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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全) 2015.3.2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重組團隊帶來不少麻煩,通常來說任何事具體執行能得到預期效果的50%已經夠讓人驚喜,更何況是這種傷筋動骨的大舉動。這也是給周世昌一個調整狀態的機會,收拾這些零零碎碎的事少說得一個來月,我想這個時間對他來說無論如何也夠了,在這種磨合中,他應該能把握住自己的方向。

  我和張小桐的攤牌計劃因為目標人物不在而落空,張女士順理成章地沒在家露面,關鍵是我們都一樣的討厭麻煩,尤其是家庭輿論和壓力這種不好解決的麻煩。只要想想家裡人知道張小桐沒去北大的大驚小怪心裡就寒,三九天一樣,拔涼拔涼的……

  我和張小桐樂得清閒,在周世昌整合新團隊的同時吃喝玩樂,這樣一直到10月22日,劉明耀請示我是否要去日本參與太陽電子的軟件首發。我才意識到現在都是10月底了,1995年沒幾天了,張愛玲女士剛剛仙去,我琢磨著是不是先讓編輯部出兩本她的紀念專題看看?

  事實上我並不想去日本,張小桐也是,但說起來第一次中國人把遊戲賣到日本,而且是做為PS衝擊200萬銷量的主力在日本發售,我們也考慮著是不是要去一趟見識一下,畢竟也算是個歷史時刻,雖然寒酸了點。

  結果22號晚上郭振打來電話終結了我的選擇,他按照魯薇提供的照片和特徵找到了魯倩,在市內一個迪吧。

  我沒得選擇,讓郭振喊了兩個個朋友,魯薇開著她新買的BMW,浩浩蕩蕩殺向猛龍迪吧。

  猛龍迪吧位於市中心第一百貨商店右側,三層,門口霓虹九曲十八彎地走出一條龍,看起來頗猙獰。我對這種地方一直沒什麼好感,雖然以前最窮的時候考慮過賣點搖頭丸或者杜冷丁什麼的來周轉,但實際上我對這種東西和傾銷這種東西的場所都深惡痛絕。郭振給我介紹,猛龍迪吧的老闆是炮哥的一個朋友,以前是靠倒賣古董古錢毛主席像章郵票之類發家的,跟炮哥關係不錯,只要我們不在迪吧裡殺人就隨便。

  我聽完郭振的介紹,側著頭看了他半天:「我說,以前我怎麼沒發現,認識你在哪都能橫著走。」

  郭振大笑:「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想橫著走,你有需求我才提供嘛。」

  我看看臉有憂慮的魯薇,輕輕拍了郭振一把,一努嘴。郭振看得明白,不再笑了。

  在猛龍門口停好車,郭振拿出VIP卡遞給門口的前台經理,經理看了郭振一眼,看看VIP卡,每張卡上都有老闆的簽字,錯不了的。經理一下子明白了眼前這幾個人來頭不小,點頭露出職業微笑,給我們帶路。

  我很久沒來過迪廳一類的地方了,進來的同時被音響鎮得胸口發悶,看來自己還是不太適合這種地方。此時整個猛龍的一層都在熱舞,我記得當年邵科跟我說起這些地方的時候曾經這樣評價——「你要是覺得自己做人失敗,來這裡轉一圈找找平衡就行了」,我當時對他的話很不以為然。後來去了幾次,覺得果然如此,這種地方看見的一些人的表現讓我絕對立刻重拾生活信心。我就算再爛,跟其中的一些人比起來也還算好的。

  魯薇似乎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一進來就回頭衝我皺眉,音樂聲太大,她貼著我的耳朵說:「這種地方有什麼好?」

  我大聲對她說:「因為現在的孩子們空虛!」

  魯薇點點頭,走在我右側。郭振和他兩個朋友在一個人帶領下穿過熱鬧的舞池,在一個散台的沙發上找到了魯倩。

  來猛龍之前我曾見過魯倩照片,明眸皓齒絕對是一小美女,看照片就已經和魯薇不相上下,估計真人能更漂亮一點。現在見到真人,我覺得我之前的估計都錯了,魯倩比我預想的還要漂亮,她畫了95年還很少見的淡藍色淚痕妝,紮了一個朝天辮,上身一件小夾克加一件黑色抹胸,正在低頭灌百威,看桌子上的空瓶,恐怕已經喝了兩打。我看得心裡直嘀咕,這不是擺明了等著讓人推的麼?

  魯薇算是比較內斂的人了,看見魯倩還是控制不住情緒,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了,我和郭振還沒等攔她,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劈手把魯倩手中的酒瓶奪下來。

  我站在後邊看著,沒動地方,示意郭振也別動。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家事自己處理,我們這些外人有問題幫著排憂解難,沒問題就別亂動。

  不過魯薇身手不錯啊,劈手就奪下魯倩的酒瓶,準頭力度都堪稱完美,看樣也是練過,以前還真沒看出來。

  魯倩正低頭跟著曲子哼哼,手裡的酒杯人奪走自然不爽,抬頭正張嘴就是中國人傳統三字經第一個個字:「操……」

  剩下兩個關於操誰問題的字沒說出口,魯倩已經看清了眼前這個表情極度憤怒不爽的人是自己堂姐,硬生生把後面倆字嚥回去的結果就是導致她說話有點結巴:「啊……你……你……怎麼來了?」

  魯薇沒說話,深呼吸了兩下才把氣緩過來,帶著笑反問:「怎麼?你能來我不能來麼?」

  跟魯倩坐在同台上的一個看起來有17、18樣的男生站起來:「魯倩,這他媽誰啊?怎麼這麼牛逼?」

  我斜眼看了一眼說話的人,那小子金色爆炸頭,身上穿了套拴了無數狗鏈子一樣東西的衣服,一站起來渾身上下稀里嘩啦響。就算是95年,這套打扮也夠遜的,我不得不重新評價魯倩的品位和水平了。

  我和郭振還是止於遠觀,不搭話不參與什麼都不做,就看魯倩怎麼反應。

  魯倩的表現倒沒讓我失望,她扭頭對那個爆炸頭喊了一句:「滾你媽的,這是我姐,沒你事。」

  我瞅在眼裡樂在心上:還行,還知道向著自己姐姐,有戲。

  爆炸頭被魯倩罵得有點沒面子,想說什麼,看看魯倩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又很猶豫,最後終於放棄了,坐下喝悶酒。

  我偷偷問郭振:「那個鳥是誰?」

  郭振被我說得樂了:「鳥?說得好!好像叫王金凱,是二高的,可能跟上次劫你的那批小子認識,不過家裡挺有錢。聽說舞跳得不錯。」

  「哦?」我揚了揚眉毛,「有錢?什麼來路?」

  這個郭振就不是很清楚了,還是跟他一起的一個朋友在旁邊提醒:「大禹老闆的兒子。」

  「大禹?」我看看正在和魯薇說話,已經有開吵意思的魯倩,「那個房地產公司?媽的,公司是咱們的對頭,兒子朋友劫我電話,現在還泡魯姐的妹妹,這不是新仇舊恨麼?」

  郭振看看身後兩個朋友,問我:「打算怎麼辦?我看魯姐有點發愁。」

  我揮揮手:「涼拌吧,他爸還有什麼本事?」

  郭振皺眉:「不清楚,時間太緊,沒打聽明白。」

  「媽的,能有什麼本事?」我惡狠狠地咬牙,看起來就是不夠凶,「看情況,要是他不服,拉出去嚇唬嚇唬就行,真打壞了也不好。」

  我和郭振說了幾句話,魯薇那邊已經在拉魯倩:「跟我走,今天的事當我沒看見。」

  我拍拍郭振:「看見沒有?家庭倫理劇。」

  郭振因為三哥那次的事一直很尊敬魯薇,看見魯薇第一次這麼狼狽,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我覺得我們有點多餘。」

  我朝正在打電話的爆炸頭努嘴:「誰說多餘了?看見沒有?叫人呢。」

  郭振樂了:「叫人?我也叫好了。」伸手向我要過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我看魯薇已經氣得就要打魯倩了,趕緊上去阻止,一旦動手,姐妹之間感情再想回到以前那樣就很不容易了。

  「魯姐,別!」

  魯薇一直對我言聽計從,聽我這麼一喊,手頓時停住。我看了一眼滿臉不忿的爆炸頭,又看看旁邊呼吸急促的魯倩,無奈地對魯薇說:「先把人帶走,回去再說。咱別在這裡鬧,不好。」

  爆炸頭坐不住了,站起來指著我鼻子大罵:「操你媽!哪來的小逼崽子?你說帶就帶,你他媽是誰?」

  「郭子,他罵我。」我回頭笑嘻嘻看郭振,「你說怎麼辦?」

  郭振正把電話掛掉,手機遞還給我的同時看了一眼周圍說:「照你說的,涼拌。」

  我故意指了指滿桌子的空瓶子:「也夠遜的,喝這麼長時間連個丫頭都喝不躺下,還出來玩?經理哪去了?我請這位哥哥喝酒。」

  郭振打了個響指,剛才吵架時完全看不見人的經理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出現在我們身後,我對郭振說:「怎麼?請他喝多少?」

  郭振揮手:「10打藍帶,快。」

  爆炸頭聽出我們什麼意思,剛想跳起來繼續罵,被郭振一個朋友一拳打癱在沙發上:「媽的,大人說話小孩別JB插嘴,老實點。」

  魯薇對我們滿嘴粗話顯然並不在意,拉著魯倩往後退到我身邊。我看看魯倩,顯然也被郭振他們凶神惡煞一般的氣勢嚇著了,老老實實跟在姐姐旁邊不出聲。

  我對魯薇說:「魯姐,你先回去吧,這裡有我們就行了。你放心,我看你妹妹沒什麼事,這幾瓶酒,連幼兒園小孩都喝不倒。」

  魯倩瞪了我一眼:「姐,這是誰?」倒像忘了剛才差點要跟她姐打起來的事了。

  魯薇拉了一把魯倩:「我老闆。行文……你們留在這裡不危險嗎?」後一句表示了對我的關心,讓人聽著真舒服。

  郭振扯了我衣服一把:「行文,你也回去吧,這裡有我們就夠了。放心,我有分寸,玩不出事。」

  我想想也好,這邊郭振他們我幫不上什麼忙,魯薇和魯倩要是吵架我還能幫忙說兩句。那就走吧,反正我是真討厭這種地方。給郭振留了三千塊錢,囑咐他晚上請兩個朋友吃飯,我們先撤。

  我和魯氏姐妹正往外走,迎面進來一群人,打頭一個不是別人,正是周廣成。

  周廣成看見我吃了一驚:「行文?你不是不愛來迪吧麼?」

  我跟他還有身後的金澤他們打了招呼後說:「陪我姐來找一個朋友,正要回去。」

  周廣成看了一眼魯倩,眼睛就直了:「行文,你女朋友?」

  我操,這種誤會還是別有的好,趕緊搖頭:「不,不是……是親戚,別瞎說。」

  「這麼漂亮的親戚怎麼不介紹我認識認識?」周廣成一聽說是親戚,立刻有活力了,「挺長時間沒見了,去吃個飯?」

  我心說讓你看上的姑娘哪個他媽不是玩完就抽身走人?這種機會絕不能給,搖搖頭:「不了,剛吃完。改天吧。」

  周廣成不是什麼笨人,明白我要麼是有事要麼是不太希望他接觸魯倩,也不勉強,很痛快地跟我道別,這也是為了在魯倩面前增加印象分。我看魯倩一言不發的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上了車,我和魯倩坐在後面,小美女面向車外,依然一言不發。既然她不說話,我也不好主動跟她說什麼,開始跟魯薇神侃。

  「魯姐,前幾天我聽說一泡姑娘的人,特有意思,你知道他在大街上看見漂亮姑娘怎麼辦的麼?」

  魯薇瞄了一眼後視鏡:「該不會是說小姐咱們去喝個茶之類的吧?」

  「那是下乘了。」我說,「這人就有了出奇制勝的本事,讓我十分欽佩。」

  魯倩依然沒搭理我,眼睛卻向這邊瞄了一下。十幾歲的小姑娘,無論如何也是藏不住什麼心事的人。

  我繼續說道:「他本來是跟朋友在街上聊天,看見一個特別漂亮的美女,想去搭訕,又覺得既然是美女肯定被搭訕無數次了。抓耳撓腮想了個辦法。」

  車上兩姐妹都是美女,被搭訕的經歷豐富無比,連魯倩也露出一點微笑,估計是想起自己被搭訕的經歷。

  「他跟朋友借了一張軍人證,拿著軍人證過去,啪地給那個美女敬了個禮,對美女說:『小姐您好,我是某部隊隨軍記者,正在街頭採訪,我想知道一下現代女性對軍嫂這個稱呼的看法……』」

  魯薇驚訝:「這也行?」

  「行,怎麼不行?」我說,「不過估計我跟你們說完之後對你們是美什麼用了。那人跟美女在街上扯了一刻鐘的淡,後來對那個姑娘說:『你看這這麼熱,咱們找個陰涼點的地方說話吧』。」

  「然後呢?」魯倩被我說得有了興趣。

  我一攤手:「然後找了個咖啡廳,聊了三個小時,最後除了三圍全都打聽明白了。三個月後,上手。」

  魯薇輕輕笑道:「沒想到你對這種事也很有心得。」

  我咧嘴:「所以說嘛,用酒灌女孩子是下乘,萬一人家比你能喝呢?一看就是沒大腦。」

  魯倩聽了,又把頭扭過去,不過臉板得不像之前那麼冷了。

  我笑笑,不再說話。

  回到住的地方,張小桐正在看電視,看見我們回來了,也看見魯倩,拉著我的手悄悄說:「好漂亮的女孩子。」

  我小聲對她說:「您要是也弄一套特立獨行的打扮,肯定比她搶眼。」

  張小桐笑著捏了我一把。

  魯薇聽了我的建議,沒有找魯倩說什麼。我說你把人家玩得正在興頭上的人給拉回來了,就算是你有一萬個理,人家也有資格不爽吧?剛拽回來就找人家談人生理想,肯定不會吊你,而且這種話說過一次再說第二次就要打折扣。身為一個高級管理人才,要盡量避免這種情況,等她自己在那把不爽發洩得差不多了,該誰去找她談心再去,反正時間多的是。

  魯薇對理財投資精通無比,面對十幾歲的叛逆少女就完全沒轍了。只看魯倩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她也沒什麼辦法,又不能把這種事跟家裡人說,到頭來最鬱悶的還是她這個做姐姐的。我看著魯薇憂慮的表情覺得有點心酸,除了張小桐,又有誰這麼關心過我呢?

  晚上我和魯薇還有張小桐一起看無聊的電視節目,我還拿了一個FM功能強勁的隨身聽聽夜間熱線,無數稀奇古怪的電話和聽眾構成了這種熱線的樂趣。聽到一半,電話響了,是郭振。

  「怎麼樣?」我問。

  「還行,灌了他三打就不行了,怎麼看也沒有魯姐她妹妹能喝。」

  「那是,小丫頭精明著呢。」我說,「誰會找個有危險的一起喝酒,你以為她笨麼?」

  「這小子倒是叫人了,」郭振說,「不過叫來的也都認識,這個圈子太小了。我留了手,沒動他,不過估計以後沒人保他了。」

  「還是那句話,」我說,「能網開一面網開一面,做太絕對自己沒好處。」

  「嗯,那我們吃飯去了,回頭見。」

  我收了線,看看一臉關注的魯薇:「魯姐,讓你妹妹安靜幾天吧,這種事兒需要時間。回頭再說。」

  魯薇知道沒辦法,點點頭。

  10月底還有一個大事,就是原來Quest的王牌製作人松野在9月底離開了Quest,帶領他的整個團隊投奔了SQUARE,10月份估計已經開始新的製作計劃了。

  在這之前,我不是沒找人聯繫過松野,不過這人還是比較傾向於日本本國公司,而且他對SQUARE的FF之父?口博信非常推崇,據說是?口自己親自去挖的角,自然比我們這邊有說服力多了。所以這次和談最終沒成功,松野還是加入了S記,並開始應高層要求製作一款和他之前《皇家騎士團2》類似的遊戲。我知道那個遊戲是後來S·RPG史上最高銷量的《最終幻想戰略版》,雖然遊戲發售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跑了這麼一個頂尖的製作人,我心裡頗遺憾,這個人的本事在於他的東西不僅日本人比較認,歐美也有大量擁護者。不過轉念一想,只要等?口老頭子腦殼壞掉投資做那個垃圾CG電影,S記大虧損,我們直接入股,不也等於搜集到人才了麼?

  雖然那樣時間有點長……得幾年之後。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遊戲發售,26日日本首發《生物恐懼》,自此CAPCOM的王牌冒險遊戲系列《生化危機》系列將永不出現,變成太陽電子的獨門絕技。三上這次回到日本,受到貴賓一級的禮遇,遊戲素質之高可玩性之強大大超過當年我所接觸過的《生化危機》,許多CAPCOM後來沿用慣了的積分系統和商店系統在這一代裡依然沒有出現,不過已經有了一些雛形,殺死敵人將獲得一種點數獎勵,用來購買隱藏要素。

  SCE在北美地區也把《生物恐懼》作為主打軟件,NAMCO年底才能發售他們的《山脊賽車 革命》,之前的真空期全靠太陽電子幾個遊戲來撐。歐美人比較認動作冒險遊戲,《生物恐懼》的血腥和暴力成分相當高,在老美那裡人見人愛。

  水口的音樂遊戲風頭不如三上,不過好在有街機可以彌補宣傳的不足。我讓劉明耀在日本把所有音樂遊戲類型都註冊一遍,堵了其他日本公司跟風的路。從電子鍵盤到跳舞毯到吉他打鼓一樣不剩。

  跳舞機的街機早於家用機版一個月已經有試玩,10月底隨著家用機版的推出,全球要貨,大賣兩萬台,按照長期銷售規律來看,都快趕上世界上最好的街機遊戲銷量了。

  日本雜誌都瘋了,《生化恐懼》首發日銷量26萬,太陽電子宣佈的預計銷量是80萬到90萬,這個數字在日本人看來完全不可能,但單單看第一天的銷售趨勢,三上原公司的高層已經在開檢討會了……

  中國遊戲雜誌也瘋了,完全中文版的超大作出現了,全國人民奔走相告。

  劉明耀在記者招待會上得意洋洋,我看電視轉播的同時笑壞著給他打了個電話,只見電視上這人瞧見手機號碼後頓如驚慌失措的兔子,滿臉可憐,剛才的威風全無。

  「小樣,讓你得意!」

  坐在客廳無聊打發時間的魯倩看我惡狠狠地按電話號碼,然後又看見劉明耀在電視上的失態,頓時明白怎麼回事,也笑了。

  這是最近兩個星期來她第一次笑。



[ 本帖最後由 布布仔2 於 2015-1-18 22:1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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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二章

  魯倩在這裡住了兩個星期,吃飯睡覺看電視聽歌關起門來看書,除了偶爾跟魯薇說兩句話,對我視若透明。這種情況我以前也不是沒見過,同一屋簷下住著的人互相漠視,以前的家庭經歷,後來跟別人同住的寄居生涯,都曾經有過,魯倩給我的這點小臉色我還受得了。

  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魯薇在榆林買的公寓,所謂大隱於世,她在榆林新買的一套四房兩廳成了我的新居所,我和張小桐賴在這裡乾脆不走了,一人霸佔一個房間,也幸虧是四房的高檔小區,給了最後一個入住的魯倩一個單獨房間。我沒事就跟魯薇感歎,他媽的我們這些搞房地產都已經搞到沿海地區的人還要買房子,讓人知道還不笑掉大牙?

  魯倩知道我從身份上來講不算蹭吃蹭喝的,儘管很不爽她姐姐經常下廚給我們做飯,也沒法對我發什麼脾氣。我估計魯薇從中也說了不少有用的話,使得魯倩對我的態度不是那麼敵視。張小桐倒是因為經常笑呵呵站在眾人當中調解氣氛,已經慢慢被魯倩接受。

  魯薇私下裡對我說,她覺得還是我的辦法比較有效,只要互相溝通的機會多一些,見面多一些,大家都有時間冷靜地審視對方和自己,就算什麼都不做,親情也會自然而然地增加上來。這種東西長期存在中國人的骨子裡,怎麼也不會變。

  儘管我們兩個星期來什麼都沒對魯倩說,她那種故作出來的姿態也慢慢鬆懈,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眼見一天天的小美女從冷若冰霜變成淡如清茶,我覺得心中還是滿欣慰的——至少這孩子還知道總板著個臉這種事除了賣唱的歌星之外,一般人是做不來的。

  魯倩到了這裡也恢復了比較普通的打扮,只是髮型還很有創造性,朝天辮告別後改成了雞窩和雞毛撣子的合體。臉上妝也淡了,慢慢露出臉上本色。

  我私下裡曾經跟張小桐說:「伊那張臉還是很有潛質的,可惜路走的不對。」

  張小桐小狐狸一樣笑瞇瞇看著我:「怎麼?心動了?」

  我搖頭:「沒沒沒,我才沒,就是看著覺得欣慰,一個迷途少女的改變,都能寫報告文學了。」

  我對著電視實況轉播捉弄劉明耀的時候,魯倩正在離我幾米遠的另一張沙發上喝果汁。自從於春榮改行做果汁之後,我們公司大部分人都改喝果汁了,餘下一小撥還在喝紅茶。正在喝果汁的魯倩看見電視上劉明耀狼狽地扭頭打算走出攝像機範圍,邊走邊拿手機回短信,笑得差點嗆到。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魯倩見我注意到她的失態,表情又變得很冷,揚著下巴斜眼看了我一眼。

  嘿,小姑娘而已,我也不可能為了她動多少心思,但肯笑就是個好開端,交流總要有好情緒作為大前提來保障嘛。

  我又對電視裡的劉明耀再撥一次電話,看見這廝氣急敗壞地把手機關了,驚慌失措地四處尋找我的蹤跡,我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正巧魯薇從房間裡出來,看見電視上沒頭蒼蠅一樣的劉明耀,好奇地問:「怎麼了?劉明耀狀態好像很差?」

  我吹口哨,口哨聲極難聽,宛如當日張小桐吹得我想上廁所那種:「誰知道,也許是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緊張得想上廁所吧……」

  魯薇知道我在瞎說,順著自己妹妹的目光一看,看見我手上拿著的新時代通訊設備,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美女掩嘴一笑:「劉明耀都快成條件反射了吧?」

  我滿臉不好意思地把手機收起來:「哪裡哪裡,照比那條留口水的狗還差點。」

  這種邪惡的對話之後,我問了魯薇一下最近的安排,如果有時間,我想做兩件事。

  確切的說,是想見兩個人。一個中國人,一個美國人。我覺得我見他們的時機已經比較成熟了。

  我想見王小波和詹姆斯·卡麥隆,一個用文字感動中國,一個用電影打動世界。當然,如果兩個人當中讓我選擇只能見一個,我會選擇王小波。

  我記得自己曾經在說服別人的時候多次引用王小波的話,其中一段出現的頻率尤其高,那是《工作與人生》當中的著名段子:

  「人從工作中可以得到樂趣,這是一種巨大的好處。相比之下,從金錢、權力、生育子女方面可以得到的快樂,總要受到制約。舉例來說,現在把生育作為生活的主題,首先是不合時宜;其次,人在生育力方面比兔子大為不如,更不要說和黃花魚相比較;在這方面很難取得無窮無盡的成就。」

  還有之後那段:

  「人活在世上,不但有身體,還有頭腦和心胸——對此請勿從解剖學上理解。人腦是怎樣的一種東西,科學還不能說清楚。心胸是怎麼回事就更難說清。對我自己來說,心胸是我在生活中想要達到的最低目標。某件事有悖於我的心胸,我就認為它不值得一做;某個人有悖於我的心胸,我就覺得他不值得一交;某種生活有悖於我的心胸,我就會以為它不值得一過。羅素先生曾言,對人來說,不加檢點的生活,確實不值得一過。我同意他的意見:不加檢點的生活,屬於不能接受的生活之一種。人必須過他可以接受的生活,這恰恰是他改變一切的動力。人有了心胸,就可以用它來改變自己的生活。」

  王小波的原話闡述已經非常精彩,不容於旁人改動。

  我知道這位曾經感動過中國的作家已經是98年之後的事了,那時剛流行電子書,可以在電腦上毫無忌憚地看他的時代三部曲和所有雜文,其中最打動我的就是這一篇《工作與人生》,我不知道王小波本人在工作和人生的細節上是如何實踐的,但我覺得這些道理是好的。正如他的一位恩師所說:「我教給你們的數學,也許你們一輩子都用不到,但我還是要教,因為這些知識是好的。」以前我不曾理解過那種心胸的偉大,現在完全能夠明白。

  我那時已經經歷過一些苦難,對於人生有一個模糊的認識,但所知又不甚詳細。我覺得王小波的東西給了我一些方向,這些方向也是好的,雖然選擇權依然在我手裡。

  人生就是這樣,看得越多,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做出選擇。因為自己會分揀,會挑選,會抉擇。

  2001年我曾想過去王小波墓上掃墓,但最終放棄了這個想法。他本就不是重視形式的人,我去了反倒流俗。前幾天張愛玲的去世才讓我猛然醒悟,我還有機會見一見這位改變了很多人思想的作家,還能在他在世的時候為他做一些事。我一定要見到他。

  魯薇很奇怪為何我要對一個被查禁的作家有如此興趣,95年國內華夏版《黃金時代》被查,就算這樣,他的作品在國內也並未出名。16屆聯合報中篇小說獎也不為人知,連《未來世界》在台灣出版都悄無聲息。我對魯薇說:「這個作家,和金庸一樣,有感動中國的力量。金庸用他的小說,而王小波用他的雜文。」

  魯薇搖搖頭,表示不可理解。

  我也不多說什麼,讓她盡量給我安排就是了。

  魯薇一邊聯繫美國的卡麥隆一邊派人去找王小波,聲稱是商量出版事宜。王小波的大多數雜文此時還未出版,我把搜集出來的雜文給魯薇看,魯薇看完之後開始支持我跟王小波見面,並且聲稱一定要帶上她。

  國內的人見一面畢竟比較容易,我懶得動,讓魯薇直接請王小波過來算了,好在此人架子不大,倒是一請就來。

  見面的地點就在魯薇公寓,我知道王小波比較討厭形式化的東西,這個人跟我一樣是那種喜歡往舞台上扔西紅柿的人。我們的見面簡單而直接,王小波毫不在意旁邊還有一個對我冷言冷語,哦不,是連冷言冷語都懶得的魯倩,以及溫婉大方的張小桐。

  我請王小波來的另外一層意思自然是希望魯倩能從中明白點什麼,雖然這個希望很渺茫。

  魯薇作為太陽電子的形象代表,自然是一套職業裝加文員戴著合情合理的金絲眼鏡陪坐一旁,此人經過我一點時間的推薦,已經成了王小波的FANS。

  王小波和照片比起來還要更黑一些,頭髮雖然經過梳理,依然顯得亂糟糟,此人小眼睛方塊臉,身體強壯,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中國傳統作家的樣。我對他的生平已經瞭如指掌,甚至一些關於他處事的哲學也曾研究過一二,此刻見到這個一直未曾謀面但又敬佩無比的作家,說我心中不激動也是假的。

  王小波對等他的人居然是三個孩子也有一些驚奇,不過畢竟心態好,基本上沒表現出來。

  幾個人落座,魯薇把我們一個一個介紹下來,末了開玩笑地說:「王老師不要拘束,我們就當是家庭聚會好了。」

  王小波看我正在翻《黃金時代》,有點好奇地問:「看得懂嗎?」

  我合上書,朝這位英年早逝的作家一笑:「作品只是鏡子,更多時候反射出來的還是讀者自己想要的內容罷了。」

  王小波眨眨眼,這是他的一個小動作,以前在某篇關於他的文字裡曾經看到過。

  魯薇在旁邊說:「王老師,張小桐小姐很想出版您的《未來世界》簡體中文版,不知道您的意思如何。」

  王小波笑了:「還有人敢給我出簡體版呀?」

  張小桐把自己手上的雜誌遞過去:「王老師知道我的這本雜誌吧?現在我們有獨立的出版渠道,希望能把您至今為止的所有作品都重新出版一次,我認為您的文章有改變年輕人心靈的力量。」

  王小波擺手:「我不是什麼老師,人之初好為人師,賺兩個小稿費的而已。知要你們能出版,我這方面是沒問題的。」

  我說:「那麼今後您可以在我們的雜誌上開個雜文專欄嗎?」

  王小波想了一下:「一個月多少字?」

  「您隨便發揮。」我說,「只要別像那些旅行作家和報紙專欄一樣對付了事就行,我希望通過《緋紅少年》讓您的東西被更多年輕人知道,讓他們有更多的選擇。」

  最後一句「讓他們有更多選擇」顯然打動了王小波,他想了想說:「沒問題,我的雜文集你們能出嗎?」

  「實話說,我們最想出的是雜文集。」張小桐笑著說,「小說集我們想一起出,三部曲嘛。」

  王小波不知道竟然還有人瞭解他的寫作計劃,略顯驚奇:「你們知道?」

  魯薇笑著說:「是啊,我們想買斷您時代三部曲的簡體中文版權,您看如何?」

  王小波在這個事上比我們還痛快,要知道國內簡體中文版敢出時代三部曲的人還真不多,春光文藝出版社算一個,不過人家97年之後開始轉型去包裝美少年作家和美女作家,雖然主編責編一撥撥換,錢肯定沒少來。王小波的東西在95年還算是賠錢買賣,一般出版社不敢接,萬一因為查禁的事罷了主編職務又沒錢拿,那多划不來?

  事兒基本上就這麼定下來了,出版的事讓已經快升到台長的董慶華來辦,我和張小桐要做的就是組織人手重新排版設計封面。對這些事我倒是很輕車熟路,封面設計我找邵科來做,當然前提是讓他先讀了王小波的作品。95已經有代工的電腦灌版出現,《緋紅少年》那幾個平時牛到已經快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編輯們要做也只是校對而已。

  其實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提醒王小波,注意身體健康,注意心臟健康。我希望他能多活幾年,他的東西對現在乃至於今後很多年的年輕人,都有莫大好處。

  王小波走了,轉頭我們要見卡麥隆,這個主可是大牌,當年一部《終結者2》把他抬上了天,95年末此人剛結束了《真實謊言》的工作,在四處找投資商拍《泰坦尼克》,聽說中國有幾個財大氣粗的主想見他,答應是答應了,不過得我們去見他。

  這個就比較棘手,辦手續大概要半個月,我嫌麻煩,通過美國方面的相關人士直接跟他開了一次電話會議。

  反正不見面,他也不知道我是十幾歲,我捏著嗓子跟他討論了一番關於此人之前作品的種種細節,卡麥隆同學以為中國人的欣賞水平忽然高明得不知道哪裡去了,頓時驚為天人。又得知我倍兒有面子的一口地道英國倫敦腔英語乃是自學而成,還沒出過國,還是這個中國土財主集團的決策者,更是吃驚得宛如他電影裡的液體機器人,下巴都淌到地上去了。

  我在電話中表示,我們願意成為此人的投資商,投資這部很多人不看好的愛情電影,同時也希望把另一部小說給他看看,讓他在這部電影拍攝結束之後考慮一下能不能改成本子拍出來。詹姆斯大爺對我的電影知識很是驚訝,覺得我推薦的小說自然不能差,當下表示可以拿過來看看。

  我心中暗謝當年滿大街的中國電影雜誌,沒有它們我想唬倒世界級導演還真有難度,這些電影雜誌每天除了研究還是研究,用日本人的話說這叫OTAKU精神,老子不是OTAKU,但老子看了OTAKU的書也能唬倒OTAKU。(看看,又開始繞圈說話騙稿費了。)每個白癡讀了一本書都能變成專家,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卡麥隆聽說投資有望,倒有點心動,不過還是對中國人的錢包有持懷疑態度,追問了一句投資上限。

  我懶得理他這種鼠肚雞腸,硬邦邦說了句:「3億美金。」

  我說完,電話那頭的卡麥隆愣住了,我身邊的的張小桐愣住了,魯薇愣住了,連在一邊用藐視的表情看我哇哇說鳥語的魯倩也愣住了——她聽得懂。

  卡麥隆在電話那邊深呼吸了一下:「你確定?」

  我說:「我確定,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創造經典。」

  卡麥隆顯然被我震住了,小聲說:「我考慮一下。」

  電話到此結束。

  魯薇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3億美金,你可真敢啊。」

  「有什麼不敢的,」我放下電話說,「3億而已,他一定能賺回來的。」

  張小桐看著我的眼睛問:「你這麼有信心?」

  我看著張小桐的眼睛,堅定地說:「我相信他可以打動更多人,我們需要這樣的人加入。」

  魯倩還在震驚當中,我和張小桐一人說一句之後她才清醒過來,搖著魯薇的手問:「姐,他剛才說三百萬還是三億?」

  魯薇淡淡地說:「當然是三億。」

  魯倩再看我的時候,眼神裡連藐視都沒了,剩點仇視,很像以前土改小說裡描繪的那種面對階級敵人的表情……

  我苦笑,錢啊……真有震撼力。

  11月初,由新成立的太陽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出版的張愛玲傳記和作品集大賣,為出版王小波雜文集鋪了路。

  至於日本方面的軟件銷售,已經牛到多家軟件老店如KONAMI和SQUARE都派人來打探太陽電子的消息。要知道在日本遊戲機發展史上一直都是本土軟件商占最大比重,現在PS突然多出來一個中國盟友,那些軟件商心裡都有點抖。任天堂派出美國分公司的創始人之一霍華德·林肯來中國接觸太陽電子高層,希望能夠加盟到它們的N64計劃中去。

  任天堂的大當家山內老爺子口氣十分強硬,那簡直就不是希望或懇求,而是要求太陽電子加盟為他們的簽約軟件商。

  霍華德·林肯是律師出身,美國任天堂幾乎是他和山內女婿荒川實一手建起,當年著名電影《金剛》控告任天堂的遊戲《大金剛》初代侵權一案就是霍華德幫忙打贏的,那次官司之後,護短的美國政府還有美國法院都丟足了面子,任天堂才在美國徹底站穩腳。

  這個人比較懂得談判策略,找到太陽電子的同時他沒有轉達山內社長的激烈言辭,儘管這些話已經通過日本某遊戲雜誌傳到我們耳朵裡了。

  我對劉明耀他們說:「看見沒有?這種歇斯底里的老頭也能統治一個時代,你們人格上高於他,成功幾率應該比他高很多。」

  說這個話的同時我心裡也不是很有底,畢竟任天堂還是日本最有錢的遊戲硬件商,人家一個《馬裡奧》就賺了10億美元,那還是在80年代,說起資本,我們比不過人家。

  不過我們是不同領域,倒也不用怕,所以談判時口氣也不小,言下之意如果任天堂希望我們合作,倒是可以考慮,不過希望任天堂能提供它們的十字鍵專利給我們,我們希望製造一款有十字鍵的電腦專用遊戲手柄。

  任天堂對我們提出的要求很不滿意,霍華德或者還有意從中周旋,山內發話,他不得不走。

  臨走前,霍華德·林肯參觀了三好街新建的幾棟樓,對中國的盜版事業感慨萬千,傷心地去了……

  95年11月初,任天堂與太陽電子談判破裂,成為日本眾多遊戲軟件商叛逃的先兆。

  霍華德·林肯前腳走,久多良木健後腳就打電話過來了:「劉桑,任天堂的人跟你們談了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也就是一點合作要求,」劉明耀把我那套學得明白,用關西腔跟久多良木健打太極,「我們不打算參加任天堂的任何計劃,不過最近我們有一點新的想法,不知道久多良木先生有興趣嗎?」

  「有,當然有!」

  「我們希望按照現在掌機的規格製作一款能夠和PS聯動的掌機,不知道久多良木先生對這個想法有什麼看法?」

  久多良木立刻也變成中國太極拳高手:「啊……這個……劉桑,我,我需要請示一下總公司……」

  「哈哈,沒關係沒關係,」劉明耀看著站旁邊的我壞笑,「我們也需要一些時間來考慮,但是更希望聽到的是貴公司的想法。」

  「那好,先這樣了,劉桑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劉明耀捂著嘴笑:「你真他媽毒,SONY能上你的當嗎?」

  我聳肩:「不上當我們也沒什麼損失對不對?你付出了一句話,而對方則要付出更多的人力物力,這就和當年美國總統宣佈星球大戰計劃一樣,看誰更傻了。」

  劉明耀低頭看了一眼這個星期的軟件銷量統計表,說:「SONY擅長製造隨身聽,隨身遊戲機恐怕也早就覬覦很久了,你的提示給了他們啟發,應該會有所行動。」

  我在心中默默點頭,是啊,歷史已經不是我所經歷的那個歷史了,與其被動等待歷史的變化降臨到自己身上,不如自己創造歷史。

  綜合目前的情況來看,SONY在遊戲市場上的信心十足,眾多軟件商的加盟使他們有點志得意滿的意思,我們提出的掌機計劃估計正好符合他們此刻的心情,掌機是任天堂一直以來最堅實的一塊陣地,雖然95年時很多雜誌認為此公司的GAMEBOY即將滅亡,他卻還是挺過來了,一直挺到彩色GAMEBOY發售,徹底擊敗幾種跟它搶市場的新興掌機。

  整個掌機市場的爭霸過程我都有旁觀,所以我勸SONY做掌機,以目前SONY的技術理念和成本,一定會虧,肯定要虧。

  整個PS時代SCE在遊戲上獲利並不多,而且急急忙忙地就把這些收益都投入到下一代遊戲機的研發和宣傳上了,前後虧損加起來差不多有2。7億美金。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希望把這個窟窿撕得更大一些。

  就看SONY自己怎麼想了,他們不考慮掌機計劃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不損失什麼,就是張嘴說句話……日本人本性狡猾,在商業上卻很規矩,哪裡這麼多兵不厭詐?看看他們幾個廠商歷年的白皮書就知道了,一個個跟豬頭一樣,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導致了無數錯誤決定。

  我也就是跟著趟渾水而已,沒什麼技術含量,看小鬼子們怎麼理解了。

  處理完霍華德·林肯的第二天,我和張小桐回到榆林縣,魯薇不在家,打電話,接的人是魯倩。

  聽見魯倩的聲音,我心裡咯?一下:「怎麼了?」

  「我,我姐被人打傷了……」魯倩聲音聽起來特別小,「我在市醫院……嗚嗚……」

  「操,別哭了,」我聽說魯薇受傷,完全沒了玩SONY一手的開心,對著電話破口大罵,「說清楚點,傷要緊不要緊,怎麼受傷的,誰打的?怎麼有人敢在榆林縣對你姐動手?」

  魯薇受傷了,我心裡這個不是滋味啊,這比打我還難受……身邊張小桐聽我說得嚇人,雖然聽不出來是誰受傷,也抓住我的手,很緊張。

  「是……是王金凱……」魯倩抽抽嗒嗒地說,「他說我耍他,不知道怎麼找到我的……我姐讓他走,他不走,還叫人動手打她,我姐喊了保安……」

  我迅速冷靜下來,對魯倩說:「呆在醫院別動,等我過去。好好照顧你姐,我一個小時後到。」

  時間在張小桐的手中的方向盤上匆匆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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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心中不停咒罵。該死該死該死該死!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小混蛋?他媽的這就是對人網開一面的結果?魯薇受傷這種事最讓我受不了,那是我的親人和下屬啊,而且是我極尊敬的女性。要是他小子夠牛逼面對面跟我放對我什麼怨言也沒有,現在對女人動手,還把我的愛將打進醫院,我他媽饒不了他!

  張小桐知道魯薇受傷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緊盯前方開車,估計心情和我一樣不爽。魯薇和她平時好得像親姐妹一樣,無緣無故被人打了,此人現在想的估計也和我差不多。

  經過張小桐買了保險一心尋死一般的飛速飆車,我們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北關市醫院。到了北關市醫院,我的心情已略平靜一些,不過想著要不是什麼大問題怎麼不直接送榆林縣醫院?心中依然忐忑,帶著張小桐就進去了。

  在醫院大廳問得魯薇的病房房間號,我們兩人幾乎是屁滾尿流地跑上三樓,在332房間門口看見了拿著魯薇手機正在走來走去的魯倩。

  魯倩看見我們到了,也不顧頭頂「肅靜」兩個大字,哇地一聲哭了:「我姐在裡邊等你們呢……你們進去吧……」

  我看她今天總算正常打扮了,心中倒不像剛才在車上那麼氣,再說有氣也不能對小姑娘撒。把她當透明直接推開病房門進去,一股不同於走廊消毒水味的清香撲面而來。魯薇正躺在床上看她的那台筆記本電腦,頭上纏這白紗布,臉上有一點淤青。

  我鬆了一口氣,還好,看來沒什麼大礙,否則筆記本電腦這種高級貨是不可能進病房的。

  魯薇看見我和張小桐進來,對我們淡淡一笑:「讓你們擔心了,電話被小倩拿走,我都不知道她跟你們說了什麼。」

  我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張小桐在身邊拿起一個蘋果開始削。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魯薇合上電腦:「我沒事,是於大哥他們非要送我來這裡。徐哥和於哥很衝動,被我勸住了,勸他們等你回來再說。這幾天你比較忙,也不想讓你分心。」

  我歎了口氣:「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下午。」魯薇說,「保安來了他們就跑了,我沒什麼。」

  張小桐把蘋果削完,遞給魯薇:「還說沒事?他們也真下得去手,現在這些孩子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魯薇朝張小桐笑笑,接過蘋果:「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他們想帶倩兒走,我不讓,那幾個人就動手了。」

  我想像魯薇頭部被人重擊的情景,牙咬得嘎?直響:「媽的,這小子,現在可真是新仇舊恨了。」

  魯薇搖搖頭:「算了,倩兒也有錯,不要追究了。何況我也沒大礙。」

  「沒大礙?」我惡狠狠地捏拳頭,「沒大礙才打算教訓他,你要是出了大事,我讓他們父子倆不能囫圇死!」

  張小桐站在旁邊笑著拍了我頭一下:「你看你,說得我都害怕了,你還真是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

  魯薇也笑了:「行文,我也被嚇到了啊。」

  我正色道:「說正經的呢,我不管他背後有什麼勢力,也不管他老子有什麼本事,如果需要,我今天就讓他躺下。」

  魯薇學張小桐伸手捏了我一把:「你可別,我聽著心裡都怕得慌。」

  這是她初次對我「動手動腳」,我自然得給足面子:「行行行,我改激進為懷柔好了。」

  魯薇抬頭,看病房門口:「小倩在外面?讓她進來吧。」

  我對魯薇躬身道:「采臣領命……」

  魯薇和張小桐都笑了,倩女幽魂的故事她們都是知道的,魯薇叫自己妹妹小倩小倩的從來沒想到這方面,被我這麼一說,心情好了不少。

  我走到走廊,看見魯倩還在那低頭哭,也沒法責備這樣的小姑娘,只能沒好氣地說:「你姐讓你進去。」

  魯倩被我說得不再繼續掉金豆,可憐巴巴看了我一眼,低著頭進了病房。

  我自然不能當著人家姐姐的面狠勁罵人,只能壓著火在旁邊看魯薇說什麼。魯薇比我好說話,看自己妹妹哭得跟個小兔子似的,心疼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上自己有傷?拉過妹妹讓她趴自己身上哭,眼神頗無奈地看著我和張小桐。

  我攤手,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我這種庸才更別提了。我們一起等魯倩哭暢快了,我才問魯薇:「說吧,王金凱帶了幾個人,都誰動手了?」

  沒等魯薇說話,魯倩搶著說:「帶,帶了三個人……都是二高中的,其中一個好像叫王宗胤……」

  「操,就是他!」我想起那次搶我電話的事,牙就癢癢的,「還真他媽的巧了,我不找你們,你們倒送上門來。」

  「行文。」魯薇叫我。

  「嗯?」

  「別為這種事動氣,」魯薇淡淡說,「不值得,已經過去了,別像於哥他們那樣衝動。」

  我習慣性地拍了拍魯薇的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我知道,我什麼時候做事沒有分寸過?對我有點信心吧。」

  張小桐坐到魯薇的病床上:「你打算怎麼辦?」

  我聳肩:「既然要鬥,就找和他門當戶對的鬥,電話給我,晚上我去跟周廣成喝酒。媽的,不就是搞房地產的麼,我看你怎麼跟城建局長鬥?」

  除了我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打了個冷戰。

  我嘿嘿壞笑:「周廣成一定會很高興這個事兒的,驢子面前掛個胡蘿蔔,他就走得勤快。」

  魯倩莫名其妙地迎著我的目光,張小桐和魯薇都明白我是什麼意思,魯薇笑著又掐了我一下:「你呀……」

  我嘻嘻一笑:「連媚眼都不用拋,怕什麼。」

  晚上,我請周廣成吃飯,周廣成和王鵠志兩人赴宴,剩下倆人在電腦房裡看家。

  我對周廣成單刀直入:「廣成,給我辦點事。」

  周廣成三杯酒下肚,臉色已微紅,看起來很有點豪氣,除了舌頭大點沒別毛病。

  「說吧……能幫的……兄弟一定……」

  「幫我收拾兩個人。」我從懷裡掏出王金凱和王宗胤的速寫,「都是二高的,絕對是我忍不下的仇,能不能幫我?」

  王鵠志喝的少點,拿過速寫一看,叫道:「這個傻逼啊,不是上次搶你電話的那個麼?」

  「這兩個,」我說,「我都想收拾,廣成,看你一句話,幫不幫?」

  周廣成看了一眼照片,一點也不含糊:「沒沒問題……他……他家幹嘛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給周廣成用講評書一樣的口吻講起王金凱如何主動勾搭魯倩——也就是那天讓周廣成看直眼的那個小美女,然後魯倩不甩他,這個人惱羞成怒追到魯倩家把魯倩姐姐打傷,起因經過結果講得精彩無比,周廣成聽了差點摔酒杯:「我操,我廢了小逼!」

  我趕緊作語重心長狀:「唉呀廣成,不要鬧太大,對你們也沒好處……稍微教訓一下就行了,雖然他爸得看你爸臉色……」

  周廣成一下來精神了,舌頭也不大了:「他爸幹嘛的?」

  我撓頭:「好像是什麼房地產公司老總……對了,叫大禹。」

  周廣成一拍桌子:「操,老王的兒子啊,你等著吧,我踢他他連屁都不敢放。媽的,我還以為是誰呢,你看我怎麼收拾他。」

  我點點頭,心說這邊上門打人的事是不用郭振出面了。

  讓周廣成著手準備去找王金凱麻煩的同時,我又馬不停蹄給周世昌打了電話。周世昌很驚訝,我半夜打電話給他是從未有過的事。

  這時魯薇受傷的事還沒幾個人知道,只有於春榮和徐軍兩個人在榆林縣的知道,我在電話裡直接問周世昌:「大禹房地產你熟麼?」

  周世昌愣了一下,不明白我什麼意思:「還行。」

  我又問:「今年他們競標的幾塊地咱們參家競爭了麼?」

  周世昌想了一下,答道:「都參加了。」

  「那好。」我說,「把這些標都讓給他們,我們一個也不要。魯薇最近有點事,周先生幫操一下心。」

  周世昌沒問為什麼,他知道我做事一般都有充足的理由:「好,沒問題。」

  儘管還在氣頭上,我依然對周世昌十分客氣:「辛苦周先生了。」

  周世昌大笑:「哪裡,份內的事,你放心,一定辦好。」

  我回到魯薇公寓的時候,魯薇已經說服那兩個讓她繼續住院觀察的廠長們,回到家裡了。開門就看見魯薇依然纏著一頭紗布,在那裡對著電腦忙忙碌碌,張小桐坐在她身邊,兩人滿嘴的數字和符號,顯然說的不是中文。旁邊魯倩老老實實拿著課本在看,顯然經過這次事之後收斂了不少。客廳了有些東西位置變了,我估計是王金凱帶人過來時砸的。

  三人看我回來了,目光一齊集中在我身上。

  我先對張小桐笑了笑:「頭好沉,能不能借姐姐肩膀一靠?」

  又對魯薇道:「魯姐,雖然我軍優待傷員,這幾天還是要辛苦你一些事……」

  魯薇臉上的淤痕又淡了一點,看起來不是那麼讓人心疼了。對我嫣然一笑:「說吧,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我靠在張小桐身邊,歪頭道:「要不要加班費?現在可是病假期間。」

  魯薇笑道:「看周總給不給了,反正我不缺錢花。」

  我看了一眼對魯倩,小丫頭正看氣鼓鼓地看著我,估計是因為我進來之後一直沒搭理她的緣故。我問魯薇:「魯姐,我倒是能做到讓姓王的那小子以後再也沒什麼脾氣,不過這種兵來將擋的事兒咱不能每天都做,勸勸你妹妹吧,沒事玩火燒著自己真不好辦呀……」

  魯倩臉色變了,委屈地朝魯薇努嘴:「姐……」

  我坐直身子,啪一掌拍在桌子上:「閉嘴。媽的,你真當自己能為自己所做的事兒負責了麼?什麼禍惹完了還不是別人給你擦屁股?你有本事你保護你姐啊,你有本事你耍完人別讓人找上門啊,我他媽最看不起自己什麼都不是還天天覺得別人欠她什麼的傻逼孩子!」

  張小桐聽我說得過分,推了我一把:「行文……」

  魯薇皺起眉,不解地看我,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這麼說話。我知道,她是不會責備我的,因為她總相信我每做一件事都有足夠的理由。

  我對兩人擺手示意別說話,眼睛直盯著被我說哭的魯倩。自從知道我是她姐的老闆之後,魯倩最多也就敢對我撅嘴瞪眼睛,從來不直接跟我發生衝突,哪想到我居然找她的碴,被我這麼一說,又忍不住哭了。

  我在心裡直搖頭,就這心理素質還出來混?有時間該給她好好看看《殺手裡昂》,或者張小桐小時候的一些文字報道,讓她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早熟。

  我對又開始抽抽嗒嗒哭的魯倩說:「我跟你說實話,就你現在惹的這種事,在我看來連事都算不上,王金凱那種檔次的,叫我用小手指頭捏死他我都嫌麻煩。但我現在說的不是這個,我就想問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錯了?你還真以為抽兩根煙喝點酒磕兩片搖頭丸自己就能長大了?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手裡的錢是哪來的你靠什麼養自己這些事呢?你看你姐風光,換車像換衣服似的,你怎麼不問問你姐有多辛苦?你就知道窮樂,媽的,真想成熟想長大,來,我帶你去轉轉。」

  魯薇看我拽魯倩走,有點急了:「行文你帶她去哪?」

  我掏出電話撥號碼,撥張小桐幾個女保鏢的號碼:「帶你去看看別人的日子,媽的……你不是想成熟麼?我給你機會!」

  張小桐明白我的意思了,拉拉我的手:「是不是有點激烈了?」

  我冷冷地看向魯倩:「我最反感一種人,什麼罪沒遭過在那大發感慨。誰也不欠你什麼,你用自己的眼睛多看一點再下結論。」

  魯薇的寶馬在夜色中甩出一道亮銀,我帶魯倩到了郭振以前和三哥一起住的地方,這裡有一片巨大的危房區。三哥找來給張小桐護駕的這幾個姑娘對這裡熟悉無比,一邊走一邊給魯薇和魯倩介紹周圍的情況。譬如某某學校的女學生都去做一種服務性行業,某某區域特別多的搶劫案,還有一些地方有扎針的,整日徘徊在醫院門口……她們說起這些的時候口氣很稀鬆平常,彷彿說的不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是別的不相干的人和事。我聽著心裡很酸,這得麻木成什麼樣?

  魯倩家裡甚有錢,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儘管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街頭巷尾依然有很多穿著樸素的人在街頭晃蕩。汪老闆的檯球廳門口堆了兩個破沙發,一些不知道是什麼身份的人癱在上面,有幾個正在抽煙頭,剩下幾個有氣無力地互相聊天。

  在這條街上,有幾處垃圾箱,每天早晚都有一些老得不能再老的人在這裡揀破爛,老人們之間是很和睦的,不似後來那些沒見過撿破爛生活的孩子們所說的你爭我搶。魯倩瞪大眼睛看我下車,跟那些老頭老太太們打招呼,幫他們把易拉罐、廢紙等東西從髒得不能再髒的垃圾箱裡掏出來。

  我很小的時候就做過這種事,並不覺得有什麼彆扭的。

  回頭看了一眼車上,張小桐在車上對我露出一個讚許的微笑,我朝她們擺擺手,示意她們不用下來。

  十分鐘後,我滿手污漬回到車上,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魯倩下意識地聳起鼻子。

  張小桐看著她笑了笑,把一條手帕遞給我:「擦擦吧,我記得你以前也喜歡在垃圾堆附近玩。」

  我用張小桐的手帕擦手,頭也不抬道:「因為我這個人比較垃圾嘛……」

  大家都笑了。

  接下來我帶著她們在可以說是北關市最窮最貧困的區域轉了一圈,我什麼都沒說,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我對她說什麼都沒用,我只是要讓她看見這些東西,剩下的事是她自己的事,我不管,管了也沒用。

  一晚上轉下來,魯倩果然沉默了許多,不用眼睛瞪我了,也不哭了。我心說姑奶奶您老人家的思想改造工程比我們太陽集團的所有工程加起來都有難度啊……不過這種事兒我能做的確實不多,平時捐錢太陽集團總打頭陣,這些事估計魯薇也不會一樣一樣說給小女孩聽吧?

  我估計這種舉動沒什麼用,不過聊勝於無,只要能讓小姑娘下次走在街上看見乞丐能停下腳步丟幾個零錢我就算勝利。我可不認為每天都糾纏在跟父母鬥氣這種雞毛蒜皮小事上的孩子將來能有所成就。

  人在可以懂得道理的時候就應該盡早敞開心胸——假如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成熟,不妨這樣。不過我更傾向於享受童年,大概是因為我早就沒得享受,所以才想要。

  人其實大多數時候只是想要自己沒有或得不到的東西罷了。

  次日,周廣成帶人氣勢洶洶去了二高中,人沒打成,反倒讓二高中的幾個混混給打了。打到最後,才有人認出這是北關市的著名大少王鵠志和周廣成。不過樑子已經結下,沒得挽回了。周廣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氣急敗壞:「媽的,奇恥大辱,老子跟他沒完。」

  這變化在我意料之外,控制之內。我完全沒想到周廣成有準備地去找碴居然還被人打了,而且打得頭破血流,王鵠志他們也沒好哪去,於是這個事就上升到這幫少爺們的家長那裡去了。周廣成不好再找人打王金凱,這個事兒算是懸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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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懸在那裡不等於就這麼算了,我這個人很真誠很自私也很坦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種屁話我是不信的。十年?別扯了,人的志氣不用十年早就磨沒了。一個人需要釋放情緒的時候就趕快釋放,好像年輕時不戀愛以後連婚姻也無味一樣,很多東西就要及時把握,過了這村肯定沒這店。所以我要抓緊時間,趕緊收拾王金凱這小子。

  無論如何,魯薇接受了我的建議,身邊安排了護駕的專業人士。我說魯姐您可是我們公司的巨大財富,比我這傻小子值錢多了。魯薇聽了吃吃笑,這兩年她變化不小,較以前的沉靜內斂更開朗一些,我覺得這才好嘛,她和蔡青就應該是互補的兩個人,每人在主要性格上勻給對方一些。

  一個人在什麼樣的環境就會受什麼樣的影響,目前這個團隊不正經的人比正經的人多,魯薇自然也成了近墨者,黑得一塌糊塗。以前我都從來沒見過這人跟別人發脾氣,現在倒是懂得學張小桐掐我了,這難道不是進步嗎?這實在就是進步呀!

  周世昌按照我的吩咐,在年末的新一年房地產開發競標裡全都給大禹讓了路,大禹老總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幹了什麼,得意洋洋在電視採訪裡表示自己公司是靠真正實力取得這些項目,那嘴臉看起來就只有那麼欠了。我在家對魯薇說:「看見沒有,什麼人生什麼種,這他媽絕對是遺傳。」

  魯薇無奈地笑笑:「行文,給人留一點餘地。」

  她大概已經知道了我打算怎麼辦,所以才這麼說。

  我大笑:「姐姐您放心,我不會讓他們父子在街頭乞討就是了。」

  張小桐用她赤著的可愛小腳丫踹我:「你笑得太像電影反派了,打死。」

  我反手抄住她的小腿,入手即是細膩光滑的溫軟:「嘿嘿,知道德國納粹怎麼拷問戰俘嗎?」

  張小桐怎會不知道山羊舔腳底的故事?當下驚呼一聲:「啊!魯姐救我……」

  話還沒說完,笑聲已經把一切都擋住了,魯薇看我們姐弟在這裡鬧,也不說話,笑嘻嘻在旁邊作壁上觀。我一向很寶貝張小桐,象徵性撓幾下也就放手了,可憐張小桐的敏感體質,腳縮回去半天還在那裡笑得像哭一樣,連在一邊默不作聲的魯倩看了都臉帶笑意。

  鬧夠了,我又開始向笑出眼淚張小姐獻慇勤,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張小姐拿我沒辦法,只能輕哼一聲了事。

  魯倩看著我和張小桐笑鬧,臉上泛起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站起來對我道:「周行文,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把端在手裡的玻璃杯放下,在張小桐身邊坐好:「你說吧。」

  魯薇也停了手上的活,把文件夾一合,看自己妹妹能問出什麼問題來。

  魯倩顯然還在想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我沒想到她居然問的會是這種問題,看來那一晚的經歷效果比我預想的要好。

  「既然你知道有那麼多窮人,有那麼多生活悲慘的人,你這麼有錢,為什麼不為他們做點什麼?」

  剛開始還以為她想問學習生活愛情方面的問題,此刻我聽了心裡覺得一陣高興,這孩子大有希望啊。轉頭對魯薇道:「魯姐,你妹妹境界比我還高哦……」

  魯薇笑了一下:「行文,你來答還是我來答?」

  「我說吧。」我慢悠悠拿起杯子,對著橙黃色的果汁說,「魯倩,說實話,我不是沒有錢,也不是沒有能力讓很多人過得更好。但你想過沒有,我如果直接地去救濟很多人,對另外的人是不是公平?比如現在我們有做公益學校,但這僅僅是公益學校而已,如果我們無條件地把一個地方的人都養起來,最先不幹的肯定是政府。人與人之間的公平競爭咱們不用說,就說你作為一個企業一個公司,如果做了太多事,別人不理解你的出發點,可能最後連你自己都保護不了。沒錯我們現在是能隨便找地方收容流浪漢和赤貧的人,但是你覺得作為政府能允許這種事嗎?」

  張小桐和魯薇對這種話題早就心有慼慼,我們做公益,辦學校,也只能到這個程度而已,再做多了估計連自保都難,別說救濟別人了。每年大把捐錢,之後這筆錢如何流動,怎樣花掉,我們雖然不是很清楚,也有一些概念。我預計在98年前後開設救助本國兒童的公益基金,2000年之後再管世界上其他國家,那樣就不用陷入捐款而不知道如何使用捐款的可笑境地。畢竟還是自己捏著錢,知道都是怎麼花的比較舒服。

  當年水災捐款的時候,很多逃難北上的人說起捐款的事就歎氣:「國家的政策是好政策,可是分到人頭上的不過是一人一件小孩棉襖半條褲子,我們這些人能說啥哩……」

  我很小的時候也曾經不平過,那些有錢人為什麼不把更多的錢投入到公益事業上來,現在自己身在這個位置上才明白,有些事不是想當然怎樣就怎樣的,好像中國還要靠日本賺外匯一樣,釣魚島問題上就硬不起來。滿大街有人說抵制日貨抵制日貨,如果中國抵制日貨,貿易順差沒了不說,失業率上升4。2%,這個責任誰來擔?在沒有本事挑起這個責任之前,一切言論都是空洞無用的,好比日本也每天有人叫囂中國如何如何,日本政府也肯定不聽他們的就是了,因為打不過。

  記得2002年曾經有一次中日問題的網絡爭吵被日本電視台播出了,有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在論壇驚呼「你們這些憤青丟人丟到國外去了」、「電視台都播了,事情鬧大了」。回頭來看只能說那人太傻,日本政府也好,中國政府也好,互相制衡的出發點不是這些言論,而是經濟和利益。

  經濟上去了,環境上去了,全民素質上去了,其他的都好說。身為社會的一份子,在努力競爭的同時就等於是推動了社會進步和發展。顯然很多人沒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我一直堅信,讓人多知道一些東西,多一些想法,才是推動社會進步的根本。

  當然,物質條件是基礎。

  但這種事兒由個人來做顯然不合常理,不是有錢沒錢的問題,而是立場問題。任何一個政府也不會容許這種太過明顯的圈地培養體系出現在自己境內。

  魯倩顯然沒想過這麼多複雜的關係,小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她不似魯薇那樣勤奮,也不像張小桐一樣長在一個特殊的環境,一直接觸超過自己年齡的東西。我們三個真像看小妹妹一樣一起看著她,弄得她很不好意思,隨手拿起一根煙,打算點上。

  我對魯薇說過這個事,暫時不用限制她抽煙,這種已經成為癖好的事還是自生自滅的好,俗話說得好,勉強沒幸福。

  魯倩抽的壽本還是我找人買回來的,她姐姐看見她拿起香煙就忍不住皺眉,魯薇和魯倩年齡相差很大,這溝壑估計需要一段時間填平。有時候我們終身與之搏鬥的不是金錢,而是他人的觀念。我的是非善惡觀念已經很淡薄了,魯薇好歹也是70年代生,觀念上自然和我不同。

  張小桐倒是不怎麼反感,還順手遞給魯倩一個煙灰缸,我仔細一看,乖乖不得了,施華洛世奇水晶的,這個煙灰缸才讓我意識到自己有錢已經到了一定程度。不過從本質上來說也就是一農民企業家的程度,照比那些真正走在時代前頭,有著高瞻遠矚前瞻性的強人們還差遠了。

  魯倩抽點燃煙,抽了一口,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又把煙頭按滅了,想了半天,小美女歎了口氣。

  我知道,她大概能明白一些了,這是成熟的開始。

  儘管我們誰都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成熟,我們卻在一步一步靠近它,因為大家心裡依然有一些可以堅持的東西。

  魯倩不說話就輪到我說了,我問魯薇:「魯姐,劉帥哥今天來過電話沒有?我找他有事。」

  魯薇看了一下表:「大概20分鐘內會有電話過來,你真打算那麼幹?」

  我陰笑:「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打我我都不會有這麼大反應,要怪就怪他居然傷著了您。」

  張小桐笑道:「他要是打你,我們也跟他沒完啊。」

  我做了個勒肌肉的可笑姿勢:「您看我這體魄,絕對耐打……」

  看我怪模怪樣的擺POSE,三位女士都笑了。

  我剛收回姿勢,電話鈴聲響起,魯薇接起來聽了一下,遞給我:「找你的。」

  我接過電話,原來是周廣成這小子:「行文,家呢?」

  我跟他說話才不客氣,他就喜歡這調調:「廢話,不在家接電話的是誰?怎麼了?」

  「我想到一個招治他。」周廣成說,「那個逼王金凱,我打算讓我們家老爺子出面,卡死他爸的生意,我看他不跪著來求我。」

  「廣成,你這麼想不對。」我慢條斯理地教育周廣成,「你想想,你們家老爺子就算寶貝你,現在能聽你的話麼?總不能為咱們孩子這點雞毛事兒去得罪大禹老總吧?你也知道,你們家老爺子絕對有升副市長的潛力,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樹敵。而且,卡死他生意又怎麼樣?人家又不是活不了了,最多不濟換條路走,一樣活。我覺得你可以換一種辦法。」

  周廣成對我的陰謀詭計一向很是信任,立刻問我:「行文,你有什麼好法子?」

  我看了一眼身邊三個用奇怪眼神看著我的姑娘,用紹興師爺的口氣對著電話說:「這還用想嗎?你和鵠志該幹嘛幹嘛,最近兩個星期先別怎麼樣他,咱殺豬還得養膘呢?你小時候喜歡玩膠水嗎?我喜歡玩,把膠水都塗在手上,最後干了,一扯一大片。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周廣成說,「不過你打算怎麼收拾他,說給我聽聽好不好?」

  「很簡單。」我說,「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不過你爸就算不給他爸批條做項目,錢也還是在他爸手上,沒什麼區別。咱要是等他們蓋到一半……嘿嘿……」

  「我操,你真他媽的毒。」周廣成聽了我的話樂了,「但是你有把握嗎?」

  「我有把握。」我說,「你安心賺錢,日子長著呢,你怎麼也得做點成績給你們家老爺子看看,對不對?」

  周廣成明白我的意思,不再廢話,道了聲別收了線。

  我放下電話,回頭看著三位姑娘,燦然一笑:「今天的事兒誰也不准說出去,說出去我跟她沒完……」

  話沒說完,劉明耀電話來了。跟劉明耀更不用客氣,我們先聊了會最近軟件銷售情況:現在日本幾家大的動畫公司再一次低三下四跑過來找我們要求拍電子寵物的動畫片。我想到現在歐美地區這個玩意也比較流行,讓劉明耀跟日本兩家動畫公司簽,一家做TV,一家做劇場版,爭取在96年能在美國各大影院爭取到劇場版的檔期。如果沒記錯,這種低成本的玩意票房應該可以超過迪斯尼和皮克斯的東西。95年11月皮克斯的《玩具總動員》剛上市,滿山遍野的高度評價,1。92億美元票房,導演還得了個特殊成就獎。後來《口袋妖怪》在美國上映,票房也有1。72億,但成本幾乎是《玩具總動員》十分之一不到。

  這就是流行的力量,現在《With You》在美國的受歡迎程度大大超過當年《口袋妖怪》,我們這麼做最少有九成把握賺。

  劉明耀捎帶跟我匯報了一下蔡青負責的那兩個搜索引擎組合合作情況,95年11月,Yahoo!已經開始有了一定規模,並擬定在96年2月進行第一次公開集資,進展速度超過我的估計。

  這些瑣事說完了,我提到正題,正好蔡青也在,我說起魯薇受傷的事。

  蔡青聽了之後直接破口大罵,約好第二天過來看魯薇。

  劉明耀也義憤填膺:「媽的,怎麼收拾他吧?」

  我說:「很簡單,讓他爸把今年的兩個小區蓋起來,蓋到一半你去找批人,給他查了,就說不附和國家建築標準什麼的隨便你捏個什麼借口,總之就是讓他這筆錢打水漂。告訴幾個行長,誰也別批錢給他,看他怎麼死。」

  劉明耀一口答應:「沒問題,媽的我干死他,真他媽不長眼睛。」

  我揮揮手,好像劉明耀在身邊一樣:「意思意思就行了,別真把人逼上吊了。咱們又不能直接把人弄死,既然要留餘地就留大點。」

  「真假。」劉明耀在電話那邊說,「不能這麼便宜了他,你找人打他一頓先。」

  「找了。」我有氣無力地說,「千叮嚀萬囑咐不能用獵槍崩腿啊……要是真崩殘廢了太缺德了。」

  張小桐在旁邊吃了一驚:「行文你找人了?」

  我對她笑了一下:「放心,我就讓他住兩個月院,兩個月後我讓他下床就來給魯姐下跪。」

  魯薇搖搖頭:「行文,算了……」

  我用手摀住電話,對魯薇說:「魯姐,我只是想讓他明白,他對誰下手也不該對您下手,您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這個教訓,我一定要讓他記住。」

  魯薇沒再說什麼。旁邊的魯倩有點害怕地看著我。

  我鬆開手,繼續對劉明耀說:「SONY方面有沒有什麼舉動?」

  「有,有!」劉明耀說到這個就來了精神,「這幫人還真發表了新手掌遊戲機計劃,你的話還真有效。」

  我冷笑了一下:「見姑娘就脫褲子的下場多半是被踢殘廢。讓他們鬧騰去吧,EA方面有什麼打算?」

  「想跟咱們成立亞洲地區的發行公司。」劉明耀說,「對了,最近EA剛買了FIFA足球冠名權,獨家5年。」

  「我知道。」我說,「讓他們買,NFL橄欖球的買斷他們有打算嗎?」

  「沒有。」

  「買了那個,聯繫一下法國那個UBI,」我說,「問問他們打不打算做每年銷量500萬的體育遊戲,如果有興趣,就讓咱們入股19。9%。」

  「NFL買斷要多少?」劉明耀小心翼翼地問。

  「1。5億吧。」我懶洋洋地說。

  「美元?」

  「美元。」

  「……」

  「行了,先掛了,」我說,「你抓緊找機會把那個什麼大禹弄翻車,我請你吃飯。」

  「好,一定日到他飛起!」

  劉明耀辦事效率倒快,很快聯繫了UBI,這家以《雷曼》等遊戲聞名業界的公司此時依然是二線公司,技術和遊戲創意都很一般,聽說遊戲做得滿世界跑的太陽電子找他們合作,趕緊第一時間給了熱情洋溢的回復。

  然而,凡事總有個然而——太陽電子在聯繫UBI的同時,通過倫敦股票交易所成功收購了UBI19。9%的股份,UBI高層震動,總裁親自接通了中國遊戲界領頭人、先行者劉明耀劉先生的熱線。

  法國老頭口氣生硬:「劉先生,我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劉明耀躺在自己的老闆椅上,懶洋洋地讓法語翻譯說:「我們覺得UBI是一家經營狀況良好的公司,對其投資也是正常的嘛……」

  「你們這是惡意的赤裸裸的收購!」

  「哦?我怎麼沒覺得?」劉明耀說,「如果我們收購貴公司更多的股份,恐怕貴公司的絕對控股權已經不在您家族了吧?」

  UBI現在還很窮,對劉明耀的話也只能忍氣吞聲。之前EA吞併小公司並讓這些小公司失去創造活力的例子他們已經看多了,最怕的也就是被太陽電子這樣收購之後完全失去了創造遊戲的機會。劉明耀這句話看似威脅,實際上是暗示自己不打算拿UBI的絕對權利。

  老頭有點底氣不足:「那你打算怎樣?」

  劉明耀說:「我們打算在今年年底之前買斷NFL遊戲開發權,您覺得這個遊戲市場如何?」

  UBI總裁沉默了。

  劉明耀繼續說:「整個歐洲和北美市場上,NFL遊戲大概可以賣300萬份,這還只是基礎,如果我們製作更精良一些,可以賣到500萬。貴公司難道不希望和EA一樣有一個每年兩作,每作銷量500萬以上的大作嗎?」

  UBI總裁更沉默了。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劉明耀說完這段話,就把電話掛了。這個事兒已經不容更改,20%的股票在我們手裡,而且又是肯定賺錢的合作計劃,總裁不答應董事會也要答應。

  1995年11月,太陽電子進軍北美體育遊戲市場的前哨戰開始了,對EA來說,這等於是全面開戰。對日本遊戲廠商來說,北美市場的大部分體育遊戲將不再有他們的份。

  劉明耀把當天跟UBI的電話錄音給到我手上的同時,又開始馬不停蹄地為去跑到他爸那去找這些叔叔大爺們幫忙。

  我感慨萬千:「媽的,十幾億身家啊,現在為著一個房地產公司老闆的傻兒子轉。」

  魯倩見識了我的一些表演,對我再也不敢惡狠狠地瞪了,只能低頭在那委屈。

  張小桐笑著摸我的頭道:「知道您老人家身家豐厚,這不是為你姐姐出氣嗎?」

  魯薇笑著不說話。

  當天晚上,有消息傳過來,王金凱在猛龍迪巴被幾個不知道身份的人拖出去,一頓好打,連同他的哥們王宗胤一起都被打得像張旭狂草一般。這幫打人的還挺仗義,打完把他們兩人送到第二人民醫院,還給了醫藥費和住院費。王金凱他爸暴跳如雷,就是查不出是誰幹的,只知道最近王金凱跟城建局長的兒子幹過一架,把人家打得滿臉是血。聽說是城建局長的兒子,王金凱他爸也蔫了,不再追查。

  我對來看望魯薇的郭振嫵媚地一笑:「謝謝小哥幫忙。」把郭振噁心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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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五章

  放手讓劉明耀去找王金凱家麻煩之後,我又閒起來。

  主要是手上能人漸多,我反倒顯得沒什麼用,終日無所事事,這樣到了12月初,第二場大雪降下,我聽說小姨和小姨父提前回來。我覺得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張小桐也同意我的想法,主要是我覺得現在還這樣把事藏著掖著有點束縛,而且——我覺得,我給父母的時間,張小桐給父母的時間,都已經很足夠了。到目前這個程度,我相信他們已經能接受各種事實,也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中國近20年來,從計劃經濟過走向市場經濟的一路上,大環境帶給了太多人迷茫和無助,包括我這一代在內的幾代人都有著面對巨大變遷的不知所措。我相信這種情況不僅出現在年輕人身上,長輩們也好不到哪去。

  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父母已經慢慢習慣了以更平和的心態去看待問題,包括我的前途,他們的錢途。這正是我欣喜的地方,雖然我的心境大不如前,但這許多年來想起家庭也曾經給我帶來過歡樂,他們也承擔過責任,我還是希望家庭裡的每個人都能充滿希望地生活。不管大家的決定如何,希望是一定要有的。

  張小桐電話回去,向父母說有事要回去一趟,小姨雖然有些驚訝,也覺得無所謂。在她眼裡,女兒早已經長大了,自從張小桐一個人獨立,賺錢學習兩不誤開始,她已經習慣了女兒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

  我也給家裡掛了電話,父母雖然平時不太過問我的學習成績,對我這幾年的一些變化也有個大概瞭解,聽我說有事要說的時候,兩位領導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時間錯開,等我回來。

  我和張小桐在魯薇陪伴下回到北關,到了年底,這裡的街頭巷尾又熱鬧一點。滿大街有人賣鞭炮,我記得國家已經明令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不過稍微動腦子想一想,又想起12月28日正是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二次發射長二捆幫火箭,看來愛國的人還是比較多的,大家都在等待提前慶祝了。

  我想起第一次發射因為實況轉播佔用全國孩子們看動畫片的黃金時段而失敗的往事,禁不住微笑。

  這些童年的回憶啊,現在看起來依然這麼清晰。

  回到家,張小桐早就訂下酒店讓我們兩家長輩在那裡等著。我依然穿了一套可笑的校服,還對高大帥氣的服務員笑了一下。

  嘿,這次你不能攔我了吧?

  入得包房,我看見小姨家正和我父母閒聊,四人見我們進來,停止了交談。不過目光都集中在魯薇身上。

  魯薇傷的不重,已經拆了紗布,臉上的淤痕也淡到看不見,經過一番精心打扮,顯得神采奕奕。我們的魯姐姐打扮起來絕對是個不輸給她妹妹的美女,當然大家注視她不是因為她是美女,而是此人在電視上露面次數實在是多。我父母現在該行炒股,也算從商,小姨夫妻常年做生意,都是看經濟新聞多過電視劇的人。自然知道這位千嬌百媚的大美女是什麼人,這是太陽集團的領導者之一,魯薇魯小姐。

  我看幾人的眼神有點呆滯,朝服務員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服務員不知道該不該聽一個十幾歲孩子的話,愣了一下,直到張小桐再次向她表示可以出去了才離開。

  魯薇先是很客氣地見過我的父母和張小桐的父母,然後才落座。我坐在她和張小桐中間,坦然面對四雙疑惑的眼睛。

  張小桐笑瞇瞇地不說話,魯薇看了看我,我托起下巴裝深沉:「今兒是三堂會審吧?我和小桐姐打算向你們招點實情。」

  我這句話說得很不厚道,小姨父臉色乖乖的,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我能明白,哎,男人嘛,能想到的事兒就那麼多……所有父親都對自己寶貝女人被人拐走有無比的憤怒,這能理解,不過他想的也忒嚴重了點。

  張小桐瞪了我一眼,我把托著下巴的手改成掩嘴笑了:「嘿嘿……小桐姐說還是魯姐說?我嘴笨,就不丟人了。」

  魯薇笑著打了我一下:「你就不能正經點?我來說。」

  說著從自己的手提包裡掏出一份文件,遞給眼前的四位長輩。我爸和小姨父兩人一起手忙腳亂地接過文件,從文件夾裡掉出兩個存折,一個寫的是我的名字,一個寫的張小桐的名字。

  魯薇朝他們做了個手勢:「兩位先聽我說完再看吧,我只是想以太陽集團打工者的身份來告訴兩位,周行文先生和張小桐小姐才是太陽集團的合法擁有者,在這之前儘管有很多麻煩和周折,但經過最近一年來的整合,現在整個太陽集團都是他們兩位的合法產業。當然,周行文先生可能佔的比重稍大一些,這也是張小桐小姐的意思,她認為周行文先生比較有開拓精神。」

  這幾個先生小姐用得極彆扭,

  我把掩著嘴的手放下來,攤開:「要說的也就是這個事,我們上學上的無聊,干了個公司,當初怕你們反對不太敢跟你們說。後來做大了,想想還是說吧,就這麼簡單。」

  魯薇看了我一眼,對兩家長輩笑道:「他們怕你們不信,就把我拉來陪同咯。」

  那邊我媽和小姨已經驚呆了,而我爸和小姨父兩人聽我說完也忘記打開文件和存折,動作定格在那。

  我給了四個人很長時間緩過這股驚異,足有半分多鐘吧,時間嘩嘩往前走,我們的雙親們似乎都不在乎寶貴的時間怎樣溜走了。隔了半晌,我乾咳一聲,這STOP狀態的老爸和小姨父才回過神來。

  「大概就是這樣。」 張小桐說,「我和行文現在把事實告訴你們,希望你們不要生氣。」

  小姨最先反應過來:「整個太陽集團都是你們的?」

  我微笑:「是啊,連上市都沒有,真的都是我們的。」

  我爸一臉不相信:「你們別瞎說,太陽集團剛成立的時候你才多大?」

  我指了指存折:「密碼是我和小桐姐的生日,小桐姐只是個做雜誌的,你不會認為她有這麼多錢吧?」

  我知道,老一輩的現在還不是很認銀行卡,所以辦的是兩張存折,每一張上有人民幣1000萬。

  1995年,1000萬對於普通的工薪層來說是一個永遠遙不可及的夢,對很多第一第二代經商人來說卻已經不是什麼大數字。小姨家現在也有幾十萬的存款,加上張小桐時不時給家裡的錢,快近百萬了。我父母手上錢不多,但好歹從稱呼上來講也是搞股票的,十萬八萬總有。所以大家看見這筆錢的時候,從心理上已經接受了我和張小桐的說法,倒沒有出現有人暈倒的可笑場面。

  小姨父吞了口口水,沙啞著嗓子問:「太陽集團到底有多少錢?」

  魯薇微笑道:「現在還不好說,有很多長期投資要兩年後才能確認具體的收益。目前來看……」

  我在底下輕輕敲了魯薇一下,魯薇飛快地改口道:「目前來看倒真沒有多少錢,兩億多人民幣吧,大部分資金都在維持目前下屬幾個企業的運作和發展。」

  如果說剛才的2000萬沒有引起波瀾的話,現在這個兩億就有點海嘯的意思了。我暗中從口袋裡掏出風油精,打算看哪個有撐不住的就去擦點。

  所幸還好,兩家的長輩們都很堅強,堅強地挺過來了。暴風雨中的幾艘小船飄搖了一番之後靜止下來,我們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等他們呼吸正常了,我站起來給長輩們倒茶:「就怕你們這種反應,所以一直不敢說,現在有點小成就,也不能瞞著你們了。從小你們就告訴我們,努力學習,將來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我覺得吧……我們挺有活力的,這個事兒就提前了。」

  我媽看著我,一臉欣慰:「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覺得長輩欣慰的表情有時候看起來還是很讓人開心的,雖然大多數時候為了這種欣慰得拋棄自我。

  「有幾年了。」我說,「從小手工工作坊開始的。我姐當年那個蛋糕店賺了不少,其實是我出的主意。」

  小姨來興趣了,問道:「我倒想知道,那個蛋糕店到底賺了多少錢?」

  我苦笑:「問問我們的老闆娘張小桐小姐吧。這個她最清楚。」

  張小桐笑了笑:「賺多少錢很重要嗎?幾百萬而已,都是過去式了。」

  魯薇在旁邊幫腔:「周行文對市場和潮流的把握能力實在是厲害,如果沒有他,太陽電子絕對沒有今天。在太陽集團工作,我學到的東西比我得到的報酬更多。」

  這次輪到我父母吃驚了,在他們看來,大概都以為是張小桐特別溺愛我,所以創業階段才有我的份,之前魯薇所說的所謂開拓精神不過是客套而已。

  現在聽魯薇稱讚我,父母才在驚異間想起我最近幾年不尋常的表現,若有所思。要知道,魯薇現在在省內的算是最知名的企業家之一,屬於那種說捐100萬絕不捐99萬的女強者,她的話比較有說服力。想我們兩個小孩也沒什麼本事找她來逗兩家家長們玩,魯薇說的話才是實打實的一句是一句。

  魯薇說完,大家都陷入沉默。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知道說什麼,我覺得這才是面對突發問題的真實反應,什麼尖叫昏倒扯頭皮這些都是虛的,小說裡編的。人碰到自己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很容易陷入沉默,然後開始超負荷思考。

  我和張小桐對視一眼,張小桐道:「爸、媽,我今年不打算讀北大,我想和行文一起去繼續經營公司。」

  小姨父聽到女兒不想讀北大,一拍桌子:「胡說八道!不讀北大你想讀什麼?」

  張小桐像沒看見小姨父拍桌子一樣,淡淡道:「留學啊,我可以去哈佛、斯坦福,這些學校我都進得了,你們何必在乎一個大學?」

  我看著自己父母,也無所謂地道:「我和小桐姐的想法一樣,錢,我們肯定是夠花了,但是人生的挑戰還有很多沒嘗試。你們不會覺得少讀幾年書我們會比別人家孩子差多少吧?」

  我媽在這種時候立刻扮演了懷柔派的角色:「行文,你太小了……」

  我掏出身份證,遞給她看:「從法律意義上說,我已經成年了。雖然你們知道我這個身份證是假的,但我改了出生證,改了一切相關證件,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我從小受教育,是因為我不知道在人生的路上應該怎麼走,應該怎樣養活自己。現在我知道了,你們覺得這個畢業證真的這麼重要麼?」

  長輩們沉默了,最近幾年來張小桐帶給家庭的變化不是一星半點,這些日積月累的東西現在發揮了它們的作用。全家從商,長輩們有樣學樣,各種順風車……這些都為張小桐在家庭內部構成了一種奇怪的威信。大家都知道,這個丫頭精著呢,別看她每天笑得跟小花似的,誰也算計不過她。

  當然,大家都忽視了背後還有一個我在。

  張小桐等我說完立刻表態:「行文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我覺得你們應該對我們有信心。我們不是偶然成功一兩次,幾年來我們幾乎沒有什麼失誤。我覺得這可以證明一些事。」

  小姨歎氣:「小桐啊,你們太小了……」

  張小桐依然在對自己母親笑:「媽,我已經是大學生了。」聲音之嗲,讓人聽得心裡一陣哆嗦。

  我爸看了看存折,又看了看我們,終於還是沒說話,坐回去了,把存折給我媽看。

  我說:「這些錢是孝敬你們幾位老人家多年辛苦的,你們要是實在不愛用,就當替我和小桐姐存著好了。」

  張小桐不等長輩們有什麼話說,接著道:「我們既然決定告訴你們,就不打算再繼續隱瞞下去,不過我希望你們能通過婉轉一些的方式告訴大舅他們,我們會劃一些項目給他們經營。」

  小姨父此刻顯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剛才拍桌子的勁早沒了,只是念叨著:「北大,北大啊……」

  小姨在旁邊掐了他一把——難道天下所有女人都喜歡掐自己的情人麼?

  「你還嘮叨什麼,沒聽小桐說要拿個哈佛的證回來麼?哪像你,有個破工大的本科證就以為自己是知識份子了……」

  小姨父對小姨來說一直是重度炎症患者,被這麼一掐一說,立刻蔫了。我和魯薇都笑起來。小姨父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正想說什麼,我看見我媽捏了我爸一把……

  得,誰也別笑誰了,都半斤八兩的主兒。

  我媽說得比小姨還痛快:「兒子,該幹嘛幹嘛去,別理你爸那套,他就是轉不過腦子來。有幾個大學畢業能賺兩億的?」

  叫我媽這麼一說,小姨父也回過味來了。以前他們廠年產值才多少啊?現在就算冒著風雪和各種危險跑俄羅斯,又能賺多少?誰家父母不是希望自己孩子能安身立命,有一個穩定收入和一些平凡生活?

  魯薇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看了一下手機,對大家告了個罪,出去接電話了。

  我們幾個就在這裡沉默,我敲著桌子想心事,張小桐依然面帶微笑,問小姨父:「爸,餓了吧?」

  小姨父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旋即反應過來:「沒事,不餓,不餓……」

  張小桐站起來:「我去叫他們上菜吧,等我一下。」

  然後包房裡就剩我一個了,面對父母和小姨小姨父的眼睛,我覺得渾身不自在。

  魯薇不愧是我的好姐姐,還沒等我不自在完,就從走廊回來,把手機遞給我:「行文,劉明耀電話,找你的。」

  我如蒙大赦,接過電話腳不沾地跑出去。

  離開了父母的目光,我一下子變身成巨惡劣的老闆:「喂?有事說事有屁放屁,老子時間寶貴。」

  劉明耀面對我一直像個受氣小媳婦:「別,別介,哥們給你辦的事兒成了,王金凱他老子的工程什麼時候開?」

  我飛速想了一下:「有三個已經蓋一半了,明年還有兩個,你考慮一下,五月份把他撂倒,別留死口,小心魚死網破。」

  「知道了。」劉明耀在電話那邊說,「你真他媽的毒啊……這不是逼著人跳樓麼?」

  「活該。」我說,「誰讓他打魯薇?不過你放心,我有分寸,做人留三分餘地,他死不了。」

  掛掉電話,我和點菜回來的張小桐一起進到包房,房間裡氣氛有點不對勁兒。幾個長輩似乎達成某種協議一樣,一起用那種裝深沉的表情看著我們姐弟,看得我心裡直發毛。

  我們還沒坐定,小姨先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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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行文,如果我們提出幫你們打理公司,你會怎麼辦?」小姨笑瞇瞇地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我看她表情心裡一喜,有門!

  我攤手:「Business is business,生意就是生意,我們姐弟打下來的江山,肯定不會交給你們。不是不信任你們,是我比較反感家族企業。」

  小姨笑著看了一下姨父和我父親,兩位男性長輩們顯然沒想到我的態度這麼強硬,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繼續說道:「小姨,你自己說,安排自己家人到企業中去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小姨又看了我母親一眼,笑道:「我當然知道,但是你為何要給這些親戚們項目?卻不肯把現在的生意和管理交給我們呢?」

  張小桐接口道:「媽,我們只說給項目,沒說給管理權。有錢當然是一家人賺,但是原則不能廢。人治的結果你們都知道……」

  小姨笑呵呵看著我們,長出了一口氣:「小桐、行文,你們是真長大了,我們這些做大人的只希望你們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生活,你們現在做的,已經超過了我們的估計。其實我們是真擔心,現在社會險惡,一不小心就難自保啊……」

  「我知道,」我說,聽出來小姨話裡的意思,「老姨,咱們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帶你們去看看太陽集團最熱鬧的幾個地方逛逛。」

  小姨笑著點點頭,朝我媽笑道:「秀清,你生了個好兒子啊,我看行文比我們家小桐強多了。」

  張小桐故意扭捏了一下:「媽……」

  小姨笑著說:「剛才我們自己也談過了,你說我們還能怎樣?讓你們不辦公司繼續上學?替你們去管理公司?行文啊行文,你太聰明了,把我們幾個老傢伙逼到這個份上了,我們能說不嗎?」

  我笑道:「老姨,今年滿大街都流行《XX可以說不》。」

  小姨顯然已經成了四位長輩中的代表,由她全權發言:「行文,我們是你們的長輩,當然不能說不。老姨只有一個建議,希望你聽一下。」

  我點頭:「您說。」

  「老姨希望你們能在將來幾年裡繼續學習一點東西。」小姨說,「我們這一輩的人,對學歷看的很重是沒錯。你們的成就能證明我們也許是錯的,但人一輩子永遠停不了的就是學習,你們說是吧?」

  我默默點頭,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但最近我真是一但有一些成就就鬆懈了。人啊,還是該經常自省。

  小姨不再說什麼,揮手道:「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幾個達成默契的長輩們紛紛點頭,等上菜。魯薇笑著跟他們聊天,我只覺得我爸和小姨父好像不似以前喝酒那樣漫天吹牛,都有點悶。我理解,被小輩們打擊了,俺也沒辦法……

  吃完飯,魯薇牽頭,領著幾個長輩們在電器城和幾個廠子走了一圈。大人們不說到底同意我們的想法沒有,我們也不問。

  都走完了,我們讓魯薇先行回去,我和張小桐各自跟著自家家長回家,我知道,這肯定還有一關。

  關上門,我媽迫不及待地問我:「行文,你和你小桐姐真是太陽集團的老闆?」

  我指了指她手中的存折:「您信不過這裡的錢麼?要不要我現在找人給您提出來看看?」

  我爸拿過存折,低頭看了兩眼:「倒不是不信,我和你媽想知道你們怎麼做到今天的。」

  我聳聳肩,一旦證明能賺錢,家庭地位立刻不一樣了。在這方面,我和張小桐早就對好了口供,我杜撰了一份避重就輕的發家史,我們兩人把它背得滾瓜爛熟,現在正是發揮的時刻,我用了一個多小時,從跟張小桐合寫小說開始,講到我們開蛋糕房的種種困難,以及之後的發展,講到認識劉明耀和魯薇,開拓幾個品牌市場……聽得老兩口目瞪口呆,根本就不知道再怎麼繼續發問。

  我在講述中避重就輕了很多東西,譬如我對市場預測的能力總是用資訊發達的借口搪塞,譬如我跟張小桐差不多已經確定的關係,一個字兒也不提……雖然我認為兩位領導在聽見兩億之後免疫力能稍微強那麼一點,還是覺得少給他們一點刺激的好。

  講到我們已經開始自己研發遊戲軟件,我爸打斷了我的講述:「你有這個本事怎麼早不跟我們說?」

  我苦笑:「跟你們說?兩種結果,一是不相信,覺得這孩子傻了完了,二是相信了,覺得這孩子是神童。覺得我完了我的童年算是毀了,覺得我是天才——壓力太大,我壓力已經很大了。」

  父親不說話了,低頭點了根煙開抽,裊裊煙霧從他兩指間瀰散而出。

  我回憶了自己重生之前的童年,以及現在的童年,只覺得喉間乾澀,這種事我是不希望回憶的,一旦回憶心中總是充滿了苦澀和難過。

  「你們給了我很大的自由,」我說,「是在我學習成績好的前提下。我學習的過程,你們從來不問,我生活中的苦悶,你們也很少關心,我知道你們在外面為了養家辛苦著,這也是我為什麼從那麼小開始就想賺錢的原因。但是我不是小貓小狗,不是給一口飯吃就能滿足的,我希望得到更多更好,你們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找了,現在我找到了,你們呢,你們找到了嗎?」

  我說到後來,感情上已經有些抑制不住,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我做這麼多,不是希望證明我是神童,不是希望證明我能比你們強,只是希望自己能明白,自己一輩子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你們明白嗎?你們想要的是什麼?是你們的孩子是學習機器,還是拿你們的孩子跟別人家孩子比來比去?」

  我父親依然是低頭抽煙,沒出聲,我媽坐到我身邊,用手輕輕摟住我,開始無聲地抽泣。這不是我想要的氣氛,也不是我喜歡的感覺,但我知道,他們還是關心我愛我的,只是不善表達,而且頑固。

  如果沒有什麼成就可以扭轉他們的頑固,這種局面永遠不會改變。

  我低下頭,把臉埋在兩手間,眼淚從指縫間流出,不是傷心而是開心,畢竟他們的觀念已經被改變很多。

  「我不想要那麼多壓力。」

  我們一家人在我這句話中沉默了一夜,這一夜我輾轉無眠。

  事實證明,投入感情的努力和抗爭總會有一個不差的結果,第二天早上我起來沒看見父母在,桌上一張字條,三個字。

  「好好幹。」

  我拿起字條,朝窗外看出去,他媽的冬天的陽光怎麼這麼好?

  抓起電話,給張小桐打電話。

  「起來了?」

  「起來了。」

  「怎麼樣?」

  「政審通過。」

  「同喜同喜。哪兒碰頭?」

  「隨便。」

  「我告訴你,咱們這真開了一個隨便酒吧,聽說還有同性戀出沒,你不是打算去吧?」

  「……」

  「弄輛車,來接我吧姐姐,昨晚上沒睡好,現在有點想睡。」

  「想睡還出門?」

  「垂涎您的大腿啊……」我打呵欠,「來吧,心裡覺得怪怪的,開心,又有點難受。」

  「小壞蛋……那我動身了。」

  「好。」

  我把電話丟在沙發上,自己也跌在上面,就那麼半趴半躺地睡著了。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覺得這個姿勢應該很不舒服,怎麼這麼舒服?

  睜開眼,彷彿很多年前我重生時如夢如幻睜開雙眼那次一樣,張小桐正在笑著看我,我的頭枕在她腿上,小時候那個可愛的小姑娘已經變成大美女了,忽閃忽閃的一雙大眼睛瞪著我,嘴角一點淺淺酒窩。

  我下意識地抬頭吻了她一下。

  張小桐羞澀地向後縮了一下頭,又沒完全迴避,被我親到之後迅速臉升紅雲,比喝酒還快。

  「醒了?」

  「醒了……你怎麼進來的?」

  「昨天你書包落在魯姐車上了,鑰匙在裡邊。」

  「哦……」我看著張小桐的小紅臉回憶,「你會審順利嗎?」

  張小桐笑:「還好,多虧周少爺這幾年的栽培,其實我媽早就認為我獨立了。」

  「干說不練。」我拉下臉獰笑道,「好歹也獎勵一下是不是?」

  張小桐哪能不理解我的意思呢,低頭,一頭長髮又稀里嘩啦落在我臉上。猶豫兩秒鐘,還是吻在嘴唇上。

  我心裡竊喜,這賺到了呀。伸手拉住張女俠脖子,把一個獎勵性質的吻轉移了國籍,揮師法蘭西。

  很久沒有過了,這種接吻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像一條蛇,在沉默中慢慢蛻皮,渾身佈滿傷痕的感情在和張小桐這一吻中慢慢蛻下,煥然一新的心境和感情暴露在陽光中。

  吻了很久,我慢慢退出自己的舌,繼續賴在張小桐腿上不動。

  張小桐看起來好像剛被憋壞了一樣,一臉潮紅,紅潤甚至從臉上蔓延到脖子上,蔓延進衣領。此人每次和我接吻都會氣喘吁吁,跑了5000米一般。

  我抓著她的頭髮玩:「小桐,我有個想法。」

  張小桐停住大口呼吸,一隻手按胸口,一隻手捧著我的臉:「什麼想法?」

  「我想開個音樂節。」

  「音樂節?」

  「對,就像伍德斯托克那樣的。」我說,「聚集一些人,釋放一種情緒。當然,咱們這邊肯定不能那麼瘋,不過我想搞一個看看。」

  張小桐仔細想了一下,點點頭:「挺好,你打算什麼時候辦?」

  「明年六月吧。」我掐算時間,「之前應該挺忙的——對了,你打算繼續住家裡還是怎麼著?」

  「聽你的。」張小桐笑,「你想住哪裡?」

  我歎了口氣:「總呆在一個地方也不是辦法,我想出去走走,去南方看看。好像這個月28號廣東有條鐵路和大橋通車,我們去廣州轉轉怎麼樣?」

  「去廣州?」張小桐驚訝,「你不是很不喜歡出遠門嗎?」

  「那是以前。現在不同了。」我說,「一起去吧,就當旅遊了。」

  「嗯……」

  聽說我和張小桐要去廣州,家裡已經沒什麼反對的聲音了。煞氣十足的幾個姑娘們往我和張小姐身後一站,看起來也挺有派頭的,很似90年代港片中的土鱉黑社會。小姨父本打算藉著不放心的借口跟我們一起過去,看看那幾個眼神不善的姑娘和眼神更不善的小姨,還是放棄了。

  臨行前我交待劉明耀把工程項目裡不是特別緊要又容易來錢的活分給我那幾個長輩們做一做,又去了趟邵科那裡。

  邵科和王易正在家看毛片,聽我碰碰敲門聲以為是鄰居報警,嚇得手忙腳亂一番,等我進去,看見電視、VCD和錄像機餘熱未散,會心笑了:「雅興啊,西片還是日片?」

  倆人一看不是警察,立馬精神了:「西片,要不要一起看?」

  「不必了。」我心說這玩意我看得都反胃了,老子現在是純愛派,「跟你們說個事,其實是倆事,但合起來看又像是一個事。」

  邵科樂了:「這麼多廢話,什麼事兒?不是來騙稿費了吧?」

  「哪能啊……我這可都是乾貨……說真的,有興趣做遊戲麼?」

  「做遊戲?」王易拿著錄像帶放進去又拿出來又放進去,想了半天,還是拿出來,「我們這兩下子最多彈琴賣唱,做遊戲?別逗了,我連貴一點的遊戲機都沒見過……」

  我大手——不,是小手一揮:「賣唱就足夠了。現在有幾個開發中的音樂遊戲,其中有吉他類的,你們有興趣麼?」

  邵科笑道:「你介紹的事兒好像從沒有過差的,當然有興趣,要什麼風格的?」

  「藍調、朋克、金屬、電子噪音和民謠都要。」我發揮自己超常的記憶力提煉要點,「主流的東西多一點,節奏煽動性要強。整個活下來報酬大概在20萬上下。」

  「媽的給我20萬我連人都敢殺了!」王易扯脖子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敢殺人似的,「什麼時候開始,哪裡的活?」

  我低頭算了一下日子:「下禮拜,去瀋陽幹活,有人管吃住,遊戲製作人是個日本人,年紀不大。先能預付你們兩萬湊合用著,邵科,你覺得怎麼樣?」

  邵科比王易冷靜得多,在那想了一下,先是問:「工作量怎麼樣?」

  「40多首曲子吧。」我說,「有人協助你們。」

  「帶上高康吧,他最近也閒。」邵科用手撩了一把自己的長頭髮,「三個人也熱鬧點,可惜張琛不太懂音樂。」

  我笑:「你們請他白吃白住不就完了?」

  邵科和王易都笑了,張琛吃東西時的悍猛深入人心。大家笑夠了,王易問我:「不是說倆事麼?就這個?」

  我笑笑說:「還有一個事也是跟這個公司有關,他們想搞一次民間樂隊的音樂節,順便推廣這個吉他遊戲,你們打算參加麼?」

  「音樂節?」倆人一起疑惑,國內官方性質的東西看多了都有點灰心,不知道說什麼好,「能行麼?」

  「怎麼不行?」我說,「」像伍德斯托克那樣,找一片大空地做會場,人家演三天我們就改兩天,人家隨便打滾吸毒我們找警察幫忙維持秩序,我的意思就是想讓這個圈子多跟外界交流,或者自己多交流,你們覺得呢?」

  善於抓住重點詞的邵科一下子敏感了:「行文,你……?」

  我點點頭:「這個事兒是我提出的,他們公司同意了。」

  「那個太陽電子?」

  「對。就那個。」

  「好啊,我去聯繫幾個樂隊問問,這種事兒大伙肯定有興趣。」

  我點點頭:「沒關係,官方也會宣傳,得明年六月才能搞,你們先去搞遊戲吧,說不定將來還能去日本搞電子樂。」

  王易對日本的電子樂嗤之以鼻:「媽的,除了器材好沒別的能耐。」

  「那就去搞器材。」我說,「明天我給你們介紹太陽電子的負責人,讓他帶你們過去。」

  安排好邵科他們的事,我和張小桐也該動身了,坐的是北航的飛機,95年那會,北航掉落率還沒那麼高。

  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臨行前幾天我媽天天給我念叨,在南方要注意安全,要小心不能抽別人敬的煙,別逞強……我聽得連連點頭,同時心裡也有種親情重新洋溢的感動。

  那一天跟他們說的那番話還是有點效果,雖然我的說法很自私,他們也還是接受了。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爸後來跟我說的一句話。

  「隨便闖吧,把褲子輸沒了,回來還有個家。」

  當時我聽了就很想哭。

  以前,我是沒家可回的。

  那天晚上,我給張小桐打電話。

  「你知道幸福的感覺麼?」

  「我知道。」

  「我也知道了。」

  1995年12月20日,我、魯薇、張小桐和不原意上學非要同行的魯倩一道,從大連周水子機場出發,飛往廣州白雲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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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

  張小桐有曾經跟我提過,她有輕微的暈機,我挨著她坐,遞給她兩塊薄荷糖。張小桐含了一塊,跟我一起眺望窗外。

  由於是早晨的航班,很容易看到厚厚積雲被太陽照得金光四射的景象。張小桐看著窗外遠處彷彿從中央噴薄出金色光芒的巨大雲朵,臉上滿是興奮神情。我在她旁邊舉目眺望,順著滾滾雲海看過去,一如當年在CG電影裡所見的那些氣勢磅礡的場面,卻又比那更真實美麗。

  張小桐看看窗外,又看看我,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彷彿她和這客機一起飛起來一般。

  坐在另一邊的魯薇在低頭看一本哲學類的書,這是我給她的建議。在這之前,魯薇已經從我這裡借走了心理學、商業心理學和世界經典情書摘抄等書籍,我讓她看的每一套書都不是沒有道理的,魯薇每次看完書都與之前所學的東西和個人經驗對比,也每次都能得到欣喜的發現,譬如情書摘抄讓她知道了許多商業經典創意的來歷,看的書愈多,她愈信任我。

  魯倩顯然不是第一次坐飛機,拿起隨身攜帶的電子寵物地頭自顧玩起來,我冷眼看了一下,是舊版的。在張小桐包裡有一個新版,依然我送給她的,《With You》第二代全世界第一台成品,貼了標籤的。當然,這種禮物也就是個意思,我和張小桐經常在這種小細節上互相表示著自己的心意,就像一個從小玩到大的遊戲,永不疲倦。當然,沒過多久,空中小姐過來要求魯倩關掉遊戲機。

  張小桐看了一會窗外美景,就把頭靠在我肩上昏昏欲睡,顯是薄荷糖也不能抵擋暈機的驃悍實力。我沒法跟她聊天,只能在下邊偷偷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圍城》,不知道第多少遍地翻看。

  儘管我因為記憶力變得超乎現象能完全背下《圍城》,還是喜歡閒暇時翻開看看,錢鍾書所用的那些精妙比喻在中文使用者們看來就是一種無比的享受。以前看過什麼雜誌評價日本某作家比喻生動而奇妙,但我就不能明白「宛如掏空了內臟的動物」這種比喻哪裡生動奇妙了。當然,對待不同類型的小說應該有不一樣的標準,不過我覺得既然人都是挑剔的,他們看過好的之後肯定會自動放棄差的,因為不自覺間標準已經被提高了。

  翻完《圍城》,翻完揚楊絳寫的後記,我覺得自己也有了一絲倦意,靠著張小桐的頭慢慢睡著。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降落,白雲機場在望。

  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白雲機場,因為這裡也曾經承載了我不少歡笑和悲傷。在這裡曾經跟一些人匯聚、分別。95年的時候它看起來還不像我印象中那麼老,大廳裡賣的水果和特產也還都不是很貴,來來往往的人看起來也少一些。

  從國內通道出來,12月底廣州依然讓北方人覺得揮汗如雨的天氣告訴我,我又來到這個記憶中的城市了。

  來接機的人是太陽電子廣州分公司的經理,魯薇從理論上來說跟劉明耀是齊名的,這邊自然不敢怠慢。這位經理從外貌來看一點特色也沒有,西裝領帶短平頭金絲眼鏡,彷彿100家貿易公司裡的第1001個員工,只有目光裡透著精明。

  跟在我們後面一起走出國際通道的一個胖子看見那位經理向我們打招呼,哈哈大笑露出一嘴金牙:「魯小姐原來是太陽電子的人,咱們還真是有緣啊哈哈……」

  我皺眉:「我操,還真是滿嘴金牙——什麼來頭?」

  魯倩低下頭小聲道:「飛機上跟我姐套近乎的傻冒,你睡著了不知道。」

  我倒吸一口冷氣:「真不容易,有錢鑲一嘴金牙不知道魯姐是誰,不是做生意的吧?」

  那邊魯薇卻很禮貌地對一嘴金牙道:「莊先生似乎對太陽電子很瞭解呢。」

  金牙莊咧開嘴,閃閃發光:「哈哈,自然,太陽電子的總經理劉明耀先生我是很熟的嘛……」

  廣州分公司經理陳澤同在旁邊笑道:「莊先生,您大概不知道,魯小姐是太陽電子的副總。」

  莊先生的滿嘴金牙因為錯愕暴露在陽光中,魯薇朝他淡淡一笑:「莊先生,有機會再見。」

  我們幾個看起來完全沒有什麼行禮的外地人匆匆而去,回頭看了一眼,那口金牙還愣在原地。

  車子從機場路過三元裡,出廣園,轉道天河北。

  車上,陳澤同給我們介紹了一下太陽電子在廣州的情況。現在廣州的電腦零售還集中在科貿附近,太平洋電腦城工程一期剛運作一年多,還處在爬坡階段。南方天氣的好處就是一年四季都可以蓋樓,難怪南方房地產商看起來都比北方的胖一點……之前我曾經跟魯薇提到過沿海地區的房地產投資計劃,所以太平洋的一期工程實際上已經有了我們的投資。只是目前來看門市租售很不理想,除了第一層之外還都空著,電子市場上面開了舞廳、歌廳和飯店,看起來就只有那麼可笑了。

  我對太平洋電腦城的歷史不是很瞭解,不過天河北電腦一條街的盛況卻是知道的,這可是華南地區最大的電腦零售、批發、二手集散地。這樣的好地段,好投資項目,我們當然要攏在手裡。

  96年初廣州房地產經典項目碧桂園啟動,衛視中文台重組,劉長樂入主鳳凰衛視,默多克手上價值上億美元的51%鳳凰股份轉移到這個書生手上,在這簡單交易的背後,是香港97回歸的大時代背景。這種板上釘釘的事兒既然就要發生。對於香港地區的媒體資源,中宣部肯定不會放過,劉長樂說白了當然是來完成香港主流媒體控制的一個收購員。

  我對這個事記憶比較深刻,默多克敢於把自己的股份讓給劉長樂很有一番深謀遠慮,畢竟他手上的其他資源譬如國家地理頻道之類在鳳凰衛視上馬之後可以落地,對他個人好處不少,而且這個電視台如果真的繼續虧下去,他還可以低價收購回來。

  衛視中文台最初的二手交易還有一個名人,那就是後來在中國搞起網絡神話的李澤楷,我想想這些「名人」就頭大——最初來廣州的時候是考慮要接觸一下這幫人,看看能不能弄個百19。9%的鳳凰衛視股份,後來仔細一想,還是算了,我怕麻煩。

  只是有點不甘心,要知道這才是主流媒體啊,極想得到的最佳媒體資源。

  慎重考慮了一下,我決定還是朝另外的方向走,現在搶鳳凰股份不是跟國家做對麼?大家都知道我這人其實還是挺愛國的……

  等明年遊戲審查之後再說吧,文化部和中宣部都免不了要繼續打交道。

  飛機是11點多到的廣州,吃了飯參觀了太陽電子分公司,又去看了一下現在還不是很牛X的太平洋電腦城,已經下午3點多了,陳澤同安排我們入住花園酒店。在花園酒店對面,可以看見國際酒店門口的大使館旗幟飄揚。

  花園酒店門口差不多是廣州最可笑的地段之一,曾經有一個編輯朋友以前住在這附近,晚上下班回家被七個人分別攔住。當然,這七個人都是女的,而且穿著很有特點,濃妝艷抹,口氣曖昧。我從酒店走廊的窗戶望下去,旁邊的越南菜館還沒出現。對面的麥當勞、街景、行人和往事歷歷在目。

  張小桐看見我在發愣,拍了我一下:「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來:「沒什麼,只是在深深的憂慮。」

  可愛的表姐笑瞇瞇看著我:「憂慮什麼?」

  「廣州12月底也會有蚊子……真是可怕呀……」

  我體質比張小桐稍招蚊子一些,她笑嘻嘻摟著我的肩膀:「沒關係,有人肉蚊香。」

  我嚇了一跳,小聲說:「不是分開睡嗎?」

  「傻弟弟,我不會半夜溜過去嗎?」

  「這個……不太好吧?」

  「你還裝,都看見你流口水了。」

  「……也是,我現在笑得是不是非常賤?」

  「不是非常——是極其。」

  「……」

  我們的對話到此為止,魯薇站在自己房間門口招呼我們過去,張小姐和我一前一後彷彿被人撞破的二奶或者婚外戀患者一樣,故作輕鬆地過去了。

  進了魯薇房間,我看見魯倩正把細細的兩條腿搭在一張椅子上,一隻腳穿淡青色純棉短襪,一隻腳光著,晃著小腳丫,手裡拿著遙控器挨個換台看電視。這姿勢神態很有一點納博科夫所描寫的Lolita的意思,就是對我不具什麼誘惑力。

  被她佔了兩把椅子,剩下兩把只好分配給魯薇一把,我坐張小桐腿上,開始交待要做的事。

  94—95年香港雄起了無數可笑的純文學雜誌,無一例外都以死翹翹收場,所以作家們都發了財,文學卻死了。對於必死的文學,它又不是我親人,當然不用去挽救。譬如劉以鬯這種嗜好純文學的強者我只有在心裡默默崇拜他,給他出書就算了,誰讓他和王家衛是一家的呢?我覺得你要表達自己心裡的那點東西絕對沒錯,錯就錯在你他媽幾十年如一日幾十部作品如一轍地表達,你自己不煩我還煩呢。以前我還不理解為什麼要批小資,覺得人家正常過自己日子念自己的法語電影台詞關別人什麼事?後來終於明白了,小資的可惡之處不在於他們表達的東西不好,在於他們只懂得表達那麼一丁點東西。這個世界被小資們弄得簡單到可笑,群眾們不爽也是正常的。

  我來廣州的第一個目的是希望能在廣州或者香港開一個《緋紅少年》的姊妹刊,針對南方市場和海外華人市場,大意也就是說打算跟《YES!》正面搞一下來看看,看誰能把誰壓到身子底下。

  這也是我為什麼非要張小桐陪我一起來的次要原因——主要原因就不用說了,大家都明白。

  做雜誌這種事兒,我還是喜歡當跑腿的,投資商存在感太薄弱,簡直就是一個模糊的存在。

  我對廣州和香港兩地之間的資訊交流渠道比較熟悉,也記得一些全國各地一批二批書商名單。一渠道的新華書店類和二渠道的零售類都有過一些瞭解,當年是因為自己太小,而且國內很多雜誌和圖書行業還沒規範起來,才讓董慶華去跑發行。現在轉頭回來,我自己打算開始出頭了,一些我所知道的書商們也都慢慢浮出水面,當然還是要自己來做。

  南方孩子們關心的東西和北方差距比較大,這邊的孩子們對美食、星座、消費流行資訊的需求相對較大,不像北方孩子們介紹一些他們不知道的東西就能糊弄過去。簡而言之就是說,如果想在這邊建立起像樣的吃喝玩樂雜誌品牌,需要付出的努力肯定要大得多。

  不過這邊環境也相對寬鬆一些,如果是國際刊號的話,內容上相的可對選擇餘地也大一些,畢竟內地的那種調調對資訊和消費理念完全不同的沿海城市和散居世界各地的華人青少年來說,完全沒有吸引力。

  我跟魯薇說的第一個事就是這個,95年亞洲傳媒集團還很菜,可以完全不放在眼裡,南方青少年雜誌也就一個《中外少年》稍微能行點,內容上也一般般——忽略他們,只有一個《YES!》牛得無以復加。

  事實上連《YES!》我都打算忽略,不跟他們玩正面的,搞左右包抄。

  中國青少年雜誌空白區其實是在大學生上,中學生雜誌小學生雜誌多如花園酒店門口的雞,大學生好像社會棄兒一樣,一旦離開義務教育就沒人關注了。當然這也跟大學生對雜誌的消費衝動已經被劃入到成年人範圍有一些關係。

  事實上,大學生需要什麼?

  不是《青年文摘》那些勵志小故事,是實用的應試技巧,是關於愛情的風花雪月,是對於自己生活的實實在在的重塑,是最頂尖的流行資訊,是能讓他們在短時間內擁有大量談資的各種八卦。

  我覺得以前之所以沒有人搞大學生雜誌,只是因為他們太看得起大學生了。就好像90年代末的某個李姓男子搞的某種什麼什麼功,最開始我也認為沒什麼人能信這種傻玩意,結果,我發現我太看得起那些大學教授和大學生了。

  所以我對新刊的辦刊方針提出了五個字。

  傻,好玩,實用。

  魯薇強忍著笑把這五個字記下來,字跡秀麗,端端正正寫在記事本上。

  然後就是招募團隊,我順便問了一句:「劉明耀那挨踢件雜誌現在怎麼樣了?我是說在華南地區有人看麼?」

  「賣得很好。」魯薇說,「現在幾乎是全國最大的了。」

  「幾乎,就是說還不是了?」我說,「這樣吧,純女性向時尚雜誌我們也可以搞一搞。」

  張小桐笑著打了我一下:「你還真貪心,一下就想辦兩本雜誌,哪找那麼多人去?」

  我看了一眼低頭沉思的魯薇,說:「倒不是貪心,有市場的東西就可以做,有了先機一切都好說。以前咱們是拿少年向雜誌從北向南推,現在該是用女性向雜誌從南向北推的時候了。」

  張小桐白我一眼:「人怎麼辦?」

  「招啊,」我對魯薇微笑,「魯姐你還記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的事兒麼?」

  魯薇勉強笑了一下:「記得。」

  我看出來魯薇情緒有點不對,輕輕碰了一下張小桐。張女士心領神會,使勁推了我一把:「死小子天天談工作,放鬆一天不成麼?」

  我立刻被屈打成招:「我,我錯了……姐姐們,今兒大家還是早安歇吧,小文子這就告退了……」

  魯薇看著我,疲憊一笑:「對不起行文,可能真的有點累。」

  我點點頭,和張小桐一起站起來:「那成,先休息,把魯姐這種人才累壞了,我可擔當不起。」

  張小桐先回自己房間洗澡去了,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看天花板發愣,魯薇那樣總讓人覺得有點不對勁,又想不出來是哪不對。

  躺了不到五分鐘,床頭電話鈴響,我拿起來,是魯薇的聲音:「行文,有空麼?」

  我嗯了一聲:「啊,魯姐什麼事?」

  「你這個孩子,沒有好奇心嗎?」魯薇在電話那邊聲音低沉,「我在衛生間,小倩聽不見。」

  我歎了口氣:「姐姐啊……城市和回憶,這些事,還用問麼?」

  魯薇也歎了口氣:「出來陪我說說好好麼?」

  我跳下床:「沒問題,我到樓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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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八章

  從花園酒店正門出去,是一個看起來極傻的噴水池和看起來不怎麼大的廣場,廣場上一些檔次不同車牌不同的車各就各位,表明不同人的不同身份。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在噴水池前踱步、談心。臨近晚飯時間,行人看起來都是匆忙而閒散的——忙著趕往目的地,閒散著期待忙碌一天後的休息。

  剛才在電話裡跟魯薇提到了城市與回憶,我站在酒店門口被風一吹,也不知道感慨什麼好了。95年底的廣州交通比我印象中的更擁擠,街上行人匆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油膩和不開心,人和人爭分奪秒,人和時間扭殺搏鬥,人和自己的夢想一起掙扎。

  城市對大多數人來說只是一個符號,這個符號背後是情感、金錢、行走和生存的種種回憶。有時候文藝青年們把它統稱為生活。

  我慢慢走到噴水池前,坐到外沿上,凝視著眼前的車來車往。很多年前,我和那個人分手之後,也在這裡枯坐過。

  我雙手托腮,面向筆直的環市東路,想起以前的歲月,如夢似幻。我是一個一隻腳踏出自己回憶的人,雖然擺脫了以前所經歷生活的重複,城市帶給我的種種經歷卻還記得。

  我坐了一會,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魯薇繞著噴水池走到我身邊,我沒回頭看她,依舊朝前看。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魯薇說著放棄了她的淑女形象,一躍而起坐在我身邊。「我知道回頭不好,可是人要是能控制自己情緒,早就不是人了。」

  我扭頭看了魯薇一眼,她換了一套很似學生的衣服,雪白上衣加牛仔褲,腳上一雙網球鞋,從打扮上來看特別像廣州本地長大的女生。

  朝她笑笑:「坐在這上面會被保安罵的,我們去後面吧,人也少點。」

  魯薇點點頭,我們一起在迎面而來保安疑惑的目光中跳下大理石台沿,順著假山和人工瀑布到了真正閒聊的場所。廣州人怕冷,12月底還肯在室外扯淡的人很少,我環顧左右,只有我們有這種閒心了。

  點了熱飲,我看了魯薇一眼,等她自己把話說開,這種情況下我是絕對不會主動說話的,一定要順其自然。

  魯薇扭頭看了一眼水池裡的紅毛鯉,問我:「行文,你是83年生的吧?」

  我點點頭:「對,眼瞅著就要14了。」

  「14?」魯薇笑了笑,「你算虛歲嗎?」

  我攤手:「沒辦法,身份證上我還18呢……」

  魯薇低頭看桌子上的菜單,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我也不出聲,等她自己整理好思路。

  想了半天,魯薇抬頭:「行文,你不會笑話姐姐吧?」

  我盯著魯薇的眉心看,這是以前學到的,跟人說話不是很想看對方眼睛的時候就盯著她眉心。

  「魯姐,有時候吧……城市也是需要垃圾桶的。」

  魯薇撲哧一笑:「從認識你那天開始你就跟小老頭似的,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哪兒呀,我可沒長一嘴金牙。」

  魯薇被我說得心情好了一些,伸手撩撩自己耳畔亂髮,沒有直視我,扭頭依舊看著可笑的假山說:「我本來以為自己絕不會來廣州的。」

  我嗯了一聲:「傷心人還是傷心地?」

  魯薇依然不正面看我,輕輕地歎息。

  「傷心人。」

  我輕輕敲了敲桌子:「姐姐,說說吧。」

  魯薇終於把頭扭回來,眼角溢出的一滴淚在我看來觸目驚心——幾時見過她這麼淒涼的表情?

  我一直以為女性的堅韌要超越男性太多,一直以為心中深藏悲哀的只有我。看見魯薇的臉,我覺得自己錯了。

  魯薇伸手抹了一下眼淚,淡淡地說:「他應該在這個城市。」

  我手忙腳亂地掏紙巾遞給她,我們的美女姐姐把眼淚抹乾淨,才慢慢地說:「也沒什麼,不過是幾百年來重複不斷的老段子罷了。」

  和我猜的差不多,我也不說話,等她的下文。

  魯薇說:「大一認識的他,很談得來,那時候小,不懂事。愛得死去活來,大二,他跟一個廣州女孩南下了,那女孩家很有錢,就這樣。」

  我覺得一陣渾身無力:「姐姐,如果我沒記錯,你條件也不差。」

  魯薇搖頭:「年輕時不懂愛情,總以為什麼都不附加的愛情才是最好的。哪知道……呵,是我活該。」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繼續遞紙巾給她。

  「其實沒什麼了。」魯薇眼中依然泛這淚光,「大約一年前我知道他在廣州開了個公司,好像跟那女孩也分手了。我不是為了人傷心,就是想起自己的不爭氣,很難過……」

  我安靜地看著魯薇,每個人都有弱點,也許城市和回憶就是魯薇的弱點。

  我盡量把語氣放平,生怕讓魯薇更傷心:「那……魯姐你為什麼還要陪我們來廣州?」

  魯薇用我遞給她的第二張紙巾擦了一下眼睛,說道:「我不可能一輩子不去面對某個城市或者某個人,那樣軟弱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一路下來不斷要超越的也只是自己,連這點障礙都克服不了,以後怎麼幫你?」

  這時,兩杯咖啡上來了,我等服務員走遠了,才笑著對魯薇說:「可惜可惜。」

  魯薇剛才因為服務員過來送咖啡的關係,臉上已經一點哭的痕跡都沒有,她跟著我笑起來:「可惜什麼?」

  「沒帶相機。」我說,「否則拍照送給香港八卦雜誌,標題就署《女強人真情流露,廣州之行目的不明》,肯定能賣個好價。」

  魯薇這下真笑了,伸手打了我頭一下:「貧。」

  我端起咖啡,撕開伴侶包:「姐姐啊,傷心這種事,一抹臉就過去了。咖啡是苦的,你說人為什麼還非要喝這個東西呢?」

  魯薇眨眼,搖頭。

  我把方糖和奶精倒進去:「因為人還能往裡邊加甜的配料,當然也不排除更多人喜歡不加糖的咖啡,不過那也是因為他們知道苦過之後也有芬芳罷了。」

  魯薇笑著學我給咖啡加糖:「行文,你這麼喝不怕別人笑話你土麼?」

  我聳肩:「您覺得我還會在乎別人怎麼看嗎?說句好聽的,這叫『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瞎白活去吧』,就是那個全世界一半人當座右銘的話;說不好聽的,這叫『死豬不怕開水燙』。」

  魯薇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其實也沒什麼不好,以前我也很在乎,現在就差了。」

  「因為已經超越了那些討論你的人。」我說,「既然他們做的沒有你好,你為何還要在乎他們的話呢?」

  魯薇點點頭,看表情應該是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接著說道:「活著大概也是這個意思,活下去,開心了,幹嘛還要在乎曾經的不開心呢?你現在不是過的比以前好麼?我知道,偶爾免不了會想起,會牽掛,不過也就那樣了,從前現在過去了不再來,姐姐你說是不是?」

  魯薇安靜地聽著我的話,聽到最後微微點頭,微笑重新出現在臉上。

  我笑著觀察魯薇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呃……我不知道魯姐你的習慣,你喜歡請回憶吃飯嗎?」

  魯薇笑著反問道:「怎麼請?你請還是我請?」

  我聳肩:「沒所謂,咱們一家人誰跟誰啊,我最恨見錢眼開的男人了——哎,魯姐你不用拿這種眼神看我,我也是……要不然咱們瞭解瞭解情況,請人家吃頓飯?」

  魯薇搖頭:「算了,沒什麼必要。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還想說什麼,電話響了。

  「行文,你在哪呢?」

  「跟魯姐在樓下坐著呢,」我對張小桐一向是貧得打補丁,「談談人生談談理想,你們一起下來吧,咱們找個地方把晚飯料理了。」

  「行,我去喊小倩。」

  我笑著說:「得,還是叫魯倩吧,不然我總覺著自己在演《倩女幽魂》。」

  掛了電話,我看著魯薇,把咖啡杯舉起來:「魯姐,希望從今往後,城市和回憶讓一直你擁有,而不是失去。」

  魯薇衝我甜甜地笑,不再是那種公式化的笑容,看得出來是發自內心。

  沒多久,張小桐和魯倩下來了,在張小桐身後跟了幾個衣著時髦的姑娘,屬於那種在大街上看見忍不住想吹口哨的,我仔細看了一下,才發現是三哥給張小桐準備的護駕,敢情也入鄉隨俗搖身一變紛紛成為美艷動人的女郎。張小桐最近跟她們混得如姐妹一般,用人手腕明顯比我高得多,讓我在一旁看得自愧不如。

  魯薇招呼眾人過來坐,我讓最小的女士魯倩決定去哪吃,並同時做好了錢包吐血的準備,哪知道魯倩想了半天,說了一個讓我吐血的地方。

  「麥當勞。」

  我差點直接趴桌子上,偷偷看張小桐和魯薇的表情,也都是哭笑不得。

  記得好像2002年底看玄幻小說回顧的時候曾經有人說過,經常見小說裡幾十億身價的學生請同學去吃麥當勞,沒想到自己也碰上一回。

  不過仔細想想,魯倩似乎沒什麼機會吃麥當勞,這種要求也算正常。北關中餐連鎖做得很好,到現在也沒人願意開M記幫外國人賺錢,對於魯倩這種年輕喜歡新奇的孩子來說,麥當勞的吸引力永遠大於中餐館。

  這就是中國近20年來改革開放帶來的副作用,其實也是近兩百年來中國歷史所帶來的副作用。大部人認為,好的東西都是從外面學來的,最後變成只要外來的東西就一定是好的。

  95年底在在廣州找一家麥當勞也不是很容易的,不過對面國際酒店樓下就應該有一家——好像是93年廣州第一家吧?據說當時首日的交易量創麥當勞全球歷史最高。

  這家麥當勞我也來過,還和某人在其中一起用吸管玩過冰塊,那些往事歷歷在目,剛才教育魯薇的那一套卻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走進麥當勞,人這叫一個多,不知道為什麼廣州人比較認同麥當勞,反而不太買肯德基的帳。在我印象裡,北方肯德基似乎要更吃得開一些。

  我對95年的麥當勞食譜不是很有心得,只好讓魯倩點了了事,張小桐掏的錢。那些時髦姑娘一桌子,我們四個人一桌子,我看著油性食品發呆。

  我看著比我手指還粗的薯條,問魯薇:「魯姐,你知道孫叔開中餐連鎖我囑咐他什麼來著?」

  魯薇現在心情顯然相當好,搖頭微笑:「不知道。」

  「要有兩個女廁所。」我丟了一根薯條到自己嘴裡,「不是女廁所要大於男廁所,是要有兩個女廁所。」

  魯倩和張小桐不明白我什麼意思,魯薇笑了笑,指了一下麥當勞的廁所:「你們去看看吧。」

  張小桐和魯倩過去看了一圈回來就明白了。

  女廁所門口排著長長一條隊伍,人數之多,看起來應該有一個加強排那麼多……而男廁所門口一個排隊的都沒有。

  我繼續吃薯條:「尊重女性這個話題呀……你們知道麼?韓國男人在上男女共用的單間廁所時都不掀起馬桶坐墊,這是很不尊重女性的表現。快餐店廁所人人能用,女廁所壓力肯定大於男廁所,像麥當勞這樣,你看看,大家多不爽。」

  魯倩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不直接設計成女廁所大小是男廁所的兩倍?」

  我把眼前的兩包薯條倒出來,用一個盤子托著:「這是一包薯條,分開是兩小包,其實東西是一樣的。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能夠隨時隨地地感受到別人的好,我們對別人好的時候也一樣。你把廁所蓋大,別人感覺不出來,你蓋兩個,人家才能明白你的好。」

  我又說:「同理可證,別人都沒你姐對你這麼好,你自己沒覺得,換個人換個角度來看就能感覺得到。」

  我還沒說完,魯倩的臉就板起來了。

  我嘿嘿嘿地笑,人之初好為人師,這是老毛病了,不過對魯倩肯定是故意的,誰讓她長不大呢。

  我們吃完飯一路無話回到酒店。出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國際大廈一層的這家麥當勞,夜色中它獨有的銀白色標誌和其他地方的紅色麥當勞比起來顯得分外別緻,我這一回首也算是對自己的回憶做一個告別了吧,曾經的愛恨,曾經的是非。

  轉頭空。

  城市與回憶,也只是這樣了。

  晚上,張小桐像一隻偷雞的小狐狸一樣踮著腳在我房間門外給我打電話:「周行文同志,請開門,周行文同志,請開門。」

  我從床上一個骨碌下了地,開門就聞到一陣清香。

  張小桐反手關上門:「想我了沒?」

  「沒有。」我說。

  「沒有?」

  我指指床上的電腦:「是沒有啊,看您呢,不用想。」

  床上一本有張小桐專訪的雜誌,張小桐對著鏡頭微笑的臉看起來特別甜,當然,身邊大美女的臉現在也很甜。

  我挨著張小桐坐到沙發上:「信不信我是等你來了故意把雜誌放床上的?」

  「信。」張小桐捏了我一把,「誰能有你鬼!」

  我嘿嘿乾笑兩聲:「今天下樓在大堂買的,要不是有您專訪我才不看這種雜誌,看看它說的是好話還是壞話。媽的,敢說我家小桐不好,干死他……」

  張小桐瞪我一眼:「滿嘴粗話。採訪是經過我同意的,怎麼可能說壞話?」

  我冷笑:「虧你還是雜誌主編,你就不知道這些記者們的伎倆了,為了讓你答應採訪,就算採訪完送顆原子彈的條件他們都能答應,不過等文字稿出來就由不得你了。寫壞話讓你告他們,然後反覆炒,輸了也無妨。」

  張小桐笑著按了我鼻子一下:「怎麼聽起來好像你比較在行?」

  我長歎一聲,彷彿落寞,實際上是在逗哏:「人在江湖,就要身不由己呀小桐同學。」

  「好啦好啦,我的周先生,跟我說說,魯姐今天情緒不好是為了什麼?」

  我搖搖頭:「唉,全世界負心人的故事都一樣,魯姐以前有個喜歡的男朋友,跟有錢人家小姐跑南方來了,現在就在廣州開公司。」

  張小桐雙手繞著我的脖子:「那魯姐還願意來?」

  我在她雪白的手臂上輕輕啃了一口:「人總要坦然面對過去嘛。」

  「呵,說得像你有多少過去似的。」

  我側過頭看了張小桐一眼:「我的過去不是一直屬於某人麼?」

  張小桐大羞,人和手一起縮回去了,好像我身上帶刺一樣坐得遠遠的。

  我桀桀桀地笑了:「姐姐,您可是看著我長大的啊……」

  話還沒說完,敲門聲響起。

  我皺眉,好像已經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怎麼還有人敲門?

  走到門口窺視鏡一看,是魯薇。

  張小桐若無其事坐在沙發上,表示我可以開門。

  我打開門,魯薇對我說了一句話。

  「劉長樂約我明天中午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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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我驚了一下:「他?他想幹嗎?」

  魯薇說:「想把事甩給我們,但是他已經在和新聞集團合作,就快有成果了,按理說不應該找我們。」

  我請魯薇進來坐,張小桐去給她倒茶。

  「你覺得他想要什麼呢?」

  魯薇接過張小桐的遞過來的茶,對我說:「劉明耀剛才給我打電話了,中宣部通過他父親聯繫了太陽集團,希望我們可以介入這件事。」

  我打了個哆嗦:「讓我們收購衛視中文的股份?那劉胖子怎麼辦?」

  魯薇點頭:「意思就是讓我們收購衛視中文台的股份,和新聞集團成立新公司,李嘉誠已經接到了暗示,打算放棄收購衛視中文股份的計劃。我想,他大概不想兩面難做人吧?」

  我苦笑:「難道我們想?」

  魯薇攤手:「我們沒得選擇。」

  我無奈地揮揮手:「收吧,明天的議題是什麼?他要來給我們打工嗎?」

  魯薇笑了:「當然不是,應該是討論價格吧。畢竟他也為這個事努力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交給我們,肯定有點不甘心。」

  張小桐在旁邊插道:「難道要我們成為絕對股東?」

  魯薇點點頭:「基本上是這個意思,具體情況要看明天談下來是什麼結果。你們的意思呢?」

  我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吃下這個三年連續虧損後才開始盈利的電視台。

  「這樣吧,我們出錢不出人,劉先生那裡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我們追加投資就是了。」

  魯薇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從來沒見過你這麼辦事的,掏錢了,還不討論回報。」

  「我這叫看得開。」我仰頭打哈哈,「沒聽西方人說,你越想的東西越難得到,再說具體落實下去分毛利益都有你們在忙,我跟著瞎操什麼心啊。新聞集團要多少錢?之前衛視的負債我們要負責承擔麼?」

  「這個倒不用。」魯薇低頭看自己記下的東西,「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大概要用掉差不多8。6億港幣。」

  我對這個事心裡有譜,懶洋洋地「殺價,媽的總這麼要錢難道逼我們上市麼?」

  魯薇仔細核算了一下,又確認道:「最低應該也有7億港幣。」

  「操,搶錢。」我口無遮攔地罵粗話,「好吧,關於電視台指導方向問題上,有沒有什麼從上面傳達下來的精神指示?」

  「保證大方向的正確。別的限制基本上就沒什麼了。」

  「嘉誠哥呢?他不是也想要衛視的股份麼?難道打算跑珠江三角洲去開新電視台?」

  魯薇臉上掛起充滿敬意的微笑:「你就猜中了。」

  我一口水嗆在嗓子裡,咳了半天……媽的,他不是02年才開本港台和國際台麼,怎麼這麼早?這就是我參與過的事兒都要變樣的緣故?

  這個變化讓我覺得有些事簡直就是迫在眉睫了,我問張小桐:「收完鳳凰股份我們還有多少錢?我是說能用的,固定資產這玩意不要算。」

  張小桐腦子比計算機還快:「13億美金。」

  我又噴了一口:「怎麼錢漲得比股市還好?越花越多?」

  張小桐看著魯薇微笑:「因為股市漲得好才好呀,不過你好想說過96年要全面放棄股票,對吧?」

  我點點頭:「對對對,放棄,國債,基金,科技,期指,一個都不要。」

  魯薇笑道:「所以我們現在錢多啊,錢都在手裡,除了你指名的幾個公司,基本上都脫手了。」

  我點點頭:「廣電部那邊讓劉明耀他爸多折騰折騰吧,既然讓咱們投這個錢,就要把路趟開一點,我們在廣州停三天,然後去瀋陽。」

  魯薇和張小桐一起看我:「你怎麼了?」

  我摸胸口:「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

  一句話讓兩個美女都笑起來了。我在她們的笑聲中站起來:「魯姐,招人吧,我們人手快不夠了。」

  「招人?」

  我點頭:「回去之後招,我要擴張,要跟他們戰!」

  魯薇笑著看我:「什麼時候來的這股豪氣?」

  自從下午在樓下跟她談心之後,魯薇對我的態度更隨便了一些。

  我嬉皮笑臉:「剛才。」

  魯薇看看我,又看看張小桐,笑嘻嘻地站起來:「不耽誤你們休息了,我走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也來得及。」

  張小桐被魯薇臨走的一眼看得大窘,臉紅脖子細地問我:「我們看起來真的很曖昧嗎?」

  「當然不算很曖昧,」我看了她一眼,「一般來說,瞎子肯定看不出來。」

  一個靠墊橫空出世,把我砸得人仰馬翻。

  第二天魯薇去見劉長樂,我和張小桐帶著魯倩去看中信大廈附近轉了一圈。現在這裡還叫中天大廈,96年才轉手給中信。廣州95-98年三年的變化最為顯著,以現在的廣州和我印象中的那個廣州對比,總覺得時光之力實在讓人感慨無限。

  張小桐開車,我們在堵車中度過了一上午的時光,魯倩照例一句話不說,悶頭玩她的電子寵物,偶爾在我給張小桐講起廣州的人情風貌時抬起頭不經意地看我一眼。

  臨近中午,魯薇打電話過來:「談完了。」

  我們幾個找了一家日本料理店碰頭,魯倩沒來過這種地方,左瞧右看都覺得新鮮,我們落座不久,魯薇匆匆趕到,一臉的擔驚受怕樣。

  我朝她招手:「怎麼?劉生要請你吃飯?看把你嚇的……」

  魯薇點點頭:「第一次正面拒絕別人,不太習慣。」

  我給她倒芥末和醬油:「談的怎麼樣?」

  「還好。」魯薇把包放下,拿出一份協議書給我,「我們收購劉長樂手中的51%鳳凰衛視股份,他繼續留在鳳凰工作,一直到盈利為止,所有追加投資都由我們來負責,默多克將自己手中10%的股份轉給劉長樂。」

  我翻了一下協議,倒是很詳盡。

  「這麼好的事兒,他就不考慮考慮有沒有陰謀麼?」

  「他沒得考慮。」魯薇說,「馬上就是97了,香港的主流媒體必須有一個控制在中國人自己手裡,新聞集團靠不住,而我們集團的信譽和實力比其他人都要好,所以必然選擇我們。劉長樂是在中廣干了十多年,上面希望管理還是他而已。」

  我點點頭,把協議遞回去了:「行,爭取在3月前開播吧,有機會你應該去見見默多克,這個人很有本事,他很會影響別人的思想。」

  魯薇看我說得鄭重,也鄭重其事地回答:「好,我在開播前去拜訪他一下。」

  我說:「其實新聞集團才是我們潛在的最大敵人,他們通過五十來年的發展潛移默化到了很多國家。全世界最大的幾個媒體集團你都知道,時代華納、SONY、迪斯尼和新聞集團。其他幾個咱們就不說了,大家都熟。新聞集團可是最牛的一個,他把單純的流行崇拜變成文化崇拜,目前他看好的是中國市場,怎麼一邊利用他一邊和他鬥,你得好好想想。」

  魯薇低頭沉吟了一會,問我:「你還打算辦雜誌嗎?」

  「辦,當然辦。」我說,「四川那個叫付曉飛的你還記得嗎?找他來當實習編輯,那個可笑的人……今年應該是不打算繼續讀了吧?」

  「你倒還記得清楚。」魯薇淡淡一笑,「我找人聯繫他吧。」

  我們沒說幾句話,開始上菜了。日本料理百來年裡一直是那個樣,壽司刺身天婦羅小食,我看著一陣眼暈。應該很久沒吃這玩藝了吧?

  隨手吃了幾個海膽壽司我就飽了,看著三個女士細嚼慢咽地吃日本料理也很有趣,我自己在旁邊玩著茶杯,喝兩口清茶,等她們吃完。

  一起來的幾個姑娘吃的倒很快,似乎以前也都沒來過日本料理店,我看她們吃過一個套餐之後還有點意猶未盡的意思,招呼服務員又給她們每人上了一份鰻魚飯。幾個姑娘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眼神中大有理解萬歲的意思。

  下午我們幾個由魯薇帶隊,在廣州動物園轉了一圈,一個大姑娘,一個不大不小的姑娘,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這個組合看起來太怪異了。中國幾個大城市的動物園我每到一處都要例行走一圈,這是小時候不能開心逛動物園留下的後遺症,也叫心理陰影。

  魯倩在這裡玩的很開心,無論如何也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本性愛玩,我看她高興,覺得自己也有些高興。

  從天河北日本菜館過到動物園的時候路過了體育中心,01—03年間有一個著名的網站經常在這裡搞聚會活動,我還來旁觀過。這些回憶隨著逐漸深入到城市內部而慢慢浮出水面,不過對我來說,這些東西已經很有些麻木了。

  玩夠了回到正題上來,針對廣州分公司的發展,我讓魯薇對陳澤同提出了先把太平洋搞起來做大的目標。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打敗科貿園,開發二期三期乃至四期,隨後以這個為基礎聚攏全華南的各級代理商和經銷商,形成華南地區最大的電子產品集散地。

  陳澤同聽得總公司這麼器重這個目前看來簡直就是賠錢貨的投資項目,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表示一定會把工作做好。

  我和魯薇明白,這種大舉動,肯定要順應政府的一些想法,所以魯薇鼓勵陳澤同好好跟政府搞好關係。

  太平洋電腦城很大的一個好處是旁邊大學不少,雖然科貿位置也不錯,但隨著天河北交通的改善,這裡會逐漸繁榮起來。

  我堅信,這種非偶然因素是不可變的,目前我大多數決定也只能基於這個出發點了,擁有太多人為因素和偶然因素的決定我都會放棄。

  我現在可輸不起。就算輸得起也不想輸。

  廣州之行確定了雜誌問題之後,我就迅速回到了北方。正趕得上12月26日的年末軟件殺陣。街機跳舞機在日本大賣,太陽電子開發的原創RPG+SLG類遊戲《航海紀行》發售,首日銷量27萬份,SEGA的中山雄隼聽了這個消息一臉垂頭喪氣。

  然而,目前太陽電子在日本地區的發行基本上是由SCE代理的,我對這個模式很不滿意,媽的什麼時候翻臉了暗地裡玩我們一手可夠嗆。以前任天堂跟SQUARE翻臉,就玩過這麼一次,把S記的兩個大投資遊戲搞得比銅鑼燒還便宜,這個事在日本遊戲發展史上也是有名的案例。

  所以我比較推崇建立自己完善的零售體系,不過目前UBI的電腦遊戲在日本沒什麼流行機會,跟他們合作是不可能了;EA也已經翻臉,除非我們把NFL的買斷放棄——我們現在連NBA的買斷都開始在談了,EA的人聽見太陽電子不氣出心臟病已經是好事。

  EA不是沒閒錢,只是近年來收購得有點消化不良,這種砸錢未必看得見前景的事兒他們就不如我敢做。

  我覺得自己太邪惡了,這不是摳人家以體育遊戲發家的公司的老底麼?在去見劉明耀路上,自己想著想著就偷偷笑起來了。

  魯薇揚手,卡嚓一聲把我從壞笑喚回現實,我這才發現她手裡拿了一款Kodak的DCS 460。

  魯薇微笑:「想什麼呢?笑得這麼壞。」

  我想起之前在花園酒店樓下跟她開的玩笑,說找機會抓拍一下她真情流露的瞬間賣個好價錢,沒想到她真掏出一台數碼相機來。這個數碼相機我以前只在數碼相機發展史上見過,屬於傳說中的道具,今次得以一攬真顏,頓時驚為神器:「DCS 460?姐姐您真有錢……」

  柯達這款數碼相機上市是在95年3月,標價12000美元,也就是說用人民幣買這個東西最少也得是身家以百萬計的人,當然眼前魯薇魯姐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其實這個車上四個人,除了魯倩,我們都是。

  魯薇笑著把相機遞給我讓我擺弄,我翻來覆去看,數碼相機的歷史並不長,所以歷代名機的照片我總是見過的。我笑著舉起來給車上每人照了一張,開車的張小桐不能回頭,只照了一個淺淺的背影,看起來極舒服。

  劉明耀和蔡青一起在公司新樓門口等我們過來,我下車跳過去朝劉總來了個擁抱:「來,中國遊戲業鉅子,好久不見。」

  劉明耀象徵性地跟我抱了一下,趕緊把我往旁邊推:「去去去,別讓我染上愛滋。」

  我邪惡地一笑:「那我去抱蔡姐吧……」

  無數次歷史實踐證明,劉帥哥面對我的時候總要體會一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真切含義,這個人手緊緊地抓著我,不讓我動。

  於是我眼巴巴看著女人們互相寒暄,被劉明耀拖進新辦公樓裡去了。

  在進劉明耀辦公室之前,我偷偷問魯薇:「魯姐,你真甘心就這麼從廣州回來了?」

  魯薇笑著推了我一把:「當然,快進去吧我的好弟弟。」

  我看出來魯薇是真的心裡沒疙瘩了,放心進到從來沒來過的新辦公室。

  新辦公室裡,我開門就看見一大理石圓桌,一如當年我們在一起時開會所用的那張圓桌,劉明耀笑呵呵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怎麼樣?神似吧?」

  我和張小桐挨著坐下了,椅子很舒服,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

  「不錯不錯,」我說,「已經快得我一半真傳了。」

  大家落座,魯倩自有人在樓下招待她,劉明耀面色凝重,顯然有比較要緊的事向我匯報。

  劉明耀醞釀了一下氣氛之後,說:「我有兩個消息,一好一壞,你要聽哪個?」

  我舉手:「先聽好的。」

  劉明耀攤開手中的一份文件,清了清嗓子道:「好消息是目前為止《生物恐懼》已經上升到PS遊戲總銷量的第三位,僅次於NAMCO的《鐵拳》和《山脊賽車》,日本雜誌已經承認我們是一流軟件製作商,目前SCE給我們的待遇已經和NAMCO同級。」

  「這不算好消息。」我說,「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劉明耀頓了一頓,說,「SONY開始宣佈他們的新手掌遊戲機計劃,我們的《With You 2》銷量明顯下滑。目前久多良木健已經找過我,希望我們能提供生產他們所需晶片的工廠,進行技術合作。」

  「嘿,還真夠不要臉的。」我冷笑,「是不是還說如果我們不合作就打算讓我們自己在日本做軟件發行啊?」

  「差不多,」劉明耀對我的分析很是佩服,「他們話裡話外就是這個意思,我們現在在遊戲研發上的投入不少,如果發行不利,損失會很大。」

  我恨得牙癢癢:「媽的……小鬼子果然還是來這套了。」

  蔡青在旁邊說:「這些都不是主要的麻煩,更重要的是,《航海紀行》的簡體中文版在國內沒通過審查,說是有殖民意識,不利於青少年健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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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我挑了挑眉毛:「PC簡體中文版?繁體中文版上市了吧?」

  「上了。」劉明耀低頭看數據,「台灣和香港地區加起來賣了大約8萬套。」

  「8萬?」我驚訝,「還不錯嘛,國內這邊有什麼說法?」

  「沒什麼說法。」劉明耀垂頭喪氣地說,「文化部本來是完全沒問題的,現在突然鬧了這麼個毛病出來,我也在查是誰下絆。」

  劉明耀從他父親肯定得不到什麼消息,只要碰上這種問題在官面上問,不管誰的答案都肯定是一路官腔。就算有幾個至交,在這種明爭暗鬥的時候也要權衡左右,考慮自己的位置處境。

  我看了眾人一眼:「前幾天還讓咱們幫著鳳凰賠錢,現在就不讓遊戲過審,你們覺得這事是不是有點怪?」

  在場的幾個人都默默點頭,大家心中那一點不安被我撩動,許久沒有過的危機意識終於又重現在眾人腦海裡。

  劉明耀翻開另外一份文件說:「現在上邊的意思是建議我們修改一下內容,你覺得呢?」

  「改大改小,改多少?」我問,「如果大改的話,乾脆算了,中國賣不出去幾份,我們可以不考慮盈利,賠就賠,別的地方能找回來。但是這個事我們不能不解決,不解決就還有下一次。」

  幾個人一起點頭,大家看法差不多,中國有盜版在,現在已經有繁體中文版上市,簡體的估計馬上就會出現,我們到時候再賣基本上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在國內就是這樣,差一步,千差萬別。

  這個損失幾乎是沒可能挽回了,但也正是這次問題讓我正視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在一定時間段內,商機是有限的,但人的變數是無限的。我以前太沉醉在成就了,忽略了別人的變數。

  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比自己笨,一般人對失去機會這種事會歎氣,但有一些強者會繼續尋找機會。

  沒有機會,他們也會給自己製造機會。

  這也是為何在我們全面搶佔個人電腦零售批發之後聯想長城之類電腦業為主的企業依然活得有滋有味的原因——市場的需求是無限大的,我們雖然佔領了很大一部分市場,同時也刺激了市場的發展和成長速度,機會隨之增加。

  人總有無窮無盡的想法和創意,這條路走不通了他換條路,跑不過你他搭量車。

  很多很多我所瞭解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變得微妙複雜,面對這種未知,考驗我的時候來了。

  我問蔡青:「致歉聲明寫了麼?」

  發生這種事大家臉色都不太好,蔡青點點頭:「寫了,在幾家遊戲雜誌上登了,反應很激烈。」

  我當機立斷:「改還是要改的,但是改之前先把是誰搞出這個問題研究明白。」

  劉明耀搖搖頭:「沒什麼頭緒,我爸打了幾次電話,文化部那裡沒有什麼回應。」

  我歎了口氣:「能有什麼回應呢?告示都已經發出去了,不可能再收回。你們看哪次奧運會錯判又改動獎牌分配的?找人私下裡查,一定要查出來,到底是誰想玩我們。還有,魯姐,衛視那邊的談判緩一緩,不著急,不能我們掏了這個錢還蒙在鼓裡。」

  劉明耀苦笑:「要是真有人想整咱們,你打算怎麼辦?」

  我冷冷地掃了一眼圓桌周圍的幾個人,痛快地吐出三個字:「我移民。」

  見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我解釋道:「之前兩年咱們在國內發展是因為國內起點低,成本低,爬坡容易。現在這些都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問題了,我想走就走,拍拍屁股走了,在國外還能少一些技術封鎖的障礙。大不了幾年後我們再回來,換了個身份,做一樣的事。你們也知道,之前咱們利用移民投資的漏洞做了不少事,現在我自己移民,看誰損失大。」

  劉明耀現在也沒心情跟我說笑了,搖搖頭:「這是下策,我還是讓我爸活動活動吧,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

  我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同意。

  剩下的報告在於春榮、孫長祿、周世昌和徐軍趕到之後開始,這是元旦前的例會,今年我們就忙到連聖誕都沒時間過,卻也淒慘。

  首先是於春榮對飲料市場的報告,目前臨近傳統春節,國內飲料市場因為茶飲料的競爭變得異常活躍,陸續有小公司小企業在各地建立了以自己所在地域特色為主要依托點的特色飲料,茶飲料的一部分市場被諸如乳酸飲料和保健飲料等品種所佔領,但總體的增長趨勢依然迅猛,整個中國的茶飲料年利潤已經達到了20億,這個數字就算是可口可樂的人看了也要哆嗦一下。

  95年中國人均消費可口可樂連一瓶都不到,98年才1。5瓶,就這樣,可口可樂公司還是對中國飲料消費市場寄予無限的期待,因為潛力太大了。可口可樂的前任老總曾揚言,如果在中國能達到東南亞某些國家的一半,也就是人均5瓶,他們就要笑瘋了。

  不過他還沒等笑,中國已經開始流行乳製品、茶飲料和果汁飲料了,連他們自己也不得不推出洋蔥頭標誌的果汁飲料以應對更加細化的市場局面。

  這就是中國,一個巨大的市場,也是一個不能以老外所熟知的市場經驗來面對的市場。

  孫長祿的中餐搞得倒是不錯,目前他有計劃往省外發展,讓連鎖朝南走。這個人對中國各個地區的飲食習慣顯然下了一番力氣研究,不僅當地的飲食習慣瞭然於胸,甚至某個地區某個城市的外來人口比例也有考慮。其實我覺得中餐連鎖這個東西,只要你做得好且便宜,想不賺錢都挺難的,尤其在一些大城市,外來人口和本地的白領逐漸增加,吃飯問題經常讓這些人頭疼無比,別說中餐連鎖了,就是開個賣狗糧的也有人往裡鑽。

  中餐在國內現在還是幹不過西式快餐連鎖,看廣州麥當勞之行就知道了,不過我也不急在這一時,往前走著看就是。

  徐軍壓力比較大,95下半年開始,蓮花和紅梅兩個老牌調味品大廠的雞精都上市了,效果也不錯,價格戰、宣傳戰等等一路下來,利潤空間沒剩多少。所有部門裡,他的利潤最少,但我對這個結果沒什麼不滿意,能養得起他那批職工就好,不求別的。

  最後做報告的周世昌,他在最近這段時間裡結束了新團隊整合,聯繫了一批個人零售業主,開始了我那個關於零售網絡的計劃。預計到明年3月為止能初步成型,年中開始運作。就算這樣,速度也已經大大超過我的預計。

  周世昌這人閒不住,還聯繫了ID等幾個國外知名的發行商,給我對抗EA的壟斷增加了籌碼。想起那天午後周世昌無言離去之後的陽光,我因為遊戲審批受阻而糟糕的心情漸漸好起來。

  我心中想著那隱約不妙的感覺,在年會上跟大家談笑風生,周世昌自從離開原公司之後變得異常敏感,發現了我的憂慮,趁大家找地方吃飯的時候悄悄走到我身邊:「有什麼發愁的?」

  「敵暗我明,很煩。」我抬頭看了比我高很多的周世昌一眼,「周先生覺得呢?」

  周世昌考慮了一下才開口:「我覺得目前的情況很不樂觀,國內許多企業崛起的原因不像太陽集團那麼簡單,這種微妙局勢下,你也知道我們現在最應該做什麼。」

  我撓了撓頭:「大概只能先通過收購鳳凰股份開始示好了。」

  周世昌淡淡一笑:「其實也不用這麼擔心,該來找我們的,自然會來找我們。」

  我想想也是,就不再多言,我們兩人緊跟幾步腳步,隨著大隊人馬去上車,朝聚餐的酒店趕去。

  吃完飯離開瀋陽之前,我給劉明耀一個任務,12月15日NAMCO發售了一款叫作《幻想傳說》的遊戲,這個遊戲發售前夕,他們的主創人員三人五反田義治、則本真樹和淺召照例因為和原公司不合而離開了原公司,還成立了新公司Tri-Ace,也就是後來日本遊戲業界俗稱的3A公司。這個公司從1996年到2003年為止一共就做了4個遊戲,但素質都極高,在我看來比原來那個《傳說》系列高明到不知哪裡去了。我讓劉總繼續用他那關西腔的日語去接觸試試,說不定能在ENIX招募他們之前收進來。

  劉明耀記下幾個人的名字和大概資料,領諾去了。欲跟他一起走的蔡青笑瞇瞇地看著我,等我吩咐。

  我也沒別的什麼想法:「組織一些人手強化公關部門吧,沒有危機的公司不等於不需要危機對策團隊。」

  打發了眾人,我和張小桐開著魯薇的車連夜趕回北關,魯薇帶著魯倩在瀋陽過元旦。

  我回到家的時候,家裡照舊沒人,給張小桐打了個電話,她家裡也沒人。我想起現在老兩口已經有了手機,給我爸打了個電話,發現兩家的老人們正聚在一起吃飯。

  我和張小桐又匯合了一下趕過去,趕上他們剛開吃,看見我們回來,長輩們自然高興的不得了,也不管我們已經撐的要死,加了兩付碗筷,我們就跟在這裡陪吃。同時兼回答各種問題。

  老媽問我:「廣州好玩嗎?」被這麼一問,我才想起居然忙著回來都沒買禮物,正不知怎麼回答好,張小桐已經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了禮物:給我媽的是一隻白金戒指,給我爸的是一個翡翠煙嘴,給小姨的是一條鑽石項鏈,給小姨父的是一部新手機,誰也沒虧待,還都照顧到了各自愛好。

  我嚇了一跳,偷偷問她:「哪買的?」

  張小桐吃吃笑:「魯姐準備的,她說你最不重視形式,要我幫你留心。」

  我聽著心裡一陣舒服,有人關心的感覺就是好,臉上趕緊擺出笑容面對諸位長輩,接受他們的詢問。

  我不太喜歡吐露自己公司近來的決策,所以盡量挑一些關於目前股市大方向動向之類的話題說,四位長輩對這個也都很有興趣,小姨父還特意記下了一些要點。1996年國債風波是後來全國人民都知道的,我說起這個,說得幾個本來想繼續投錢的長輩臉色大變,冷汗連連。

  我很能理解那種不管孩子多有本事也想靠自己個人能力賺錢生活的想法,我們上一代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多半不是沖錢,而是希望他們能在人生的路上走的更順更穩。所以我估計我和張小桐上繳的那部分錢他們肯定不會動,那我們也只好在這方面幫他們了。

  講投資,我和張小桐都算是半個專家,說起來頭頭是道,加上之前有那麼大一個公司在那鋪著,所說的話看起來更具可信性。幾個老同志聽得津津有味,連吃飯這種正事都忘了。

  隨著日子的流逝,我和張小桐回到北關沒幾天就是元旦了。元旦之後是考試,我回到榆林縣參加考試,萬博琛看見我回來也問為什麼,吩咐老師給我分配考場。我在驚人記憶力的幫助下,順利在兩天內突擊萬所有教科書,參加考試。

  周廣成也回來考試了,不過考不是他的記憶力,而是作弊能力。這個人的父親現在在電視上經常露面,那些老師多少也要給他家老爺子點面子,所以居然沒被抓,也順利矇混過關。

  周廣成在考場外見到我就特興奮:「行文,現在我那個電腦房已經有人來要兌了。」

  我看他高興,也跟著一起笑:「出多少?」

  「150萬。」周廣成顯得很興奮,「我那裡現在一天能掙5000多,你說我該不該兌?」

  我想了一下,問他:「你徵求他們意見了嗎?」

  「大伙都讓我問你。」周廣成低頭給自己點了根煙,甩甩火柴說,「你說吧,我們該怎麼招?」

  「出手吧。」我說,「這玩意是能賺錢,但是更新太快,而且做不長,去改行做娛樂城吧。」

  「娛樂城?」周廣成有點疑惑,「那玩意能賺錢麼?」

  我拍了他一把:「你要是跟他們幾個合開娛樂城,就確認一點,有沒有人敢來抓你們?」

  「沒有,絕對沒有。」周廣成吹了口煙,說,「有人敢抓,我把他卵子踢爆。」

  「那不就結了?」我開始站起來,準備回考場,「你們開一個洗浴桑拿、電子遊戲、撲克機、老虎機什麼都一條龍的娛樂城好不好?幹嗎還在幾台破電腦上浪費生命?網吧現在不是咱們這能消費得起的,等過兩年再說吧。」

  周廣成有點猶豫:「行文,我們手裡的錢加起來,再把這個店兌出去,也就200萬頂天了,夠用麼?」

  我一想,確實是不夠:「還能不能籌著了?」

  「能。」周廣成說,「我們家老太太跟老爺子離婚,拿了500萬走,她現在手裡能剩400萬,我不是要不來,是怕虧了將來沒錢給老太太養老。」

  我拍了拍周廣成肩膀:「跟老太太少要點,別所有錢都你一個人肩挑,讓他們也出點錢吧。再說他們也只有入了股,才能盡心跟著生意一起轉。」

  周廣成點點頭:「我回去想想。」

  我看著他的背影,轉身回考場去了。

  考試結束之後是寒假之前學校的種種交待,就算這個學校是我的也少不了這些繁文縟節。我在班上昏昏欲睡聽老師講這些事,同時要對付周圍幾個同學對我最近幾個月哪去了的詢問。

  終於一切都成為過去式,我掐算時間,這個月三件事需要關註:一是月底Chinanet終於架設完畢,中國人能上網了;二是世界10大DVD廠商終於統一DVD格式,並確定了分區制度;最後一件當然是SQUARE離開任天堂,發表了次世代RPG巨作《最終幻想7》,SONY的股票當天往上拱了不少。

  蔡青在我的授意下去參加DVD分區的大會了,劉明耀則開始著手在日本的遊戲銷售網絡上下功夫,打算直接撓開硬件廠商這層膜。同時,帥哥劉也跟SONY打起太極拳,承諾他們新手掌遊戲機的液晶屏和次要芯片可以由我們這邊的工廠來做。

  久多良木健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開始在言論上積極鼓吹支持太陽電子,這時日本的SUNSOFT正好破產,我們就順手把這個二流遊戲公司收購了。

  就在所有人都試圖忘記遊戲審查帶給我們的不快的時候,三哥一個電話通過郭振轉到我這裡。


[ 本帖最後由 布布仔2 於 2015-1-18 22: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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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

  郭振告訴我:「去收郵包。」

  我出門,去在旁邊小區郵局辦的個人信箱收郵包。扭開信箱鎖,一個不太厚的大號牛皮信封靜靜躺在信箱裡,信封看起來挺厚。我把信封拿出來,撕開信封,裡邊露出厚厚一沓A4打印紙。在這些紙上面,是三哥手寫的一封信。

  我看了一下信封,寄信的地址是齊齊哈爾,中國有名的匪城之一,也就是說三哥人在那裡。打開信仔細看,大概知道了三哥目前在做什麼,他現在正在跟幾個黑龍江靠近邊境的團伙套近乎,以尋求更大的方便。畢竟在別人地盤上走貨這種事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不讓人家有利可圖也說不過去。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三哥給我的那些打印紙上寫滿了我目前迫切需要知道的問題——首先,文化部本來是不管遊戲出版物之類問題的,應該是新聞出版署管,什麼人能讓他們出面?其次,到底為什麼我們會惹到這種人。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怎樣應對。

  從12月底遊戲被禁到現在,三哥效率倒是很快,把我想知道的弄了個清清楚楚。

  首先,三哥先確定了一個假設,那就是有人對太陽電子目前的一些項目「很有興趣」,這個「很有興趣」包括太陽電子的利益觸及了他/他們的利益,或者他/他們對太陽電子的利益有興趣。在這個假設的前提下,一切行為才能得到合理解釋。

  然後是甄選和鑒別,各種渠道的消息都要一個一個瞭解,證實。從理論上來講,能找到人給太陽電子下絆的人最少應該有一定實力,於是三哥就從洗錢的幾條路子和同類產業的大型企業入手,一個一個篩選。

  到1月初,目標基本上定在了目前手上有錢且對遊戲軟件業虎視眈眈的幾個公司,還有就是曾經希望入股太陽電子卻被拒絕的幾個人。

  再從這些人所具備的能力和條件上進行二次篩選,最終人選是目前正在搞果汁飲料的惠源集團。

  通過一些暗線,三哥得知惠源集團有一個旁支公司,始建於1995年夏天,這個公司的名字叫尚方,由一些應用軟件程序員組成,經過差不多近一年時間的順利發展,從市場部分化出一個多媒體事業公司,這群人對遊戲業很有興趣。惠源集團對太陽電子的遊戲利潤也很關注。95年下半年正是智冠開始搶灘中國的時候,全國人民對於中國國產遊戲業都寄予厚望,無數混跡於遊戲界的各路人士開始找投資人、拉團隊,轟轟烈烈的振興中國遊戲產業活動拉開了序幕。

  從太陽電子發展電子寵物開始,大家已經對遊戲業的利潤很有一些眼紅了,當年第一代電子寵物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跳出來說這玩意玩物喪志,當然那時候也僅限於在某些輿論上的批評,點到為止的。後來電子寵物的盜版濫大家也就沒什麼人再提這個事了,畢竟作為一種流行事物,它已經不是輿論能控制的了。

  其實我早就該料到能有今天這個事,包括之前三哥提醒過我有人在在調查我們,危機意識一直存在,但總被我故意或不故意地迴避掉,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我這個人太懶了……

  惠源老闆鄭曉偉在新聞出版署有一層關係,但同樣的相對而言劉明耀他爸也有朋友,出版署下屬的音像和電子出版管理司絕不會為了這種事兒來麻煩太陽電子。所以最後鄭曉偉通過文化部把問題落實到地方文化局,省文化廳在兩面都不想得罪的情況下只能卡住一個遊戲說事,殖民意識這種問題擺明了就是故意找茬。事實上1995年為止,中國尚未有對電子遊戲類出版物的明文規定和法規,這種事就是一個張嘴閉嘴的問題,對方也是給太陽電子留面子了。這是遊戲還沒發售,如果發售之後出現這種問題,罰款加上回收之前的遊戲有得公司折騰。

  尚方軟件在95年中曾經揚言要做一個超越《C&C》的RTS遊戲,當時國內正處在《仙劍》的悱惻纏綿中,《仙劍》讓很多中國遊戲愛好者們有了那麼一種希望,原來中國人也能做好遊戲。他們在內心當中不自覺地把所有國產遊戲的高度都提到了跟《仙劍》差不多的位置,認為國產遊戲應該可以勃起了。

  事實上,1996到1999這三年,幾乎是中國國產遊戲從發展到幻滅的三年。這三年裡,外星科技成功克隆了日本大量遊戲名作,在任天堂紅白機上大發了一筆,連續數個根據中國古典名著《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改編的遊戲失敗,諸如前導之類的公司一個接一個倒閉,95年創建的西山居在WPS與WORD之爭上一敗塗地不得不轉戰遊戲市場,等等等等……一直到99年台灣的《萬王之王》出現,2000年大陸《萬王之王》奇跡般的成功。

  我沒想到的是,這個提前被我們搞得有一點熱量的遊戲市場,居然這麼早就出現了陰招——按照我的理解,這種事兒出在2001年之後才算正常。

  不過反過來想,尚方所鼓吹的調調的確沒錯,我們現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搞的並不是弘揚本國文化的東西,他們的愛國遊戲必須有我們這樣一個意識不良的遊戲作為對比,才能顯出他們的好。

  我只是驚異於對方的活動能力,同時也檢討自己一直在這方面不用心導致的惡果。

  這要是網絡時代,我早就把《航海紀行》放各大站上提供免費下載去了,現在卻不行,瀛海威的牌子還沒豎起來,我哪兒找信息高速公路去?哪找網絡工具去?

  不得不說,鄭曉偉比較通曉利弊,他也知道打擊我一個遊戲軟件對太陽電子來說損失不大,但相對而言,對他來說利潤就很可觀了。

  至少在三個月內,我們沒辦法拿合格的修改版本出來,而只要尚方的RTS遊戲在這個時間段內發售,想賣得少也很難。

  1996年1月,《中關村啟示錄》發售,但這種溫吞水似的生意經類遊戲遠遠不能滿足國內電腦遊戲愛好者們的要求,尚方的這款RTS遊戲在這種時候就顯得異常醒目了。

  我苦笑著把三哥給我的東西翻到後幾頁,其中有三哥給我的建議。

  三哥大概說明了一下鄭曉偉這個人,按照三哥的推斷,他也應該是給人打工的,在他背後應該有一個資金充裕,勢力龐大的人頂著。至於這個人到底是誰,目前很難猜,

  三哥給我的建議是,放棄目前國內PC遊戲市場的競爭,這是目前最好最省力的辦法。事實上我們在國內PC遊戲上所得的利潤與投入極不成正比,這對我來說倒沒什麼,只是我覺得很不爽。

  這就是向人家低頭了,徹底的低頭。

  另外三哥也建議我通過一些方式能夠跟上面的人物們對上話,如果一旦獲得支持,獲益將是無窮無盡的。

  我拿著這份東西,回家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聽從三哥的建議,徹底放棄國內電腦遊戲方面的競爭。

  當我把這個決定打電話告訴張小桐的時候,張小桐吃了一驚。

  「真的決定放棄?」

  我此刻心情可以說是差到無以復加,有氣無力地說:「是啊……反正也賺不了幾個錢,放棄就放棄吧……我們還有電視遊戲部門,也沒什麼……」

  張小桐沉默半晌,輕輕地問:「你當真這麼想?」

  我被張小桐問得不知如何作答,手持電話愣在那裡。

  張小桐的聲音幽幽響起:「你放不下吧?」

  「是放不下。」我垂下頭,彷彿她就在面前一般,「我不甘心,我們才剛開始就要被迫退出比賽,我很不甘心。」

  「傻瓜。」

  我被張小桐說得一楞:「啊?」

  「我說你是小傻瓜,」張小桐說,「你比他們年輕,比他們看得遠,何必急在一時?」

  「話是這麼說……」我苦笑著搖頭,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

  張小桐美如天籟的聲音及時出現在我耳畔:「別想太多,你要關注的東西太多了,一時的困難不要放在心上,總有辦法能解決的。」

  我明白,這些我都明白,知易行難,對別人說的時候我一套一套的,回過頭來自己做起來就糊塗透頂,非要她說一次我才會開始反思。

  「我知道了。」

  「嗯,要不要我過去看看你?」

  儘管現在我很想見到張小桐,還是拒絕了:「不用,我一個人呆會就好,你不用擔心。」

  張小桐遲疑了一下:「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我掛了電話,一個人出了門。

  走上街,面對開闊的街道和來往人群,我的心情好了一點。站在一家剛開業不久的音像店門口,我聽了一會95年特別流行的《無地自容》,電話響了。我低頭一看號碼,是周廣成。

  「行文,幹嘛呢?」

  我想起周廣成他們幾個狐朋狗友,心情再好一點:「壓馬路。」

  「我在奧維小區邊上呢,要不要過來看看?」

  「啊?」我聽著就是一蒙。

  「啊什麼啊?執照辦下來了,我和鵠志他們盯著裝修呢,你過來看看吧。晚上咱哥幾個喝酒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特想人多熱鬧點,立刻答應:「行,我這就過去。」

  剛伸手招呼出租車過來,電話又響了。

  我對司機說了奧維小區之後才低頭看號碼,是蔡青。

  「回來了?」

  「回來了,還給你帶回來一人。」

  「啊?什麼人?」

  「你不認識,不過他有你有興趣的東西。」

  蔡青的話當真就讓我有興趣了:「哦?打算賣關子到最後還是現在告訴我?」

  蔡青顯然跟別人在一起:「等會吧,現在要安排住宿,我晚一點再給你電話。」

  「好。」我把線收了,揣起電話。

  坐在前邊的司機看了一眼後視鏡:「小伙子,有錢啊,用手機。」

  我笑了笑,沒說話。

  司機沒管我說沒說,繼續說道:「唉,人比人氣死人啊,現在開車不如前兩年了,家裡再出個下崗的,給孩子交學費都困難。一天兩張餅一罐水跑12個小時,難吶……」

  我還是沒作聲,司機又看了後視鏡一眼,似乎也覺得跟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說這些有點不對,自嘲地笑了下,不再說話。

  我下車的時候遞給司機一張百元鈔票:「師傅我沒零錢,你別找了。」

  出租車司機愣了一下,我已經快步向前走了幾步,他來不及追上。

  我向前走了一段,回頭見那司機還愣在車上沒動,才覺得心頭有一點高興,偶爾能給別人一點驚喜總是有趣的。對自己和別人都好。

  順著周廣成在電話裡描述過的位置鑽進玻璃門,我看見周廣成和王鵠志倆人正在那指手畫腳給人講吧台該如何如何。

  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倆人看我來了,扔下工人過來跟我握手又拍肩膀的,看起來好似男同性戀之間的久別重逢,弄得我很不舒服。

  我環顧了一下一樓的裝修,看起來還不錯,至少大方向的設計看起來比較舒服,空間利用也非常合理。

  「裝修得花多少?」

  「料錢沒花,我找人解決了,」王鵠志在旁邊說,「就是人工,估計全弄萬得差不多10萬。」

  我嚇了一跳:「這麼少?」

  王鵠志看了一眼周廣成:「還不是他,要死要活讓他們家老爺子幫找人,誰敢多收他錢啊?」

  我笑著打了周廣成一拳:「你小子,仗勢欺人啊……」

  周廣成訕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誰用誰。」

  我站在旁邊聽他們兩個繼續跟工人交待注意事項,等他們說完,王鵠志過來遞給我根煙:「還不抽?」

  我搖搖頭。

  周廣成和王鵠志一人找了把不髒的椅子坐下:「真他媽老實人,晚上哪吃去?」

  我拿著軟中華低頭在鼻子上順了一下,別在耳朵上:「你們去吧,我晚上有事,不能陪你們了。」

  「什麼事兒呀?跟誰家大美女約會?」

  「差不多。」我意興闌珊地甩甩手,「媽的天天沒完沒了的事,忙得腳打後腦勺。」

  「至於嗎?」周廣成吐了一口眼,有點不相信。

  我捏了捏眉心,心頭覺得一陣疲倦:「不至於,也差不多了。晚上你們哥倆吃好,我改天請你們賠罪吧。」

  在周廣成他們的新據點逗留了一會,我匆匆告辭。剛出門,蔡青的電話恰到好處地來了:「我們在羅馬假日酒店了,你過來?」

  「行,」我說,「對方對要見什麼人心裡有底麼?」

  「應該是有的。」蔡青說,「他們那裡年輕有為的更多,你也不算稀奇的了。」

  「他們那裡?哪裡人,你直說吧。」

  「美籍華人,姓姜,一般人習慣叫他Dr·姜,原來是SONY的技術工程師。」

  我聽說跟SONY有關,立刻來了興趣:「行,你們等著,我這就過去。」

  15分鐘後,我在酒店大堂裡先是看見了盛裝打扮的張小桐。此刻的張小桐看起來充分印證了女人是可塑性極強的生物那句老話,穿得極其正式的她看起來彷彿一個洋娃娃明星,一點平時小狐狸的氣息都沒流露出來。看見我進來,她站起來,對我微笑:「周先生晚上好,蔡姐在頂樓,我們一起上去吧。」

  我聞著張小桐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迷迷糊糊地點頭答應了。

  張小桐笑著挽起我的手,我們一起站進電梯。

  電梯裡沒人,張小桐輕輕笑了一下:「怎麼不說話了?」

  我看著張小桐,嘴裡不斷發出嘖嘖的讚歎聲:「姐姐,你要知道,思維也是會窒息的……」

  張小桐笑著不說話,任由我上上下下看。表面上看起來落落大方,實際上臉上有一點小紅潮。

  我真希望這電梯一直這麼走下去,可惜的是就算到頂頭也用不了多久,沒多久電梯門打開,我和張小桐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走出去。

  羅馬假日的頂樓是一個西餐廳,現在是接近晚上,本應該人頭攢動,現在卻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蔡青坐在中間,在她對面,是一個中年男人,背對著我們看不清臉,只看得出禿頂、戴眼鏡。

  看來蔡青還真是大手筆,就這麼把整個餐廳包下來了。

  我心中疑惑,這爺們到底是誰,值得我們的蔡小姐這麼重視?



[ 本帖最後由 布布仔2 於 2015-1-19 21: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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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蔡青看見我們進來,站起來面向我們,那位禿頂中年人也回頭過來,還好,還算正常的一張臉,除了皺紋有點多眼睛有點小之外,和滿大街看見的中年男人也沒什麼區別。

  我和張小桐走過去,在那人驚異的眼神中落座,蔡青介紹我們也很簡單,直說了我們是真正的投資人,而那位Dr·姜,是SONY技術團隊的一個負責人。

  我有點疑惑,SONY的技術團隊我們都接觸過,怎麼沒聽說過這個人?

  蔡青額外解釋了一句:「Dr·姜一直以來都在北美工作。」

  這我就明白了。

  95年正是SONY內部權力鬥爭比較複雜的一年,北美分公司不服SONY對SCE的支持,認為電子遊戲市場很沒前途,對SCE的種種指示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導致久多良木健痛下殺手,在一年之內橫掃北美分部,重新洗牌成立了SCEA。這一次戰役基本上確立了SONY在北美市場的成功,可以說是久多良木健成功的契機。但同時也有大量人才外流,對SONY本身來說,SCE抓權力的結果是三分罪七分功。

  這位Dr·姜顯然就是那三分罪的產物,屬於高級人才,但我就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麼能讓蔡青這麼重視?

  姓姜的在對於我和張小桐的年齡驚異中慢慢恢復過來,和我們交談起來,我這才知道為何蔡青會說我對這個有興趣了。

  眾所周知,SONY一直以來都特推崇特支持DVD,98年底SCE宣佈PS2將使用DVD作為新遊戲主機媒體,並在遊戲機上加載了DVD播放功能。96年初雖然全世界十大廠商DVD分區剛剛完成,SONY對這方面的支持還有所保留,倒是IBM、東芝、HP等媒體大廠開始極力鼓吹DVD,希望它能徹底取代VHS錄像帶市場。畢竟在大多數發達國家,是沒有VCD這個概念的,中國這是特殊國情使然。

  而這位姜博士,赫然是SONY下一代媒體技術開發部的核心工作人員。

  我對日本公司高端技術如何實用於商業為自己集團創造最大利益的掌故頗熟悉。按照我的理解,科技彷彿一個金字塔,民用組成了塔底最廣闊也最低端的部分,商用中間,軍用和國家需求最高。按照這個理解來看,許多技術流入民用之前早已出現,並且在某種程度上開始應用。SONY的新一代光盤媒體技術就是如此。

  根據Dr·姜的說法,SONY早在DVD分區討論結果完成之前,已經研發出了足以取代DVD的新一代光盤技術,而且成本還比DVD低。

  我有點理解Dr·姜為何會離開SONY了。

  「SONY希望等到現在的主流媒體自然淘汰之後再推出這種新的光盤技術對吧?」我問Dr·姜,「他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沒賺夠之後是不會推行新技術的。」

  眼前的中年男人點頭:「今年SONY在北美何馬來西亞建廠就花了150億日元,高層希望我們把研究成果全盤保密,最少六年之後才能考慮投入民用。」

  我扭頭看了蔡青一眼,問Dr·姜:「北美公司重組,就這麼放任讓你這個人材隨便走了?」

  Dr·姜苦笑一聲,用英文說:「我不得不走,北美新公司總裁對我們的工作很不滿意,他認為現在不能應用的技術就是沒用的技術,等到CD-ROM淘汰了,DVD普及了,自然會有更好的媒體介質出現。」

  張小桐對Dr·姜微微一笑:「這麼說也有道理,儘管SONY一直都希望以自己的獨特格式達到控制市場的目的,他們也不會愚蠢到同整個行業作對,對吧?現在全世界最大的媒體集團為DVD推廣的的投入不低於50億美元,SONY從自己的角度考慮,這樣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蔡青眼睛望著姜博士,說:「所以姜博士有一個構思,他希望能跟我們合作。」

  我用雙手托住下巴,也不管這個動作是否與現在的年齡相符:「哦?姜博士說來聽聽。」

  姜博士顯然不是一個單純搞科研的,說話很簡潔也很有決斷力:「我希望太陽電子能夠投資廉價光盤生產線,以對抗目前SONY的CD-ROM普及計劃。」

  我笑了笑:「姜博士知道中國現在出現的光盤製品格式吧?」

  姜博士也笑了:「我當然知道,那種芯片的核心技術也有我一份功勞,我可以做出更好的芯片,還比現在的識別芯片便宜一半以上。」

  「那你的新光盤技術怎麼辦?」我問,「你甘心就這麼放棄麼?」

  姜博士搖頭:「當然不會放棄,我會改進它,讓它更廉價更容易普及,而且目前我也不能用原來在SONY的技術成果生產成品,那樣會有無限麻煩。」

  我朝蔡青揚揚下巴,意思就是這事能行。蔡青心領神會,給姜博士推過去一杯酒:「您說一下大概需要多少他投資?」

  「2000萬美元。」姜博士說,「其中700萬用於去德國進口光盤生產設備,300萬準備廠房,剩下的1000萬是研發資金。」

  這個人倒也算老實,2000萬美金是一個比較實在的數字,廠房未必用300萬,但700萬的設備是絕對沒錯的。現在是1996年1月,在這種時候,能以這個價格買來光盤生產線已經是值得慶幸的事了。我腦子裡迅速閃過當年在深圳這個地方所見識的一切,南方光盤市場消費量遠大於北方,深圳郊區工廠林立,是最好的光盤生產場所。

  我沒說好或者不好,而是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姜博士是第二代移民?」用的是中文。

  姜博士遲疑了一下,用中文回答道:「算是吧,」

  我笑問:「姜博士以前常回國來玩嗎?」

  「很少的。」姜博士摘下眼鏡,歎了口氣,「以前父母忙著還移民債,沒有機會,後來到了公司工作,公司內部規定也是盡量少來中國。美國科技和國防方面的敏感,你們也知道。」

  我們當然知道,當初Intel跟我們合作的時候阻力就不少,由於是低端產品才沒費太多麻煩。美日對中國的技術封鎖尤其嚴重,一般來說進口高端一點的設備都要九曲十八彎,花的錢多不說,手續之多快趕上國內在街道辦事處處理離婚了。

  設備運不回來,人總是能回來的,所以蔡青把這個Dr·姜給運回來了,看我怎麼發落。

  我對人才永遠有興趣,只不過面對不同人我考慮的角度不同。譬如眼前這個中年人,我憑直覺感覺到他依然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儘管受了西式教育和文化的影響,從他言談舉止乃至於神態來看,還是很「中國」。

  我相信蔡青也是在對對方進行充分瞭解之後才會把人帶到我面前。想給一個人驚喜,必要先瞭解一個人的喜好。

  蔡青是瞭解我的,最少在表面上,她是瞭解我的。

  我微笑著對姜博士說:「中國還是個好地方,儘管有很多不如意。正因為不如意,才需要更多人來改變他,您說是不是?」

  姜博士當然聽得懂我的話,戴上眼鏡默默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的理想,但我總覺得,科技生下來就應該是為大多數人服務的。我尊重商人的利益,但是同時我也希望,能讓更多人更容易地享受到科技的好處。」

  我看著姜博士把杯中酒喝乾,起身又為他斟滿:「您放心,金錢上的問題不是問題,而且我對這個項目也很有信心。您可以在中國留得久一些,您會發現,這裡比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好得多。」

  姜博士點點頭,又喝了一杯,臉色潮紅:「我也這麼相信,時代華納找我就被我拒絕了,他們都是美國人,我還是願意幫中國人……」

  我看了蔡青一眼:「蔡小姐,您安排一下吧。明天我要完整的太陽電子和姜博士之間的合同。」

  蔡青心領神會地點頭,微笑著繼續給姜博士敬酒。

  我和張小桐意思了一下就雙雙落跑,借口無非是還有別的事要忙,反正搞研究的人一般都不太在乎這些禮數。

  出了羅馬假日酒店,張小桐問我:「你打算怎樣?」

  我掰著手指頭說:「看他情況了,我本來不想沾光盤類生意的,但是最近這個事兒讓我忽然清醒了一點。」

  張小桐笑瞇瞇看著我:「怎樣清醒?」

  「我有點不思進取了。」我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出租車,等張小桐開車門,「以前我總叫囂著把大家都帶起來,讓所有人都有興趣參與到這些有前途的行業裡來。後來咱們做得太牛了,我開始把自己當回事,覺得這個行業沒了我就不行,這不好。」

  上了車,我繼續說道:「其實今天看見蔡姐帶來這個Dr·姜,我忽然明白了,我剛開始的切入點對了,方向錯了。按照現在國內的消費水平和資訊普及速度來看,我有點急進。」

  張小桐沒發動汽車,而是靜靜聽我說下去。

  「我覺得吧,我們還是應該做一些別人不肯做,對所有人又都有一點好處的事。」

  張小桐顯然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明知故問道:「比如呢?」

  我抓過她的手輕輕咬了一口:「親愛的小桐,你怎麼就這麼聰明呢?跟你說話好有挫敗感……」

  張小桐笑瞇瞇地縮了一下手:「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呀。」

  我把車上的暖氣調大一點,伸手向她:「來,抱我一下。」

  美女姐姐依言抱了我一下,很舒服。

  「我想的也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我想的和比爾·蓋茨類似。」我看了一眼抱過我之後有點臉紅的張小桐說,「只要我們能確保軟件的海外市場,還有一部分高端客戶,就算有盜版又如何?沒有盜版,國內的軟件用戶群永遠培養不起來,沒有盜版,國內的這些消費者們永遠不會知道得更多,出不了更多人才。你想想這幾年我們從盜版裡獲取了多少知識就知道了,我們能有今天,跟盜版不無關係。」

  張小桐看我盯著她的臉,自己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了捂。

  「所以你打算做盜版了?」

  「嗯,之前就有這個想法,不過一直覺得這不太好。但是看現在這種情況,沒有盜版的輔助,正版普及之類的話也很難講,我們自己盜自己的東西總沒問題吧?」

  「這樣會有一些副作用吧?」張小桐說,「比如很多人會養成習慣,對正版和版權概念淡泊。」

  「我知道,所以現在比較苦惱。」我說,「其實我們不做別人也在做,但是我希望和他們稍微不同一點,我們盡量盜外國遊戲和外國軟件,對國產的就算了。現在的軟件公司都很不容易。」

  「國外軟件大量流入國內,也會對原本不成熟的國產軟件造成衝擊吧?」張小桐分析起來倒是一針見血,「還是有一些壞處的。」

  我點點頭:「這個道理我明白。國外很多小公司連最便宜的正版圖形製作軟件都買不起,我們的學生卻可以隨便玩Photoshop,但我恰恰認為這是盜版的好處。你記得很久以前,我給你說過每個孩子一架鋼琴的設想嗎?」

  張小桐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

  我攤手:「就是這個意思,當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資訊和訊息量決定下一代的素質和能力。人本身是有創造性的動物,給他們創造能看得見更多東西的機會才是所有人都應該考慮的問題。一個人,只有看了更多,知道了更多,才有可能創造更多。」

  對於這一點,我這個互聯網的受益者大概最有感觸。互聯網最有名的一句口號就是共享,尤其是知識的共享,無數人通過這種共享受益良多。當互聯網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這種共享精神才慢慢被削弱。被削弱是有一定原因的,因為生活水平提高,因為提供的資源未開始娛樂多於知識,因為維持互聯網完整的必要費用等等……在我看來,這一切的根本還是要讓更多人看到更多東西,這是競爭的一部分,也是競爭的最終目的。

  到最後,大家都有了分辨是非的能耐,競爭所需要的一個大環境也就出來了。你有本事,你的作品好,不用宣傳別人也能明白,你不好,怎麼宣傳也沒用。

  根據我所知的歷史,無論怎麼改變,尚方的那個RTS遊戲必然失敗。為什麼?因為大家已經玩過國外最好的遊戲了,你拿這麼個東西來糊弄別人肯定不行,這就是讓群眾們見多識廣的好處了。

  張小桐對我的看法倒也算贊同,上個月微硬在中國發售中文Windwos95,很多人不理解比爾·蓋茨,小比的算盤打的卻是精妙無比:我先把東西拿給你用,你用著,我反正也不差你這幾個錢。等你們都離不開它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既然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一致,我和張小桐次日開始就緊鑼密鼓地行動起來。

  第二天看見姜博士的時候此人依然有一點頭暈臉紅,估計是昨天酒勁沒過去。我們共同簽署了一份五年內的計劃性合同,包括1996到2001年內的VCD普及計劃和新光盤媒體藍光的推廣。爭取在2001年DVD全面普及之前搶佔光盤市場,拉攏到更多的媒體集團參與到我們這個計劃中來。這樣一來,就等於是99年之後我們要跟目前世界上最大的DVD廠商陣營作對。想一想我心裡挺沒底的,不過按照目前的計劃,SONY最近一段時間應該無暇顧及了,時代華納可以考慮在AOL崛起之前吃了他,亞馬遜和易趣也還都沒開張,老子一個一個對付,總能搞定他們。

  當然,在這一系列雄偉計劃出現之前,那個姓姜的美籍華人得先去給我到深圳主持VCD機製造廠和光盤生產線。在這方面我們的看法一致,沒有好的識別芯片,VCD機的事兒還是緩一緩的好。而這位Dr·姜正是長於此道,跟我立下軍令狀,三個月內芯片量產。

  我心說其實不量產也沒關係,光這個光盤生產線,打點好地方官員之後就足夠我們吃了。在中國做盜版,那利潤也就比販毒差點而已……

  安頓了姜博士之後,我讓魯薇給當時中國軟件業著名的領頭羊西山工作室打了個電話。

  當對方聽說我們將無償提供1000萬人民幣以填補他們開發對抗微硬Word的軟件所造成的虧空之後,對方愣住了。

  魯薇用輕柔好聽的聲音說:「貴公司求君賣別墅維持軟堅研發的精神實在讓人感動,太陽電子決定無償援助貴工作室,不索取任何回報,不限定償還期限。」

  這就是我對抗尚方的第一步了,他們做垃圾軟件,我就扶植有能力的軟件開發小組。你堵得了我一個,你堵得了天下麼?


[ 本帖最後由 布布仔2 於 2015-1-19 21:4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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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萬萬沒想到的是,西山工作室的一把手求君婉言謝絕了我們的建議,拒絕接受這1000萬的無償援助。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求君在電話裡說得明白:「感謝貴公司的好意支持,但我們目前尚未有過借助其他公司力量的想法。」

  這是一種堅持和自尊,我明白他的想法,但不能接受。

  考慮了一下,我決定讓魯薇和蔡青兩人一起去一趟西山工作室,如果她們兩人還不能說服求君的話,我也沒什麼辦法了。但我一直相信,不管做生意也好,做人也好,你能給出對方想要的那個東西,就一定能成功。我們給出了錢,是他們需要的,我們還要給出誠意和熱情,也是他們需要的。

  如果對方接受不了無償注入資金這種方式,那乾脆就讓他們付出一定代價吧。

  其實我對求君這個人一直是很佩服的,他是中國最早的商業遊戲軟件製作人,也是中國最早廉價軟件的倡導者。那如夢如幻的10元15元的正版軟件傾銷活動出自此人之手,在國內一時傳為佳話。

  2002年盤點中國軟件業發展,求君赫然在其中佔據重要地位。

  如果能拉這樣一個人在自己的陣營內——或者哪怕只是自己的同一戰線內也好,付出更多代價我也願意。

  蔡青和魯薇擬定好日期後開始準備去見求君,而我則接到了詹姆斯大叔打來的電話,經過幾個月的仔細考慮,反覆折磨,這個長臉眼鏡大叔終於決定接受我們的建議,接受我們的投資,開始他心目中的災難愛情電影《泰坦尼克》的拍攝。

  為了他這個電影,我們還得另外請人全盤跟進——當然,這個跟進也就是走個形勢,他具體能拍成什麼樣,大概要花多少錢,他個人對商業電影的理念如何,我心裡都有數。

  這也是沒什麼變數的東西。一個人長期堅持的信念、心中的理想,這些東西都很持久,不會輕易改變。

  初步和詹姆斯·卡麥隆討論了一下碰頭的時間,我們定在一個星期後正式會面,商討關於投資金額和收益分成等問題。此人是位列世界前三的導演,自90年代初《終結者2》一戰轟敗好萊塢所有強者之後,到最近的《真實謊言》,每戰必勝,每片必賺,幾乎成了搖錢樹。這次也就是因為愛情題材沒什麼人看好,我們才比較容易撿這個寶。事實上我記得當年《泰坦尼克》開拍之前趨之若鶩的投資商大把,只是那些人太謹慎,每分錢都在算,而詹姆斯本人則是以能花錢而著稱。那幫投資商流汗拿著計算器的德行讓大導演煩不勝煩,才便宜了我們。

  詹姆斯·卡麥隆在電話裡大肆感歎:「難道只有傳說中的中國人才如此豪爽嗎?」

  我竊笑,人這個東西啊,也只有面對足夠的利益才有足夠的豪爽……不是你那板上釘釘的十幾億美金票房,我找你幹嗎?

  當然,讓卡麥隆拍《泰坦尼克》只是個引子,有錢不賺王八蛋,不過我更看重之後的一些東西,譬如讓這個特別愛花錢的大導演去拍點中國古典題材啥的……

  當然,以1996年的導演知名度來說,我也可以同時聯繫另外一個著名導演彼得·傑克遜,這個人到96年為止作品寥寥,而且都不是很賣座,又有誰能想到後來大氣磅礡的《指環王》系列也是出自此人之手呢?

  到2002年末為止,彼得·傑克遜已經躋身好萊塢最貴最有影響力的導演三甲之列,現在挖掘一下他,正是大好時機。

  其實還有一個導演也不錯,就是拍了《獨立日》的羅蘭·艾默裡赫。這個導演論水平與其他兩人比起來簡直可以用平庸來形容,但每次拍的題材都能引起大多數人興趣,而且這個狂熱的災難片愛好者在很多觀念上特別容易貼近普通觀眾,幾乎沒有過什麼失敗的片子。

  這個人就是成長性差了點,拍的東西一直是那個水平上下晃悠,對他我不是很著急,因為1996年時他已經很值錢了,而我本人對災難片興趣還不是很大。

  我在心中記下了聯繫彼得·傑克遜的事之後,沒過三天,歐盟統一貨幣圓桌會議閉幕,在布魯塞爾,這些歐洲人決定了統一貨幣,並於1999年啟動其統一貨幣歐元。這在世界經濟史上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大事,我不能不關心。

  歐盟的聯合聲明呼籲其加盟國都要大力宣傳歐元,此時各界的評論家金融家之流都紛紛跳出來開始大肆評論。我對歐洲經濟體們後來的發展和變化有一些瞭解,現在聽起來只能覺得好玩。不過話說回來,有很多分析還是很到位的,證明任何時代都不缺少有預見性的人才,也不缺那種能靠自己的預見性滿地撿錢的人。

  為了證明這種預見性,我在魯薇和蔡青與求君會面前一天去了一趟劉明耀的辦公室,張小桐作陪。

  放棄PC遊戲市場的決定讓劉明耀很是鬱悶,看見我的時候這人還在拉著臉。

  等秘書走了,我笑著看他:「怎麼?還看不開?」

  「廢話。」劉明耀說話沒好氣,「便宜都他媽讓那幫孫子佔了,你能高興得起來?」

  張小桐示意我別說話,笑著對劉明耀說:「看來劉大哥的氣還沒消,那我們來早了,行文,咱們先回去吧。」

  我立刻明白了張小桐的意思,點點頭:「是啊是啊,我們先回了……」

  劉明耀看我們倆這樣,明白我一定有好招給他支,本來像馬一樣的臉立刻短了不少:「別,別走,我錯了行不行?身為公司高層我不該情緒低落……」

  我和張小桐笑著看他在那做了上千字的口頭自我檢討,等他說到口乾舌燥打算喝水,我才慢悠悠開口。

  「倆事,一個是招人的事你得抓緊,一個是你去找一個不屬於我們現在部門的團隊,能做遊戲漢化和字幕的那種。」

  劉明耀渾身上下就是一哆嗦:「你想幹嘛?」

  我說:「從5月底開始,我打算以太陽電子娛樂部的名義跟一些遊戲廠商和出版社談一些東西的版權。我估計能談下來其中的60%,談不明白的,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劉明耀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但有點不理解:「你都打算做盜版了,幹嘛還去談版權?」

  我微笑:「我們談過之後不是也有人盜版嘛?我自己盜自己的不是更好?」

  「可這脫褲子放……」

  說到一半,劉明耀才想起來我身邊還有個女士,把話嚥回去了。

  張小桐對這種程度的粗口沒什麼忌諱,沒事一樣替我解釋道:「現在國內的消費像一個金字塔,塔頂一批是企業用戶,中間一批是一般用戶,底下一批是數量最大的底層用戶。三種人也許不需要同同樣的東西,但同樣類型的東西有了適當的價格差,可以拉開他們各自的需求比例。同時,也等於是對那些等著盜版我們軟件的人是一種打擊。」

  最近《航海紀行》的盜版已經滿地都是,劉明耀對此倒深有感觸,在中國,這種事兒就是由經濟水平決定的,沒得迴避。

  把正版軟件賣到盜版那個價格,我們不是沒這個能力,我是不想這麼做。

  這等於是用傾銷手段扼殺更多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和企業,打死我都不會這麼幹的——打不死也不干……

  有人說,1996年到1999年是中國遊戲業從崛起到幻滅的一段時間。

  我想要崛起,而不是幻滅。

  劉明耀記下我對破解漢化團隊的要求,苦笑道:「想我劉明耀中國遊戲界的領路人,現在卻要自己給自己做盜版。」

  我拍拍桌子:「得了,別廢話了,你等5月份E3吧,讓你出死風頭。」

  劉明耀把筆停住:「當真?」

  我朝他點點頭:「當真。」

  劉明耀不再廢話,低頭刷刷刷寫個不停,特別賣力。

  次日,我們公司兩位美女帶助理共四人前往西山工作室討論注入資金的問題,我留在家裡,跟張小桐各自陪父母採購年貨。

  一年到頭,採購年貨幾乎是所有家庭快樂和痛苦的源泉。說快樂自然是團聚著高興,說痛苦——說痛苦就是說要大包小包地買無數東西,彷彿人在一年裡只能浪費這麼一次。

  從公司叫了麵包,我和張小桐還沒等提議兩家一起出去採購,幾個長輩已經在通電話了。我發現自從我們攤牌之後,兩家長輩們好像關係更好了一點,尤其小姨和我媽,沒事一起出去,連炒股都在一起。我心裡有數,這幫人閒著沒事就討論我們倆的事,肯定什麼話都說過了。

  這樣也好,我和張小桐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也不用各自找工作之類的借口往一起跑。

  許久沒有這樣溫馨的家庭經歷了,我和張小桐站在大人們身後,看他們跟市場的人討價還價,看他們在百貨商店左挑右選,看他們品評這各種貨品的優劣,幫他們把不重的東西拖上車。

  我骨子裡是個傳統的中國人,對節日之類的其實很在乎,在這種臨近年末的時候一家人出來採購,對我來說,實在是很幸福的事。

  春節前的街道上佈滿各種大紅大綠土得掉渣的裝飾,在我看來這些大紅配墨綠、粉紅配油綠、暗紅配深綠、胭脂紅配碧綠之類的組合也可愛無比,我還特意買了一條紅頭繩給張小桐。

  「來,喜兒姐姐,讓弟弟給你扎個紅頭繩。」

  張小桐笑嘻嘻接過紅頭繩,把自己的頭髮挽成一條馬尾,依然留了兩鬢的頭髮,用紅頭繩扎上:「多謝周世仁老爺了。」

  小姨和小姨夫看我們在車後邊瞎胡鬧,也不說什麼,只是帶著笑跟我爸他們用眼神交流。那笑容之曖昧,讓我看得心裡發毛……

  麵包車在市內幾個批發市場和百貨商店跑了一圈之後,臨近晚飯的時候,我接到魯薇電話:「談妥了。」

  我一嗓子喊得高八度:「談妥了?」

  張小桐和四老一起看我,用奇怪的眼神。

  「談妥了。」魯薇的聲音裡帶著一點自豪,「我們最後決定不給西山工作室注入資金,而是給他們總公司注入2000萬人民幣。」

  「我操,姐姐,你們太可愛了,除了志願軍戰士們沒人比你們可愛了。」我口不擇言地道,「照這個意思,現在西山等於是我們公司的了?」

  「對。」魯薇被我說笑了,笑著說,「你謝謝你蔡姐吧,今天一直是她在談,我只是個幫忙的。」

  「少了你們誰都不能行啊。」我說,「那最近姐姐們要辛苦了,你們抓緊時間回來吧,我們三月份得折騰折騰劉明耀。」

  張小桐在旁邊聽得奇怪,問了和魯薇一樣的問題:「折騰劉明耀?」

  「對,折騰他。」我笑著說,「最近我們的生產線要改變方向了,累死他。」

  跟魯薇又說了幾句,我收起電話。小姨不方便問我到底什麼事,倒是我爸不見外,直截了當地問:「行文,什麼事?」

  我訕笑:「嘿嘿,沒啥,沒啥,跟一個公司合作……」

  我爸不信:「合作?合作能樂成這樣?」

  我攤手:「嘿嘿……也就是借助我們公司的一點力量,幫他們做幾個項目……真的沒啥?」

  這眾人倒是能聽明白了,就是說我又花錢了嘛。

  小姨小心翼翼地問:「那……行文,你們借出去多少?」

  我想都沒想回答道:「不多,才2000萬。」

  我爸打了我腦袋一下:「瞧給你牛逼的。才2000萬?今天咱家和你姨家合一起才花了不到5000塊,你可好,一個電話就扔出去2000萬。」

  我看了紮起紅頭繩在那裝得像沒她事一樣的張小桐一眼,哼哼唧唧地道:「這還是少的呢……」

  當然,聲音不大,沒讓老兩口聽見。

  不知道他們要是聽說我砸了3億美金拍電影,心裡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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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

  談完軟件公司的「注入資金」問題,剩下就是一系列人事方面的問題了,這個我不用怎麼擔心,全權委託給魯薇去跑。

  張小桐在魯薇離開北關之後負責起分公司的一系列雜事,每天紮著紅頭繩馬尾翻飛地開著魯薇的寶馬來往於市內和榆林縣之間。

  結果剩下最閒的就是我了,每天零食果腹,躺在家裡無所事事,給邵科打電話:「喂?怎麼樣了?」

  「還行。」邵科精神狀態聽起來不錯,「王易,這幾天沒睡覺,主要是他弄,我和高康算是打下手。」

  我嗯了一聲:「那個日本人滿意麼?」

  「看樣是挺滿意的。」邵科笑著說,「我教他說中國話呢。」

  「哦?教什麼?」

  「大哥大嫂過年好。」

  我愣了一下,這不是《鬼子來了》的段子麼?看來中國人還是有共通的特性,連教日本人話都能想到一塊去。

  邵科看不見我發愣的表情,兀自在那裡說:「水口這小鬼子,現在還見人就說『大哥大姐過年好』,樂死我了……大過年的,大家圖個吉利。」

  按照進度,幾個音樂遊戲的製作進度已經超過百分之八十,邵科他們按照最初的合同要跟進到全部測試結束才能回來,除了春節一個星期假之外,要一直忙到三月底,也算比較累了。這次讓他們參與製作音樂遊戲關鍵是想看看日本人認不認他們的音樂,如果可行,可以把他們推廣到日本去搞點小波瀾,對他們、對我的計劃都有好處。

  邵科並不知道我找他們做音樂遊戲的全部想法,但也能略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很努力在調解王易和高康的情緒,同時協調他們和其他工作人員的關係。

  在三人中他統籌能力最高,為人處事最老道,我也只有把厚望寄予在他身上。

  我想起五月份要搞的音樂節,問邵科:「對音樂節這種東西心裡有譜麼?」

  邵科倒是不含糊:「看是想搞哪種了,小型的還是大型的。」

  「大型的。」我說,「中國人自己的民間音樂節,按照現在這種狀況,只要你能叫出名來的樂隊和音樂製作人估計都能找來,從王洛賓到黃?,從Beyond到張雨生,想要誰就能找來誰。」

  「?,牛逼。國外的能不能找來?」

  「也沒什麼問題,但是這次音樂節的主題應該是民間樂隊和主流音樂人的對話,也就是大體上應該是『本土的交流和理解』,我不覺得找境外樂隊有什麼意思。」

  「有意思,」邵科聽得來了精神,「你打算讓地下樂隊和這些人面對面?恐怕局面不是那麼好控制的吧?」

  「凡事總得做一做才能知道結果不是嗎?」我從容地站在窗戶邊上看著張小桐從魯薇的寶馬上下來,紅頭繩和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一甩一甩,我的目光也隨著她的辮子一跳一跳。

  邵科在電話那邊沒說話,他是個有耐心的人,等我說下去。

  我收回目光,繼續語重心長地說道:「不管能不能解決問題,總要有一些嘗試,我覺得如果有一個好的主題,好的環境,或者好的載體,讓兩個完全對立的團體面對面說說話交流一下沒什麼不好的。現在這些人大多數沒有什麼私交,平時互相看見對方的言論都是通過新聞媒體,譬如報紙上說誰誰說了怎樣的言論之類。你也知道,這些搞新聞的,成天唯恐天下不亂,這麼搞下去,大家見面除了戰沒別的想法。我覺得在一個共同目的下,譬如發展本土音樂,或者捍衛國語音樂環境之類的口號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相對能容易一些。」

  對我這種說法,邵科不是很認同,不過既然能做一些事,總比什麼都不做強,他沉吟半晌,對我說:「我去好好想想,在國內搞這種東西難度還是不小。」

  「我知道,上次跟你說還八字沒一撇,現在有戲了,你抓緊時間想想吧。」我這麼對邵科說,他是個非常有信譽的人,我所慶幸的就是目前為止交的朋友大多數都非常有信用,這在不把承諾當回事的中國簡直就是難得的異數。

  邵科答應下來,我們約好,在遊戲完成前他幫忙構思一些東西,這個時間對他來說足夠了。

  放下電話,張小桐已經開門進來,手裡提著各式食物。這丫頭本來看著像妖精,手裡拿了一大袋子食物之後就很像仙女了,我幾乎屬連滾帶爬地跑過去:「姐姐,我做夢都夢見您啊……」

  張小桐笑嘻嘻地把袋子放下,抱了我一下:「才一天沒見而已。周老爺最近可清閒壞了,好羨慕你。」

  我被她抱得從心裡往外舒服,順著沙發像一灘爛泥一樣歪歪扭扭躺下:「哪兒呀,我這幾天心裡無數事兒,累得腦仁疼。」

  張小桐換上拖鞋,飛快地打掃我在茶几上製造的垃圾,雙手忙碌的同時扭頭看了我一眼:「真的假的?我就聽說你最近忙著看綜藝節目了。」

  「我也看了新聞啊。」我躺著看張小桐幹活,懶洋洋地辯解,「時間過得真快,有些事兒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張小桐把垃圾袋子紮好,去洗了手,回來坐在我身邊,還往我身上甩水珠。

  「什麼事這麼著急?」

  我掰手指給張小桐數:「第一,之前跟你們提過的那個歐美網絡遊戲計劃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現在應該開始搞了;第二,收購亞視和衛視的事兒得加快,但是這中間還有一點差頭,我覺得很難取捨;第三,我們這麼繼續收購下去,遲早得被人盯住,咱們得早點做好準備。」

  張小桐對我說的最後一點倒是很有心得:「現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劉明耀不是太陽集團的老闆了,你有什麼打算?」

  我撓頭:「還能怎麼辦,尋求對話機會唄,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還是得付出一定的代價。」

  「代價?」張小桐皺眉,她一直不喜歡這個說法。平時我總聲稱人都是有價格的,她一樣不喜歡聽,雖然事實如此。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看張小桐表情有轉變的意思,趕緊改口,「等等看看吧,在春節之前我會有個決斷。」

  張小桐靠近我,挨在我身邊:「行,就是別把心事都藏著,有壓力跟我說。」

  我點點頭,死狗一般的姿勢稍微變了一下,靠著她的腿仰頭躺著。

  「小桐。」

  「嗯?」

  「其實我偶爾也會想,這麼做是不是對自己太虧了?那些事,是否值得我這樣努力。」

  「怎麼了?」張小桐習慣性地伸手按住我的額頭,像從小到大我每一次躺在她腿上那樣。

  我覺得每次在她面前我就顯得特軟弱,絕不是那個面對各種有錢又牛逼的敵人還笑得特燦爛的我。抓著張小桐按在我額頭上的手,我輕輕說:「小桐,你覺得現在這樣好嗎?我們幾乎每分鐘都忙得像條狗,而這一切所為的也只是我那一點點未必正確的想法。如果某一天,我錯了,我們的青春也已經消耗光了,你怕不怕?咱們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張小桐笑了:「行文,你怎麼一到年底就容易說洩氣話?我記著上一次你跟我說累也是年底。」

  我吐沫紛飛地貧嘴:「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志向嘛……雖然我承認自己是從小就長得帥一點,也比較有內涵一點——你別笑,你看我一臉嚴肅,我認真的。反正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特愛享受生活的人,現在看來,我覺得自己像工作狂。聽說只要是個姑娘就不喜歡工作狂,我就特怕,怕您忽然不喜歡工作狂了,我就完了。」

  張小桐笑得說不出話來,按著我笑了半天才輕輕地說:「你有趣啊,工作狂和有趣是不相干的。」

  我撓撓頭:「有趣?看來的讓您繼續覺得有趣才行。」

  張小桐靜靜地看著我,眼裡柔情如水,那一雙大眼睛深得讓我恨不得投水自盡。

  好美。

  帶著愛意去看自己的心上人,怎麼看都覺得美。

  「行文,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過,我去北大之後那一個多月,一直在想一件事。」

  這次輪到我「嗯」了。

  「北大那個地方,你知道,人很多很雜。我一去就有人對我示好,當然,這種事我在以前學校也見過很多,沒什麼奇怪的。在圖書館,經常有人坐到我身邊跟我討論問題,最開始我覺得世界像一下子大了無數倍一樣。」

  我繼續嗯著,等張小桐講下去。

  張小桐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但是漸漸我發現,大多數人所嚮往的東西,對我或者你來說,都太容易實現了。這個時候,我總能回憶起你跟我說過的一些話,我覺得,你的說法未必是正確的,但都是很積極的。我喜歡你的積極,也喜歡你把大多數成敗看得很淡的性格。積極的心態和看淡一切的心態是兩種完全相反的態度,你能一個人把它們集中起來,用在自己的取捨上,我覺得這很難得。所以我才開始著手給你準備生日禮物,因為我相信,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

  我聽得心中慚愧,若不是已經重新再來一次,我還能這麼灑脫嗎?以前自己的性格是在阻撓中成長起來的,樂觀中帶更多悲觀,現在雖然也是這樣,但能看得開一些是非成敗,能放得下一些東西,對我個人來說是一個飛躍。卻沒想到,連這些小小改變都能打動張小桐。

  還有什麼事比讓自己喜歡的姑娘說出為何喜歡自己更幸福嗎?

  媽的!絕對沒有!誰說有我打死誰!打不過的就算了……

  我很珍惜這種跟張小桐在一起的幸福時光,因為我知道,無論是幸福還是生命,都是過一點少一點的,一定要把握住,一定要學會享受人生。

  1月底,太陽電子對外宣佈,為正在研發《中國航空》的西山工作室及其總公司注入資金2000萬,這在國內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尚方對此沒有做出什麼反應。

  1月底,名為TRI-ACE的製作組悄悄來到了中國北方某個城市,在一個滿面笑容帥哥的安排下住進了太陽電子的宿舍公寓,一干日本人大快朵頤了一番青椒肉絲和麻婆豆腐,然後見到了正在愉快地調試遊戲的水口、三上等人。在中國媒體的強烈要求下,這幫人被國內幾個不管跟遊戲有沒有關係只要扯上軟件或者電子字樣的雜誌報紙集中圍剿了一次。太陽電子的這種對海外單機遊戲市場進行衝擊的行為被眾口一辭地稱讚了一番。幾個遊戲製作人也掛上了「國際主義精神」的頭銜。

  我心中暗叫,幸好挖來的不是大夫,不然一定會死人……

  不過不知道這種創利的大事兒中央會不會看在眼裡,我倒是很希望新聞出版署能重視這方面的問題,畢竟有了規範化管理之後對我們來說更方便一些。儘管在題材和很多方面要限制,但總比法無定法的禪宗境界要好。

  希望如此吧……

  1月底,美國放開電信市場管制,允許國外及國內民營電信廠商進入美國進行競爭。

  1月底,《UO》開始開發。

  1月底,美國富國銀行集團成立,成為美國第8大商業銀行。

  1月底,Chinanet架設完畢。

  1月底,國產電器品牌在全國各地蠢蠢欲動,準備打破外國電器神話。

  1月底,我開始著手準備5月的音樂節和E3電子娛樂互動成就展的各類事項。

  1月底,我打算將構思已久的一些網游概念和計劃傳達給目前的幾個遊戲製作團隊。

  1月底,我和張小桐必須做出一個抉擇。

  這個抉擇早在很早之前就該做了,我抱著能拖一時拖一時的態度拖到現在,終於沒得逃避,必須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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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五章

  當然,無論有什麼事情,過年最大。年前一切都都擱置,什麼都別談,只想閤家歡樂。2月18號春節,在這之前我還沒有破壞家庭平靜的想法。

  春節前我得帶頭搞平穩過渡,把公司大大小小的事都整一遍,更多的事放手給其他人去做,讓自己空下大段的時間和精力。卡麥隆見面,幾乎沒親力親為什麼別的事。

  除了親眼見見世界著名的大導演。

  要知道,見卡麥隆是我現在比較有興趣的事之一。

  見面的地點在上海,卡麥隆頭一次委身於投資人,直接從洛杉磯飛過來和我們碰面,他帶了兩個助手,一個翻譯,我們這邊連翻譯都沒帶,我、蔡青、劉明耀和魯薇四人在上海分公司的會議室裡見到了他。大家對這個人都比較有興趣,蔡青還是終結者系列的FANS。

  和我印象中的公眾形象差不多,卡麥隆穿著合身的西裝,戴著他的招牌眼睛,瘦長臉,眼睛中閃著一種異樣的敏銳,在看見我們的時候,很簡單地向我們問好。動作得體,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我其實尊敬藝術家超過商業鉅子之類的人。因為我總覺得,說到對人群當中諸個個體的影響,各種創作型頂尖人才對後世的影響要遠遠大於經濟類人物。我們自小就要通過各種途徑獲得知識,而這些知識大多數枯燥無味,對普通人來說毫無樂趣。

  幸好有藝術家,幸好有他們的作品。

  我們可以輕鬆學到很多知識,可以知道一些想法。

  在我看來,電影也好其他的什麼也好,不管題材如何,只要是面對普通大眾的作品,最終都要讓人有可以把生活變得更好的信心。而卡麥隆正是這樣一個強者,他拍的都是娛樂電影,但總能讓人振幅。

  這也快成為好萊塢最近20年來的定律了。

  我們幾個人一一跟卡麥隆握手,我照樣無視他的驚訝,開口用英語說:「歡迎詹姆斯先生來到中國,希望中國之行能帶給您愉快的回憶。」

  卡麥隆用掩飾不住的驚訝說:「是的是的,我想中國已經帶給我很多驚訝了。」

  在他背後,透過落地玻璃可以看見朝陽中的上海,宛如金色的夢幻都市。

  蔡青照例在這種外事活動中負責介紹雙方,她按著個頭順序從劉明耀開始介紹,介紹到我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看我肯定地朝他點頭才說:「這位是這我們太陽集團的投資人,周行文先生。」

  卡麥隆繼續他的驚奇,美國人就是這樣,有什麼事不藏在心裡:「哦!真的很讓人吃驚,我想上一次跟我通電話的就是Mr·周吧?」

  魯薇笑著點點頭。

  卡麥隆不愧是想像力豐富的人,很輕易地就接受了眼前的事實。實際上他的經紀人應該早就對我們的底細有所瞭解,所以他才肯屈尊跑到上海來跟我們會面。基本上大家心裡都有數,這次合作是一定要得的,只是看分成怎麼分了。

  卡麥隆倒也省事,直接讓助手們把打印好的合約拿出來給我們看,趁這個當口,我跟卡麥隆談起了娛樂電影的理念問題。,

  其實以前我也算半個卡麥隆影迷,之前兩次通話已經讓這人恨不得引為知己了,這次面對面談起《終結者》系列、《異形》系列和最近的這部《真實謊言》,我對其中細節的津津樂道讓卡麥隆聽得差點飄起來。

  尤其我一針見血地指出當時卡麥隆在《真實謊言》故事中所表現的那種給平凡家庭主婦和平凡家庭男人們所編製的夢想的時候,這個蜚聲國際的大導演開心地笑了。

  卡麥隆說,這才是他的本意,讓人們珍惜現在,珍惜家庭,珍惜愛自己的每個人。

  我們這邊談電影,那邊蔡青和魯薇則在計算分成比例問題。我比較傾向於一次性給卡麥隆導演費和改編劇本費2000萬美元,這在好萊塢電影史上算是最高天價了,斯皮爾伯格都沒這個價錢。卡麥隆的助手建議他採用票房分紅的方式來計算盈利,被我強硬地否決了。我們的投資本來已經超過卡麥隆的心理最高上限2。5億美元,加上2000萬的導演費,絕不可能接受票房分紅的提議。

  事實上,我也知道,如果搞得好,這部電影至少能拿到近20個億的全球票房,我可不想分給眼前這個美國人太多,老子還指望拿這筆錢繼續拍別的呢。

  卡麥隆及其助手堅持了一番,又覺得2000萬美元實在是一個自抬身價的好機會,從長遠利益考慮,答應了。

  合同簽好,我們這邊虛情假意地表示絕不干涉導演的任何安排,包括最後裁片權在內全都不管。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眼前這位導演同志千萬不能「拖稿」,這個人跳票和花錢在業界是出了名的,花錢我不怕,跳票比較難辦,因為要配合全球規模的宣傳。

  詹姆斯一口答應下來,蔡青假模假式地派了兩個監製跟卡麥隆回去,這個事兒算是告一段落了。

  然後是太陽電子的事。

  95年一年裡我們或收購或控股了不少公司,上上下下都是麻煩事兒。北暴雪在1月中也成立了,和暴雪同時進行新遊戲的開發。我和劉明耀合計了一下,打算利用暴雪現在的人才資源在加拿大中部搞一個遊戲學校,一邊撈點錢一邊把我們這邊有潛力的人都送過去培養一下。這個算盤打的挺好,而且加拿大政府也很支持,他們對遊戲業的前景很好看。劉明耀的父親本來打算讓我們在中國也開一個,聽劉明耀痛陳利弊之後也就放棄了——在中國開遊戲學校,虧不死的都是神仙。

  然而——該死,萬事都有個然而——這個事還是挺有阻力的,加拿大地倒是便宜,北暴雪的人才也夠,EA聽說太陽電子動起來就不幹了,它堂堂一個世界級遊戲大廠能容中國人在北美地區四處撒歡麼?EA緊跟著我們的腳步,我們這邊校址還沒選好,它已經開了一個。人家在北美的投資是長期穩固的,關係是多重的,底子是厚實的,一開學人頭是湧動的……暴雪的CEO很誠懇地跟我們建議,這個學校還是不要開的好。

  我知道,這個建議是對的,但我著急啊……現在不搞等什麼時候搞?等到網游氾濫,人心浮動,那時候搞已經晚了。

  就在我們正為這個事發愁的時候,劉明耀的父親給我們帶來一個好消息。

  年底選省內十大傑出青年和全國十大傑出青年,劉明耀和魯薇都有提名。劉明耀提的是全國十大傑出青年,魯薇是全省十大傑出青年。這當中有多少暗箱操作或者其他方面因素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總體來說事情確實在朝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最起碼的,這種政府方面的承認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

  劉明耀對這個結果顯然有點不太滿意,按他的說法,就算他和魯薇還有蔡青都被選上全國十傑都綽綽有餘。針對這種弱智想法,他還理所當然地指著當時一個年近50歲的著名企業家的報道說:「就這樣也叫青年?比我還不要臉!」

  我點頭附和:「是啊是啊,其實他就是在告訴你,你還能當幾十年傑出青年。」

  劉明耀朝我比了下中指:「爛人。」

  我嘿嘿賤笑。

  十大傑出青年的事兒基本上是板上釘釘沒得改,來了這個榮譽的同時也就是告訴我們該撒錢了。年末,太陽集團公幾個分公司各自表示了自己的意思,給政府,給貧困線以下的孩子,給養老院,都捐了大把的錢。我偶爾也會很疑惑,這些錢最後會落實在什麼地方呢?能改變什麼呢?就算比爾·蓋茨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分出來,又能解決什麼呢?

  解決問題的根本到底還是不在撒錢,雖然賺錢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

  經濟體制的進化、物質條件的升級、人口素質和精神文化的提升,太多事需要太多人做,偶爾想一想,會覺得很無力,然後又覺得很熱血,覺得自己是在創造一些東西。

  「真的是在創造麼?」

  偶爾我會苦笑著面對鏡子,這樣問自己。

  連我自己的文字和思想也不過是繼承而來的,又何來創造之說?

  說白了,我也不過是一個傳承者罷了。

  當然,這種稱謂對我來說已經是極大的讚譽。目前來說,我已經很滿足。

  劉明耀和魯薇確定了要拿到傑出青年頭銜之後,我把人都喊過來,宣佈了一件大家都一直關心的事。

  我要重組公司。

  大家對這個事都多少有一些心理準備,我把周世昌找來搞銷售只是個前戲,算是為公司重組打下基礎。隨後我讓周世昌自立團隊,自是希望能讓大家接受這種變化,並且讓他們相信,變化所帶來的結果只能變好不會變壞。事實證明,最近幾個月公司的業績只好不壞,一路高歌猛進,大家都很有信心。

  只要大家隊我還有這種信心,我的大多數決定都能比較順利地執行。

  我在大家的關注中提出了集中目前所涉及產業和資源的想法。

  像現在這樣,硬件生產,軟件開發,軟硬件銷售,還有網絡工程部分,依然統統並入到太陽電子旗下,包括之前被我們「注入資金」的公司和工作組,以及姜博士的那個深圳工廠。

  孫長祿的飲食連鎖和茶飲料廠還有味精廠並在一起,成立新的飲食集團,名稱上開始擺脫太陽集團,名字我讓他們自己定。我反覆強調,一定要在品牌上進行分散,順著目前品種多樣化的潮流,把飲食類產品的品牌徹底獨立開。

  至於房地產和投資方面,讓魯薇重新搞一個新公司殼子,把投資項目都並進來。

  另外再起一個文化公司的名頭,把出版和影視方面的事都集中到文化公司裡,讓蔡青負責。

  周世昌依然獨立在外一個團隊,負責推廣和營銷。96年中國正要興起概念營銷大潮,全國人民都在學他那套。他原來的老闆只從他手裡學了狂打廣告,打到95年底已經有點底氣不足,過了1月份原來那個保健品公司開始巨額虧損,加上貨款要不回來,幾乎所有同行業人士都可以肯定,這家曾經名噪一時的保健品公司算是完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96年保健品的新奇跡該是三株藥業了吧?80億的年銷售額讓農村市場第一次被人們所重視。隨後處在不同行業的保潔公司也開始了對中國內陸廣大農村市場的圍剿,成功地推廣了P&G的產品。

  96年,就算按照我沒改變的那個歷史,中國企業也該雄起了,尤其是電視廠商聯合發起的「振興民族工業」活動,以長虹等品牌為主的一系列國產品牌通過各種方式將幾個著名國外品牌徹底趕出了中國。在那之後,除了高端用戶之外,普通用戶很少有人問津國外品牌。

  我對這個倒是很期待。

  現在的1996年,則又要加上太陽集團重組這個事,這在其他同行業競爭對手來看,是大得不得了的新聞。

  我們自己人看來卻覺得稀鬆平常,不就是優化結構方便管理麼,說白了也就是我打算繼續脫手不管事,還想方便快捷。

  圓桌會議上的諸位都是對自己所處行業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同志了,倒也不用我多廢話。合併之後大家依然各管各的事,就是頭銜變動一下。我一直強調,在目前這個階段,所有人應當精誠合作,畢竟1996年對太陽集團來說是個十分重要的年份。

  春節前大概也就這些事了——重組、調整和鞏固,為我們收購衛星電視的股份做準備。

  當然,在這之外,我和張小桐私下研究了一下,決定把電器連鎖做開,照目前我們的實力,全國前10名的電器消費大省各大城市是沒問題的,這個算在太陽電子旗下,交給蔡青忙活。

  至於我們,剩下的事就是乾等著過年和授十大傑出青年稱號了。

  我對過年其實沒什麼好印象,聽長輩們從飯前開始八卦一路八卦到飯後,甚至八卦到下一頓。然後就是九九八十一麻,看重播100遍的春節晚會……一年一次,以此慶祝全國人民的生命又少了一年,或者大家又浪費了無數金錢走了一回形式。

  吃飯喝酒喝酒吃飯不斷地去不認識的親戚家拜年,然後換來紅包和笑臉。小時候我很喜歡這個是沒錯,現在確實有點膩了。

  當然,春節前的日子還是比較悠閒的,每天抱著抱枕在窩在家裡耍IBM寫東西。95年底MS的Windows95還沒出中文版,我咬牙切齒地買了英文正版回來用。虧老子還是MS的股東呢?不過說起電腦來,靠年底裝機大潮的繼續升溫,太陽電子賺了不少,北京名牌資產評估有限公司對太陽電子的電腦品牌評估超過了聯想同創金長城等著名電腦品牌。而聯想甚至有一部分內存來自於太陽電子的加工,這看起來就很有趣了。

  96年2月初,Windows95中文版面世的消息撒出之後,發生了一個有趣的插曲。

  由於Windows95的易用特性,大部分人不用經過專門訓練也能輕易掌握,國內幾大城市的政府都打算全面採用Windows95操作系統。這個單下來,嘩嘩的天文數字的錢就流到洋大人口袋裡了。儘管我們心裡都明白,微硬在這方面本事十足,而且經驗老道,看著還是不太順眼。

  劉明耀哥哥以民營企業家的身份上書政府,痛陳國內軟件行業之不易,這小子在商大找了幾個槍手,寫得誠懇無比,連我看了都覺得胸中一股熱血翻騰,恨不得立刻為民族軟件業做一點貢獻。這份東西有他老子撐腰,拿上去之後產生了巨大的反響。

  也是正巧,西山被我們「注入資金」之後第二第三個遊戲都是愛國遊戲,有企劃有宣傳,在市面上造勢很大,引起一定的輿論和反響。從這一點上來看,太陽電子橫豎都是扛著「振興民族軟件業」的大旗了,劉明耀的上書因此得到了相當程度的重視。

  結果就是在春節前,國家正式下達文件,宣佈了對外企在政府採購競標中的限制,加大力度扶植國內軟件公司。眾所周知,95年之後電力、通訊、收費、銀行和政府等部門在軟硬件方面的訂單量猛增,無疑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大多數剛起步的小公司們燃起了競爭的希望。

  在這方面,歷史已和我所瞭解的歷史有所不同,最起碼,政府表態比我預計的要早了很多,我覺得這真的很好。

  我和劉明耀也夠不要臉的,微硬方面不知道他們在政府採購競標中受阻是拜劉明耀所賜,劉總笑嘻嘻地跟微硬談起了關於OEM協議的事。預計從1996年3底月開始,凡是太陽電子品牌電腦全部預裝Windows95。國內幾個硬件廠商聞風而動,從反應最快的聯想到反應最遲鈍的長城,紛紛開始跟微硬談起了OEM的事。

  微硬笑得極爽,中國市場的成功讓全世界電子業都對這個一向看起來很神秘的國家有了興趣,微硬股票開始飛漲。如果沒估計錯,95年那次暴漲是挪到96年來了。

  1996年2月,尚方軟件宣佈其RTS巨作《血虎》延期到年底,業界嘩然,但這種嘩然很快又在群情踴躍的歡呼聲中被淹沒了。96年智冠開始著手其《三國演義2》的宣傳,語音和大容量過場動畫成為重要賣點,此時國內的電腦房裡還都是大航海時代和仙劍,偶爾有人玩玩三國誌4。

  Windows病毒倒是飛快地竄升出來,殺毒時代差不多快來了。

  撥給西山的2000萬其中有1000萬用來開發新遊戲,最開始我也不奢望這些人能做出超越三上和鬼子程序員們的東西,大方向和之前金山的想法一致,先搞點愛國題材的東西。西山的工作人員九新想了幾個構思,包括地雷戰和地道戰一類的回合制戰略遊戲。這兩個作品我知道。而求君則提出了一個劇本策劃,講關於中國傳統劍俠的故事,其中儼然有著岳飛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內容。

  相對來說,我更看好這個。因為我知道,這個策劃就是後來著名的《劍俠情緣》。

  以前我是小P孩兒,國產遊戲崛起的時候沒趕上,現在既然有機會幫忙,自然義不容辭。

  我婉轉地通過蔡青的途徑給了求君一些書面意見,並把宋代理學家張載的那段話用毛筆寫在最後。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又及:「此乃國人千年之正道,俠之大者,浩然於胸。」

  據蔡青說,求君拿到這篇不甚工整的毛筆字的時候,慨然長歎,似有淚光閃動。

  我對蔡青苦笑,寫這簡簡單單幾個字的時候,我又何嘗不是胸中翻騰?中國千古傳承的精神,總有人要去傳達,要去表現,讓它一路沿襲下去。

  從我開始罷。

  就這樣,在所謂悠閒的忙碌裡,我們過了春節。2月底的一天,我召集全家人包括小姨一家過來開會。若是以前說這個話肯定沒人搭理我,現在都是一召即來。我們在自家客廳裡進行了一次用諷刺的話說就是真誠而直面心靈的對話。

  對話圍繞一個核心,就是我和張小桐將來的發展。

  會議的核心重點是繼續擴展公司,在1996年世界各大公司並購的風潮中也分一杯羹,圍繞著兩個基本前提當然是我和張小桐能不能確保學業和事業的並行。在老一代父母看來,賺多少錢不是一個孩子是否有成就的標準,學習好才是。

  這種本身就自相矛盾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在我看來沒什麼不能解決的,我等人齊了,對大家宣佈了一個決定。

  「我和小桐姐其中一人要移民,到底誰走,你們研究一下吧。」

  所有人愣住了。

  我繼續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公司發展到一定規模了,政府已經開始介入,所以我考慮我們當中走一個,換了身份之後事兒好辦很多。我們還要繼續在海外投資,還要入股香港的電視台,必需有一個高層拿海外身份。」

  其實這個事在之前已經有了定論,張小桐走,我留,我這麼說不過是給大人們一個緩衝的機會。

  我之前就此事詢問過張小桐的意見,我的本意也是希望她走我留,畢竟這邊還有三哥他們的生意,我不希望張小桐來沾這些事。而出國對於她來說顯然沒有什麼阻力,最起碼的,她從小接受接近西式思想的熏陶,很能適應外面的環境。

  張小桐也同意我的想法,她覺得我更適合在國內掌控一切。

  我們頭疼的只是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我會很想她,她也會很想我。

  四個大人愣了一會才緩過神來,我爸最先開口:「移民?你要往哪去?」

  「隨便。」我說,「全世界哪個國家都行,反正不是在國內,限制太多。現在我們想去哪都沒問題。」

  「臭孩崽子口氣倒不小,」我爸對於我這種拋宗棄祖的想法很反感,「你說走就走?怎麼,中國裝不下你了?」

  我一點也不為他的臉色所動,慢悠悠地說:「有點這個意思。走倒是容易,用錢抽中介臉,你看我能不能走?」

  我媽忍不住插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問幾位長輩:「你們聽說過香港有幾個著名的電視台吧?」

  長輩們點頭。

  我問:「你們知道國家讓我們花錢收購這個電視台的股份嗎?」

  長輩們搖頭。

  我繼續問:「你們知道這有多不好玩嗎?」

  長輩們還搖頭。

  我連續問:「那你們說,我除了移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外籍華人的身份可以在中國不受限制,本國企業卻受限制,你們以為我想要那張破綠卡麼?」

  長輩們依然搖頭。

  「這不就結了?」我攤手說,「出國是個下策,但也是必由之路。我和小桐姐打算好了,投資移民,很簡單的。」

  小姨和小姨父對境外活動比我父母要多瞭解一些,試探著問我:「行文,你們打算去哪?」

  「美國,或者澳洲。」我說,「其實我們在美國有一部分投資,雖然不是很多,現在成長速度已經很快了。」

  96年中國人自己的信息高速公路牌子也才剛立起來,給他們解釋網站的發展也是白解釋,不如不說。

  小姨又問了一個看起來完全不該問的問題:「小桐,沒退路了麼?」

  張小桐笑著抱住小姨脖子:「媽,您希望我們放棄現在這些嗎?」

  小姨父在那嘀咕:「就算現在也夠花一輩子了……」

  小姨捏了他一把:「沒出息,這種話你也好意思當孩子面說?」

  我看四位長輩的想法已經略有鬆動,也不猛追,說:「大概核心就是這麼個事兒了,咱們過幾天再研究好不好?」

  張小桐偷偷看了我一眼,滿臉的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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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六章

  和預計的差不多,我和張小桐開始忙著辦理各種無犯罪記錄證明和戶口公證的同時,有人找到我們了。

  劉明耀像個狗腿子一樣跟在旁邊,幾個看起來完全沒什麼面貌特徵,戴著寬邊眼鏡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和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中年男人在我們去公證處公證回來的路上把我們攔住了。

  我看看劉明耀,又看看這個中年男人,心裡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裝作把劉明耀當空氣,我向那個中年男人伸手:「您好,劉省長,我是周行文。」

  劉副省長——當然,從來沒有當面這麼叫的,愕然了一下,繼而面帶善容地笑起來:「久聞大名了,我兒子對你一直是讚不絕口啊。」

  我對這種首長式的笑容異常熟悉,基本上民營企業的老總們也多擁有這樣一張笑臉,我對劉明耀的父親倒不是很熟悉,主要是主抓教育文化的這位副省長並不太喜歡上電視,我也特別不愛看電視,自然沒機會見他。

  我想到了會有人來找我「談一談」,但怎麼也沒想到,來的居然是劉明耀的父親。

  這次談話關係重大,劉省長拉著我的手,像爺爺帶孩子一樣帶我到了他的車上。我讓張小桐先回去,這種事還是我來應付比較好。

  張小桐聽話地回去了。

  劉明耀極老實地跟在後面,一個屁都沒敢放。我心說原來他最怕的是他爸,不是我啊。

  上了車,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也不說話,任由車子緩緩開動。

  劉明耀的父親坐在我旁邊,劉明耀大氣都不敢出,頭也不敢回,坐在副駕駛位小心翼翼聽我們的對話。

  「小周,我聽說你打算移民?」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來正題,坦然道:「沒錯,不過不是我移民,是我姐。」

  劉省長表情嚴肅:「你想過後果沒有?」

  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除了張小桐,沒有什麼人的眼睛能讓我不敢直視:「想過,不過我想的可能更多一點。」

  「哦?」

  我知道這是一個機會,所以放開了說,劉明耀是自己人,他爸也就裝裝嚴肅,說白了也還是自己人——否則以前那麼多問題他也不會幫我們擋著,這一點我很清楚。

  「我還是稱您為劉叔吧。劉叔知道我們要買鳳凰股份的事兒嗎?」

  劉省長沉著臉點點頭:「我知道。」

  「那關於上次遊戲審查的事,您怎麼看?」

  劉明耀的父親表情有些訝然,面對著他還能反問他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像我這種年紀則應該是完全沒有。

  我笑嘻嘻地看著我們的副省長,看他臉色猶疑。

  我沒等他組織好說辭,又再發問:「劉叔,以您的眼光,應該早就看出我們想做什麼了吧?」

  劉省長被我說得終於還是沒嚴肅成,哈哈笑起來:「知道,當然知道,要不然怎麼來找你了呢?」

  我可憐兮兮地陪笑:「您看,這不就結了?您都明白我們想幹什麼了,還能不明白我們一顆拳拳赤子之心麼?」

  從反光鏡裡完全能看得到劉明耀一臉寒意的表情,敢這麼跟他爸打哈哈的人他恐怕還沒見過幾個,我也就是仗著自己有個小孩子臉,在那裝嫩,人家現在是堂堂副省長,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孩動氣不是?

  劉省長把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放下,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上面讓我過來問一問你的打算。畢竟你們現在是合法企業,也沒什麼人打算找你們麻煩。但是收購衛視的同時有人要移民,我們不能不過問一下。」

  我點頭:「我明白劉叔的意思,您放心,衛視股份在我們手裡一天,他就還是中國人的電視台。我們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站在您這一側的。」

  看他還是一臉不放心的表情,我解釋道:「您也能明白,移民之後衛視最大股東將不受國內政府限制,這讓您和上邊有點頭疼。但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從一些紛亂中脫身而出,專心在97前為國家造勢,您說是不是?」

  劉省長沉思著點點頭:「嗯,這一層我們也都想得通,當時覺得這一層最大的障礙就是你和你姐姐的意思,畢竟你們直接影響到發展走向。」

  我笑了:「我還不知道上邊的意思呢。」

  「上邊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能繼續為民族事業出力。」劉省長說,「以前我給你們那麼多支持,也是跟上邊通過氣的。你真以為你劉叔是個喜歡徇私的人嗎?」

  「哪能啊……」我乾笑,「能讓自己兒子跑出去找工作——那時您還在省文化廳吧?我當時就特佩服您。」

  說到自己孩子,劉國良到底還是個關心兒女的父親,開懷笑了。

  「呵呵,一個人想擔當總要從頭做起,一步一個腳印來。明耀這幾年的進步讓我很欣慰,沒有你們,他成不了今天的氣候。」

  我笑笑:「哪裡,劉叔言重了。是劉哥自己有本事,公司撐到今天這個局面,多虧他了。」

  劉國良瞪了正偷偷回頭的劉明耀一眼:「你別得意,以後的路長著呢。」

  劉明耀嚇得一縮脖子,又正視前方去了。

  劉省長又繼續對我說:「行文,劉叔知道,你的眼光可能不在一省一市,甚至不是一國。但是劉叔很想讓你托個底,你做的事,有譜嗎?」

  我朝劉國良微微一笑:「劉叔,你覺得我這兩年做的事兒沒譜嗎?」

  這個事實顯然比我這張孩子臉更有說服力,太陽集團的種種業績都是在劉國良眼皮底下發展起來的,當中一些在當時看來完全胡亂決定的項目後來都慢慢有了成績,而且成績只好不壞。單就這份成績單,給到誰眼裡,都要寫一個服字。

  劉國良慢慢點頭:「是啊,現在是年輕人的時代了……行文,你記住,只要你把電視台搞好,國內其他方面的事上面一律能給你綠燈。之前遊戲審查的事兒我也不妨給你托個底,那是……」

  我一擺手:「劉叔,我已經差不多知道是誰做的了,沒關係,我們暫時脫離國內單機遊戲市場,讓這些小軟件公司去發展吧。」

  劉國良帶著一點讚許點點頭,我不讓他說的意思就是不會讓他難做,這一點讓他舒服不少。

  「其實也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你們的收購行為太多了。」劉國良道出跟我們談話的真正原因,「別看你們表面上繞過國家到境外投資,我們都知道。上邊對這些事還是挺敏感的。太陽集團這幾年對民族工業發展做了不少貢獻,全國也沒幾個這樣的企業,而且你們又要控股衛視,不得不來找你們談談啊。」

  我咧嘴樂:「所以您就親自出馬了?」

  「這事我不來讓誰來?」劉國良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劉明耀,「我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在你手下打工,難道能讓別人來?」

  我一想也是,這種關係到自己兒子的事,他不來誰來?

  「讓劉叔多費心了。」我誠摯地對劉國良說,「我們小孩子不懂事,弄出這麼大一攤子事,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也是我想往海外發展的一個主要原因,不能總這麼給您添麻煩。」

  劉國良擺擺手:「可別這麼說,咱們省出了這麼個大公司,現在大家都有面子,我還希望你們好好做下去,對我們的工作也是個肯定。」

  我明白他的意思,畢竟企業成功也是政績的一種體現形式,太陽集團好了,對他也不是沒有好處。

  劉國良看看手錶:「行文啊,今天咱們就說到這裡吧,我一會去你們市政府還有點事,順便幫你們打個招呼。你們現在這樣可不行,哪有悶頭一門做生意的?外事活動不能省啊……」

  劉明耀終於忍不住回頭插了一句:「爸,我們有公關部。」

  劉國良又瞪了劉明耀一眼:「廢話,我不知道麼?我是說你得和這幫領導搞好關係,現在你爸我還行,你叔叔大爺地叫著,等我不行了,你靠誰去?」

  劉明耀被說得又不敢吱聲了,耗子一樣低頭縮手。

  劉國良又交代了幾句即跟我們道別,我此時方才有心情注意車外所處何地,發現竟然到了電器城門口。我恭敬地同劉國良道別,跟劉明耀一起在天寒地凍裡下了車,張小桐一如當年那個紅蘋果一樣站在街頭等著我。

  我看見張小桐的笑臉,剛才同劉國良對話的壓力瞬間消於無形。

  「怎麼在這裡等著,不是讓你回家嗎?」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極高興。

  張小桐笑呵呵看了看身後的電器城,從頂樓下來數條綵帶飛揚,氣球和彩虹門上寫滿了歡度春節的字樣,張小桐紅撲撲的笑臉在襯著這樣的背景看起來特別喜慶。

  「剛才我一直跟在你們車後面呢。」張小桐說,「後來看見他們朝電器城開,就先直接過來了。」

  我扯了扯她的紅頭繩:「智勇雙全張喜兒。」

  劉明耀在旁邊也和我一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老爺子可算走了……」

  我抓著張小桐的手跟劉明耀開玩笑:「怎麼著?春節期間沒少讓你們家老爺子審吧?」

  劉明耀拉著腦袋,一臉垂頭喪氣:「可不是嗎?趕上他有時間了,一下午下來,比渣滓洞那幫人還牛逼。趕上美軍的疲勞審訊了,問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我用嘲諷地眼神看著劉明耀:「然後你就招了?」

  劉明耀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看我:「涉及公司秘密的事我都沒說,就說了這幾年的發展。」

  我無所謂:「別以為你們家老爺子不知道,我們公司那點小秘密,估計上邊的人早就調查清楚了。你覺得他可能放心讓你在一個公司一做做幾年麼?」

  劉明耀仔細一想也是,無言點頭。

  「算了,」我說,「2月份基本上沒什麼事了,大家放鬆一下,我和小桐姐研究一下移民的事,你還是專心整頓吧,剛搞完合併,現在人心肯定散。」

  「行,那我先回了。」

  我和張小桐看著劉明耀去電器城後面的停車場開車。我看看張小桐:「小桐,咱們回去吧。」

  「嗯。」張小桐笑著牽著我的手,我和紮著紅頭繩的小蘋果在街頭又走了一段才叫車回家。

  張小桐要移民的事很快決定下來,小姨和小姨父決定跟她一起過去。這件事被家裡大部分親戚知道了,小桐父母的朋友們也都知道了,無窮無盡的飯局從此開始。我在山野人家乾脆訂了一個包房,用作小姨夫妻二人每天招待來送紅包示好的親戚朋友。

  最開始幾天,張小桐還去偶爾作陪一下,笑對長輩,後來就乾脆不去了,專門找時間陪我。

  自從將公司重組之後,我的事少到不能行,每天大把時間跟張小桐膩在一起。

  我和張小桐在中介不斷的「好消息」中慢慢傷感。

  我摸著張小桐的馬尾,搖頭歎息:「沒想到,離開一次,你回來,現在又要離開。」

  張小桐溫柔地握著我的手,聲音聽起來柔美到雲霄。

  「又不是不回來了,幾個月而已。」

  我點點頭:「幾個月啊……我努力熬過去。」

  「我也一樣。」

  我被這種輕輕的小聲音說得心中一蕩,忍不住就仰頭在她秀美的小鼻子上吻了一下。

  張小桐依然如我每一次吻她那樣,習慣地向後縮了一縮。

  我想,情人之間的幸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互相面對的時候大家都努力地發自內心想向對方展示自己的溫柔吧?

  就像現在這樣。

  3月初,張小桐走了,和小姨小姨父一起,從大連機場起飛直飛美國。

  送別的時候我依然忍不住,想抱她,但覺得自己父母都在身後,忍住了。

  機場都是送別的人,一股讓人難受的味道。我站在人群當中,竟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張小桐無視我們的父母的注視,俯身給我來了一個滿懷的擁抱。

  「愛你。」

  我聽見蚊子一樣的聲音在我耳畔瞬間響起。

  張小桐站起身,整整衣服,帶著旅行袋,跟父母還有隨行的兩個姑娘一起進了關口。

  我站在機場的入關口站了很久,最後在父母的連番叫喚下才慢慢蹭著離開。

  從大連回來的路上,我一句話沒說,父母也知道我心情不好,沒問我什麼。我媽在下車前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回給她一個淒然的笑容。

  從這裡飛美國十幾個小時內聯繫不到張小桐,我無所事事地給楊遠哲和葛金秋打電話,這兩人正在家裡興高采烈地玩我給他們的《航海紀行》。雖然簡體中文版不能發售讓兩人沮喪了一段時間,遊戲的樂趣還是高於一切。

  我現在又恢復成當年那種無事一身輕的狀態了,雖然心情比較差,但聽說他們正在家正血戰遊戲,也有了點興趣。

  通過電腦,我又想起了劉仲,這個人現在估計還在周廣成已經兌出去的那個電腦房裡泡著吧?我前段時間在跟張小桐跑各種手續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趁這段時間跟這幫朋友把他們的事忙一忙。

  我在外邊折騰了這麼久,也是讓這些人展現自己的本事的時候了。

  跟楊葛二人扯了幾句新的遊戲想法之後,我打車去了原來周廣成那個電腦房。

  電腦房裡換了老闆,是一對中年夫妻樣的人在管,我進去兜了一圈,看見劉仲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研究一個全英文的RPG,只看畫面就知道,是創世紀系列作品。

  Origin Systems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我對他們的作品自然再瞭解不過。想現在國內會玩這個的人肯定不多,劉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個強者了。

  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玩《創世紀》?行啊。」

  劉仲回頭看見是我,驚喜交加:「你終於出現了,我在這裡玩了好幾個月也沒看見你。」

  我拉了張凳子在他旁邊坐下:「聯合國秘書長找我,剛回來。」

  劉仲也不在意我的冷笑話,指著電腦顯示器問我:「你玩過?」

  我翻了翻白眼:「我玩的還是正版呢……」

  劉仲像看神仙一樣看我:「我操,你還真什麼都玩過……」

  我哈哈了一聲:「這個沒意思,《航海紀行》玩過了麼?」

  「玩了,現在不讓玩了。」

  我吃了一驚:「怎麼說的?」

  「在家玩沒人管,反正是盜版。」劉仲回頭看了一眼老闆和老闆娘那邊,說,「但是電腦房裡要是玩這個就會被罰,好像罰的還挺狠。」

  我聽得心裡一陣無名火起,媽的,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臉上不動聲色:「我家裡有,要不要過來玩?」

  劉仲一聽有《航海紀行》玩,哪會說不好?立刻歡呼雀躍:「好啊好啊。」

  我跟劉仲出了電腦房,在電腦房門口,我瞇著眼睛看了一下遠方的街道,雖然知道尚方的遊戲必定失敗,我還是有點不爽。

  等老子給你好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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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我家搬到太陽家園之後,房子不是一般的舒服,劉仲跟我過了保安的盤查,按密碼上樓,進得客廳,看見擺滿客廳的各種影碟機遊戲機和電腦,以及中間一台新買的長虹的電視——支持民族工業嘛,忍不住讚了一句:「你們家真棒。」

  我笑笑讓他坐下,過去開了Plasystation遊戲機給他:「這個是繁體中文版的,你湊合玩吧。」

  劉仲拿起PS手柄,有點不習慣地握住:「這是什麼?光盤遊戲機嗎?」

  我去冰箱取飲料,劉仲則在那裡慢慢適應PS手柄帶給他的奇怪感覺。

  《航海紀行》可以說是楊遠哲和葛金秋之心血凝結而成,其中大量設定細緻入微,又把角色升級設計得恰到好處,幾種經驗互相影響,個人技能習得,新城市的建立,甚至國家的建立等等系統有一些類似席德·梅爾《文明》的影子,而主角的行動始終是一個標準的模擬網絡RPG模式。

  劉仲似乎對《航海紀行》很是熟悉,輕鬆上手,沒多久已經在城市裡湊夠了足夠出海的錢,開著一條小破帆船朝直布羅陀海峽奔去。

  我給他倒上一杯果汁,坐在沙發上看他玩,這人運氣很差,走了沒幾步就遇到地中海聞名的海盜,被打成了「歷史背後的塵埃」。

  當GAME OVER後那一句「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聽到過劉船長的消息」消失後,劉仲有點惱羞成怒地扭頭看了我一眼。

  我攤手做無奈狀:「正常的,我也經常死翹翹。」

  劉仲撓頭:「難度有點大了吧?」

  我搖頭:「你選的方向不對,應該先在內陸升一點級,差不多5級左右,單挑那些後海盜船長能打掉他們30%的HP,他們就會放了你,說期待你成長。」

  「這樣?」劉仲疑惑著重新開始了一次遊戲,這次選的是另外一個主人公,出來廢話完畢立刻奔城市旁邊的森林去了。打了點瘸腿狗掉毛烏鴉之類的生物,帶了一堆可笑的垃圾回到城市裡,主角的等級已經是6級了。

  「怎樣?」我問他。

  「戰鬥部份很好,太他媽的痛快了,簡潔又好看。」

  這話等於是變相誇我呢,我以一個不厚道的作者的姿態嘿嘿笑起來了:「其實你沒發現更重要的問題。」

  「啊?」

  「有感覺到什麼讀盤嗎?」我問劉仲,「電腦遊戲也就罷了,現在你玩的是光盤遊戲機,感覺到讀盤了麼?」

  劉仲經我提醒才猛然發現:「哎沒錯!絕了,讀盤比《鐵拳》還快。」

  我得意洋洋地笑:「這就是成功的關鍵啊,在這些細節上做得越好,越容易成功。」

  細節決定成功這種最為普通的概念在96年已經爛大街了,劉仲撇撇嘴:「廢話,太陽電子是殺進日本的第一家中國公司啊,當然有實力。」

  我看著劉仲玩遊戲,心說殺入日本算什麼,老子的宏圖偉業還不止如此呢。

  看劉仲玩遊戲,我手也癢了,開了筆記本開始玩電腦版,我們一直玩到接近晚飯時分,電話響了。

  我看了一下號碼,是周廣成。

  「行文,過來不?」

  「怎麼,開業了?」

  「早就開業了。」周廣成在那邊抱怨,「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哪玩去了?」

  我前幾天跟張小桐24小時關機,也難怪他找不到。

  「沒去哪。」我說,「過年挨家拜年,死去活來的。行,我們這就過去。」

  招呼劉仲存盤,我們打車到了周廣成的娛樂中心。此刻已是霓虹亮起的傍晚,從老遠就能看見「天地娛樂中心」的大字招牌,我皺著眉頭跟劉仲說:「這人什麼品味?整一農民。」

  周廣成西裝革履寸頭閃亮地坐在大廳裡跟幾個人聊天,我一進去,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了。

  「看見沒有,貴客來了。」周廣成站起來朝我走過來,「周行文,大伙來認識認識。」

  我對他這幫朋友實在是沒有什麼興趣,勉強笑起來跟大家打哈哈。劉仲以前就認識周廣成,大家年紀都不大,屬於自來熟的那種,沒幾句話已經開始稱兄道弟了。

  我原本就是打算來吃飯的,哪曾想周廣成非要按我在這喝酒,不喝也不是,又不想喝,左右為難。還是劉仲夠意思,仰頭吹了兩瓶啤的之後大家也不廢話了,都把目標轉向他。劉仲的酒量我是知道的,大概能喝差不多一箱啤酒——當然中間要去廁所,放開了讓他和幾個人對這干。

  酒桌是中國人最容易增進感情的地方,劉仲和周廣成及其兄弟們的感情如喝過酒的血壓柱一般嗖嗖上漲,這也是今天我帶他來的目的,我希望把劉仲介紹到周廣成所在的圈子裡,劉仲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人只要有機會就能有成就。認識周廣成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酒過三巡之後,我拖著毫無醉意的劉仲走了。我和他在街頭道別後,想了一下周廣成明天早上醒來發現周圍醉倒著一片人的表情,我覺得古龍所說的寂寞大抵也就這個程度吧。

  人的感情,果然還是共通的。

  ****

  回到家,被勉強灌了幾被啤酒的我倒在床上昏昏睡去。夢中我彷彿看見張小桐低著頭又回到我身邊,帶著她淺淺的笑。

  朦朧中,我正打算伸手抱她,電話響了。

  我翻了個身,沒接。

  電話繼續響,我睜開眼,伸手夠到電話:「喂?哪位?」

  甜甜的聲音:「你身邊的那位。」

  我心中一陣激動,從床上坐起來。

  「小桐?」

  「嗯。」

  「呃……」我去看時間,原來已經快早上6點了,「到了?」

  「到了。」張小桐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特別誘人,「我媽和我爸在收拾房子,我先出來給你打電話。」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激動,不斷的激動:「小桐……我……」

  張小桐的聲音讓我彷彿能看見她笑臉:「我知道,我也想你。」

  我抓著電話,嗓子有點癢。

  「一切還好吧?累不累?」

  「一點點。」張小桐又輕輕笑了一聲,隨即就是低低的歎息,「我爭取盡快回去。」

  我發現一到這個時候我就變得特別嘴笨:「嗯,注意安全。」

  「我知道。」

  我拿著電話在那半晌無語,張小桐也是。

  我們知道這樣只是浪費電話費,但我們寧願這樣。

  即使沒有語言,也有彼此的呼吸。

  和存在。

  握著電話無言的這段時間裡,我更加相信以前的一種說法:有時候,我們會覺得自己心愛的人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不管她身在哪裡,我始終有半顆心留在她身上。

  ****

  跟張小桐通過電話之後,我情緒穩定了不少,睡了一夜,雖然不斷做夢,精神也好起來。打開筆記本電腦,我開始給張小桐寫信。寫信這個東西,一般來說等於是自說自話,要看對方看信時的心情心態等等因素才能確定它的效果。譬如說你給對方寫信說我愛你,對方剛在餐廳裡吃了有蟲子的菜正在怒氣沖沖,多半沒效果。所以文學青年推崇的情書在90年代後期大大地沒落——學生們都懂得當面告白的成功率要遠大於情書了。

  在朝夕之爭上,行動大多是勝於語言的。

  不過我和張小桐這萬里相思則是另外一回事了,我除了寫信也做不了別的,1996年初就連最早的即時通訊軟件都沒出現,最少再有三個月那四個以色列小伙子們才會開始動手研究I SEEK YOU(我找到你)的軟件,並在7月為此成立了新公司。這個軟件人盡皆知,就是後來註冊人數超過1億,被AOL連續投資超過4億美元鼎鼎大名的ICQ。而這個公司,名為Mirabils,拉丁文中的神奇。

  我覺得自己現在簡直就是職業病了,給張小桐寫信寫到一半居然會想起收購Mirabils,簡直無可救藥。雙手運指如飛,在錯字連篇的拼音輸入法中我暫時完成了給張小桐的第一封電子郵件。明天我會拿著筆記本電腦到公司,通過公司的專用網絡發給遠在美國的張小桐。

  我寫完長近萬字的情信之後,天已經徹底亮了。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一個懶腰,有一種接近完成一部小說的成就感。我記得卡夫卡在自己日記裡曾經這樣描述過自己通宵寫小說之後的感覺,「雙腿麻痺到幾乎不能行動,但內心充滿喜悅」。我站在房間裡揉著脖子對這位奧地利作家遙遙致敬,他的確是一個敏感能體會他人內心的人。

  等身體上的酸痛漸漸消失之後,我合上筆記本走出房間,看見老媽正在廚房忙著。成年人總是要比孩子早起一些,以前小時後我很不能理解家長們為何能在讓我們睡覺後又看了很久電視,第二天還能那麼神采奕奕。後來工作之後,我懂了。

  年齡增長所帶來的一些變化是任何人都阻擋不了的。

  我媽聽見我從房間裡出來的聲音,回頭對我一笑:「起來了?」

  我看她圍著圍裙站在廚房裡的背影,心裡霎時間充滿「家」的感動,嗯了一聲:「起來了。」

  「去洗把臉,來吃飯。」

  我答應一聲,晃晃悠悠進了衛生間,在裡邊把自己臉弄乾淨頭髮整好之後,出來就看見了桌子上的飯菜。

  拉椅子坐下,我看著母親又進了廚房,忍不住喊了一聲:「媽,你也一起來吃吧。」

  「行,這就來。」

  我盛了粥,沒動筷子等她忙完。沒幾分鐘,她端著最後一盤菜坐到我對面了。

  「我爸呢?」

  「去看你大伯了,你大伯的鮮花禮品店今天開業。」

  我恍然大悟噢了一聲,看來之前給他們的那些項目還是挺來錢的,這樣也好,自己有了生意,以後也不用我們「照顧」了。

  我低頭吃飯,吃了幾口覺得氣氛不對,發現我媽正盯著我看,眼神似笑非笑,有點詭異。

  其實我心裡明鏡似的,知道她笑什麼,但這個話頭我絕對不能主動起,只好繼續悶頭吃飯。

  一碗粥喝完了,又盛一碗。

  母親大人似乎覺得看我吃飯更有趣一點,笑瞇瞇看著我:「慢點吃。」

  我聽著覺得極其心虛,瞄了她一眼,繼續悶頭吃。

  正打算把一口粥嚥下去,冷不丁聽見她老人家問道:「你小桐姐好像很喜歡你呀……」

  我從頭到腳一哆嗦,嘴裡的東西一下子把自己嗆得不能動,拚命咳嗽了半天,噴得飯粒四濺,過了半天才緩過來。

  隨手扯了一條紙巾擦嘴,我故作鎮定慢悠悠地說:「你兒子比較聰明嘛。」

  我媽又遞給我一張紙巾,笑瞇瞇地說:「好像沒這麼簡單吧?」

  「也複雜不到哪去。」我繼續擦嘴掩飾自己的心虛,並試圖岔開話題,「媽,您最近別忙了,咱們去四川玩幾天吧。」

  老太太對我這種三流手段一點也不動搖,看來靠事業成就唬他們也就是一段時間罷了,沒幾天我又被打成那個在他們眼中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其實這麼想想,還是比較幸福的。

  「別跟我打馬虎眼,你小桐姐去美國是你安排的吧?」

  我點點頭,承認了。

  「你捨得?小桐對你可比對你小姨小姨父都好。」

  我撓頭:「這個不是捨得捨不得的事……任何事都要有個取捨。再說現在去美國還容易一點……」

  說到一半我停住了,我怎麼能知道以後去美國容易不容易呢?這種大膽預測未來的事還是少說點好……我轉移了話題:「將來國內有錢人更多了,想出國移民的都挺麻煩,提前辦了也好一點。」

  我媽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嚴肅,我趕緊把目光收回來,以同樣嚴肅的態度對待。

  「行文。」

  「哎。」

  「最近這段日子,我和你爸圍著你說了不少話。」

  「嗯。」

  「我們老了……」

  「別別,您哪兒老了?我都看不見您眼角有紋,走大街上還有人把您當剛30的來著……」

  「臭小子別貧嘴,聽媽說。」

  「是是……」

  「我們老了,可能想法真的跟不上你們了。我和你爸說了很多,這幾年你的變化我們基本上沒察覺,我們這父母當的不稱職……」

  我聽得心裡難過,瞬間心頭又湧起這幾年和之前所經歷的一切一切。家庭,個人,孩子,長輩,溝通,交流,溝壑,摩擦,誤會,寬容……這些東西也許永遠沒有最好的方式組合在一起,但一定有更好的辦法相逢。

  「你們很好,我現在很幸福。」

  我是低頭說完這句話的,我不太希望她看見我的表情。

  「我和你爸想過了,既然你能自己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就做下去吧。只是你現在別忘了,你要為更多人負責。」

  我點頭,這個我早就明白。

  「小桐是個好姑娘,你們還小,但是媽相信這些事你都已經能明白了,你自己好好把握。」

  我小心翼翼地應諾,這種事還是能避就避……不要正面回答。

  說完這些話,母親大人也開始吃飯了。

  我邊吃邊想,還是自己媽對自己好啊,兒子泡她妹妹的女兒都不管……

  ****

  吃完飯我媽去股市,我告訴她年初股市大爆之後可能有低潮,要小心,我媽對我這方面的本事還是很信得著的,拍拍我的頭出門了。剩下我一個人又開始無聊。

  沒有張小桐的日子還真是難熬。

  穿上衣服走出門去,滿大街的車水馬龍,新年後的蓬勃景象,彷彿跟我全無干係。

  去到周廣成的店裡,我看見滿屋子的狼藉,人倒是都醒了,在走廊上能聽見一溜兒的刷牙漱口聲,周廣成像個洗浴中心按摩的一樣批了條大毛巾坐在沙發上發呆。

  「怎麼這樣?」我朝他臉上晃手指,「還沒解酒?」

  「早醒了。」周廣成看見我進來,略呆滯的眼神才回過一點神,「你怎麼來了?」

  「忙完國際大事了。」我在他身邊坐下,「怎麼樣?現在生意還行?」

  「還行,人漸漸多了。」周廣成看著幾個朋友拿著漱口水和牙刷進進出出,說,「我們一人拉點人來,生意就有了。關鍵是我們家老爺子,特別反對我這個事,跟我打了好幾次了。」

  「你怎麼解決的。」

  「跟他鬧唄。」周廣成從茶几上拿起煙,「這幾年他也習慣了,自從他跟我媽離婚之後,我們倆從來沒好好坐下說過話。」

  我看著周廣成,不知說什麼好。

  吐了一口煙圈,周廣成悠悠地道:「沒事,頂下來了,他說半年之後效益不好就讓我關門,還跟我約法三章,讓我得去上學。」

  我點點頭:「去吧,咱們一起去。」

  話剛說完,電話響了,很久沒見的魯倩在電話那邊快樂無比地跟我說:「周行文,我逃學了,來陪我玩吧。」

  我無比尷尬地看著周廣成:「聽說……食言而肥是要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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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八章

  周廣成聽我這麼說,覺得很奇怪:「誰?」

  我知道周廣成對魯倩很有意思,但又實在不希望魯倩跟周廣成這種換女朋友如換襪子的人有什麼牽扯,一時間很為難,只能隨口推托:「我姐的一個朋友找我,看來今天想過學校那邊去也不行了。」

  周廣成一揮手:「有事就去忙吧,回頭給我電話。」

  我點點頭,抄起一張他遞給我的貴賓卡出了門。

  手機一直沒關,出了門我才繼續跟魯倩對話。

  「周行文,你剛才跟誰說話呢?我什麼時候成你姐朋友了?」

  我趕緊繼續瞎掰:「一個朋友的朋友,沒必要把什麼事都說這麼細——你人在哪?」

  「我在中行門口。」

  「靠,姑奶奶你跑那邊去幹嗎?打算換外匯?現在可沒國庫捲了……」

  「我就認識這裡!」

  「你不是經常來嗎?」

  「那都是別人帶我來的!」

  「哦,原來是個小路癡。」

  「你……」

  鬥嘴不耽誤打車,我邊跟魯倩扯淡邊搭車呼嘯超中國銀行大廈奔去,到了地方,看見一個雪白小身影站在中行門口的花壇邊上,周圍幾個「換不換美元」的中年男女穿這羽絨服四處走動。

  一段時間不見,魯倩依然很漂亮,而且變得更會打扮——或者說,打扮更適合我的口味了。她穿了一件白色大衣,領口微敞露出白毛衣,圍白色圍巾,下身白色牛仔褲,渾身上下除了手套和頭髮和黑溜溜的大眼睛之外都是白的。

  一般女孩絕不會這麼打扮,尤其是在不化妝的時候,魯倩卻反其道而行之,當然是對自己的相貌和皮膚都有相當程度的自信。就算穿了一身白,她的皮膚還是雪白雪白,讓人看著就覺得如凝脂一般的誇張說法其實還是存在的。

  我看魯倩一眼,有一點被美麗女子一瞬間迷暈的猶豫,但心中張小桐的小紅臉異常清晰,眼前的魯倩看起來似乎也就不那麼漂亮了。

  我放慢腳步,倒背著手走過去:「小妹妹迷路了?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魯倩看見我,也不生氣,嫣然一笑:「你怎麼那麼久不去學校?開學都沒看見你。」

  我目光上下翻飛打量她:「你不也一樣?你姐呢?」

  「在公司。」魯倩自從上一次見識到我如何跟劉明耀計劃著整王金凱他爸之後,對我的態度忽然轉變了,剛開始還是害怕,現在則變得有點親密。這就是個老理——男人壞一點,女人一般不會太討厭你。

  自從我把公司的大小事整理了一番又一次甩手給魯薇之後,魯薇也沒什麼理由繼續圍著我這個吃閒飯的轉了,現在學校、投資、房地產都是她在搞,已經恨不得化身千手觀音了,魯倩平時沒人陪,找我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她知道,我不會坑她騙她,對她也還算不錯。小女孩就是這樣了,她未必會記得你的對她凶,但你對她好她就一定不忘。

  魯倩看我從出租車上下來,沒好氣地來了一句:「你那麼有錢,怎麼不自己買輛車?」

  我聳肩:「其實我最窮,你姐她們都比我有錢,你信不信?」

  魯倩再小也不可能信我這種胡話,白了我一眼:「說個玩的地兒吧,太無聊了~~~~」

  小姑娘在句子後面托的長音都能讓我隱約看見未來網絡作者們喜歡用的波浪線了……看來是真夠無聊的。

  不過小姑娘撒嬌我見多了,魯倩這個級別的還不夠讓我聽一次就骨頭酥兩次就忘了自己誰三次就像狗見了骨頭,那是主流玄幻小說主角才幹的事兒。我打了個哈哈,問魯倩:「你想去哪玩?」

  「不知道。」魯倩大眼睛眨巴眨巴盯著我看,好像她是色狼我是美女一樣,「你推薦個地方吧。」

  我先接了個電話,然後想了半天,只能沉痛地告訴她:「我現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圖書館。」

  魯倩瞪著眼睛看了我半天,終於屈服了:「圖書館就圖書館。」

  ****

  一個城有沒有錢可以從很多地方看出來,譬如路面交通,譬如有沒有看起來夠排場的酒店,譬如有沒有名牌專賣,生意好不好……當然,我覺得最能看出一個城市有錢沒錢的地方還是在書城和圖書館這兩處。

  吃飽喝足的人都會考慮追求一下精神享受,所以一般看一個城市是否有錢,看書這種東西受不受歡迎就行了。

  知識永遠是人類溫飽之後的第一選擇,也是獲得更大財富的最佳理由。

  我帶魯倩從中國銀行門口出發,往前走幾步就是北關市圖書館,那裡是一幢七層高的樓,太陽集團掏錢蓋的,裡邊擺滿了各界響應號召捐來的各類圖書。我平時沒事喜歡來這裡泡幾個小時,消磨一下時間。當然以我現在看書的速度,幾個小時已經是很奢侈了。

  魯倩對圖書館似乎印象不佳,用一種小女孩特有的挑剔眼光打量周圍,鼻子裡往外哼著不知道是什麼的聲音。魯倩大概已經很能代表90年代中後期大多數年輕人對文學青年之流的看法,所以我當年不斷告誡一些妄圖在網上以小帖子俘獲美人芳心的假文青們,這條路已經不通了。

  圖書館閱覽室裡淨是沙沙的翻書聲,偶爾有輕微的一兩聲咳嗽和小聲的耳語,我和魯倩進來的開門聲導致不少人目光集中過來。

  集中過來的目光大部分沒歸位,就那麼停的魯倩身上了。這個道理告訴我們,世界上大部分的男人,就算他再文學,再刻苦,也要為金錢美女所誘惑。在大多數時候,金錢比較遙遠,盯著美女看比較實在。

  看來我的免疫力還是比較過關的。

  我帶著魯倩走到一個盯著她看得最厲害的男生面前,我讓魯倩往後站一點,笑著問他:「王金凱對吧?」

  坐在那裡的當然是王金凱,這個人上次打了周廣成之後,被他爸好一通罵,逼他一段時間內不准亂跑,只能到圖書館和幾個制定的地方活動。他爸警告他,一旦知道他再去迪吧之類的地方,立刻收走他所有的卡。

  這些事我可以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一直按兵不動沒來找他只是因為還沒開工,不能打草驚蛇。

  現在時候到了。剛才那個電話就是告訴我他人正在圖書館。

  王金凱抬頭看見我,心裡恨意估計是不打一處來,揚起書就想動手,被我一把按住了。

  魯倩沒想到我來圖書館是找王金凱,有點吃驚地後退了一步,看著我抓住王金凱腕子把他抓得齜牙咧嘴。

  我對王金凱微笑:「怎麼?不想坐下來好好談一下麼?」

  王金凱咬牙切齒看了我幾眼,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不搭理他,在他對面坐下。周圍幾個人看見我動手,都沒敢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往遠處挪了挪。

  我坐下,手裡依然捏著王金凱的手腕:「奇不奇怪?我居然能知道你在這裡。」

  王金凱疼得不能行了,點點頭。

  我鬆開手:「別打算跟我動手了,第一你打不過我,第二你就算把我打倒,外面還有人等著你。」

  王金凱還是不忿,又想站起來,結果手又被我抓住了。

  「怎麼著?說了白說,還不長記性是吧?」

  不少人伸著脖子往我們這邊看,我四下一掃:「操,沒見過尋仇?」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亮出了彈簧刀,大多數人都立刻變得目不斜視了。

  我朝臉有懼色的王金凱一揚下巴:「聽說你爸最近挺不好過的?要不要我幫你們家排憂解難一下?」

  王金凱不明白我的意思,有點迷惑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拿起身上的另一部手機,給大禹房地產的總經理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喂?王總在嗎?」

  王金凱的父親,也就是大禹房地產的老闆王德榮對這個陌生的號碼顯然一無所知,和他兒子一樣迷惑:「我就是,您是……」

  我開門見山:「聽說貴公司最近阻力很大呀,省裡對貴公司的工程質量和施工地段都很不滿意,不知道王總希不希望解決一下?」

  估計對方正為這事發愁呢,聽我這麼一說沒有立刻回應,少了民營企業家的那種風度和應變,亂了陣腳。沉默半晌,王德榮試探著問道:「您到底是……」

  「咱們別廢話了。」我裝作不耐煩地說,「現在我就告訴您,如果我願意,這個事兒明天就能解決,你現在欠了不少錢,你是希望不付出代價地試試呢?還是決定不信我,立刻掛電話?」

  王德榮白手起家的人,自然不是白給的,很冷靜地聽我說完,用有一點敵視,有一點哀求的聲音問我:「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不想要。」我隨口說了張惠妹的某首流行歌,「現在,我花一天時間給您解決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我希望您能好好管管您兒子。這個事就這麼算了,做人留三分餘地,下次再有,我絕不會主動給您打電話了。」

  王德榮聽我沒什麼別的過分要求,口氣開始平和:「我知道了,謝謝您,我一定好好教訓這個小兔崽子……」

  我打斷他的許諾:「行了,你半個小時後接電話。」

  掛了這部手機,我用另外一部手機給劉明耀打了個電話:「劉總,聽出來我是誰了麼?」

  「聽出來了,你這聲音能治小兒夜啼。」

  「你哭吧,我不攔你。」

  「……」

  「說正事,說正事。」我就怕跟劉明耀鬥嘴,最耽誤時間,「那個,大禹老王的那個事兒,鬆口吧,讓老王吐點像樣的東西給你那幫叔叔們,然他繼續開工吧。」

  「就這麼完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說,「網開一面這種事,能做到最好還是做。」

  「行,一切聽你的。」

  我收起電話,看了看眼前目瞪口呆的王金凱,搖搖頭,歎了口氣。

  「沒事了,我們先走了。」

  王金凱想站起來,猶豫半天,還是沒站起來,老老實實坐在那發呆。

  我拉著魯倩就走,看都不看他。

  魯倩在圖書館大門口問我:「你怎麼知道他在圖書館?」

  我笑嘻嘻看著她:「商業秘密。」

  ****

  魯倩和她姐完全不是同一類型的女孩——當然也不排除魯薇更年輕的時候和她一樣瘋,魯倩喜歡購物,喜歡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觀賞各種街頭檔和商舖上面,喜歡肆無忌憚地大聲說話,彷彿一隻白色小雞,圍著我嘰嘰喳喳亂叫一通。

  我陪女孩子逛街的經驗也算比較豐富了,一般遇到她想「看一看」某物的時候,我是能坐下就坐下,能休息就休息,似乎所有女生在逛街的時候都能爆發出無窮潛力,乃至於我相信平時體檢她們所表現出來的肺活量和各種體能測試都是胡說八道。

  我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愛好廣泛,有無窮的精力研究各種東西,所以我現在吃起老本來受益無窮,但偏偏女性的服裝、化妝品之類我都未曾涉獵,魯倩難得在我面前可以牛上一次,對我不斷介紹各種各種香水和化妝品,還有她所喜歡的衣服。

  很可惜,我腦子全是張小桐擦了香水或者換上衣服的樣子,真是對不起她的一番苦心。

  我們這麼順著街道一路走一路逛,魯倩沒怎麼買東西,只是不斷地跟我說話,我愛搭不理地回著,碰到我懂的事就多說兩句,碰到她有興趣的事就少說兩句,這樣居然走了近三個小時。

  魯倩一點也不掩飾對我的好感,這讓我很頭疼。這種不鹹不淡的談話和行走進行到最後,我忍不住給魯薇打了個電話。

  「魯姐,我們在步行街,有點累了,能過來接我們一下麼?」

  魯倩見我把她姐姐都搬出來了,有點無聊地地頭踢了一下腳邊的石頭。我向毛主席保證這動作特傻,80年代末就已經沒人用了。

  魯薇很快開車過來,看見魯倩正在一手挽著袋子一手挽著我,忍不住笑了。

  偷偷問我:「不好受吧?」

  我故作扭捏地答道:「還好啦……魯姐,當年你也這樣麼?」

  魯薇笑著打了我一下。

  魯薇一來,我立刻裝了公事公辦的表情,上車之後開始跟魯薇搭訕。

  「魯姐,我給您講一個有關浪漫的故事吧。」

  魯薇忙著開車,微微點了下頭:「嗯哼?」

  我慢悠悠地說:「1995年,也就是去年,在美國,有一個工程師叫皮耶爾·奧米迪亞(Pierre Omidyar),他快要結婚了。他的未婚妻特別熱衷於搜集一種糖果盒子。在一次和她閒聊的時候她談到:『要是能通過網絡搜集這些盒子,並和這些搜集者們聊天該多好?』後來,皮耶爾·奧米迪亞用了勞動節期間的假期架設了一個網站,這個網站叫eBey。」

  魯薇明白,我這是又在動哪家生意的腦筋了,靜靜聽我繼續說下去。

  我說:「其實我寧願相信這個故事是他們公司自己編出來的,因為我們聽到的傳說總跟事實有一些出入。好像牛頓從來沒在蘋果樹下躺過一樣,大多數我們知道的故事都是編的。但我不在乎這個,有人肯編故事意味著他已經成功了。」

  魯薇點點頭:「嗯,eBey,現在應該發展的不錯了吧?」

  「差不多。」我說,「通過小桐姐那邊聯繫他們吧,我們要收購,繼續收購。」

  美國政府也想不到吧?我們為什麼總要收購小得不能行的網站或者企業呢?一個幾十人的小遊戲公司,一個夫妻店一樣的網絡交易平台,或者是幾個看起來完全沒什麼發展的大學生工作組。

  可憐的美國,1996年連電信市場都開始對外開放了,等它回過神來,估計幾個宣傳制高點都已經被我們控制了吧?

  偏偏以前我們通過其他方式進行海外投資政府還能干預,現在張小桐已經到了美國,連這種心政府都沒得操了。

  跟魯薇滔滔不絕講了一路eBey的經營模式和發展前途,聽得魯倩直打呵欠,提前放我回了家。

  家裡,兩位尊長正在討論關於我的事,我進門前只聽見隱約的「行文」、「小桐」,鑰匙插在門上的一瞬間,討論聲奇跡一般消失了。

  我賊眉鼠眼地開了門進來,看見父母,打招呼,打算往房間走。

  我爸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眼兒:「等會,你過來一下,我和你媽有事對你說。」

  我用殭屍一般的步子倒退著走回來,面對兩人雙手垂膝,神色恭敬:「聽,聽從領導們的教誨。」

  我爸爸張嘴就說:「我說行文啊,你和……」

  電話聲,老爺子的講演被打斷了。

  我連聲抱歉地從懷裡掏出電話,是劉明耀的號碼。

  「尚方今天晚上在中關村開了個發佈會,發佈了一款新遊戲,叫《商路》,遊戲跟咱們正在開發的關於絲綢之路的經營遊戲一模一樣。有人洩漏了公司的遊戲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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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我也不管父母在身邊了,扯了脖子對這電話大喊:「你再說一次!?」

  劉明耀咬牙切齒重複了一遍:「我說,那個她媽的狗日的尚方,要出一個絲綢之路的遊戲,用的是咱們的引擎和策劃,連他媽連人設都照抄。」

  老兩口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激動。

  我迅速冷靜下來:「發佈會幾點開的?」

  「7點半,剛完。我也是剛剛接到電話。」

  我看表,不到9點。

  「有頭緒麼?」

  「幾種可能,反正可以肯定的是有內鬼。現在就看你想怎麼辦。」

  我搖搖頭,正打算說兩句粗話,才想到身邊長輩都在,還是決定假扮斯文:「查吧,別打官司了,我們遊戲暫停開發,把這個事跟你們老爺子說一下。」

  劉明耀急了:「暫停開發?SCE那邊下個月就打算上雜誌廣告了,暫停開發?」

  「我說停就停!」我心中一陣急躁,「跟SCE告個罪,說咱們這邊出現一點問題,哪怕推翻重做也別和他們撞車,最壞打算就頂上一個永久跳票的罪名,不算什麼。」

  「不能就這麼算了啊。」劉明耀第一次特別強烈地反對我的決定,「咱們投了差不多1000萬美金啊,席德·梅爾的策劃和本子就他媽多少錢?宣傳計劃都定好了。」

  我拿著電話看了父母一眼,逕自走到自己房間裡,對劉明耀說:「敵我形勢不明,你打算硬碰硬麼?撤下來吧,損失就損失,也沒什麼辦法。」

  「操!」劉明耀在那邊罵,「怎麼連賊都不能抓了?丟了東西就這麼忍著?什麼世道!」

  「我沒說就這麼忍著。面上的事兒咱們得做得乾淨,背後怎麼弄是另外一回事。」我心中其實也是一肚子氣,但還不是發的時候,「你趕緊去給我篩員工名單,誰有嫌疑,誰嫌疑最大。這種事兒,走官肯定沒戲,咱們自己來查。」

  劉明耀聽我說完也有點清醒了,連聲說是。

  「行行,沒問題。我這就去查。」

  「好,最近小心點,別再出類似的事,這件事我想辦法解決。」

  劉明耀對我的承諾還是比較放心的:「好,我去搜集一下有可能的幾個人資料,你盡快,這種事兒太他媽操蛋了。」

  「你也看開點。」我勸他,「好歹現在也穿西裝的人了,罵人解決不了問題。」

  「我知道。」劉明耀聲音裡透著一點無奈,「我忍不住,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現在見過了。咱們分頭想辦法,隨時聯絡。」

  「好。」

  從房間裡出來,二老緊張地看著我:「行文,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說,「公司出了一點問題,我明天可能要去瀋陽一趟。」

  我這種鬼話兩人才不會信,我媽試探著問了一句:「要不要你爸陪著你去?」

  我本想一口回絕,後來想了一下覺得讓他跟我一起去看看也好,總要讓兩人對我目前做的事有一個直觀的認識,而且我也自認之前跟父親交流較少,這是所有家庭裡男孩子都容易有的毛病。

  我點頭:「爸,那就耽誤您一天吧,明天您陪我一起過去看看。」

  叫我這麼一打岔,關於我和張小桐的問話倒是不能再開了,也算因禍得福的一種。我跟父母隨便說了幾句,借口明天要早起,先回房間了。

  回到房間,我先給郭振打了個電話。

  「喂,強者,幹嘛呢?」

  「裝電腦。」郭振在電話那邊說,他也配手機了,「汪哥想搞電腦房,我讓他去你們的零售店拿了100台,正走線呢。」

  「100台品牌?」我被嚇了一跳,現在預裝了Windows95,可是不少錢。

  「這不是想你多賺點麼。」郭振在那邊說,「汪哥說也不在乎這點錢,以後你們還得管保修。」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保修這個問題在未來幾年裡一直是硬件銷售之後的最大矛盾所在,郭振倒也算精明,一下就說到了點子上。

  我本來還打算跟他扯兩句,想到劉明耀剛才火燒屁股一樣的電話,還是先說了正事,要到了三哥的電話。

  三哥平均過一段時間會換一次電話,一般來說號碼都通過郭振轉給我。

  所以理論上我和三哥是沒有聯繫的。

  三哥很快接通電話,估計這部電話完全就是給我準備的:「行文,什麼事?」

  「三哥,」我說,「上一次你讓我別查尚方的投資人,是什麼意思?」

  「就是別問了的意思。」三哥說,「這個人,目前我們沒什麼能力動。」

  三哥的話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一種態度,還沒等我說什麼,他接著說道:「行文,這件事,我建議你還是多問問劉明耀他們家老爺子。你現在身邊不止自己一人啊行文,凡事慎重。」

  我覺得心頭一陣無力:「你都不肯說他是誰麼?」

  「說了也沒用。三哥是個無牽無掛的人,但現在得為你考慮。你不像三哥光棍一條,你犯不著為了這種事急。」

  說這話的時候三哥聲音有一點無奈。

  我深呼吸:「好,三哥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證,短時間內不會採取什麼激烈行動。我知道,現在想找一個人或者一個企業的麻煩太容易了,我會大局為重。」

  三哥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5月份我回去一趟,這邊有什麼成果回去再跟你說吧。」

  按掛手機,我一個人坐在床頭,覺得渾身無力。

  想了一會,我還沒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另外一部常規電話響了。

  我看號碼,不認識。

  按了接聽,聽見一個頗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聲音——電話這玩藝,畢竟還是讓人的聲音有了一些改變。

  「小周?」

  「我是,您是……?」

  「劉國良,托大讓你叫過幾聲劉叔,哈哈。」

  我一下精神了:「劉叔?」

  「哈,我聽明耀說了你們的事,打了幾個電話跟老朋友們求證了一下,跟你說說,沒打攪到你吧?」

  「沒有沒有,劉叔您說,我聽著。」

  劉國良慢悠悠地說道:「行文啊,大概是這麼回事。既然你們收購衛視,按說這種麻煩劉叔應該給你解決。不過我問過一點口風,大家都覺得,既然是做個遊戲這種小生意,誰都不太好主動開口。」

  我嗯了一聲:「明白了,然後呢?」

  「生意你們照樣做。」劉國良說,「這件事能不能就這麼算了?像你說的一樣,鬧起來了大家都不好看,沒這個必要。」

  我又嗯一聲:「我知道了。那麼以後呢?」

  「以後?」劉國良想了一下,說,「我徵求了一下意見,如果他們打算這麼繼續鬧,我們考慮支持你。你也知道,要變天了呀……」

  劉國良這句要變天聽得我心裡一突一突的,我忽然明白為何他能從省文化廳一路坐到現在了,如果我沒看錯,年內省長會上調,代省長十之八九就是他。

  這些老同志活了幾十年果然不是白來的,我甚至開始懷疑尚方這次大張旗鼓的舉動是不是有他參與了。

  不過至少在我看來,這個人的風評和所作所為還都算過得去,我寧願相信這樣一個肯讓自己兒子去人才市場找工作的人,相信他那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只是出於一種對「自己人」的本能提示。

  但我依然覺得,自己以前是太天真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完全沒錯。

  跟劉國良又說了幾句沒什麼用的話之後,我把兩部手機全部關掉,趴在床上沒脫衣服就睡了。

  媽的,人生就是由無數鬱悶組成的麼?

  ****

  既然事情已經有了結論,我還是把注意力收回到查內鬼上——劉國良那句有意無意的暗示別人也許不明白,我卻深知其中的真意。而軟件開發方面的損失,按照太陽電子目前的規模和錢包,這點損失自認倒霉也就算了。

  劉明耀在追查內鬼方面顯示出他無以倫比的傑出才幹——短短一天時間內,他就把嫌疑人確定在五人以內。這小子在電話裡是這麼說的:「當年要不是老爺子打死不讓,我報的可是警校!」

  我對此嗤之以鼻,這份成績估計得摻上蔡青的七分水。

  「行了,別吹了,你是要抱未來女警吧?」

  這五個人兩個文案,兩個程序員,一個美工。劉明耀問我該怎麼辦,他們家老爺子的意思是這種棄卒隨便我們怎麼樣都沒問題,尚方對這種人絕不會心疼。

  我倒是對如何對付這種人沒什麼想法,趕盡殺絕做不到,只能先看看到底是誰幹的,絕了後患。

  劉明耀很疑惑:「你打算怎麼辦?」

  我嘿嘿壞笑:「這種問題,還是要有勞專業人士出馬了……」

  天還挺冷,劉明耀告訴我他打了個哆嗦。

  給了這五個人的背景資料,我把事托付給賦閒的郭振,自從三哥長年不在家之後,一直沒什麼機會沒折騰他。

  劉明耀非常熱心地當起出賣自己員工的老闆來,我們約定大概下午三點見面,我帶我爸和郭振過去。

  而在這之前,我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

  來的人魁梧高大,國字臉,笑容滿面,聲音洪亮,在按門鈴之後很禮貌地隔著門對我說:「大禹房地產王德榮,請問周行文先生住在這裡嗎?」

  我吃了一驚,王金凱他爸啊,牛人啊,北關市排名第二的房地產公司老闆啊——實在不好意思,太陽家園做得太大,想不排第一還真有點難度。

  開門把來人迎進來,我對笑容滿面的王德榮微笑:「久仰王總了,我就是周行文。」

  王德榮估計已經從他兒子嘴裡知道了大概情況,看見我明顯是經常掛的微笑和孩子一樣的臉還是愕然了一下,隨即迅速恢復常態,進到客廳裡來。

  招呼王德榮坐下,我去沏茶,一個茶館裡常用的滾圓玻璃壺,一包方便茶葉,看起來特不誠懇的一壺茶就出來了。

  「王叔叔,您用茶。」

  王德榮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朝我頷首微笑:「多謝。」

  我坐到王德榮的對面,滿面笑容地看著他。

  王德榮隨便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茶之後,放下茶杯:「周行文……我,我這次是專程來向你道謝的……」

  王德榮這一句話已經足夠我佩服他了。這麼大年紀,能成功絕不是偶然。以前經常有人跟我說你看得起每個人,每個人才能都看得起你,這話想來也有一定道理。

  我對著王德榮搖搖頭:「王叔,您不用謝我,您問過您兒子做過什麼了嗎?」

  王德榮對我搖頭:「我只知道他把周局長的兒子打了,其他的還不知道。」

  我問王德榮:「王叔,您知道魯薇是誰吧?」

  王德榮點頭:「我知道,好歹我也是做房地產生意的。」

  我聳肩:「王金凱把魯姐的頭打破了,您知道麼?」

  王德榮嚇了一跳:「這個小王八蛋,他就沒跟我提過這事。」

  「所以,」我說,「您去謝魯姐吧,不是她攔著我,我可能真就忘了『網開一面』這四個字怎麼寫。」

  王德榮仰頭長歎一聲:「就是來謝謝你這個網開一面的,於公於私,你都沒必要開一面。」

  我微笑:「王叔說得好篤定,似乎肯定所有事都是我一手操縱了?」

  王德榮苦笑:「我也有幾個朋友,這種事總能問得清楚。」

  我呵呵一笑,把手中茶杯端向王德榮:「王叔,您是生意人,知道和氣生財,知道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是非成敗轉頭空,您也不必為這事太過於操心了。」

  王德榮想了一想,把自己的茶杯碰上,自嘲地道:「唉,見識少了,讓人笑話。別的不說,以後只要周老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隨便你講!」

  我淡淡一笑:「相逢一笑,您說是不是呀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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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章

  送走王德榮,跟我媽一起出門的老爸也回來了,叫上郭振,我們三人在司機的陪同下一起往瀋陽開過去。

  劉明耀知道我跟我爸一起過來,很是躊躇了一番怎麼稱呼我爸。叫叔叔吧把人喊老了,叫大哥吧明顯是佔我便宜,最後決定還是叫叔叔,大概是權宜了一番得罪誰下場比較慘之後的結論。

  我爸感覺挺好,坐著兒子的奔馳,跟司機有一句沒一句地發點關於現在時局的牢騷,吹暖風喝冰啤酒,看看車外的風景,回憶一下自己當年的歲月。

  他年輕的時候趕上上山下鄉最後一撥,回來之後就是工廠工人,跟我們公司的司機也算有共同語言,聊得不亦樂乎。我對之前的那個斷層時代瞭解也算不少,看書聽人講之類的,不過經過旁人講述和文字材料的浮飾之後,那些歷史已經變得漸漸不真實起來。傷痕文學的作者們往往在文字中表達自己在那個混亂的年代如何清醒,講述者也多半會略過一些跟自己光彩無關的事,說自己如何如何善良,以此給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各種理由。

  我又想起郭振經常說的那句話來了:人活著不就是不斷給自己找理由麼?

  大概如此。

  郭振在我身邊翻著一本富勒的《戰略序論》,還有身邊的一本約米尼的《戰爭藝術》,這些書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書了,還是托境外翻譯之福才能在現在看到,由此可見文化之間的溝通是何等重要的一件事。

  近來郭振對電腦的持續熱情有所下降,尤其是Windows95中文版發行以來,這人開始轉向研究各種戰略書籍,從孫子兵法到近代戰爭史分析一樣不拉。我托了幾次人給他帶了一些暫時沒有簡體翻譯或者翻譯了依然沒有出版的戰爭理論書。研究戰爭在90年代後期幾乎成了大多數男生的必修課,後來經過分支,成了研究兵器的研究國際關係的研究民族精神的……歸納起來出發點倒是好的,說起來也好聽:憂國憂民。不過仔細撓頭想想,口號多於行動,廢話多於決心,大多數也只是處在「研究研究」的角度。

  魯迅以前曾經嘲笑過這種口號愛國青年,說他們無非只是用一個民族大義的帽子去跟人爭論,希望以愛國的立場去抨擊別人罷了,實際上自己愛國不愛國,倒並不看重。

  我偶爾想起來會覺得有一點鬱悶,這種人跟除了在自己家裡給自己人添亂還做過什麼?幾十年前中國幾個最大的愛國青年有兩把菜刀鬧革命的,也有一直到死都捍衛自己話語權的,那些人締造了一個時代。不過這並不是說一種稱呼什麼人都能繼承,現在拿這些前輩們做掩護的漸漸多了,想起來特沒意思。

  如果說到現在的愛國,我更敬佩那些堅持在教育、文化和民族產業事業上的人們,這些人的實際行動就是愛國。

  教育成就未來,文化是一個民族延續的象徵,經濟則代表了國力強盛。

  在這三方面努力的人,他們夠得上愛國者的稱號。

  當然,還有軍人,一個國家或者民族永遠的盾和矛。

  我尊敬這些人。

  胡思亂想了一番,我收拾心情問郭振:「有什麼辦法查這些人麼?」

  郭振搖頭:「現在還不好說,不過也就幾種方法,你心裡應該有數。」

  我當然心裡有數,他的手段,我還是瞭解的。

  ****

  劉明耀站在公司的新樓門口,像個龜奴似的搓著手等我到。這人就比張小桐實在多了,穿了件看起來就很暖的大衣,一點凍著的意思也沒有。我們下車,大家互相招呼之間劉明耀已經把要給我的東西偷偷給我了。

  我把資料塞給郭振,一行人順著電梯上到17樓,從17樓開始像逛市場一樣往上走。劉明耀邊走邊向我爹介紹公司種種狀況,北關那邊公司我爸也見識過了,倒沒什麼感覺。在這邊情況略有不同,人也多地方也大,看起來就有排場。劉總和蔡總有說有笑地帶著我爸和郭振往上走,重點介紹了一下遊戲部門。郭振一邊對照資料一邊觀察幾個遊戲部門的人員,就在這麼不經意間,人也介紹過了,那幾個有嫌疑的也見過了。

  公司遊戲資料洩漏的同時就有人來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參觀,傻子才會不起疑心。一路過來,看這幾個嫌疑人表情也能看出三分端倪。我本來對這種興師動眾詐人的辦法不以為然,卻實在是在其中某位文案的表情變化中敗下陣來。

  轉回到會議室,我有點不爽地問郭振:「就這麼簡單?」

  郭振苦笑:「沒這麼簡單。還是得一個一個查。」

  「你在瀋陽這邊也能這麼方便麼?」

  郭振看了一眼劉明耀:「我不方便,他可以給我方便呀。」

  我一想也是,是我糊塗了,查這種事只是要信任的人來辦,怎樣進行倒並不是很重要。

  郭振早就把幾份東西看完了,往桌子上一丟:「一個星期吧,差不多。」

  我點點頭:「那你留這邊一個星期?」

  「行。」郭振看看劉明耀,說話簡單直接,「能給我找幾個可靠的人麼?」

  劉明耀並不是第一次見郭振,知道他少年老成上不比我差:「有的是。」

  「那一個星期夠了。」郭振說,「我辦事,你放心。」

  我學著當年主席的口吻拍了拍他肩膀:「郭子啊……你辦事,我當然放心。」

  我爸聽我說得糊塗,看這麼多外人在,也不好意思不給我面子直接就問。蔡青冰雪得很,看出來我有話想跟劉明耀私下說,招呼我爸去看零售點去了。

  蔡青的高跟鞋聲漸漸消失在門外之後,劉明耀衝我一笑:「人走了,咱說正事吧。」

  我看看郭振,點頭,示意他不用迴避。

  這是一個對兄弟的禮貌問題。有些事我跟我爸說了也未必能解決,倒不如別讓他知道,但郭振既然跟我來了,我無論說什麼也不能避著他,這是一種信任,一種態度。

  郭振把桌子上的資料收起來,端正坐好,等劉明耀跟我說「正事」。

  劉明耀端正表情問我:「行文,你說我是該跟你親還是跟我們家老爺子親?」

  我聽出點兒意思了,嘿嘿一樂:「你跟蔡姐最親。」

  劉明耀被我說得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嘿,我在你手下幹了幾年了?」

  我裝出重度弱智的樣掰手指頭:「呃……好歹也有快四年了吧?」

  劉明耀笑了一下,說:「92年夏天到現在,三年半。」

  我聽他說得鄭重,點點頭:「沒錯,當時你是小桐姐的FANS。」

  劉明耀看看郭振,又看看我:「沒錯,其實現在也是,不過是你的FANS。行文,你這個人太能給人驚喜了,我總覺,我們在想法上跟你差了不止一步。」

  我在心裡默默地說:「其實是超過你們到2003年為止。」

  劉明耀看著我,用從來沒見過的嚴肅表情說:「行文,我覺得吧……我挺為難的……」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等他繼續說下去。

  劉明耀又猶豫了一會,才狠下決心說:「其實我知道尚方的老闆是誰,我告訴你吧。」

  我裝傻:「不是鄭曉偉嗎?我知道。」

  劉明耀揮揮手:「你別跟我裝了,鄭曉偉有多大本事你還不清楚嗎?最多是個不錯的理論家,論實幹他屁也不是。原來我們家老爺子不讓我跟你說,你也別怨他,他這麼做也不是沒有苦衷的。」

  劉明耀不等我說什麼,繼續說下去,生怕自己一停下就沒力氣繼續說似的:「其實那人也就是個候補委員,叫方康年。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他沒說是什麼的候補委員,因為大家心裡都明白。

  我當然聽過,在電視裡聽過兩次。

  劉明耀繼續說:「原來我對我爸那點事不怎麼關心,後來公司遇到的麻煩多了我才開始留心。也正是這樣,我們家老爺子才注意起你的事來。」

  我笑笑,還是沒說話。

  郭振在旁邊安靜聽著,表情變化比我還小,安靜得讓人想抽他……

  「這個方康年是從教育系統升上來的,所以跟我爸有點老關係,前幾年裡混的挺好,但是現在他的路子不對,想改是改不了了。」

  郭振聽得有點疑惑,我卻不疑惑。1997之後到底怎樣,現在很多人心裡都有一本差不多的譜,最有譜的人當然是我……至於想改譜的人,應該是沒什麼機會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不是一天兩天一句話兩句話就能搞定的,比如現在劉明耀對我的信任。

  其實我表面上看起來若無其事,心裡已經別感動得不行。劉明耀這個人我還算比較瞭解,他耿直得不像是那種家庭出身的孩子。雖然從防不勝防的角度考慮此人也有可能是在用別人的話迷惑我,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我寧願完全相信他。

  一直以來,對身邊朋友的信任總是我僥倖成功的重要因素。

  劉明耀看我臉上沒有什麼劇烈的表情起伏,就繼續說道:「昨天晚上我跟我們家老爺子急,長這麼大他還沒見過我跟他發火,一不小心就都說給我聽了。其實方康年也沒什麼別的打算,就是希望靠現在這個真空期撈兩個錢兒,等邊天之後頭養老去。你也知道,現在他行,他牛逼,他有人頂著,你看等天一變,他還能剩什麼?」

  我聽劉明耀說到這,站起來了。

  劉明耀嚇了一跳:「你幹嗎?你可不是激動的人啊……」

  我笑著問他:「你相信我不是同性戀吧?」

  不等他回答,我伸手抱了劉明耀一下。

  坐在椅子上的劉明耀目瞪口呆,不知道說什麼好,郭振也嚇了一跳。

  「好兄弟,謝謝你。」

  我盡量讓自己用淡淡的口氣說出這句話。

  劉明耀看著我,動作像剛復活的木偶一樣僵硬了幾下才漸漸恢復。

  「媽的,我看出來了,你小子就是一同性戀。」

  我低頭揉揉眼睛,抬頭朝他笑:「別他媽胡扯,我可沒打算跟蔡姐爭你。」

  劉明耀知道我有點激動了,伸手拍拍我肩膀:「行文,三年半,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起步到發展,我是真心佩服你。你對朋友夠意思,對事兒夠負責,重承諾。我就在這裡看著太陽電子一天一個樣,剛開始對你們姐弟有點不以為然,現在是真服了。你總說,以後的日子長著呢,驚喜也多,我相信你,所以我今兒個把我爹賣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和郭振也在笑。

  我是真的開心,1000萬美金算個狗屁,人生當中有朋友,有兄弟,有人在你需要信任的時候給你信任,在你應該被信任的時候信任你,就他媽完全夠了不是?

  劉明耀繼續說:「我爸知道方康年這老混蛋沒幾天撲騰了,你也明白,權勢一去,棚頭斷線,啥都沒有了。最開始他是始希望你能網開一面,但是又橫豎放不下這個臉求你,就拐彎抹角說人不好對付。其實他現在的這條線就算跟方康年他們正面放對也損失不了什麼,就是希望你給他們條活路。」

  我攤手:「活路給他沒問題。問題是他自己能不能繼續走下去。」尚方那幾個垃圾遊戲我心裡有數,如果不靠抄襲和剽竊,他們連2000年都走不過去。標準的死在世紀之交的典型。

  劉明耀學著我桀桀桀地笑了:「你放心,昨個我跟老爺子一鬧,他也合計過味兒來了。就算咱們真玩點什麼損招,他也能幫咱們擋著……嘿嘿嘿,你覺得呢?」

  我皺眉頭:「敢情你小子比我還壞?抓內鬼是演給尚方看的?我還當回事兒把郭子喊過來。」

  劉明耀搖頭:「人還是得咱們自己抓,就是不用著急。但是這個事兒現在有定論,咱們不能告,告了肯定有傻逼記者說咱們是阻礙民族軟件業發展,是想搞壟斷。媽操的輿論永遠那個傻樣,誰看起來弱它就說誰有理。有個毛理?不就是想把事兒搞大多騙點錢麼?」

  我敲敲桌子:「劉總,您注意點……這可是太陽電子總經理辦公室,您說話的措辭足以上明天各大報紙頭條了。」

  帥哥劉老臉一紅:「媽的,說的有點得意忘形了……我他媽再也不說髒話了……」

  我和郭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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