帝打算廢嫡立庶,但是如今攏共就三個皇子,蔣昭儀生下的皇長子今年九歲,初慧所生的贇哥兒五歲、福哥兒兩歲,沒有一個是成年的。
          皇帝的龍椅都還沒有坐穩,膝下皇子又少,哪怕是庶出的三分之一,也一樣會用盡全力去維護,而不是隨隨便便責難處罰。
          否則蔣昭儀不保,皇長子的安全又成了一個問題。
          ----到最後,所有的委屈都扔給了姐姐初慧。
          「這不是要逼死人嗎?」初盈慪得在屋裡揉胸,心頭只覺一口惡氣難以下嚥,到了下午,倒是等來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
          因為近來皇后身體抱恙,皇帝特旨准許嫡親內眷入宮探望。
          那內侍慢悠悠的傳完皇帝口諭,然後道:「大奶奶不用著急,和晉陽公夫人商量好再一起進宮,也省得兩次找人通報。」
          通報次數多了難免惹別人的眼,這話算得上是一番好心。
          初盈讓人拿了一個大賞封,打發了那內侍,然後派了簡媽媽去傅家,問問母親打算幾時入宮,以便一同坐馬車過去。
          「奶奶。」霜兒怯生生的跟在凝珠後頭進來,磕了頭,「桐姨娘她……,非要讓婢子過來通報,說是有事要見奶奶。」頓了頓,「我怕她再鬧事……」
          原本打算年後送雨桐去莊子上的,最近因為皇宮裡的事心裡一團亂,加上家裡還有大大小小的事務,一時倒是沒有顧得上安排她。
          或許雨桐也猜到了自己要被送走,才會執意求見的吧?
          說起來,有好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婢妾給奶奶請安。」雨桐穿了一身靛藍色的素面衣裙,頭上只有一支銀簪,連珠花也不曾佩戴,十分的樸素乾淨。
          初盈靜靜的看向她,----不惜以誣陷霜兒來影射自己,其心可誅。
         
      雨桐的那張圓圓臉消瘦了不少,人也清減了,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深深的磕了幾個頭,方才道:「婢妾乃待罪之人,不敢奢求奶奶寬宏大量饒饒恕,只求奶奶給婢妾一個機會……」
          機會?初盈覺得有點意思,微笑道:「哦?你說。」
         
      「婢妾想求奶奶恩典,能夠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雨桐聲音略低,神情越發恭順謙卑,「婢妾願意常年茹素唸佛,祈求上天賜予福澤,為謝家上下添福添壽,願大爺和奶奶多子多孫、恩愛白頭。」
          初盈心裡冷笑,這份福氣只怕自己消受不起。
          ----留人在,就是隱患在。
         
      而且人家都一心向佛做居士了,為家裡人吃素祈福了,自己是不是應該更加善待她呢?當做半個佛爺供養起來?萬一年深日久的感動了丈夫,她是將功補過,自己則是狠心刻薄。
         
      不然的話,一個年紀輕輕的姨娘怎會出家?還是在丈夫身邊侍奉了十年的丫頭,不是正室耍手段逼得,又是什麼?滿京城的圈子傳開出去,可不僅僅是一個「妒」字,只怕還要落一個悍婦名聲。
          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即便不能像生兒子的姨娘那樣,可以爭榮誇耀,但至少也是衣暖食飽的,並且還不會受到太大的為難。
          比起送去莊子上吃苦,或者是賣出去,實在是好太多,----以一個丫頭的見識,能想出這樣的法子算是聰明的了。
          「奶奶……」雨桐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看。
         
初盈微笑看著她,----打量著這麼長時間不處置,是謝長珩唸著十年情分,自己不敢輕易做決定嗎?不便打,不便殺,不便賣,所以自己就會選擇她的主意?
          成全了她,只會讓自己處在兩難境地。
          「你回吧。」初盈開了口,淡淡道:「你是在大爺身邊服侍的老人,這件事還得跟大爺商量一下。」
          「是,婢妾告退。」雨桐眼裡閃過一絲亮色,低頭退了出去。
          「奶奶。」簡媽媽上前關了門,折身回來,「這事兒可不能答應她!反正夫人都開了口,等下準備一輛馬車,把人送到莊子上去就是了。」
          初盈靜默不語,----送去莊子上,並不是最好的結局辦法。
          萬一那天丈夫想起來了,還有這麼一個丫頭,想起從前她的溫柔體貼,想起她一時豬油蒙了心,所以才落得那般淒苦的境地。
          雖然不至於接人回來,但心裡肯定多少有些不痛快。
          要徹底忘掉一個人,那麼最好是對方平平安安的,沒什麼值得牽掛的、不快的,各過各的生活,而不是留下千絲萬縷的關係。
          比如蘭舟,聽說他和自家表妹訂了親,日子就在今年三月裡,相信很快就會過上妻子滿堂的日子,自己也就放心了。
          假如當初蘭舟做了清屏駙馬,即便自己對他沒有別的心思,也會牽腸掛肚,擔心他過得不好,被清屏公主欺負,繼而對丈夫存下說不出口的猜疑。
          「媽媽。」初盈轉念做了決定,吩咐道:「去把雨桐的賣身契找出來。」
          「賣身契?」簡媽媽滿目猜疑不已,「奶奶要把賣身契賞給她不成?這……,她那樣陰毒的算計奶奶,這也太便宜她了。」
         
      「與人方便,就是與自己方便。」初盈擺了擺手,看著窗外清冷明亮的陽光,不願意整天糾結一些齷齪事,連帶自己的心都晦暗了,「雖說妾乃賤流、通買賣,但我也不能真把她賣了,弄得大爺心裡疙疙瘩瘩的,又是何苦呢?」
          「那奶奶的意思……」
         
      「這樣……」初盈招了招手,在她耳邊低語交待了幾句,然後坐直身子,「你去辦吧,等大爺回來我再跟他商量。」略有遲疑,「他應該……,不會駁我,至少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應該不會吧。」
      
乍暖(上)


    謝長珩還在年假休息中,不習慣整天膩在後院,便去書房呆了會兒,看著天色有些發暗了,方才踱步回到長房院子。

    剛上台階,秋綾就慇勤的上來打起簾子。

    這原本是小丫頭的活計,冬日裡站在門外冷颼颼的可不好受,她也算得上是有心,可惜謝長珩一向對其平平,微微低頭進了門。

    秋綾趕忙跟了進去,接了披風遞給小丫頭去撣雪,進了裡屋,親手捧了一碗熱茶,然後靜靜立在一邊。

    ----上午雨桐單獨來找過奶奶,不知道有什麼事呢。

    初盈看了看她,先是奇怪,繼而明白過來,吩咐道:「你去瞧瞧晚飯好了沒,把碗筷擺上。」

    「是。」秋綾有些不情願,磨磨蹭蹭退了出去。

    謝長珩看了她一眼,回頭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不知道。」初盈搖頭一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斟酌了下說詞,「早先娘跟我打了招呼,說是桐姨娘一直病著不太好,等年後就送人到莊子上去。」

    謝長珩眉頭一皺,「你安排就是,還提她做什麼?」

    枉費自己一向以為她是個老實的,沒想到的是,居然敢對主母動氣小心思來,真是膽子不小!若不是為著妻子的臉面著想,怕連累了她的名聲,早就叫人一頓板子打了,再攆出去方才乾淨。

    謝長珩略有疑惑,----既然母親都開了口,這件事還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妻子還想把人留下來不成?倒是看不透了。

    初盈見他一副「你做決定」的態度,越發堅定了心裡的想法,----在丈夫心裡,雨桐有錯但錯不至死,十年的主僕情分,不是說抹滅就能抹滅的。

    既如此,自己還是表現的賢良大度一些吧。

    「我想過了。」初盈淡聲道:「送桐姨娘去莊子上,往後的半輩子就全都耽擱了。」低頭輕輕撥著茶水,「好歹她服侍了你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是一時有錯,該寬恕的便給她幾分恩典。」頓了頓,「所以……,想把賣|身契賞給她。」

    「賞她賣身契?」謝長珩有點跟不上妻子的思路,繼續聽她往下說。

    初盈又道:「聽說她家裡還有哥嫂,只是十來年都不大見面,未必親近,只怕回去也不能知暖知熱。」看了看丈夫,「我想替她找個殷實點的人家。」猶豫了下,半晌艱難啟齒,「你覺得……,如何?」

    ----畢竟是丈夫收用過的女人,難保他心裡沒個想法。

    謝長珩凝目打量了妻子許久,心下漸漸有所了悟,「雨桐不過是個丫頭罷了,便是從前比別人服侍的好些,犯了錯,該罰一樣得罰。」不由啞然一笑,他道:「我又不可能有什麼偏袒,何至於費這麼多的心思?還……」

    何至於?初盈心頭憋氣,站起來睨了他一眼,「我吃飽了撐的,行了吧!」

    謝長珩看著妻子拂袖出門,回想那淺嗔薄怒的樣子,心內微微一動,----原來自己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方才倒是想迷了,不由勾了勾嘴角。

    廳堂裡,秋綾打量著面含慍意的主母,不由暗暗揣測。

    難道是為了雨桐的事,跟公子爺起了爭執不成?雨桐那個狐媚子,看起來老實,卻一向最會哄得公子爺信任。

    謝長珩走了出來,坐下道:「開飯罷。」

    初盈悶著頭一勺一勺的喝湯,半碗湯下去,暖和不少,正在猶豫夾那個菜,便有一筷子魚肚子放進碗裡,肉色鮮嫩肥美。

    謝長珩微笑道:「涼了就不好吃了。」

    初盈怔了怔,「嗯」了一聲,慢吞吞的放進嘴裡。

    秋綾在一邊看得迷惑,彷彿不像是吵了架的樣子啊?心裡頭萬分焦急,也不知道雨桐的事奶奶說了沒有,公子爺又是個什麼態度。

    千萬不能把那禍害精留下來,早早送走才清淨啊。

    可惜這些話只能在心裡大喊,一個字也不敢開口,左顧右盼看主母的臉色,看公子爺的臉色,心裡七上八下的,連自己的份內事都忘了。

    凝珠端了漱口的茶過來,皺眉道:「讓一讓。」

    秋綾這才回神,面上閃過一絲尷尬,趕忙端了吐水的彩繪瓷盂過來,上前服侍謝長珩漱了口,然後目送他和主母進了裡屋。

    ******

    喝完消食茶,謝長珩自己解了袍子,走到床邊,看著裹得跟個毛毛蟲似的小妻子,上去戳了她一下,「我聽說,生氣的女人容易老得快。」

    初盈一下子炸了毛,回頭瞪他,「誰生氣了?」

    謝長珩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瞪,偏偏還這樣問自己,忍俊不禁笑道:「大概……,是我吧。」纏了一絲頭髮在指間,看著她笑道:「笨丫頭。」

    初盈覺得心裡委屈,惱道:「對,我笨!」用力一扯被子,「明兒我就更笨一點,直接叫人牙子過來,把人賣了,才懶得跟你囉嗦呢。」

    旁邊那人只是看著她笑,「笨我也不嫌棄。」

    初盈睜大眼睛,----只覺胸悶不已,這人明顯是在故意激自己玩兒,索性背轉身去,閉上眼睛裝睡,偏不讓他得逞。

    哪知道被子卻、被人「呼哧」掀開,一個溫熱的身體鑽了進來,緊緊摟住自己,貼在耳邊輕聲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暖暖的氣息不斷流動,「按著府裡打發丫頭的舊例,給個幾十兩銀子便是恩典,別的就不用管了。」

    初盈僵硬的身體軟了點,沒想到他會這般為自己著想,----不過也是,萬一自己找的人家,將來雨桐過得不合適了,反倒像是有心算計她。

    如果是她哥嫂安排的,好與不好都賴不著自己。

    慢慢轉過身,確認道:「這可都是你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謝長珩心情甚好,伸手捏了捏那粉色的臉頰,「不生氣了?怎麼在外頭跟個大人似的,回家就變成小丫頭了。」

    「我笨。」

    「笨就笨吧。」

    初盈不滿,「你更笨!」

    「嗯。」謝長珩支起身子凝視她,「是我笨,原應該早一點做決定的。」

    雨桐利用霜兒影射妻子,----如果不是妻子性子剛烈,換做柔順一些的脾氣,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雨桐的那些小心思便算成了。

    自己的心裡,少不得對妻子落下一絲懷疑的影子。

    雖說事情後來水落石出,妻子並沒有遭受任何損失,但是這種藏得深的禍害留不得,不然只會讓家宅內亂。

    妻子念在雨桐服侍自己時間長久,深得自己信任,處理起來難免束手束腳,自己若是早點開了口,就不會讓她左右為難。

    ----這件事,的確是自己沒有處理周全。

    只是想起妻子為了自己,那種千回百轉的小女人情思,目光裡不由帶出溫柔,低頭在她臉上吻了吻,「阿盈,是我最近太忙沒有顧得上。」目光好似一泓清澈淨水,「以後不用想這麼多,我沒想到的,你直接跟我說便是了。」

    「真的?」

    「嗯。」

    「那我說錯了,或者你不喜歡聽的,也不准生氣。」

    「不生氣。」

    床帳半掩半掛,外頭幾對蠟燭明晃晃的燃燒著,隔著橘色琉璃紙,映得一屋子淡淡的暖色光芒,所有的物事都籠上了幾分柔和。

    那些話,聽起來感覺彷彿在做夢一般。

    「不許反悔。」初盈的雙眸閃閃發光,伸手勾住了丈夫的脖子,心裡是蛛絲一般交織的歡喜,聲音細若蚊吶,「我好像……」

    半晌都沒等到下半句,謝長珩不由問道:「好像什麼?」

    初盈微微紅了臉,用手矇住,話到嘴邊翻滾了許久,方才小小聲吐出,「好像……,有一點喜歡你。」

    謝長珩一怔,那雙烏沉的鳳目慢慢明亮起來,透出一絲柔和之色,像是春日裡積冰初破的湖水,帶著融融暖意。

    輕輕撥開了妻子的手,聲音清綿,「才一點,還很不夠。」

    ******

    次日凝珠和秋綾進來收拾屋子,看著那揉得皺巴巴的床單,一個覺得不好意思,一個卻是心裡酸了半日。

    秋綾昨夜正好輪休,之前還不知道主屋裡面要了水。

    心下不由嘆氣,主母年輕貌美,身份又高,公子爺也一反常態的纏綿起來,----等到主母再生下小少爺,哪裡還有妾室們的立足之地?

    再加上,還有那件事還懸在頭上……

    「你怎麼成了呆頭鵝了?」凝珠抱怨了一句,皺眉道:「要是嫌累,就再多歇一天,不要整日恍恍惚惚的,不過仗著奶奶脾氣好。」

    秋綾被她說得有些訕訕的,又有幾分著惱。

    自己可是夫人給的,而且還侍奉過公子爺好些年,對方不過是一個陪嫁丫頭,等將來自己……,總有一日會揚眉吐氣的。

    凝珠哪裡耐煩理會她的小心思?早收拾了床單出門而去。

    秋綾撇了撇嘴,窩了一肚子的氣回到自己屋子。

    快晌午時,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動靜,趕忙扒拉了窗戶往外看,只見一個畏畏縮縮的中年婦人,被領進了大奶奶的屋子。

    秋綾頓時來了精神,趕忙讓丫頭曉蘭去打聽,卻是一個大好消息。

    「奶奶賞了桐姨娘賣|身契。」曉蘭關了門,回道:「還打發了五十兩銀子,以前的舊物也讓全部拿走,把她家裡的哥嫂叫來了,讓把人領回去好好養著呢。」

    秋綾心裡升起一陣快意,激動問道:「桐姨娘說什麼沒有?人走了吧?」

    「桐姨娘原是有話要說的。」曉蘭抿嘴一笑,「偏生大爺在裡頭開了口,讓她好好跟著哥嫂過日子,莫要辜負了奶奶的一片心意。」

    秋綾「哧」的笑出了聲,「活該!讓她一句話都說不了。」

    心下落定了不少,又有些志得意滿輕飄飄的,略略收拾出了門,正好趕上雨桐收拾好東西出來,便在旁邊笑道:「桐姨娘……,哦不,雨桐姐姐可算是有福了。」

    雨桐眼神複雜,緩緩轉頭看向她,輕聲道:「今兒我還能得一張賣身契,將來若是找到了香杏,不知道秋綾妹妹能得什麼呢。」

    秋綾頓時臉色一變,冷聲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雨桐輕輕一笑,「人在做、天在看,大爺和奶奶心裡明鏡兒似的,不著急……」笑得越發的柔和,「一個一個的來。」

    這話像是刀子似的,直直的戳在了秋綾的心窩子上!

    「姑娘,走吧。」雨桐的嫂子秦氏扯了扯人,不耐煩聽她們倆在這裡鬥嘴,自己又一句都聽不懂,拉拉扯扯出門上了馬車。

    馬車饒了大半個城,終於在一片破舊的貧民區停了下來。

    「姑娘。」秦氏攆了孩子出去,說道:「我跟你哥哥商議了,姑娘如今年紀大了,又是被人收用過的,一般的人家不好嫁的。」

    雨桐知道自己的命捏在哥嫂手裡,面色不變回道:「一切都聽哥哥嫂嫂安排。」

    秦氏見她識趣添了幾分滿意,繼續道:「與你找了一個米店老爺,姓程,去年才過了四十歲生辰,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嫁了、一個還在家中。」臉上帶出幾分笑意,「姑娘這一過去就是掌櫃奶奶,將來再添個哥兒,不比那給人做小老婆的強,實是一門好姻緣。」

    聽起來的確不錯,但是雨桐也不傻,天上沒有掉餡兒餅的好事,於是問道:「嫁妝聘禮怎麼說?」

    秦氏咳了咳,「程老爺最近手頭有些緊,嫁妝聘禮略裝幾樣也就是,反正姑娘是去過日子的,還講究那麼許多做什麼?」壓低了聲音,「程老爺讓咱們家入份子,將來年底賺了一起分紅,入得多,分得便多。」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雨桐哪裡還聽不明白?淡淡道:「奶奶打發了我五十兩銀子,哥哥嫂嫂拿去用吧。」

    秦氏眼裡閃過一絲不快,「五十兩怎麼夠?」

    雨桐心下一陣冷笑,打開一個包袱,裡面有些金簪玉鐲子的,推了過去,「這些東西值個七、八十兩,也拿去罷。」

    秦氏仍不滿足,「加起來才一百多兩呢。」

    ----難道還打算把自己榨乾不成?

    雨桐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冷聲道:「我一個丫頭,手裡還能有金山銀山不成?」一味的退讓懦弱,只會讓哥哥嫂嫂下死命拿捏,抓了一隻金釵,比著自己的喉嚨,「反正再多我也沒有,橫豎不過一死罷了。」

    「姑娘這是做什麼?」

    雨桐恨恨道:「我死了,你們自己去跟大奶奶說吧!」

    「罷了,罷了。」秦氏著了慌,----那謝家大奶奶肯放小姑子,原是為了做賢名的,要是人才出來就被逼死了,她的臉上豈能好看?到時候少不得要讓人徹查,自己和丈夫肯定撈不著好處,還會再惹出麻煩來。

    一跺腳,「我這就去跟你哥哥商量。」

    雨桐看著嫂嫂出了門,半晌平復情緒,關了門,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幾張銀票,----與其白白被哥嫂敲詐了去,還不如用來做點正事更好。

    一想起秋綾那得意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如今的下場。

    雨桐不由冷冷一笑,她以為把自己算計出府就萬事大吉,以為妾室裡就是她一人,以為將來再生個兒子,後半輩子就能風風光光了。

    只可惜,人生不如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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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中)

這日下午,初盈跟母親約定好去宮裡探病。

不過是以探病為藉口,陪著姐姐說說話、解解悶兒,哪知道剛到鳳棲宮門口,還沒有來得及通報,就看見一群人簇擁著孫太后過來。

初盈趕忙跟著母親上前行禮,「給太后娘娘請安。」

孫太后一身雍容華貴的皇家裝束,眉宇間有著浸淫後宮多年的深刻,虛抬了抬,「晉陽夫人不用多禮,哀家聽說皇后身子不好,特意過來瞧瞧。」

----早不瞧、晚不瞧,偏偏趕著今兒這個時候。

初盈心裡說不出的不舒服,但面上還得不露聲色,低了頭,和母親一起跟在後面,默默的上了台階進殿。

裡面小宮女早就通報了。

初慧趕忙出來迎接,----臉上淡淡掃了脂粉,有些憔悴之色,上前朝太后福了福,「給母后請安。」接著往後面打了招呼,「母親,四妹。」

「你這幾日覺得怎麼樣?」孫太后入了正中椅子坐下,和顏悅色問道。

「還好。」初慧聲音溫婉,回道:「就是人懶懶的、有些倦,近來天氣時冷時熱的,過一段暖和起來就好了。」

「那就好。」孫太后慢悠悠的喝著茶,又問宋氏,「家裡人可還好?說起來,傅太公也算是三朝元老……」

孫太后居然長篇大論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似乎閒得沒事做,隨便找個地方打發時間,根本沒有走的意思。

宋氏小心的應對著,有些無奈的看了女兒一眼。

初慧心下猜疑不定,難道太后打算就這麼坐一下午?有她在場,母親和妹妹還能說什麼體己話?可是太后是長輩,連皇帝見了都要恭恭敬敬的,自己一個做兒媳的,又有什麼資格攆人?

心裡正在無奈之際,外面又傳來一聲通報,「孫昭媛到。」

進來一個荳蔻年華的宮裝少女,眉目與孫太后有幾分相似,不過多了一對酒窩,笑起來有些甜甜的,「聽說皇后娘娘身子抱恙,嬪妾特意過來探望。」然後露出意外,「原來姑母也在。」

孫太后笑道:「外頭冷得很,快坐吧。」

「好。」孫昭媛乖巧的在太后身邊坐了。

「見過孫昭媛。」宋氏和初盈站起來給她行禮,彼此一番寒暄客套,等落了座,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初慧眼中的無奈更甚,只覺胸悶不已。

太后果然是打算耗一下午,居然把孫氏都叫過來了,姑侄二人說著話,視自己和母親妹妹於無物。

上次母親和妹妹自作主張,帶著贇哥兒去太后宮裡避禍,在太后看來,是挑戰了她在後宮的權威吧?所以,這次不動聲色來個下馬威。

自己盼了好久,盼著跟母親和妹妹單獨相處,生生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太后親自過來看望自己,一片「好心」,自己又能說出什麼不是呢?又怎麼敢呢?除了笑臉相迎,竟然說不出一句指責的話。

初慧看著有說有笑的孫氏姑侄,----心裡明白,今兒這一下午算是白瞎了。

進宮不是逛大街、上茶樓,想來就能來的,這次雖然有皇帝特准的恩典,自己一樣得安排調停時間,方才抽得出空來。

糟蹋了今兒下午,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再見母親和妹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初慧的心越來越沉。

「外祖母,四姨!」贇哥兒剛剛午睡,得知外祖母和四姨進宮,趕忙跑了出來,不滿道:「怎麼不讓人早點叫我?偏巧今天睡多了!」忽然瞥見孫太后和孫昭媛也在,滿目吃驚,「皇祖母,孫母妃……」

孫太后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多睡會兒也好長身體呢。」

「是啊。」孫昭媛抿嘴一笑,誇道:「贇哥兒又長高了。」

姑侄倆像是天生的話搭子,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贇哥兒卻失了方才的活潑,垂頭「哦」了一聲,----什麼人能夠親近,什麼人有親近不得,他年紀雖小,心裡頭也漸漸有一桿秤了。

仰面看著初盈,笑問:「四姨,這一次有沒有給我帶好玩兒的?」

初盈笑了笑,剛要答話,便聽太后悠悠道:「你也大了,別整天都琢磨著玩兒,明年六歲就該入學,還是多把心思用在讀書上頭。」

贇哥兒臉上笑容盡失,應了一聲,「是。」

太后都這麼說了,初盈又怎麼好當面拿出小玩意兒來?只得無趣的抿了嘴,心裡大抵明白過來,只怕自己和母親剛到宮門,就有人去稟報太后了吧。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趕在前頭一步來鳳棲宮探病。

孫昭媛揀了一塊兒桂花糕,笑問:「贇哥兒吃不吃?」

「不吃。」贇哥兒扭了頭,咕嘟著嘴。

孫昭媛的手僵在半空中,不免有些尷尬,只得把桂花糕放了回去。

孫太后臉色一沉,斥道:「不許對你孫母妃無理。」

贇哥兒委屈的不行,「哇」的一聲哭開,「我不餓,為什麼一定要吃?」回頭看了看母親,並沒有維護自己的意思,不免害怕,哭得愈發傷心起來,「我不吃,以後再也不吃桂花糕了。」

孫太后冷笑道:「皇后雖然是在病中,也該好好管教一下孩子。」頓了頓,「贇哥兒可是嫡長子,將來是要繼承祖宗大業的,該嚴的時候就得嚴。」

初慧能說什麼?作為晚輩,趕忙站起身回道:「是,謹記母后的教誨。」

宋氏和初盈也不便坐著,跟著站了起來。

「姑母。」孫昭媛勸了一句,「小孩子偶爾頑皮也是有的,慢慢教導便是。」

初盈聞言大怒,----孫太后佔了長輩,在這裡驕狂擺譜也就罷了。

孫昭媛不過是皇帝的妾室,又比姐姐年紀小,膝下且無所出,有什麼資格對贇哥兒指手畫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孫太后慢悠悠的喝了幾口茶,拿捏的差不多了,方道:「都坐吧。」

初慧看著哭得傷心的兒子,擔驚受怕的母親和妹妹,滿臉厲色的太后,一派輕鬆的孫昭媛,----好好的親人團聚被鬧成這樣,眼裡不由閃過一絲怨懟。

雙手在袖子裡暗暗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

眼看外面晚霞漸漸濃密,再過一會兒,皇宮的大門就該落匙了。

「天色晚了。」儘管初慧心裡萬般不情願,但還是得開口,「我也沒什麼事,母親和四妹都放心回去吧。」有太后在跟前,連起身相送母親都不能。

「不行!」贇哥兒止住哭聲,急得跳腳團團轉,央求道:「我剛出來,四姨還沒有陪我玩,不讓走……」

話音未落,便聽外面小太監唱道:「皇上駕到!」

皇帝將近四十的年紀,目光深邃、氣勢沉穩,一襲明黃色的蹙金線繡九龍長袍,舉手投足之間,帶著氣勢迫人的帝王威儀。

進了大殿倒是神色緩了緩,溫和道:「見過母后。」

孫太后微微一笑,「皇上來了。」

「臣妾見過皇上。」孫昭媛趕忙上前行禮,又道:「臣妾聽說皇后娘娘身子不適,特意趕來探望,正巧姑母也在,都說了一下午的話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陪著皇后說了一下午呢。

宋氏和初盈趕忙上前見禮,皇帝點了點頭,初慧也迎了上去,贇哥兒滿臉淚痕的抱住父親,委屈道:「父皇……」

皇帝是何等精明的人?原本想著過來打個招呼,給皇后做做臉面的,卻沒想到多出了兩個人,一進門便察覺到殿內氣氛不好。

看起來,只怕這邊僵持了一下午。

當著太后的面,自然不會詢問贇哥兒為什麼哭,免得童言無忌說出什麼,只是拍了拍兒子肩膀,「男子漢不許哭,快把眼淚擦了。」

「是。」贇哥兒一面抹淚,一面訴道:「兒臣今天睡過了頭,都還沒有跟四姨一起玩呢。」緊緊握住父親的手,「父皇,讓四姨等會兒再走好嗎?」

「贇哥兒。」孫昭媛對他笑道:「下次吧,等下宮門都該落匙了。」

「不要!」贇哥兒恨恨的打斷她,----要不是她給什麼桂花糕,自己就不會被皇祖母訓斥,大聲道:「下次要好久好久以後呢。」眼巴巴的看著父親,「父皇……」

初慧上前拉他,哄道:「聽話,別鬧。」

「既然如此……」皇帝略作沉吟,拍了拍兒子的小肩膀,繼而對妻子道:「難得他四姨進宮一趟,就索性留下來住一夜,明早再回去便是。」

攙話一出,一殿的女眷都吃驚怔住了。

唯有贇哥兒高興不已,拍掌歡呼,「哦,我要跟四姨一起用晚膳。」忘乎所以的緊緊摟住父親,「還是父皇對兒臣最好!」

孫太后眼裡閃過一絲陰霾,沉默不語。

「大奶奶留在宮裡了?」謝長珩詫異道。

「是。」簡媽媽低頭回話,「我在宮門外頭等著,也不是很清楚,後來親家夫人出來告訴的消息,詳細的事,大爺還是等奶奶回來再問吧。」又補了一句,「說是讓大爺不用擔心,大奶奶留宿是皇上準的。」

「皇上準的?」

次日一早,謝夫人從兒子嘴裡聽說這個消息,也是吃了一驚。

「有這樣的好事?」盛二奶奶在一旁滿臉豔羨,嘖嘖道:「想必是和皇后娘娘難捨難分,說了一夜的體己話吧。」

謝夫人皺了皺,不想當眾議論皇家的事情,揮手道:「你和老三先回去吧。」看了一眼小兒子,「你也回去,好好陪著你媳婦。」

伀氏雖然過了頭三個月,謝夫人還是不放心,只讓她隔幾日來一次,而且都讓晌午過後才來,免得勞累辛苦了。

謝長瑜有些訕訕的,起身道:「兒子先走了。」

謝長盛知道嫡母有話要跟哥哥說,扯了扯妻子,「走吧。」

等人都出了門,謝夫人方才道:「依我看,皇后娘娘夾在皇上和太后中間,平日裡只怕煎熬的很,這樣下去……,心思費得多了容易傷身。」

謝長珩面色平靜,淡聲道:「沒法子,只怕還得熬上幾年才行。」

謝夫人又問,「老二的差事謀的怎麼樣了?」

「差不多。」謝長珩回道:「只是眼下還沒過完元宵,要調動,最快也得二月裡,再等些日子才行。」

「老二媳婦早就想著要單過了。」謝夫人語氣十分平靜,在手爐子上摸了摸,「我想既然她心都飛走了,人留下來也沒意思,要走便走吧。」

沒說出來的是,----反正二兒媳當家的那幾年,該撈的也撈得差不多,再給二兒子謀一個外省的差事,足夠養活二房一家子。

自己這個做嫡母的,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大家族常有這樣那樣的無奈,不是黑白分明、對錯兩清,有時候鬧起來,大家臉上不好看,----外人只記得這家子人胡鬧,哪裡理會是誰對誰錯?

謝長珩不好多說什麼,只道:「總歸還有二弟和兩個哥兒,都是謝家的血脈。」

「我也是這麼想的。」謝夫人畢竟是大家出身,不至於為點小錢,就跟庶出的兒子兒媳糾纏不清,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夫人。」門外傳來良辰的聲音,「汪家來人了。」

樀家?謝夫人略怔了怔,方才想起是大兒媳的姐姐婆家,「叫人進來。」站起身,對大兒子道:「我出去看看,內宅的事你就不用去了。」

「給夫人請安。」一個年輕的丫頭進門磕頭,自我介紹道:「婢子茜桃,今兒過來替我們大奶奶報喜的。」

謝夫人笑道:「起來說話。」

茜桃便咧嘴一笑,「昨兒我們奶奶添了一個小少爺,取了乳名喚做圓哥兒,過幾日洗三之禮,還請夫人和幾位奶奶賞臉,過去喝杯水酒。」

「大喜啊。」謝夫人恭賀了幾句,「一定去,一定去。」讓人打發了茜桃,自己折身進了裡屋,嘆氣道:「什麼時候,你媳婦也添個哥兒就好了。」

謝長珩微微尷尬,「等阿盈回來,我把這事兒告訴她。」

謝夫人抬眸打量著大兒子,欲言又止。

「母親……」

「罷了。」謝夫人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刨根究底,只道:「不管你之前是怎麼想的,又是為了什麼娶你媳婦,但既然人都嫁了,就好好的待她罷。」

謝長珩想起前天夜裡,----妻子萬分羞澀矇住自己的臉,呵氣如蘭的那一句,「好像……,有一點喜歡你。」

那一刻,自己的心像是被「砰」的撞了一下。

「怎麼了?」謝夫人奇怪的看向他,「難道你還有別的念頭不成?」沉了臉,「你可不能像老五那樣,後宅的事都拎不清。」

謝長珩收回心思,當著母親的面也不好多說,點頭道:「我知道的。」又說了幾句家常話,便起身告辭回去。

秋綾依舊慇勤的迎了上來,簡媽媽和凝珠去宮門口接人了,浮晶端了茶,屋裡還有荳蔻幾個丫頭,隨便看哪兒都是人。

可是初盈不在,謝長珩覺得屋裡有些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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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下)

    初盈在宮裡用了午飯,方才辭別姐姐和侄兒,乘車回到謝府。

    反正夜都過了,也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

    自己和姐姐都沒有想到,還能有姐妹同宿一榻的機會,----當然了,正殿的床是不能睡的,皇帝他老人家睡過的地方,就是腳踏,旁人也碰不得。

    等安置好了贇哥兒和福哥兒,初盈跟著姐姐去了暖閣,摒退了宮人,又像兒時那樣擠在一床,彼此不由相視一笑。

    初慧甚至還紅了眼圈兒,唏噓道:「這可真是不敢想。」

    「都是姐夫會心疼人。」初盈盡力哄姐姐開心,----昨天孫昭媛一口一個「姑母」,用以顯示她的身份不同,畢竟嬪妃都是皇帝妾室,是不能叫太后為母后的。

    可是這一聲「姐夫」,也只有皇后的妹妹才用得上。

    初慧並不是那種喜歡傷感的性子,更多的是隱忍、堅貞,在這一點上十分配得上皇后的位子,所以也就說一說罷了。

    姐妹兩人都舍不得睡,一直說到快要天明,方才稍稍打了個盹兒。

    初盈回到自己屋子,慢慢覺出困頓,反正也過了給婆婆請安的時間,索性先往被窩裡鑽,嘟噥道:「困死了。」

    謝長珩從來就不是急性子的人,雖然想知道宮裡的事,但也不至於慌慌張張的,微笑道:「睡吧。」

    「等等。」初盈伸手拉住他,----前天夜裡有件事給忘了,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不已,小小聲道:「那天……,我忘了問你。」

    謝長珩在床邊坐下,笑容和煦,「什麼?」

    「忘了……」初盈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忐忑,雙手圈住了他,將頭埋進那身淡藍色的袍子裡,「忘了問你,……有沒有喜歡我?」

    謝長珩的眼眸中有光芒閃過,卻沒有言語。

    初盈等了會兒,有一種失去耐心的不安,縮進了被子裡,「算了。」把自己緊緊的裹了起來,「我先睡一會兒。」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像自己這樣的小女人似的,說什麼喜歡不喜歡?早知道就不要問了。

    過了半晌,被子外面還是沒有半分聲音。

    初盈有些著急,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因為跟姐姐睡了一夜,有點興奮過了頭,問得問題好傻,於是在被子裡悶聲道:「你出去吧。」

    「阿盈。」謝長珩微微俯身,動作輕柔的撥開了紫菀花錦被,捧正了妻子的臉,看著那雙烏黑靈動的眼睛,輕聲道:「你問的話,我從來都沒有去想過。」

    初盈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我不問了。」

    「我不知道你問的喜歡,具體是指什麼。」謝長珩的目光清澈乾淨,神情認真,「剛才仔細想了想。」語音略頓,「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心裡很寧靜,你不在身邊,就會覺得隱隱少了什麼。」

    他問,「這樣算是喜歡嗎?」

    明明是又溫柔又動聽的情話,用那樣平靜的語氣說出來,卻讓初盈紅了眼圈兒,淚盈於睫,「是,……當然是。」

    「好好的,怎麼哭了?」

    「我不哭。」初盈的淚還在眼裡,嘴角已經有笑容溢出來,「長珩,你要記住今天說的話,永遠都不要忘記,永遠都不要變……」

    謝長珩看著伸出來的小手指,不由笑道:「真是孩子氣。」

    「不行,一定要拉鉤。」初盈使上了無賴,卻是笑靨如花、眉目含春,猶如三月裡開得最嬌豔欲滴的花朵,說不盡的光彩照人。

    ******

    午睡起來,初盈才知道初芸生了兒子的消息。

    簡媽媽安撫道:「奶奶別急,早晚奶奶也會生下小少爺的。」

    「嗯。」初盈想到普世師太的那番話,心頭猛地一暗,只是不好對簡媽媽多說,轉而問道:「大爺去哪兒了?」

    簡媽媽回道:「奶奶睡了,大爺就去了書房。」

    「我去找他。」想起丈夫的那些話,初盈心裡像是吃了桂花蜜一樣,又香又甜,暫時把普世師太的話丟到一邊。

    去到書房,謝長珩正在書案前一篇一篇的練字。

    「大奶奶。」平安手腳飛快的端茶上來,自己和如意一遞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睡醒沒有?」謝長珩抬頭看了一眼,手上卻沒有停,直到寫完一篇,方才將毛筆放回筆架,「書房這邊靠著池塘有水汽冷風,坐坐就回去吧。」

    「嗯。」初盈將懷裡的手爐一露,「我不冷。」

    謝長珩上前把窗戶支得更高一些,露出大一片湛藍的天空,庭院裡鬱鬱蔥蔥的積年古樹,一切都是那麼清幽淡靜。

    「既然來了,我彈一支曲子給你聽。」轉回身取了琴,「想聽什麼?」

    「什麼都好。」初盈笑得有幾分傻氣,老老實實的搬了椅子,身子坐得端正,一副準備認真聆聽的架勢。

    琴聲清脆響起,修長的手指靈巧的在琴弦上跳動。

    如同窗外一泓如洗的藍天,乾淨澄澈、不帶一絲雜質,有一種洗滌人心的寧淨,又帶了幾分孤傲於世,與那一襲月白色的身影極為相襯。

    聞琴不語,一曲奏畢方才聞聲,「昨兒在宮裡還好吧?」

    初盈便將宮內的事說了,嘆氣道:「我和母親還沒什麼,不過受幾分氣,一年也見不著幾回的,只是苦了姐姐。」

    「原來如此。」謝長珩微微皺眉,「用這等手段為難一個小輩,未免有些……」語音一頓,底下的話沒有說完。

    初盈的情緒有些低落,「這日子,到底要煎熬的什麼時候?」

    「我再彈一支曲子給你聽。」謝長珩微微一笑,手指摁在琴弦上卻沒動,猶豫了一瞬,看向妻子輕聲道:「總會有盡頭的。」

    初盈目光驚動,抬頭看了過去,悠揚的琴聲再次舒緩響起。

    ******

    初芸生下的圓哥兒,是汪家的孫子輩裡的頭一個,是嫡長孫。

    因此汪家一咬牙大辦了一場,親戚朋友都請到,一共坐了十桌,汪家的小院熱熱鬧鬧擠滿了人,都快挪不開腳步。

    諸如謝夫人、宋氏等長輩,沒有親至,只是按著禮節派了賀禮。

    傅家來了長房的萬氏、二房的金氏,初盈則和盛二奶奶一道,----說起來,如今盛二奶奶和初芸關係更好,反倒不需要自己去請了。

    初容有身孕沒有過來,亦是讓人送了禮。

    「大嫂、二嫂,四妹!」初芸一身大紅色的新衣,面色紅潤、微微發福,眼裡儘是得意之色,紮了紅頭巾臥在床裡,口中道:「你們都快坐,今兒我失禮了。」

    初盈含笑看著她,----嫁進汪家才得一、兩年,先後給兩個小叔娶了媳婦,還嫁了一個小姑子,也難怪她著急找地方生錢。

    汪二奶奶和汪三奶奶忙著進來招呼,知道大嫂的娘家人矜貴,特別是這位謝家大奶奶,那可是皇后的嫡親妹子。

    自家大嫂雖然也是皇后的妹妹,終究隔了一層肚皮。

    這邊奶娘抱了圓哥兒出來,萬氏等人都是誇讚不已,又輪著抱了一回,初盈沒有伸手,笑道:「我不會,別抱不穩當。」

    「抱吧。」初芸笑得十分大方,「你先練練手,將來自己生了也有經驗。」

    初盈的笑容便暗了幾分,又不好拒絕,只得小心翼翼抱起圓哥兒,驚訝道:「小孩子這麼軟的?」

    傅家大奶奶萬氏在一邊笑道:「剛生下都是這樣,出了月子才會硬朗一點。」

    初芸笑道:「四妹,早點給圓哥兒生個表弟才好。」

    「正是呢。」盛二奶奶也笑,「禮哥兒和信哥兒大了,淘氣的很,眼下正是狗都嫌的年紀,我也等著大嫂給他們添個兄弟。」

    初盈心裡有些不舒服,----當著這麼多人,總是盯著自己還沒生養做什麼?但也知道姐姐的脾氣,凡事總是喜歡顯擺顯擺。

    今兒是她得意高興的好日子,於是只是笑了笑。

    萬氏見氣氛有點不好,趕忙打岔道:「我抱著圓哥兒挺扎手的,生下來幾斤?」

    「七斤六兩。」初芸抱回了兒子,滿目歡喜的看了又看,唏噓道:「你們不知道當時有多險,為著他長得好,生產時差點把我搭進去。」又笑,「還好是個老實的,最後總算乖乖的出來了。」

    「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生下就有福了。」盛二奶奶一陣感慨,藉著說起了自己的育兒經,「不過這才開始,往後……」

    說到這個萬氏也很有興趣,一簍子一簍子的話。

    初盈插不上嘴,默默的回了座椅低頭喝茶。

    「今年的米賣得不錯,前幾日,又有幾個大商戶來收米……」說著說著,盛二奶奶說到了米鋪上,「等到年底分紅不會薄了。」

    初芸和金氏都有入銀子的,兩人聽得雙眼放光。

    連一旁的汪二奶奶、汪三奶奶也聽得心動,頗有幾分躍躍欲試之態,唯獨萬氏在家受過婆婆的叮囑,對此沒有任何激動之色。

    況且眼下傅家還是宋氏當家,萬氏斷不敢強出頭的。

    「四妹。」初芸喊了一聲,笑問:「今年才開始,你要不要也來入一份子?」

    盛二奶奶也笑,「大嫂要是有興趣……」

    「不用。」初盈打斷她,淡笑道:「我是做大嫂的,還是不去麻煩二弟妹了。」

    一個皇后的妹妹摻和還不夠?想著過些日子就要離京的二房,耳根子即將清淨,初芸和金氏蹦跶不起來,總算氣順了一點。

    被姐姐和妯娌一起孤立的感覺,自己真是受夠了。

    ******

    謝夫人說起初芸生子的事,不免一番感慨。

    蘇媽媽勸道:「快了,快了。」怕她心裡頭不痛快,趕忙換了話題,「五奶奶的日子到夏天了,到時候坐月子可是難熬。」

    「誰說不是呢。」謝夫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突然神色一凝,「說到老五媳婦,倒是想起有件事問她,走,正好無事過去瞧瞧。」

    五房的院子就在上房後面不遠,比去初盈那邊還要近一程,沒多會便到了。

    「娘,你怎麼親自過來了。」晏氏一身家常素淡的衣服,臉上淡掃脂粉,起身招呼婆婆坐下,朝薄荷斥道:「夫人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快坐快坐。」謝夫人拉了小兒媳入座,還細心的添了一個繡花墊子,「是我不讓薄荷傳話的,你是雙身子的人,有些禮數不必那麼仔細。」

    晏氏溫婉一笑,「多謝娘。」

    「對了。」謝夫人沒打算繞來繞去,直奔主題,「年前你請了一次大夫,當時我想著快要過年,也沒仔細問。」看了看小兒媳,「是不是老五欺負你了?」

    「沒有。」晏氏微垂了眼簾,張了張嘴,似乎心下有點猶豫不定,半晌才道:「有件事……,兒媳不知道該怎麼說。」

    「別怕,有事娘給你做主。」謝夫人並不是那種愛拿捏的婆婆,對兒媳一向都算得上寬厚,即便像盛二奶奶那樣私心重,又是庶子媳婦,也從來沒有難為過她,更不要說嫡親的小兒媳了。

    「那天蘇姨娘過來……」話到嘴邊,晏氏還真有點說不出來,----畢竟牽扯到了大伯和大嫂,由自己來說本就不合適,小聲道:「說了一件事。」

    謝夫人眸光閃動,問道:「是不是不知分寸,惹你生氣了?」

    「不是。」晏氏抬起眼眸,有些緊張的看了婆婆一眼,咬了咬唇,小聲道:「蘇姨娘她跟我說,當初議親的時候……,是準備讓大嫂嫁給長瑜的。」

    「什麼?!」謝夫人頓時大怒,眼裡閃過一絲凌厲之色。

微瀾(上)

    「這種話,我是不信的。」晏氏解釋了一句,接著道:「可是萬一傳了出去,豈不是叫大伯和大嫂臉上難堪?」頗為唏噓,「長瑜不在仕途上行走還罷了,大伯在外面被人笑話,甚至……,只怕還會影響到皇后娘娘。」

    蘇氏以為鬧出來大家臉上不好看,自己就會憋在心裡,然後跟大嫂不合,偏就不如她的願!豁出去說一回大伯大嫂的是非,也得讓婆婆給自己撐腰。

    ----看在有可能會影響到皇后娘娘,婆婆不可能坐視不理。

    謝夫人問道:「你還沒告訴長瑜吧?」

    「沒有。」晏氏眼裡閃過一絲黯然,不好直接說丈夫的不是,只道:「長瑜是個實心眼兒的人,我怕要是說了,他轉身就去教訓蘇姨娘,萬一爭吵起來,反倒讓家裡下人看了笑話。」

    謝夫人豈會不知道兒子的脾氣?只怕說了,他也未必信的,回頭再被那蘇氏一哭一鬧,只會讓小兒媳夾在中間為難。

    晏氏又道:「這件事我原是不想提的,大家安生一些,如今既然娘您問起來,心裡有個數便是了。」

    謝夫人拍了拍小兒媳的手,「好孩子,有娘給你做主。」

    「謝謝娘……」晏氏拉著她搖了搖頭,小聲道:「不過,還是壓一壓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想等生產完了再作處置,也免得……,大家慪氣。」

    謝夫人一怔,----眼下兒子正跟侄女如膠似漆,硬分開肯定會鬧出事,不過一個姨娘罷了,什麼時候都能處置,何苦讓小兒媳受氣影響生產?萬一為了蘇氏,把自己的孫子給鬧沒了,太不划算。

    「你不必說了。」謝夫人當然明白輕重緩急,問道:「這事還有誰知道?」

    「薄荷。」

    謝夫人便道:「你的丫頭,你心裡看好便是。」

    晏氏自然明白,婆婆這是讓自己管好薄荷,連忙保證,「娘放心,薄荷一向是個嘴牢的,我也會好好叮囑她的。」

    謝夫人微微頷首,正要說話,就見小兒子掀了簾子探頭進來,不由迎面斥道:「你還有臉過來?!」

    謝長瑜剛才本來在陪蘇宜君的,聽說母親來了,方才抽身出來問安,眼下一頭霧水問道:「娘……,我做錯什麼了?」

    謝夫人原想斥責蘇宜君的,話到嘴邊,卻跟先前小兒媳一樣難以開口,不由更加著惱,----大約侄女就是想著難以啟齒,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吧?

    神色壓了壓,冷聲道:「你媳婦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說陪著她,還整天在一個姨娘屋裡鬼混!」

    謝長瑜有些訕訕的,小聲道:「我這不是來了嗎?」

    謝夫人赫然打斷,「你閉嘴!」

    晏氏拉了拉婆婆,柔順道:「娘,我沒事的。」

    當著婆婆的面,自己可不想丈夫臉上太難堪,繼而把氣轉移到自己頭上,所以該維護時還得維護。

    ----丈夫覺得自己體貼,婆婆也覺得自己心疼她的兒子。

    謝夫人的神色果然緩了緩,嘆氣道:「今兒看在你媳婦的面上,先饒了你。」

    妻子有孕不陪,反而去了姨娘屋裡閒聊談心,謝長瑜自己也有些過意不去,晏氏再不重要,肚子的孩子總歸是自己的。

    加上她剛才為自己求情,因而問道:「想吃什麼?我讓小廚房去做。」

    「不著急。」晏氏神色溫柔,轉而看向婆婆說道:「如今我這一有身孕,一年半載都顧不上長瑜,赤芍又是個笨的,所以我想把雲錦給開了臉。」補道:「她是打小就服侍長瑜的,肯定會比赤芍體貼周到。」

    赤芍是自己的陪嫁丫頭,不方便和蘇宜君拌嘴,否則倒像是自己唆使的,可是雲錦就不一樣了。

    她是自幼就服侍在丈夫身邊,五、六年的功夫了,早就摸清丈夫的脾氣,甚至連蘇宜君的那些往事,想來也是清清楚楚的。

    而且雲錦還是婆婆給的丫頭,從身份上說,比赤芍要高出不少,加上自己在背後給她做主,想來一定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至於丈夫的寵愛爭不來,自己也不在乎,----只要順利生下兒子就夠了。

    謝夫人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決定好了?」

    同樣是女人,自己不會不清楚給丈夫塞丫頭,心裡是個什麼感受。

    「是的,娘。」晏氏甜甜一笑,說道:「就把旁邊的廂房騰出來,雲錦和赤芍一人住一處。」又看向丈夫,「五爺,你看可還使得?」

    其實像雲錦這種丫頭,作用跟雨桐是一樣的,本來就是留給爺們暖床所用,之前謝長瑜一直沒有收房,都是因為蘇宜君再三叮嚀而已。

    而如今早就收用過赤芍,這種事又不是頭一回,所謂有一就有二,因而只覺得稀鬆平常沒有拒絕,況且雲錦服侍自己的時間長,情分還是有些的。

    謝長瑜隨意道:「你做主便是。」

    儘管等得就是這個答案,晏氏心頭還是閃過一絲失落,不過此刻不是傷感之際,趁著婆婆在,得趕緊把事情拍板。

    「既然給她們兩個開了臉,就都是五爺的人了。」晏氏看了看丈夫,又看向婆婆,「我想凡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往後的日子還得重新排一下。」她問丈夫,「五爺,你看怎麼分?」

    當著婆婆的面,不信丈夫還敢說出等同平妻的話!

    謝長瑜看了看母親,又看看妻子,吞吞吐吐半晌也開不了口。

    謝夫人知道小兒子屋裡的那些規矩,晏氏半個月,蘇氏半個月,赤芍雖然做了通房丫頭,平時日子卻是從晏氏那裡扣的。

    ----如此一番籌謀,自然是想讓自己給她做主。

    「有什麼好分的。」謝夫人既然明白了小兒媳的意思,便直截了當道:「上半月依舊還是在你這裡,後半個月,就讓幾個姨娘丫頭平分,一人五天便是。」

    「不行!」謝長瑜趕忙打斷,----多一個雲錦自己沒意見,但裁了自己和表妹的日子卻是不願,「雲錦和赤芍不過是丫頭,哪裡能跟宜君一樣?」

    晏氏忙道:「那改一改,蘇姨娘再另外多加幾日?」

    謝夫人的眼神像刀鋒似的,朝小兒子問道:「你想怎麼分?你還想加幾日?」

    「我……」謝長瑜不敢在母親面前放肆,低了頭,----赤芍和雲錦一人一天的話說不出口,兩天似乎也有點少,一咬牙,「赤芍和雲錦每人三天,剩下的九天都歸宜君。」

    謝夫人冷聲道:「一個姨娘,倒成了金子做的人兒。」

    晏氏心裡覺得十分可笑,不過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還弄出一番規矩,好似那皇帝老子後宮翻牌子。

    可是不這麼一五一十的劃清楚,自己根本沒辦法掌控丈夫。

    「娘,就這樣吧。」晏氏反而去勸謝夫人,----有時候逼得太急反而不好,一點一點蠶食對手的地盤,才是最穩當的。

    反正聽大嫂的意思,開春就要讓丈夫去公幹做事。

    一個月裡,有三十個白天、二十一個晚上,都歸自己掌握,回頭等到生下兒子,有的是時間慢慢立規矩,讓蘇氏知道什麼是妻!什麼是妾!

    等謝夫人走了以後,謝長瑜耷拉腦袋去了蘇宜君的屋子。

    「怎麼了?」蘇宜君不敢貿貿然去見謝夫人,聽說姑母去了主母那裡,不得不讓丈夫趕過去,自己已經懸心大半日了。

    謝長瑜撓了撓頭皮,----要是告訴表妹是晏氏安排,必定會埋怨自己不疼她,可是當時母親在場,自己怎麼敢硬著亂來?猶豫了下,吞吞吐吐道:「方才母親交待,說是把雲錦賞給我了。」

    蘇宜君臉色一變,----她又不傻,當然聽得出裡面隱晦的意思,雲錦本來就是丈夫身邊的丫頭,特意提起賞了,便是讓丈夫收做通房丫頭!

    心下不由暗恨,做婆婆的插手兒子的屋裡事做什麼?

    面上卻是委委屈屈,柔聲道:「長瑜,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莫非真的喜歡雲錦那個丫頭?」

    在她看來,丈夫肯定是不喜歡雲錦的,不過是迫於婆婆的面子才答應,只要他當面承認了不喜歡,將來自然也就不好去找人了。

    果不其然,謝長瑜當即便道:「雲錦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一個丫頭而已,有什麼好喜歡的?」

    蘇宜君的心頓時安定下來,輕輕倚過去,「長瑜,我就知道……」

    不料謝長瑜又道:「那個……,重新定了一下日子,下半個月裡,赤芍和雲錦各三天,你一人九天……」

    「你說什麼?!」蘇宜君立即坐直了身體,一臉不可置信。

    謝長瑜怕心上人責備,忙道:「本來娘說你們三個一人五天的,我不肯,和娘爭取了好久才……」看著冷若冰霜的佳人,「宜君……」

    「你!」蘇宜君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本來自己是要嫁進謝家做五奶奶的,結果被謝家的人一折騰,生生從妻變成妾,----上頭壓了一個嫡妻還不算,丈夫也被人分走了一半。

    眼下可好,再來兩個丫頭分走剩下的一半。

    偏生丈夫還以為自己努力過、爭取過,也不知道婆婆和晏氏說了什麼,把丈夫給誆進去了,他卻一副不自知的樣子。

    蘇宜君只覺得肝疼的緊,但又不能說、不能吵,否則正中晏氏下懷,這口氣……,生生把她噎得喘不上氣,半晌方才掩面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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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微瀾(中)

        且不說蘇宜君如何撒嬌賣痴,謝長瑜又如何溫柔哄勸,五房院子的西北角,自有一番濃情蜜意在流淌。

        而在長房這邊,小夫妻倆也窩在屋子裡說話。

        初盈從汪家喝完洗三酒回來,臉上一直沒個笑容,人也蔫蔫兒的,坐在窗檯美人榻上發呆,思緒早就飄出了千里之外。

        ----盛二奶奶和初芸的小算盤倒罷了,反正丈夫抬抬手,就替自己解決的乾淨利落,可兒子呢?這才是擺在自己面前的頭等大事,得肚子鼓起來才行。

        「怎麼悶悶不樂?」

        「長珩。」初盈很是失落,嘆氣道:「怎麼別人生孩子都那麼容易?」

        原來是因為孩子的事,謝長珩根本沒把這事當做問題。

        在他看來,彼此年紀輕輕的身體也沒問題,不過是早晚的事,因而含笑安撫,「不著急,咱們不是因為守孝耽擱了嗎?」

        「可是……」初盈垂頭喪氣的,嘀咕道:「咱們之前還有好幾個月,也沒動靜,再看老五媳婦,一進門沒多久就懷上了。」

        謝長珩失笑道:「這種事哪有個準兒的?還攀比這個。」

        「不是我要攀比。」初盈著急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你不急,周圍的人還著急呢。」

        ----再者說了,就不信他心裡不著急。

        謝長珩眼睛裡含著笑意,問道:「你這是嫌我老了?」

        初盈本是一肚子憂愁的,被他逗得忍不住一笑,「可不。」上下打量了某人幾眼,「你還以為自己多年輕、多風流倜儻呢。」

        「席上沒吃好吧?」謝長珩捻了一塊綠豆糕給她,說道:「別愁了,先把自己養得胖胖的,才有本錢生孩子。」

        「你餵豬呢。」初盈呸了一口,到底還是滿心歡喜的噙了,細嚼慢嚥片刻,眉頭浮起一縷抹不去的擔心,「可是那普世師太說……」

        「怎麼還在想著這個?」謝長珩微微皺眉,----他雖不信,奈何妻子深信不疑,明白她這是心裡解不開,猶豫了下,「要不過幾日我陪你出去一趟?問問那師太,總該有個什麼破解的法子。」

        ----有時候,本來沒事也會因為心病弄出事。

        「對啊,我怎麼忘了。」初盈眼睛一亮,高興的站到他跟前,「我們去問問,師太給我請個符什麼的,或者做場法事之類,或許就能轉運了呢。」低頭看了看丈夫,誇道:「你真是好人。」

        謝長珩摟了她的小細腰,眸光閃動,「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初盈瞪著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怔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不由臉上有些發燙,啐道:「不害臊!」

        謝長珩伸手在她的耳珠上捏了捏,手一滑,便落在了潔白細膩的脖頸間,----不過到底是大白天怕人撞見,稍微纏綿了一會兒,便鬆開了人。

        「趁著這幾日我在家,陪你走走。」讓妻子在旁邊坐下,他道:「等到過了十五上元節,朝堂的事一忙……」眼裡有冷光一閃,底下卻沒有再說。

******

初盈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想要找個藉口出去玩兒,顯得有些興師動眾,最後還是謝長珩開了口,藉著十二回娘家,正好下午去白雲庵一趟。

        回娘家一趟不容易,初盈一大早就起來打扮,揀了最新最鮮亮的衣裳,最華貴耀眼的首飾,----其中少不得有婆婆給的,回頭母親問起,正好表白一下,自己在婆家的生活十分舒心。

        到了晉陽公府,丫頭金盞笑著迎了出來,「四姑爺、四姑奶奶,快進去。」上台階的時候,還幫初盈撣了撣雪花,方才打起簾子。

        「快進來。」宋氏在裡面招手,「今兒凍著沒有?」

        「娘。」初盈一進門,就撒嬌走到母親身邊坐下,說道:「凍不著,路上馬車遮得嚴嚴實實呢。」

        謝長珩恭恭敬敬行了禮,「岳母。」

        「快坐。」宋氏問了幾句閒話,諸如謝夫人的身體好不好,家中其他的人如何,摸了對女婿笑道:「去你大哥屋裡說話吧,他那屋裡暖和,馬崢離得近已經先到了。」

        ----倒不為屋裡暖和,實則怕他一個大男人在這兒無聊。

        謝長珩看著妻子笑了笑,「我先過去,你陪著岳母說說話吧。」

        等人出了門,金盞在旁邊抿嘴一笑,「四姑爺待我們姑奶奶,可真是沒話說,連走動幾步都要交待一下。」

        「聒噪!」初盈嗔了她一句,轉而對母親問道:「娘一大早起來忙,累不累?我給娘揉揉肩膀,嗯……,力道可好?」

        「行了,仔細手酸。」宋氏拍了拍女兒的手,拉了她細看,又道:「今年人少,也沒什麼可忙的。」頓了頓,「你回來就好。」

        嫡親的大女兒在皇宮裡,年年都是不回來的,初容大著肚子,初芸在做月子,四個嫁人的女兒只回來了一個,的確算不上熱鬧。

        不過回來的這個,卻是自己的心肝寶貝掌上珠。

        晌午吃飯,外面男人們聚在一起,----晉陽公府的四個女婿,除了穿龍袍的那位不能來,其餘三個都到了。再加上傅家祖孫三個,二房的兩個小爺,小一輩的憲哥兒,倒也熱熱鬧鬧坐了一大桌子,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對比起來,裡面女眷就冷清多了。

        初容、初芸沒回來,萬氏、金氏各自回了娘家,剩下宋氏坐了上席,二夫人馬氏坐了下首,初盈和初珍一左一右對面而坐。

        初珍今年十三了,初盈前世沒有見到這個年紀的她,眉目和何九兒相仿,已經脫了不少孩子氣,頗有幾分娉婷少女的韻味。

        「四姐。」初珍一直養在盧姨娘旁邊,有些畏畏縮縮的,----和前世那個驕矜跋扈的樣子,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初盈隨口閒扯了一句,「今天的清蒸魚味兒不錯,多吃點兒。」

        「好。」初珍老老實實的夾了一筷子,小口吃了,然後認真回道:「是不錯。」看了看嫡母的臉色,沒有斥責自己多話的意思,方才神色一鬆。

        對於這樣一個除了面貌相仿,性格完全不一樣的妹妹,初盈即便記得前世的事,也實在是恨不大起來。

        用完了飯,與母親進了裡屋說道:「珍姐兒的年紀已經不小,也該說親了。」

        宋氏淡淡應了一聲「嗯」,又道:「不急,慢慢來吧。」

        初盈不過隨口一問,說了幾句便打住,又道:「等下我早點走。」怕母親誤會,解釋道:「和長珩說好了,去白雲庵附近逛一逛。」

        ----沒敢說什麼普世師太,免得母親擔心。

        宋氏聽了甚是高興,只覺女兒女婿相處的和睦,連聲道:「去吧,去吧。」細細打量小女兒,果然不像受了氣的小媳婦,「你是做嫡長媳的,不好隨便出去玩兒,今兒正好得空,難得長珩還肯陪著你胡鬧。」

        「也舍不得娘啊。」初盈在母親跟前歪纏了會兒,方才起身出去。

******

和謝長珩一起乘車出去踏春,這還是頭一次。

        初盈眉眼間難掩興奮,甚至主動的挽了丈夫的胳膊,將頭貼了過去,----一直到了白雲庵腳下,才想起自己是出來解決煩惱的。

        心裡頭突然生出忐忑不安,側首看了一眼。

        「走吧。」謝長珩微微一笑,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太親密,只是略往前了些,免得不留神有人碰著妻子。

        其實按說以初盈皇后胞妹的身份,以及謝家的權勢,直接去請人便可,不過想著求人總得心誠一些,方才親自過來登門求見。

        哪知道虔誠的在門口等了半日,出來的卻是胖胖的濟慈師太,一臉惶恐不安,賠著笑道:「真是不巧,師叔她一向都是雲遊四方的,前兒才離了京,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濟慈師太是常跟京城官宦家的貴人打交道的,收了不少香油錢,香客們在她眼裡分了三六九等,眼前這種便是第一等得罪不起。

        「不在?」初盈一怔,有些失望又有幾分莫名的輕鬆。

        濟慈師太忙道:「等師叔她一回來,我就親自去府上給大奶奶報信。」又道:「外頭颳風冷得很,大奶奶進去喝碗熱茶再走。」

        謝長珩眉頭微皺,說道:「既不在,便回去罷。」

        濟慈師太被他眼風一掃,趕忙低了頭。

        「嗯。」初盈頷首,----本來自己也不是來添香油的,既然見不著人,還不如早點回去歇著,與濟慈師太告了別,回到馬車上不免有些失落。

        謝長珩想不明白,「不過幾句僧尼之語,你怎麼就當成佛語綸音了?」

        初盈看著丈夫,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一句「大奶奶的命格並非今世之人,只怕難結今世之緣。」,自己如何說得出口?

        ----這句話,就像是掐住了自己的七寸。

        謝長珩見她不言,只好理解為婦人眼界窄、容易被糊弄,不好很說重話,想了想轉而道:「狀元樓的水晶包子不錯,買回去吃都涼了,今兒正好出來,咱們到樓上現吃兩籠再回去。」

        「好。」初盈不是很想去,但是也不願意拂了丈夫的好意。

        ----說起來,自己做姑娘的時候還沒這個機會。

        如今嫁了人做了別人媳婦,有丈夫陪著,家裡下人在後頭跟著,自己戴頂帷帽,偶爾逛一回大街、下趟館子,還是使得的。

        酒樓的小二們都是極有眼色,一看謝長珩夫婦,便知道是達官貴人出行,慇勤的引到了二樓包間,飛快的上了兩籠特色水晶包。

        簡媽媽等人在門外守著,雅間內十分安靜。

        「嘗嘗。」謝長珩親自給妻子夾了一個,蘸了醋,雲淡風輕道:「別去多想了,不是什麼要緊的,胡思亂想反而傷神傷身,沒事也得想出事。」

        「嗯。」初盈微笑點點頭,咬了一口,「真鮮。」與他夾了一個,「你也吃……」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得樓下一陣吵吵。

        謝長珩手上的筷子一頓,朝外喚道:「平安。」

        隔了片刻,平安垂著手進來回道:「聽說有間米鋪的米吃死了人,方才是抬著屍身去米鋪要銀子,街兩邊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所以樓下有點吵。」

        謝長珩略感晦氣,對妻子道:「吃罷,吃完早點回去。」

        「長珩……」初盈臉上卻是有些變色,低聲道:「老二媳婦也開了米鋪,還是讓人問問清楚,是哪條街哪個掌櫃開的。」

        平安忙道:「大奶奶放心,小的已經問過了,是東三街胡同的一家小米鋪,不是咱們家二奶奶的本錢。」

        「那就好。」初盈鬆了口氣,也沒心思再吃什麼水晶包子,「外頭怪冷的,回吧。」

******

「天要亡我!」程貴捶胸不已,看著面前新娶回來的繼室雨桐,「姑奶奶,就算不能出主意,你好歹倒是說句話啊。」

        ----之所以娶這麼一個二手貨,就是看在她是大戶人家的丫頭,認識的貴人多,並且還帶著嫁妝過來。

        雨桐也在打量著自己的丈夫,----說是老爺掌櫃的,實際上只得鋪子裡一個夥計,家裡一個做飯的老媽子,自家姑娘連個丫頭都使不上。

        當然了,以自己的年紀和條件,哪怕是被賞了賣身契,還倒貼嫁進來,也不可能嫁到太好的人家。

        只是沒想到這麼命苦,剛進門沒幾天,鋪子的米就吃死了人。

        其實也不干怨自家米鋪的事,----原是那家子人窮,買了白米平時捨不得吃,偏生地方沒有放好,被雨水淋到生了黴,捨不得扔又洗洗蒸上吃了。

        結果這一吃壞了事,家裡老母拉了幾日肚子止不住,加上捨不得抓藥,結果一來二去把命丟了。

        不過是想藉機訛幾個燒埋銀子,程家卻嚥不下這口氣,不願意做冤大頭,因此兩邊便僵持起來。

        「四十兩銀子!」程貴彷彿被割了肉一般,氣得胸口疼,「就是能幹活的丫頭,都能買五、六個了!」

        雨桐沒有急著亂出主意,而是問道:「那依老爺的意思,是不打算賠了?」

微瀾(下)

「賠?拿什麼賠?」程貴氣不打一處來,牢騷道:「去年剛嫁了翠姐兒,花費了一二十兩銀子,眼下玉姐兒也等著出嫁,少說也是百把兩銀子。

雨桐靜靜聽著不吭聲,----程家嫁便宜女兒跟自己有何關係?

「還有……」程貴看了看新進門的繼室,原想說前幾日辦喜酒花了幾十兩,一想著他哥嫂還投了份子,自己也沒有給聘禮,只得改口道:「還有家裡上上下下幾張嘴,要吃飯、要穿衣,哪裡不是用銀子的地方?」

雨桐是清楚程家小米鋪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連著要嫁兩個女兒,又不敢在嫁妝上節省,免得女兒以後受婆家的氣,所以差不多快掏空了家底。

要不是自己嫁過來,被哥嫂搜刮了一百多兩銀子添補,這米店都快周轉不開,如今除了留給玉姐兒的嫁妝,只怕沒剩下幾兩銀子。

「那個……,你從前不是在謝家呆過。」程貴有點遲疑,咳了咳,到底不好意思說做姨娘的事,「你認識的貴人多,隨便找個人震懾震懾那家子混賬,實在難纏的話,給二兩棺材銀子也足夠了。」

雨桐抿嘴看了過去,只覺得這個愛財如命的男人又傻又貪。

當初哥哥嫂嫂為了在米鋪分紅,程貴貪圖自己不要聘禮還倒貼,雙方一拍即合,所以才湊成了這樁姻緣。

----如今還想在自己身上擠點價值,真是貪得無厭!

他也不想一想,假如自己是以大丫頭的身份,給配了人,估計回去謝家還有幾分體面,還能在主母和管事媽媽跟前說上幾句。

可惜自己一個被棄的姨娘,主母不喜,公子爺也不念舊情,還有什麼臉面回去?回去除了惹人笑話以外,又能幫上什麼?

「怎麼……,你不願意?」程貴有些不快,但還是忍耐著沒有發作,「謝家的那些管事媽媽們,隨便找一個,興許就能幫上咱們了。」

「老爺。」雨桐打斷了他的美夢,淡聲道:「如今我又給不了別人好處,那些媽媽們即便肯幫忙,難道還有白幫的嗎?」

程貴頓時啞口無言,「這……」

雨桐也懶得跟他磨磨唧唧,----再不好都是自己的丈夫了,後半輩子還得指著他過日子,該出力的時候還得出力,因而道:「找人幫忙費事費力,不如把麻煩推給別人。」

程貴一怔,「怎麼推?」

雨桐看著他那傻樣兒,心裡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跟公子爺相比,那簡直就是雲泥之別,不過傻也有傻的好處,往後不用自己費什麼心思,再說程家沒有妾,自己做當家主母的感覺還真不錯,因而笑了笑,「咱們鋪子裡的米都是外頭買的,買誰家的找誰去。」

「不錯。」程貴連連點頭,「上次買了兩批貨,一批是永安大街的恆昌店,一批是南洋米行的……」又抱怨道:「不過隔了這麼些日子,我也不記得賣出去的米,到底是哪家的貨。」

「等等。」雨桐眉頭一挑,「永安大街恆昌店?」

「怎麼了?」程貴打量著對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來,「恆昌店……,彷彿是謝家二奶奶的本錢。

「什麼?」盛二奶奶聽了僕婦的回稟,不由大怒,「好大的膽子!訛人都訛到我們謝家頭上了!」

「奶奶,眼下咱們該怎麼辦吶?」

「辦什麼辦?」盛二奶奶心裡沒好氣,惱道:「叫他們滾!」

「可是……」那僕婦一臉苦色,「人家不肯走,還把屍身抬到了店門口放著,眼下連生意都做不成了。」

盛二奶奶怒道:「放肆!」

「要不……,打發幾兩銀子算了。」

「不行!」盛二奶奶一向性子好強,錢財上也看的緊,再者這事原本就不與自己相干,憑什麼要去做那個冤大頭?惱道:「帶人去,大棍子攆走了事!」

那僕婦見實在勸不動主母,只得領命而去。

誰知道對方是個要錢不要命的,罵不走、嚇不走,棍子還沒有落下去,人就直接往上撞,愣是說把他的骨頭給打斷了。

盛二奶奶氣得發抖,顫聲道:「還反了他們了!」

謝長盛從書房一回來,就見妻子滿臉怒氣在屋裡團團轉,等到問清楚狀況,不由皺眉斥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何苦跟那些流民斤斤計較?破財消災,打發幾兩銀子才好做生意呢。」

「不能便宜了他們!」盛二奶奶恨恨道:「想必是那家人瞧著小米鋪本錢小,咱們家本錢大,就賴死賴活的想多訛一點!呸,想得倒美!」

她這也是氣性上來了,----如今不光要賠訛燒埋銀子,那家自己撞傷的莽漢還要湯藥錢,越想越氣如何肯依?別說幾十兩銀子,就是一個子兒也不想給!

如此僵持了幾日,那家人死活賴在米店門口不肯走,每天清晨來、天黑走,要不是冬天天冷,只怕那屍身都要發臭了。

這天清晨,謝夫人一如往常的跟兒子兒媳們說話。

晏氏如今三、五日來一次,今兒正好也在,眾人都到齊了圍在一處,說說笑笑十分熱鬧,盛二奶奶卻有些心不在焉的。

「都回去吧。」謝夫人見說得差不多,笑道:「趁著眼下還空,你們各自小夫妻回去聚一聚,我也乏了。」又叮囑謝長瑜,「外頭還飄著雪,下台階扶好你媳婦。」

晏氏看了丈夫一眼,笑道:「娘開了口,我可就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走吧。」謝長瑜還真的上前扶住了她,「有我在,穩當著呢。」

前幾天,晏氏藉口自己有孕服侍不了,見丈夫這幾日還算老實,便發話讓她去蘇氏那裡多歇一晚。

----自己用不上,拿來做做人情也不錯。

日子是自己的,想給的時候丈夫得念份情,想收的時候亦不能說什麼,----要叫丈夫知道自己的賢惠,叫那蘇氏心頭堵一口惡氣,還不敢吐出來。

反正她又生養不了,白忙活罷了。

果不其然,謝長瑜對妻子的賢惠大度十分感激,近來也體貼多了。

只把蘇宜君氣得半死,----主母分明是得了好處又賣乖,丈夫還讚不絕口,自己還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樣子,壽都要折幾年。

她還不知道自己出了問題,只盼著早點生下兒子,有了依靠,日子就有盼頭了。

這邊五房的人先走,初盈和謝長珩也一起告辭而去。

「你們兩個等等。」謝夫人叫住了二房兩口子,摒退了人,說道:「聽說老二媳婦的恆昌店出了點事?」

盛二奶奶臉一紅,「都是些無賴罷了。」

「眼下就要過元宵節,少些事吧。」謝夫人淡淡道:「鬧大了,以訛傳訛,人人都知道你的米店吃死了人,誰還敢再來買米?做生意就怕這種橫的、混的,趕緊打發了人好過節。」

「可是……」

謝長盛瞪了妻子一眼,忙道:「娘說得對,等下兒子就去把事情了了。」

謝夫人見庶子還算聽話,點了點頭,「有件事還沒跟你說,你大哥年前一直在給你和老五週旋,找了兩個差事,一個是外省的七品縣令,一個是鴻臚寺的七品主簿。」語音略頓,「你看喜歡哪一個?」

謝長盛愣了愣,這是讓自己選?要選的話,當然是……

「做縣令好。」盛二奶奶喜笑顏開,搶先道:「人家都說清官能吏,自然是要一步步從底下做起的,將來長盛做得好了,也給娘掙幾分體面。」

自己早就想分家單過了,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俗話說的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再者去了外省又不用伺候婆婆,不用看大嫂的臉色,家裡上下唯我獨尊。

謝夫人微微一笑,----明明是沾了家族的光,反倒被她說成是給自己掙體面,只是也懶得去計較,看向庶子說道:「那我回頭跟老大交待一聲。」

謝長盛自然也是想分出過的,不為拘束不拘束,京官雖然清貴卻不如外官有錢,況且自己又做不到哥哥的位置,在京城裡混不出個什麼名堂。

難得嫡母這麼大大方方的開了口,忙道:「一切都聽娘的安排。」

晚飯後閒著無事,初盈在屋子裡嘟噥道:「娘說了外省縣令的事,老二媳婦應該會安生了吧。」

「嗯。」謝長珩作為長兄,不好說弟弟和弟妹的不是,只道:「婦道人家就是見識短淺,為著幾兩銀子跟人賭氣,不做生意,也不怕鬧大了大家難看。」

初盈撇了撇嘴,「我也是婦道人家。」

謝長珩失笑,「你自然不一般。」

「那當然。」初盈明知道他是胡謅哄自己高興,也忍不住一笑,「看在你有眼力的份上,給你做一身春天穿的袍子吧。」

謝長珩卻道:「天冷手冷的,等回頭暖和了再說。」

初盈見他心疼自己,倒是越發想要表現一番,問道:「反正我也是閒著,你先說好要什麼顏色、樣式,我找了布料慢慢配線。」

「鋪床吧。」

「……」初盈正說得興起,對丈夫突然轉移話題有些不適應,微微不自然,「還早著呢,再坐著說會兒話也不遲。」

「天冷,到床上渥著說。」謝長珩見她含羞帶臊的,一副小兒女的楚楚嬌態,有意逗她,「你想哪兒去了?」

初盈的臉頓時成了一塊紅布,捶他道:「不是個好人!」

「過來。」謝長珩心情大好,捉住她的手,放到胸口捂了捂,笑道:「前幾日不是還誇我是好人,今兒怎麼就不是了?」

初盈咬唇,「是我說錯了。」

「阿盈。」謝長珩看著燭光下輪廓柔和的妻子,軟語嬌嗔、粉面含春,心底像是一灘湖水被吹動,漾出一圈圈的細微波紋。

----與自己想像中的賢妻良母有些不一樣,甚至有些不足,但是那些小小的缺點,小小的纏綿忸怩,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自己心房。

癢癢的,卻又叫人忍不住想要得更多。

低頭印下了溫暖的吻,一隻大手伸進了柔軟的衣襟裡,撫摸著那滑膩的肌膚,嬌嫩的蓓蕾,身體裡的在蠢蠢欲動。

「不行……」初盈小聲急道:「去床上。」

在她的認知裡面,做那種事只能是夜裡在床上,眼下兩個人滾在美人榻上面,地方窄不說,身下還硬邦邦的咯得慌。

可惜下一秒,自己的耳珠已經落入了滾燙的口腔裡,潮濕而溫暖,脖頸間還有熱熱的氣流劃過,忍不住渾身微微顫慄。

這個小動作取悅了謝長珩,低聲道:「不去床上也可以的。」

方才兩人一直坐在美人榻邊說話,地上放著兩個大大的火盆子,暖融融的,隨著糾纏的越發深入,屋裡的溫度漸漸升高起來。

次日早上,凝珠和秋綾一起進來收拾屋子。

收拾完了床,初盈讓秋綾先出去,拉了凝珠留下,滿面害臊悄聲道:「還有那邊榻上……,也收拾一下。」

一想起昨天兩個人的荒唐,就忍不住紅了臉。

當時連上衣都沒有脫,就……,後來回到床上又折騰了一回,自己累得不行,用力比較多的那個,居然還精神奕奕的。

凝珠滿面尷尬,半晌才反應過來,「好,我悄悄去收拾。」

今兒是元宵佳節,初盈沒時間一直在屋裡害臊,等凝珠收拾完畢,叫了浮晶進來打水梳洗,然後忙著安排一天的大小事務。

等到過了十五,謝長珩就該每天天不亮出門上早朝。

初盈心裡難免有幾分不捨,只是也沒辦法,一整天忙著伺候婆婆,招呼宴席,到了晚上累的全身泛酸,很是懶怠動彈。

正準備美美的泡個熱水澡,盛二奶奶卻來了。

這麼晚?初盈有些意外,笑道:「二弟妹快進來坐。」

「大嫂還沒睡呢。」盛二奶奶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叫人看得稀奇,雖然臉上帶著笑容,卻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初盈不動聲色,問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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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湧(上)


    「米鋪的事,想必大嫂也聽說了。」盛二奶奶勾了勾嘴角,「說起來,也是我今年流年不利,年初就遇上這種事。」長嘆了一聲,「唉……,雖說幾十兩銀子不值什麼,只是嚥不下這口氣……」

    有事說事,這麼陰陽怪氣的做什麼?

    初盈失去了看她表演的耐心,----自己嫁進謝家的時間晚,又比對方小了好幾歲,要她真心的當做大嫂敬服很難,所以沒有去勉強。

    加上二房馬上就要離京,不想鬧得不愉快,免得惹出什麼風波,傳到外頭,變成了皇后的妹妹欺負人。

    但是這並不代表可以隨便冒犯,淡淡道:「要是二弟妹難以開口,就讓老二去給你們大哥說吧。」

    這是提醒她,別忘了自己是她的長嫂。

    盛二奶奶臉色一僵,沒想到大嫂這般會狐假虎威,心下著惱,到底不敢鬧到丈夫和大伯跟前,氣焰頓時矮了矮。

    ----不過一想起自己打聽到的事,又硬氣起來。

    「原是我小心眼捨不得銀子,就叫人去打聽詳細……」

    初盈當即問道:「只說打聽到了什麼吧?」

    盛二奶奶被她打斷很是惱火,可是又不好發作,氣呼呼道:「那家東三街胡同的小米鋪,年初新娶了一位奶奶。」撇了撇嘴,眼裡閃過幾分看戲之色,「我道是誰,原來是我們家出去的桐姨娘!」

    初盈吃了一驚,「雨桐?」這事兒還得跟丈夫商量,一時間不好做什麼決定,再說雨桐做什麼,又與自己有什麼相干?自己何必攪和進去?

    因此略微沉吟,說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盛二奶奶很是不情願,沒有挪步,冷哼道:「那等齷齪的主意,沒準就是……」

    「就是什麼?!」謝長珩不知何時過來的,掀了簾子進門,「你覺得是我唆使的?還是你大嫂唆使的?」

    ----自己平時很少見兩位弟妹,即便見了,也不可能跟個婦道人家擺臉色,但妻子卻是天天跟她們打交道的。

    難不成……,老二媳婦平日裡也是這樣對妻子?心下越發低沉。

    盛二奶奶不防大伯突然過來,言辭又是這般犀利,被他問得她啞口無言,----想著還要靠大伯周旋,才能給丈夫安排官職,勉強賠笑,「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謝長珩沒理她,朝外喊人,「去把老二叫過來接人。」

    盛二奶奶哪裡敢等到丈夫來接?情知今天是自己莽撞了,不過也沒料到,大伯當著人這麼護著媳婦,咬了咬牙,「不用讓長盛再過來,我這就回去。」

    謝長珩臉色一沉,冷冷道:「長嫂如母,不論什麼時候都要記在心上。」

    盛二奶奶神色僵了僵,想要側身走人。

    謝長珩站在門口不挪步,看著她,不依不饒問道:「記住沒有?」

    他是在朝堂上週旋行走的人,沉下臉來,自有一種迫人心神的威儀,震得盛二奶奶後退了兩步,眼裡湧起一層朦朧霧氣。

    自己嫁到謝家的六、七年,先前一直都是做當家主母,呼風喚雨、日子舒心,從來沒有受過這種責問,特別還是當著一屋子丫頭的面。

    可是看大伯的架勢,今天自己要是不開口,只怕出不了這個門,半晌憋紅了臉,委委屈屈道:「記住了。」

    謝長珩這才先一步進了門,看也不看她,走到妻子面前坐下,「累了一天,你去泡個熱水腳吧。」

    被無視了的盛二奶奶又臊又惱,偏生丫頭們嚇得不輕,沒人敢上去打簾子,只得自己掀了門簾,灰頭灰臉的匆匆離去。

    「嗯。」初盈應了一句,想必雨桐的事丈夫也聽見了,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只得依言先去泡腳。

    等回來的時候,丈夫居然早早的鑽進了被窩,----很明顯,並不想說什麼雨桐,生生的被一個姨娘打了臉,想必心裡正沒好氣。

    初盈不想自討沒趣,反正這件事輪不到自己插嘴,讓他去處置好了。

    再說明兒還得上早朝,新年新氣象,年初第一次早朝更得打起精神,還是老老實實的睡個安穩覺,等他氣消了再說吧。

    ******

    早上起來,凝珠一面服侍初盈梳頭,一面低聲笑道:「奶奶昨兒是沒看見,二奶奶的臉都成了熟透的蝦子。」

    初盈聞言失笑,嗔道:「行了,自己心裡頭笑笑便是。」

    「我知道,不敢外頭說的。」凝珠一面說,又在脖子間比劃了一下,「不過大爺那樣子真夠嚇人的,我都沒敢抬頭。」

    「你又沒犯錯,怕什麼?」初盈不以為然,「他又是不是亂發脾氣的人。」

    「知道,知道。」凝珠偷偷一笑,擠眉弄眼的,「奶奶的心早就長偏了。」

    初盈瞪了她一眼,打扮好,用了點粥菜,去上房給婆婆請安。

    到了才知道,盛二奶奶「病」了。

    正巧晏氏也沒過來,男人們又都早早出門,只剩下謝姝在一旁作陪,不過她一向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是微笑打了招呼。

    「我與你大嫂說件事。」謝夫人找了藉口讓侄女先回屋,然後摒退了丫頭,只留了蘇媽媽,說的就是謝姝本人,「你四妹今年十六了,再不把親事給定下來,免不得惹人議論,只是……」

    只是謝姝有腿疾,而且父母雙亡,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

    初盈明白婆婆的為難,----把侄女養在身邊,親事說不好倒顯得自己刻薄,這麼些年的功夫的白費了。

    「前兒鎮南侯夫人讓人過來,提了幾句。」

    初盈眸光微動,----難道要把謝姝嫁到鎮南侯徐家?從前徐燦和謝長珩不卯,如今徐燦去了邊疆,徐家和謝家反倒親熱起來,莫非還要結一門姻親不成?

    「你覺得徐家如何?」謝夫人問道。

    「門第到還算是般配。」初盈還不知道婆婆的態度,不好把話說死了,況且這件事自己不好插手太多,「只是不知配給哪位徐公子?」

    謝夫人道:「是老鎮南侯的嫡親孫子,現今鎮南侯的親侄兒,父親沒了,家裡只得一個寡母,一個弟弟,年紀比姝姐兒大半歲。」

    聽婆婆的意思,已經有了五、六分願意,初盈斟酌了下,問道:「倒是不錯,只是四妹有腿疾的事……」

    「徐家是知道的。」

    就沒有一點意見?初盈覺得納罕,笑道:「那這位徐公子倒是宅心仁厚。」

    「我就是有些擔心。」謝夫人嘆了口氣,說道:「怕自己一不留神沒看準,誤了姝姐兒。」目光看向大兒媳,「你說,那徐家哥兒是不是有什麼隱疾?外人不曉得。」

    大麻子臉?拈花惹草?病重?這些都是隱疾,只是不知道中了哪一項。

    畢竟兩家家世相當,徐家肯降低一格,接受一個有腿疾的兒媳,叫人不得不多想,只怕兒子也有說不出口的毛病。

    初盈猶豫了了下,回道:「且不急,咱們先打聽清楚了再說。」又道:「有些事情內宅裡清楚,有些反而外頭容易打聽,等長珩回來,我與他仔細的說一說。」

    謝夫人頷首道:「嗯,總不能糊裡糊塗把姝姐兒嫁了。」

    反正這事一下子急不來,初盈安撫了婆婆幾句,起身回了長房院子,很快有管事媽媽們過來回事,候立了半院子的人。

    正巧今兒事多,安排好一天的大小事務都快晌午了。

    「奶奶。」一個小丫頭快步上了台階,進門道:「咱們府裡出去的雨桐,說是有事求見奶奶。」

    雨桐?初盈眼裡閃過疑惑,這是做什麼?

    「奶奶,她還有臉來!」秋綾啐道。

    「你且回屋去。」初盈沒心情跟她多費口舌,直接先打發了,然後想了想,----只怕多半和米鋪的事有關,吩咐丫頭,「叫人進來。」

    「是。」小丫頭趕忙出去傳話。

    「給大奶奶請安。」雨桐一身湖綠色的暗紋通袖袍,素淨大方,眉眼比從前明亮不少,脫了做姨娘的畏畏縮縮,人看著精神不少。

    只不過,兩隻眼圈兒卻是紅紅的。

    初盈看得直皺眉,問道:「什麼事?」

    語氣裡不是很有耐心,----人都送走了,銀子也給了,誣陷自己的事更沒有追究,到底還想怎樣?打量著自己好性兒呢。

    「今兒是來賠罪的……」雨桐往四下看了看,像是周圍人多有些難以啟齒,手裡不停的絞著絹子,似乎很是不安。

    初盈看了看她,冷聲道:「說罷。」

    雨桐見她沒有打發人的意思,只得低頭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前些日子我回去以後,哥哥嫂嫂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是一個米鋪的掌櫃老爺。」聲音略低,「偏生那麼不巧,才過門沒幾天就出了事。」

    初盈慢悠悠的撥著茶,沒言語。

    「我家老爺原是被人訛上了。」雨桐察覺出對方的不耐,收了淚,「他一時著急想撇清自己,就說出了買米的店舖。」說著,眼圈兒又紅了。

    初盈看著她,倒想知道能編出什麼花樣來。

    「偏生那家窮鬼窮瘋了,二話不說,就帶著人去恆昌店大鬧,勸都勸不走,讓二奶奶生氣,還破費了好些銀子。」雨桐一副愧疚不安的模樣,跪下道:「我是後來才知道這事的,又愧又氣,實在沒有臉面來見奶奶,只是心裡又不安,所以……」

    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袋沉甸甸的東西。

    初盈怔了一瞬,突然有一種想笑出聲的衝動。

    這算什麼?雨桐是想說自己是清白的、不知情的,所以寧願自己吃虧,也要把謝家的「虧損」補上?還自己破費出銀子?

    ----說到底,是看準了自己不會收下吧。

    那米鋪的掌櫃娶了她,會不知道自家娘子的底細?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姨娘?會對謝家的事一無所知?盛二奶奶開個鋪子,又不是什麼朝堂上的秘密,做生意的,連這點消息都不清楚?

    真想順手收了銀子,看看雨桐會是一副什麼嘴臉,只是想想都覺得噁心,自己也丟不起這個人!

    居然敢耍這種小心眼兒,膽子倒是不小!

    不過有時候身份擺在那裡,你若是去計較,只會把自己也弄得齷齪了,----懶得自降身份跟這種人糾纏,揮手道:「回吧。」

    「大奶奶……」雨桐「撲通」一聲跪下,在那光滑油亮的地磚上「咚咚」磕頭,一副你不原諒我,我就要把地磚磕爛的架勢,哭道:「原是我家老爺錯了,還望大奶奶憐憫些個,與二奶奶說幾句好話,莫要責怪……」

    「咚咚咚」一陣悶響,聽得人額頭疼。

    雨桐不甘心,自己在謝家從小丫頭做起,辛辛苦苦、戰戰兢兢十幾年,平日忍了多少閒氣,賠了多少小心,才熬到了大丫頭的位置。

    後來有幸被公子爺收了房,更是小心謹慎。

    也是自己命裡不濟,要是公子爺早早的娶上一門賢惠奶奶,前頭有了嫡子,只怕自己連兒子都生下來了。

    偏生遇上這一位,容不得人、手段厲害,故意抬了自己做姨娘,惹得秋綾對自己種種嫉恨,害得自己自亂陣腳。

    一時錯,最後成了千古恨。

    「大爺回來了。」

    初盈往院子門口眺望了一眼,再看了看磕出一層油皮,紅著額頭的雨桐,反而氣定神閒下來,慢悠悠的站起來迎人。

    「這是做什麼?」謝長珩進了門,鳳目微眯問道。

    雨桐眼裡紅著眼圈兒,解釋道:「今兒是過來賠罪的。」把米鋪的事說了一遍,捧上銀子,「我竟不知鬧出那樣的事,讓二奶奶白花了銀子,所以想補上……」

    謝長珩看著那又紅又腫的額頭,臉上沒有一絲憐憫,而是冷聲道:「從今往後,不許你再踏進謝家的門!」

    雨桐臉色煞白煞白的,辯解道:「大爺,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緊。」謝長珩的臉色很是難看,盯著她,「但是想死就自己回去死,別把我家的地弄髒了。」

    初盈一怔,怎麼火氣比自己還要大?

    雨桐更是徹底驚呆了。

    來之前仔細想過,這件事公子爺可能會懷疑自己,但是肯定不能確認,自己連說詞都準備好,絕對不會出大錯。

    總之不求公子爺絕對相信,只要能夠讓公子爺心軟一軟,對自己開恩,甚至是不耐煩的饒了自己,----就足以在主母心裡種下刺了。

    而自己已經不是謝家奴婢,嫁做他人婦,主母就算再惱火、再憋屈,也不至於帶人打上門來,----總不能丟了皇后娘娘的臉。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傅家看著風光,實際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至於程家,反正吃死人的事情鬧得這麼大,在京城是沒法做生意了,趁早收拾包袱回老家去,開個小店過日子。

    這是自己臨行前的最後一擊,原本算得好好的。

    今兒來得不是時候,不知道公子爺怎麼回事,倒好像有什麼天大的怒火似的,生生把事情給搞砸了。

    「走吧。」凝珠不耐煩催道:「還要人抬出去呢?」

    雨桐忍著額頭上的疼痛,自己站了起來,一臉狼狽的出門下了台階。

    走到院子門口,一側首,看見秋綾探頭探腦的看過來,滿臉譏諷之色,----心下不由冷冷一笑,有好日子在後頭等著她呢。

    *****

    再說這邊,初盈跟著丈夫進了裡屋。

    見他臉色出奇的難看,倒了茶,輕手輕腳放在旁邊,小聲問道:「長珩,是不是外頭出什麼事了?」

    雨桐的事,犯不著他這麼一反常態的發火。

    謝長珩慢慢平緩氣息,說道:「今兒上朝頭一天,就收到一個彈劾謝家的摺子,說謝家仗勢欺人、售賣黴米,以至於弄出人命!」

    初盈臉色大變,「不是已經了了嗎?怎麼還鬧到……」語音微頓,「難道……,是孫家的人?還是……」

    「不管是誰,都已經鬧出來了。」

    「長珩。」初盈忍不住去抓他的手,感受溫暖傳遞過來,心裡方才安定一些,低聲喃喃道:「既然是別人有心挑事,初芸她們又投了本錢,只怕會連我家也扯上,甚至皇后娘娘……」

    謝長珩抬眸看向妻子,----很聰慧,一下子就看破的問題的核心,甚至在這件事上早就有擔心,可惜還是陰差陽錯鬧出了事。

    眼下沒有心情誇讚妻子,頷首道:「只怕是避不開的。」

    「大爺,奶奶。」凝珠隔著簾子,在外頭道:「二爺和二奶奶過來了。」

    初盈心情正煩著,懶懶道:「讓人進來。」

    「大哥大嫂。」謝長盛一進門就道:「兄弟剛才才知道,昨兒黃氏過來冒犯了大哥大嫂,已經訓斥過她,今兒是帶人過來賠罪的。」

    盛二奶奶看了看丈夫,扭扭捏捏道:「大哥、大嫂……」

    「行了!」謝長珩打斷了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本摺子,摔在兄弟的懷裡,「冒犯了哥哥嫂嫂不要緊,你自己先看看這個!」

    謝長盛只是八品微末小官,沒有上早朝的資格,眼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快速打開摺子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怎麼了?」盛二奶奶不安問道。

    「你幹得好事!」謝長盛的臉色變了又變,當下高聲,「早說讓你把事情了結,偏不聽,眼下鬧出大事滿意了吧!」

    盛二奶奶一頭霧水不知所以,委屈道:「到底是什麼事啊?」

    「什-麼-事?」謝長盛氣得要揚手打人,卻被哥哥拉住。

    「老二,夠了!」

    盛二奶奶嚇得不輕,趕忙朝旁邊躲閃,哭道:「大嫂救我……」

    初盈啼笑皆非,這下子想起自己是大嫂了?

    謝長珩鬆開了弟弟,沉下臉來,「俗話說,堂前教子、枕邊教妻,有什麼話兩個人回去說,打打鬧鬧的成何體統?再說了,你現在打她有什麼用?」

    謝長盛不敢跟哥哥頂嘴,----從自己記事起,哥哥就樣樣兒都比自己好,出身好、才學好、心智好,自己沒有一樣比得過的。

    這輩子都活在哥哥的陰影之下,抬不起頭。

    原本以為有了去外省的機會,自己努努力、用點心,就算比不過哥哥,至少也能混得有聲有色,活得不那麼憋屈的慌。

    可是現在,一切的夢都被粉碎了。

    謝家被人彈劾,事情起因還是因為妻子開的米鋪,被纏上了這種事,哪裡還能夠高昇去外省?想都不要再想!

    更叫自己擔心的是,一旦事情往朝堂上扯,雞毛蒜皮也可能變成滔天大禍,還不知道有什麼在後面等著自己,等著謝家!

    ----這叫他如何能夠不恨妻子?如何忍耐的住?!

    謝長珩卻沒空安撫弟弟的情緒,交待了幾句,直接打發了小夫妻倆回去,大約一時間也想不出好主意,朝外道:「擺飯。」

    初盈跟著他出去,沒滋沒味的吃了午飯。

    「我出去一趟。」謝長珩喝了半盞消食茶,站起身,因怕妻子掛念擔心,又道:「這件事最後肯定會鬧大,我去你家一趟,和岳父他們商量一下應對的法子,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好。」初盈給他找來披風系好,仰面道:「早點回來。」

    「沒事的。」謝長珩看著那張瑩白粉透的小臉,滿滿擔心的黑眸,心裡一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只要在家好好呆著,看好家裡的事就行,外面有我呢,自己別去胡思亂想了。」

    初盈看著他出了門,自己回到窗檯邊坐下,----想起在深宮裡的姐姐,不由自主的往皇宮方向看了一眼。

    ----沒想到,小泥鰍也翻出了大浪。

    孫家正愁逮不住傅家的把柄,這下子可好,巴巴的專門送上去,有的沒的少不了扯上一大堆,怎麼想都是件頭疼的事。

    苦了姐姐,在宮裡的日子只怕更難熬了。


浪湧(中)


    謝長珩雖然不是傅家的常客,但家裡上下都知道,這位姑爺是最討夫人歡心的,一面有人進去通報,一面將他引到了內院。

    傅兆臣親自應了出來,說道:「娘那邊等會兒再去問安,祖父和父親都在書房,聽說你來了,讓先過去說話。」

    事有輕重緩急,人情客套可以先放在一旁。

    ----在解決外面的大事上頭,婦人不能身份輩分高低,一律是被放在後面的,或者說是被徹底忽略了。

    「好,那先失禮了。」謝長珩微笑跟在大舅兄後面,神色從容平靜。

    書房裡,傅希直身姿如鐘端坐在太師椅內,他一向身量清瘦,雖然年逾六十,仍然還是精神奕奕的,氣勢內斂深沉如海。

    倒襯得兒子和孫子面目平庸、謹慎守成,沒有半分出挑之處。

    說起來,傅家身為後族卻人丁單薄、子弟稀少,無人挑得起大梁,傅家老爺子也著急的很,故而對孫女婿謝長珩頗為看重。

    「長珩有何見解?」傅希直開門見山問道。

    謝長珩先朝長輩行了禮,然後方道:「依晚輩之見,既然對方有意要把事情鬧大,橫豎都不避不開,那咱們不如迎面而上。」

    「迎面而上?」傅兆臣看了看祖父,----自己一心想要避開這事,妹夫卻提出了相反的論調,不過既然是來大家商量的,也就沒急著打斷。

    傅希直頷首道:「接著說。」

    「說白了,對方就是想藉機打擊後族勢力。」謝長珩繼續分析,說道:「可是即便按照律法上走一遭,該賠的賠,該撫卹的撫卹,不過搭進去幾個米店的人。」頓了頓,「如果我們刻意迴避,或者強行把事情壓下去,反倒會讓對方抓住把柄,少不了幾條『仗勢欺人、以權謀私』的罪名。」

    若是傅家輕而易舉就把事情擺平,不光會惹得孫家不滿,只怕皇帝也要忌憚,反倒生出後族權高的流言。

    ----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傅兆臣插話道:「便是我們認了,只怕孫家也不會善罷甘休。」

    「那是自然。」謝長珩來之前就已經仔細琢磨過,大致有了一個朦朧的主意,只是事關重大,單憑自己一個人周轉不起來。

    還得岳祖父和岳父等人合力,甚至……,還要皇帝那邊默許,才能夠以退為進,誘使孫家的人要上魚餌。

    傅希直見他似乎胸有成竹,笑道:「看來長珩倒是不著急。」

    其實自己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不過更希望看到小輩們的見解,畢竟年紀大了,總不能事事替兒孫們籌劃,還得讓他們多歷練歷練。

    「我的意見。」謝長珩微有沉默,方道:「該罰的咱們就認罰,不僅要罰,而且還要狠狠的罰,罪名只管往重了裡定。」鳳目微微眯起,一抹冷光忽閃而過,「畢竟不是什麼滔天大罪,損失終究有限,……捨不得孩子不著狼。」

    傅兆臣聽著有點糊塗,低頭琢磨。

    「然後呢?」一直沒有開口的傅文淵問道。

    ----心裡升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自己和兒子平日裡太過惇厚忠直,在官場上的作風並不似父親,倒是這位小女婿,反而更加像是父親的嫡系子孫。

    謝長珩悠悠道:「這件事,還得讓孫家的人來查才行。」

    「好。」傅希直聞言大笑,撫掌道:「老夫也是這麼想的。」又道:「不僅要讓孫家的人來查,而且還得把人套牢了,從頭查到尾,想脫身都脫不了才行。」

    書房內,幾個男人們事無鉅細的商討起來。

    宋氏卻在屋子裡團團轉,一臉苦色,「這可怎麼辦才好?無端端的,居然生出這樣莫名的禍事。」

    一想到庶女和二房的人摻和,眼裡惱色盡顯。

    若不是她們攪和進去,也不會讓皇后娘娘受到牽連,----為著她們賺幾個小錢,害苦了本就如履薄冰的大女兒,往後日子只怕更不好過。

    萬氏在一邊小心伺候著,小心道:「要不明兒我回娘家一趟?縱使幫不了大忙,可是祖父畢竟在御史台,多多少少能夠照應一點。」

    御史台主管彈劾、糾察官員過失諸事,萬氏的祖父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除了直接面聖的摺子,其他凡是彈劾官員的奏本,都會從他手下過一過。

    雖說不至於為傅家、謝家瞞下摺子,但總能早一點知道風聲。

    宋氏巴不得把能用的力量都用起來,哪裡還能等到明天?忙道:「不用明天,下午你就乘馬車回去吧。」

    其實即便萬氏不回去叮囑,做為姻親的萬家,也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之所以要親自回去一趟,不過是為了安婆婆的心罷了。

    也順道,讓娘家的人放心一些。

    外面小丫頭傳道:「夫人,四姑爺過來給你請安。」

    「快讓人進來。」宋氏的幾個女婿裡頭,----大女婿只可叩拜不可親近,兩個庶子女婿本來就不親,且碌碌無為,小女婿是最出挑、最使得上力的,平日裡只當半個兒子看待,情感上也多有倚重。

    「岳母。」謝長珩進來行了禮,又對萬氏欠身,「大嫂也在。」

    「四妹夫。」萬氏不便久留,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宋氏原是滿心焦急的,看著小女婿一派雲淡風情的態度,倒是被感染了些,平心靜氣問道:「你們和老爺子商量的如何?要不要緊?」

    「並無大礙。」謝長珩安撫了一句,並沒有事無鉅細的囉嗦,勸慰道:「岳母不用太過著急,下月初是二皇子的生辰,就能進宮見著皇后娘娘了。」

    宋氏知道外面的事自己插不上嘴,又怕初盈在家等得擔心,「好,到時候我過去接阿盈,一起進宮道賀。」忍不住又道:「還好有你照看著阿盈。」

    謝長珩微笑道:「她挺好的,應該感謝岳母把阿盈嫁給我。」

    宋氏被他哄得一笑,「都好,都好。」

    ----這麼忙亂的時候,女婿還能耐下性子來安撫自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反倒是怕耽誤了正事,沒說幾句就催著人回去。

    謝長珩出了傅家大門,笑容微斂,踏步上了馬車吩咐道:「去葉家。」

    此一行,並非是去找葉蘭舟的。

    而是找其兄葉蘭行商量點事,----能在短短幾年時間裡,從一個六品台院侍御史,爬到正四品的御史中丞,想來也是一個穩妥的人。

    天色將黑,謝長珩才略帶倦色趕回了家。

    初盈趕忙親自擰了熱帕子,遞給他,沒有催促詢問,而是去找了家常衣服過來,悶聲不吭給他換上,又遞了熱茶過去。

    「沒事。」謝長珩微笑看著妻子,繼而覺得這話安慰的有些敷衍,低了聲,「已經跟岳父他們商量的差不多,不會出大亂子的。」

    「不是哄我?」

    「不哄你。」謝長珩見她神色放鬆不少,微笑道:「天塌不了,別自己嚇自己了。」

    初盈要比他矮半個頭,仰面笑道:「反正有高個兒在上頭撐著呢。」

    妻子一副依賴自己的樣子,讓謝長珩心內微動,伸手攬她在懷,「放心吧,一定給你撐住了。」

    ----其實那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那樣大的手筆,還要得到皇帝那邊的默許,還得仔細籌謀一番才行。

    但是並不想跟妻子說這些,外頭的風風雨雨本來就該男人扛,家裡的妻兒老小,不想讓她們擔驚受怕、寢食難安。

    兒子……,真的應該有一個兒子了。

    自己可以教他讀書、寫字,教他做人的道理,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後面再添幾個弟弟妹妹,享受兒女繞膝的歡樂。

    毫無緣故的,這種念頭突然變得濃烈起來。

    或許,越是在這種風雨飄搖之際,才更能感受到兒孫多、枝葉繁茂的好處,----比方自己還有幾個能使得上的兄弟,也不至於這麼獨自奔走。

    可惜這話不好對妻子說,本來她就一直為孩子的事懸心,說了更加重她的壓力,沉默之餘,越發覺得有些倦怠寂寥。

    到了夜裡摟了妻子在懷裡,卻只是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覺。

    丈夫的情緒低落,做為枕邊人的初盈不可能沒有察覺,想著是為彈劾的事擔心,也沒有往深處琢磨,梳洗完畢去給婆婆請了安。

    一大早,又開始了當家主母的生活。

    與此同時,初慧則被太后留在了懿慈宮說話。

    孫太后站在一株盆景前面,手裡拿著一把小銀剪子,認真的修剪著多餘枝葉,漫不經心問道:「聽人說,那家米鋪還有傅家的人入份子?」

    初芸和馬氏入份子是事實,初慧知道避不過,回道:「都是舍妹年輕不懂事,跟著人胡鬧,回頭我便好好的教訓她。」

    「且不急。」孫太后停下剪子,轉頭道:「皇后還要教導兩位皇子,這才是正事,切莫本末倒置了才是,耽誤了皇家的子嗣。」

    ----這話說得重了,有皇后不能教導皇子的嫌疑。

    初慧知道太后會給自己下馬威,但沒想到說得如此……,不好接口,但是又不能不接,正在為難之際,一個嬤嬤匆忙走了進來回話。

    「什麼?」孫太后聽完嬤嬤的耳語,大為光火,看向初慧的眼光帶出一絲怒氣,冷笑道:「咱們的皇上,和皇后還真是鶼鰈情深呢。」

    初慧心中驚疑,難道皇帝在朝堂上幫傅家說話了?

    可惜後宮和前面不好通氣,皇帝也不是可以隨便談心的丈夫,家裡人又進不來,自己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不敢多說多錯,只得悶聲不吭的低了頭。

    「回吧!」孫太后的聲音裡帶出凌厲,扔了小銀剪,「眼看贇哥兒一天天大了,皇后還是回去多加教導,告訴他什麼是江山社稷、祖宗基業,多講些治國之家的道理。」

    ----竟然連皇帝也都訓斥上了。

    初慧一個字也不敢辯解,恭敬道:「臣妾告退。」

    孫太后看向前面朝堂的方向,一聲冷哼。

    底下的人彈劾謝家、傅家,皇帝不然沒有嚴加斥責,後來御史中丞葉蘭行站出來請纓查案,居然還力排眾議同意了!

    當然了,這個「眾」大都是站在孫家這邊的。

    可是誰不知道葉家的那點子事,早點依附謝家,後來仰仗傅家,自家人查自家人能查出什麼來?皇帝明顯存了和稀泥的打算,想把事情揭過去。

    若是這次讓傅家輕易逃過去,豈不是太便宜了!

    孫太后派人去傳了話,讓皇帝下朝以後過來一趟。

    自己這邊琢磨了一番,大致想定了說詞,因而一見皇帝,便道:「你表弟志高的年紀不小了,哀家想著讓他往後多歷練幾番,將來也給皇上添個臂膀,是得找點事給他做做。」

    表弟?皇帝盡力忍著面上沒有變色,回道:「母后說的是。」

    孫太后嘆了口氣,「聽說京城裡有米鋪吃死了人,還牽扯到了皇后娘家?」不等皇帝回答,又道:「不如……,就讓志高去練一回手吧。」

    皇帝遲疑道:「兒子已經安排了人,是從前御史台葉大夫的長子……」

    「皇帝。」孫太后換了語重心長的口氣,「這種事可輕可重的,未免外人查起案怎麼知道深淺?鬧大了,皇后的臉上也不好看。」

    一副為傅家著想的姿態,要是初慧在場,只怕不知道該做何表情才好。

    皇帝略作沉吟,道:「讓朕回去想想。」

    這一想,不知道想到什麼時候了。

    孫太后對皇帝的拖延戰術很是不滿,聲音轉冷,「皇帝從前小的時候,是皇子裡面最聽話懂事的,如今大了有本事了,哀家說的話便不中聽了。」

    一個「孝」字壓下去,皇帝也不得不開口解釋,「母后,兒子並不敢。」

    孫太后意氣稍平,接著道:「哀家這也是為了皇帝你好,想當初……,孫家上下為皇帝鞍前馬後,總不能將來後繼無人吧?志高能幹了,皇帝不也多一個能臣。」

    ----這是提醒皇帝,當初是怎麼爬上這龍椅的。

    「多謝母后一番好意關心。」皇帝微垂眼簾,看不出到底是何表情,不過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沉默了半晌,方道:「母后說得是,那就讓表弟一起審理此案。」

    皇帝最終不得不妥協了。

    孫太后有著勝利者的驕傲和滿意,也退了一步。

    沒說把葉蘭行踢出去,而是道:「皇帝身邊也該有些年輕人,那葉蘭行既然是葉家之後,想必還使得,讓他給志高跑跑腿打個下手,慢慢著磨礪吧。」

    意思是,自家侄兒為主、葉蘭行為輔,說白了就是掛個虛名兒。

    皇帝都已經答應讓孫志高審案,說出去的話收不回,而葉蘭行的資歷又不如孫志高深厚,不好強行任命葉蘭行做主審官。

    孫太后覺得自己算無遺漏,不由自得一笑。

    果不其然,最後皇帝沉默了一陣,不得不應承道:「就依母后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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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番折騰,米鋪的案子總算敲定下來。/

    傅家和謝家被鬧得灰頭土臉的,賠進去好些店舖不說,還丟了好幾份官差,連累的皇后娘娘也抬不起頭,算是吃了一個大大的悶虧。

    葉蘭行左右不了孫志高,只能身體突然「抱恙」,向皇帝請折辭去參審一職。

    聽說第二天,他私下去了傅家一趟。但沒過多久,便狼狽不堪的被掃地出門,眾人都是心知肚明,葉家這是把傅家給得罪了。

    這段時間,京城官宦圈子裡都在紛紛議論此事,孫家如何囂張跋扈,太后如何手腕凌厲,連皇帝都不得不妥協,最後還把孫志高嘉獎了一番。

    眼看到了二月裡,事情風風火火的鬧了小半個月,方才慢慢平息。

    初二這天,是二皇子贇哥兒的五歲生辰。

    一大早,安城郡主就讓丫頭在院子門口候著,傳話道:「等大奶奶一道進宮。」

    安城郡主穿了一身玫瑰紫的命婦服,眉目大方、氣度矜貴,見了初盈神色自若,笑吟吟道:「咱們倆坐一塊兒說說話。」

    初盈便讓自己的馬車在後頭跟著,搭了丫頭的手上去。

    「怎麼回事?」走出了一段距離以後,安城郡主開了口,「孫家雖然不好惹,可是想把咱們一口咬掉,只怕也沒那麼大的胃口!」

    她是宗室女,父親當年在朝堂上,可是連先皇都敢頂嘴的人,----平時好便好,不好了,自有幾分皇室血脈的硬脾氣。

    「二嬸。」初盈不好細說,只道:「咱們兩家受了委屈,皇上總會看得真真兒的。」

    安城郡主不樂意了,「為了讓皇上心腸軟一軟,就吃這麼大個虧?」惱火道:「咱們兩家這樣的做派,都能揪出錯來,哼……,他們孫家還能乾淨的了?!」

    初盈微微一笑,「二嬸說的是。」

    安城郡主聞言一怔,她原本就是個聰明人,思緒一轉,大約猜到了七、八分,遲疑道:「可是讓皇上主動去查孫家……,怕是有些難。」

    以皇帝現在的實力,還不好正面跟孫家撕破臉皮。

    「這是他們男人操心的事了。」初盈沒有多說,實際上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二嬸你放心,我看長珩他有幾分把握的。」

    「那就好。」安城郡主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用得上的時候只管說就是。」拍了拍她的手,「回頭見著皇后娘娘,跟她說,不爭朝夕,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初盈聞言眼圈一熱,「多謝二嬸金玉良言。」

    孫太后是將近半百的人了,還能蹦跶多久呢?而姐姐還年輕,只要暫時忍得住、熬得了,總會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天欲令人亡,必先令其狂!

    孫家的人如此驕狂,居然咄咄逼人的要挾皇帝,試問哪個天子忍受的了?不用傅家的人著急,只怕皇帝心裡已經先上火了。

    在這種時候,盤根錯節、勢力雄厚的姻親關係,就體現出了優勢,----孫家想要一舉把後族勢力拔起,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哪個本事。

    更何況,還有皇帝往傅家這邊傾斜。

    謝家上一輩分家以後,平日裡的來往並不多,初盈和安城郡主僅數面之緣,這一份及時的支持,讓自己的心情溫暖了許多。

    進宮後,一番拜見宴席等等慣例流程。

    大約孫太后最近心情不錯,這一次沒有再帶著孫昭媛過來坐鎮,初盈和宋氏總算有了單獨留下的機會。

    初盈先轉述了安城郡主的話,又道:「姐姐,你受委屈了。」

    ----不爭朝夕。

    初慧有一剎那的恍惚,現在孫太后把皇帝逼到自己這邊,等到真有那麼一天,皇帝一人獨大的時候,只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吧。

    不過眼下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穩了穩心神,方道:「外面的事我不好問皇上,也不敢隨便和你們遞信,沒想到越鬧越大……」

    宋氏趕忙安慰她,「也不打緊,你二叔他們原本就是閒職,不過少了份俸祿罷了。」

    「哎……」初慧嘆氣,眼裡湧出意思愧疚,「都是我沒本事,一點忙都幫不上,這個皇后娘娘做得真是……」

    「姐姐,你說什麼呢。」初盈挽了她的胳膊,像兒時那樣親暱的靠在一起,「你一個人在皇宮裡夠艱難的,別的什麼都不要想,只管好好看著兩位皇子便是。」

    「是啊。」宋氏接話道:「只要你和兩位皇子好了,大家都好。」

    初慧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惜對手是太后,是連皇帝都不敢輕舉妄動的人,在絕對的強勢面前,心思和算計的作用微乎其微。

    「姐你別擔心。」初盈低了聲,「外頭的事,我看長珩和爹他們有主意的。」

    宋氏也道:「你爹雖然沒多說,我瞧著他並不像發愁的樣子,不會鬧出大事的,只要大家平平安安的,便是吃點小虧也不打緊。」

    初慧心裡稍稍落定,----既然娘家人和妹妹婆家都有主意,那麼再多的、再深的,不方便也沒必要再問了。

    初盈想著姐姐這段日子不好過,於是揀了有趣的事來說。

    宋氏心疼大女兒過得辛苦,也附和著說笑。

    初慧哪裡會看不出母親和妹妹的用意?自然不提那些煩心事,母女三人難得圍坐在一起,都是軟語低聲,大殿內有溫暖的親情在洋溢。

    不過出了鳳棲宮的大門,宋氏和初盈又是一臉愁苦之色。

    孫太后在後宮浸淫了幾十年,鬼知道那個犄角旮旯藏著她的耳目,要是讓她知道皇后還有心情說笑,不說疑心,單是那口悶氣便先嚥不下去。

    只有把低姿態做足了,才能讓她滿意。

    也只有這樣,初慧這個做兒媳的日子才會好過一點。

    初盈雖然安撫了姐姐,可是自己心裡也不是很有底,偏生不方便多問,一想起這些天鬧出來的事,不免一陣頭疼。

    如此提心吊膽的過了幾日,沒等到外面新的消息,反倒是初芸先過來了。

    「不是前兒才出的月子?」初盈先是吃驚,繼而很快明白對方來意,心下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起身出門迎道:「三姐。」

    許是因為才生產過,初芸的身量比只要豐腴幾分,氣色瑩潤、粉面桃腮,看來月子裡養得還不錯。只可惜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二話不說,拉著初盈進了裡屋,當下掩面哭道:「四妹……,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

    一面淌眼抹淚,一面抽搭著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汪家的人顧忌著她坐月子,沒敢告訴消息,直到前幾天下地走了,才發現丈夫總是賴在家裡不出門。

    仔細一問,不光盛二奶奶的鋪子被封了,連帶丈夫的官職也丟了。

    這份滔天似的巨大打擊,差點沒把她給氣暈過去。

    「四妹你是知道的,汪家還有一個小爺沒娶媳婦,一個姑娘沒出閣。」初芸哭了一陣消了些氣,拭淚道:「他家窮得跟什麼似的,老子娘根本拿不出像樣的東西,還不全都是啃著我們長房!」

    初盈見她一臉憤憤不滿,可這是汪家的私事不便插口,只得安撫道:「做長嫂的難免要辛苦一些。」

    初芸撇了撇嘴,想說一句「飽漢不知餓漢飢」,又想著今日是來求人的,遂把意氣的話嚥了下去,愁苦道:「眼下可好,家裡連個進項都沒有了。」

    她沒說出口的是,去年米鋪分紅分得不錯,汪二奶奶和汪三奶奶也動了心,今年各自給了她一份好處,跟著投了份子進去。

    如今米鋪出了事,兩位妯娌天天都在她的面前哭訴,恨不得把她屋子裡的東西都搬走,用以抵債方才滿意。

    初芸又恨又惱,顧不得跟兩個弟妹吵架拌嘴,自己的銀子還打了水漂呢。

    急哄哄的過來找人,墨跡半晌終於說明了來意。

    「讓我去給你要銀子?」初盈看著滿目期待的姐姐,不由啼笑皆非。

    最開始初芸讓自己開舖子,自己沒答應,然後她便跟盛二奶奶攪和在一起,賺錢的時候還奚落自己,簡直不是姐妹勝似姐妹。

    這會子需要撕破臉得罪人了,倒想起自己來。

    初芸繼續道:「你們家二奶奶可不比我,聽說嫁妝就有三十六抬,又在謝家做了好幾年的當家主母,多多少少一點不差什麼。」換了央求的口氣,「你是她的大嫂,說一句比我說十句都好使呢。」

    初盈看著她,----為了要到自己的銀子,連妹妹能不能在婆家做人都不管了。

    別說自己仗著長嫂的身份去要銀子,便是把盛二奶奶叫過來,或者是把初芸送到二房去要錢,往後自己都不用在謝家做人了。

    這些道理,就不信初芸會不明白。

    「三姐。」初盈靜默了一陣,開門見山,「我們家老二媳婦正病著,老二的官職也一樣丟了。」一聲聲質問,「我這會兒不去安慰人,還去要銀子,你讓我婆婆怎麼看我?你妹夫怎麼看我?底下的兄弟弟妹怎麼看我?家裡的僕婦丫頭又怎麼看我?」

    「……」初芸自知理虧,張嘴半晌說不出個理由,只得繼續抹淚,「那怎麼辦?你姐夫他丟了差事,我的嫁妝也賠進去了,又添了一個圓哥兒,請奶娘、使丫頭,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初盈靜了會兒,問道:「你賠進去多少銀子?」

    「三百、不……」初芸低了頭,「還有我們家那兩個的,加一起五百兩銀子。」說著又哭了起來,「現在就算把我賣了,也拿不出這麼多錢啊!她們倆整天虎視眈眈的,恨不得吃了我的肉……」

    「我知道了。」初盈只覺頭疼不已,喚了凝珠進來,悄悄的遞了個眼色,「不拘想神什麼辦法,先去找五百兩銀子出來。」

    凝珠一臉的苦色,「奶奶,家裡哪有那麼多的現銀?要拿只有去賬房上……」

    「不行。」初盈當即打斷,「你想鬧得人人皆知啊?那先找二百兩,借給你們三姑奶奶回去救急。」

    初芸有些訕訕的,「那怎麼好。」

    「自家姐妹說這些做什麼?」初盈也沒功夫跟她多客套,等凝珠湊了銀子過來,親手交給她,「你先拿著把家裡人安撫下來,回頭什麼時候有了再還我。」

    ----說是借,十有是肉包子打狗了。

    不過也沒指望著她能還,只盼她消停一點,不要在這節骨眼兒上在鬧事便好,只當是破財消災吧。

    總比說給要好一點,不但做了冤大頭,還好像侮辱了對方的人格。

    初芸原本也沒指望能要著銀子,只想著過來訴訴苦,再找盛二奶奶理論一番,出一出心裡頭的怨氣。

    眼見妹妹出手大方痛快,雖說沒能夠撈回所有的本,但是合著去年賺的銀子,馬馬虎虎也不算太吃虧。

    說了會兒閒話,便起身,「圓哥兒還在等著我,先回去了。」

    「奶奶真是大方!」凝珠送了人回來,抱怨道:「二百兩銀子說給就給,美得她,賺錢的時候怎麼不想著奶奶,虧了本還要來撈一筆。」

    「罷了。」初盈不差這二百兩銀子使,只想耳根親近一點,----只要這次傅家和謝家的危機能化解,丈夫他們謀劃的事能成功,就是二千兩自己也舍得。

    給了銀子,初芸總要欠自己一個人情吧。

    眼看傅家和謝家吃了癟,孫志高不免志得意滿起來,再加上被孫太后誇了幾句,人都是輕飄飄的。

    因而卯著勁一口氣往下查,把皇后的親戚查了個遍。

    除了謝二夫人的娘家豫親王府,----豫親王是先帝那一輩裡面,腰桿比較硬的,不論母族還是妻族,都是本朝有名望的世家,根深葉茂,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剩下蘇家、劉家、晏家、馬家、萬家,都查出不少問題。

    為免打草驚蛇,收集好了證據方才一起下手。

    這天京城裡分出幾隊官兵撲查,凡是後族親戚的商舖一律封了,夥計統統攆走,店內物資全部沒收充公,弄得半個京城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孫志高還處於興奮當中,忙活了一整天,也不覺得累,等底下的人一一回稟,把賬本等物交了上來,方才哼著小曲兒回了家。

    忠毅伯孫厚乃孫太后的長兄,前頭折了兩個成年的兒子,且都是請封世子以後,不免生出忌諱,所以一直沒有給孫志高請封。

    孫志高是孫家長房唯一的嫡子,孫夫人傷感前面去了的兩個兒子,對他不免多有縱容,就連孫厚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出大錯很少追究。

    然而今天孫志高一進門,便看見父親臉色鐵青的在屋子裡等著。

    「爹?」

    「你個蠢貨!」孫厚不說緣由,就先劈頭蓋臉的罵了起來,「誰讓你去亂查的?你捅馬蜂窩了,知道不知道?!」

    孫志高被罵得莫名其妙,又覺得委屈,「兒子怎麼捅了馬蜂窩了?」甩了甩手裡的一大沓「證據」,「我可沒有亂來,全都是有真憑實據的!」

    「真憑實據?真憑實據!」孫厚氣得發抖,指著兒子的臉訓道:「你有真憑實據,人家就不會弄出真憑實據?你……,真當你姑母可以一手遮天了嗎?!」

    孫志高低了頭,到底不敢跟父親頂嘴。

    孫厚氣問:「你還不服氣?」


翻雲(下)


    「兒子不敢。」孫志高儘量忍住沒流露出不滿,只是低著腦袋。

    孫厚坐回了椅子裡,嘆氣道:「本來查封了謝家的鋪子,再讓他們幾家丟了三個官職,鬧得皇后娘娘沒臉便足夠了。」搖了搖頭,「偏生你卻畫蛇添足。」

    「爹。」孫志高終究還是不服氣,分辨道:「趁著這個機會,把那些礙眼的多拔出一些,難道不好?等到妹妹生下皇子,到時候……,豈不容易一些?」

    「你懂個屁!」孫厚今天的心情實在太壞,斥道:「那也等你妹妹生下皇子啊!現在連影兒都沒一個,你急什麼?你別忘了,現如今皇后生的那兩個才是嫡子!」

    如果此刻皇后倒了,兩個皇子多半不保,皇帝膝下只剩一個庶長子,----即便對皇后沒有半分感情,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更何況,聽說皇帝和皇后感情還不錯。

    「罷了。」反正鋪子都已經封了,現在說些馬後炮也沒什麼用,孫厚吩咐道:「你聽我說,趕緊四下吩咐開,把咱們家的本錢該收的收回來,賬本該做的做。」一聲冷笑,「你的摺子壓兩天再遞上去,萬一皇上問起,就是還有些瑣碎事沒查清楚。」

    孫志高這才有點回神,光顧著查別人,忘了別人也能查自己,當即應道:「爹你放心,兒子知道該怎麼做。」

    「還有。」孫厚又道:「你姑母一個婦道人家,有些話得分辨著聽,凡是大事都記得跟我商量,別聽風就是雨的。」

    「是。」孫志高領命出去交待,完事後在院子裡站了站,狠狠的朝晉陽公府方向啐了一口,「想咬爺,做夢!」

    ******

    這日早朝,孫志高把彈劾後族各家的摺子呈上。

    反正查封鋪子那麼大的動靜,想瞞也瞞不住的,勉強拖了這幾日,把自家的賬目抹乾淨便好,----還有幾分「你抓不到我」的得意。

    不知道是真的惱火,還是為了做樣子,皇帝看完以後龍顏大怒,居然把摺子摔在了地上,朝眾大臣道:「你們自己看看,一個個的都成什麼樣兒了!」

    孫厚有些意外,---原以為皇帝多半會為皇后掩飾,甚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麼反倒嚷嚷的滿世界知道?難道是迫於妹妹施加的壓力?

    再看向皇帝眉宇間的陰霾之色,隱隱生出不安。

    底下群臣頓時議論紛紛,諸如蘇家、晏家在朝的官員則是臉色難看,一個個低頭閉嘴,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皇帝的霉頭。

    好好的早朝,最後竟然鬧得皇帝拂袖而去。

    大臣們議論了片刻,有事的趕緊回去通知家人,沒事的也得各自打點打點,很快便都散了。

    「孫大人留步。」一個青衣太監追了出來,走到孫志高身邊,「皇上口諭,召孫少府去北書房問話。」

    孫志高心神微動,提了小心趕緊跟著過去。

    「滿朝的酒囊飯袋!」皇帝朝孫志高發牢騷,嘆氣道:「還是母后說得好,自家人用起來才稱心,往日倒是朕小看了表弟,早該讓你為朕分憂了。」

    不是想父親擔心的斥責,而是誇獎?孫志高頓時放下心來,有幾分自得,加上皇帝的話說得十分親近,忙道:「這都是微臣份內的事。」

    「這裡還有一份密摺。」皇帝笑容和煦,輕輕推了過去,「也由你來查吧。」

    孫志高隨手翻了翻,----是彈劾某位中書舍人的,不光家眷開了商舖,甚至還因為與人口角,誤手打死了人。

    「你也知道。」皇帝換了一種推心置腹的口氣,感慨道:「朕登基的時間不長,底下的那些三朝元老們,……各有各的想法。」

    孫志高對此深有體會,附和道:「不過是些尸位素餐的老傢伙罷了。」

    「朕就是想讓他們看看!」皇帝的口氣帶著三分惱火、七分意氣,聲音略高,「這天下、這社稷,朕是有本事治理的,能臣才俊盡在朕的糜下!」

    能臣?才俊?孫志高聽得心裡萬分受用,全身毛孔都通泰了。

    皇帝又道:「姑母說得不錯,好好的讓你歷練歷練,將來就是朕的臂膀,是這江山社稷的中流砥柱。」

    「多謝皇上厚愛。」孫志高被這馬屁拍得輕飄飄的,恨不得立刻大施拳腳,忙道:「微臣一定竭力為皇上分憂。」

    「這個你拿著。」皇帝又推給他一樣東西,是塊三寸長、兩寸寬的金燦燦腰牌,「大理寺的人隨你調用,若無要緊事,不必一一回稟於朕,只管見機行事。」

    「是。」孫志高換了肅然的神色,恭聲應道:「謹遵皇上旨意。」一手拿了摺子,一手拿了腰牌,出門看了好一陣,方才慎重的揣進懷裡。

    ******

    「皇上沒有……?」

    「爹你想多了。」孫志高笑容舒展,掏出摺子和腰牌,說了皇帝交待的事,「有姑母在上頭坐鎮,皇上還得擔一個孝字,哪會對我們家有何不滿?」

    孫厚看了看摺子,彈劾的官員很普通,品級不高,更沒有多大的背景,半晌也沒琢磨出什麼奧秘。

    ----難道真的是自己杞人憂天?

    孫志高又道:「這一次,也怪皇后家的人撞在刀口上,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用來給天下人做個表率。」嘿嘿一笑,「反正咱們家的那些店舖莊子,安排得差不多。」

    孫厚沉默了一陣,「還盼你妹妹早點生下皇子,才是根本。」

    孫昭媛生皇子還是沒譜的事,不過聽說甚得聖眷。

    與之對比的是,蘇家、晏家受到彈劾的幾戶,不得不推出一個子侄做替罪羊,革了官爵,方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沒隔幾日,孫家也受到了密摺彈劾。

    孫厚一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態度,請求皇帝另外派人徹查。

    結果京城所有商舖查遍,也不干孫家嫡系的事,雖有一些商舖背後有姓「孫」的,不過都是遠房旁支,且基本是些白身之人在打理,並不違律。

    京城裡議論紛紛,上至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皇后一黨吃了大虧。

    ----讓孫家搶在前頭做了手腳,自個兒賠了夫人又折兵。

    與此同時,那個倒霉的中書舍人被彈劾的罪名,經由孫志高查證屬實,立即摘了烏紗鋃鐺入獄,乃此次風波第一個落馬的五品官員。

    在此之前,被推出來的替罪羊們都是些微末小官。

    皇帝對孫志高辦案利落很是高興,在朝堂上大大的嘉獎了一番,當即升了官職,直接改任正三品大理寺正卿,主掌全國掌刑獄案件審理。

    ----以孫志高三十出頭的年紀,算是少有的,一時間風頭無二。

    ******

    「長珩。」初盈有些看不大懂了,「這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謝長珩微微一笑,「快了,好戲已經開始了。」

    「可是……」初盈不解道:「眼下已經打草驚蛇了啊。」

    其實大約猜到了一些,無非是要把孫志高推到風口浪尖,但現在京城官員們人人自危,紛紛各自打點收斂商舖。

    ----會不會鬧到最後,跟孫家一樣什麼都查不出來?

    是,這些的確不該自己一個婦人多問。

    可是自己有個做皇后的姐姐,有兩個做皇子的親外甥,在他們的頭上,時時刻刻懸著一把利刃,如何能夠不聞不問?

    謝長珩看著妻子眼裡的滿滿擔心,放緩了聲調,「官宦家眷開個商舖什麼的,雖有傷損不過皮毛。」頓了頓,「你即便孫家那樣嫉恨咱們,最後推出幾個人也就了了事,無法動到根本。」

    「你是說……」初盈心中驚動,沒敢細問,「有把握嗎?」

    「阿盈。」他道:「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我爹他們知道嗎?」

    「當然,我一個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謝長珩微笑點了點頭,又道:「所以你就別再擔心了,慢慢等著看吧。」

    「奶奶。」凝珠在外頭喊了一聲,「白雲庵來人了。」

    白雲庵?初盈怔了怔,才想起另外一件對自己很要緊的事,忙道:「讓人進來。」看了看丈夫,「我出去看看,大概是普世師太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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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雨(上)


    挑了休沐日,謝長珩陪著初盈去了白雲庵。

    此刻還是早春,下了車,清涼的風撲面襲來。仰面往上一看,只見山間寺廟香菸裊裊,伴著陣陣清幽的鐘聲散開,讓人心裡生出恬靜柔和之意。

    「走罷。」謝長珩微微上前一步,初盈走在中間,凝珠和簡媽媽跟在後面,其餘的僕婦則留在了山下。

    時間是早約好的,剛到寺廟門口,濟慈師太就親自應了出來,略帶歉意道:「謝大人、謝大奶奶,師叔她上了年紀不方便走動,在裡面佛堂等候。」

    「無妨。」初盈心裡有些忐忑,----像是等待別人宣判自己的命運一般,一顆心撲通亂跳個不停,思緒也有些亂了。

    謝長珩反應十分敏銳,低聲道:「師太是世外高人,必定會有化解的法子的。」

    ----自己雖然不信,但卻不想讓妻子太過擔心。

    這些僧尼們,整日價神神叨叨的,不過就是想訛詐婦人們幾兩銀子罷了。

    普世師太有些年紀了,人清瘦,見面時表情依舊是淡淡的,雙手合十,「兩位施主請坐。」側首看了一眼謝長珩,目光打量。

    謝長珩神色鎮定至若,迎著目光,任憑對方從頭打量到腳,----倒要看看,這老尼又要變出什麼話來。

    初盈介紹道:「這是外子。」

    普世師太遲疑了片刻,問道:「敢問施主生辰八字。」

    謝長珩眉頭一皺,但是看了看旁邊擔心的妻子,最終還是開了口,「甲辰、丙寅、壬寅、乙巳。」

    普世師太快速的掐算了一遍,抬頭目光閃動,看向初盈,「我沒記錯的話,大奶奶的生辰是癸丑、壬戌、己卯、己巳?」

    「是。」初盈的心提了起來,「有何不妥?」

    「我再算算。」普世師太這一次動作很慢,而且反覆掐算了好幾遍,又抬頭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略有遲疑,「我若說了,還望兩位施主不要見怪。」

    初盈點頭,「你說。」

    普世師太緩緩道:「兩位施主的八字相合、並無衝撞,只不過,結合面相和命格來看的話……」沉吟一瞬,「只有親戚情分,原本是沒有緣分做夫妻的。」

    「放肆!」謝長珩聞言頓時大怒,豁然起身,眸子裡的目光無比陰沉,「哪裡來的招搖撞騙之徒,滿嘴胡說八道、蠱惑人心,信不信我拆你的破廟?!」

    「長珩……」初盈趕忙拉住他,搖了搖頭。

    自己心裡卻是信了,----若在前世,自己原本是要嫁給謝長瑜的,丈夫只是自己的大伯,可不就是親戚情分嗎?

    其實只那一句「大奶奶非今世之人」,便把自己釘死了。

    「我們走。」謝長珩實在是忍無可忍,念在不想讓妻子太過為難,方才不再跟這老尼計較,扯了人,「回去,以後再也不要信這些話!」

    初盈從未見他如此盛怒過,有些害怕,也不想惹得普世師太被丈夫惦記,免得不知道弄出什麼事來。

    回頭看了一眼,無奈道:「師太,我們先告辭了。」

    「唉……」普世師太在身後長長嘆氣,搖了搖頭,緩緩走到門口,朝著遠去的小夫妻高聲,「貧尼有一句話贈與二位施主,夫妻同心、不離不棄。」

    ******

    回到謝家,謝長珩的臉色依然很是不好。

    「你到底信他什麼?」

    初盈無法回答,只是低了頭悶聲不吭。

    「罷了。」謝長珩自己平緩氣息,擺了擺手,「我這就吩咐人,以後不准任何僧尼到我們家來。」

    初盈看著他沉臉走了出去,眼淚掉下來。

    「奶奶。」簡媽媽悄悄溜進屋,悄聲道:「和大爺拌嘴了?夫妻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留心一看,「盈姐兒……,怎麼還哭了?」

    「媽媽。」初盈撲在她的懷裡,哽咽難言。

    「哎喲,我的乖姐兒。」簡媽媽對從小奶大的小姐感情極深,反倒是自己的幾個親生子女,因為平時見面少,偶爾一見總是生疏得很。

    外面的丫頭們一個個提著小心,方才都親眼瞧見了,公子爺一臉要打人的表情出了門,生怕不留神觸了霉頭。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謝長珩一手拎了一堆點心,一手提了一個鳥籠子,裡面兩隻黑枕黃鸝,通體金黃、尾染輝綠,正清脆悅耳的叫得歡快。

    丫頭們都鬆了一口氣,看到公子爺到底還是先服軟了。

    「阿盈?」謝長珩進門放下東西,兩隻黃鸝也擱在了桌子上,走到妻子身後,「今天是我太急躁了,不該跟那老尼一般見識的,你……」

    初盈慢慢轉回身,眼圈兒還微微有些浮腫,靜靜的抱住他,很是貪戀那熟悉的溫度和味道,「長珩,不說了。」

    ----有緣也好,沒緣也罷,都已經是夫妻了,往後的日子就好好過吧。

    謝長珩心裡軟了軟,坐下來,「你們女子從小在閨閣里長大,見識的東西有限,回頭陪你四處走一走。」拉住她的雙手,看著那雙烏黑的眼眸,「等你看多了崇山峻嶺、海川湖泊,就不會被這些小伎倆所迷惑了。」

    初盈聽得有些神往,倒是把心底的傷感暫時撇開,仰面道:「你不哄我?真的會陪我出去泛舟遊湖,把酒聽歌?」

    「真的。」謝長珩微笑道:「快了,等我騰出空來就陪你去。」

    初盈嘴角微翹,閉上眼睛想像了一下,「青山綠水、湖光山色,我們坐在一艘漂亮趕緊的小畫舫上,湖面上有水汽涼風,吹動了我帷帽上的輕紗,你就坐在我的面前,為我彈最優美、最動聽的曲子。」

    謝長珩輕聲,「嗯。」

    「對了。」初盈突然睜開眼睛,眸子裡閃著繁星一般的光芒,期盼欣喜,「一定還有金燦燦的夕陽在山腰,藏了一半、露出一半,霞光投在水面上,就好像……,天上的仙女撒了一把金粉,美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你呀。」謝長珩忍不住一笑,「說得好像跟真的一樣。」輕輕摟了她在胸前,「照你這麼說,我還得多練一練琴,免得到時候曲調不佳的,煞了大好風景。」

    初盈坐直了身體,看著他,「我不嫌棄。」

    謝長珩眼裡的神色更溫柔了,看了看桌子,「給你買了一對黃鸝,平時沒事的時候不用總做針線,逗逗鳥、喂喂兔子,或者到花園裡逛一逛。」

    ----有事做了,妻子大概就不會胡思亂想。

    心頭一黯,如果有個孩子的話……,妻子整天操心不完的瑣碎事,豈不比任何小玩意都來得好?意念一動,打算晚上再多努力幾回。

    *******

    就在小夫妻倆恩愛纏綿的日子裡,外面又發生了大事。

    孫志高對於大理寺正卿的位置十分滿意,很是看重,----要知道他爹除了忠毅伯的爵位,官職也不過是正三品。

    滿朝官員除了傅家的那個老頭子,因為是三朝元老,又是先帝帝師,掛了正一品的太師虛銜,其餘人在自己這個年紀,做到這份上的還真沒幾個。

    新官上任三把火,決定好好的表現一番給天下人看,自己是有真材實料的,不是僅靠太后的親戚關係!

    沒出幾日,又把一個正四品的忠武將軍拉下馬。

    皇帝照例在朝堂上嘉獎了一番,無非是孫愛卿如何如何能幹,如何如何剛直,眾朝臣也少不得拍了一番馬屁。

    孫志高大展拳腳、意氣風發,漸漸地,連父親的話也不大入耳了。

    「看把老三美得,只怕骨頭都輕了幾分。」說話的人,是孫志高的堂兄孫志介,二人同一個祖父,父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四哥。」孫志尹問道:「咱們真的不跟老三一起幹嗎?」

    「老六,你可不能犯傻。」孫志介看向胞弟,勾了勾嘴角,「別看姑母現在好像一手遮天,可這說到底……」狠狠的敲了幾下石桌,「這天下、這江山,不姓孫!」

    「我不明白。」孫志尹滿目不解,「咱們家現在有姑母坐鎮,將來六妹……,萬一生下了皇子,難道不能……」

    「皇子?」孫志介搖了搖頭,「不是我咒她,看起來怕是不大好生呢。」

    「怎麼……,難道皇后……」

    「行了,不要一驚一乍的。」孫志介斥責了弟弟一句,冷哼道:「你想想,要是你是上頭的那位,願意咱們家做後族呢?還是傅家?」

    孫志尹想了想,「沒登基之前是咱們家,坐穩了是傅家。」補道:「傅家人丁單薄、根基淺,只能輔佐皇帝不能較勁。」

    「算你還不傻。」孫志介繼續道:「我跟你說句大實話吧。」眼睛微眯,「皇上羽翼未豐之時,咱們家想出一把力扶人容易,等大位落定,想要換一個……,可就沒那個本事咯。」

    「倒也是。」

    「現如今剩下的幾位王爺,去了齊州的那位就不用說了。」孫志介抿了口茶,徐徐說道:「懷王生母是晏婕妤,謝家的五奶奶是她侄女,姑母想都不會想,剩下兩位小王爺,母族平平、年紀又小,連個媳婦都還沒娶上呢。」

    「沒錯。」孫志尹點頭,「皇上正當年富力強之際,穩重、有君王風範,還有兩位嫡出的小皇子,還有傅家和謝家支持。」

    「一隻老狐狸,一隻小狐狸。」

    「也就是說。」孫志尹沒留意哥哥的評語,陷入深思,「這天下的是皇上的,姑母總有早走的一天,即便還在……,皇上的耐心只怕也是有限。」一拍大腿,「那咱們可真的不能和老三攪和!」

    「繃得越高,摔得越狠!」孫志介似乎有著怨氣,一聲冷哼,「你瞧著吧,傅家和謝家絕對不會白吃虧的,還有他們家的那些親戚,哪一個好惹的?不但乖乖的受罰,彈劾我們家的摺子被駁回,居然也風平浪靜不動作,沒有古怪才怪了。」

    「大伯難道沒看出來?」

    「誰知道?或許是當局者迷。」孫志介放下茶碗,悠然一笑,「不過即便看出來,這會兒只怕也是晚了。」

    「那咱們該怎麼辦?」孫志尹有些著急,「四哥,爹都已經糊塗不能認人了,你可要拿個注意啊。」

    孫志介長嘆道:「容我仔細想想。」

    ******

    轉眼到了三月裡,天氣漸漸的暖和起來。

    這日謝夫人心情還不錯,領了兒媳們在自家後花園裡賞花,擺了一長桌子的果子美酒,周圍有穿紅著綠的丫頭們服侍著,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晏氏已經六個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春衫輕薄,勾勒出圓滾滾的曲線,雖然不夠美態,卻是最受婦人們所羨慕的。

    前些日子,謝長珩幫小兄弟謀到了一個職位,九品的國子監錄事。

    孫太后知道以後只是一笑,「微末小官不入流。」

    這些日子,謝長瑜每天起早摸黑跟著哥哥出門,漸漸的也習慣了。

    蘇宜君這才發覺了主母的厲害,每個月裡,自己只有九個晚上能見到丈夫,再加上還有雲錦和赤芍攪和,越發覺得不是個滋味兒。

    後來也想明白了些,面子上該做的還是要做,不然賢惠都讓主母做了,只會讓自己和丈夫越發疏遠。

    因此這段時間,早上請安什麼的都很準時。

    今兒女眷們都出來了,謝夫人領著初盈幾個兒媳一桌,蘇宜君只能跟秋綾、赤芍等人一處,心中雖然委屈,到底不敢當著眾人流露出來。

    只是她的出身不一樣,秋綾等人哪裡搭得上話?

    幾個丫頭出身的姨娘通房們,秋綾、赤芍、雲錦,還有二房的李姨娘、佩蘭,湊在一起有說有笑的,讓蘇宜君一個人落了單。

    「夫人。」遠處一個丫頭快步走近,笑道:「大姑奶奶來了。」

    「嫻姐兒。」謝夫人遠遠看過去,可不正是一身春衫的女兒謝嫻,高興招手,「你今兒來得可是趕巧,我們正在這兒取樂呢。」

    謝嫻挽了華美的牡丹團髻,眉目如畫、婉轉嫵媚,----雖然和孿生哥哥長了幾乎一樣的臉,但是氣韻完全不同。

    迎面輕步慢移走過來,笑吟吟,「那讓我沾個光。」

    「嫻姐姐。」初盈與她自幼就認識,用了兒時的稱呼,笑著招呼,「快請坐。」

    盛二奶奶最近心情不好,勉強喊了一聲。

    晏氏則是不熟,加上又有身孕起得慢,比兩位嫂嫂落了後,賠笑道:「大姑姐,今兒怎麼想著過來……」

    「別動。」謝嫻扶著她坐下,「你是雙身子的人了。」側目看了蘇宜君一眼,「表妹」二字難以出口,叫「姨娘」又有些譏諷,索性避開目光。

    「潤潤嗓子。」初盈親手給她倒了茶,心下奇怪,----這又不當節、不過生的,大姑子怎麼會想著回娘家了?

    ----她在蘇家也是嫡長媳,不像是有空的人。

    不過謝家的人最是耐得住性子,不知道謝嫻有沒有事,反正面上看不出來,還是雲淡風輕的陪著賞花,順道說說蘇家的一些近況。



覆雨(中)


    春光燦爛如錦,透過海棠色的窗紗映出一室明媚。

    屋子裡靜悄悄的,謝嫻、初盈還有謝夫人圍坐一處,幾個人都是一陣沉默,似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半晌,初盈方才開口,「田家怎麼會想著提親?那孫二夫人田氏,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吧?或者說,是孫家二房的意思?」

    謝嫻拂了拂鬢角碎髮,嘆道:「我也是這麼猜想的。」

    謝夫人問道:「誰過來開的口?」

    「他們托高夫人過來說項。」謝嫻轉目看向母親,「看得出來,高夫人那邊亦是勉強為之,卻不過情面罷了。」

    高夫人?初盈微怔,----高家和傅家關係算是近的,前世自己成親,請的全福夫人就是高夫人,只是不知怎麼和田家有了交情。

    謝夫人目光微沉,想了想,「眼下外面亂糟糟的,孫家那邊又……,不知道他家長房和二房有何矛盾,想出這種事來。」

    「我倒是打聽了一耳朵。」謝嫻徐徐說道:「當年忠毅伯還是一介京官,前頭嫡妻進門沒多久就沒了,後來又趕上母親的孝期,便停了幾年沒有妻室。這段時間一直是二房的田氏當家,不知怎地,和小姑子孫太后有些不卯,姑嫂間積了一些私怨。」

    「還有這種事?」謝夫人詫異道。

    「內宅的瑣碎小事,平日裡外人雖會去打聽?」謝嫻接著往下說,「後來孫太后入了宮,做了嬪妃,又做了繼後、太后,對長房一直很是提攜,對二房卻很冷淡。而長房的孫志高乃繼室所出,二房的嫡子都看不上他,加上孫二老爺糊塗了,幾個子弟間的矛盾越發厲害。」

    謝夫人感慨道:「家家都一本難念的經。」

    「總之就是一堆破事兒,長房和二房有些不和,偏生二老爺是個不理事的,太后又偏向著長房,所以二房憋了不少怨氣。」

    「那又如何?」謝夫人冷哼道:「他們家不卯,就想隨隨便便和我們家拉關係?別有用心還敢娶姝姐兒?」

    「娘。」初盈一直聽著,這會兒插嘴道:「眼下時局不安,我看聯姻這種事不光關係到內宅,要不……,我晚上跟長珩說說?看他有沒有什麼意見。」

    謝嫻看了嫂嫂一眼,----聰慧、冷靜,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

    「沒錯。」謝夫人頷首道:「不管如何,總得把事情辦得穩穩妥妥的。」

    初盈回了房,心裡卻是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先不說孫家二房的用心,單是跟孫家聯姻,還是跟孫太后不卯的二房有瓜葛,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不過孫家二房既然敢提出來,總會有打動謝家的好處,總得拿出誠意來,就是不知道是什麼。

    又或許,這是一個陷阱?

    晚上謝長珩回來,聽說了,沉吟片刻,「這事兒你別管了,我會處理的。」又道:「跟娘那邊也說一聲,先不要做任何回覆。」

    初盈不放心,「長珩,你可別輕信了別人的瞎話。」

    謝長珩聞言一笑,摟了她,「得娘子金玉良言交待,必然不會。」

    「呸。」初盈啐道:「我知道你覺得可笑,白說一句罷了。」

    「不可笑,真的。」謝長珩低頭,凝視著懷裡嬌小的妻子,「從前我總想著,什麼事自己都可以做好,自己一個人就夠了。」微微一笑,「現在覺得,身邊有個人叮嚀著也很不錯。」

    「不嫌我囉嗦?」

    「嗯……」謝長珩微微沉吟,漂亮的鳳目裡含著笑意,「還能忍受。」

    初盈捶了他兩下,「欠打!」

    謝長珩笑道:「昨兒的那兩隻黃鸝,可還喜歡?」

    初盈偏了頭,故作傲慢道:「湊合吧。」

    小夫妻倆相視一笑,屋內氣氛十分柔和、溫暖,好似春風一般拂過人心,讓人心甘情願沉溺在其間,不願醒來。

    到了夜裡,少不得又是一番顛鸞倒鳳的纏綿。

    ******

    整個三月裡,孫志高一共查了四件案子,牽連了六名大大小小的官員,弄得朝堂上下一番人心浮動。

    這段日子,孫家長房車水馬龍、賓客盈門。

    孫志高享受著查案帶來的名聲,皇帝的嘉獎,還有官員們的小心奉承和討好,只覺得從前三十年都白活了。

    一高興,收了他人送來的兩房美妾。

    白天查案,晚上查人,真是各有各的快活法兒。

    正在興頭上,卻被父親孫厚潑了冷水,「在其位、任其事,差不多就行了。」惱怒的瞪著兒子,「你別高興過了頭!」

    「爹。」孫志高心下不滿,耐著性子道:「有人彈劾,皇上把摺子交給了大理寺,我總不能坐著不管吧?」

    「你急什麼?三、五個月查一件也夠了。」

    孫志高垂了眼簾,微微皺眉。

    「哼!」孫厚質問道:「你今天割人家的肉,明兒扒人家的皮,就不怕遭人嫉恨?難不成,要做義縱、張湯之流?!」

    可惜權利這種東西是毒藥,一旦沾上,任誰都不能輕易割捨。

    特別是,你能隨心所欲支配它的時候。

    「兒子不是酷吏。」孫志高忍不住辯解,「我只不過是秉公處理而已,又沒有嚴刑逼供,也沒有自己打死人,怎麼就成……」

    孫厚見他已經陷了進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孫家雖然有些權勢,但還沒有到一家獨大的地步。

    兒子勸不動,皇帝派的差事也不好隨便推辭,還得想個法子,不要讓兒子越陷越深才好,或許……,應該進宮跟太后商量一番。

    孫志高又道:「爹,難道兒子出息了不好?」牢騷了一句,「難不成……」

    ----難不成看著兒子勝過老子,心裡不痛快?但這話卻不敢說出口。

    孫厚見兒子目光閃爍,約摸猜著了七、八分,氣道:「你個不知好歹的小畜生,有你吃苦的日子!」一拂袖,摔門而去。

    ******

    四月初六,初容又生下了一個女兒。

    洗三那天初盈過去馬家賀喜,只見姐姐眼中一片黯然,問起孩子的名字,只是淡淡道:「叫二妞妞。」

    大女兒叫大妞妞,二女兒叫二妞妞,連個正經名字都懶得起。

    ----真是沒生養煩惱,生不出兒子一樣煩惱。

    初盈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安慰道:「先開花、後結果,慢慢著來吧。」

    「嗯。」初容應得言不由衷,又問:「你還是沒動靜?」

    初盈訕訕道:「沒有。」

    初容一陣苦笑,「做女人怎麼這麼難。」又感慨,「真懷念做姑娘的日子。」

    「你還好,畢竟是小兒媳。」初盈心裡更是煩躁,自己是嫡長媳,謝長珩的年紀也實在不小,----別說兒子,連個閨女都還沒有呢。

    初容也知道她的為難處,嘆了口氣。

    外面丫頭道:「四奶奶,三姑奶奶來了!」

    初芸穿了一身百蝶穿花遍地金的春衫,煙霞色的半袖,進門笑道:「我今兒路上耽擱來遲了。」又問:「孩子呢?」

    奶娘抱了二妞妞上來,略有些小,額頭上還有些皺巴巴的。

    初芸便問:「多重?」

    初容道:「五斤六兩。」

    「那應該好生啊,你又是二胎了。」初芸便說起自己的圓哥兒,嘖嘖道:「哥兒就是生下來沉,長得壯實,胖胳膊胖腿兒的,當時差點要了我的命。」

    在家裡樣樣不如姐妹,如今出嫁了,在生兒子這上頭倒是勝了一籌。

    初盈聽得刺耳,回頭問道:「三妹,那二百兩銀子可還夠使?」

    初芸的笑容頓時僵住,尷尬道:「夠了,夠了。」

    初容原本是個聰明的人,見此情況,便知道兩個妹妹間有些瓜葛,卻也沒問,只是低頭勾了勾嘴角。

    等到給二妞妞添盆的時候,初盈往裡扔了八分的銀子,這是象徵性的,末了當場捋了一對金鐲子,「留著給二妞妞以後添妝罷。」

    初芸的臉便白了白,低頭不語。

    「這麼貴重。」初容笑著收了,故意當著婆家幾位嫂嫂的面,一人傳看了一陣,「我們二妞妞,可是沾了她四姨的光了。」

    馬家大奶奶是個討喜的人,雖然不知就裡,但卻拿著鐲子左看右看,讚道:「這金鐲子的份量也罷了,上頭的珍珠才是討人喜歡呢。」

    馬家二奶奶和三奶奶亦是附和,都誇這位親姨難得大方。

    另外一位親姨初芸,臉上則是有些不自然。

    等到宴席散了出門,上了馬車,凝珠忍不住惱道:「瞧瞧三姑奶奶的輕狂樣兒,誰不知道她生了兒子,都是自家姐妹,說那些戳人心的話做什麼?」又道:「奶奶賭氣也罷了,怎麼破費那麼多?」

    「倒也不全是賭氣。」初盈有些怏怏,嘆道:「只是覺得世人輕賤女兒,多愛重二妞妞一份而已。」

    這個小侄女來得不是時候,只怕不討父母歡心。

    馬車搖搖晃晃的,初盈心裡煩,便時不時的掀了簾子露出縫兒,往外頭看鬧市裡的小販們,各種各樣的吃食、小玩意兒,看得人眼花繚亂。

    「停車。」初盈猛地看見了一個熟人,不由出聲。

    前方不遠處,雨桐穿了一身青色碎花布衣,葛布裙子,烏壓壓的頭髮,只別了一支扁平的銀釵,----面前一個大大的竹編籃子,正在出售針線活計。

    初盈讓馬車緩緩駛了過去,停在跟前。

    雨桐是認得謝家馬車的,當即目光一驚,「大奶奶?」

    初盈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說起來,自己最初並不是很討厭雨桐,儘管後來她耍心思設計自己,到底也沒成功,並不想看她落到這份田地。

    「凝珠,把剩下的銀子給她罷。」

    「奶奶……」凝珠不是太情願,今兒出門帶得銀子不少,還剩下二十多兩呢,可是見主母堅持,只得下車,忿忿扔下銀子,「拿著,奶奶賞你的。」

    雨桐剛接到手,就被旁邊的玉姐兒拿走了,「我來收著。」

    初盈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隔了簾子,問道:「雨桐,這是你的丫頭?」

    玉姐兒頓時氣紅了臉,雨桐忙道:「不是,是……」想說是自己閨女,又怕更惹得玉姐兒著惱,只得道:「是程老爺的小女兒。」

    這麼厲害?初盈有些詫異,略想了想便明白過來。

    看來當初米鋪的事,讓雨桐吃了不少掛落。

    想起那日她過來磕頭,想等著丈夫憐憫,心內又升起一陣不痛快,覺得自己的好心有些多餘,轉而道:「走吧。」

    雨桐怔怔的看著馬車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回到家,玉姐兒趕緊把銀子交給了程貴,撇嘴道:「那個大奶奶有眼無珠,居然說是那一位的丫頭!氣死我了。」

    程貴現在眼裡只有銀子,不以為意道:「說一句丫頭換二十兩,也值了。」

    「爹!」玉姐兒跺腳,「這銀子你可得好好收著,不能亂花。」

    「知道,知道。」程貴沒有兒子,對小女兒不免偏疼一些,「都給你留著做嫁妝,放心吧。」頓了頓,「原想著回鄉下去的,現在看看還是在京城裡好,隨便跟哪個貴人拉上關係,都夠咱們嚼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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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覆雨(下)
    看在得了銀子的份上,程貴的心思又活動了,對雨桐也和顏悅色了幾分,——晚上摟著人一番魚水之歡,末了道:「你還年輕,咱們再生一個兒子才好。」
    以前的媳婦是個母大蟲,生不出兒子,也不讓自己納妾,要不是現在家裡沒錢,還真想買兩房美妾回來。
    不過說起來,繼妻的這身皮肉又香又軟也不錯。
    程貴自己美了一陣,雨桐心裡卻是一陣厭煩,——丈夫又老又醜又蠢,給公子爺提鞋都不配,只覺噁心的很,偏生又沒有法子拒絕。
    心下好生後悔,當初不該一時豬油蒙了心,給主母上眼藥,結果技不如人,反倒把自己賠了進去。從前總覺得自己在公子爺身邊十年,比別人多一份情分,現在想想,其實是被這份情分給誤了。
    那時誤食巴豆鬧肚子,直接稟明主母,再不濟,直接跟公子爺求情,——秋綾的那點小計謀,如何瞞得住人?
    再怎麼自己也不會落到今日下場,真是腸子都要悔青。
    程家如今搬到了京郊,雖說比從前落魄,但是跟和那些挑夫走卒相比,還是要寬裕不少,起碼吃飽穿暖不成問題。
    加上玉姐兒長得也有幾分姿色,倒是引來說親的人。
    三、五家選下來,沒有一家能讓玉姐兒看得上的,——在她看來,即便嫁不了大富大貴的人家,至少也不能自己去幹活,小丫頭總得有一個吧。
    可惜周圍都是些貧苦人家,又要後生年紀相當、品相不錯,又要家庭條件優渥,這種要求是在難以達到。
    倒不是完全沒有,只不過人家又嫌棄程家太過破落。
    東不成、西不就的,玉姐兒的脾氣漸漸暴躁。
    雖然不敢對雨桐呼喝打罵,但是臉色難看,摔桌子打板凳少不了來上幾回,平日吃飯再譏諷幾句,反正沒有第二個可以撒氣的人。
    雨桐無依無靠,沒錢沒兒子,哥哥嫂嫂早就不管了,自己強不過人家父女二人,只能忍氣吞聲,一天一天的煎熬。
    這日實在是有些忍受不了,試著對丈夫建議,「附近沒多少人家可挑,不如跟咱們大姑奶奶遞個信兒,或許能認識些好人家呢。」
    程貴應允道:「不錯,我去找翠姐兒問一問。」
    隔了幾日,還真有一個好消息傳回來。
    對方家有一個小裁縫鋪,說親的是小兒子,前頭有兩個哥哥,皆已成親,要求媳婦能幹、賢惠,最好心靈手巧針線不錯。
    玉姐兒聽了還算滿意,自覺自己的針線活計還不錯。
    雨桐去街坊請了一個婆子作陪,租了一輛馬車,先親自過去相看後生,再讓對方母親跟著回來,瞧一瞧玉姐兒。
    漸漸的,馬車進了城往西面拐去。
    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有個脆脆的小丫頭聲音喊道:「脆梨,一文一個!又脆又甜,不脆不要錢!」
    雨桐打了個激靈,悄悄掀了簾子縫往外面看去。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梳著雙丫髻,白淨的面皮兒上有幾顆雀斑,眼睛圓溜溜的,——不是逃了的香杏又是誰?!
    膽子不小,居然還敢藏在京城的犄角旮旯裡。
    雨桐又驚又怒,腦子裡閃過許多亂哄哄的念頭,一時間來不及整理,只知道一定要抓住香杏,可惜自己不好露面,馬車也不能隨隨便便停下來。
    不然耽誤了玉姐兒的親事,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腦子飛快轉動,——顧不上等會兒被裁縫鋪的人笑話,拔了手上唯一的金戒指,塞給身邊婆子,「媽媽,這個給你。」
    那婆子雙眼放光,「這……?」
    雨桐擺了擺手,示意讓她先別說話,低聲道:「等會兒你老先下車,去跟著外面賣梨的小丫頭,務必看清她的住處,回來告訴我還有重謝。」
    那婆子知道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想必有什麼機密事牽扯其中,歡天喜地接了金戒指,連連保證,「奶奶放心,老婆子我辦事最是穩當。」
    雨桐連連叮囑,「媽媽切莫打草驚蛇,也別跟丟了。」
    「知道,知道。」那婆子拍了拍胸脯,對那金戒指愛不釋手,摸了又摸,「奶奶只管去相看,等會兒我打探好了消息,直接回奶奶家,不會嚷嚷的大夥兒知道的。」
    雨桐真想自己跟過去,可惜不行,眼下兩個婦人,在大街上抓人實在不能夠,只能再三叮嚀那婆子,找個了地兒讓她下車。
    ******
    這日請安完畢,初盈被婆婆留了下來說話。
    「姝姐兒的親事就這麼拖著?」
    「長珩的意思,先不急。」初盈回道:「當然不會耽誤了四妹的,約摸在萬壽節前就會定下來。」
    謝夫人微微蹙眉,「老大有和田家結親的意思?」
    「他沒說。」初盈搖了搖頭,又道:「不過最近外頭亂得很,我想孫家二房這個時侯意動,只怕不單是兩家聯姻這麼簡單,甚至……」低了聲,「還得經過皇上的意思。」
    謝夫人神色一凜,繼而道:「你說得對,倒是我想得淺了。」
    「我瞎猜的。」初盈不好貶低婆婆,——實際上,也並非自己比婆婆高出多少,而是有個姐姐在皇宮,由不得惦記著宮裡的人罷了。
    謝夫人眼裡卻是閃過一絲滿意,笑道:「不怕你惱,當初你沒過門的時候,我總想著你年紀小,又是小女兒,還有些擔心呢。」頓了頓,「看來我是白擔心呢。」
    婆婆肯掏心掏肺的說體己話,實在十分難得。
    初盈不會不知好歹,趕忙笑道:「媳婦原先的確不大懂事,不過跟在娘身邊天天瞧著,總算學了一、二分,想必是能出師了。」
    謝夫人回頭去看蘇媽媽,笑道:「瞧瞧這張小嘴甜的。」
    蘇媽媽也笑,「大奶奶說得不錯。」
    底下又說了一會兒家常閒篇,初盈告安離去。
    謝夫人看著兒媳出了門,輕聲道:「上月裡,老大陪他媳婦去白雲庵一趟,多半是為了子嗣的事吧。」
    蘇媽媽不好回答,只笑了笑。
    「哎……」謝夫人忍不住嘆氣,「聽說小兩口如膠似漆的,老大也開竅了,知道心疼自己媳婦,怎麼就偏偏……」揉了揉額頭,「但願老五媳婦這次生個男丁罷。」
    「要不……,給秋綾一個恩典?」
    「給她恩典做什麼?」謝夫人皺眉,「先不說上次雨桐的事,秋綾還有嫌疑,便是她清清白白的,運氣又好,生下來的也不過是庶子。」
    蘇媽媽不由嘆氣,「也是,只有等大奶奶的喜訊。」
    謝夫人又道:「再著說了,嫡庶分明這是根本,即便咱們家不講究,也不能帶頭去打皇后娘娘的臉。」揉了揉胸口,「外面都亂成一鍋粥了。」
    「聽說孫家老三又查了一件大案。」
    「查吧。」謝夫人一聲冷笑,「有他哭的時候。」——
    如果真是皇帝的寵臣還好說,可惜……,到時候出了事,只怕皇帝不但不救,反而會頭一個秉公處理。
    ******
    謝長珩中午沒回來,晚上吃飯也沒回來。
    等到天色黑漆漆一片,初盈忍不住叫人去打聽,結果說是去了書房,和幕僚一起商量事情,還得會兒功夫才能弄完。
    初盈等啊等,呆坐無趣,時間長了不免眼皮子直打架,便伏在桌上打盹兒。
    不知道等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給自己搭了件衣服,一抬頭,看見丈夫的臉近在咫尺,揉眼道:「幾時了?」
    「寅初。」
    「這麼晚?」初盈看著他,「等會兒都該收拾出門了,還睡什麼?」
    謝長珩微笑,輕輕撫她的臉,「一夜不睡也不打緊。」
    「那我陪你。」初盈去倒了熱茶過來,又問:「要不要吃點宵夜?怕動靜大了,我去給你沖杏仁茶。」
    「不要。」謝長珩喝了兩口茶,摟了她在懷裡,臉上並沒有多少疲倦之色,手上反而不老實起來,摸摸索索鑽進了妻子的衣服。
    初盈拍他的手,啐道:「你歇歇吧。」
    「就是歇呢。」謝長珩看著那雙瑩亮的烏黑眸子,雪白秀氣的臉,想起往日歡好的愉悅纏綿,忍不住一陣情動,「就抱一會兒,不鬧你。」
    初盈嘴裡嗔著,倒也不可能真的拒絕丈夫求歡。
    謝長珩便一陣揉搓,索性把人壓到在美人榻上,「知道我今兒商議什麼事嗎?」嘴裡說著話,手上卻是熟練的游來游去。
    初盈不好意思閉著眼,問道:「想來是孫家的是罷。」
    「真聰明。」謝長珩獎勵了一個溫柔的吻,埋首在妻子的脖子間,繼續輕聲,「事情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怕反覆,還是落定了吧。」
    溫暖曖昧的氣息輕輕拂過,再加上胸前被人捏住,輕揉慢捻的,初盈忍不住一陣陣顫慄,聲音也不成個調,「真的?什麼時候……」
    「快了。」謝長珩輕輕啃噬她的耳珠,繼而一路向下滑去,……修長的脖頸、小巧的鎖骨、潔白的香肩,剝開衣服,含住了那一粒揉得紅腫的櫻桃。
    「別……」初盈的聲音又軟又糯,低聲急道:「等會兒,你該去上朝……」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襲來,想推人沒力氣,還有一點點捨不得。
    謝長珩抬起頭,一本正經坐直身體,「那便算了。」
    初盈胸前濕漉漉的,離開了那溫暖的口腔,頓時涼悠悠的,起來裹了衣服,說不出到底哪裡著惱,扭了臉不理他。
    「阿盈?阿盈?」
    初盈站起身往床邊走去,扯了薄被,「我睡覺了。」
    「生氣了?」謝長珩跟了過去坐下,眼裡的笑容儘是戲謔,「你說不讓的。」故意撩撥她,「要不……,咱們把事情做完罷。」
    「呸呸呸!」初盈恨恨咬著嘴唇,瞪他,「你就欺負人吧。」
    「只欺負你。」謝長珩忽然說了這麼一句,目光裡是掩不住的溫柔之意,替她掖了掖被,「你睡吧,別起來了。」
    「好。」初盈還在怔怔回味那句話,心裡生出一絲甜蜜。
    等丈夫走了,也不敢放開了大睡特睡,打了個盹兒,然後梳洗打扮去請了安。然後回屋,還得分派一天的事務,等到忙完,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凝珠道:「反正無事,奶奶再去歇一會兒。」
    初盈點了點頭,只是精神不好有些慢吞吞的,坐在椅子上呆了一會兒,剛站起身要進去,荳蔻便從外面進來道:「大奶奶,外頭來了個報信的小丫頭。」
    小丫頭進門請了安,直搓手,「就是,就是……」
    「秋綾,你們先下去。」初盈揮退了不相干的人,留了浮晶守住門,「說罷。」
    「是雨桐。」小丫頭見凝珠的眼風掃來,忙道:「我原是不理她的,偏生她說有要緊事告知奶奶,我要是不說,將來奶奶一定會怪我的。」
    凝珠啐道:「呸,慣會的花言巧語。」
    上次謝長珩發了話,不讓雨桐進謝家的門,初盈不想違逆丈夫,本身也不想和雨桐說話,只是不想門上鬧得不好看,遂對簡媽媽道:「你去打發了罷。」
    簡媽媽去了一陣子,回來時臉色不好看。
    凝珠忙道:「可是難纏?」
    「我先進去回了奶奶。」簡媽媽打了手勢,示意凝珠守在門簾子外頭,自己進了裡屋,找到正在癔症的初盈,「雨桐說,她找著了香杏。」
    「香杏?」初盈遲疑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說得是誰,「什麼?人呢?是她發現了香杏,還是抓著了人?」
    「知道了香杏的藏身之處。」簡媽媽回道:「至於抓人,我想她也沒那個本事。」說著有些惱火,「我問她,她卻吞吞吐吐的不肯說,讓我來回奶奶。」
    既然來報信了,又不肯說?
    那就是……,有什麼要求了。
    初盈的心思飛快轉了轉,——回來做姨娘當然不可能,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呢?想起前些日子見面,想起那個厲害的玉姐兒,心下有些明了。
    抬頭對簡媽媽道:「你問她,想要多少銀子?」

  

114、還寒(上)

簡媽媽去而復返,回來道:「雨桐想求奶奶一個恩典。」

恩典?初盈不知道除了銀子,自己還能給她什麼恩典,又怕她獅子大張口,有些不耐煩,「她的事兒怎麼這麼多?到底要什麼?」

簡媽媽也是一臉煩躁,「想讓奶奶白租給她五畝中田,租二十年。」

時下租一畝中田二錢銀子,五畝中田租二十年,就是二十兩銀子,——倒也抵得上她提供消息的價值,而五畝中田的出產,足夠雨桐和程貴兩口吃喝了。

初盈心下不由微笑,讚道:「委實聰明。」

上次自己給的銀子,轉眼就落在了玉姐兒手裡,所以她求自己賞田地不划算,況且二十兩銀子買田,頂多一畝而已。

哪裡夠兩個人吃喝?要知道過日子可不只是吃飯,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錢——

改成租,明顯要寬裕了許多。

最妙的是,租的東西玉姐兒無法拿走,更不能當做陪嫁。

雨桐有了這五畝地的出產,管著程貴吃上了飽飯,那程貴就算脾氣再大,也得給娘子幾分好臉色,真真是一番七竅玲瓏心思。

至於二十年之後,雨桐若是命好,想來兒女都長大成人了。

若是不濟,幾畝田地也救不了她。

「奶奶。」簡媽媽小聲道:「理得她?直接拿了人,總有法子撬開嘴的。」

「罷了。」初盈擺手,「眼下還不夠亂呢?和一個丫頭計較什麼?」嘆了口氣,「只當是行善積德,再說拿人手軟、吃人最短,以後她也安生一些。」

自從「借」給初芸二百兩銀子,人就老實多了。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要真的和這些人撕破臉,弄得人家一頭血,自己也難免沾上幾分污穢,豈不晦氣?還不如打發了乾淨。

******

雨桐捧著手裡的免租條子,看了又看,眼圈兒忽地一紅,跪下磕了個頭,「替我謝謝大奶奶。」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的掉落下來。

若是大奶奶有半分拿捏自己的念頭,這事兒就斷乎成不了。

簡媽媽卻沒有和她水磨的功夫,招呼人上車,「快點,別讓人跑了。」後頭跟著一輛大大的馬車,裡面是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跟著去拿人的。

雨桐跟著上了車,心思一陣恍恍惚惚。

想起當初發現香杏時,自己還猶豫要不要告訴主母,想著告訴了,多半能讓秋綾受罰,但是不告訴,便能讓主母心頭多一根刺。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主母怎麼會把秋綾一個丫頭放在心上?

心中的滔天悔意暫且不說,但卻有些醒悟,——以主母的身份和位置,其實根本就不屑和丫頭們爭的,也無需什麼手段,想解決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自己來來去去,在主母眼里根本算不上什麼事兒。

想起當初的那一番番用心,不由苦澀難言——

都是那十年主僕情分害了自己。

只是不知道,當初自己破費那麼多銀子求人,對秋綾做的手腳,現如今到底有沒有生效?若是有……,再加上香杏事發,以自己對公子爺性子的瞭解,想來秋綾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過反正香杏的事一出,她也落不著好。

當初若不是因為她步步緊逼,自己也不會一時行差踏錯,落到如斯境地,——多虧這次主母發了善心,否則的話,只怕被程家人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想到這裡,她不由轉頭對簡媽媽道:「奶奶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回去我給奶奶立一個長生牌位……」

「哎喲,你省省吧。」簡媽媽毫不客氣的打斷,「我們奶奶心善脾氣好,賞你安穩日子有飯吃,你也安生一些,別再三天兩頭的找事就成。」語音一冷,「要是這樣都鎮不住你這尊大佛,那就只好拆了廟罷!」

這一番恩威並施的話,雨桐豈會聽不明白?低頭諾諾,「是,我明白。」

簡媽媽冷笑,「可別揣著明白裝糊塗!」

雨桐自然心裡清楚,主母不計較,那是人家的位置高高在上,不屑俯身糾纏,可是底下的人卻煩透了自己,因而低頭沉默不語。

******

「小姐。」丫頭海棠握著一把桃木梳,細細的給謝姝篦著頭髮,臉上卻是急躁,「咱們府裡出了小姐您,哪裡還會有別人議親?這麼大的事,小姐怎麼就不著急呢。」
謝姝慢悠悠道:「著急有什麼用?」

婚姻大事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父母走得早,還沒來得及給自己定下親事,如今只有看大伯母的安排。

或者說,聽命於大哥和大嫂的安排。

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腿,小時候淘氣落下的一點殘疾,——只怕要耽誤自己的一生,心下不由一片黯然。

海棠一直跟在小姐身邊,自然明白她的心事,趕忙打岔道:「總是這麼坐著也不是一回事,不如……,去大奶奶那邊打聽打聽?」補了一句,「我看大奶奶性子好,平時跟小姐相處也挺和睦。」

「別說了。」謝姝皺眉,「我去問自己的婚姻大事,我成個什麼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有什麼念頭呢。」

海棠也是一時著急,忙道:「是,婢子多嘴。」——

哪知道謝姝沒去找初盈,長房那邊卻熱鬧起來了。

一個小丫頭跑進來回話,低聲咋呼,「了不得了!說是抓住逃走的香杏,結果把秋綾給咬了出來,這還不算完……」聲音更低,「聽說……,秋綾有了。」

謝姝聞言大吃一驚,「有了?」

大嫂做為謝家的嫡長媳,進門快一年,一直沒有個動靜,這下子丫頭有了,可不是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這往後臉還往哪兒擱?

「大奶奶當場就氣得臉色發白,也不說話,嚇得一屋子人圍著團團轉。」那小丫頭嘴角十分伶俐,又道:「聽說夫人趕了過去,二奶奶和五奶奶也過去了。」

「五嫂還去?」謝姝一怔,不過很快想明白過來。

平日裡,大嫂對五嫂多有照拂,如果五嫂眼下有了身孕就拿大,不說惹人窩火,還會讓沒懷上的大嫂惱恨,不去不行啊。

只是這種事,自己一個姑娘家不大好去摻和。

不過又想了想,自己的將來還拿捏在大嫂手裡,去了臊一回又如何?不然全家女眷們都到齊了,單單自己沒去,讓人知道了未免覺得涼薄。

謝姝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還是親自過去一趟。

******

初盈倚在牡丹花彈墨綾的軟枕上,卸了沉重的釵鐶,只別了一支細長的碧玉簪,小臉素白素白的,烏黑的眸子裡失去了平日神采。

謝夫人看著茫然失神的大兒媳,張了張嘴,——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終只是道:「累了吧?好好的歇一歇。」

初盈往屋子裡環顧了一圈,眼神複雜的婆婆、幸災樂禍的盛二奶奶、挺著大肚子的晏氏、侷促不安的小姑子,還有神色各異的丫頭僕婦們。

「都出去吧。」她覺得有點累,更不想被人當做笑話來圍觀,柔聲道:「娘……,我沒事的,不用驚動的大家不安生。」

謝夫人卻道:「讓她們先回去,我再陪陪你。」

盛二奶奶自從惹禍害得丈夫丟官,並且去不了外省以後,收斂了不少,頂多就是飄個眼風,勾個嘴角什麼的,不像以前那樣口無遮攔。

加上她的心情還沒恢復過來,寒暄了兩句便走了。

謝姝是姑娘家不便久留,上前道:「那大嫂你好好休息,明兒再來看你。」

剩下晏氏倒是想安慰幾句,可惜一則婆婆開了口,二則自己那麼大個肚子,留下來簡直就是戳人心的,只好告辭而去。

等人都走光了,謝夫人方才道:「香杏的事我聽說了,秋綾這個丫頭不能留,只是眼下……」略有猶豫,「還是等老大回來再說吧。」

初盈合上眼,「娘,我想睡一會兒。」

這樣做很失禮、沒規矩,可眼下……,自己管不了那麼多,顧不上別人的情緒,更沒法去回答婆婆,或者應允些什麼。

和謝長珩同齡的那些人,大一點的,孩子都十歲了吧。

婆婆再好也是婆婆,不可能站在自己的立場的,盼孫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卻不想接受,——若是女兒還罷了,庶長子……,這可不只是臉面的問題。

哪怕……,只是一個生母不在身邊的庶長子——

不,這絕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對了,秋綾說她有孕三個月,那應該是在什麼時候懷上的?是剛過完年那會兒,好像自己小日子來了,就安排了秋綾侍寢。

其實半年來,自己和丈夫的感情逐步升溫,兩人甚是纏綿。

一個月裡,丈夫也找不了秋綾一、兩次,怎麼日日期盼的自己懷不上,別人隨隨便便就有了呢?怎麼會是這樣呢?

初盈覺得整件事真是添堵、噁心,心裡憋悶得難受。

謝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簡媽媽從外面送人回來,端了熱茶,輕手輕腳放到旁邊,低聲勸道:「奶奶,被慪壞了身子不值當。」

心下卻是恨恨,——秋綾居然敢自己換了避子湯!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都不允許庶長子的出身,除非是特殊的原因,所以通房妾室可以有,但是孩子卻不能先有,侍寢之後都是一碗避子湯。

秋綾的避子湯廚房從沒落下過,可是卻有了身孕。

不僅如此,今兒居然還當眾鬧了出來。

如此一來,別說是奶奶做什麼手腳,就算是她自己不小心弄掉的,別人也會以為是奶奶的手段!這等毒辣心思之人,決不能留!

初盈卻是腦子裡渾渾噩噩的,沒有想這麼多,只覺得有根刺在戳自己的心,心臟每跳動一下,就被扎得生疼生疼的。

等他知道以後會怎麼處置?對自己表示歉意?還是根本無所表示,只是對秋綾的擅做主張惱火?接著儘管對香杏事件生氣,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初盈覺得自己想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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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還寒(下)

    謝長珩今天的心情不錯,孫家的事,已經敲定最後一步,——到了這會兒,孫志高就算想抽身也不可能。

    儘管此一舉不能徹底扳倒太后,畢竟孫家沒有謀逆,但是卻能傷到孫家元氣,傷到孫家長房的根本,也能令太后收斂一些。

    最妙的是,孫家經此一事,就好比一道堅固的堤壩開了口,往後有得是水磨工夫一點點攻破,直到最後大壩決堤!

    想到最後的勝利,即便沉靜如他亦不由稍有興奮。

    不過一進門,就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如意已經急得團團轉,見著人,趕忙跟到僻靜處,低聲道:「大爺,夫人叫你先過去一趟。」一臉苦瓜相,「聽說……,秋綾姐姐有了。」

    謝長珩眼裡的笑容頓時凝固,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如意低了頭,「秋、秋綾有了。」

    平安在後面縮脖子,無緣無故的打了一個哆嗦。

    謝長珩靜靜的站在院子裡,不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半晌像是平復了情緒,繼而問道:「消息怎麼鬧出來的?」

    如意趕忙回道:「奶奶找著了香杏,抓了問話,結果問出當時桐姨娘的事,說是秋綾指使的,秋綾一著急就……」

    「你們奶奶呢?」謝長珩又問。

    「聽說……」如意嚥了嚥口水,頭更低,「聽說有些不好,方才夫人和二奶奶、五奶奶,還有四小姐,都過去瞧了一回。」

    謝長珩心沉似水,思緒飛快轉了起來,——第一,自己不能要這個孩子;第二,自己要不起這個孩子——

    留下這個孩子,付出的代價太大!

    妻子會失望傷心,自己會名聲受損,傅家會離心離德,甚至會牽連到皇后,——嫡庶分明,才是皇后站住腳步的根本。

    而皇后,則是傅家和皇室聯繫的紐帶。

    雖然自己盼孩子盼得十分迫切,但並不是庶出子女。

    特別是在秋綾這種情況下,生出來的孩子。

    秋綾犯了事不說,還背著自己和妻子懷了孕,單憑這個就不能留她,更何況外面情勢一觸即發,經不起任何細小的意外!

    現如今,秋綾當眾把事情鬧了出來,妻子不好處置,母親那邊只怕也很為難,一想到妻子淚光瑩瑩的眼睛,想到她的失落,心裡就不由緊了一下。

    一貫有用的直覺告訴自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決定,否則事情鬧開了,會變得很棘手不好處置。

    留,不行。

    不留,毀了妻子的名聲——

    他的腦中有萬千思緒不停飛過,實則一瞬而已。

    平安和如意戰戰兢兢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謝長珩招了招手,對平安耳語了幾句,然後沒有急著去上房,而是直接先回了長房的院子,進了門,問道:「秋綾呢?」

    門邊的小丫頭瑟瑟發抖,指了指,「奶奶正不舒服,簡媽媽怕人吵著奶奶,就把秋綾姐姐送去東小院了。」

    東小院,便是以前雨桐住的院子。

    「叫她過來。」謝長珩微微蹙眉,不疾不徐的上了台階,不知道為何沒有進門,而是靜靜的負手站立。

    荳蔻幾個小丫頭都垂著頭,屏氣斂神的,儘量讓忽略自個兒的存在感,生怕一個動作錯了,吃掛落的就是自己。

    秋綾穿了一身桂合色的薄衫,月白抹胸,很是干淨溫婉的樣子,上了台階,怯生生問道:「大爺找我……」

    「你居然敢買通丫頭陷害雨桐?」謝長珩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責罵,二話不說,毫無徵兆的一記窩心腳踹過去,「謝家容不得你!」

    秋綾根本毫無防備,頓時「啊」的一聲滾了下去,待到落定,驚慌的捂著肚子,「公子爺,婢子已經有身孕……」

    「身孕?」謝長珩臉上露出意外,趕忙下了台階,伸手拉她起來,回頭道:「去二門找平安,叫他趕緊請大夫過來。」

    秋綾心下一鬆,——果然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繼而又擔心起來,剛才那幾階台階雖然不高,但是也有三、四階,該不會動了胎氣吧?

    謝長珩一臉關切之色,低頭問道:「肚子疼不疼?」

    「有……、有一點。」秋綾一則是擔心,二則是想多惹男主人幾分憐愛,少不得撒了謊,還紅了眼圈兒,「婢子害怕……」

    「我陪你過去躺著。」謝長珩的聲音很溫柔,卻叫周圍一圈人大吃一驚。

    連秋綾都怔住了,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欣喜,等到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是。」公子爺當著居然如此待對自己,當著眾人的面,聲音裡帶出幾分羞臊,低語道:「還好,也不是很疼。」

    荳蔻等人在後面看得焦急,又不敢亂走,等謝長珩和秋綾進了東小院,才趕忙跑進正屋,找到簡媽媽急道:「大爺完全被那個狐狸精迷住了,一聽說有了身孕,就什麼都不問也不罰,還陪著人去了東小院!」

    簡媽媽臉上一片黯然,「怎麼會是這樣……」

    荳蔻小聲道:「奶奶那邊……?」

    簡媽媽一臉苦笑,「外面吵得這麼大聲,奶奶還會聽不見嗎?」擺了擺手,「你們都看著一點兒,我進去瞧瞧奶奶。」

    初盈倒是一臉平靜,正坐在窗邊繡一朵盛開的牡丹花,手邊是十幾種紅線,深深淺淺的綠線,不停的比對挑選。

    一針落下去,要斟酌許久才有第二針。

    簡媽媽站在旁邊,眼裡有著愧疚,「是我們疏忽了,竟然沒有留意到秋綾那邊,她的小日子做了手腳,還瞞得死死的。」

    「媽媽,別說了好嗎?」初盈停住手裡的針,「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卑微,男子三妻四妾,沒有秋綾還有夏綾、春綾,早晚都會有庶子庶女。」輕聲一笑,「除非我有本事做個悍婦,妾室通房一個都不留。」

    一個都不留?想想都覺得是奢望。

    其實是自己想多了,做好當家主母便是,丈夫給足嫡妻的臉面便行,還去想那些虛的浮的做什麼?只是憶起往日的那些甜蜜,不由心中苦澀。

    看來母親說得對,什麼都是虛的,只有孩子才是真的。

    秋綾犯了錯,可是因為懷孕,原本正在盛怒的丈夫,立馬就不追究了,——還溫柔體貼的親自送回去,還不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嗎?

    算了,不要再去想了。

    初盈盡力揮去有關秋綾的念頭,想起外面孫家的事,不知道鬧得怎麼樣了,一直沒有落定總是讓人提著心。

    比起姐姐,自己遇到的這點小問題不值一提。

    可惜人的情感最不好控制,越是不去想,越是有想法不斷冒出來,——秋綾會留下來嗎?會封姨娘嗎?會一舉得男嗎?還是……

    真是越想越讓自己倒胃口,連花也繡不下去了。

    「媽媽。」初盈覺得胸悶氣短,實在不想去琢磨丈夫和秋綾,起身道:「備馬車,我想出去走走。」

    其實是想回娘家,可是又不想讓母親擔心。

    出了門,簡媽媽在車內問道:「奶奶想去哪兒?」

    去哪兒?初盈還真沒想過,不回娘家的話,似乎沒有地方可以去,略微沉吟,「珠寶店、成衣店、料子鋪、糕點鋪,能逛的都逛一圈兒罷。」

    蘇媽媽知道她這是散心,叫來好幾個婆子跟著,自己也上了馬車,凝珠和浮晶在後頭坐了一輛,僕婦們幾個人擠了一輛。

    一行人,漫無目的的出了謝府。

    ******

    「老大直接回了長房院子?」謝夫人問道。

    「是。」良辰把打聽到的消息都說了一遍,「聽說一時著急踢了秋綾一腳,後來聽說有孕,又陪著人去了東小院,還讓請了大夫。」

    謝夫人聽罷靜了靜,然後低聲念了一句佛,「看來……」轉頭看向蘇媽媽,「老大已經有決定了。」

    蘇媽媽低聲,「應該吧。」

    「可惜了。」謝夫人眼裡閃過一絲惋惜,又道:「換個人,要是老大媳婦有了,那該多好,偏偏卻……」搖了搖頭,底下沒有再言語。

    沒隔多會兒了,便有小丫頭過來報信,「夫人,方才大夫去給秋綾診脈,說是被大爺踢壞了肚子,……小產了。」

    謝夫人皺了皺眉,揮手,「下去吧。」

    蘇媽媽知道她心情不好,攆退了丫頭們,小聲道:「夫人,留著是也個禍害,還不如趁早瞭解,大奶奶也好受一些。」

    「不為這個。」謝夫人搖頭,「只是長珩這孩子……」像是不知道怎麼措辭,停頓了下才道:「我一向以為他穩重冷靜,現在看來……,只盼將來遇到大事的時候,不要自亂了陣腳。」

    處置秋綾有一百種法子,可是兒子卻選擇了最讓自己意外的一種。

    自己不信兒子回來,不知道秋綾的懷孕的事,他故意裝聾作啞,找到秋綾就是一記窩心腳,然後寸步不離守著人,直到大夫趕來。

    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不損妻子一分一毫。

    正巧大兒媳還出門去了,可以說是一點責任都不沾,等她回來,那個不該有的孩子沒了,至於秋綾……

    謝夫人合上眼靜了靜,起身道:「把我的佛珠取出來,想去佛堂誦一會兒經。」

116、融融(上)

初盈沒有想到,自己隨便出個門還會撞見熟人。

葉蘭舟慢慢轉回頭,看著身後帶綃紗帷帽的纖細女子,一聲「盈妹妹」喚不出口,叫「謝大奶奶」又太過生分,喃喃道:「你也過來看玉?」

「是。」初盈在綃紗後面微笑,看向他面前擺得琳瑯滿目的首飾,玉簪、翡翠鐲子、金鑲玉步搖,——是給新婚的妻子挑東西吧?

聽說婚期是在三月,眼下才過了一個多月時間,正應該是蜜裡調油的時候,難怪親自出來買首飾,回去好哄佳人歡心呢。

「我……、我不知道挑什麼好。」葉蘭舟還是和從前一樣有些靦腆,特別是意外撞見初盈,很是侷促,「看了半日,我這眼都看花了。」

初盈一時意動想幫挑兩樣,後來想想,人家是回去送給妻子的,自己指手畫腳的多不好,於是笑道:「只要是你親自選的,想來二奶奶一定會喜歡的。」

「是啊。」旁邊跟著一個烏眉杏眼的丫頭,脆生生道:「都是二爺的心意。」

初盈瞧著有些面善,卻又覺得眼生,——從前葉蘭舟在傅家附學時,偶爾會有葉家的小丫頭送東西過來,這一個卻是不曾見過。

葉蘭舟指了一支碧玉長簪,「包起來吧。」

初盈原是打算在珠寶店裡坐一坐,打發時間,但是現在葉蘭舟在這裡,為著避嫌反倒不好留下,於是道:「你慢慢挑,我先去看看做夏衫的料子。」

「等一等!」葉蘭舟有些猶豫,上前道:「那個……,過些日子我就要去齊州,任三年菏澤縣令,有些日子不能回京……」

「你去齊州做什麼?!」初盈心下一驚,聲音裡帶出焦急擔心,「誰讓你去的?」——

語氣很是不客氣,帶著責問。

惹得旁邊的杏眼丫頭一臉詫異,有些緊張的看著初盈。

葉蘭舟倒是沒什麼,只是微微笑著,神色甚至透出一絲柔和,回道:「是我自己想去的。」頓了頓,「一直窩在家裡,在兄長的庇佑下過日子,也想出去看看。」

初盈著惱道:「舉國上下那麼多的地方,哪兒不能做縣令?你偏偏去齊州!」

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燕王,封地就在齊州。

葉蘭舟微微低頭,——當初瞞著哥哥、母親,做了這個決定,等到消息出來時,被哥哥狠狠的罵了一頓,母親則是嘆息了好幾日。

那時候……,總想著自己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今天意外的撞見初盈,看到她對自己的擔心,覺得暖暖的,——繼而又想到,彼此已經各自成親,因而靜了靜,「沒事,我會小心的。」

木已沉舟,初盈再多說也無益,只道:「別爭搶好勝,別與人爭一時長短,不要忘了家中高堂期盼、兄長惦記,平平安安的過上三年就回京。」

「好。」葉蘭舟忽地覺得有點難受,面上卻依舊微笑。

「奶奶……」簡媽媽低聲道:「咱們走吧。」

一來要避嫌,二來旁邊的那個丫頭,居然長得……,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可惜事不如人願意。

樓下傳來小二的聲音,在招呼人,「這位爺,你是想看玉器呢?還是金器?」

「找人。」居然是謝長珩的聲音,「蹬蹬蹬」上樓來,剛到樓梯口,就看見自己的妻子在和別人說話,目光意外,「蘭舟?這麼巧。」

葉蘭舟忙道:「是啊,我給內子買點首飾回去。」

這倒沒什麼好懷疑的,謝長珩不是那種愛胡思亂想的人,不至於揣測妻子和別的男人約好,但是目光落在旁邊丫頭身上時,不由微微停住——

不說有七、八分像吧,也有五、六分。

葉蘭舟知道自己留下不妥,叫了旁邊的丫頭,「若夢,拿好東西。」對著謝氏夫婦拱了拱手,「我先告辭了。」

謝長珩目光微沉,倒也沒多說,等人走了以後,方才開口,「挑好首飾沒有?」

初盈看見他,再想起大了肚子的秋綾,頓時失去看東西的興致,——只是如果自己扭頭就走,反倒好像是為了蘭舟似的,只得坐了下來,「拿幾隻步搖出來看看。」

謝長珩在旁邊坐下,他不說話,神色亦不是很柔和,身上的氣勢立馬透了出來,初盈倒不覺得什麼,拿首飾的夫人卻一臉緊張。

初盈忍不住皺眉,側首道:「你繃著一張臉做什麼?」

「大奶奶,你瞧這支六尾寶石丹鳳如何?」那婦人生怕小兩口吵起來,瞧著氣氛不好,趕忙找了話打岔,「這可是上個月才出的,只得一支。」

謝長珩實在是笑不出來,——外面的事煩心,家裡也不太平,還有剛才葉蘭舟身邊的那個丫頭,可是又不好跟妻子甩臉子,看向那婦人,「就這支,先記在賬上,等下我讓人送銀子過來。」

「是是是。」那婦人陪笑道:「大奶奶戴在頭上好看,也是我們店裡的活招牌,回頭各家貴人瞧見……」

「行了!」謝長珩皺眉打斷,「哪裡那麼多話?」

初盈冷聲道:「人家又沒說錯什麼,還不讓說話了?」

珠寶店的婦人左看右看,眼見戰火燒到了自己身上,趕緊把鳳釵裝了盒奉上,自己小心的避到了一旁,大氣兒都不敢出。

這兩口子,不論哪個都得罪不起。

謝長珩靜了靜,沒有對妻子的發火表示什麼,淡聲道:「回家吧。」

初盈抬頭,看著那雙漂亮鳳眼裡的冷靜光芒,黑沉沉的,讓人一眼看不到底,突然讓自己覺得煩躁,一轉身便自己下樓了——

冷靜的人固然有冷靜的好處,可是……,自己現在需要的不是冷靜。

急匆匆下樓,險些一腳踏空,不由小小的驚呼了一聲,「啊呀!」,慌忙抓住樓梯扶手,還是把腳崴了一下。

「怎麼了?」謝長珩匆匆跟了下來,扶住她。

「沒事。」初盈不著痕跡的抽手,自己往下走去,右腳隱隱作痛,因為不想鬧得眾人忙亂不停,遂忍了疼慢慢下樓。

出門時,一直踮著腳尖走路。

謝長珩瞧著她沒事,便跟著上了馬車,搖搖晃晃的,一直到回家都沒有說話。

一進長房院子,初盈覺得四周的氣氛怪怪的。

可是丈夫就跟在自己後面,不好拉著丫頭問話,加上腳踝還有些疼,勉強忍耐進了屋子,在窗邊美人榻上沉默坐下。

謝長珩坐在對面,看著明媚的陽光投灑在妻子身上,像是籠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勾勒出黯然失神的輪廓。

白皙的臉,失去了往日的紅潤,烏黑的眸子,沒有了從前的光芒,——整個人像是一朵曬乾了水分的花,沒有半點靈動的生氣。

嫡妻還沒有懷孕生產,丫頭搶在了前頭,——的確是臉丟大了,沒幾個婦人受得了這份氣,也難怪妻子惱火。

「還在慪氣?」他問。

初盈不答他,並非故意擺架子,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聽說蘭舟要去齊州,不放心是嗎?」

初盈怔住了,慢慢的扭了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丈夫,「你這話什麼意思?」自己還沒有衝他發火,他倒先挑起毛病來,心下著惱,點頭道:「沒錯,就是不放心!那又怎樣?所以呢,這和秋綾懷孕有什麼關聯嗎?」

「沒有。」謝長珩看著她,「我只是想說,蘭舟已經成親了。」

「謝長珩!」初盈氣得炸了起來,手上忍不住發抖,「你、你別太過分了!當初又不是我哭著喊著要嫁給你的,何苦這般作踐?!不錯,那日在秦王府你救了我一命。」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可是我嫁到謝家,自問盡心盡力沒有做錯過,要是還不夠,你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阿盈……?」——

自己這是怎麼了?初盈看著丈夫關切的目光,自己只覺渾身發軟,頭髮暈,腳踝還隱隱作痛,心裡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

「阿盈?阿盈……」謝長珩趕緊扶住了她,——難道自己弄巧成拙,把妻子給氣壞了不成?怎麼臉色白得這麼難看?趕緊朝外面喊人,「快來人!」

初盈看著簡媽媽和凝珠衝了進來,自己有意識,偏偏說不出話、動彈不了,軟綿綿的倒在丈夫懷裡,被他抱到了床上。

在失去知覺的最後一剎那,忍不住想,——難道真的要應驗普世師太的那句話?所謂的「沒有今世之緣」,是自己心胸窄、氣量小,最後活生生的被通房氣死?

可是下一瞬,意識就忽地模糊過去。

******

謝夫人聞訊趕來,問道:「怎麼暈過去了?」

「是兒子不好。」謝長珩眼裡閃過歉意,解釋道:「因為秋綾的事,瞧著她心裡一直不痛快,兒子想著堵不如疏,一直憋在心裡別憋出病來。」頓了頓,「所以就說了幾句重話,她一著急就……」

「你……」謝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瞪了一眼,「我看你啊,快趕上老五了。」

「大夫來了。」

丫頭婆子們紛紛避讓,謝夫人和謝長珩也退到了一邊。

隔著簾子,凝珠上前給初盈的手腕搭了絹帕,然後放在外面凳子上,那大夫便端坐身姿,輕輕的切住了脈搏。

半晌鬆了手,回頭道:「只是氣血攻心而已,沒有大礙。」略微沉吟,「不過……」

「不過怎麼了?」謝長珩忙問。

「尊夫人的脈像往來流利、如珠走盤,頗有幾分像是滑脈。」

謝長珩一瞬靜默,像是有點消化不了這個突然的消息。

「當真?」謝夫人則是聞言大喜,念了一句佛,「阿彌陀佛,佛主可要保佑我們謝家。」又連聲道:「再診一診,若是確認了必有重謝。」

那大夫咳了咳,有些尷尬,「這也不是能診出來的,再說眼下還有些不確定。」轉了頭看向簡媽媽,「請問夫人上月的小日子有多久了?」

簡媽媽忙道:「要是日子准的話,還有三、四日就該來癸水。」

「不足一月……」大夫沉吟了少許,說道:「這樣吧,我開個溫和點的方子,讓貴府奶奶先調養調養,過十日天我再來一趟,應該就能確定了。」

「好好好。」簡媽媽連連點頭,眼裡是掩不住的期盼和高興。

送走了大夫,謝夫人又交待了幾句便要回去。

謝長珩自然要出去相送,走到連廊口,謝夫人摒退了丫頭們,低聲道:「秋綾小產了不乾淨,不能留在府裡,趕緊讓人送到莊子上去。」

「是。」

「好好哄著你媳婦。」謝夫人嘆了口氣,叮囑兒子,「她年紀小,做嫡長媳本來就操勞的很,你還氣她做什麼?還嫌秋綾的事不夠添堵呢?等她醒了跟她說,家裡的事我暫時幫管著,不用她操心了。」

謝長珩扶著母親下了連廊,「兒子知道了。」

「不用送。」謝夫人靜了一瞬,繼而道:「但願這一次能有喜訊,一舉得男,了了我們謝家的心事,也省得你媳婦整天懸心,我這就回去給菩薩上幾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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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融(下)
眼下剛進初夏,正是人間四月芳菲盡的時節。

盛二奶奶穿了一身緋色一群,群擺灑滿了薔薇花,頭上金釵珠翠,一遍一遍的染著漂亮的指甲,總是嫌顏色不夠紅亮。

佩蘭是她的陪嫁丫頭,後來給謝長盛做了通房丫頭。

平時還是在主母身邊伺候,一如當初在黃家的時候,極為慇勤小心,笑吟吟道:「等晾一晾乾了,再上色,多上幾遍就濃厚了。」

「你說……」盛二奶奶蹙著眉頭,「長房那位得什麼病了?」撇了撇嘴,「這麼矜貴……,不會是害喜了吧?我瞧著長房的人喜氣洋洋的。」

佩蘭小心回道:「難講,沒準兒是呢。」

盛二奶奶「哧」的一笑,「可別鬧到最後,什麼都不是就有意思了。」又道:「進門快一年了吧,愣是半分動靜都沒有。要說秋綾也是個沒福氣的,懷了孩子保不住,連自個兒都賠了進去。」

佩蘭勉力一笑,——庶長子怎麼可能讓生下來?自己伺候二爺好幾年,主母前頭兩個哥兒,還沒發話讓自己生呢。

主母不過是看戲的不怕太高,說別人的風涼話罷了。

盛二奶奶奚落了嫂嫂一陣,心頭終於痛快了些。

本來好好的,自己可以跟著丈夫去外省,結果鬧出米鋪的事,丟了官、賠了錢,丈夫暫時沒事做,整天窩在家裡跟自己慪氣。

早知道,就不該去招惹傅家的人!

盛二奶奶想了一陣,又笑,「才進門一年,兩個通房攆得乾乾淨淨的,手段真真厲害,要是這次真的有喜了。」看向佩蘭,「還不知道要怎樣打饑荒呢。」

佩蘭道:「想來要安排,也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頭,凝珠和浮晶正合適呢。」

哪知道這邊說著閒話,下午就有消息傳出來。

說是大奶奶叫了自己的幾房陪房,問了家裡的沒成親的小廝,要把凝珠和浮晶的親事都定下來,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盛二奶奶瞧不明白了,詫異道:「她這是要做什麼?不安排自己的丫頭,難道還在外頭另外買不成?病得腦子都壞掉了吧。」

初盈不是腦子壞掉了,而是以為自己活不長,想著趕緊把凝珠和浮晶定下來,至於荳蔻幾個太小,只有以後讓簡媽媽留心一點。

凝珠忍了半晌,等到空了,方才進來問道:「奶奶,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不然的話,怎麼會急著把自己嫁出去?

「早點安排妥當不好嗎?」初盈看著她,說道:「你和浮晶打小跟著我,該照拂的自然會照拂。」又道:「你放心,人我會給你們看好了,嫁妝也不會少。」

凝珠摸不著頭腦,出來找到浮晶,兩個人在偏房小屋子裡說話,「你說,奶奶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咱們都走了,將來誰服侍奶奶啊?」

浮晶一向是個悶葫蘆,聞言道:「不是還有荳蔻她們嗎?咱們走了,自然有新的補進來,又不是什麼離不了的。」

「你呀。」凝珠嘆了口氣,「我原以為,大爺身邊都沒有人了,奶奶會在你我中間挑一個,結果一個都不要。」

浮晶皺眉,「你就那麼想做姨娘?」

「你當我是為自己打算?」凝珠反駁道:「先頭雨桐是自幼跟著大爺的,秋綾是夫人賞的,所以奶奶才不好處置。如同那豆腐掉進了灰堆裡,吹也不是、拍也不是,眼下大爺身邊沒人,不防著外頭再擠進來別人嗎?」頗為唏噓,「萬一夫人想起來賞一、兩個,將來為難的人還是奶奶。」

「奶奶都與我們說親了,你想如何?」浮晶一向懶得多想,主母怎麼安排,自己就怎麼過,反正老子娘都還在傅家,「要不然……,你毛遂自薦去做姨娘吧。」

「你怎麼淨抬槓呢?」凝珠著急道:「奶奶讓我嫁出去也好,做姨娘也罷,我都不會說一個『不』字,只是奶奶呢?我想……,找機會跟親家夫人說一聲,從傅家選幾個老實漂亮的,最好還是家生子出身。」

浮晶嗔道:「就你多事。」

「是,我多事。」凝珠站了起來,「如今大爺身邊沒有姨娘,馬上奶奶的喜訊又要出來,咱們不早早的謀劃,難道等著別人佔便宜?」甩了袖子,「我去跟簡媽媽說。」

******

初盈覺得自己越發的懶了,整天光想睡覺。

從沒聽說生病生得想睡覺的,還真是稀奇,上輩子成天和藥罐子打交道,也不是這個情形啊。

這天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日子好像過了。

這……,還病得連小日子都不准?

有個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繼而又搖搖頭,然後忍不住再次想起,翻來覆去,最後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喚人道:「凝珠,去叫個大夫過來罷。」——

是好是壞,心裡總得有個結果才行。

大夫來了,結果令初盈高興的快要暈過去,要不是想著肚子的胎兒,只恨不得馬上回娘家一趟,再進宮親口告訴姐姐——

大奶奶有喜了。

這個消息就好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傳遍謝家上下。

旁人都還罷了。

謝夫人自然是真心歡喜,囑咐丫頭們看著人,等大兒子一回來就告訴他,自己這邊收拾收拾,要親自過去看望大兒媳。

盛二奶奶早有猜想,聽說後,撇了撇嘴,「喜事是喜事,只怕長房又要再添人,真是有喜有憂分不開吶。」

晏氏亦是高興,初盈有了兒子地位穩固,對自己沒有壞處。

唯獨蘇宜君心裡不是滋味,——她和秋綾、赤芍那種丫頭不同,每次謝長瑜過夜,並沒有賞什麼避子湯。

怎麼自己進門都半年時光了,還沒有一點動靜?

眼看主母就要生產了,自己再不抓緊,將來只怕會被逼得更緊,——更何況,有兒子才能傍身啊。

難道……,晏氏給自己做了什麼手腳?

可是也不對啊,自己從來不吃晏氏給的東西,甚至連香粉、胭脂,都是自己的丫頭出去買的,這方面看得很嚴很緊。

或者是長房的那位……?

畢竟廚房的人,她是可以隨時安排的。

蘇宜君微微搖頭,——不至於,傅氏是做嫡長媳的,又是皇后的妹妹,名聲什麼的看得要緊。再說,自己又不是大伯的姨娘,她跟晏氏只是妯娌,用不著這麼費心費力,去做那損陰德的事。

看來……,是自己運氣不濟吧。

蘇宜君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又忍不住擔心。

進門這半年來,發現晏氏其實是個難纏的角色,自己會哄丈夫,她也會,——要不是自己和丈夫從小青梅竹馬,只怕未必能佔到便宜。

蘇宜君心裡起了懷疑,琢磨半日,決定找個大夫看一看,又怕家裡找來的人不敢說實話,便想從外頭去請人。

只是如何避開晏氏和家裡的人,倒是個問題。

******

謝長珩晚上回來得知了喜訊,眼裡帶出笑意。

初盈卻是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晚飯也沒胃口,——想著好好養胎,強迫自己吃了一碗,再喝了些湯。

「怎麼了?」謝長珩跟著進了裡屋,在她對面坐下,說道:「聽說有的婦人害喜反應大,你是不是哪裡難受?」

初盈低頭,「心裡難受。」

「心裡怎麼難受了?」謝長珩伸手扶住她,起身道:「你坐著,我去讓人把大夫請過來……」

「不是!」初盈打斷他,心裡千回百轉的糾結。

今兒聽簡媽媽她們說,一早就知道自己有可能害喜,——難怪前幾日丈夫答應的那麼幹脆,原來是空口白牙胡說的!

「不是什麼?」

「你答應我的事,原來是逗著我好玩呢。」

謝長珩一怔,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妻子在說什麼。

「我不管!」初盈心裡三分委屈、七分撒嬌,——反正丈夫精明厲害得緊,自己算計不過他,只能耍無賴,仗著眼下有身孕的份上,「那天你都答應了。」

謝長珩看著像小孩子一樣的妻子,失笑道:「別慪氣了,你先好好養胎。」

「害喜也是病。」初盈瞪著眼「據理力爭」起來,要求不敢提太多,「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不能反悔!這一年都不許收人!」

「好了,別胡說了。」謝長珩有點無奈的嘆了口氣,「害喜怎麼能是病?」見妻子瞪圓了眼睛,趕忙哄道:「答應你,說過的話不收回。」

「真的?」

「我什麼時候哄過你?」

初盈有些意外,先頭大部分賭氣惱火,沒想到丈夫真的答應了。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爭取這一年有何用,反正過一年清淨日子是一年。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或許自己還能想出別的法子呢?嗯嗯,每天都纏著丈夫,以他的為人,不像是會主動去收丫頭的。

倒是婆婆那邊有點麻煩。

管得呢,還有一年功夫慢慢琢磨。

等到第二天謝長珩走了,初盈懶洋洋的起床,把這件事跟簡媽媽和凝珠說了,二人都是目瞪口呆,「一年不收人?這樣也行?」

初盈反駁,「有什麼不行的?」



119、冰消(上)

    宋氏第二天聞訊趕過來,進了屋,「快坐。」小心攙扶著女兒,自己倒是落後一步,眼裡的歡喜掩都掩不住,「可算是盼到這個好消息了。」

    初盈心裡自然是高興的,不過更多的,像是完成某種任務似的,鬆了口氣,拉著母親的手嬌笑,「娘,你可要多過來陪陪我。」

    「胡說。」宋氏嗔道:「都嫁人了,娘哪能總往你婆家跑?」

    「嫁了人,我也是娘的女兒啊。」

    「是是是。」宋氏不能常來,少不得在話上哄她幾句,「逮著機會就來。」又問她有沒有什麼反應,想吃什麼云云。

    初盈一一答了,問道:「怎麼大嫂沒有過來?」

    宋氏笑道:「你大嫂也有了身孕,三個多月了。」

    「啊?」初盈詫異,「上月裡,娘生辰我回去怎麼沒聽說?」頓了頓,「我懂了,是怕我知道難過呢。」

    「鬼靈精!」宋氏頗為感慨,笑道:「現在才好,你大嫂有了,你也有了,我真是睡覺都要笑醒呢。」

    萬氏的憲哥兒都九歲了,中間有過一次喜信,結果沒保住,這一次看得特別緊,宋氏也是全權接手家務。

    初盈點頭道:「再多添幾個也好,咱們家就是人少了些。」

    「誰說不是呢,」宋氏過來的時間有限,自己家裡還有一大堆事,轉入正題,「方才我聽凝珠說,這一年你都不往屋裡添人?」

    「嗯。」初盈眨眼一笑,「長珩答應的。」

    「你就淨淘氣吧。」宋氏不以為然,說道:「男人說說,哄你高興也就罷了。」戳了戳女兒額頭,「你怎麼還當真?到時候你不收人,你婆婆也會給長房添丫頭的。」

    「那我不管。」初盈歪在椅子裡,「反正昨兒長珩說好了,到時候娘那邊有話,他自己去解釋。」又笑,「娘……,他那麼聰明,肯定會有法子的。」

    「他去解釋?」宋氏有些不相信,問道:「真是這麼答應你的?」

    「是啊。」

    宋氏微有沉默,——哪個做娘的,會真的盼著女兒給女婿納妾?都是迫不得已,怕自家不安排,反倒被外頭的人搶了先機。

    一般來說,主母有孕都會安排妾室、通房,沒有也得現買幾個,斷沒有讓男人屋裡空著的道理。

    可是說實話,孕婦的情緒本來就容易波動,還得給丈夫安排妾室,那種滋味自己深有體會,要多苦澀有多苦澀。

    既然小女婿都答應了,就讓女兒安安生生養胎吧——

    比起賢名兒,當然還是兒子來的要緊一些。

    謝家盼嫡長子盼得很緊,想來看在這上頭,也會做出一些讓步吧?宋氏反覆的掂量了一番,最終嘆道:「哎,外頭的虛名兒不要也罷。」

    ******

    「我聽說,你媳婦給凝珠和浮晶定了親事?」

    「是有這麼回事。」謝長珩笑道:「當時不是沒告訴她嗎?她自己胡思亂想的,以為得了什麼重症,就趕著把丫頭的親事定下來。」

    謝夫人聞言不由一笑,「這孩子,都在瞎想些什麼呢。」又問:「眼下雨桐和秋綾都出去了,她又有了身孕,沒打算給你身邊放人嗎?」

    「說了。」謝長珩撒了謊,怕母親心血來潮塞兩個丫頭,乾脆直接說了,「不著急,等她生完再說吧。」

    「等你媳婦生完?」

    「是。」謝長珩回道:「我想她才有身孕,又是頭一抬,養胎要緊,別的事先放一放罷。」他道:「兒子又不是色中餓鬼,還是子嗣重要,讓她安安心心的養胎,娘也好早點抱上孫子。」

    謝夫人目光微動,靜了靜,「行,知道了。」

    謝長珩起身,「兒子先回去了。」

    等人走了,謝夫人在身後悠悠嘆息,「老大媳婦到底在家是小女兒,養得嬌氣。」搖了搖頭,與蘇媽媽道:「我倒沒看出來,我的兒子都是痴情種子呢。」

    蘇媽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陪著笑了笑。

    「也罷,還是子嗣要緊。」謝夫人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婆婆,雖然覺得兒媳有些不夠賢惠,但並想多說,更沒打算強行塞幾個丫頭,「他們小兩口恩愛總是好事,只要不像老五那樣昏了頭,我也就不去做那個惡人了。」

    蘇媽媽笑道:「能有夫人這樣的婆婆,是大奶奶的福氣。」

    「她是有福。」謝夫人微微一笑,「在家是嫡出的小女兒,又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到我們謝家做嫡長媳,老大亦心疼媳婦。」嘆了口氣,「最好這次一舉得男,這女人該有的就全都有了。」

    且不說謝家的風平浪靜,外面卻是鬧翻了天。

    三審之後,一項又一項的罪名落在孫志高身上,受賄金銀、占人田地、官逼良民至死等等,每一項都是人證物證確鑿。

    這些事兒,當官的還真沒幾個撇的清。

    不過平時礙於孫太后和孫家,沒人敢起頭告他,即便有那膽子肥的,也告不了被人壓下,並且反受其害。

    可是這一次不同,有了人帶頭,而且還有那麼多被孫家查到的人,都發了狠要至孫志高於死地,罪行像山一般的堆積起來。

    皇帝親自下了旨,處死孫志高。

    然後不等太后發作,就跑到懿慈宮給太后請安,被拒之門外,皇帝居然堅持站在外面等候。皇后初慧親自聞訊趕來,勸不走皇帝,也不敢進去給太后添堵,只得跟著垂手一起站立。

    帝后二人從上午站到了中午,驚動的後宮嬪妃全來了,齊刷刷的陪站。

    眼下將近五月,天氣已經甚是炎熱,大夥兒又都沒吃晌午飯,終於有個年輕的嬪妃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過了半個時辰,孫昭媛也「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這個時侯誰都能暈,初慧卻不能暈,先是不停的看著皇帝分散注意力,接著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纖細的身板挺得筆直。

    皇帝微微側首,——當初娶傅氏是有目的地,可是她人年輕、聰慧,在自己身邊就是一朵解語花,又為自己生下了兩個嫡子。

    一路風風雨雨並肩走過來,她吃了不少苦頭,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抱怨,每次見面都是讓人如沐春風。

    在這種時刻,知道帶著后妃過來給自己壯大聲勢,還一直硬撐著,——看著那瑩白如玉的臉龐,端莊溫婉的微笑,忍不住一剎那的心神動搖。

    「皇后……」皇帝的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不著痕跡的伸過去,輕輕握住那嬌小的素手,靜靜凝視著她,眼裡帶出一痕難得的溫柔。

    初慧吃驚的抬頭,——她沒想到皇帝會當眾做出這種舉動,顧不上後面的嬪妃和宮人看到沒有,只是不敢動、不想動,恨不得時光就這麼停下去。

    小口小口的呼氣,忍住了眼眶裡微微潮濕的淚意。

    ******

    孫志高死了,孫厚留了爵位卻奪了官職。

    當然了,孫太后依舊還是母后皇太后,還是皇帝需要敬重的嫡母,但是很快又有聖旨傳出,——皇帝賜婚謝家和田家一雙年輕人!

    這一下,是個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微妙了。

    孫家長房已經沒有嫡子,還有一個庶出的,卻不成氣候,況且他老子都不得皇帝賞識了,兒子還能做啥?

    田家和謝家聯姻,就是擺明了孫家二房站在了皇帝這邊,只求富貴榮華,一舉切斷了孫太后的根基,剩下的只是一份尊榮罷了。

    至於宮裡的孫昭媛,若是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生出皇子,那才是稀罕事呢。

    初盈得了這個消息以後,心下落定不少。

    也只能這樣了,畢竟皇帝沒有胃口一下子吃掉孫家,——這些大家族,那個不是盤根錯節的關係?再說皇帝沒必要那麼做,只要孫家二房牽制住孫太后即可。

    登基才得兩年,要擺平的地方還多著呢。

    孫太后失去了長房的支持,二房又陽奉陰違,孫昭媛不能懷孕,這種情況下,姐姐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一點吧?

    可惜自己有了身孕,一年功夫都不能進宮去了。

    「早說了,不用擔心的。」謝長珩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以後別再多想了,只管好好的照顧自己,照顧肚子裡的孩子,你們倆都吃得胖胖的才好。」

    其實外面還有一堆事等著處理,頗為棘手,只是不想讓妻子懸掛罷了。

    「我才不要。」初盈笑著撇嘴,「你專門把我養胖了,到時候就有理由……」哼哼了兩聲,「堅決不中你的奸計!」

    謝長珩不由失笑,「那我一起吃,要胖一起胖就行了吧。」

    「那也不好。」初盈笑道:「回頭孩子生下來,一看爹娘是兩個大胖子,不好看,心裡該多傷心啊。」

    「盡胡說!」謝長珩扶了她到窗邊坐下,沐浴在明媚陽光下,妻子的鬢角碎髮泛出金黃色,眼角眉梢都帶著難言的溫柔,不由多看了幾眼,「倒像是長開了。」——

    比起剛進門的那個小姑娘,的確是豐盈不少。

    初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嗔道:「眼珠子都掉了。」

    「掉也掉在你身上。」謝長珩對妻子的奚落不以為意,反倒揀了旁邊的絹扇,替她扇了扇,又道:「你眼下便是熱也不能用冰,想吃水果,讓人放在井水裡湃一湃,取點涼意就足夠。」

    初盈托著腮,笑嘻嘻的望著丈夫,「你給我打扇,就是毒日頭底下也不熱。」

    謝長珩笑道:「你敢使喚我?」

    「原是不敢的。」初盈歪了頭,故意扭到一旁往窗外看,「不過嘛……」又轉回頭一笑,「我使喚不得,肚子的孩子也使喚不得嗎?」

    這些天,很是學會了「狐假虎威」這一套。

    「使得。」謝長珩眼下心情好,外面的事雖然煩卻無危險,又等著做爹,再加上妻子軟語嬌嗔的,少不得笑道:「以後你想使喚了,只管開口。」

    小夫妻倆彼此相對笑語盈盈,情意緩緩流淌。

    ******

    與此相對,五房晏氏的屋子裡氣氛有些凝滯。

    「就出去一下午。」謝長瑜皺著眉頭,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有什麼好擔心的?難不成兩個大活人,還能跑了?」

    晏氏聽著丈夫口不擇言,心下暗惱。

    蘇宜君嚷著要出門去,偏生丈夫不放心,要跟著一起,——這些天總覺得蘇氏有些古怪,顧不上多想其中緣故,總之自己再過兩個月就要生產,在這之前,斷不能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可是丈夫是個順毛驢,只能順著他的毛捋,不然越發說不成話。

    忍了忍氣,說道:「不是要攔著你,就是眼下我快生產了,你再陪著姨娘出門,讓人聽見了落笑話。」放柔了聲調,「等我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到時候天氣也涼了,想去哪兒去不得?何必急在一時?」

    謝長瑜的神色有些動搖,卻道:「那還得兩、三個月,宜君想出去散心呢。」

    自己好說歹說沒有用,晏氏不由惱火,忍耐道:「這個時候出去,娘知道了少不得要生氣,蘇姨娘一時沒想到,你也該替她想一想才是。」

    一提到母親,謝長瑜終於洩了氣。

    「我想蘇姨娘也是悶得。」晏氏平緩了氣息,繼續勸道:「這樣吧,我去跟大嫂說一聲,正好要裁夏天的衣裳,叫了裁縫鋪的人過來,多給蘇姨娘做幾身衣裳。」補道:「要是還覺得不夠解悶兒,把玉器店的人也叫過來。」

    「那好吧。」謝長瑜最終還是不敢去招惹母親,起身道:「我去勸表妹幾句。」

    晏氏讓薄荷扶著起身,送了丈夫到裡屋門口,回來坐下,忍不住有一種想摔東西的衝動!一個妾室,還要這樣千哄萬哄的!

    繼而慢慢冷靜下來,問薄荷,「你說她這麼惦記著出門,是什麼緣故?」

    薄荷為難道:「我可猜不著,不過想來沒有什麼好事。」

    「到時候,讓人盯著一點兒。」晏氏也琢磨不出來,眼□子沉重,加上剛才被丈夫慪得不行,心情煩躁,「扶我到床上躺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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