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有心失禮
且說大街上眼看就要發生一起鬥毆事件,卻不料須臾的工夫,現場就多了個人,此人徑直衝王曉曉奔過去,口中大叫:「啊喲——」
這聲叫,彷彿在沉沉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塊石子兒,僵硬的場面剎那間被打破,氣氛也就緩和了許多,不再那麼緊張了。
來得真是時候!王曉曉大喜之下看向來人,誰知待她看清之後,立時大急——小眼睛小鼻子,稀稀拉拉的鬍鬚,不是賈神醫是誰!
「喲,這這……這不是……」
見他兩眼發光衝自己奔來,王曉曉慌忙後退兩步閃開,做出一臉敵視和警告的神情。這老兒滿嘴胡話,肯定又要說什麼「夫人」什麼「懷孕」,現在兩位「夫君」都在,鬧出來豈不是要火上加油!
賈神醫衝到她跟前,眯著老眼將她打量了幾遍,確認是熟人,頓時更加喜悅,上前就要拉她的手:「你不就是……就是……」
「我不是什麼夫人,也沒懷孕,」王曉曉打斷他,一邊躲閃一邊威脅,「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再胡說八道,當心我修理你……」
不等她說完,賈神醫已經飛快抓住她的一隻手,捧在掌心:「你你……你可是王大女俠?」
呃?王曉曉愣住。
「王大女俠就是你!」賈神醫激動不已,抹了抹眼睛,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原來堂堂王女俠也吃過我賈神醫的藥,哈哈,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吶!」
「對對,」王曉曉暗自鬆了口氣,擦擦額頭,陪笑,「神醫你好啊。」
「幸會幸會!」賈神醫咳嗽兩聲,又變回一本正經的模樣,「多謝王大女俠記掛,來來來……」
他一面說,一面不由分說拉著王曉曉走到牆邊,將她按到台階上坐下,然後雙手開始在自己懷裡亂摸,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老夫還有件東西……」
他在找什麼?王曉曉大惑。
全身上下翻了半日,仍是兩手空空什麼都沒,賈神醫急了,開始抱怨:「好容易見到王大女俠,方才專程準備好了的,怎會突然弄丟了呢……」
莫非是想拿小本子叫自己簽名?王曉曉正在懷疑,接下來就聽到了喜悅的呼聲:「找到了!」
賈神醫樂呵呵地摸出一張紙,打開。
王曉曉也很好奇,趕緊問:「什麼東西?」
「王女俠請看,」賈神醫將那張皺巴巴的紙雙手奉上,得意洋洋,「這是老夫方才特意為你開的方子,你如今有孕在身,將來如何上場比試?幸虧遇上我,只要吃了我賈神醫的安胎藥……」
王曉曉反應過來,氣得七竅生煙,跳起來將他揪住:「你……你這庸醫,我殺了你!」
「這裡不得殺人。」溫和而威嚴的聲音。
大約三米開外的樹蔭下,一位老人負手而立,神色平靜,眉宇間依稀還有笑意,然而王曉曉卻覺得心中發顫,彷彿有種無形的壓力迎面迫來,籠罩在四周。
蕭夜與慕容無傷倒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神色不改。
緊張之下,王曉曉暗自喜悅,此人不是應該在武林大會現場嗎,怎的跑這兒來了?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他,這事怕是誰也不能擺平。
「葉盟主!」賈神醫掙脫她的手,奔到漂亮盟主身邊,指著她氣哼哼道,「老夫一片好心,王大女俠她竟然……」
漂亮盟主饒有興味地看著二人,不語。
惡人先告狀!王曉曉怒極,揮揮爪子,凶悍的模樣像只小野貓:「再說一句,我宰了你!」
「放肆,武林大會誰也不得殺人。」沉聲訓斥。
「他胡說八道,庸醫一個!」不服氣。
「雖是庸醫,卻從未出過人命,罪不至死,」漂亮盟主皺眉,轉向賈神醫,「身為醫者,本當濟世活人,你卻混淆藥方,滿口胡言,壞人名聲,可也是醫術不精之故。」
賈神醫紅了老臉,還想分辨:「可……」
「近日天氣熱,中暑的人不少,」漂亮盟主打斷他,「且罰你義診三日,以償多嘴之過。」
「義診三日?」驚呼。
「不願意?」
「……願意願意,」賈神醫洩了氣,「可王大女俠她要……」
「你只管去,她必不會找你麻煩。」
見他這麼說,賈神醫只得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走了。
他仍舊站在原地,用那溫和卻又凌厲的目光將剩下的三個人都掃視了一遍,然後看著街道正中兩個,緩緩道:「怎的擅自離席?」
蕭夜不語。
慕容無傷一笑:「在下偶染小恙,向掌門告了兩日假,如今與王女俠出來散心,可巧遇上蕭兄,正要切磋一番,不想驚動你老人家。」
漂亮盟主目光閃爍,倒也沒多說什麼,點頭:「武林大會自有機會,你二人不必著急。」說完又轉向蕭夜,沉下臉呵斥:「回去!」
蕭夜不動,卻開口了:「你真不走?」
沒有回答。
再冷冷看了她片刻,蕭夜轉身就走。
王曉曉默默轉過臉,不再看那個背影,終究要回現實去的,反正他身邊不差自己一個,這事也算離開的最好藉口了。
可是,心裡彷彿有個重要的東西正漸漸遠去……
沉寂。
頭頂風過,沙沙聲起。
漂亮盟主看了看她,轉向慕容無傷:「此事既與你無關,且下去好生休養吧,再過幾日就要評選四大門派,莫叫老夫失望。」
一抹微笑,若隱若現,美得讓人窒息,然而,那張柔和精緻的臉卻更顯涼薄。
「葉盟主放心,」他緩緩道,「絕對不會。」
武林大會至傍晚結束,今天又淘汰了一批人,過關的選手只剩下四十多個,賭徒們越發緊張,四處打探小道消息,據天鷹賭場放出的風聲,昨日接到總部飛鴿傳書,全江湖各大天鷹連鎖賭場統計結果,夜公子的人氣仍是最高,這點倒沒人懷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大女俠神功蓋世,竟直逼大名鼎鼎的翩翩姑娘,排到了第五。
柳蔭掩映著窗檯,窗前坐著一少年。
紗帳被撩起,如煙如霧。
榻上,一名年輕公子倚著錦墊,半坐半臥,手執摺扇,潔白的扇面靜靜鋪在胸前,右腿斜斜伸到榻下,整個身體呈舒展的姿勢,看上去十分隨意。紫袍一角垂落於地,明豔醒目,卻也和諧無比,彷彿已經和房間裡那些雅緻的擺設融為了一體。
小幾上擺著一碟子西瓜和一小缸紫色的葡萄,西瓜只有薄薄的幾片,水靈靈的紅瓤十分新鮮誘人,每粒葡萄顯然也都經過精心挑選,大而圓潤,表皮上猶有亮晶晶的水珠。
美目微閉,睫毛沒有絲毫顫動,似乎已睡著了。
突然,他開口說起話來:「今日的比試該結束了吧?」
「快了。」少年的聲音。
眼睛睜開。
「今日這一頓訓怕是躲不過了。」嘆息。
少年看看他,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垂了頭,謹慎道:「想必也有老夫人的意思在裡面。」
「總是嘮叨那些話,」他搖搖扇子,神情頗有些無奈,「你說,可有法子躲過去?」
「水大俠為人不錯,又是他身邊最親信的人,既這麼喜歡公子,公子應該……」
「相信他?」
「是。」
他搖頭:「正因為是他最信任的人,那就更不能相信了。」
少年愣:「這……」
「他這般信任水叔,正因為水叔從不瞞他,」他淡淡地笑了笑,「無論什麼事。」
沉默片刻。
「可他一向對公子……」
「很好?」
「是。」
「那就更不能親近了。」
少年又愣。
他卻不再解釋:「仔細瞧著,他老人家性子急得很,若今日真要來瞧我,比試一過必定就要趕過來的。」
「是,」少年回過神,應聲看向窗外,誰知這一瞧,就驚得他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神情緊張,「來了!」
「他老人家一片好意來瞧我,總不能太失禮,」他意味深長地笑,「你下去迎他,順便看看蓁兒在不在,叫她稍後沏上好茶來。」
「無傷!」伴隨著洪亮有力的笑聲,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老人大步走進門來。
「水叔?」他滿臉意外之色,慌忙起身相讓,隨後又坐回榻上,斜斜倚著錦墊,微笑,「倒要你老人家費心了,專程過來瞧我。」
「兩三年不見,你還是這模樣,」老人往椅子上坐下,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下打量他,口中笑道,「原本前日就要來瞧你的,誰知出了小四的事兒,若綺那丫頭纏著我鬧,武林大會事情又雜,一時脫不開身,到如今才得了閒。」
他含笑點頭:「記得水叔往常都叫我小近的。」
老人搖頭:「如今大了,怎能再像當初那般沒規矩!」
「水叔幾時誇我規矩過?」
「你小時候倒是個乖孩子……」老人微微嘆息一聲,突然沉下臉,緊緊盯著他,「聽說你這些年很不像話,武功練得如何?」
他無奈地眨眼:「難得見面一次,水叔就要教訓我。」
「老夫教訓你,也是為你好,」老人瞪眼訓斥,卻還是忍不住露出許多內疚之色,語氣也緩和不少,「那遊仙劍法上半部想必你早已練完了,再過些日子,我叫他傳你最後幾招。」
他微微一笑:「水叔不必費心,他絕不會答應。」
老人果然不再說什麼,只是從懷裡取出了一卷劍譜,看來是早已準備好的:「這是當年一位前輩所創的劍法,我練了多年也不得訣竅,你不妨拿去看看。」
他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笑容中明顯帶著敷衍:「既是那位前輩送水叔的,就該留給水若涵大哥才是。」
「他若有你一半,我早已給他了,」老人將劍譜丟過來,「拿去好生練!」
「水叔也太心急了,」他接住劍譜看了看,皺眉苦笑,「那遊仙劍法我才練了一半,水叔如今又送這個,豈不是要累死我。」
說完將劍譜丟還。
「什麼?!」老人勃然大怒,「砰」地一聲拍案而起,「你果然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他默然不語。
火暴脾氣的人消起氣來反倒比別人更快,不到一分鐘,老人已長長吐出口氣,重新坐下:「你的資質老夫最清楚不過,你……竟這般不爭氣!」
「如今江湖安定,人才濟濟,不獨缺我一個,水叔何必憂慮,」他笑道,「若能像如今這般自在幾年,我倒求之不得,水叔何苦逼我。」
老人愣了愣,黯然:「你若是早生二三十年……」說到這裡又搖頭,痛惜地看著他:「是他無福,只可惜你又不是老夫的兒子。」
他隨口道:「就認水叔作父親,也未嘗不可。」
「胡鬧,說話也越來越不成體統!」老人口裡雖在斥責,臉上卻盡現慈愛之色,「老夫倒想有你這樣的兒子,這輩子就不指望別的,如今他縱然有錯,你也不該賭氣胡鬧。」
他不語,皺眉瞟了瞟門外。
老人雖然脾氣暴躁些,也是粗中有細之人,發覺之後立即瞪他:「既知道老夫今日要說什麼,趁早別打主意,我問你,為何私下要挾賈神醫?」
「此話怎講?」
見他滿臉若無其事的模樣,老人頓覺無奈,嘆氣:「他做這些,無非是為了江湖百姓,你萬萬不可壞他的事。」
「我並不曾管過他的事。」
「如此就好,」老人點頭,「老夫知道,這些話你不耐煩聽,可老夫也不得不說,他究竟是……」
他截口:「水叔要說的話我已知道了。」
「休要搪塞老夫!」老人忍不住再度發火,「不論如何,今日也要聽老夫把話說完……」
剛說到這裡,不幸又被旁邊一個甜美的聲音打斷了。
「公子,茶來了。」遲疑。
瞧著門口那個裊娜的身影,老人立馬沉下臉,顯然很是不悅。
慕容無傷卻愉快地笑了,沖那女子招手:「水叔坐了這許久,想必已口渴了,還不快過來給他老人家倒茶!」
見他呼喚,女子趕緊走進來,放下托盤,端起一杯茶送到老人面前,甜甜地笑:「蓁兒上茶來遲,有失禮數,你老人家莫怪。」
面前是這樣一個甜甜美美的小姑娘,水大俠縱然有千般脾氣,一時竟也發不出來,只得忍住火,沉著臉接過來,重重地擱到小幾上,不再作聲。
女子怔了怔,趕緊陪笑:「公子日常愛喝海雲春,可是不合你老人家的口味?蓁兒再去換……」
「不必。」老人很惱火。
從未被人這般對待過,女子頓時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新來的侍妾,不懂規矩,水叔莫要見怪,」慕容無傷面有慚意,趕緊伸手將驚慌的女子拉至懷中,捏捏那粉嫩的小臉,「叫你沏茶,怎的現在才來?害我在水叔面前失禮。」口裡雖在責備,語氣中卻儘是寵溺。
女子鬆了口氣,垂首,輕聲道:「是茶房那邊沒水……」
「如此,倒錯怪了你。」
「……」
見他二人你儂我儂郎情妾意,完全把外人當空氣,老人臉上終於有些掛不住了,倏地站起來,面黑如炭:「老夫先走了!」
慕容無傷這才發現忽略了客人,趕緊推開女子,起身挽留:「水叔不妨留過晚飯……」
老人冷哼一聲:「不必。」
「如此,我送……」
「不勞!」抬腳就走。
他趕緊跟到門邊,吩咐:「小柳,送水叔回去。」
「是。」
須臾間,他已經躺回了榻上,似乎很開心。
「他老人家必是埋怨你禮數不周呢,」女子擔心地望望門外,一邊推他一邊嬌嗔:「好容易歇會兒,偏又忙忙地把人家叫過來沏茶,還當著客人的面……不規矩。」
說到這裡,小臉已緋紅。
他卻挑眉笑了,伸手從水晶缸裡拈起一粒葡萄,舉到眼前仔細觀察,覺得很好玩:「放了這幾日,還算新鮮,想不到這種小地方也有冰窖。」
「也只此一家,」女子眨了眨那雙大眼睛,有些驚奇,「方才拿出來時,顏色味道竟和當初一模一樣呢。」
繼續研究半日,他搖頭:「顏色尚可,果香卻少了好些。」
手指一彈,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在半空中劃過,接下來只聽得「咕嘟」一聲,那顆葡萄已準確地落入了壁間的長頸瓶中。
「公子!」女子瞪著他,目中略含責備之色,埋怨,「那瓶子我昨日才清理過,你又扔些東西進去,再鬧,我惱了!」
他輕笑,伸手將她拉入懷中:「蓁兒今日有功,不該惱。」
話音剛落,又是「叮」地一聲,一根金簪赫然插在瓶口。
「公子!」女子咬唇,站起身,「不理你了!」
纖纖玉手抱起瓶子,粉面上猶帶著幾分薄嗔,她跺了跺腳,橫他兩眼,快步走出門去。
他大笑。
第80章 影響深遠的一句話
且說經歷今日之事,我們的王大女俠以為,師兄大人從此是再不會理自己的了,誰知冷戰才開始沒多久,剛吃過晚飯,她就很沒形象地被拎進了房間,丟到床上。
「他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
「你不明白,他的話不能輕信。」
「那是我的事。」
「你以為他是好人?」
「不但是好人,長得也好看,武功高,對人和氣,很有風度,也很關心……」不等扯完,手臂突然被緊緊抓住了,她整個人都被拉起來,貼在他胸前。
「慕容無傷素來卑鄙好色,他不過是在哄你!」
忽視他目中那些心痛焦急之色,王曉曉隨口道:「他既不是殺人狂,也沒幹什麼大奸大惡的事兒,再說,就算他卑鄙好色,只要沒對我做什麼壞事,那就行了。」
「你……」
「他哄我做什麼,想嫁他的女孩子多得是,哪還輪得到我?」
「胡說,我自會娶你。」
又來了又來了,你說怎樣就怎樣?王曉曉越發心裡不平衡,抬臉怒視著他:「娶我,我就要感激你了?」
他愣住。
「說娶就娶,說不要就不要?」王曉曉倏地推開他,跳到地上,「好啊,要娶我做第幾個小妾?」
「胡鬧!」
「我就是胡鬧!」
勉強將怒意壓下,蕭夜嘆了口氣,雙手扶住她的肩,語氣放緩和了些:「昨日還好好的,為何說起這些胡話來?」
「這不是胡話。」
「究竟怎麼了?」
好,就再給你一次機會,王曉曉沉默片刻,忽然揚起臉,望著他的眼睛,「昨天下午你去哪兒了?」
「昨日?」他疑惑,「你不都知道麼。」
「除了品劍,沒去別的地方?」
目光一閃,他遲疑著搖頭。
到現在這種時候還想瞞過去,王曉曉再不作任何指望,別過臉冷笑:「原來你沒去過城南,那是我看錯了。」
肩上力道猛然加重。
「你又去過城南?」
「你不也去了嗎。」
「我那是……」語塞。
「那是什麼?」肩膀被勒得生疼,王曉曉忍住,面無表情,「只有你能去,我就不行?我去看看他又怎麼了!」
「他是在騙你!」蕭夜倏地丟開她,「他不過是想報復我,當年妍兒就這麼毀在他手上,你還這般糊塗,執迷不悟!」
又是妍兒!王曉曉紅了眼睛:「騙我?你不也一樣!」
「你!」他怒極之下揚起手。
王曉曉一時氣極,竟絲毫不懼,抬臉直直地瞪著他。
半日。
那隻手仍然定在空中,久久不曾落下。
「怎麼不打了?」自己說了謊居然還要打我!王曉曉想也不想,揚手就是一巴掌過去,聲音清脆而響亮。
他愣住。
不到一分鐘,俊臉上赫然浮現出幾道淡淡的指印。
反正將來要回去,再不能糾纏了,可惜初戀被騙,虧自己那麼喜歡他,為他難過傷心,讓他吃盡豆腐,還差點考慮留在這裡,誰知這種時候,他竟滿口謊話,只對他的妍兒唸唸不忘,還瞞著自己陪未婚妻逛街!
瞧著那張臉由紅轉黑,王曉曉不知是害怕還是傷心,顧不得手掌疼痛,毫不猶豫地又狠狠踩了他一腳,然後頭也不回朝門外走:「今後你不用再騙我,我的事也不勞你管!」
接下來幾日裡,全華山派上下都知道二人鬧了彆扭,秋儀等人不免又幸災樂禍起來,成天無事就跑去蕭夜面前獻慇勤,倒是天絕大師急壞了,這兩位都是自己的愛徒,全華山派的榮譽都指望他們,如今手心手背,誰也不敢得罪,只好把二人反覆叫過去勸說。
其實進不進前十,王曉曉已經不太關注,努力把心思全轉移到目前的生意上,反正現在賺了錢,就算離開華山,也可以去凡城開店,然後辦報紙,至於那個想做一代女俠的願望,沒人監督,已不像當初那麼強烈了。
和胡樂商量後,二人決定提前結束五子棋大賽,因為接下來四大門派爭奪戰就要開始,屆時幾大高手對決,智不空與慕容無傷都將上場,那時候就算有一千兩銀子擺在面前,怕也沒人願意再坐茶攤下棋。
聞得五子棋賽今日結束,選手們個個激動萬分,圍觀的人也是一層又一層,比賽進行得相當激烈,作為本次活動的贊助人,王曉曉吃了午飯又早早趕到現場。
水若綺和智空智靈等人也擠在其中瞧熱鬧,當了多日的擂主,白道儼然已有大神風度,端坐不動,神情自若。
湊了會兒熱鬧,王曉曉覺得發悶,趕緊跑到角落透氣,坐下來喝茶。
眼睛還是不由自主瞟向那個黑色身影。
長發黑袍,金色髮冠,金色腰帶,點綴得恰到好處,典雅而貴氣,整體色調不至於太過眩目,也不會顯得太沉悶,除了臉色略差些,此人表情還算平靜,不時身邊楚清漣說話,他也淡淡應對,看不出什麼問題。
若真是誤會,應該早就解釋了,可到現在為止,他什麼都沒說過……騙子!騙子!儘管右手還在隱隱作疼,王曉曉卻很後悔當時沒再打重些。
「棋賽要結束?」
白衣似雪,更襯得鬢髮如墨,眉宇間縱然帶著許多笑意,看上去也十分莊重有禮,如同空谷百合花般的優雅。
「是啊,」王曉曉趕緊起身讓座,「這幾天你都沒來?」
「派中事情太多,翩翩又不怎麼會料理,」凌夕含笑解釋兩句,往椅子上坐下,然後看著她,話鋒一轉,「我已決定,待武林大會結束後,便隨你們去華山。」
「華山?」王曉曉詫異,隨即明白過來,「你要去後山查探?」
「是。」
「那很危險。」
「或者是我知道不多的緣故,那人倒沒再對我下手,」凌夕笑了笑,「我欲與你們華山派同行,不知你與蕭兄意下如何?」
「可以的。」反正此人自己有錢,同行也無所謂。王曉曉滿口應下,卻又勉強一笑,師兄大人當初說過,武林大會結束便回凡城定婚,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不過當年那事確實懸,幫著查查也不錯。
凌夕並沒發現她的異樣,露出為難之色:「我倒去過幾次華山,卻發現通往後山的門被上了鎖,因怕驚動人,也不好行事,那道牆是葉盟主督建,再好的輕功怕也過不去的。」
「現在可以了,」王曉曉嘆氣,華山個個是懶蟲,上次的新鎖被師兄大人劈壞了也懶得換,現在就只有一條狗在值班呢,「只不過裡面有機關,你進去要小心。」
凌夕斜眸看她:「你敢不敢帶我去?」
「當然敢。」
「不怕?」
「摔死過人,我去過一次,差點也被摔死了。」雖然女主不死定律已被多次證實,然而想到那夜的恐怖經歷,王曉曉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黑暗中,那隻冰冷的手把自己帶到崖邊……
「你去過?」凌夕吃驚。
權衡之下,王曉曉將事情經過大略跟他講述了一遍,後怕:「他當時把我帶到崖邊,卻並沒害我,只嘆了口氣,然後就放了手……」
說到這裡,她停住。
「如此看來,後山果真有古怪,」凌夕沉吟,「據你說,那些在暗地偷襲你們的人,用的是失傳多年的武當派絕學,當年各派秘籍失竊,他們必定與此事有關,只是那個『冷岳』……」
王曉曉盯著他:「他裝鬼告訴我們,金萬生是凶手。」
凌夕笑了:「他不是冷岳。」
王曉曉點頭:「是別人裝的。」
「我倒想會會他們。」
「你想抓幾個來問?」王曉曉緊張,「但這麼看來,他們背後絕對有龐大的組織,還有個厲害頭目,你最好不要貿然去闖。」
「我自會小心,」他點頭,然後皺眉,「只是我一直未想通,當年那許多人莫名失蹤,必有不小的動靜,師父他老人家怎會毫無知覺?」
王曉曉也很不解。
照他的說法,那天晚上金萬生的確是醒來就發現所有人都不見,大驚之下又發覺自己不能催動內力,很有可能被人封了穴,但他自己也算一流高手,能靠近他點穴而不被發覺的人,江湖上少之又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更重要的,那群盟主掌門高手都不是等閒之輩,凶手怎樣擺平他們的?
「不可能硬來,一定是用了藥,」她喃喃道,「而且藥性發作的時間要一致,應該不在飲食裡,而是迷香之類。」
其實私下王曉曉也試想過許多可能,只有一種假設最行得通,那就是,凶手先接近金萬生,封了他的穴,然後用迷香制服其他人,不知不覺將他們全搬走,而金萬生一直處於昏睡狀態,所以才對周圍的動靜毫無察覺,醒來卻看到火堆旁邊空無一人的詭異景象。這其中環節一步也錯不得,策劃得滴水不漏,而且能在眾高手眼皮底下完成這一全套程序,凶手必定不只一個人。
可還是有兩個問題。
第一,凶手怎樣接近金萬生而不被發覺的?
第二,那夜一兩百人幾無倖存,隊伍之大,顯然不是幾支普通迷香就能解決,而且當夜每個門派必定都安排了守衛,有人用迷香,難道他們和其他高手就沒一個發覺?
「火堆!」王曉曉突然失聲。
日落西山,鼓聲中,本屆五子棋大賽也結束了。
「第一高手」已經評選出來,白道果然是最後的贏家,觀眾們議論紛紛,有人惋惜,有人卻很不服氣。
雖然要送出一千兩獎金,但錢仍是賺足了,王曉曉喜悅,趕緊推著白道走上臨時用茶桌子拼成的頒獎台,準備舉行一個最隆重最盛大的頒獎儀式,誰知就在這關鍵時刻,周圍那幾道堅實的人牆突然間崩潰了。
歡呼聲中,人頭攘動,很快讓出一條寬闊大道。
「葉盟主來了!」
「真的?」
「他老人家也會到這裡來?你別是看錯了吧!」
下一刻,漂亮盟主閃亮登場。
神態從容,舉止風流,眉梢上猶掛著許多笑意,那雙迷人的眼睛在看到王曉曉的時候,不自覺眯了眯,惹得王曉曉暗嘆,果然是只千年老狐狸精,到處禍害群眾。
跟在他身後的,是水大俠、蕭夜、楚清漣、智不空、水若綺等人。
明星齊集,真給面子啊!
瞥見楚清漣仍是寸步不離地跟在蕭夜身邊,王曉曉馬上別過了臉,直接將二人忽視掉,分手沒多久,已經和人家美女寸步不離了,自己的眼光真有那麼差?
「早聽說這棋有趣,老夫有心與『第一高手』下一局,不知是否來遲了?」聲音不大不小,聽在耳朵裡很是舒服,回味無窮。
漂亮伯伯正瞧著自己笑呢!王曉曉差點掉下台。
身旁白道早已受寵若驚,激動得直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答應,這輩子居然能與葉盟主面對面下棋,別說輸掉那一千兩獎金,就算叫他再賠一千兩進來,估計也是願意的。
台下觀眾盡露期待與威脅之色,胡樂更是捋起袖子直直瞪著她,王曉曉開始懷疑,若自己不答應,接下來會不會有被群毆的危險,於是趕緊點頭:「我沒意見,只是……」
「在……在下三生有幸。」白道興奮得話也說不清了。
也怪不得他們這麼崇拜,江湖能有今日的安定繁榮,這位盟主的確功不可沒,算得上是個英明偉大的領袖,然而有誰知道,他的豐功偉績背後,葬送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呢。
王曉曉嘆了口氣,點頭:「你老人家請吧。」
未及吩咐,胡樂已親自將全套設備搬了出來,白道恭恭敬敬行了禮,漂亮盟主也點了點頭,含笑道:「白小俠可莫要讓老夫。」
「是。」
二人對面坐下,最精彩的棋賽開始了。
白道凝神端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漂亮盟主倒沒什麼變化,從容應對。
周圍幾百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現場奇靜無比。此時若有一根針掉地上,肯定是聽得見的,王曉曉望望頭頂那些窟窿,暗自擔心,趴在頂棚上的那幾個傢伙千萬別動,否則怕是要出事……
正在緊張時刻,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別動。」
聲音淡淡的不大,卻足以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王曉曉趕緊收回視線,朝旁邊望過去。
原來剛才蕭夜隨手將鴛鴦劍放在桌子上,旁邊楚清漣便順手拿在手裡細看,此刻正握著那柄雌劍準備拔出來,卻被他阻止了。
瞧著他皺眉不悅的模樣,不知為何,王曉曉還是有些高興。
楚清漣原本也只對此劍感到好奇,想不到他竟會這般在意,眾目睽睽之下,不由通紅了臉,垂頭將劍遞給他。
他接過劍,再不說話。
周圍觀眾看不出個所以然,紛紛揣測,竊竊私語,白道的聲音恰好在此時響起:「葉盟主好棋,白道甘願認輸。」
歡呼聲震耳欲聾,「v」形手勢一大片,在眾人眼裡這場勝利是理所當然的,王曉曉頗為鬱悶,不知道該不該拉這個江湖上最富有的人上台頒獎,此人哪裡會稀罕這區區一千兩銀子?
漂亮盟主不愧是救世主,馬上替她解決了這個難題:「棋賽早已結束,不過是王女俠看著老夫的面子,當不得真,第一高手既已選出來,自然還是白小俠。」
飛掉的銀子又回來,白道驚喜不已,正要推辭,卻被他抬手止住:「老夫今日來此,也是有件事要辦。」
說到這裡,他忽然轉向旁邊的胡樂,呵斥:「跪下!」
胡樂大驚之下,雙膝不由自主一沉,「撲」地跪在了地上,滿臉驚懼,不知道盟主大人為何會突然為難自己。
「這六年來,你總共接了四十二宗生意,害了四十八條性命,」漂亮盟主冷冷地看著他,「老夫可有算錯?」
胡樂白了臉,哪裡還敢分辨,這些人命連他自己都已不記得了。
漂亮盟主道:「你的仇人不少。」
「不錯,他殺了我兄弟!」有人站出來。
「家父也是被他所害,求葉盟主為他老人家報仇!」
「……」
片刻工夫,三個人站在了面前,皆是胡樂平生最大的仇家,只因礙著武林大會的規矩,否則早已動手了,王曉曉不由也替他捏了把冷汗。
漂亮盟主掃了他三人一眼,淡淡道:「你們被害的親人,可是凡城的魯雲帆,海南派的沙五,少林城的秦傑?」
三人愣了愣,點頭稱是。
漂亮盟主笑了:「依我說,這三個人倒是該死。」
此話一出,三人木立當場。
「這三個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沙五……」
「秦傑也算當初少林城一霸。」
「……」
議論聲中,漂亮盟主莞爾,看著三人:「你們可都聽明白了?」
三人垂首不敢再說。
他不再理會,轉向胡樂:「你雖不幸誤入殺手這行,平生卻還知道信義二字,殺的也多是該死之人,念你自幼貧苦,老夫有心放你。」
聞言,胡樂始鬆了口氣,直起身正要作謝,卻不料他又沉下臉:「但還有十二條無辜性命傷在你手上,如今他們的親人尚且健在,只是無錢無勢,奈何不了你,就憑這個,老夫也斷不能輕饒!」
胡樂一顫,趕緊拜伏於地:「胡某當初殺他們實出無奈……」
「據老夫所查,你果有悔過之心,」漂亮盟主打斷他,「聽說,你如今已學起做生意了?」
胡樂急忙點頭:「正是。」
「本屆武林大會賺了多少?」
「兩萬一千三百零五兩。」
「如今殺你也於事無補,」漂亮盟主皺眉,「但那十二個人因你而死實在無辜,如今他們家道艱難,老夫讓你拿出一萬二千兩送與他們的家人,以維持生計,你可願意?」
「願意的!」
「今後他們若有急難,你須傾力相助。
「是,胡某絕不推辭。」
漂亮盟主這才點點頭,站起身:「老夫無非是看你身世不幸,又有悔過之心,這才饒你性命,今後須要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向人群:「傳我之令,今後胡大俠往來營生,任何人皆不得找他的麻煩。」
眾人嘩然,交口稱讚。想不到因禍得福,今後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胡樂亦大喜,連連叩謝:「胡樂心服口服。」
漂亮盟主看他一眼,冷冷道:「若再殺人,決不輕饒。」
胡樂趕緊爬起來,再不敢多話。
喧鬧的人群靜下來,已經是一分鐘之後。
臉上嚴厲之色盡去,已恢復了溫和迷人的笑,漂亮盟主緩緩踱了幾步,來到王曉曉面前:「老夫之事已完,先走一步,王女俠莫要見怪。」
王曉曉趕緊垂頭:「好。」
快走吧快走吧,別在這裡禍害咱們大眾了……
誰知漂亮盟主彷彿知道她的心思,非但沒有趕快走,反而含笑看了她許久,然後說出了一句最激動、鼓舞、振奮人心的話,此話在本屆武林大會中流傳最廣,影響巨大,江湖上也由此生出無數八卦消息,各不盡同。
「今晚老夫有心請王女俠一敘,可有空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