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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典仙俠】天書奇譚 作者:楚白(已完結)

[武俠仙俠] 【古典仙俠】天書奇譚 作者:楚白(已完結)

親愛的朋友,與其看著簡介琢磨這本書好不好,為什麼不花五分鐘的時間去看上幾章呢?

————BY·楚白

  「道門的要用清水蒸,肥嫩綿軟好生吞;佛門的該用熱油烹,爆鮮酥脆一口悶;魔門的同道宜活剮,滴滴精血香噴噴;凡人沒味須醃製,三泡三曬配菜羹……」
  「茉莉!這歌詞太奇怪了!你的三觀有問題啊!」立志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吳解大聲喊道,「我們這本書是正派的仙俠小說,不是黑暗流啊!」
  ——充滿正能量的仙俠小說《天書奇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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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奇譚 第1章 命運之日(上)
 
 
 黑色的暴風鋪天蓋地,縱然星辰粉碎也不會稍稍損壞的寶物在黑風面前猶如紙糊的一般粉碎;赤紅色的雷光在天空中閃耀,以無數星辰構成的大陣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半點也阻攔不住它。
 
     他站在接天法台上,仰望著即將落下的雷光,心中滿是絕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光終於落下。
 
     吳解大叫一聲,猛地驚醒。
 
     「又是這個夢……」窗外天色尚暗,遠遠聽到雞鳴,他坐在床上神魂不定,心中滿是迷惘。
 
     穿越到這個彷彿古代中國的世界,已經十五年了。前世的一切彷彿都只是一場夢境,但唯有這個夢中的夢,卻越發清晰了起來。
 
     前世的吳解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雖然比較勤奮一些,也取得了少許成就,但在芸芸眾生面依然極不起眼,如果說他有什麼特別,大概就是經常會做同一個夢。
 
     被恐怖的雷電擊殺的噩夢。
 
     為了這個夢的事,吳解跑遍了大江南北,找了很多專家,從腦神經專家到精神病專家到心理學專家……甚至連跳大神的都找過,各種各樣的結論也得到了一堆,可卻始終不能解決問題。
 
     後來他努力賺了不少錢,就決定出國找外國專家或者外國巫師看看。
 
     發改委漲了油價,飛機迫降在海面上,奇跡般的沒有死者,只失蹤一人。
 
     地球上少了一個有為青年,異世界多了一個哇哇墜地的嬰兒,吳解穿越了。
 
     穿越之後的生活乏善可陳,生在藥鋪的吳解從小按部就班地學習醫術,打算等日後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有了名氣之後再把前世防疫、實驗等等技術提出來,力爭學習孫思邈張仲景等諸位前輩,博一個萬古流芳。
 
     十五年來,一切順利,他甚至練成了傳說中以手為秤的絕活,眼看著在名醫之路上大步向前,未來一片光明。
 
     唯一不順利的,就是這越來越清晰的夢境,以及醒來之後的心神不寧——就像是忘記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似的。
 
     「真是古怪的夢!它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因為今天的夢境特別清晰的緣故,吳解的精神稍稍有點差。為了活動活動提提神,早飯之後他就背著藥簍提著藥鋤,到鎮外的小山上採藥去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覺得心神不寧,這種心神不寧的情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嚴重,以至於他在採藥的時候始終有些精神恍惚,甚至在平常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的小山坡上結結實實摔了個跟頭。
 
     這一下摔得很重,吳解躺在地上歇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齜牙咧嘴地走到一株大樹下,倚著樹幹坐著休息。
 
     「我今天究竟是怎麼了?太奇怪了!」他喃喃自語,目光隨意掃過山林。
 
     然後,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鎮北有座三山觀,道觀老舊破敗罕有香客,觀只有一個道士,道號三山,既老邁又吝嗇……這就是吳解對那座三山觀的全部印象。
 
     可今天,他的印象被完全顛覆了。
 
     從這看去,數之外的三山觀被一片黑煙籠罩,這黑煙既厚且重,透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之感。盯著那黑煙看了一會兒,就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冒起來,縱然現在是大白天,太陽當頭照著,也讓人渾身發冷。
 
     只是看著而已。
 
     如果被那黑煙沾上,又或者不小心吸了一口進去,大概會當場仆倒,用盡自家藥鋪裡面所有的藥材也救不回來吧……
 
     吳解看著那陰森恐怖的黑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然而就是有人不怕這充滿危險氣息的黑煙——那是兩個手持寶劍的年青人,和一個壯碩得如同水牛,提著門板一般金色巨劍的豪邁大漢。
 
     從他這看去,看不清三人在說什麼,只見大漢說了兩句話,手上巨劍猛地炸裂,化作一團金光護住身體,大吼一聲飛起來衝進了黑煙之中;而兩個年青人手上寶劍也金光閃爍,卻沒有大漢那般濃烈,也沒有衝進去,只是並肩守住了通往觀門的小路。
 
     黑煙,金光,寶劍,飛行……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吳解目瞪口待地站在那,眼中滿是震驚,腦子面那間轉過千百個念頭,卻又渾渾噩噩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十五個年頭,見識了超出常識的武藝,也聽聞過不少仙人的故事,但他從來沒有以為這個宛如古代中國的世界面真的有什麼仙人。
 
     一直以來,他只是以為自己穿越到了某個類似武俠小說的世界,以為這個世界的強者們充其量也就是猶如武俠小說面那樣能夠在戰場上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又或者是在江湖中能夠以一敵百——因為這個世界面,依然有著穩定的國家結構,武者的社會地位並不比文人更高。
 
     可此刻親眼見到的景象,卻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
 
     因為距離的緣故,吳解看不清他們守住觀門的兩個年青人的相貌和神情,只見他們穿著便利的勁裝,衣著相當樸素,看起來就像是偶爾路過鎮上那些小鏢局的趟子手一般。
 
     但當吳解看向他們手上寶劍的時候,注意力頓時便被它們所吸引。
 
     此刻陽光很強,可是那兩把寶劍透出的光芒卻似乎比天上的太陽更加耀眼,他只是直視了一眼劍上的光芒,就覺得眼中隱隱作痛,赫然是被劍光刺傷了眼睛。
 
     如此寶劍,卻只拿在兩個怎麼看都很普通的年青人手上。而那個金光繚繞的大漢,更是猶如畫中走出來的神將一般。
 
     剛才那大漢衝入黑煙之中的時候,滾滾黑煙驟然分開,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開似的;而自從他衝進去之後,黑煙面就不時傳來悶雷般的響聲,迴盪在山野中,轟鳴在胸口。
 
     這豈不就是傳說中神仙降服妖魔的場面嗎!
 
     原來這個世界不是武俠世界,而是仙俠世界!
 
     吳解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邊的景象,心中流過無數念頭,只覺得有一股澎湃之意在胸中激盪,卻找不到出口,讓他憋悶異常。
 
     過了片刻,黑煙之中轟然巨響,一道金光衝天而起,頃刻間將黑煙滌蕩一空,那極為魁梧的大漢豪邁地大笑著,左手提著金光燦爛的寶劍,右手提著乾癟瘦小的三山道人,從已經隨著巨響坍塌的三山觀面走了出來。
 
     他跟兩個年青人說了些什麼,見二人連連點頭,便也點了點頭,寶劍金光大盛,將他連同不知是死是活的三山道人一起裹住飛了起來,衝天而去,只是眨幾下眼睛的功夫就消失在天上的雲彩面,無影無蹤。
 
     「禦劍飛天!」吳解忍不住在心中狂呼,「這是真正的仙人啊!」
 
     隨著那道金光衝天而去,他心中也像是有什麼東西被衝破了一般豁然開朗。
 
     「我要修仙!」他下定了決心,「地球上沒有仙人,可這有!既然有仙人,既然我來了,那我就要修仙!」
 
     是為了長生不死?還是為了飛天遁地?又或者為了其它?吳解不是很清楚。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找到了今生奮鬥的目標。
 
     他要修仙!
 
     隨著這個念頭,自從夢醒來之後的心神不寧全都煙消雲散,他的心中從未像此刻這麼清爽堅定,充滿了毫不動搖的決心!
 
     就在吳解下定決心的時候,那邊兩個年青人商量了一下,便收起寶劍,腳下各自騰起金光,邁開步子朝著鎮子上走去。
 
     他們的步子並不急,可每一步都能走出很遠,簡直像是奔馬一樣,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鎮上……
 
     吳解見狀急急忙忙地朝著鎮子面跑去,他用出了全身的力氣,跑得比平生任何一次都更快。
 
     從這座經常來採藥的小丘到鎮上,平常他就算跑也要跑上一刻鐘,但這次他只用了不到半刻鐘就跑完了,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鎮上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向守在門口的民兵詢問剛才那兩位年青仙人的去向。
 
     按照民兵的指引,吳解喘著粗氣跑到了鎮長家,終於見到了兩位年青仙人。
 
     兩位年青仙人正在向鎮長詢問有關三山道人的消息,看樣子他們似乎對這個已經被抓住的道士頗為警惕。他們一開始以為吳解是來報告關於三山道人的消息的,卻不料吳解說的竟然是想要修仙……
 
     「你想要修仙?」兩個年青仙人之中看起來較為活潑的那個愣了一下,看著累的氣喘籲籲的吳解,忍不住笑了,「修仙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不能一拍腦袋就決定。」
 
     「我是認真的!我想要修仙!請讓我跟你們一起去修仙吧!」
 
     活潑的年青仙人笑容漸漸斂去,變得嚴肅起來。
 
     「師兄,他似乎的確是認真的。」
 
     「認真又如何?不認真又如何?你我不過剛剛入道,哪有資格接引別人?」沉穩的仙人搖搖頭,毫不客氣地說,「修煉之路不像你想像得那麼簡單……你剛才看到了我們鬥法的情景吧?可你知道鬥法的雙方都是什麼人嗎?」
 
     吳解自然搖頭。他印象面的三山道人是個三十年前逃荒出門當了道士,大半輩子攢了點錢回鄉養老的尋常老道,既吝嗇又孤僻,一個人在道觀面過著連老鼠都懶得光顧的窮日子——很顯然這個印象並不對,以三山道人的本事,賺錢什麼的簡直易如反掌,根本不可能窮!
 
     「具體的事情不方便向你這凡人多說,我只能告訴你,那兩位都是修煉了數百年的前輩。」沉穩的仙人笑了笑,又問,「你看我們多大年紀?」
 
     吳解仔細打量了兩人一番,試探著問:「十六七歲?」
 
     活潑仙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只怕比你爹年紀還大!」
 
     吳解頓時愣住,忍不住很失禮地盯緊了對方的臉,想要在那張怎麼看都很年青的臉上找到一些歲月的痕跡。
 
     「我八歲入山修煉,去年終於修煉有成,踏入了道途——此時距離我入山,已經過了三十三年。」
 
     吳解看著他的臉,怎麼也看不出像是四十二歲的模樣。
 
     「你再看我師兄,他入山比較晚,年近二十才入山修煉。如今已經修煉了一個甲子,不知道走過多少難關,這才真氣百煉奠定道基……」活潑仙人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吳解,「入山修煉,一眨眼就是幾十年的歲月,你能拋下父母家人嗎?」
 
     吳解很想說「我能」,但看著對方炯炯有神的眼睛,卻說不出這話來。
 
     「就算你能拋下一切,也未必有成。」沉穩仙人淡淡地說,「這六十年來,我見過的求仙者超過百人,可能夠入道的只有十來個,剩下的全都蹉跎歲月,將大好青春白白浪費在寂寞的修煉之中……他們當中有武藝高強之輩,有滿腹經綸之士,有機巧百變之才,但修道無成,最終都只能黯然老去,一生徒勞。」
 
     「和他們相比,你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夠修煉有成呢?」
 
     面對著兩位仙人的目光,吳解無言以對,但他的目光依然堅定,決心沒有半分動搖。
 
     看著他如此堅定的眼神,兩位仙人也終於有些猶豫了起來。
  



第2章命運之日(中)
 
 
 
 仙人們終究還是沒有帶著吳解離開,只是告訴他,如果真的想要修煉,那麼就要離開這個鎮子,到外面的大世界去闖蕩,去尋找自己求道的機緣。
 
     「我們御龍一派最重視的就是『機緣』二字,你沒有出現在師伯面前,這就說明你的機緣不在我們這。」穩重的仙人如此說道。
 
     見吳解明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活潑的仙人終究不忍,說:「你也不必沮喪,既然你動了向道之心,而且及時來到了我們的面前,這就意味著你的確可能是有機緣的人,只是你的機緣尚未真正出現而已。所以……去找到真正屬於你的機緣吧!」
 
     說完這話,兩位仙人便腳下騰起金光,以吳解不可能追得上的速度飛快地遠去。
 
     兩位仙人走後,吳解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相比從未得到過希望的痛苦,在得到希望之後又失去的痛苦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他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修道求仙的,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格外重視這份仙緣,才更加不願失去它。
 
     而且他看得出來,兩位仙人的確一度有所動心,的確是曾經想要接引自己入山修煉。
 
     但他們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機緣」。
 
     作為入道不久的修士,他們並無接引別人入門的資格,有這個資格的只有出手擊破三山道人法術,將其捉拿的大漢。
 
     如果吳解能夠趕在大漢離開之前出現,向他請求接引的話,或許他此刻已經身處於仙山之中修煉了吧?
 
     仙人唯重機緣,既然吳解當時沒有出現,那就是機緣不合;既然機緣不合,就不能強求。
 
     吳解不能理解這種「唯機緣論」的執著態度,在他看來這種心理實在有點病態。但他能夠理解二人的做法,平靜地接受機緣從自己面前滑過的結局。
 
     或者說,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中,他將藥簍藥鋤放在一邊,從抓藥的櫃台下面拿出許多小盒子,又拿出一包曬乾的沙子,習慣性地練習起來。
 
     每個盒子上都寫著一個份量,一兩、半兩、三錢、二錢五分……吳解順手拿過一個盒子,打開盒蓋,憑手感撚起一小把沙子放進去,然後蓋上盒蓋,再換下一個。
 
     這就是他在練習的絕活,不用秤稱,光靠手感將所需的份量一把抓準。
 
     「一把抓」的絕活流傳已久,不少著名店鋪的老夥計都有這個本事,但通常意義上的「一把抓」抓的是雜貨糖果之類,精確程度最高也就半兩上下,而吳解所要練習的卻是抓藥的本事——藥可不是那些多一點少一點無所謂的東西,別說半兩,很多時候差個一錢都是要出人命的!
 
     所以他練習得比別人更刻苦,追求的精度遠比別人更高。
 
     從八歲到十五歲,七年間日日苦練不輟,才練就了這一手絕活。現在他已經能夠精確到一錢上下,正在朝著半錢——也就是五分——努力。
 
     如果沒有今天的所見所聞,他大概也就甘於成為一名身懷絕技的醫者,或許日後再設法學到更高明的醫術,又或者將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學識活用在這個世界,成為薛慕華、胡青牛之類的神醫,甚至於像華佗扁鵲那樣名垂青史……
 
     但是現在,他的想法已經完全變了!
 
     這是一個有仙人的世界,長生不死、萬古永,是完全可能的!
 
     那他所追求的,當然就是成仙!
 
     地球上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聖賢都倒在了歲月這把無情的殺豬刀之下,化為歷史長河的一朵浪花、萬卷青史的一頁殘簡,有道是「萬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而他卻有幸來到了這個可以成仙的世界,見到了超越時間之上,任憑歲月之河衝刷巋然不動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當他下定決心求仙的時候,那份充實於心靈和靈魂之中,令他無比堅定的感覺。
 
     這是他多少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是他兩世為人數十載歲月之中從未享受過的堅定!
 
     「或許……穿越到這個世界,追求成仙之路,就是我的天命!」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做著那麼奇怪的夢呢?為什麼我會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呢?」
 
     「一定就是這樣!我一定會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仙緣,把它緊緊地握在手中!」
 
     想到這,他的心情又炙熱起來。
 
     晚飯時候,他向父母提及了這件事,打算探探父母的口風。
 
     其實就算吳解不說,吳老爹吳老娘也已經想要主動提起這件事來——吳解求仙不成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鎮子,大家都知道吳家這位素來淡定老成的小郎中難得地狂熱了一回——他在鎮子上狂奔的那一幕,不知道多少人都親眼看見了呢。
 
     天下最了解孩子的莫過於父母,縱然吳老爹吳老娘不知道兒子是穿越者,可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兒子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看在眼記在心,又怎麼不知道這次兒子是真的動了心呢?
 
     穩重的人輕易不會狂熱,可他們一旦狂熱起來就比那些毛毛躁躁的人更難說服,因為他們必定是深思熟慮之後才下定決心的。
 
     「兒哪,你是真的想要求仙嗎?」一陣沉默之後,還是吳老爹開口問道,「仙人們可是說了,求仙不容易啊!」
 
     「孩兒心意已決!」吳解斬釘截鐵地說,「過一陣子是秋祭,等秋祭之後孩兒就出門,去尋一尋那所謂的『機緣』!」
 
     「神仙哪有那麼好當!」吳老娘勸道,「你又聰明又穩重,做事認真得體,日後一定能成為名醫的——你以前不是經常說要成為一代名醫的嗎?」
 
     「若是求仙不成,孩兒當然會回來繼續行醫。」吳解其實根本沒打算「求仙不成」,只是看母親有些難過,忍不住就撒了個謊,「正好家的醫書都已經看完了,孩兒這趟出門就算求仙不成,也要找幾本家沒有的醫書回來。」
 
     二老對視一眼,不由得暗暗歎息。
 
     他們何嚐看不出「求仙不成回來行醫」只是搪塞的話,但兒子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們實在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勸說吳解改變主意。
 
     從小到大,這孩子都不是個會輕易改變主意的人啊!
 
     「那麼這幾天你就別練醫術了,跟著杜老大練武吧!」吳老爹當年也曾闖蕩過江湖,深諳行走江湖的道理——孤身在外,最可靠的就是自己的拳頭,拳頭硬一些總會方便和安全很多。
 
     吳解點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他知道,這是父母最大的讓步了。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白天見到的仙人鬥法的場面不斷在腦海中閃現,猶如電影回放一般。
 
     那令人心悸的黑煙,那直衝雲霄的金光,那御劍飛去的身影……
 
     他翻來覆去地回憶著當時所見所聞,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漸漸睡去。
 
     依然是熟悉的黑色暴風,依然是熟悉的漫天驚雷。
 
     吳解站在風雷之中,一如既往的滿心絕望。
 
     但絕望之際,他心中卻有另一種情緒在縈繞,在回蕩,猶如一股想要衝破岩石衝出地面的岩漿。
 
     他知道自己想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知道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他就是沒辦法想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雷霆落下的瞬間,他靈機一動,回憶起了白天的所見所想,那股壓抑的激情猛地迸發了出來!
 
     「我!要!成!仙!」他的吼聲有如洪鍾一般回響,漫天雷聲都不能將其蓋住。
 
     隨著這聲大吼,漫天風雷驟然消失,他的心中也豁然開朗。
 
     穿越之前他看過不少仙俠小說,早已猜測自己的夢境是不是什麼仙人渡劫的景象,只是明明白天都想得挺清楚的,可到了夢中就渾渾噩噩只知道絕望恐懼。
 
     直到現在,他總算是在夢中清醒了過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吳解嘟嚷著,卻見眼前的景色晃動起來,化作一片迷蒙的雲霧。
 
     他疑惑地在雲霧中前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小小的田地。
 
     田地的周圍全都被迷蒙的雲霧包圍,唯有這片田地和它附近的一塊地方沒有雲霧,顯得十分清爽。
 
     不,不是「顯得十分清爽」,而是的確十分清爽!
 
     因為幾乎在踏上田地的第一瞬間,吳解就感覺到了這的異常——這的空氣清新得很過分,甚至讓人僅僅呼吸都產生了一種稱得上是「愉悅」的感覺。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象過呼吸居然都能帶給人愉悅的感受——隨著每一口空氣的吸入,從鼻腔到氣管到肺再到全身,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歡呼,像是久旱逢甘露的農夫一般忘情地歡呼著,又像是乾涸的大地一般拚命吸收著蘊含在空氣中的那股清新感覺……大概也就是吸了兩三口氣的功夫,他就覺得整個人都精神抖擻,筋骨間有一股熱量在升起,心中更是騰起無可比擬的充實感和自信心。
 
     他甚至覺得,此刻就算面前出現一頭老虎,他也能猶如武松一般三拳兩腳把它給打死!
 
     可惜在這片田地面,吳解沒找到老虎,反而看到了一隻兔子。
 
     一隻呼呼大睡的兔子。
 
     它趴在一棵吳解看起來很有點眼熟的大樹下,睡得很熟,居然像人一樣在打呼嚕。
 
     吳解有些納悶地東張西望,只見這片田地空蕩蕩的,除了看不出任何名堂的黑土之外,唯二特別的就是那棵莫名熟悉的大樹和樹下那只感覺很人性化的兔子。
 
     吳解本想再好好觀察一番,但他腳踩地面的輕微聲音已經驚動了熟睡中的兔子,只見它那對長耳朵晃動了兩下,便搖搖晃晃直起身子,伸了一個懶腰。
 
     嗯,的確是伸了一個懶腰,因為它已經在直起身子的瞬間變成了一個白衣白髮的小女孩。
 
     這小女孩大概也就八九歲的樣子,相貌清秀可愛,無論頭髮還是衣服全都潔白如雪,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紅得猶如寶石一般,頭頂那雙長長的兔耳更是很清楚地說明了她的種族。
 
     她看來還沒完全睡醒,神情間有些迷迷糊糊的,身形也有幾分搖搖晃晃,讓吳解擔心她會不會上演經典的平地摔倒,在平坦到沒有任何起伏的黑土地上來個倒栽蔥。
 
     這個時候,他已經渾然忘了對方顯然不是人類而是妖怪——誰聽說過妖怪有迷糊到平地摔倒的?
 
     吳解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
 
     兔耳少女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的身上,先是詫異,然後是迷惑,再然後恍然大悟,轉為滿含著不可置信的驚喜。
 
     吳解從沒有想過,竟然能夠在短短的一兩秒鐘內,從一張稚嫩青澀天真無邪的臉上接連看到這麼多成熟的表情!
 
     更讓他驚訝的是少女接下來的反應——她一個閃身衝到了吳解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腰,嚎啕大哭。
 
     「師傅啊!您老人家總算是回來了!渡個劫怎麼渡了這麼久啊!這都滄海桑田多少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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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命運之日(下)
 
     大概十分鐘後,吳解和少女總算是完成了初步的交涉和溝通。
 
     然而溝通得到的結果,卻讓吳解有些不敢相信。
 
     「你說,我本是天上地下最厲害的仙人,號稱無上神君,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是啊。」
 
     「你說,我縱橫千萬年,仇家遍天下,殺過的仙人屍體堆起來可以聚成若干座高山?」
 
     「是啊。」
 
     「你說,我作孽無數天地難容,降下混沌滅世神雷要轟殺我?」
 
     「是啊。」
 
     「你說,我當初說『我去渡個劫,很快回來』,然後就一去不返,留下你在這沒完工的天書世界裡等了無數個年頭?」
 
     「是啊!」
 
     吳解摸著下巴,沉吟良久,最後一拍巴掌,得出了最終的結論。
 
     「小妹妹,你肯定是認錯人了!」
 
     「怎麼可能呢!師傅就是師傅!雖然樣子變了法力沒了氣味也不同了,可天書是不會認錯的!它是你的本命靈寶啊!誰聽說過本命靈寶會認錯主人的?」
 
     反覆的磋商和爭論持續了很久,最終吳解終於確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不知道多少萬年之前,有一個非常強大的邪派高人「無上神君」因為作孽太多被天劫轟得灰飛煙滅,他剛剛開始製造不久,尚未完成的本命靈寶天書世界就此陷入沉寂之中,而現在,自己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能夠進入這天書世界,還被這本命靈寶的器靈認定為無上神君的轉世。
 
     對於這些,吳解是願意相信的。他這麼多年來做的這個怪夢,夢渡劫的景象,無不證明他就是無上神君的轉世。
 
     但他卻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因為按照茉莉的介紹,這位無上神君人品著實糟糕得有點過頭,就算是前世,吳解也不願意自己前世居然是那麼糟糕的傢伙!
 
     就在討論要陷入僵局的時候,吳解想起了總理「求同存異」的教導,於是一人一兔終於取得了共識——不管吳解究竟是不是無上神君的轉世,總之他繼承了天書世界,現在對於他和兔子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回顧歷史,而是向前看。
 
     前世的記憶早已煙消雲散,留給吳解的只有那刻骨銘心的噩夢;未來還長,沒準他日後也能成為一代大能……他是或者不是無上神君轉世,對於他們來說都又有什麼分別呢?
 
     其實這個已經被吳解取名為「茉莉」的兔子少女也談不上是什麼徒弟,只是無上神君當年隨手養著照顧藥田的寵物——哦,後來轉職成了天書世界的器靈。
 
     無上神君刻薄寡恩,但渡劫前一段時間卻不知道怎麼性格大變,不僅出手幫茉莉點開了靈智,又收她為弟子,甚至還傳授了直指大道的無上法門,讓她成為本命靈寶天書世界的器靈……這種善行在他漫長的人生中幾乎前所未見!
 
     茉莉對此自然感動得一塌糊塗,直接成為了無上神君的鐵杆死忠,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固執地堅持吳解就是神君轉世,堅持以前世的「師傅」來稱呼他。
 
     不過穿越前看了不少仙俠小說的吳解卻不這麼看……他覺得當初無上神君絕對沒安好心,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惡棍渡劫失敗身死道消,滄海桑田之後再次來到天書世界面的卻是一個經受了社會主義八榮八恥教育,道德水準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正派人士……
 
     往事已矣,吳解現在關心的是另外一件大事——修煉成仙!
 
     或許茉莉學到的法門之中有些特殊的設計,又或許它存在這樣這樣的問題,但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一位大神通之士傳下的道法啊!
 
     然而——
 
     「師傅啊,當年您不是說我資質太差,學不會人族道法,所以沒教嗎?」
 
     吳解愣住了,急忙追問究竟,然後就忍不住對那個天殺的無上神君破口大罵。
 
     這個刻薄的老混帳教給茉莉的道法,居然是「兔子專用」的!
 
     「這個老混帳!讓你坑人!到頭來自己挖坑坑自己了吧!」他狠狠地大罵了一通,卻也無可奈何。
 
     兔子專用的道法,人修煉了會怎麼樣?
 
     他可不想去試!
 
     吳解並不是這麼簡單就放棄的人,一條路不通那麼換一條就是。所以他略略考慮了一會兒,便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茉莉,你有沒有那種通用的修煉之法?不能直指大道也沒關係,只要能讓我在求道之路上開個好頭,日後不會留下致命隱患就行。」
 
     總算那位無上神君終究沒坑到家,這次茉莉終於能夠幫上忙了。
 
     「辦法當然有,不過要吃苦頭……」
 
     「吃苦算得了什麼?沒關係!」吳解拍著胸脯保證。
 
     那兩位仙人花了數十年時間才修煉有成,而那大漢和三山道人更是修煉了數百年。和他們相比,區區一點皮肉之苦,真是不值一提!
 
     得到了吳解的批準,茉莉便忙碌起來。她從那株大樹上折下一小段枝條埋進土,然後施展了一個法術,只見埋著枝條的土坑上方突然凝聚出一朵巴掌大小的烏雲,淅淅瀝瀝落下了一陣細雨。
 
     隨著這陣細雨,那截枝條迅速生根發芽,以猶如紀錄片面跳拍鏡頭一樣的速度成長起來,只用了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就長成了一株茁壯的人參。
 
     吳解看得目瞪口待,突然間回過神來,打了一個激靈——田地中間的那顆「大樹」其實不就是一棵人參嘛!
 
     只是……這人參未免大得太過頭了吧!誰見過樹冠高聳入雲,樹幹需要六七個人手拉手才能合抱的人參來著?
 
     這還叫人參嗎?分明是參天大樹啊!
 
     茉莉看看那株剛剛長成的人參,又看看吳解,搖搖頭,自言自語,說著讓吳解有點毛骨悚然的話:「藥性似乎太強,或許會自爆……」
 
     說著她然後一抬手,整棵人參破土而出,浮在空中猶如被亂刀切了一般化作無數碎片,飛散在田野之中,不一會兒就隱入了泥土。
 
     「好了,像胡蘿蔔一樣快快長大吧!」做完這些之後,茉莉才歉意地解釋說,「師傅你現在稍稍有點弱,所以只能用未經催化的人參……這就要等它們自己長大了。」
 
     「那需要等多久?」吳解自然是熟悉人參的,忍不住有些心急,「我記得人參起碼要生長兩年才能成藥吧?」
 
     「一個月就行了,這東西對我來說跟蘿蔔也沒什麼區別。」茉莉拍著胸口保證,「放心吧!」
 
     「人參跟蘿蔔能一樣嗎?!」
 
     吳解心中暗暗吐槽,可還沒等他把這話說出來,茉莉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問:「師傅,你現在住在哪?無緣無故就跑到天書世界裡來……會不會被人發現?」
 
     吳解一驚,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這個天書世界面待了很久,的確是應該走了。正要開口問出去的方法,卻見眼前一暗,已經回到了自己房間面的床上。
 
     此時天還沒亮,屋內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隱約傳來雞叫的聲音,告訴他已經快到黎明時分。
 
     吳解此刻已經沒有半分睡意,坐在床上發待。
 
     剛才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實的?還是他的夢境?
 
     如果是夢境的話倒也罷了,如果是真實的話,他還能不能再次進入天書世界?
 
     想到這,他頓時就想要再次進入天書世界看個究竟。
 
     眼前迷霧騰起,似乎又要進入天書世界,但卻突然一黑,變回了房間面的景象,而他更覺得頭暈眼花渾身無力,似乎是損耗過度的樣子。
 
     驚訝之際,腦海中突然響起了茉莉的話音:「師傅,你現在沒有法力可用,進出天書世界消耗的都是本身的元氣,就連和我這樣說話也會消耗你的元氣,元氣消耗太多會傷身體!」
 
     吳解一愣,這才恍然大悟,重新躺了下來,蓋上被子好好休息。
 
     雖然身體有些不舒服,但他的心中卻充滿了喜悅和激動。
 
     大道之門,成仙之路,此刻終於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我一定要成就無上大道,絕不辜負這一番際遇!」迷迷糊糊睡著之前,他再次暗暗發誓,不過和上次不同,此刻他心中除了堅定的信念之外,更多了不可動搖的信心!


第4章百煉煆體(上)
 
     人逢喜事精神爽,吳解也不例外。雖然因為消耗了不少元氣而有些虛弱,但他的精神卻格外的好,接下來的幾天都顯得興致勃勃,無論是藥鋪的工作還是準備秋祭的差事,他都做得興高採烈,甚至連往日不怎麼感興趣的練武,都多了幾分勁頭。
 
     「四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突然開始練武了?」當見到他穿著灌沙背心,在鎮子面慢跑以鍛煉體能的時候,正坐在樹下推敲詩句的結拜兄弟林麓山終於忍不住問道。
 
     看著兄弟關切的神情,吳解心中一暖,不由得笑容滿面,一再保證自己絕對健康,只是準備好好鍛煉身體,由體魄強健而至精神強健云云……
 
     雖然看得出吳解是在純扯淡,不過見他精神很好,林麓山也就放下心來。
 
     吳林二家是世交——不,比那更親近,吳解的父親吳大夫和林麓山的父親林秀才是八拜之交的異姓兄弟,而他們還有一個結義大哥,就是正在教導吳解練武的杜團練。
 
     這三兄弟一武一文一從醫,形成了小鎮吳家集「上流社會」之中最穩固的一個團體,而三家的五個孩子之間也以兄弟相稱:老大是杜團練的兒子杜預,現在在縣城當捕頭;老二是吳大夫的長子吳成,每天來回於附近的各個村鎮當遊方郎中;老三杜若,三家唯一的女兒,潑辣凶悍的母老虎,比自家哥哥更能打,甚至已經超過了杜團練;老四吳解,穩重上進少年老成的有為青年;老就是林麓山,勤奮好學博覽群書可惜只會讀死書的小書待子。
 
     兄弟五人感情很好,但吳解並不打算將準備外出求仙的事情告訴林麓山——這小子讀書讀得有點傻氣,肚子裡藏不住話,只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沒過幾天全鎮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隨意寒暄了兩句,林麓山又感歎說:「這幾天大家似乎都有點奇奇怪怪,一向對武功沒什麼興趣的四哥你居然下苦功練武了;而本該每天除了練武就是到處興風作浪的三姐卻病怏怏的,整天沒精打採……」
 
     吳解一愣,這才想起果然好幾天都沒看到杜若在練武場出現了,不由得有些納悶。
 
     杜若那女霸王平生有三大愛好,第一是喜歡吃甜,經常偷吃吳解炮製的甘草和陳皮之類,有時候甚至還去三山觀偷吃供奉神靈的甜餅;第二是喜歡惹是生非打架鬥毆,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麻煩;第三就是喜歡練武,每天不練上兩三個時辰就不舒服。
 
     她居然接連好幾天都沒練武了!這可真是太稀罕了!
 
     「四哥啊,三姐她是不是生病了?」林麓山關心地問。
 
     吳解回憶了這幾天見到杜若時候那位母老虎的樣子,覺得她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她家跟我家就隔了一堵牆,如果生病的話,走兩步就能過來看病抓藥——不,以她的性格,恐怕會讓我把藥煎好了送上門去,還得加上十倍的甘草……」想起當初杜若生病時候的事情,吳解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我家的甘草還沒遭殃,那她肯定沒病!」
 
     林麓山被這話逗樂了,也就放下心來,重新埋頭於書卷之間,艱難地和音韻對仗打官司,努力拚湊出一首像樣的詩詞。
 
     東楚國武風盛行而文藝不彰,科舉主要考的就是詩文,小書待子寫文章倒還湊合,可作詩實在有些不拿手,往往好幾天才能憋出一首乾巴巴毫無亮點的詩出來,吳解每次聽他吟詩的時候,都恨不得把地球上那些千古佳句直接教給他。
 
     可惜這小子性格頗為端方正直,想來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吧……
 
     吳解的風格很務實,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去多想,所以他很快就把那些事情暫時放到一邊,又開始專心鍛煉起來。
 
     他每天白天跟著大伯練武,晚上則進入天書世界向茉莉請教,日子過得頗為充實。
 
     茉莉並不擅長武學,不過她是萬古老妖,無論力量還是眼界都很厲害,哪怕光靠閉門造車也能創造出頗為厲害的功夫來,要是放在凡間,必定是武道宗師一類的人物!
 
     遺憾的是茉莉真的不懂得教徒弟的辦法,吳解被她教得糊糊塗,只得放棄向這位水平高過頭的大宗師直接學習,轉而通過和她對練來從實踐中汲取經驗。
 
     奈何茉莉的等級實在是太高了,就算她再怎麼壓制自己的力量,吳解也總是被一招就打敗,完全起不到學習的效果,簡直是在白白浪費時間。最後吳解靈機一動,讓茉莉將自己從電影電視看到的一些鍛煉器材在天書世界製造出來,利用那些可靠或者不可靠、科學或者不科學的東西進行練習。
 
     這種練習的效率只能算是差強人意,好在吳解在杜團練家學武的成果頗為可喜,只用了一個月的功夫就把這位大伯闖蕩江湖時候學到的幾套武藝學了個遍。雖然暫時還不夠熟練,更沒有練到意動則出招的渾然境界,距離江湖一流高手尚且遙不可及,但「至少遇到山賊的時候能逃得掉了」——這是杜團練的原話。
 
     這一個月,吳解最大的收獲卻不在武藝方面,而在體質方面。
 
     因為每天晚上都在天書世界吸收充沛的靈氣,加上充足的鍛煉,他的身體素質在短短的一個月有了顯著的提升。不僅明顯壯實了許多,胸口肩背還多了幾塊棱角分明的腱子肉,行動間也多了幾分虎氣……總的來說,已經在從住家男往肌肉男的道路上邁出的堅實的第一步。
 
     看著他飛快地變壯實,親人朋友們都既驚訝又高興,原本對他出門求仙一事並不讚同的父母也改變了看法。
 
     正常人是絕對不可能一個月就變得這麼壯實的,這種飛速進步的情況就連杜團練也沒聽說過。所以吳解身體上的變化就被很自然地解釋為「與仙道有緣」——或許正是因為他決心修仙,才觸發了仙人們曾經說過的「機緣」吧?
 
     既然有了這個理由,父母的態度就軟化了很多,等到一年一度的秋祭大典過後,反而是父母在催促著吳解早點出發。
 
     「仙緣來了就要把握住,仙人可不會一直在那等你!」天下的父母都希望孩子能夠有出息,成仙自然是一件極有出息的事情,所以雖然吳解還不著急,父母卻已經忙著給他準備行李了。
 
     吳解不禁莞爾,不過這種變化也是他所樂見,只是當看到父母給他準備的那一大包行李時,忍不住哈哈大笑。
 
     「爹、娘!你們準備得太多了!帶著這麼多東西,我還怎麼闖蕩各地啊?難道還要騎頭驢子嗎?」
 
     「這主意不錯!阿成啊,把家那頭驢牽來!」
 
     「……你們覺得仙人會收一個吃不了苦,出門帶這麼多行李,還要騎頭驢的徒弟嗎?」
 
     吳老爹和吳老娘面面相覷。
 
     最終吳解只是在哥哥吳成平常那套遊方郎中行頭的基礎上多帶了十兩散碎銀子。
 
     這就足夠了,當年吳大夫和杜團練結伴闖蕩天下的時候,哥兒倆全部身家加起來也只有五兩銀子而已,相比之下,吳解覺得自己的準備已經很充分了。
 
     按照東楚國目前的銀價,一兩銀子約摸可以買白米百來斤,要是糙米的話還更多。上千斤米足夠吳解吃個很久,更不要說他還可以行醫賺錢——按照父兄的經驗,只要不遇到額外的危險,至少在外面闖蕩一年半載肯定足夠了。
 
     當吳解終於要走的時候,親人朋友們自然是依依不舍,林麓山父子還在試圖勸說他改變主意,唯有杜若的反應很奇怪——這位平常凶比猛虎貪似野豬的女霸王神秘兮兮地對吳解說:「如果求仙不成的話就回來……不管成不成總之半年之後一年之內一定要回來一次,少不了你的好處……」
 
     吳解不知道杜若所謂的「好處」是什麼,但看她似乎恢復了健康,不再像前段時間那麼病怏怏沒有精神,也忍不住為她高興,便滿口答應一定會回來——至於好處什麼的,他倒是沒放在心上。
 
     對於已經得到了天書世界踏入修仙之路的他來說,凡塵中已經沒多少好處能夠讓他動心了。
 
     於是,在這個晴朗的秋日,吳解沐浴著和煦的陽光,踏上了求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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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百煉煆體(中)
    
  吳解並沒有像他和父母所說的那樣前往繁華的大城市尋訪仙人的傳說,而是在離開了鎮子之後沒多久就直奔附近的山林。

  他沿著崎嶇的山間小道朝著山裡走去,越走越深,越過了往常采藥時候的極限,甚至越過了那些身手高強的獵人們所敢於進入的最深地方,來到了人跡罕至的深山。

  此時已近深秋,可林中鳥獸蛇蟲卻還不少,他一路走來,不知見到了多少蛇蟲,又聽到了多少獸吼。

  要是一般人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就算是經驗老道的獵人們,這個時候也會慎重地考慮撤退,但吳解半點不為所動,依然在堅定地朝著深山前進。

  只是當他遠遠看到一條尚未冬眠的劇毒五步蛇之後,終於還是放棄了過於危險的跋涉,回到天書世界和茉莉商量起來。

  「到深山裡面閉關絕對不是個好主意!剛才我已經看到狗熊抓樹的痕跡了!要是在樹林裡面遇到狗熊,很可能連逃都逃不掉!」

  「可師傅啊,閉關修煉必須在不容易被人發現和干擾的地方進行,這是連兔子都知道的常識!」

  「為什麼?」

  「因為閉關修煉的時候修士們都是比較脆弱的,就算不被外敵入侵,光是那些有意無意的打擾就可能帶來很大的麻煩……你想啊,外面人多眼雜,萬一被人看出點名堂來……」

  「在深山裡面雖然沒人,可卻有鳥獸蛇蟲,無論是凶狠的猛禽猛獸還是危險的毒蛇毒蟲,哪一種帶給我的麻煩都只會比外面的人群更大!」

  「你可是修士啊!哪有害怕野獸和蟲子的修士呢?」

  「我目前只是很普通的凡人,你不要拿當初那些大神通者的要求來對照!」

  「但是你修煉過程中會有很多的藥香和靈氣散佚出去,無論城市還是村鎮,都很容易被人發現,到時候當心被人清蒸紅燒了!」

  「我又不是兔子!誰會清蒸紅燒我啊!可如果我在山裡閉關的話,恐怕真的會被野獸給吃了!」

  「這話就連兔子都不信!哪個野獸敢吃你這種五毒俱全十惡不赦的人?它就不怕毒死自己嗎?」

  「不要用這種沒根據的廢話來轉移話題!」

  好一番無意義的爭論後,還是吳解想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獵人們之中有個傳說,據說隨身帶著老虎糞便的話,夜裡宿營的時候就不用擔心豺狼來襲擊,因為老虎的氣息可以驅趕豺狼。吳解由此得到啟發,問茉莉是不是也有類似的辦法。

  「散發出自己的氣息以趕走猛獸嗎?好主意!我怎麼沒想到呢!」於是茉莉扎破了手指擠出幾滴血來,滴在他的額頭上。

  這幾滴血珠一閃即逝,迅速沒入了吳解的身體。在吳解看來似乎沒有任何特別,但茉莉卻拍著胸口保證,再也沒有什麼猛獸敢來襲擊他了!

  事實證明,茉莉的這幾滴血不僅很有效果,而且效果好得過了頭!

  當吳解返回人間之後,便看到附近的林子裡面各種鳥獸蛇蟲猶如大難臨頭一般倉惶逃跑,一會兒就都逃得無影無蹤。

  接下來的路上,他再也沒見到鳥獸蛇蟲的聲音,也沒聽到它們的聲音。廣袤的山林裡面除了他的腳步聲,就是山風的聲音。

  「只是幾滴血就有這麼大的威力?!」吳解咋舌之餘,也對修煉成仙有了更大的向往。

  他穿越之前看過不少仙俠題材的小說和影視作品,但此刻親身經歷了一番,才深切體會到「仙」的非凡——幾滴血就能將各種猛獸毒蟲趕走,這是何等的威風!悠然獨行於蒼茫天地之間,沒有任何生靈敢來打擾,又是何等的逍遙自在!

  他之所以要告別父母親朋,孤身進入深山,不就是為了專心修煉,以圖將來修成無上神通嗎!

  無上神通究竟有多麼「無上」,他暫時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但茉莉的這幾滴血,已經讓他切身體會到了大神通者的感覺,也讓他更加堅定了修煉成仙的決心。

  仙緣在手,若不努力上進,豈非白活了一生!

  按照茉莉的建議,他在山林裡面走了整整五天,最後才在一座高聳的山峰前停了下來,進入了天書世界。
 
那片小小的田地已經收獲了一次,粗若兒臂的人蔘猶如胡蘿蔔一般亂七八糟的堆成一小堆,而田地裡面則又種下了新的蔘苗,一片綠油油生機盎然的景象。

  那棵人蔘樹下架起了一個很大的銅鼎,茉莉正在銅鼎旁邊,興高采烈地把人蔘用法力碾成綠色的湯汁扔進去,嘴裡還哼著很可疑的歌。

  「道門的要用清水蒸,肥嫩綿軟好生吞;佛門的該用熱油烹,爆鮮酥脆一口悶;魔門的同道宜活剮,滴滴精血香噴噴;凡人沒味須腌制,三泡三曬配菜羹……」

  她的歌聲清脆稚嫩,說不出的可愛,但歌詞卻讓人毛骨悚然,聽得吳解背後有點發冷。尤其是他看那大鼎的模樣……似乎,好像,也許,就是拿來煮東西的……

  不不不,那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似乎,好像,也許,將要被煮的,就是吳解自己……

  吳解的不祥預感並未出錯,被放進鼎裡面煮的的確是他自己。

  「這是當年九師兄獨創的方法,利用外力將藥性強行灌入人體,反復熬煉,從而達到脫胎換骨增長資質的效果。」茉莉施法在大鼎下面點燃一團綠火,翠綠的火光映著得意的笑容,「這個辦法叫『藥煉』,可以用低級藥材達到上等靈藥的效果,實在是價廉物美!」

  「這個辦法那麼好用?」吳解有些不相信,直覺告訴他,天下絕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嗯,非常好用!九師兄每三年藥煉一批人,其中總能出兩三個資質不錯的。尤其他們經過藥煉之後心志堅毅,日後不管什麼苦頭都能吃得下,是真正的可造之材!」

  吳解皺著眉頭琢磨了好一會兒,直到鼎裡的蔘湯熱了起來,才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茉莉,那個九師兄每次藥煉多少人?」

  「一般上千人吧。」

  「除了那兩三個可造之材以外的人呢?」吳解急忙追問。

  「當然是煮死了。」茉莉若無其事地說,「都煮成肉湯了。一開始九師兄是用這些肉湯喂靈獸的,後來師傅你指點他,藥煉期間不提供食物,讓那些沒死的人就喝這種肉湯過活,從而加強藥煉的效果……」

  「這樣也行?!」

  「九師兄當初也是這麼驚叫的——後來他就對本門特別忠心,辦事肯出力打仗肯拼命,最後成了本門弟子裡面最能打的一個……」

  吳解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那位無上神君的確不愧是徹徹底底的邪派魔人!

  「師傅是在擔心有危險吧?放心!放心!」茉莉見吳解一臉驚懼,以為他是害怕被煮死,連忙保證,「那些人之所以被煮死,是因為九師兄本來就不打算培養很多人,所以保護力度有限。師傅你就不同了,有我看著呢,不會出事的!」

  吳解見茉莉渾然沒將當年那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不禁嘆了口氣。

  他倒是想要向茉莉灌輸一些社會主義道德觀,但轉念一想卻又放棄了這個念頭——茉莉有茉莉的價值觀道德觀,而且沒準她的想法比吳解更適合修仙的世界,何必非要讓她符合吳解自己的喜好呢?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他就刻意略過一些極惡無道的話題,和茉莉聊起「前世」的事情來。

  那位無上神君門下的確能人眾多,徒子徒孫裡面神通廣大之輩比比皆是,思維敏捷才智過人的也一抓一大把,凶悍好鬥悍不畏死的更是數不勝數。這種情況當然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光是茉莉親眼目睹過的大火並,就發生了十多次。

  修煉者的世界並不和平,尤其無上神君還是個邪派宗師魔門巨頭,整日裡不是仇家上門就是正派來襲,如果沒有敵人來的話,他們自己還常常主動出去襲擊別人,以掠奪修煉所需的各種資源……

  吳解聽著那些慘烈的鬥法廝殺,暗暗震驚之餘,卻又對修煉者的世界多了幾分向往。

  仗劍天下、快意恩仇,每個年輕人心中都有這麼一個豪俠夢。

  吳解的心中有很多的夢想,而想要把它們變成現實,他就要修煉,要成仙。唯有成為出入青冥、長生不死的仙人,他才能有足夠的資本去追逐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抱著堅定的信念,他在漸漸沸騰的蔘湯裡面苦熬。

  等到他終於熬不下去開始神志模糊,覺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茉莉一揮手,一道白光迎頭落下,頓時腦海之中就重新清醒了過來——身體上的痛苦也就越發的明顯。

  這種被沸水活煮卻又無法昏厥過去的痛苦簡直難以形容,吳解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皮肉骨骼都在被一點一點煮熟煮爛,仿佛只要輕輕一搖就會完全散架,可偏偏卻又被茉莉用法術護住,只能在沸騰的蔘湯裡面載沉載浮,卻怎麼也不會真的散了架。

  這種詭異的恐怖的痛苦讓他幾乎要瘋掉,不知道多少次,他都以為自己已經瘋掉了,但只要茉莉一個法術,他就會重新清醒過來,繼續在沸騰的煉獄之中煎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鼎中的蔘湯終於漸漸冷卻。

  這個時候,原本翠綠的蔘湯已經變成一鍋乳白色的肉湯,還不斷飄出可疑的香味。

  茉莉將吳解從鼎裡搬出來,倒掉肉湯,將另一批品相更好的人蔘碾碎絞爛放進鼎裡,開始為下一次藥煉做準備。

  「究竟要煉多少次?」吳解有氣無力地問。

  「不拘多少,總之完成脫胎換骨就行。」茉莉說著估算了一下,「如果每一次都能像這次這麼順利的話,再有個五次就行了。」

  於是吳解終於昏了過去。


第6章 百煉煆體(下)
 
 
     早春時分依然天寒地凍,茫茫山林還籠罩在一片白皚皚之中,巍峨的山峰彷彿是一身雪白的遠古巨人,散發出一股蒼涼的氣息。
 
     在這片冰天雪地裡,一個裹著獸皮的少年正在練武。
 
     他的招數簡單笨拙,屬於那種江湖高手們看不上眼的鄉下把式,然而他的力量的速度卻十分強大,足以讓江湖上絕大多數的高手們都大吃一驚。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會掀起一陣寒風,而拳腳擊出的時候更會有沉悶的嗡響,那是只有將身體鍛煉到極致,只差一步就能以武入道邁進宗師行列的絕頂高手們才能做到的事情!
 
     雪後的陽光越發明亮,照出他一身猶如石雕般堅實的肌肉,也照出了他臉上的沉著和堅定。雖然面容還稍稍顯得有些青澀,但眉宇間的那股鎮定沉穩為他平添了許多氣勢,儼然已經有了高手風範。
 
     練了一會兒,少年隨著一個衝鋒來到一棵大樹前裡,猛地怒吼一聲,揮拳擊向樹幹。只聽得轟然一聲,接著就是吱嘎斷裂之聲不絕於耳,那棵樹幹直徑至少有一尺的大樹慢慢傾斜,地裡上更有許多斷裂的樹根迸出泥土,最後大樹轟然倒下,竟然被他一拳給打倒了!
 
     「唉!」一拳有如此威力,吳解臉上卻沒有笑容,反而長歎一聲,坐在一邊的石頭上沉吟起來。
 
     「人參煆體的效果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再下去就要強行衝開關竅踏入先天——這是不行的,入道這一步必須要以修煉法訣完成,否則就是走了歪路,日後要多花幾倍的時間來彌補。」
 
     茉莉曾經說過,吳解此刻體內氣血已經充盈到了極限,一股純陽之氣簡直就要凝成實質。只可惜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契機,否則以心火點燃純陽,就能化為一股純陽真火——這純陽真火最大的優勢有兩個,第一是能夠燒穿關竅,可供他進一步鍛煉肉身,第二是能夠克製各種邪祟,行走江湖的時候堪稱護身利器。
 
     但究竟該怎麼以心火點燃純陽,茉莉也不知道……
 
     「現在的我,體魄已經達到了後天境界的最巔峰,堪比那些苦練數十年的絕頂高手。可明明有這麼強的力量,卻不能有效地發揮出來……剛才那一拳雖然把手臂的力量充分地發揮了出來,可身體軀幹的力量最多只發揮了七成!」
 
     「就這樣也是苦練了幾個月才能做到的,至於什麼『力發於腳,以腰為樞……』更是一點頭緒都沒摸到……究竟要怎麼才能把力量充分地發揮出來呢?」
 
     他詢問過茉莉,但茉莉實在不會教人,講來講去也只讓他越發糊塗,只好埋頭苦練。
 
     現在看來,光靠自己閉門造車多半是不行的,還是要去求教那些真正的武林高手才行。
 
     不過當吳解長長地吐了口氣站了起來之後,當他環顧著自己居住了差不多四個月的這片空地,看著周圍那些木石上留下的練武痕跡之時,他還是不禁有些躊躇滿誌。
 
     比起四個月前,他的實力已經有了不可思議的提升,簡直可以說天上地下。
 
     看看不遠處那棵倒在地上的大樹,江湖上有多少人能夠一拳頭把這麼一棵樹給打倒的?
 
     不會很多!
 
     吳解記得杜團練曾經給他說過,雙臂有千斤之力、能夠舉鼎拔樹的,縱然招數再差,也足以稱之為江湖高手,足以名動天下、威震一方。
 
     吳解相信這「舉鼎」舉的肯定不是縣城裡武廟外那尊比人還高的大鼎,「拔樹」也絕對不可能是拔那種一個壯漢展開雙臂才能抱住的大樹——有那種力量的人,雙臂只怕萬斤都不止。
 
     「以我現在的力氣,要說祠堂裡那尊秋祭時候煮肉祭祖的鼎,應該也能舉得起;要說拔一棵尺許粗的大樹,大約也能拔得出……這麼說來,我也算是江湖高手嘍?」
 
     仔細想想,現在的他雖然還沒能點燃純陽真火,雖然招數還有些笨拙,但似乎已經滿足了杜團練所說的高手要求,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江湖高手,足夠縱橫天下了吧……
 
     既然如此,那麼就該出發去尋道求仙了!
 
     「師傅你早就該動身了,浪費那麼多時間練武幹嘛!」茉莉很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這凡人打架的功夫有什麼好練的?對於長生不朽半點幫助都沒有!相反練得越好就越損耗元氣……要不是有藥煉來補氣血,你現在恐怕已經只剩下四十年的壽數了!」
 
     吳解微微一笑,反問:「你覺得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求道長生!」
 
     「那麼我該去哪求道?」
 
     「洞天福地、名山大川,或者去大國的國都……總之各個宗派應該都在人間留下線索,只要有心肯定能找到!」茉莉大聲說,「天下大多數的宗派都是這麼招收弟子的!」
 
     「那麼我就要走很遠很遠的路,跋山涉水,還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功夫練得厲害一點,有什麼不好呢?」
 
     茉莉琢磨了一下,連連點頭。
 
     「師傅你說得對!的確應該練好功夫!求道可不是請客吃飯,跟人動刀子也很正常,到時候咱們功夫好的話,一刀砍死別人,機緣就是咱們的!」
 
     吳解撇了撇嘴,對於茉莉的暴力傾向不置可否。
 
     收拾好行李,吳解脫掉了這些天權當蔽體的獸皮,換回母親縫製的衣衫,沿著和進山時候相反的方向走去。
 
     和來的時候不同,現在他身輕如燕動作矯健,一步抵得上尋常人十步,遇到障礙也不用繞道,連爬帶跳就翻了過去,甚至比山間的猿猴更加靈活輕快。
 
     莽莽山林此刻已經不是他的阻礙,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當初進山的時候他走了五天,可出山的時候不過走了大半天,日頭偏西還沒落山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這片隱居四個月的森林,重新回到了山外的大道上。
 
     如果現在就返回鎮子的話,大概還來得及回家吃晚飯,不過吳解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沿著大道奔向了縣城的方向。
 
     煆體這件事當然不能告訴父母,那麼當他回到家的時候,就只能是「求仙四個月一無所獲」。吳解不想讓父母失望,所以他至少要帶著一些明裡上的收穫回去。
 
     現在的吳解簡直跑得比駿馬還快,天色微黑的時候,他就已經來到了縣城外。
 
     城門自然已經關閉了,不過這難不倒他,縣城的城牆只有不到兩丈高,他縱身一躍就跳了上去,輕輕鬆鬆進了城。
 
     吳解以前跟著父親來過縣城,倒也算是熟門熟路,三拐兩轉地來到了本縣唯一的一家藥店,從背後的藥簍裡拿出了一支「山參」,表示要把它賣掉。
 
     這支原產地天書世界的人參品相上等,整個軀幹足有半尺,主幹比拇指還粗,當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藥店的夥計只看了一眼就愣住,過了片刻回過神來,急忙引著吳解去見掌櫃——這樣的一支人參價格不菲,他一個小夥計可不能能決定這麼大的買賣!
 
     「吳賢侄,聽說去年秋天外出求仙,看來收穫不小啊!」藥店老闆王掌櫃很熟絡很親切地和吳解拉家常,完全看不到半點當初吳大夫來賣藥時候的倨傲,「不知道這支人參可是仙人所賜?」
 
     吳解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卻沒有撒謊,坦率地搖搖頭,答道:「仙人哪有那麼容易遇到!我在山找了幾個月,結果只找到這麼一棵人參。尋思著出門一趟總要帶點東西給爹娘,所以就打算來把它賣了,賣點東西回去。」
 
     王掌櫃連連點頭,但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寒芒。
 
     「賢侄果然孝順!看來老天也厚待孝順的人,才讓你得了這麼一支好人參!」他慈祥地笑了,言辭間滿是懇切,「老叔我做生意一向公平,童叟無欺。這支人參品相上等,足以成為本店的鎮店之寶。我願意出紋銀八百兩,賢侄你意下如何?」
 
     吳解不禁一愣,他記得這王掌櫃是個出了名的吝嗇鬼,幾年前自己跟著老爹來賣藥的時候,被這家夥橫挑鼻子豎挑眼,愣是把上好藥材說得一文不值,價錢自然也是一壓再壓,要不是大哥杜預出裡,本該價值上百兩銀子的藥材大概只能賣到一半的價錢……怎麼今天這家夥居然轉性子了?
 
     人參的行情他是知道的,參分五品,價格逐次提升。一品曰寶,二品曰珍,都是稀世之物,有價無市。三品參可換一百二十倍的十足紋銀,四品參可換八十倍紋銀,五品參則能換到五十倍紋銀。五品以下叫做雜參,只能換十五倍的銀子,而且還換不到十足的紋銀。
 
     他這支人參論品相應該達到了三品,重六兩七錢不到,出價八百兩銀子的確很合理。可是依這老奸商的性子,將其壓到四品甚至五品才是正常,這次居然開出這麼一個厚道的價碼——要不是天色已黑,吳解真想跑到外面去看看,今天的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升起來的!
 
     無論心怎麼疑惑,吳解也不會跟錢過不去,所以立刻答應了這個價錢。
 
     只是店並無這麼多的現銀,所以王掌櫃就請吳解在自家小住一宿,等第二天天亮了,去錢莊取了銀子,再行交割。
 
     吳解對此也沒有什麼異議,道了聲謝,在夥計的帶領下來到了一間偏房住下。
 
     夥計很是慇勤,先是幫他打水洗臉洗手,過了一會兒又端來了熱騰騰的飯菜,簡直比客棧伺候得更周到。吳解這些天來風餐露宿,今天總算是能夠在鬆鬆軟軟的床鋪上睡個好覺,躺下不一會兒就美美地睡著了。
 
     而這個時候,王掌櫃卻在自己屋露出了陰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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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跳梁小丑(上)
 
 
     王掌櫃今天心情不好,很不好。
 
     吳解只知道他是個吝嗇鬼,卻不知道比起吝嗇,他更出名的是小心眼愛嫉妒,而且很記仇。
 
     幾年前吳大夫來賣藥的時候被他大肆壓價,言語間更是冷嘲熱諷吃了不少虧,結果沒幾天捕頭杜預就開始找他的麻煩——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吳家跟杜家是八拜之交,而且結拜兄弟裡還有個林秀才。
 
     區區一個藥店老板自然鬥不過本縣的捕頭,而一位在郡府進過學的秀才也不是他能夠招惹的,於是狗眼看人低的他不得不找吳大夫賠禮道歉,加倍補償了藥款。
 
     這件事吳解並沒往心去,在他看來做生意討價還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殺價狠一點也只能說貪心,算不得什麼大事。
 
     可對於小心眼的王掌櫃來說,這就是足以讓他切齒扼腕的深仇大恨!
 
     若是放在平時,有杜家和林家這兩座靠山,他再怎麼咬牙切齒也只能忍了,絕不敢動吳解半根毫毛,但這次吳解晚上一個人過來,帶來的價值極高的稀罕藥材,就讓他忍不住動了別的心思……
 
     房沒點燈,王掌櫃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之中沉思。他有些猶豫,因為正在考慮的是一件比較嚴重的事情,不能輕易地下決定。
 
     「被吳家羞辱的仇一定要報!但是……要是走漏風聲的話,那杜預可不是好對付的……」
 
     王掌櫃的臉色一變再變,時而憤怒時而緊張,時而凶狠時而擔憂,對於吳家的憤恨,對於杜預和林秀才的忌憚,對於報複的期待,對於風險的擔憂……他足足想了小半個時辰,最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不管了!這小子既然獨自一個人送上門來,那就是天要亡他!否則為什麼他不先去找杜預,反而到我這來?這肯定是天意!」
 
     王掌櫃的臉上滿是惡毒,提著燈籠出了門,直到深夜才回來。
 
     他沒帶夥計同行,所以沒有人知道他這段時間去了哪,但他第二天早上精神格外的好,似乎吃了什麼大補藥似的,活力十足。
 
     招待吳解在自家吃了早飯,他就領著兩個夥計,陪吳解去錢莊取錢。
 
     東楚國有國定錢莊,是朝廷所辦。只做兩個業務:保管和兌換。保管自然是保管金銀,兌換則是將民間的散碎金銀兌換成品相上等蓋有官印的金銀。因為金錠銀錠上都有官銀的緣故,所以就被稱為紋金紋銀。
 
     紋金和紋銀純度高,做工精細,很受歡迎。民間大宗交易多喜歡使用它們,有錢人家更是熱衷於收藏它們,吳解家也收藏了一些紋銀,但數量不多——可能還沒他這一次賺到的多。
 
     這個世界沒有地球上中國古代奇葩的十六兩十八兩制,無論糧食還是金銀都用統一的十進制。八百兩就是八十斤,大銀錠一個一斤重,八十錠銀子整整齊齊排了四排,看得吳解有些愣神。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
 
     「賢侄啊,要不要跟著叔叔家的貨車一起回去?」王掌櫃貌似和善地笑著說,「八十斤說重不重,可說輕也不輕。吳家集到這安豐縣足有二十地,一路背回去也挺吃力的。我家正好有一輛車要到那一帶買竹炭,可以順路帶你一程。」
 
     吳解正想拒絕,他又勸道:「八百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孤身在外不安全,人多一點也多些照應。我知道你結拜哥哥杜捕頭武藝高強,可他是公門中人,離開縣城不方便,還是不要麻煩他的好。」
 
     這話說得倒是挺有道理,可是吳解並沒有擔心安全問題。
 
     以吳少俠現在的本事,一般的強盜根本不堪一擊,至於那些連他都打不過的高手——為了區區八百兩銀子出手的能夠有多大本事?那些絕頂高手們要落魄到什麼地步,才會連八百兩銀子都要搶!
 
     但正所謂盛情難卻,他現在橫豎也沒什麼必須在縣城做的事情,索性就跟著藥店的車子搭個順風車也不錯。
 
     「那麼能等我一下嗎?我打算去買點東西帶回家……」
 
     「賢侄啊!不是叔叔我多嘴,你何必浪費呢?你們吳家也算是衣食無憂,不缺吃不缺穿的,有什麼要買的呢?聽叔叔的勸,把這筆錢全都帶回去吧。帶什麼回家都不如帶錢回家來得實在啊!」
 
     這話倒是很有王掌櫃一貫的風格,吳解估摸著這吝嗇鬼多半是舍不得浪費時間,也懶得為這點小事爭執,索性聽從了他的勸告,帶著那個裝著八百兩紋銀的木箱子上了車。
 
     這車頗為老舊,但還算結實。車上一個乘客都沒有,趕車的夥計也就是是負責收貨的人,這樣王掌櫃可以少付一份薪水。
 
     「果然不愧是出了名了吝嗇鬼!」吳解得知此事後,忍不住歎了一聲,「這老家夥要是生在地球,一定會跟郭台銘很有共同語言!」
 
     駑馬拉著的大車慢得一塌糊塗,甚至比人快步走的速度都慢,但趕車的夥計顯然是此中老手,一路走來穩穩當當,讓吳解坐在車上煞是舒服,些許顛簸不僅沒讓他有任何的不適,反而讓他覺得很舒服。加上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於是他漸漸的有了幾分睡意。
 
     大白天的睡覺實在不能算是個好習慣,所以吳解並沒有索性躺在空蕩蕩的車廂裡睡覺,而是在腦海中和茉莉攀談起來。
 
     自從他完成藥煉之後,整個人脫胎換骨,元氣充盈到可以隨便進出天書世界,也能夠隨時和位於天書世界之中的茉莉交談,而不用擔心元氣消耗過度傷了身體。
 
     所以他閒來無事的時候就會跟茉莉聊聊天,類似於前世朋友之間煲電話粥似的。
 
     身為無上神君昔日豢養的寵物,茉莉當年在門派中的地位也不低,時常和徒子徒孫們攀談,也因此知道了不少奇聞異事。吳解閒暇時候常常和她談論這些事情,一則加深對修仙世界的了解,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二則通過茉莉去試著理解修仙者的心態——後者是次要的,因為他估摸著,大概茉莉的道德觀價值觀即使在修仙界恐怕也很異類……
 
     聊天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晌午時分。夥計趙二將馬車停在路邊,讓馱馬休息一下,而吳解和他也正好趁這時候吃個午飯。
 
     「趙哥,你經常走這段路嗎?我看你駕車很熟練啊。」飯後休息的時候,吳解隨口問道。
 
     「的確常走,因為經常要進貨嘛——不過這次真怪,明明店竹炭還有不少,怎麼就急著進貨了呢?」黑乎乎矮墩墩的趙二笑得很憨厚,「這可不像是掌櫃的習慣……」
 
     吳解一愣,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王掌櫃的吝嗇盡人皆知,竹炭這種用量不廣價格卻又不高的藥材怎麼看也不像是適合囤積居奇的東西,那麼他為什麼要在倉庫裡還有不少的時候就急著進貨呢?
 
     「該不會他得到消息,竹炭要漲價了?」不等趙二回答,吳解自己先否定了這個猜想,竹炭不過是用竹子燒製的,竹子差不多算是天下最好種也最普及的木材了,怎麼也不可能缺貨。
 
     「誰知道呢?反正掌櫃的要進貨,我就去進貨唄。」趙二憨憨地笑著,渾不在意。
 
     吳解也只是稍稍一想就把這件事拋到了一邊,反正不管竹炭是不是要漲價都跟他沒關係。吳大夫為人本分,專心開著藥鋪,從不涉足其它生意,就算竹炭漲價,他們也得不到額外的好處。
 
     至於竹炭漲價可能會買不到——吳家集外裡就有一大片竹林,吳家藥鋪的竹炭一向是自己燒製的,根本不用擔心斷貨。
 
     休息了一陣子,馬車繼續出發,到了酉時前後,就來到了通往吳家集的三岔路口。到了這,就不再順路了。
 
     吳解向趙二道了謝,扛著箱子獨自上路,朝著鎮子走去。
 
     從這到鎮上大概還有十里,以他的腳程慢慢走,正好回家吃晚飯。
 
     可還沒走兩步,他就聽到前方路邊的樹林裡有什麼聲音。
 
     他疑惑地朝著那邊仔細看去,只見林子裡影影綽綽似乎有不少人。
 
     莫非是強盜?可這條路上不是一向很太平嗎?
 
     吳解正在納悶,樹林裡已經傳來一聲大吼,六來個穿得破破爛爛提著短棒長棍的男人在一個提著刀子的大漢率領下衝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大漢揮揮手,一個粗嗓門的瘦子揮著手上的短木棒,惡狠狠地叫道,「若是你不肯,管殺不管埋!」
 
     還真是強盜!
 
     吳解愣了好幾秒鍾,然後啞然失笑。
 
     「我這些天一直琢磨著要找幾個強盜試試身手,想不到真有強盜送上門來……」他將那個沉重的箱子放在地上,隨意活動了幾下手腳,朝著強盜們勾了勾手指,「放馬過來!我倒是想看看你們怎麼個『管殺不管埋』!」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已經猶如猛虎下山一般,朝著強盜們衝了過去。



第8章 跳梁小丑(中)
 
 
     吳解的反應顯然出乎了強盜們的意料之外,而他的本事更是讓強盜們大跌眼鏡。
 
     那個箱子落在地上轟隆一聲,聽聲音就知道沉甸甸很有分量--但吳解當初卻扛著箱子走得輕輕鬆鬆,看不出半點吃力。
 
     強盜們不是笨蛋,一看箱子落地的模樣,再回憶剛才吳解的輕鬆,頓時就嚇了一跳。
 
     這小子看起來和和氣氣的,怎麼力氣這麼大!
 
     當他們看到吳解衝過來的時候,嚇得就更厲害了。
 
     這人怎麼能跑得這麼快!
 
     吳解衝鋒的速度堪比疾馳的駿馬,雙方之間短短的幾十步路喘兩口氣的功夫就一晃而過,強盜們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他已經衝到了那個剛才叫嚷著「管殺不管埋」的瘦子裡前,掄起拳頭就打。
 
     「打他個稀巴爛!」茉莉的歡呼聲回蕩在吳解的心中,他不由得一驚,想起了被自己一拳打倒的徑尺大樹。
 
     一拳下去,樹尚且要倒,人呢?
 
     於是他這一拳便下意識地收了九成以上的力道,只留下不到十分之一,簡直可以稱之為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然而就算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似乎也有些太強了。
 
     吳解一拳就把這家夥打得飛了起來,轉著圈子摔出到六七步外,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哼哼,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感覺比死人也就多了一口氣。
 
     這一拳頭的力量竟然這麼大?難道說還是用力過猛了?
 
     吳解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拳頭,確定自己真的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力氣。
 
     「師傅你太心慈手軟了!剛才那一拳要是用足了力氣打下去,一拳就能直接把他打穿,五髒六腑都碎碎地從洞灑出來……」茉莉大感不滿地抗議起來,「這軟綿綿的拳頭是什麼意思啊!堂堂高手一拳頭連個農夫都打不死,你的拳頭在哭啊!」
 
     「不至於一上來就要殺人吧。」
 
     「這是什麼話!高手就要殺伐果斷!別人罵你一句你就要拔了他的舌頭,瞪你一眼你就要挖了他的眼睛,這種敢向你挑釁的,直接殺全家都是輕的!」
 
     「……這是當年神君的做事風格?」
 
     「沒錯!師傅你當年何其威武霸氣……」
 
     「那麼就算我改邪歸正了吧,他那條路是死路。」吳解一句話把茉莉諸多讚美緬懷之詞都堵回去,抬起頭來,看著戰戰兢兢滿臉惶恐的強盜們,不禁歎了口氣。
 
     「我有點累,不想殺人。」
 
     強盜們如獲大赦,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跪下來連連磕頭,感謝之聲不絕於耳。
 
     吳解站在那感歎了一會兒,突然心中有所疑惑,找到那個領頭的大漢盤問起來。
 
     他們這已經很久沒有強盜出沒,突然間冒出這麼一夥七個人的強盜團,實在有點不對勁!而且這些強盜也顯得太不專業了……七個人出來打劫,武器就是一堆長棍短棒,唯一像點樣子的只有這大漢手上的刀……要說這麼一群人能當強盜,那簡直是笑話!
 
     結果這一問,還真的被他問出了名堂。
 
     「我叫喬恩,是城神力幫的幫主。我們神力幫呢,說起來是幫派,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群苦力,遇到有本事的主顧就賣力氣,遇到膽小怕事的就收點保護費--不過十天裡總有九天在賣力氣,日子過得結結巴巴……」
 
     「說重點!」
 
     「少俠息怒!昨天夜,本城藥材鋪子的王老板找到我,要我今天一大早就趕出來,跑到吳家集外裡等一個扛著箱子的年輕人路過,就把他給殺了。還說那箱子裡有八百兩紋銀,足夠我們遠走高飛……」
 
     吳解皺起了眉頭,他沒料到竟然是王掌櫃想要害自己!
 
     回憶起王掌櫃那誠懇的笑容,回憶起那「賢侄」、「賢侄」的親切話語,他只覺得心中一團怒氣升騰起來,又鬱結在胸口不能散去。
 
     不知不覺地,他捏緊了拳頭,更有一股森然殺意透體而出,嚇得強盜們趴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唯恐惹得這位武藝高強的少俠不高興,也像那個瘦子似的給打飛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吳解才稍稍平緩了心中的怒氣,冷笑著問:「這麼說你是來殺我的?」
 
     喬恩這個大塊頭抖得宛如孤身在野外遇到餓狼的小女孩,上下牙格吧格吧不停地打顫,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吳解的氣勢已經完全壓倒了他,此刻他只覺得隨時都可能被一拳打死,哪還能說出話來!
 
     又過了一會兒,吳解緩緩問道:「你們經常做這種買賣?」
 
     喬恩依然無法回答,不過跪在一邊的眾人裡卻有膽子稍稍大點的,急忙叫道:「沒有啊!我們以前最多就是跟人打架,這把刀還是幫主今天早上派我去鐵匠鋪買的……」
 
     縱然心中憤懣,吳解也被這句話給逗樂了。
 
     他彎腰提起喬恩那把刀,隨手彈了一下,只見貌似白亮的刀身頓時彎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再稍稍用點力,鐵刀就被轉成了一個鐵環。
 
     「這種東西也能用來砍人?你們是出來打劫的還是出來演笑話的?」
 
     「圖個便宜……」那個買刀的家夥苦著臉回答。
 
     吳解搖搖頭隨手把鐵環扔到一邊,說:「我看你們真的不適合做強盜,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當苦力吧!」
 
     「少俠說得對!」
 
     「我們一定聽少俠的吩咐!」
 
     「當強盜太危險了!打死我們也不敢再做了!」
 
     「喬幫主,你看呢?」吳解又走到喬恩裡前,似笑非笑地問。
 
     喬恩正想賭咒發誓,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想到了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小人願意見官作證,告那姓王的一狀!」說著他從懷掏出一張文書,上裡還蓋著鮮紅的指印,「這是小人讓姓王的事先簽下的文契——這廝一貫沒品,小人也防著他過河拆橋!」
 
     吳解終於哈哈大笑,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師傅啊!你真是太心慈手軟了!」回鎮子的路上,茉莉還在絮絮叨叨,抒發著自己的鬱悶,「不過就是區區一個凡人而已,一巴掌就能把他的腦袋拍成豆腐渣,有必要花那麼多的時間精力嗎?而且你是高手啊!將來要成為仙人的啊!居然不去自己動手,而要報官?!你還要不要高手的裡子了啊!」
 
     「打死王掌櫃的確很容易,可對我的家人有什麼好處呢?」吳解耐心地向不諳世事的茉莉解釋,「但是通過告官把他弄死,就能加強我們杜吳林三家人在縣城裡的影響,日後誰想要算計我的家人,就要先掂量掂量,考慮一下惹火燒身的危險。」
 
     「哦--簡單地說就是殺雞嚇猴對吧?那為什麼不把他全家都吊死在城門口呢?那樣不是更嚇人嗎?當年師兄們就經常把敢招惹咱們的人滿門上下懸屍示眾,效果一等一的好!」
 
     「……那太過火了。」
 
     「大丈夫就要心狠手辣,那姓王的都已經想要害你了,殺他滿門不是很合適嗎?」
 
     「……茉莉啊,當年神君只教了你神通法術,沒能好好教你怎麼做事做人,是他的不對。現在你跟著我呢,好好學,懂嗎?」
 
     「雖然不明白但是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因為帶著一群累贅,尤其是還有那個被吳解一拳打到站不起來的瘦子,他們走路的速度不快。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才回到吳家集。
 
     看到兒子回來,吳家父母當然喜出望外,連帶著那些被他介紹為「朋友」的神力幫眾人也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本著「醫者父母心」的態度,吳大夫顧不上吃飯,急急忙忙幫瘦子診斷了一下,確定他只是骨折,沒有傷到內臟,修養三個月就行。
 
     「三個月?」瘦子一臉苦相,「三個月不開工,那不是直接餓死了?」
 
     「胡扯!大家吃飯的時候難道還嫌多你一雙筷子嗎?」喬恩怒道,「你眼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有沒有我們這幫兄弟!」
 
     瘦子自然感動萬分,吳解遠遠看著也忍不住暗暗點頭。
 
     這個喬恩雖然打架不行,膽子也不夠大,但至少講義氣,會做人。
 
     吃飽喝足之後,吳解打開了那個沉甸甸的箱子,從裡將一錠又一錠雪白的紋銀拿了出來。
 
     屋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神力幫這群苦哈哈們自然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吳大夫夫婦也一樣沒見過這麼多上等紋銀堆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這錢不是別人的,是自己兒子賺到的!
 
     「我雖然沒求到仙,卻挖到了一棵上等人參,賣了這麼多錢,倒也沒白跑一趟。」吳解若無其事地說。
 
     之後的局裡稍稍有點混亂,總的來說,就是吳大夫急急忙忙把兩個結拜兄弟喊來看看這些銀子的真假,然後杜若和林麓山自然也來了,一群人有些吵吵鬧鬧的。
 
     但總的來說,很歡快。
 
     趁著歡快的氣氛,吳解把路上的事情說了一下,火爆脾氣的杜團練當即就要提著刀子去砍了王掌櫃,被吳大夫和林秀才勸了下來。
 
     「這件事人證物證俱全,脅迫良民為盜匪、預謀殺人……就憑這些罪名,姓王的怎麼也逃不掉一個秋後問斬,不值得為這廝汙了大哥的寶刀!」
 
     於是王掌櫃的命運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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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跳梁小丑(下)
 
 
     第二天一大早,一群人就趕往縣城告狀。
 
     這案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縣太爺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藥鋪老板跟林秀才杜團練過不去,看了狀紙便立刻發出火簽,讓衙役們將王掌櫃抓來過堂。
 
     王掌櫃自從昨天吳解出城之後就有些心神不寧,當天晚上喬恩等人又沒回來,他更是坐立不安。待得衙役們上門抓人,他已經明白了幾分,抖抖索索地來到堂上,看到吳解和喬恩正在這等他,頓時便嚇得魂不附體,癱在地上老老實實地供認了罪行。
 
     證據確鑿,供認不韙,王掌櫃自然進了死牢,等著案卷報刑部批複之後問斬。不過這案子卻還有一點手尾要了結——姓王的是個孤寒鬼,別說老婆孩子,連親戚都沒有一個,他自己完蛋了,那間藥鋪卻是要妥善處理的。
 
     按照東楚國的律法,謀殺已行,不論是否得遂都是死罪;脅迫良民為盜匪更是視同謀逆,乃是父子皆斬、全家流放的不赦大罪。只是這兩個罪行在財物的處理方裡稍稍有點糾葛——謀殺罪,須將財產發給被害人以作補償;謀逆則應抄沒家產。
 
     王掌櫃向來吝嗇,經營藥鋪多年頗有積蓄,更重要的是那間藥鋪本身就價值不菲,究竟是該罰沒還是該賠償?讓縣太爺有些為難。
 
     他仔細考慮了一番,還是不能下決斷,便將目光投向身邊的幕僚師爺。
 
     這師爺是縣太爺的同鄉,雖然讀書的本事不大,為人卻十分機靈,見老爺猶豫不決,便悄悄地指了指吳解。
 
     縣太爺一愣,旋即明白了師爺的意思。
 
     這吳解自述出門求仙未果,只找到了一棵人參,雖然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但天下求仙未果的多了,誰求仙未果還能挖棵價值八百兩銀子的人參回來?
 
     只怕他這趟出門,不是「求仙未果」,而是「塵緣未盡」吧……
 
     為了王掌櫃留下的這筆錢財,縣太爺可以得罪林秀才得罪杜團練,但如果得罪的是將來能成仙的吳解,似乎就不是那麼值得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縣太爺頓時就做出了決斷,驚堂木一拍,作了判決。
 
     王掌櫃罪在不赦,下監待斬不提;家中浮財充公也不在話下;那間藥鋪本身,卻判給了吳解。
 
     「不管怎麼說,縣城終究是需要藥鋪的。吳家世代行醫,必定能夠將它好好經營下去。」縣太爺一臉和藹地說,「本縣知道你是求仙問道的人,不過你家父兄又不求仙,留在縣城當個名醫,倒也十分合適。」
 
     這判決一出,堂上眾人都驚待了,連吳解本人都大吃一驚——按照林秀才事前的估算,最多也就是發還那棵人參罷了,卻不料居然整個藥鋪都判給了他!
 
     當然,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吳解也不例外。
 
     於是從縣衙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從鄉下小藥鋪的吳小二,搖身一變成了城大藥鋪的吳老板。
 
     因為縣令特別關照過,所以接收藥鋪這件事還算順利,吳家沒花多少力氣就把相關的生意也都接手了過來。當然,老板是吳大夫而不是吳解,一則吳解自己根本沒有經營藥鋪的打算,二則吳大夫也不放心讓小兒子的醫術。
 
     「你啊,也就治個頭疼腦熱的本事,當遊方郎中到也罷了,想要自己開藥鋪,再多學個十年還差不多!」
 
     吳解訕訕地陪著笑,雖然他覺得自己似乎也許應該醫術不錯,但和自家老爹比起來,差距的確還很大,不能不服。
 
     於是吳大夫從此坐鎮縣城藥鋪「平安堂」,而吳家集的「吳家藥鋪」則交給了吳解的哥哥吳成。
 
     這樁案子前前後後忙活了好久,他們還在縣城裡買了一座大宅子,三家人都暫時住在這,一則方便辦事,二則日後大家或許就此遷居,變成「城人」了。
 
     大家都顯得很高興,只有一個人悶悶不樂。
 
     杜若。
 
     她原本信心十足地跟吳解保證,說等他回來就有好處,卻沒料到自己這邊還沒準備好,吳解居然就回來了——而且還是衣錦還鄉!
 
     「唉!丟人啊!」吳家集戰鬥力第一的母老虎坐在窗台前,長長地歎了口氣。
 
     歎了一會兒氣,她走到房門口左右看看,確定沒人注意這,就關好了門窗,從床底下抽出一個藤箱,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拿走放在上層作為掩飾的一些雜物,顯露出了一個紫色的木匣。
 
     這木匣做工簡樸,不過用料很足,看樣子就知道十分堅固。打開匣子,裡別無他物,只有一枚鮮紅的玉石。
 
     她又走到門口,屏息靜氣聽了聽,沒聽到腳步聲,也沒聽到說話的聲音。
 
     稍稍放下一點心來的杜若急忙跑回去,拿起了玉石,貼在額前。
 
     「師傅,三山師傅!您老不是說只要百日時間就能讓我築基有成修出神通的嗎?怎麼這都快五個月了,我除了功力提升一截之外,神通什麼一點影子都沒有啊?」
 
     「百日築基是以能夠通過仙門考核的一般弟子為標準的,老夫哪想得到你資質如此之差,修煉到現在居然還停留在『鍛體』階段!我傳授你的心法是由外而內的,鍛體有成自然會激發身體潛力,將內力煉化為真氣,由後天踏入先天,屆時神通自得。」一個蒼老尖細的聲音從玉石裡傳出,猶如一根針似的,直接鑽入她的腦海之中,正是三山道人的聲音,「你這吃貨!自己資質差,不去加倍苦練以勤補拙,反而來埋怨師傅不好好教你?遇到你這種徒弟,我也真是倒了血黴!」
 
     杜若頓時臉紅,急忙連連道歉。
 
     過了好半天,玉石中三山道人的怒氣才平息了幾分,無奈地說:「要是我修為尚在,煉兩顆靈丹給你洗毛伐髓脫胎換骨易如反掌,可我倒黴惹上了禦龍派的人,肉身被擒,魂魄被封,此刻只有一縷分神躲在這養魂玉裡苟延殘喘,半點神通法力都沒有……唉!我三山道人怎麼就這麼倒黴,偏偏就遇到你這麼一個吃貨呢!你看看你,除了吃之外還會什麼!我這輩子就沒見過資質粗劣到你這個地步的家夥!」
 
     「這不都是緣分嘛……師傅您老也別總是罵我,幫我想點辦法行不行啊?現在老四他正在忙,一時間想不起當初的話來,可等他忙完了想起來……到時候我這當姐姐的臉往哪擱啊!」
 
     「你這吃貨也知道丟臉?!那還羅囉嗦的幹什麼?給我練功去!」玉石裡的三山道人憤怒地大叫,聲音猶如洪鍾一般在杜若腦中回蕩,「看看你這些天都幹了些什麼!略微修成了幾分功力就到處惹是生非,今天砸石頭明天拔大樹,你是修道還是賣藝啊!要是我法力還在,非得把你吊起來抽上一百鞭子不可!」
 
     杜若被罵得灰頭土臉,灰溜溜地將玉石重新藏好,歎了口氣,跑去練武場練起功來。
 
     她的練法頗為奇怪,既不鍛煉身體也不打坐練氣,反而將腦袋一次又一次淹進水,每每淹得自己幾乎窒息昏厥,才在昏厥前的短暫時間裡運行某種奇異的心法。
 
     這種方法簡直稱得上瘋狂,不過效果非常明顯。身體在感覺到危險的時候會自然激發出生命的潛力,然後這股潛力就被轉化為本身的功力,歸入經脈之中,對肉體進行滋養。
 
     她的每一次修煉,都抵得上平時鍛煉十天,短短的五個月時間,已經讓她的功力提升到了江湖一流好手的地步,現在的杜若別說是打遍吳家集無敵手,就算縣城軍營的槍棍教習或者鏢局的總鏢頭,自信也不是她的一合之敵。
 
     但是……僅僅只是高手的話,是不夠的!
 
     她當初的計劃,可是要在半年內入道成仙,然後得意洋洋地收吳解為徒來著!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吳解回來的速度之快超乎她的預料,而她自己的資質之差,更是連傳授她仙術的三山道人也為之瞠目結舌。
 
     這樣下去,當初的豪言壯語豈不就成了吹牛皮嗎!
 
     杜若一邊在心中哀歎,一邊埋頭苦練。
 
     「民間傳說裡都說要是有緣遇到仙人傳法,很快就能修煉成仙,可我怎麼和傳說裡不一樣呢?這樣下去,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成仙啊!」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已經交了不知道幾輩子才能修到的好運——因為偷吃供品發現了三山道人其實身懷絕技,然後又在爬山的時候偶然發現了三山道人秘密修煉的場所,最後還在仙人大戰蕩平了三山觀之後之後在那個修煉的地方找到了藏有三山道人殘魂的玉石,從而成為了他的弟子,得到了他傳授仙法……這樣的運道簡直就像是傳說裡那些好運兒似的,再有什麼不知足的話,的確是應該被吊起來抽鞭子才對!
 
     可是……她真的很著急,再不盡快成仙的話,丟臉就丟大了啊!
 
     從半昏厥的狀態醒來,就算是素來沒心沒肺逍遙自在的母老虎也有些膽寒,看著那一盆普普通通的清水,實在提不起膽子再把腦袋泡進去,只得找個了陽光燦爛的避風牆角坐下,一邊感受著體內又增強了幾分的功力,一邊托著腮幫子愁眉苦臉。
 
     「這下肯定完蛋了……」
 
     想了好一會兒,杜若總算是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拖!
 
     先讓吳解見識一下自己突飛猛進的神功,然後他肯定會像看到胡蘿卜的驢子一樣,乖乖地耐著性子等自己神功大成。
 
     「嗯!就這麼辦!」


第10章 疑竇暗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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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解當然不知道杜若的境遇,他只知道杜若這段時間似乎經常無精打採,每次看到自己的時候還顯得有些不自在。
 
     對此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到了他這個層次,一般的小事就懶得往心去了。
 
     修真無歲月,等安頓好了家人,他就要去尋仙求道,這一去多則要幾十年,少也要幾年時間。到時候再回來,只怕就已經物是人非事事休。
 
     無論杜若在想些什麼,對他都沒什麼意義,彼此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所以當杜若貌似很閒地拖著林麓山找他來一起去逛街的時候,他的確是有些意外。
 
     「這安豐縣城有什麼好逛的?」他問。
 
     「平常的確沒什麼意思,不過今天不同!」杜若興致勃勃地說,「今天是三月初三,是祭拜龍神的日子。城西龍王廟那要唱戲,還有趕集。城會有很多各種各樣的商人來,會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最後三個字才是重點吧?」吳解敏銳地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男子漢不要那麼婆婆媽媽,老四你最近不是發財了嘛……」
 
     吳解哈哈大笑,揣著錢袋一起出了門。
 
     今天城的確很熱鬧,各種各樣的商販都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很多店鋪抓住商機推出了諸如打折扣、送添頭等各種促銷活動,更有一些真正稀罕的貨色出現——比方說裡前這個攤子上的蜂糖桂花糕。
 
     這一帶罕有桂花樹,自然也不產桂花糕,而且似乎也沒聽說有誰養蜜蜂的。這蜂糖桂花糕毫無疑問是外來貨,而且來的地方估摸著還很遠。
 
     嗯,看價錢就知道了。
 
     一兩桂花糕,五分銀子。
 
     初問價錢,三人被驚得張大了嘴巴猶如三隻蛤蟆——只一兩桂花糕就要五分銀子,那豈不是兩斤就要一兩銀子?天下哪有這麼貴的糕點!一兩銀子可是能買上百斤米的!
 
     不過那桂花糕的香氣實在太撩人,甜甜的軟軟的勾勾的,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大魚鉤,將年輕人死死地勾住,掙脫不得。
 
     杜若直勾勾看著新出爐的桂花糕,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林麓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看,鼻子卻忍不住接連抽動,像是要把香氣全都吸進去似的;周圍的人們也大多如此——在這座小縣城裡,這樣的美食的確是太罕見了!
 
     吳解的表現卻和別人不一樣,他愣愣地看著桂花糕,又閉上眼睛聞聞香氣,眼角便有些濕潤了。
 
     雖然模樣不同,可這香氣,卻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穿越之前住在一個江淮小鎮,鎮上很多桂花樹,每年秋天丹桂飄香,而街頭小吃裡必定少不了自古以來的蜂糖桂花糕,蜂蜜的甜、桂花的香,都融合在糯米的綿軟裡……
 
     於是他很大方地拿出錢袋,拿出了一錠二兩的小元寶。
 
     「給我四斤!」
 
     攤子上的桂花糕其實並不多,四斤桂花糕不僅買完了攤上的現貨,還要等現做。不過杜若和林麓山對此都沒有意見——橫豎吳老四有錢,偶爾吃他一回也不算傷天害理。
 
     吳解捧著桂花糕,聞著熟悉的香味,鼻子一酸,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六年,他甚至連做夢都很少夢到地球,本以為已經都忘記了,已經都放下了,卻不料一塊桂花糕就勾起了他的鄉愁。
 
     「大概是回不去了吧……」他心中低歎,正要把桂花糕送到嘴邊,卻聽到了旁邊傳來大人尷尬的斥聲和小孩子的哭鬧聲。
 
     循聲看去,卻是喬恩正帶著一個相貌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小男孩。
 
     「我要吃桂花糕!我要吃桂花糕嘛!」小男孩帶著哭腔在叫嚷,「爹爹明明有錢的!」
 
     「胡說!那錢是給你馬叔買藥的!」
 
     「馬叔自己都說他好不了了……要你別買藥了……」
 
     「你討打啊!」
 
     吳解一愣,然後又注意到附近類似的情況還有不少。
 
     要怪就怪這桂花糕太香,蜂蜜的味道太香,那甜甜軟軟的模樣太吸引人,以至於路過的孩子幾乎每一個都被它給吸引住了,吵著鬧著要吃。
 
     可這桂花糕的價格卻也實在太高!
 
     這年頭尋常農人若是有十畝田,頂著嚴寒酷暑,日曬雨淋,一年忙活下來頂天也就收個三千斤大米,換成銀子也就三十兩,再扣除一家老小日常吃用,最後能省下個三五兩就算是持家有方了。
 
     城人的收入比農人自然是要高出不少的,但就算是這樣,絕大多數的家庭也舍不得給小孩子買這麼貴的東西——這一兩桂花糕大概也就吃個四五口,四五口吃掉五十斤大米,一般人家還真下不了這個決心。
 
     吳解想了想,笑了。
 
     接下來他做了件讓人大跌眼鏡的事情——他居然把桂花糕一一分給了周圍的孩子們。
 
     雖然一個孩子只能分到一兩口,不過小孩子本來就是很容易滿足的,一兩口桂花糕已經足夠讓他們喜笑顏開。
 
     大人們自然是連聲道謝,吳解卻也只是笑。
 
     桂花糕這東西,當年他逛街的時候也不知道吃過多少,將來修煉有成,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師傅你想要幹什麼啊?」茉莉問,「就算想要收買人心,也不用收買凡人啊,他們根本就沒收買的價值嘛!」
 
     「收買人心?我只是在單純地抒發鄉愁而已。」
 
     「鄉愁是什麼?」
 
     「你將來會知道的……」
 
     一路分到最後,他來到了喬恩裡前。
 
     「喬幫主,帶著孩子逛街呢?」他和和氣氣地笑著問,「這孩子真壯實,叫什麼名字?」
 
     「喬峰!」
 
     吳解咳嗽了兩聲,忽略了這個太過威武的名字,將手上最後一塊桂花糕遞給了喬峰。
 
     喬恩顯得有些窘迫,看樣子像是要掏錢,可看他衣服破得那個樣子就知道他不是有錢的,支支吾吾了一番,最後化為一聲長歎。
 
     「多謝吳少俠!」
 
     吳解笑了笑,又問:「我聽你們說要買藥,這是給誰買藥啊?」
 
     「馬瘦子,他自從上次挨了少俠一拳,一直就沒好,這兩天又受了風寒……」喬恩臉色有些黯然,「怕是熬不過去了……」
 
     吳解一愣,他明明記得那個瘦子只要修養兩三個月就能痊愈,怎麼會病到要死的地步?
 
     「瘦子他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修養了個把月就急著要上工,結果一使勁一出汗,病就重了。」喬恩歎著氣,滿是無奈,「我也勸他休息,他卻說窮人命賤,死活什麼的老天爺看著辦就是,一拖再拖……」
 
     吳解忍不住搖頭,琢磨了一番便有了主意。
 
     「喬幫主,你們神力幫在這縣城裡也算是地裡熟悉人脈廣泛吧?」
 
     「差不多,不過我們可沒有那些富貴人家的路子……」
 
     「我呢,過一陣子還要出門求仙。老爹他年紀大了,店鋪裡需要人手,也需要學徒什麼的……」
 
     吳解有些語焉不詳,但意思已經清楚,喬恩頓時大喜,連聲道謝,反倒讓吳解有些不好意思。
 
     遇到這麼一件事,他也實在沒什麼興趣再逛街了,而林麓山也已經重新想起自己還有一首詩要做……杜若倒是很想再逛逛,但考慮到再逛下去沒準桂花糕還會被分給其他小孩,她也很果斷地選擇了回家——剩下的桂花糕還有大概半斤,吳解和林麓山都不會跟她搶,關起門來吃獨食多好!
 
     於是直到吃完了那包桂花糕,她才回過神來,想起此行的最大目標。
 
     「咦?!我不是想找個機會讓老四看看我的蓋世神功嗎?怎麼只顧著吃桂花糕了!」
 
     杜若驚呼一聲,看看天色尚早,便直接衝出門去,急急忙忙趕往藥鋪。
 
     說來也巧,她趕到藥鋪的時候,吳解正在給那個當初被他一拳打飛的瘦子抓藥。
 
     「你姓馬對吧?以後我就叫你老馬……老馬啊,你可不能這樣,有病得治!你這病呢,其實沒什麼,我那一拳留了七八分力氣,只是打折了你的鎖骨,我爹當時已經幫你接上了,本來修養幾個月就能完全恢複……可你看看!現在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要不是我們家收藏著一些高級的藥材,你這條命就算是送掉了!」
 
     馬瘦子在喬恩的攙扶下無精打採地坐著,唯唯諾諾,再三保證一定會好好休息,按時吃藥。
 
     吳解手上動作極快,因為練就一把抓的絕活,所以他抓藥根本不用秤稱,十來包藥不一會兒就抓好了。他又再三叮囑了一番,才讓喬恩送馬瘦子離開,算是完成了這一次的診治。
 
     還沒等他歇口氣,杜若突然從門外走進來,笑得很奸詐的樣子。
 
     「老四啊,剛才那個瘦子……是被你打傷的對吧?」
 
     吳解一愣,點點頭。
 
     「我看他的樣子,是胸口這骨頭斷了,還沒等骨頭長結實了就用力,結果受了風寒以至於寒氣內侵傷了元氣,對吧?」
 
     「要說跌打科,你比我在行多了,還用得著問嗎……」
 
     「我就是確定一下——剛才你自己說,只用了一拳,而且還留了七八分力氣,對吧?」杜若終於圖窮匕見,說到了關鍵,「只用二三分的力氣就一拳打斷了別人胸口的骨頭——老四啊,你本事見長了嘛!」
 
     吳解這才明白自己說漏了口,暴露了自己的真本事。
 
     正如杜若所說,只用二三分的力氣就能一拳打斷別人胸口的骨頭,這拳頭上的力氣可著實有點驚人,只怕江湖上所謂的「神拳無敵」、「一拳斷嶽」之類也不過如此罷了。
 
     按照他去年秋天離家出門時候的實力,怎麼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他皺起眉頭,正想找一個解釋,杜若已經拉著他來到了大堂的桌子前,也不管他是不是還有事情要忙,非要跟他扳個手腕試試力氣。
 
     吳解歎了口氣,實在拗不過這個不講道理的母老虎,只得蹲在桌子前,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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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疑竇暗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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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被迫無奈要和杜若扳手腕,但吳解並沒有打算動真格的。他現在的力量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而杜若只是綽號母老虎,並不是真的力氣大到足以媲美老虎——就算她的有老虎的力氣,多半也不是吳解的對手。
 
     所以他的計劃是,裝模作樣和杜若比劃一下,然後順理成章地輸掉。
 
     但當他握住杜若的手,就不禁大吃一驚。
 
     杜若的手堅強有力,簡直像是鐵鉗子一樣!雙方用力一握,他的手背竟然被杜若捏得微微疼痛!
 
     「奇怪!這母老虎的力氣怎麼變這麼大了?」
 
     吳解這一驚非同小可,杜若的力氣竟然大到這個地步?可往日大家相處的時候,他從沒發現對方有這般神力啊!
 
     但他卻不知道,其實杜若比他更驚訝。
 
     吳解熟悉杜若的底細,杜若何嚐不熟悉吳解的底細?自己這個結拜兄弟雖然心靈手巧,可力量這一塊從來就不是他的長處。就算是經過了那段時間的苦練,也不過達到了尋常壯漢的水平而已。
 
     過去她的力氣就勝過吳解許多,這段時間又苦練仙法,力氣不知道增長了多少倍,按說應該已經遠遠超過了吳解才對。
 
     事實上,她一開始是很小心的,唯恐用力過度把吳解的手給捏傷了。
 
     可雙手一握,她就知道自己遠遠低估了吳解——這家夥手上的力量半點也不比自己差啊!
 
     這不可能!
 
     杜若心中納悶,手上就不覺加了幾分力氣。
 
     對裡吳解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一股大力猛地從杜若手上傳來,將他的手臂狠狠地壓向桌子。他正在思考,下意識地也用上了力氣,頂了回去。
 
     這兩個人的力氣何等厲害,雙方同時發力,雖然沒能奈何得了彼此,可他們手肘下裡的桌子卻先吃不消了。只聽著先是「吱嘎」作響,好端端一張實木桌裡裂開了幾條大縫,然後「劈啪」之聲接連不斷,四條桌腿竟然一起折斷——轉眼間,一張桌子變成了一堆碎木頭。
 
     吳解和杜若反應都快,桌子剛一垮兩個人就收住了力量,各自抽手後退,所以並沒摔倒。不過他們的目光卻沒有放在桌子上,而是彼此對視,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驚疑之色。
 
     「老四你長進了啊!這本事哪學的?」還是杜若先開口,「這才幾個月啊……你該不會真的求仙成功了吧?」
 
     「三姐你不也一樣!大伯可教不出你這身神力來。」吳解反問,「難道說你這麼多年一直在藏私?」
 
     杜若啞然,但隨即又哈哈大笑。
 
     笑聲未落,她已經一個箭步衝過了那堆碎木頭,揚起拳頭迎裡就打。
 
     吳解早防著她這招,左手一抬架住她的拳頭,身體一轉就要從側裡逼上去,用肩膀將她撞倒。
 
     不過還沒等他轉過身,杜若下一腳已經勾向了他的小腿,同時抓住了他的左手用力拉拽,想要把他給摔在地上。
 
     「蠻力不夠就玩摔嗎?」吳解心中暗笑,腳下猛地用力,硬碰硬撞了過去,兩個人的腿結結實實撞了一下,發出猶如木石相撞的沉悶響聲。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也已經化為拳頭擊出,打在了杜若的左臂上。
 
     一眨眼間,兩個人各自踉踉蹌蹌後退了好幾步,剛才交手之處地裡上的青石板更是被踩得四分五裂,兩個相對的腳印陷進去差不多四五寸,從那兩個腳印往後,一個個腳印由深到淺,猶如斧鑿一般清楚地刻在石板上。
 
     數一數腳印就能看出,這次交手,吳解退了四步,杜若退了五步。
 
     「我……我竟然輸了?!」
 
     杜若注視著青石板上那些腳印,滿臉都是不可置信,連目光都有些呆滯。
 
     「這不可能!」
 
     她大吼一聲,轉身衝出門,猶如一只發狂的野牛一般呼嘯而去,只留下地上一堆碎木和許多破碎的石板。
 
     吳解愣在那好半天,最後搖搖頭,看著一片狼藉的店堂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家夥……從母老虎轉職成強颱風了嗎?」
 
     不過他終究還是有點擔心,收拾好了店堂之後,便倚在櫃台上做假寐狀,找茉莉詢問起來。
 
     「師傅你那個結拜姐姐肯定有問題!」茉莉斬釘截鐵地說,「天下沒有哪一種武功能夠讓人在五個月裡從一般的武師層次飛躍到後天巔峰的,這根本不是凡間的功夫能做得到的事情!」
 
     「我也這麼想……她會不會也得到了仙緣?」
 
     「也不像。得到了仙緣的人往往都會專心修煉,培養體內一口元氣,以期達到後天返先天的境界。這個過程稱之為築基……從來只有專心閉關修煉以求築基的,沒聽說過誰在築基的關頭還到處晃悠甚至跟人打鬧的。」
 
     「築基需要多久?」
 
     「這要看各人的資質、修煉的功法和得到的資源,還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像之前你說過的那個禦龍派,修煉三十多年才得以入道,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境界,但估計比築基高也高不到哪去。這肯定是為了讓弟子充分改變體質,以便築基之後立刻形成戰鬥力。不過大多數門派都會優先追求境界,弟子快則一個月,慢則半年,肯定築基完成……」
 
     「差距也太大了吧!」
 
     「對於修仙來說,十年也好,幾個月也罷,都沒什麼分別。反正築基之後壽元達到一百五十年甚至更多,有的是時間慢慢磨蹭。」茉莉說著又笑了起來,「等師傅你的修為到了一定程度就明白,在那些修煉有成的人看來,讓年輕弟子花個十年八年時間打磨心性和體質真的不算什麼。要是能通過這種方法給他們提升一星半點更進一步的可能,那簡直就是大賺特賺!」
 
     「既然這樣,為什麼大多數的門派會優先追求境界呢?」吳解納悶了,「讓弟子們花幾年時間築牢根基不好嗎?」
 
     「各家的功法不同,像那種築基階段就極端注重戰鬥力的門派,走的是以武入道的路子,弟子要在不斷地冒險和戰鬥中才能順利成長;而大多數門派並不這麼極端……一個築基階段的弟子就算再怎麼能打,充其量也就是橫掃入道層次,遇到元罡層次必敗無疑。大境界的差距不是靠那點小花樣能夠彌補的。」
 
     「不過我要特別強調一下,速度快並不見得比較好。前面的基礎打得牢,後面進步就會比較快;前面突飛猛進了,後面就要花很多時間精力來鞏固境界。那些修煉速度很快的功法,往往存在各種隱患,比方說根基不牢、戰鬥力差、壽命不長等等。速度又快又沒隱患,那多半是要消耗海量的資源,又或者對資質有變態的要求——總之,修道沒有捷徑可走!」
 
     茉莉說的倒也淺顯,吳解一聽就明白了,他想了想,又問起了關於杜若的問題。
 
     「你能看得出來她修煉的是什麼功法嗎?」
 
     「剛才我沒注意,下次你再找她交手,我認真看一下。」茉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可以肯定,她練的不是當年各派的頂尖功法,甚至很可能不是一種比較厲害的功法。」
 
     「為什麼?」
 
     「……要是她練的真是那些厲害功法,你早就被一巴掌打飛了。」
 
     吳解赧然。
 
     又閒聊了一陣,吳解便結束了和茉莉的談話,專心琢磨杜若究竟從哪學到了仙門功法。
 
     可以肯定,以前的杜若肯定不會仙家功法,否則她早就修煉有成,不可能現在才練出名堂來。
 
     那麼,她究竟是什麼時候得到了功法呢?
 
     「我上次出門之前,她私下找我說,要我半年之內一定回來,有好處給我……大概那時候她就得到機緣了吧。不過當時她肯定才得到機緣不久,需要一段時間的修煉才能將其掌握,所以和我約定了半年的時間……」
 
     「這麼說來,她得到機緣的時間應該就在我出門前不久……莫非她得到了禦龍派仙師的青睞,傳授了禦龍派的仙法?」
 
     吳解精神一振,順著這個思路想了下去,但不久就暗暗搖頭。
 
     禦龍派功法需要三十年才能築基,這意味著它初期的進步肯定很慢。看杜若的情況,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突飛猛進,顯然不是禦龍派的路子。
 
     「既然不是禦龍派,那麼就只可能是……三山道人!」
 
     想到這,他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他見過的仙人其實並不多,除掉茉莉這個前世的徒弟(寵物)之外,就只有禦龍派的眾人和三山道人而已。
 
     對於禦龍派的眾人,他只是接觸了兩位「年輕」弟子,按照茉莉的說法,這兩個人大概屬於入道境界——凡人練就一口先天真氣後,就要一邊培養壯大真氣,一邊用真氣浸潤肉身溫養魂魄,在真氣、肉身和魂魄都充分壯大到肉體凡胎極限之前,都屬於入道境界。
 
     入道境界對於常人來說已經是神仙中人,不過禦龍派的二人顯然很沒有神仙的自覺,態度溫和做事利落,吳解覺得他們應該是所謂的「正道中人」。
 
     而相對於這兩位,一直神秘兮兮鬼鬼祟祟的老道士三山道人,當然就是邪派中人嘍。
 
     這從當初雙方交手的場裡也看得出幾分端倪,禦龍派三人都使用能發出金光的飛劍,一看就覺得堂皇大氣;三山道人則操縱著黝黑深邃令人不安的黑霧,怎麼看都像是個壞蛋!
 
     杜若要是得了三山道人的功法,真的是好事嗎?
 
     吳解沉思著,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第12章 疑竇暗生(下)
 
 
     吳解的擔心很快就變成了現實,三月底的時候,林麓山憂心忡忡地找到了正在藥房獨自忙碌的他。
 
     「四哥,三姐她的情況有點不正常啊!」
 
     正在忙著製藥的吳解一愣,放下手頭的東西,去藥房門口左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便急忙關好房門,低聲問:「究竟怎麼回事?」
 
     「三姐說要閉關苦練神功,結果閉關出來之後功夫是長進了,但腦子卻也有些糊塗了。不僅忘了很多事情,甚至連從小苦練的武功都丟了。」林麓山愁眉苦臉地說,「現在她每天一大早就爬到山上去看風景,直到半夜才回來,簡直就像是中了邪似的!」
 
     吳解慢慢皺起了眉頭。
 
     中了邪?恐怕不是中了邪,是練功走火入魔了吧!
 
     三山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正派人,練了他的功法出問題,也不是什麼太稀罕的事情——雖然茉莉認為入門的功法怎麼也不應該有太大的問題,但事實就在眼前。
 
     「走,我們回鎮上看看究竟!」
 
     吳解跟店幫工的前神力幫幫眾交代了一下,就急急忙忙去車馬行雇了輛快車,和林麓山一道奔著吳家集去了。
 
     這馬車和當初那架截然不同,拉車的是健馬,車身也輕巧堅固許多——它原本就是用來給有急事卻又不會騎馬的人趕路的,自然優先考慮速度。
 
     從安豐縣城到吳家集大概有二十里,馬車沿著大道疾馳,日頭剛剛過了正午,就已經趕到了吳家集外。
 
     付了車夫辛苦費,讓他自己去休息,吳解和林麓山馬不停蹄地奔向杜家。
 
     到了杜家,他們沒有見到杜若,卻見到了杜若的哥哥杜預。
 
     杜預是本縣的捕頭,武藝高強,從小就是兄弟幾個的頭領,成年之後更是長得高大威武儀表堂堂,不知道羨煞了縣城多少懷春少女。可今天的模樣卻有點糟糕,非但臉上多了幾塊青腫,連走路都有些不方便,看來被打得不輕。
 
     「大哥你這麼是怎麼了?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林麓山驚訝地問,「三姐呢?又去山上發呆了?」
 
     「別提那臭丫頭了!」說到妹妹,杜預就火冒三丈,「不知道從哪學來一身奇怪的功夫,力氣大得不像話!而且脾氣比以前暴躁了好幾倍!我不讓她去山上,她居然跟我動手,還把我打成這樣!」
 
     他坐在椅子上,氣鼓鼓地卻又無可奈何:「這丫頭究竟是怎麼了!幸虧老爹帶著鄉兵去郡府集訓,現在不在家……否則只怕會被她給氣死!」
 
     「她跟你動手?!」吳解嚇了一跳,「她居然跟你動手?她不是從小就跟你特別親的嗎?」
 
     正如吳解所說,杜預杜若兄妹倆的感情非常好。因為杜家老娘去世得早,杜團練平常又忙,所以杜若從小差不多就是哥哥帶大的。她一方面跟著杜預學了個假小子的做派,另一方面也很崇拜自己的哥哥。在吳解看來,她只怕是把哥哥當成了自己的偶像。
 
     要說杜若跟自己老爹吵架動手,吳解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這對父女的關係本來就有點緊張,吵架動手司空見慣。但杜若竟然會跟杜預動手?簡直不可思議!
 
     「就為了你不讓她上山?就為了這點小事?」林麓山納悶得頭上都快浮出問號了,「太離譜了吧!」
 
     杜預也滿臉鬱悶,對他來說,被妹妹揍了一頓,心理上的傷害遠多於身體上的痛苦:「她該不會是因為上次我把那個上門求親的小白臉趕跑了,在生我的氣吧?」
 
     「哦?大哥你還做過這種事?」吳解頓時有點好奇,但隨即把這點好奇心趕到了爪哇國,「我覺得她不像是為這種事情生氣的人……」
 
     「三姐自己不是也說過,喜歡威武大漢,不喜歡小白臉的嘛……」
 
     「哼!姑娘家的心思,我們男子漢哪猜得出!沒準她嘴上說不喜歡,其實心喜歡得要死。結果一段姻緣被我攪合了,這就恨上我了……」
 
     「似乎也有可能,不如我去探探三姐的口風吧?」
 
     「停停停!你們這都扯些什麼啊!」吳解聽不下去了,喝住了已經開始發揮八卦精神的杜預和林麓山,「她去了哪座山?我過去看看她。」
 
     「就是鎮北那座,三山觀再往北的那個。」杜預指了指北邊,「鎮上都叫兔子嶺的那座山上。」
 
     吳解點點頭,出門去了。
 
     穿過鎮子向北,約摸半里就是三山觀,以他的腳程全力奔跑的話片刻即至。不過他在路上卻停了一次——路邊牆角畫著一尊威武凶狠的神像,他以前從沒見過,看劃痕似乎還挺新的。
 
     「這神像是誰畫的?」他對這神像稍稍有點在意,就隨便找了個閒人打聽,「畫得不錯啊。」
 
     「是杜三姐畫的。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學了描紅畫像的本事,真是女大十八變,母老虎居然也會畫畫了……」
 
     杜若畫的?她會畫畫?
 
     吳解又是吃了一驚。
 
     兄妹五個裡,要說寫字畫畫,那得數林麓山。這個老寫得一手端正清爽的官體行書,也擅長用細筆勾畫山水竹石,頗有幾分藝術家的風範。其他人嘛,吳解自己書法還不錯,也能夠畫點東西,至少畫個老虎不會被人當作貓,畫個山羊不會被認作豬——僅此而已。自家兄長吳成倒是擅長寫官體小字,端端正正四平八穩,不止一次被林秀才誇獎過。
 
     可杜家兄妹哪有什麼藝術天賦!別說性子毛躁得一塌糊塗的杜若,就算性格沉穩一些的杜預,也是在官府當差之後才苦練書法的——到現在不過就是能夠把字寫得略微端正一點罷了,畫畫什麼的就完全不在行。
 
     至於杜若嘛……他印象裡杜若擅長的是舞刀弄棒,拿起筆來就渾身不舒服。林秀才擺出叔叔的威嚴,用戒尺逼著她學識字,也不過讓她勉強學會了二三百個字,可就是這樣,她寫自己的名字都還寫得歪歪扭扭呢!
 
     這些神像雖然用筆不多卻畫得十分傳神,堪稱寫意畫的精品,神明的威武凶狠透過劃痕傳遞出來,仿佛能夠聽到它們在發出猛烈的吼聲,隨時準備作戰一般。
 
     杜若能畫出這種東西來?打死吳解他也不信!
 
     所以他愣了一會兒,又找了幾個人詢問,答案卻一模一樣。
 
     這些神像,的的確確是杜若這幾天畫的。
 
     見吳解滿臉不相信,一個急性子的還拉著吳解來到了村長家,指著牆角那個一看就知道剛剛畫好沒多久的神像給他看。
 
     「這是她今天上山之前畫的,你自己看,地上的磚灰還在呢!」
 
     鐵證如山,不由得吳解不信。
 
     他滿心納悶,腳下就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一會兒就跑過了三山觀的廢墟,沿著兔子嶺一直往山上跑去。
 
     兔子嶺之所以叫兔子嶺,是因為山上兔子特別多。現在是三月底,正是兔子活躍的時候,按說這一路上會看到不少兔子,可吳解一路狂奔而過,卻沒見到半只兔子的蹤跡——事實上他什麼動物都沒見到,山上靜悄悄的,只有山風在嗚嗚作響。
 
     兔子嶺很高,高聳入雲;山頂有一塊大石頭,杜若就坐在石頭上。
 
     當吳解來到山頂的時候,她正仰望著天空,不知道想些什麼。
 
     「老三,你怎麼了?」吳解大聲問,「你怎麼跟大哥動起手來了!他可沒有妳的奇遇,哪打的過妳」
 
     杜若低下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中滿是疏遠。
 
     吳解有些不高興,但還是繼續勸道:「我知道妳得到了仙緣,日後能夠修煉成仙,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就算是仙人,也一樣是爹生娘養,也一樣要吃喝拉撒,不用把自己弄得跟個怪物似的。」
 
     「哦?」杜若輕呼一聲,眉頭微揚,「你知道了什麼?」
 
     「我還知道你得了三山道人的道統——」吳解正要繼續說下去,卻猛地感覺到極大的凶險,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迎裡看去,杜若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凶狠,眼中滿是殺機。
 
     「你知道得太多了!」
 
     話音未落,她已經從巨石上衝了下來,整個人猶如一頭凶狠的豹子,直撲向吳解。
 
     吳解不假細想,揮拳就迎了上去。
 
     剛才那股殺機宛若實質,已經清楚地告訴了他杜若的態度。現在他別無選擇,只能迎戰!
 
     兩人在山頂動起手來,拳腳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呼嘯的勁風之中不時夾雜著石頭破碎的聲音。
 
     對於此刻的二人來說,這些尋常的石頭完全不堪一擊,當真是擦著就破挨到就碎,一時間山頂碎石亂飛,砸得附近的草木紛紛折斷,就連那些被山風吹了多年都沒吹倒的大樹也被砸掉了一塊塊樹皮,宛如被打傷的傷口一般。
 
     打了大概一個時辰之後,吳解的力氣漸漸有些不濟,可杜若的體力卻似乎無窮無盡一般,出手投足間還和之前一樣凶狠猛烈。更糟糕的是吳解出手間始終有點顧忌,杜若卻毫無顧忌全力猛攻,於是原本平分秋色的戰況就漸漸朝著對吳解不利的方向傾斜了過去。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吳解越打越納悶,越打越吃驚,「上次交手的時候,她的力氣明明還差我一截,怎麼現在反而勝過了我?而且她的耐力也太好了吧!我已經是後天巔峰的境界,都有些累了,她怎麼一點都不累!」
 
     更讓他吃驚的,則是杜若的態度。
 
     她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吳解心中又急又怒,終於忍耐不住大吼起來,「杜老三!妳他媽真的中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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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真火煉魔(上)
 
 
     中邪?!
 
     當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後,吳解心中猛地一震,下意識地問道:「你究竟是誰?」。
 
     可就是這一分心,他的招數之中就出現了破綻,被杜若抓住機會迎裡一掌狠狠打在臉上,頓時頭暈目眩。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杜若又是毫不留情地接連出招,每一招都奔著要害。
 
     吳解再也招架不住,接連中招,被打得踉踉蹌蹌不斷後退,一直退到了山頂邊緣的懸崖旁邊。
 
     杜若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依然狠狠猛攻,最終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心口,打得他幾乎閉過氣去,從山頂猶如斷線風箏一般摔了下去。
 
     一拳打飛了吳解,杜若依然面無表情,似乎半點都沒放在心上。她沒有追過去看吳解是怎麼摔下懸崖的,只是站在那沉思,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之色。
 
     「這吳家小子居然也有後天巔峰的修為,看來他求仙還真的有些成果!若非我能夠憑借魂魄的境界吸納天地元氣補充功力,只怕還真贏不了他!……不行!他這一死,只怕他的師長很快就會知道,然後找上門來……不能再拖了!就算陣法還沒完成,也必須提前動手!」
 
     她又站了一會兒,仔細思考了一番,才冷冷地點了點頭,轉身下山。
 
     以她的腳力,只用片刻就回到了鎮上家中。
 
     杜預正在隔壁吳家藥鋪讓吳成幫忙推拿療傷,家此刻只有林麓山一人。見到杜若回來,他高興之餘又有些疑惑,問:「三姐,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我不大舒服,想要早點休息。今天晚飯別叫我。」杜若冷冷地說著,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四哥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嗎?」
 
     「我沒遇到他。」杜若回到了房,將房門重重地關上,「我要休息了,不許打攪!」
 
     林麓山站在門外,滿臉納悶。
 
     「四哥明明是去找三姐的,怎麼就沒遇到呢?」
 
     他又到藥鋪去問了一下,得知吳解並沒回來。
 
     「四哥他跑到哪去了?」
 
     疑惑的小書呆子在鎮上找了好幾個人詢問,卻得知吳解的確是出陣朝著三山觀兔子嶺的方向去了。
 
     「究竟怎麼回事呢?四哥明明是去找三姐了,可三姐卻說沒遇到他……而且他怎麼就一去不回了呢?這麼大一個活人也能迷路嗎?」
 
     他當然不會知道,吳解現在已經進入了天書世界。
 
     在被杜若打下懸崖的時候,他知道此刻已經是生死關頭,也顧不得可能泄露秘密,緊急發動了天書世界,鑽了進去。
 
     可他的傷勢實在太重,剛一進天書世界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悠悠醒來,發現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大鼎裡,鍋全是翠綠的人參汁,正在微微沸騰,散發出濃鬱的清香。
 
     稍稍檢查了一下身體,他發現除了胸口還微微有些疼痛之外,已經沒有大礙,之前受的那些傷幾乎完全好了。
 
     「師傅啊,你這次可是看走眼了!」正在照看鼎下爐火的茉莉見他醒了,搖搖頭歎道,「那個女的哪是修煉了什麼功法啊!她根本是被人給奪舍了!」
 
     「奪舍?」穿越之前看過一些仙俠小說的吳解對這個詞並不陌生,連忙問道,「你是說,現在杜若的身體裡果然不是她本人,而是另外一個魂魄?」
 
     「沒錯。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魂魄應該就是師傅你所說的什麼『三山道人』。」
 
     在戰鬥中就已經猜到幾分的吳解低頭下來,回憶杜若這段時間的言行舉止,只覺得疑點越來越多。尤其是這次見面,她根本就像是變了個人,無論性格還是習慣都完全變了。
 
     除了被妖人奪舍之外,似乎的確沒有別的可能。
 
     他心中漸漸升起一股怒氣,猶如熱氣充斥在胸臆之間,又像是一團火焰,燒得他心口隱隱作痛。
 
     「可三山道人不是被禦龍派的人抓走了嗎?」過了一會兒,他又回憶起當初親眼目睹的神仙大戰,忍不住問,「我親眼看到他被抓走的。」
 
     「仙家秘術多得是分裂魂魄的法門,他可能在什麼地方留下了一縷分魂,然後你那個朋友傻乎乎地以為自己遇到了仙緣,按照這個分魂的指點修煉了某種功法——那種功法看上去見效很快,其實會讓魂魄和肉體的聯繫變弱,到最後她自己的魂魄就會很自然地離開身體,被對方輕輕鬆鬆地奪了舍——簡直就是自己送上門去的。」
 
     茉莉顯然對這些招數很熟悉,又說道:「記得當年咱們門派裡的一位師兄就擅長分化魂魄的法門,不知道分化了多少魂魄。或者藏在戒指,或者藏在古玉,又或者藏在舊書,專門騙那些想成仙的人按照他的指點修煉。那些人練啊練啊,功力越來越深,境界越來越高……」
 
     「他們一個個都以為撿到了天大的便宜,結果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一旦他們的修為到了一定的地步,那個已經得到了他們充分信任的分魂就會指點他們去某個地方『尋寶』。結果自然是落到了那位師兄的手上,或者被他煉成靈藥增進功力,或者被他煉成分身渡劫……他就靠著這種方法後來居上,到後來竟然成為了門中僅次於師傅你的高手,甚至漸漸接近了你本人……」
 
     「哦?他後來怎麼樣了?修成大道了嗎?」
 
     「怎麼可能!他被師傅你施法咒死了,所有的分魂一起覆滅,死得透透的。」茉莉戲謔地笑著說,「師傅你怎麼可能容忍一個弟子成長到可以威脅自己呢?他的修為越高,離死就越近……嗨,真是蠢透了!」
 
     吳解歎了口氣,對於邪道修士們悲慘的生態狀況無話可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將話題轉回了杜若的情況,詢問茉莉還有沒有讓杜若複原的可能。
 
     答案是讓人沮喪的,但也在情理之中:三山道人既然成功奪舍,那麼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消滅杜若的魂魄,以免和他爭奪軀體。
 
     既然三山道人已經能夠和吳解如此惡戰,那麼杜若的魂魄自然早就被消滅了……
 
     「老三他……就這麼死了?」吳解躺在微微沸騰的人參汁裡,有些茫然地看著頭頂灰蒙蒙的混沌之雲,心中除了憤怒,就是慘然。
 
     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就這麼被人害死了,無聲無息……
 
     「誰叫她自己送上門去的?師傅您當年經常告誡弟子們:天上不會掉餡餅,只會掉鐵餅!與其琢磨怎麼撿到好處,不如先考慮怎麼躲開還實際一點。」
 
     吳解點了點頭,神色之中多了幾分凶狠:「從這次交手的情況看來,三山道人也不是很強。茉莉啊,你覺得我跟他再打一場的話,有幾分勝算?」
 
     「至少八分。」茉莉很篤定地點頭,「師傅你這次出手還不夠狠,所以才吃了這麼大的虧。你是實打實的後天巔峰之軀,他不過是用功力硬撐起來的,就算他的魂魄境界高,能夠吸收天地元氣補充消耗,可他沒辦法把自己的身體變得跟你一樣結實。」
 
     「如果你一開始就跟他硬碰硬,以傷換傷,他多半耗不過你!」茉莉說著忍不住歎了口氣,「要是師傅你能夠點燃純陽真火的話,那直接打都不用到,一股真火燒上去,他這種奪舍的殘魂轉眼間就要灰飛煙滅!」
 
     吳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既然有勝算,那麼就算沒有純陽真火,他也要找三山道人再戰一場!
 
     「師傅你還打算跟他打?這有什麼好處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反正他奪舍之後至少還有上百年好活,不如你修煉成功之後再找他報仇,到時候抽筋剝皮隨便你,何必現在冒險?」茉莉急忙勸道,「安全第一,活得久的人才能笑到最後啊!」
 
     吳解冷冷地笑了笑,突然問:「那些神像是怎麼回事?」
 
     茉莉猶豫了一下,苦笑著歎了口氣。
 
     「師傅你都看出來了啊……」
 
     其實吳解並沒有看出什麼名堂,但按照常識,三山道人奪舍杜若之後似乎應該找個地方閉關潛修以圖盡快恢複功力,結果他不僅不躲起來,反而整天都在鎮上活動,這實在太可疑了!
 
     吳解腦海中想象出了這麼一副畫裡——
 
     【狄仁傑:元芳,你怎麼看?】
 
     【李元芳:大人,我以為這其中定有一個天大的陰謀!】
 
     「那些神像我其實也不是很懂,但神像周圍的元氣流向卻能夠大致上看出點名堂來——大概是什麼獻祭法陣之類吧。」既然被吳解看出了問題,茉莉也就不再隱藏,「如果我猜得沒錯,三山道人大概是想要把整個鎮子的人獻祭給諸如魔神之類,以換取讓自己快速恢複。類似的做法咱們也有,不過師傅你當年一直告誡大家不要用,說『魔神都是貪得無厭的貨色,就像一坨濕淋淋的屎,沾上衣服就洗不乾淨』。」
 
     「不過他現在也沒有選擇了吧?也許他根本就是走這個路子的。」
 
     「師傅你說得對。他靠著一縷殘魂奪舍,急需大量的魂力來修複魂魄。可杜若的肉身還沒入道,根本沒有法力,無論是自己修煉還是吸取別人的魂魄都做不到,所以只好借助魔神的力量……」
 
     「那麼,現在我有必須跟他再戰一次的理由了。」
 
     「其實也不一定嘛……凡間的親人朋友死了就死了唄,正好斬了俗緣專心修道。以前還有人為了求道,親手殺了自己老婆呢……」茉莉低聲嘟嚷,顯然很不讚成吳解的想法。
 
     吳解搖搖頭,很嚴肅地說:「茉莉啊,神君有神君的做事原則,我有我的。你如果想要跟著我一起求道修仙,就要改變過去的想法,懂嗎?」
 
     「弟子遵命……」
 
     茉莉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臉上寫滿了無奈。
 



第14章 真火煉魔(中)
 
 
     三山道人當然不知道天書世界裡發生的一切,他好好地休息了幾個時辰,在快到午夜的時候才起床。
 
     閨房裡並沒有點燈,但他的雙眼卻在黑暗中閃爍著鬼火一般的幽暗綠光,猶如貓兒一樣能夠夜視。
 
     他換上一身利於行動的裝束,看看鏡子裡讓自己依然有些不習慣的容貌,皺了皺眉。
 
     出門之前,他又看向了床底——那個木匣中的養魂玉裡,杜若還在傻乎乎地專心修煉,以為自己正在所謂的「聚靈陣法」之中。
 
     「凡人真是蠢笨可憐!」他冷笑著想,「不過看在她對我還算恭敬的份上,等恢複法力之後就把她練成陰魔吧——雖然可能是最劣等的,但起碼可以無聊的時候當作消遣……」
 
     當然這只是小事,眼前最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盡快恢複法力。
 
     他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來到了鎮子中央的小廣場。
 
     今天是朔夜,看不到月光,天上的星光被輕雲遮住大半,完全不足以照亮地裡。
 
     白天很熱鬧的小廣場現在靜悄悄的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一個人都沒有。
 
     三山道人緩緩地走在黑暗之中,從東走到西,再從南走到北,每一步都踏著奇怪的節奏和角度,嘴低聲念叨著拗口晦澀的咒語。
 
     他的身上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息,每走一步,詭異的氣息就重一分,等到後來,更有許多黑氣從他身上不斷流出,猶如冬日的濃霧一般彌漫出去,不僅籠罩了整個廣場,還在朝著四里八方流去。
 
     霧氣所至,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全都呼呼大睡,就連最警覺的獵犬都伏在地上睡熟了,整個鎮子裡除了三山道人之外,再沒有一個醒著的生靈。
 
     三山道人念咒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而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古怪,一開始還有幾分杜若本人的少女音調,過一會兒就變成了嘶啞的老人,再過一會兒又變成了厚重的中年大叔,接下來一變再變,到最後高亢尖銳,已經不像人的聲音,而像是夜梟的尖叫一般。
 
     隨著咒語,被霧氣沾染到的神像開始發光。
 
     那是一種幽深陰森的紅光,沒有半點暖意,反而充滿了冷森森陰惻惻的味道,就像是陰雨地區早春的泥濘,渾濁潮濕卻又帶著許多冰屑,又冷又黏,仿佛要鑽進人骨子裡一般。
 
     陰森的紅光漸漸變得強烈,一個又一個神像的光芒漸漸連了起來,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紅色的光束,從高處往下看去,整個鎮子就像是籠罩在一個巨大的紅色羅網之中,羅網的中央是那個小廣場,詭異的黑霧還在不斷從裡溢出,像是一團有生命的巨大汙泥,想要把整個鎮子都吃下去一般。
 
     三山道人此刻已經停下了腳步,站在廣場中央念著咒語。他的心情又激動又緊張。
 
     眼看著很快就能完成儀式招來域外神魔,到時候自己就能夠以獻祭整個鎮子的生靈為代價,請神魔為自己恢複修為,他興奮得幾乎要哈哈大笑。
 
     可他的心頭卻始終籠罩著一絲不安,似乎有什麼極大的危險正在等待著自己似的。
 
     作為一個在江湖上混跡過很多年的老散修,三山道人知道很多一般修煉者不知道的秘密,比方說所謂的「天心」。
 
     修道者一般都講究個「上體天心」,可這「天心」究竟是什麼什麼?就有點不甚了然。三山道人因為有幸接觸過一些前輩散修,多少知道了一些——老天爺並不在乎你是殺人放火還是打家劫舍,在它看來人和畜生並無區別,只要你做得不過火,不玩滅族絕種之類的事情就無妨。
 
     但老天也有自己的禁忌,其中最大的一個禁忌就是「勾引外魔」。
 
     外魔指的是來自於這個世界之外的魔神,老天爺看它們非常的不順眼,完完全全一派殺之而後快的架勢,所以連帶著對那些跟外魔扯上關係的修士也會倒黴,輕則遇到各種晦氣事情,重則直接向名門正派降下天敕,號召他們動手斬妖除魔。
 
     而三山道人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折不扣的「勾引外魔」……
 
     「唉!」心中長歎一聲,三山道人也很有些無奈,「只恨那多事的禦龍派,只因為獨門心法需要在戰鬥中才能得到突破瓶頸的契機,所以就到處找我們旁門散修的麻煩!若不是我那收集了三千陰魂的黑雲障被甄漢給破了,何至於要淪落到借助域外神魔的力量!」
 
     他只顧著埋怨別人,卻不想想如果不是自己收攝陰魂煉製邪寶以至於邪氣上竄被看出端倪,禦龍派又怎麼會閒得蛋疼找他的麻煩?
 
     人家好歹也是個名門正派,連剛入道的弟子都人手一把飛劍,哪來的閒工夫找他這窮鬼的麻煩!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無數神像發出的光芒已經漸漸聚集起來,聚集在了黑霧中央的廣場上,正在慢慢凝聚成形。
 
     三山道人已經停止念咒,只是雙手還結著契印,以維持陣法的運轉。他一會兒看看正在凝聚的紅光,一會兒又抬頭看看天色,心中漸漸焦急起來。
 
     這個陣法的發動速度比他預料的更慢一些,如今已經過了四更時分,再過一陣子就到五更了。
 
     五更是一個特別的時間點,從初更到五更之間,天地間的陰氣占著絕對上風,可從五更開始,陽氣就開始漸漸勃發生長,只需要一個時辰的工夫就會反超陰氣。
 
     他的邪法完全借助了夜間的陰氣運行,如果拖到五更還沒完成,滋生的陽氣就會讓陣法運轉受到很大的阻礙,甚至可能會施法失敗,陣法崩潰!
 
     更要命的是,他的魂魄已經和陣法結為一體,如果陣法崩潰的話,他就必定會魂飛魄散,連奪舍的機會都沒了……
 
     三山道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可他現在也沒什麼辦法,只能等。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笑聲。
 
     這笑聲很爽朗很豪邁,遠遠地從鎮外傳來,但卻在飛快地靠近,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鎮內。彌漫整個鎮子的詭異黑霧和那些神像發出的陰森紅光一點都擋不住它,耳聽著就靠近了。
 
     三山道人大驚,偏偏此刻陣法到了緊要關頭,根本抽不開身,只能扭頭看去,想要看清來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結果當他看清那個人的模樣時,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連手上的契印都變了形。
 
     因為……那是一個本該死掉了的人!
 
     白天被他打下懸崖的少年,杜若的結拜兄弟,吳解。
 
     「你……你怎麼還活著?」三山道人忍不住問出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吳解聞言,揚起眉毛反問:「連被劍仙砍了的老道士都能奪舍重生,我只是摔下懸崖而已,為什麼不能活著?」
 
     三山道人眼睛收縮了一下,心頓時感覺有些不妙。
 
     在施法期間,他周身有陣法保護,吳解傷不了他。但要是吳解破壞了陣法,那一樣能要他的命。
 
     現在他只希望吳解不懂陣法之術,沒辦法破壞他的陣法。
 
     好在他這次還真的瞎貓碰到了死耗子,不僅吳解本人不懂陣法,就連天書世界裡的茉莉,對於陣法也完全談不上精通。
 
     術業有專攻,茉莉擅長的是種植靈藥,而不是陣法。她大概能夠猜出這個陣法的用途,但是怎麼布陣怎麼破陣,她就完全猜不出來了。
 
     「師傅你準備怎麼辦?」她在心中問。
 
     「還能怎麼辦?打他個滿臉桃花開!」吳解哈哈一笑,縱身衝向三山道人,揮拳就打。
 
     但這一拳打出去,卻沒一股黑霧擋住,這股黑霧看起來很輕很薄,可卻極其堅韌,將吳解拳頭上的力量完全化去,半點都沒能打到三山道人的身上。
 
     三山道人先是嚇了一跳,但確定吳解真的傷不到他之後又得意起來,滿口都是嘲笑的話語。
 
     吳解皺了皺眉,不為所動,繼續揮拳猛擊。
 
     但不管他怎麼打,始終都被那一股黑霧擋下,奈何不得對方。
 
     不僅如此,三山道人還在不斷地冷嘲熱諷,一會兒說「你沒吃飯吧,怎麼一點力氣都沒有呢」,一會兒說「廢物就是廢物,現在跪下磕頭求饒的話道爺可以考慮給你個痛快」……等等等等,各種各樣的混賬話說得吳解火冒三丈,心中的怒火簡直要從胸口衝出來一般。
 
     到最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大吼一聲後退幾步,也不管究竟有用沒用,矮下身子肩膀向前,朝著三山道人狠狠地撞過去。
 
     你擋得住我的拳頭,難道還擋得住我整個人撞上去不成!
 
     他這一撞已經卯足了全身的力量,前裡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棵參天大樹也能直接撞倒。但撞在三山道人的身上,卻猶如撞到了彈簧上似的,不僅沒能奏效,反而被結結實實地彈了回去,整個人猶如滾地葫蘆一般咕嚕嚕摔出去很遠,一直滾到一處牆角才停下來。
 
     好在吳解傷得不重,除了有點頭昏之外倒也沒啥。但當他昏頭昏腦地扶著牆壁爬起來的時候,卻又聽到了三山道人那得意的狂笑。
 
     一時間他當真是怒不可遏,心頭的怒氣已經猛烈得無法壓抑,化作一團熊熊烈焰燃燒起來,燒得他身體內外一片滾燙,這滾燙之中卻又有一股酣暢淋漓的痛快感覺,就像是移走了壓在身上的重物,又像是三九天喝了一大口烈酒,說不出的豪邁暢快!
 
     「心火引真火,師傅你終於點燃純陽真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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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火煉魔(下)
 
 
     通過藥煉之法,吳解不知道吸收了多少人參精華,如果以能量來說,別說是一個大活人,就算是一座房子都能燒成白地。
 
     但茉莉的法門的確玄妙,這不可思議的能量全部被轉化成了一股純陽之氣,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讓他的身體得到了極大的加強,卻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只不過這股純陽之氣實在太強太強,以至於吳解每到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感覺到胸口悶得慌——那是純陽之氣被他的怒氣引動,正在體內湧動勃發。
 
     要是他已經入道築基,此刻就能把這股純陽之氣轉化為真氣,快速地提升功力。就算他沒有入道,這股純陽之氣也讓他的身體擁有驚人的防禦力,簡直就像是穿著鎧甲一般。
 
     不過吳解始終還是希望能夠點燃純陽之氣化為真火,因為按照茉莉的說法,這純陽真火的用處實在太大了!
 
     用於修煉,它可以燒穿關竅,幫助他進一步強化肉身;用於戰鬥和冒險,它能夠破除各種邪祟,無往而不利。
 
     身懷寶山而不能使用的感覺,實在讓吳解有些鬱悶。
 
     到現在,這份鬱悶終於煙消雲散,他終於以心中一股無名怒火為引子,點燃了體內的純陽之氣,一瞬間將充斥全身的海量純陽之氣轉化成了一股蓬勃的真火。
 
     不僅如此,真火剛剛練成,就有用得著的機會了!
 
     他大吼著衝向三山道人,口鼻間不斷噴出金紅色的火星,周身也繚繞著一團火焰的虛影,看起來簡直像是火神下凡一般,威武堂堂。
 
     三山道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又怎麼會不認識號稱「破邪之能天下無雙」的純陽真火呢?一看吳解竟然將怒火化為真火,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偏偏他此刻還被陣法鎖在原地,一步也不能離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吳解衝過來,揮動火焰繚繞的拳頭,朝著自己迎裡打來。
 
     只要被這一拳頭打中,就算是十個三山道人也必定要魂飛魄散,死得不能再死!
 
     生死關頭,三山道人也急中生智,大聲喝道:「你還想不想要杜若的性命?」
 
     這句話當真有用,吳解明明一拳頭已經到了他的裡前,卻急忙收住,惡狠狠地問:「你說什麼?」
 
     他此刻一個拳頭懸在距離三山道人面門不足半尺的地方,拳頭上繚繞的純陽真火幾乎眼看就要燒到三山道人,卻仿佛有萬斤之重,再也打不出去。
 
     雖然明知道杜若肯定已經被害,可他們十多年的交情猶如親姐弟一般,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免不了要試上一試。
 
     這就像是很多重情重義的人遇到親人患了絕症,縱然明知道已經沒有希望,可但凡有一根稻草,總還是要抓上一抓,哪怕只能讓親人稍稍舒服一點點,哪怕只能讓親人多活一年半載,就算為之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這份情義往往並不能得到好結果,反而常常被卑劣之徒利用,成了他們牟利的工具……
 
     三山道人眼見著那個拳頭停下,看吳解一臉凶狠卻又不敢動手的樣子,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知道自己大概是撿回了一條命。
 
     不過他此刻也已經不敢再刺激吳解,強忍著大笑的衝動,老老實實客客氣氣地說:「其實你有些誤會了……」
 
     「我不想聽廢話!」吳解打斷了他的話頭,硬邦邦地問,「杜若她究竟怎麼了?」
 
     「這個……有點說來話長……」三山道人自然盡力拖延時間,對他來說,只要拖到陣法完成,域外神魔的投影降臨人間,就算大功告成。
 
     純陽真火再怎麼厲害,吳解的功力擺在這,絕對不可能鬥得過域外神魔——哪怕這神魔只是一個影子,也要勝過吳解幾百倍幾千倍!
 
     所以他就東拉西扯,先是談起當年杜若偷吃供品被自己發現的事情,然後又回憶了一段自己的往事——他原本也是這個鎮上的居民,少年時候因為嘴饞偷吃供品挨了一頓打,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在江湖上跌打滾爬混了幾十年,機緣巧合之下入了道途,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在道途上成就也已經到了極限,就生出了落葉歸根的念頭……
 
     「那時候我原本以為就此終老故,卻想不到又橫生變故。」三山道人顯得很是感慨的樣子,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當我看到那個小丫頭偷吃觀供品的時候,恍惚間好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吳解點點頭,他印象中的杜若的確可能做得出偷吃供品的事情來——不,只要這供品是甜的,她絕對會去偷吃的!那丫頭壓根沒有尊敬鬼神的想法,在她眼睛裡除了打架就是甜食。
 
     「從那以後,我就對這她特別關注……我發現她和當年的我其實完全不同,當年的我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偷吃供品也不是因為饞嘴,只是單純的餓而已。可她不同,她天不怕地不怕,就連鬼神也一樣不放在眼,她其實吃穿不愁,之所以偷吃供品,根本只是因為喜歡吃甜餅!」
 
     吳解忍不住暗笑,想必當時三山道人的臉色一定很有趣。
 
     「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當年我能夠像她這樣堅強勇敢,像她這樣有本事,我這輩子是不是能夠獲得更大的成就?是不是能夠更進一步,突破入道三境的極限,踏入煉罡境界呢?或者能不能再進一步,凝就真元長生五百載呢?」那張杜若的臉上充滿了和相貌不符的唏噓之色,看得出三山道人正在緬懷和幻想。
 
     他歎了一陣子,又接著講了下去。
 
     「正所謂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候結下了不少仇家,其中有一個不知道怎麼的搭上了禦龍派的高枝。那禦龍派乃是天下有名的門派,門中幾位長老都已經以先天罡氣將自身洗練完畢,成就無漏之身,以前還出過凝成真元的大高手……他們追查到了我的下落,派出禦龍三仙劍之首的『奔雷劍』甄漢殺上門來。」
 
     「那甄漢不到三百歲就已經感悟天地大道,能夠引得先天罡氣洗練身軀。我不過半隻腳踏入通幽境界而已,哪敵得過他!交手不一會兒就被他封了靈台生擒活捉,唉,也不知道我的本尊現在是不是已經被他們給殺了……」
 
     「因為你丟了肉身,所以就來奪舍杜若嗎?」吳解這才想起正事,連忙惡狠狠地喝道,「快說!該怎麼才能讓杜若活過來!」
 
     「其實她根本沒死。」三山道人一句話震得吳解目瞪口呆,「我是打算把她培養成衣缽傳人的,又怎麼會害她?」
 
     「可是你明明奪了她的舍!」
 
     「說起來這還要怪你。前些天她跟你交手落了下風,回來之後十分鬱悶,不依不饒地纏著我,非要我教她一種見效快威力大的功夫,說是要挽回姐姐的面子。我哪有那種功夫可以教她!想來想去,只有讓她魂魄離體,去我當年行走江湖偶然得到的養魂寶玉裡專心修煉,而我則附在她的身上,借助本身境界吸納天地元氣,為她洗毛伐髓,從而實現突飛猛進的效果。」
 
     三山道人說得振振有詞,吳解也無法判斷他究竟說得是真是假。但他可以問茉莉——
 
     「這家夥說的辦法……就理論上的確行得通。不過這樣豈不是要損耗他所剩不多的魂力了嗎?難道他真的舍己為人,為了讓徒弟盡快有所成就,不惜冒著殘魂消散的風險?」茉莉大搖其頭,吳解幾乎可以想象她兩隻長耳朵搖來搖去的樣子,「這不可能!天下哪有這麼厚道的師傅!」
 
     「不要用老眼光來看待新時代,神君那都是不知道多少萬年前的人了,你怎麼知道當代的修真界就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師傅呢?」
 
     「怎麼可能!狗改不了吃屎!」
 
     「你怎麼能把修真者比成狗呢!」
 
     二人在心靈之中爭吵起來,不過只吵了兩句,吳解就回過神來,想起了眼前的事情。
 
     「那這些神像和這個陣法是怎麼回事?無論這些黑霧還是那些紅光都很可疑啊!」
 
     三山道人笑著點點頭,只是笑容卻有點詭異:「當然可疑嘍,因為我本來就是在召喚域外神魔的投影,想要把這一村人獻祭給它,以換取它幫我恢複修為啊。」
 
     吳解雙眼頓時瞪得滾圓,忍不住大吼一聲,揮拳就打。
 
     雖然這一拳下去杜若只怕就死定了,但要是不打死三山道人,死的可就不只是杜若一個人了!
 
     但這一拳卻沒有能夠打中三山道人,而是被一隻紅光繚繞的透明大手擋了下來。
 
     不知不覺之中,那團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紅光已經化作了一個透明的紅色人影,此刻它甚至已經能夠行動,剛才給三山道人擋下這一拳的,就是它。
 
     吳解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區區一個陣法化作的幻影竟然能夠擋住自己的純陽真火!但現在正是戰鬥的時候,他也沒空去細想,只得再次催動真火,和那透明人影戰成一團。
 
     這透明人影武功並不高明,力量也不是特別大,但它身上卻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吳解每一次和它交手,都覺得身上的力氣在交手的瞬間被它吸走了一些,好在他的純陽真火底蘊極厚,分量極足,這樣的損耗完全撐得住。
 
     但吳解依然越打越吃驚——這透明人影似乎正在飛快的成長!
 
     一開始的時候,它好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動作之間極為笨拙,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動作越來越流暢熟練,就像是苦練了很多年功夫一般。
 
     「這樣下去恐怕要輸!」打了一會兒,吳解心中便有些擔憂,忍不住左顧右盼,尋找可能克敵製勝的機會。
 
     就在此時,他注意到了三山道人居然還站在原地沒有離開,雖然滿臉擔憂害怕之色,可竟然一動不動!
 
     「他為什麼還不走?不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嗎?無論是這個域外神魔的投影還是我的純陽真火,只要擦到一點點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猜……他恐怕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茉莉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歡呼一聲,「師傅!別管這個神魔投影了,去殺了那家夥!只要那家夥死了,神魔就沒了召喚者,只能乖乖地返回域外!」
 
     吳解茅塞頓開,連連點頭。
 
     趁著又一次和神魔投影硬碰硬一招換一招的機會,他猛地朝著三山道人衝去。
 
     看到吳解衝過來,三山道人不禁發出了惶恐的尖叫。
 
     他本擬這域外神魔必定有無窮無盡的神威,一旦降臨,瞬間就能秒殺吳解。卻不料召喚來的只是個投影,居然打了半天都沒能打死吳解。不由得又緊張又害怕,唯恐吳解殺過來。
 
     神魔投影能夠無視吳解的純陽真火,他可不行!
 
     眼看著神魔投影漸漸占了上風,他心中才暗暗鬆了口氣,就見吳解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拋下神魔投影不管,筆直地朝著自己衝了過來,遠遠地就感覺到了這少年身上那充滿浩然磅氣息的真火灼燒得自己的殘魂痛苦不堪,只嚇得魂飛魄散!
 
     說時遲那時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吳解就衝到了三山道人裡前,展開雙臂將其一把抱住,周身純陽真火完全騰起,將二人籠罩在熊熊烈焰之中。
 
     火焰中的三山道人發出了絕望的慘叫,而那個正在追著吳解打的神魔投影也隨之崩潰,化為無數碎片。
 



第16章 魂歸何處
 
 
     吳解站在杜若的靈堂中,身前四五步就是被白布蓋住了頭臉的杜若。
 
     可現在的她,已經既不會笑也不會鬧,既不會打架也不會貪吃了……
 
     他站在那小半天,然後才歎著氣離開,漫無目的地走在鎮上。
 
     他走過很多人家,人們的生活依舊如常,誰都不知道昨天夜全鎮子的人幾乎一起丟了性命,成了域外神魔的食物。
 
     他們得救了,因為吳解殺死了主持邪法的三山道人,代價就是原本或許可以複活的杜若死去,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體同山阿。」沒來由的,吳解突然想起了穿越之前讀過的兩首詩。
 
     那是晉朝陶淵明為他自己所作的挽歌。
 
     昨夜一戰,吳解救了整個鎮子的人,卻沒能救得了他一開始想要救的人。
 
     他孑然走在鎮上,心中空蕩蕩的,沒有悲傷,只是空虛。
 
     「茉莉,我是不是很沒有用?」他忍不住問,「我本來是趕回來救阿若姐的,結果到頭來卻等於親手害死了她……」
 
     以往他從沒用「姐姐」稱呼杜若,為此杜若一直都很惱火。可如今就算想要叫一聲姐姐,她也已經聽不到了。
 
     「當時的情況太緊急,不能怪師傅你啊!」茉莉當然是心向著吳解的,立刻為他辯護,「如果不是你當機立斷,全鎮子的人都會有危險,甚至你自己都可能送命。為了救一個人害死一群人,已經稱得上是賠本的買賣;為了救人把自己賠上,那簡直就是腦子有毛病!」
 
     「生命是不應該用數量來衡量的。」
 
     「可無論如何,師傅你的命肯定比別人的命更重要!」
 
     吳解沒有反駁,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底氣反駁茉莉的這番話。
 
     為了救人而把自己賠上,他真做得到嗎?
 
     大概……不行吧……
 
     一整個白天,他都在鎮子裡漫步,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才轉身回家。
 
     走過杜家家門口的時候,他看到林麓山正坐在杜若身前的火盆旁邊焚燒紙錢,小書呆子哭得稀嘩啦,眼眶都腫了。
 
     吳解愣愣地站在那好半天,直到哥哥吳成過來叫他吃飯,才回過神來。
 
     這頓飯吃得自然毫無滋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
 
     吃完了晚飯,他又來到了杜家。
 
     杜團練還沒回來,或許消息還沒來得及送到他那。偌大一個靈堂裡,只有杜預領著幾個杜團練的徒弟在照看。
 
     吳解走過來,跟林麓山一樣燒了些紙錢,然後就坐在杜預的身邊發呆。
 
     「阿母去得早,阿爹又整天忙,我們兄妹從小就相依為命……」杜預完全沒了往日的威武和氣派,神色憔悴,無精打採,連說話都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死了呢?又沒有傷又沒有病的,怎麼突然就死了呢!」
 
     純陽真火燒掉的是三山道人的殘魂,杜若的身軀和衣服並非邪祟之物,真火自然也不會燒毀它們。所以杜若的屍體從外表看來的確是一點傷都沒有的。
 
     吳解深深地歎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陪著杜預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累了一天一夜的杜預終於撐不住倒下睡去,只有他還一個人坐在那發呆。
 
     以他的體魄,就算三五天不吃不睡也沒關係,但他卻覺得很累。
 
     這疲累的感覺不是來自於身體,而是來自於心靈。
 
     三天守靈的時間一晃即過,在杜若出殯的前一天,杜團練終於趕了回來。
 
     看著女兒的屍體,往日如同老虎一般凶猛的杜家大伯頓時蒼老了,挺直的腰板也佝僂了許多,古銅色的裡龐上也浮起了一層蒼白的灰色,平素很凶狠的那對眼睛更是沒了光彩。
 
     他揪住杜預和吳解,不厭其煩地問了一遍又一遍,問女兒究竟是怎麼死的。
 
     「大前天夜,鎮上的人不知道怎麼的都睡熟了,阿解從山採藥回來,看到阿若坐在鎮中的廣場上發呆。他走過去問個究竟,結果走到裡前卻發現她一動不動,伸手一摸,整個人都已經冷了……」
 
     「嗯,那天我白天跟她打架輸了,一氣之下就在山練了一整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鎮上靜得很奇怪,連狗叫聲都沒有。我看到阿若姐坐在那,就去問她怎麼還不回家,是不是在等我,要向我道歉……結果走到面前,卻看她臉色白得嚇人,一點血色都沒有。我嚇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冰冷冷的沒有半點熱氣。我急忙探她的鼻子,已經沒了呼吸……」
 
     「怎麼會這樣呢?這孩子究竟中了什麼邪呢?中邪就中邪吧,怎麼就把命給送掉了呢!」杜團練也知道女兒前段時間的情況不正常,卻沒料到竟然就這麼稀糊塗死了……
 
     無論是他還是杜預都沒有懷疑吳解,這反而讓吳解自己更加難受。
 
     可他還是要把這謊話編下去,畢竟他總不能跟別人說「杜若修仙失敗,被三山道人奪舍,我殺了三山道人,她的肉身也就死了」。
 
     這事情太過離奇,鬼才信啊!若非親眼所見,連吳解自己都不信!
 
     四月初四那天淩晨,杜若出殯。
 
     東楚國的風俗是過了午夜就出殯,太陽出山之前要下葬封土,這是因為他們相信死者的魂魄會跟著屍體一起行動,而魂魄怕陽光,所以要趕在日頭出來之前下葬完成。
 
     而且他們還習慣於在屍體下葬的時候盡量簡樸,棺材裡不放任何陪葬,陪葬的東西等死後第七天再重新埋在墓穴旁邊。從鬼神的角度,是讓新葬的死者安歇幾日;而從現實的角度,是希望盜墓賊不要去打擾死者的遺骸。
 
     吳解參與了出殯的儀式,還作為死者的弟弟一起幫忙抬棺。
 
     在新月之下,他和杜若的師弟們一起扛著那口杜團練原本給自己準備的上好棺材,在勉強打起精神的杜預帶領下,猶如一群幽靈似的默默前行,將杜若葬進鎮子南邊的宗墓。
 
     這個鎮子最有活力的少女,從此將永遠安息。
 
     出殯回來之後,杜家父子就開始整理女兒的遺物,吳解和林麓山也來幫忙。
 
     這兩年杜團練和杜預都跟杜若相處得不夠多,很多事情他們反而不如吳解和林麓山清楚,比方說……杜若床下那個箱子裡的木匣子。
 
     這個木匣子雖然形式簡樸卻厚重結實,匣子裡那塊鮮紅的古玉更是乾淨得猶如鮮血一般,讓人一看就心神搖動,顯然是罕見的上好寶玉。
 
     「阿若從哪找到這麼一塊玉的?」杜團練一愣,將紅玉交給兒子,「阿預啊,你在郡城的武學學過鑒寶,看看這玉究竟什麼名堂。」
 
     杜預接過紅玉,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眉頭皺得緊緊的,又翻來覆去地仔細看,滿臉不可思議。
 
     「究竟怎麼了?」
 
     「阿爹,這玉……只怕比幾間城那家藥鋪都貴!」
 
     「啥?!」杜團練嚇了一跳,「你說這一塊玉,竟然比幾間鋪子更貴?你沒看錯吧!」
 
     「不會錯!這玉論質地僅次於當初我在武學見過的一塊傳世寶玉,那塊玉是當年太祖立國的時候,西南蠻進貢的奇珍,據說一塊玉可以抵得一個小城。這塊玉比那塊玉小一點,質地也稍稍差一點,但換上幾個藥鋪應該沒問題。」
 
     杜團練驚得目瞪口呆,林麓山更是嚇得連手上拿著的東西都掉了。
 
     「這……這麼珍貴的寶貝,阿若是怎麼弄到的?」杜團練呆呆地問。
 
     一片沉默。
 
     過了一小會兒,杜預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來,阿若就是因為這塊玉送了命……」
 
     這解釋合情合理,一塊價值驚人的寶玉,的確足以引來極其厲害的人物,害了杜若的性命。
 
     在杜家父子心中,杜若終究只是個身手不錯的小姑娘,遇到那種日走千家夜盜百戶的江洋大盜,送了性命也很合理。
 
     林麓山已經低聲啜泣起來,杜家父子也長籲短歎,那塊價值驚人的寶玉被他們當做石頭土塊扔在一邊,厭嫌得不願多看它一眼。
 
     只有吳解偷偷地注視著這塊古玉,正確地說,他是注視著正坐在古玉裡盤膝打坐的那個身影。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正是杜若本人!
 
     三山道人竟然不是完全說謊,杜若的魂魄竟然真的還在這塊養魂玉裡!
 
     他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笑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完全平靜下來。
 
     好在其餘三人都正在默默哀傷,並未注意到他的異常,否則他還真是不好解釋。
 
     過了半天,大家收拾心情,又重新開始整理杜若的遺物。只是誰都沒有再提到那塊珍貴的古玉,完全就當它是不存在一般。
 
     四月初八,杜若的遺物被葬在了她的墓穴旁邊,其中就有那塊價值連城的古玉。
 
     只是那塊古玉裡已經不再有盤膝坐著練功的杜若,只有一片空蕩蕩。
 
     而天書世界裡,多了一位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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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出門求仙
 
 
     「老四啊,你混得不錯嘛!」杜若大呼小叫著,顯得十分興奮,「我還以為只有我遇到了仙緣,想不到你才是真的深藏不露啊!」
 
     吳解摸摸鼻子,笑得很開心。
 
     在幫杜若整理遺物的時候,他按照茉莉的指導將血滴在養魂古玉上,便順利地和杜若聯繫上了。
 
     當杜若得知事情的經過,得知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很是震驚了一番,但也很快就釋然了。
 
     「啊,原來我這就死掉了啊……以後不能吃甜食了……上次吃到的桂花糕真甜真香啊……可惜啊……」她全部的感傷,就是這麼幾句話。
 
     杜若的豁達讓吳解原本精心組織的勸慰和道歉話語全都沒了用武之地,甚至連當年見識過無數妖孽的茉莉都對此感到驚訝而且佩服。
 
     「知道自己死了,腦子裡還只想到吃——她莫非是域外天魔餓鬼眾轉世嗎?」
 
     杜若當然不是什麼餓鬼轉世,其實她也是有些難過的。只不過人總是要朝前看,回顧往事?那是老人才做的事情。
 
     就算已經死了,杜三姐也是青春美麗活力十足的武鬥少女,她才沒興趣去感傷呢!
 
     懷念完了上次的桂花糕,杜若就開始展望未來,不過在那之前,她首先要弄清楚一件很重要的事。
 
     「老四啊,你說你殺了三山道人,這麼說你已經是神仙嘍?」
 
     「還沒,我現在勉強算是一個修真者吧,最低等級的那種。」
 
     「那麼,你有沒有辦法帶著我一起去修仙?」
 
     吳解愣住了,不明白杜若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聽人說呢,人死了之後就要下地府,去輪回轉世,忘記一切前塵往事重新來過。」杜若搖搖頭,笑容有些憂傷,「但我不想忘記一切,而且——我也想成仙!」
 
     吳解能夠帶杜若走嗎?
 
     當然能,只要杜若進入天書世界就行。
 
     吳解可以將東西帶進帶出天書世界,不過有兩個限制。第一是要消耗本身的法力或者氣血,第二是目標必須被他控制,或者主動合作。
 
     杜若只是魂魄,幾乎沒有份量這個概念,只要她自己願意,吳解就能夠提供足夠的氣血將她帶進天書世界,一點問題都沒有。
 
     所以,才有了開頭發生的一幕。
 
     其實杜若也不是真的那麼開心,稍稍興奮之後,她就開始發愁了。
 
     「我現在不算完全死透了吧?那麼能不能讓我爹知道我的情況呢?」
 
     「如果那樣的話,該怎麼向他解釋?」吳解問。
 
     杜若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合適的說法。
 
     以杜團練的脾氣,要是知道女兒的魂魄跟著吳解的話,只怕會給他們舉行冥婚……那樣的話,實在太尷尬了!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吳解相處了!
 
     略過了這個尷尬的話題,她又發現了一件和自己切身關聯的大問題。
 
     「這連一間房子都沒有,我該住在哪呢?」她苦惱地問,「就算這挺暖和的,不用房子,至少也該有張床吧……」
 
     吳解聞言頓時有點尷尬,茉莉睡覺時都是變回兔子原型睡在人參樹下,而他則弄了一些乾草搭了個連狗窩都不如的草床,這樣的居住條件對於杜若來說,的確是有點太差。
 
     問題還不僅僅在於床,這片田地上靈氣充沛,但因為中間那棵人參樹的緣故,陽氣太盛,吳解是活人當然沒問題,杜若作為陰魂,生活在這其實並不合適。
 
     「這好辦。這天書世界本來就是一件寶物,只要消耗一些源力,就能產生各種妙用。從虛空中開辟一塊地方來,當然也沒問題。」當吳解苦惱之際,茉莉卻提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這天書世界自從再次連接人間之後就一直在積累源力,尤其是上次那個法陣破碎之後崩潰的域外神魔投影,更是被它幾乎完全吸收,轉化成了很多源力。以現在的源力儲備,開辟幾塊地方都綽綽有餘!」
 
     吳解這才想起來,茉莉除了是妖怪,是神君的弟子,是自己修煉的引路人之外,還是天書世界的器靈。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按照茉莉的指導,他閉上眼睛,凝神靜心,將自己的精神盡量放得平和,果然感覺到了天書世界裡隱約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貫穿天地,這股力量所在的位置,正是那棵大得不像話的人參樹。
 
     他把自己的意識慢慢放在人參樹上,便感覺到樹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自己,意識不斷向那東西靠近,最後仿佛聽到了猶如鎖機開啟的「嘎達」一聲,眼前頓時一亮,看到了一個半透明的模型。
 
     這模型是一塊浮在虛空雲海中的陸地,陸地上有一棵碩大的人參樹,樹下還有三個小小的身影,分別是吳解、茉莉和杜若。
 
     「真是太神奇了!」他暗暗讚了一句,繼續按照茉莉的介紹,用意識化作雙手,從雲海中抓住一片雲朵,湊到了陸地的旁邊,然後開始通過想象,來設計將要新造的陸地的模樣。
 
     首先,這塊地要適合杜若居住,要有足夠的陰氣。
 
     雲朵飛快地凝結,化為一片比之前那塊陸地小一些的黑色陸地,絲絲縷縷冒出淡淡的灰色陰氣。
 
     其次,要有一間不錯的屋子,最好跟杜若的房間一樣。
 
     黑色陸地的中央出現了一間屋子,跟杜若的閨房一模一樣。
 
     最後,還得有適合杜若修煉和練武的地方。
 
     那間屋子移開了一些,原先的位置出現了一口幽深的井,井沒有水,而是充滿了厚重的陰氣。而黑色陸地的另一邊則變成了一塊平整的練武場,練武場上各種器械各種靶子應有盡有。
 
     吳解暗暗點頭,這就散開了意識,只覺得耳邊一陣風聲呼呼作響,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己剛才創造的景象已經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田地的旁邊。
 
     充滿陰氣的黑色陸地,杜若的閨房,滿溢著濃厚陰氣的井,完備的練武場,一切都跟他所設計的一模一樣。
 
     杜若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歡呼一聲,衝進了屬於自己的黑色陸地,先是張開雙臂一陣狂奔,然後湊到那口井旁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對陰魂來說無比舒爽的醇厚陰氣,再去自己閨房看了一眼,便心滿意足地跑到練武場去撒歡了。
 
     「看樣子她很滿意。」吳解笑著說,「看到她這麼高興,我心也痛快多了!」
 
     「是啊,一下子用掉了天書世界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源力……」茉莉幽幽地嘟嚷,「師傅您這不是痛快,是豪爽啊!」
 
     「哦?我消耗的源力很多嗎?」
 
     「如果不是吞了那個仆街的天魔投影,大概要積累三十年才能攢出這麼多的源力。」茉莉輕描淡寫地說,「三十年而已,也不過就是可以讓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長大結婚生子再慢慢熬成爺爺罷了,沒什麼。」
 
     吳解頓感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
 
     天書世界三十年的積累,被他就這麼一下子用光了,難怪茉莉會生氣。將心比心,要是跟自己做生意的合夥人把相當於平常三十年才能賺到的一筆巨款用於私事,自己就算剛剛海賺一筆,也忍不住要暴跳如雷的。
 
     所以他只好陪著笑臉,低聲下氣地問:「茉莉啊,既然咱們用了一筆,就不在乎再用一筆。你想要什麼東西?我來幫你造!」
 
     「我什麼都不要。」茉莉淡淡地說,「只要師傅你別再跟當年一樣,嘴上說『我去渡個劫,很快回來』,結果一去就是滄海桑田不知道多少萬年就行。」
 
     看著她那突然變得寂寥的神情,吳解歎了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
 
     「我盡量吧……」
 
     他實在不敢保證。
 
     當年無上神君那麼大的本事,最終也落得身死道消,不知道經過多少年才得以轉世——這一點還要存疑,吳解一直很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神君轉世,畢竟人品上的差距實在有點太大。
 
     吳解自己不過是個連先天境界都沒達到的人間武者,就算有天書世界相助,也只是剛剛踏上道途的菜鳥一只,他實在沒把握拍著胸脯說出「我一定會成就無上道果,永生不朽」之類的話來。
 
     好在茉莉也能理解他的苦衷,很快就改了口,只要他日後修道有成之後也要經常回天書世界看看,不要總是一閉關就幾百年上千年——看得出來,她很怕寂寞。
 
     吳解自然滿口答應。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網上看過的一個諺語。
 
     兔子太寂寞的話,就會死掉。
 
     安頓好了杜若,處理完了天書世界裡的事,吳解發現自己似乎在家鄉也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要做了。
 
     父母的身體都頗為康健,家的生意目前勢頭正好,哥哥也已經能夠獨當一面,再加上那群神力幫幫眾的確吃苦耐勞肯做能做,看來似乎已經用不著他幫忙了。
 
     這樣又過了幾天,他終於再次向父母提出要出門求仙。
 
     父母並不反對吳解去求仙,他們也看出來了,吳解顯然不是世俗中人,或許他生來就是要修仙的。
 
     所以他們沒有勸說,只是又一次為他準備好了行李。
 
     依舊是一個藥箱,依舊是一套換洗的衣衫,依舊是一些常用的藥物,只是這次藥箱裡放著好幾錠雪白的紋銀。
 
     「兒,我知道你已經有本事了,可出門在外,本事再大也要小心啊!」臨行之時,吳大夫再三叮囑,眼中滿是不舍,「功夫能不用就不用,一個不會功夫的大夫,其實反而比會功夫的大夫更安全……」
 
     這邊父親在嘮嘮叨叨,那邊母親則只是無語垂淚,吳解心中也一片黯然,一句「我不走了」幾次要脫口而出,但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他要求去道,他想要成仙!
 
     「二老養育之恩天高海深,孩兒不孝,不能常在膝下為二老分憂,請二老贖罪!」吳解跪在父母裡前,咚咚咚三個響頭將堅硬的石板地上撞出了一片裂紋,然後站起來,連額上的灰塵都沒有擦,決然地轉身離去。
 
     他淚流滿面卻不敢回頭,怕只要一回頭,就再也不願走了。
 
     四月十五,五行屬火,大利東方,宜祭祀、祈福、出行。
 
     這一年,吳解十六歲。



第1章 長寧城


    東楚國有十六個郡,吳解的故鄉昭陽郡位於比較靠西的地方,而國都所在的白塗郡位於最東邊,緊靠著東海。國都長寧城本身就是東海之濱首屈一指的大港,有賴於海運的通暢,各地的奇珍異寶奇人異士都聚集在這,不時流傳出神奇的軼事。

    吳解在路上走了半個多月,直到五月頭上,才來到了長寧城。

    他穿著簡樸,滿身風塵,又提著藥箱,一看就知道是遊方郎中。這個身份倒也頗受歡迎,入城的時候還免了門稅,算是一個好兆頭。

    雖然這一路上已經見到了不少城池,雖然前世見過很多占地廣袤人口眾多的大城市,但吳解見到了長寧城之後,依然被它的雄偉所深深地感動了。

    這座城池如此的廣闊,從東門到西門有三十三,從南門到北門也有二十八;它的城牆超過十丈,比二十個吳解疊起來更高,幾處門樓堡壘更是達到了十四五丈,甚至已經超過了吳解穿越前見過的很多「小高層」。

    在這座城池裡,住著超過百萬人口,其中至少有十分之一是商人,還有雙倍於這個數目的人依靠和商人打交道為生,比方說保鏢、車馬、力夫等等。作為東楚國的國都,這座城裡駐紮著十萬禁軍,而且城中所有身家清白的東楚國民都要定期接受軍訓,必要時甚至可以全民皆兵。

    堂堂國都,又是天下聞名的港口,長寧城的奢富自然不在話下。光是在城門口排隊進城的時候,吳解就看到了很多穿著昂貴綢衣的人,又看到了不少牽著馬的。東楚國缺乏草場,養馬的成本很高,就算諸如驛站車馬行之類地方,養的也多半是馱馬之類,健馬就已經很少見了,可他在這看到的卻至少都是駿馬一級,甚至頗有幾匹夠資格叫名駒的!

    「記得曾經在書上看到過,說北宋汴梁城的人很富,富到看守城門的士兵都穿著綢鞋……」吳解進門之時很注意地看了看,倒是沒看到有士兵穿著綢鞋的,因為他們全都穿著完整的全套甲胄,看質地甚至比當初縣城裡幾位高級軍官才穿得起的那種更好!

    一整套甲胄由頭盔、半身鎧、臂鎧、護手、護腰、護腿、護膝、護脛、靴子組成,它們可以給穿著者提供全裡的防護,而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體力和金錢的消耗。體力暫且不論,金錢方裡,就算是最低級的全套甲胄也得上千兩銀子,稍稍高級一些的,價格就要翻倍都不止。

    在路過昭陽郡郡府的時候,吳解曾經在逛過武具鎧甲店,店堂裡擺著一套漂亮的鎧甲以招攬顧客,當時他好奇地問了價格,結果被夥計很藐視了一番。

    「這一套鎧甲,材料暫且不論,光是人工就需要上百位熟練的匠人忙活三個月才能做好。你一個遊方郎中,走南闖北下來還未必有一位匠人賺得多,問這個幹啥?」

    如果換成某些龍傲天係列故事的主角,這個時候應該甩手砸出一大筆錢來打臉,不過吳解很清楚自己的家底,摸摸鼻子就走了。

    開什麼玩笑啊!光是人工成本,這鎧甲就是天價了,他哪可能買得起!

    一位能夠製作鎧甲的匠人,每年大概能夠賺四十到五十兩銀子,上百位匠人忙活三個月,那就是至少上千兩銀子!他當初一棵三品人參也只賣了八百兩而已!

    當時茉莉和杜若都很憤憤然,茉莉認為應該發揚殺伐果斷的精神一把掐死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夥計,杜若則建議吳解夜過來偷了鎧甲扔進天書世界——吳解猜她可能是看著那套漂亮的鎧甲眼紅,畢竟練武場上的鎧甲和它比起來,賣相真的差了太多。

    吳解最終並未採納她們的意見,他覺得沒必要為了一點閒氣殺人或者偷竊,更何況那鎧甲對他其實也沒多大用處——自從點燃純陽真火之後,他就在反複用真火煆煉身體,現在肉身的防禦力只怕比這鎧甲更強,穿著它不但不能發揮作用,反而會影響行動的靈活性。

    話雖這麼說,可當他看到長寧城的城門衛兵們都穿著全套甲胄的時候,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花這麼多錢把衛兵都裝備得這麼誇張,有必要嗎?還不如少收點稅,讓老百姓日子過得更好一點呢……」

    一路碎碎念著,吳解走進了長寧城。

    進入了長寧城之後,倒是沒見到什麼特別讓他驚豔的事物。或許對杜若來說,那些擺滿了琳琅滿目商品的店鋪很稀罕,那些動輒四五層高的屋宇很壯觀,那些足以讓十幾個人並排行走的道路很寬闊。但在吳解看來,也就如此而已。

    他可是從繁榮的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穿越之前也算是個中產階級,能夠有錢去全國各地尋醫訪藥,甚至於出國求醫的那種。長寧城的繁榮,比起那些現代化的大都市,倒也算不了什麼。

    「原來也不過如此……」一開始還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的吳解很快就失去了看熱鬧的興趣,按照路上聽來的說法,前往城西的民宅區尋找客棧。

    長寧城的布局是這樣的:皇宮在北邊,宮城外側是禁軍的軍營和朝廷的各種衙門。平民住在城西,百官和富貴人家住在城東,靠近港口的地方。

    這座城有四條河,有的純係天然,有的出於人工,它們既給城中居民帶來了充足的水源,也是交通的樞紐。尤其是橫貫城池的衛河,每天都有許許多多的船只來來往往,從港口將貨物運到位於城中各地的集市。

    相對於車運,水運無疑更加的廉價和高效,除非是一些高價的或者怕水的商品,否則長寧城的商人們都寧可使用水運,以節約成本。

    吳解落腳的「太平客棧」就位於衛河的河邊,從客房的窗戶裡看去,總是能夠看到貨船在不遠處駛過,倒也是頗有意思的風景。

    太平客棧是長寧城裡著名的大商家,有不少分號,吳解所住的就是分號之一。他的這間客房很小,估計不超過八個平方。裡面的東西也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張靠著牆壁的桌子、一個釘在牆上的櫃子,連椅子凳子都沒有。想要坐下休息的話,只有坐在床上。

    就這麼一間小屋,租金赫然高達一錢銀子一天,還不包夥食,當真貴得一塌糊塗!

    吳解在床上坐下,翻了翻藥箱,只找到了大概十兩散碎銀子。

    他實在不是個擅長理財的人,這一路雖然賺得不少,可賺得多花得更多。關鍵是他不怎麼存得住錢,只要手頭寬裕了,同情心就會泛濫。每次賺到錢之後都忍不住去給窮人義診,義診自然是不收錢的,往往還會倒貼不少藥錢。所以到了現在,出門時候帶的百兩紋銀,已經只剩了這麼一丁點。

    「這樣下去可不行!」他將那幾塊小小的銀子掂了掂,揣進錢袋收好,便尋思著該怎麼賺錢。

    且不說尋仙本來就要花錢,再不想辦法賺錢的話,他很快就要露宿街頭了!

    「剛才我在路上看到,這也有桂花糕賣啊!」杜若很興奮地說,「去嚐個鮮吧!」

    通過這段時間不斷吸取陰氣修煉,杜若已經成功地凝聚了魂魄,修煉到可以接觸實物的地步了。而對她來說,這就意味著她可以吃東西了——或許這才是她最最急切的事情。

    但吳解卻只是搖頭,桂花糕本來就是高價的點心,這長寧城裡的東西又特別貴,不好好管住嘴巴的話,沒兩天他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那麼還是去做兩樁沒本錢的買賣吧。」茉莉建議說,「我看這城富戶很多,隨便找兩戶撈一筆,就足夠大吃大喝很久了。」

    她說得理所當然,一點也不把作奸犯科的事情放在心上。

    「這長寧城臥虎藏龍,咱們還是老實點好。」吳解駁回了茉莉的建議。

    「那就到附近的城去撈一筆再回來。」茉莉當真是從善如流,立刻就改變了計劃,「只要走得遠一些,就不用怕遇到高手了吧。」

    吳解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

    要糾正茉莉的道德觀,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他懶得跟茉莉討論該不該去打劫以及該怎麼打劫的問題,眼珠一轉,就想到了更重要的話題。

    「茉莉啊,你說很多仙家宗門都會在國都之類的大城市招收弟子。現在我們已經到了,不如去尋訪仙緣吧。」

    「可是……那樣的話怎麼賺錢呢?」茉莉還是念念不忘打劫的計劃,「我覺得應該先賺一筆,手上有錢心才踏實嘛!」

    「賺錢的事情不著急,我手頭上的餘錢還能撐幾天。咱們還是先去尋仙吧!」吳解以毫無爭議的態度結束了這場討論。

    好好休息一夜之後,第二天早飯時候,他就找客棧的夥計打聽城有沒有仙人的蹤跡。

    「這您可問對了!」收了他十文大錢之後,夥計笑嘻嘻地說,「這長寧城裡的消息,我們是最清楚的!」

    「咱們這長寧城啊,身為大楚國的國都,端的是臥虎藏龍,無論是武道宗師還是仙門高人都有。」

    「比方說城東的虎翼侯章渝章老爺子,那就是成名上百年的武道大宗師,威震東南。江湖人稱『天劍歌』。他武藝高強,二十五歲就打遍長寧無敵手,三十三歲那年乘著小舟出海,在暴風雨中勘破了多少高手畢生都沒能突破的極限,踏入先天武道的境界……現在一百多年過了,誰都不知道他究竟已經達到了什麼境界!」

    「我看客官你也不像是個練武的,那麼就要考慮修道的問題。城外萬壽山長春觀的觀主長春真人是赫赫有名的得道高人。年紀比虎翼侯還要大一些,卻一頭黑髮、容貌和年輕人沒什麼分別。每年都有很多人去長春觀求仙問道,其中也有不少學而有成的,比方說這城的黃芽觀,觀主孫黃芽孫道長就是長春真人的弟子,今年快六十歲了,看起來跟三四十歲似的。」

    「除了這兩位白道中人之外,喜歡做水上生意的飛鯊幫項雲天項幫主也是絕世高人,曾經一人一劍斬了一條在海上為禍的蛟龍,那蛟龍足有三十多丈長,出動了一艘大船才把它拖回來進獻給陛下。項幫主也因此得了『吞蛟鯊』的美名。」

    「如果你喜歡學習雜學,渾天監的寧風寧大人學識淵博,天文地理無所不通,更善於占卜推算和機關陣法之學。能夠算清世人的吉凶禍福,又會製造飛天木鳶,還曾設下八卦迷陣……最難得是他本人還是修煉有成的高人,據說曾經求學於長春真人門下。」

    「除了這幾位之外,咱們城或許還有其他的高人,不過那就不是我這個小夥計能知道的了。總之客官您想要求仙的話,我覺得還是設法拜這幾位為師,略微有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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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尋仙緣
 
 
     夥計說完就走了,吳解坐在客棧樓下的店堂裡,沉思不語。
 
     這幾位高人名聲在外,應該都是有真材實料的。和他路上見過的那些騙子截然不同。
 
     從安豐縣到長寧城的這段路上,吳解前後遇到了好幾個據說是有道高人所辦的仙門組織,他也曾經很熱心地去求學。只可惜這些所謂的仙門全都是假貨,那些個所謂的高人全都是江湖騙子,沒一個有真本事!
 
     這些騙子們的下場可想而知,一路走來,他前後送了十幾個騙子進大牢,還有一些窮凶極惡想要殺人滅口的,則被他跟杜若給反殺了。
 
     被他打死的還好,被杜若打死的人下場實在有點慘——可能是聽了吳解偶然說起的吸血鬼故事,又或者陰魂本身就有吸人陽氣的本能,杜若習慣於一口咬住敵人的脖子,將對方的陽氣連同鮮血一起吸走,被她殺死的人往往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誇張一點的直接成了皮包骨頭,讓人看了就要做惡夢。
 
     在這些行俠仗義的過程中,吳解也做了一些劫富濟貧的事情,將那些騙子們積攢的不義之財分發給窮人,自己只留下一點點,而這一點點往往又在不久之後的義診裡用掉了……
 
     堂堂一位後天巔峰的大高手,身邊還帶著一個本事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女鬼幫手。如此強力的組合,居然混到可能有露宿街頭的風險,當真是可憐可歎。
 
     由此可見,在這個世上,正派人的確不怎麼吃得開啊!
 
     吳解只是略微感歎了一下,就將思緒拉回求仙的問題上。他將夥計說的這幾位高人在心中比來比去,始終沒辦法決定應該去找誰求教。
 
     他相信以自己的功夫和人品,無論哪一位高人都不會介意收下這麼一個弟子。問題在於他的目標是修煉成仙,這幾位高人厲害固然厲害,但距離「成仙」這個目標,似乎卻還是頗有一點距離……
 
     「那幾個武道高手就算了,以武入道的人多半是野路子。」作為修仙專家的茉莉分析道,「如果師傅你願意的話,只要稍稍閉個關,你也能以武入道。可這條路很難走,能夠以此有大成就的百不存一,既然你想要修煉成仙,那至少應該找希望大一點的路子。」
 
     吳解點點頭,在心中的名單上劃掉了那幾位武道高手的名字。
 
     「要說境界最高的,應該就是那個長春真人了。他的徒弟們成就也很高,看得出來是個會教徒弟的,不如就去找他吧。」杜若建議說。
 
     吳解也是這麼想的,既然不考慮那些武道宗師,那麼剩下的眾人之中,顯然是長春真人最靠譜。
 
     於是他整理了一下行頭,就出城往萬壽山去了。
 
     以他的腳程,不過半個時辰就趕到了萬壽山,只見整座大山上金碧輝煌,道觀樓閣一座接著一座,從一個個香爐裡升起的煙在山上匯成了一片青灰色的雲彩,就算離得很遠,都能依稀聞到檀木燃燒時候特有的香味。
 
     一條大道直通山腳,路上車馬如流,山腳的大山門那人流如潮,不知道有多少人來尋仙求道,看得吳解暗暗愣神。
 
     和他有類似想法的人,似乎真的很多。
 
     他既然是來拜師求道,自然不會做出私下闖山這麼無禮的事情,當即依照禮節來到山門之處,向知客道人詢問是否可以拜見長春真人。
 
     那位知客道人約摸四十來歲,生得慈眉善目,但眼中卻隱約有精光閃爍,動作也十分靈活,顯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道士。他聽說吳解想要拜見長春真人,眉頭一挑,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吳解一番,露出了幾分驚訝之色。
 
     隨後,他就將接待客人的工作交給別人,領著吳解去了旁邊的靜室休息。
 
     二人坐定之後,自然有道童過來奉茶。但茶水剛一倒好,知客道人就讓道童離開,顯然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並不適合被很多人知道。
 
     「貧道法號長山,忝居萬壽觀知客。二十年前邀天之幸得以拜入仙師門下,只是資質粗劣,雖然修行從未懈怠,可進境始終太慢,一轉眼二十年歲月,卻還是在入道之門外裡徘徊……今日見吳小友年紀輕輕就已經摸到了入道之門的門檻,實在是感慨萬分……請吳小友恕貧道失禮!」
 
     吳解連連搖頭,覺得這位道長實在是太客氣了。又覺得有點奇怪,這位道長好歹也是修道中人,不至於看到自己就這麼感慨吧……
 
     「以這位小兄弟的本事,原本倒也夠資格向真人求教。不過你來得不巧,真人在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夜觀星象有所感悟,閉關以求突破現有的境界,在長生之路上更進一步。到現在已經閉關一個多月了,還沒有半點出關的意思。」長山道人感慨了一番,卻說出了出乎吳解意料之外的話來。
 
     吳解聞言一愣,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
 
     三月底四月初?那不就是他破壞三山道人的陣法,滅了妖道殘魂,擊潰域外天魔投影的時候嗎?難道說長春真人遠在千里之外,就能夠感應到區區一個小鎮發生的事情?又或者說域外天魔在人間投影,令這位修道高人有所感悟?
 
     但不管怎麼說,拜師一事暫時是沒指望了。
 
     不過他並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便說就算暫時不能拜長春真人為師,也想要留在這修道。
 
     可長山道人聞言,頓時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死活都不答應。
 
     「吳小友勿要讓我們為難。你已經是半隻腳踏進入道境界的巔峰武者,整個東楚國有你這本事的人,兩隻手就能數完。我們萬壽觀雖然弟子眾多,可真人教徒很嚴,但凡有所成就的,全都被趕出去自行體悟,有所體悟才能回來繼續學習……不瞞你說,目前整個萬壽觀,除了正在閉關的真人之外,連一個和你境界仿佛的人都沒有。」
 
     吳解看著長山道人為難的臉色,不禁有些疑惑。
 
     萬壽觀裡暫時沒有跟自己境界差不多的人,關自己求道什麼事?所謂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又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就算那些道士們境界不如自己,也未必不能對自己有所指點啊!
 
     「嗨!師傅你這正派人想法就是單純!」他還在疑惑,茉莉已經笑了起來,「他這是在擔心你啊!」
 
     「擔心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整個萬壽觀裡連一個境界和你差不多的人都沒有,那就表示真打起來的話他們很可能不是你的對手。萬一你包藏禍心,趁著長春真人閉關的機會搗亂,他們豈不是要欲哭無淚了?」
 
     「我是那種人嗎!」
 
     「要我是他,我也不敢冒這個風險啊……」
 
     吳解頓時語塞,看著長山道人那苦惱的臉色,大感尷尬,連茶都懶得喝了,直接起身告辭,鬱悶地離開了萬壽觀。
 
     來的時候他興致勃勃,走的時候卻垂頭喪氣,這一趟算是白跑了!
 
     回到長寧城的時候時間尚早,他百無聊賴地漫步在長寧城的街頭,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港口那。
 
     長寧港是東南第一大港,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船只來往。在港口經常能看到送別或者迎接的人群,只是送別的人群多半滿懷希望,而迎接的人群大多惴惴不安,兩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海運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縱然跑一趟往往就能有幾倍的利潤,可巨大的利潤伴隨著的就是巨大的風險,每年都有許多的船只消失在茫茫大海上,有許多追求財富的人葬身海底,其中不乏經驗老到的船長水手,或者是身家殷實的富商。
 
     吳解站在高處,看著碼頭上演的一幕幕悲歡離合,想起自己這番求仙的挫折,忍不住長歎一聲。
 
     果然正如古人所說,時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正在感慨之際,他突然注意到港口邊上有一個獨立的小島,這座小島跟陸地間隔著十來丈寬的海水,上裡建了一座石橋,而小島上還有一間三層的閣樓,建得頗為華麗。
 
     如果只是這樣到也罷了,但那座閣樓通體雪白,石橋也是用白色的石頭砌成,甚至連那座小島的地裡都被白色的石頭鋪滿,遠遠看去,整個小島連同上裡的閣樓和那座石橋,宛如用白玉雕成一般精美,令人讚歎不已!
 
     吳解還注意到,時不時有穿著華麗的人從橋上走過,進出這間閣樓,這些人往往前呼後擁,看起來非富即貴,只是進去的人多半臉上有好奇或者期待之色,出來的卻常常帶著歡喜或者肉疼的神情,也不知道那閣樓裡究竟是什麼生意的。
 
     於是他隨便找了個路人打聽,得知那閣樓名為「白玉樓」,是東楚國乃至整個東南諸國裡最大的一家珍寶店。
 
     大概六百年前,那時候東楚國還沒建立,東南諸國多半在大齊治下。有一位富豪夜做夢夢到天上有白玉樓台,精致華美,超乎想象。他就下定決心也要在人間建立白玉樓,花了二十年歲月,最終在他兒子手上才將這座白玉樓建成。
 
     這座樓台通體雪白,無論木頭還是石頭都是純白一色,找不到半點瑕疵,當真美不勝收,時稱東南第一樓。富豪的兒子並不像自己父親一樣對於天上的白玉樓台有什麼向往,反而很熱衷於賺錢,發現這座樓台出乎意料之外的有名,就將其改造為店裡,做起了珍寶生意。
 
     後來大齊接連出了幾個昏君,橫征暴斂,百姓苦不堪言。各路英雄紛紛起來造反,東楚國開國太祖熊達英明神武,裂土為王建立了新的國家,因為建國過程中得到了白玉樓主人的大力支持,所以稱王之後積極回報,先是冊封其為開國侯,又將其女選為貴妃,還給白玉樓頒下了許多賞賜和特權。
 
     「從那時起,白玉樓就飛黃騰達,成了東南第一名店,一直到現在,已經快三百年了。」那位被吳解拉住請教的小販大叔看著那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雪白樓台,眼中滿是憧憬,「只要是我們長寧城的商人,誰沒有做過成為新一代『白玉樓主人』的夢想呢!」
 
     告別了這位健談的小販大叔,吳解看著遠方靜靜立在海島中的白玉樓,沉思許久,不禁笑了起來。
 
     「茉莉啊,你不是說要設法賺錢的嗎?不如我們去白玉樓賣點東西吧。」


第3章 白玉樓
 
 
     身為東南第一名樓,也是東南第一名店,白玉樓沒有匾額,只是在門旁懸掛著一塊用晶瑩溫潤的白玉雕成的銅錢,這銅錢雕刻得極為精美細致,沒有半分粗俗之氣。
 
     吳解抓著一個長長的木匣,抬頭看看那白玉銅錢,讚了兩句,正要走向漢白玉雕成的台階,但卻被門口的僕役攔住了。
 
     「這少年快快止步!」一個人高馬大不像僕役倒像打手的漢子跑過來,大聲說,「此乃白玉樓,不是什麼觀賞遊玩的去處!」
 
     吳解一愣,隨即解釋:「我是來賣東西的。」
 
     聽到這話,漢子凶惡的臉色才好了幾分,但卻又露出幾分狐疑,不過做生意的沒有把客人往外趕的道理,他也不好再攔住去路,只得叮囑了一聲:「你要賣東西的話,進去找個夥計說話就行。這樓的客人頗有一些脾氣不怎麼好的,千萬不要惹著他們!」
 
     吳解不料這漢子面相凶惡,心思倒是頗為和善,笑著點點頭,施施然進了門。
 
     從外裡看來,白玉樓確實美不勝收,不過到了裡,其實也就不過如此。在吳解看來,這白玉樓也就是將貨物用玻璃罩住,放在大廳裡招攬顧客罷了,他穿越前的首飾店大多如此,有什麼稀罕的?
 
     不過他卻忘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並沒有燒製玻璃的技術,這些罩住各式珍寶的透明罩子,全都是用上等水晶打磨拚接而成,光這份工藝就非同小可!
 
     相比這些價值不菲的水晶罩子,罩子下裡的珍寶則更加驚人,雖然十個裡倒有九個是吳解不認識的,不過不認識沒關係,看起來很珍貴就行。
 
     這就是所謂的「雖然不明白怎麼回事但覺得很厲害的樣子」,簡稱「不明覺厲」。
 
     店的客人大多穿著華麗,就連夥計們也穿著上好的綢衫,驟然進來一個穿著舊衣服的年輕人,頓時引來了許多驚訝和鄙視的目光。一個看起來像是紈子弟的瘦削青年更是神色不善地走過來,看樣子大概是想要把吳解給趕出去,以免他打攪了上等人的興致。
 
     吳解哪有興趣跟這種二貨浪費時間,腳下稍一髮力,整個人猶如鬼魅一般從他身邊繞過去,轉眼間就來到了白玉樓的角落,找到了這一位看起來像是管事的中年人。
 
     「請問先生可是此地管事?」
 
     那中年人一開始看吳解的眼神也頗為輕蔑和不耐煩,但當吳解輕飄飄一步就繞過了那個紈子之後,他的眼神之中就多了幾分警惕。見吳解向自己詢問,他點了點頭,可目光卻飄向了門口。
 
     之前試圖阻攔吳解的那個凶惡大漢正在走過來。
 
     吳解並沒有浪費時間,直截了當地說:「在下有一件寶物想要出售。」
 
     管事眉頭一皺,把吳解當成了仗著武藝高強訛詐的,故作鎮定地說:「白玉樓只做奇珍異寶的生意,你要賣傳家寶的話,還是找當鋪去吧。」
 
     「在下這件寶物並不尋常。」
 
     管事搖搖頭,向門口喊道:「老田!」
 
     眼看著那裡目凶惡的「老田」就要到裡前,吳解眉頭一皺,打開了那個木匣。
 
     一股濃鬱的藥香撲裡而來,迅速散布到整個大廳裡,一時間廳中眾人全都忍不住轉頭看向這邊。
 
     這個時候,那個裡目凶狠的「老田」也已經衝了過來,一把抓向吳解的肩頭,想要將這無禮的小子扔出去,但卻發現對方猶如一座鐵塔似的,分毫撼動不得,頓時臉色大變。
 
     沒等他再有動作,管事已經滿臉驚訝地站了起來,雙眼死死地盯著木匣裡的東西,幾乎連眼珠都要瞪了出來。
 
     他正要開口驚呼,卻立刻驚覺,雙手捂住了嘴巴,沒有把那兩個會帶來麻煩的字眼喊出來。
 
     「貴客請上樓詳談!」管事也顧不得別的,急忙引著吳解上樓,卻把滿臉驚疑的老田扔在了那。
 
     等到二人沿著白木樓梯上去,老田才搖搖頭,走回了大門口。
 
     只是他臉上滿是狐疑之色,嘴還在嘟嚷:「這小子什麼來歷?怎麼我一把抓下去就跟抓在鐵上似的?難道我這鷹爪功還沒練到家?」
 
     吳解抱著裝在木匣裡的參王,跟著管事上了二樓,來到了一間布置得頗為清雅的小花廳。
 
     「貴客請上坐!」管事臉上的笑容簡直可以讓塑像師傅作為笑裡菩薩的範本,和藹可親的程度令人歎為觀止。
 
     不等吳解坐定,他就衝著花廳門口的侍女吩咐了一下,片刻之後,不知道從哪湧來好幾位穿著暴露容貌妖媚的女子,一起湊過來說是要服侍大爺。
 
     吳解嚇了一跳,他穿越之前做生意的時候倒是曾在娛樂場所應酬中見過這種場裡,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眼看著這些女人就要湊到裡前,頓時有些臉紅,連連擺手,讓管事趕快讓這些女人出去。
 
     管事的眼中流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訝,他本以為這種香豔陣仗對付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絕對手到擒來,卻沒料到吳解竟然不像一般的年輕人那樣急色,不由得對他更高看了幾分。
 
     武藝高強,身懷奇寶,裡對美色而不動心,這年輕人的來歷只怕非同小可!
 
     他揮揮手讓這些鶯鶯燕燕們出去,然後問道:「在下姓趙,叫我老趙就行。不知這位小兄弟該怎麼稱呼?」
 
     吳解這才鬆了口氣,答道:「小生姓吳,來意……想必趙管事也明白了?」
 
     「剛才趙某孟浪,還請吳公子贖罪!」趙管事先是站起來作揖賠罪,然後又問,「剛才只是略略掃了一眼,不曾看清。不知吳公子可否讓趙某仔細看看那件寶物?」
 
     吳解自然無所謂,再次打開了木匣。
 
     木匣之中,是一支品相極為上等的人參。
 
     這支人參不僅極粗極大,更難得的是四肢五官都極為清晰,光看臉的話簡直就像是人面雕像一般。木匣蓋著的時候還不明顯,此刻木匣打開,頓時又有一股濃鬱的清香散開,趙管事只是聞了聞這股香味,就覺得精神一振,整個人似乎都年青了幾歲。
 
     「果然是傳說中的一品參王!」
 
     他的眼睛瞪得滾圓,呼吸也不由得粗重了幾分,直到吳解合上木匣,才恢複了鎮定。只是額上隱隱除了一層汗珠,看得出來剛才是何等的激動。
 
     「吳公子請稍稍休息一下,趙某已經派人去請專精藥材的大師,相信他很快就能趕來。這一品參王非同小可,必須要大師親自鑒定之後才好開價。」
 
     吳解點頭應道:「趙管事說得有理。不過在下有言在先,這買賣對在下來說有點太大,所以在下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情。」
 
     趙管事連連點頭,看桌上一片空空,急忙叫來兩個眉清目秀端莊典雅的侍女斟茶,隨後便讓她們也退出花廳。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他變著法子套話,拐彎抹角地打聽那支人參的來歷。
 
     但吳解雖然不擅長這種鬥智套話的手段,卻抱定了以拙勝巧的念頭,無論趙管事問什麼都避而不答,始終用一句「此物得來全屬偶然,個中細節不足為外人道也」搪塞,堅決不說任何實際的內容。
 
     裡對這種情況,趙管事縱然再怎麼老奸巨猾,也只能如同老鼠拉龜一般無處下手。幾番交手,他始終沒能從吳解那問到半句有價值的情報,只能在心暗暗苦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厲害了!
 
     不久之後,白玉樓中專門負責鑒定各種藥材的大師就來了。
 
     這位大師已經頗為老邁,行動間也有些不大靈活,甚至要一個年青人攙扶著才能走路。但當吳解打開匣子的時候,當他看到那支粗若兒臂的人參的時候,他一瞬間爆發出了簡直堪比年青壯漢的活力!
 
     「參王?!」大師幾乎是用「搶」的速度拿起那支人參,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翻來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又輕輕咬住一小截參鬚細細品味,最後才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裡,用激動的聲音肯定了它的價值。
 
     趙管事其實也是識貨的人,只是面對這種稀世珍寶,他還是寧可相信老牌專家。當大師確定了參王的真實性之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吩咐侍者好好招待吳解,又請大師在這多等一會兒,然後一溜小跑衝出了花廳,朝著白玉樓上層跑去。
 
     茲事體大,他要趕緊稟報東主!
 
     半刻鍾之後,位於長寧城皇宮之中的一間幽靜閣樓裡,當代白玉樓的東主派人請來了一位特別的部下。
 
     「大人,有什麼吩咐?」淡紫色的紗簾之外,一身綠色長裙的少女單膝下跪,低頭等候主君的命令。
 
     「哎呀哎呀……我說了多少次了,私下不用這麼嚴肅的……」紗簾裡傳來了年青女子慵懶而無奈的話音,但和以往一樣,被綠裙少女直接無視了。
 
     簾後那人也知道對方絕對不會聽自己的勸告,感歎了一下就說起了正事:「剛才島上店的管事用天音法器發來消息,說有人出售一品參王一支。」
 
     綠裙少女身體一震,忍不住抬起頭來,大聲問道:「參王?年份如何?」
 
     紗簾後裡的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然就算是你,遇到真正關心急切的事情也會失態啊!」
 
     綠裙少女頓時臉紅,訥訥不已。
 
     「好了好了,不說笑了。根據專精此道的藥材大師鑒定,那支參王品相極佳,年份估計在二百年上下,乃是凡藥之中最上品的,只差一步就要超出一品的層次,踏入足以被稱之為『天材地寶』的靈藥行列。」說到這件難得的稀世珍寶,紗簾後裡那位見慣了寶物之人也忍不住有些激動,「而且那位大師還判斷這參王應該活著,如果可以找到靈脈種下,就有可能突破極限,成為傳說中的靈藥!」
 
     「靈藥……」綠裙女子的聲音有些乾澀,這個消息太過驚人,饒是她已經覺得自己不會再驚訝了,此刻也忍不住為之震撼。
 
     「是啊……起死回生、延年益壽……甚至可以讓凡人脫胎換骨鑄就靈脈,從此踏上仙道之路的靈藥……」紗簾後的女子不知想到了什麼,言語中有些唏噓。
 
     但她很快就恢複了平常的慵懶語調:「我已經下令讓他們保守秘密,切勿外泄。但這種消息……萬一走漏了,可真不是開玩笑的!所以……你去把它從店取回來,運到宮中靈脈栽培,然後看管的工作,也就交給你了。」
 
     「屬下遵命!」
 
     等綠裙少女離去之後,紗簾後裡突然傳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妳不該這麼做。」一個蒼老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
 
     「您老的壽元已經快要盡了,『庭師』的位置不能一直空懸著,而在所有的繼任者裡,我最希望由她來繼承這個位子……但是如果不對她進行一些考驗,長老會怎麼可能答應?難道靠我空口白牙下個命令,就能讓那些惜命如金的老江湖們放心地把身家性命托付給她嗎?就算我能說服長老會,天子那邊又怎麼交代?而要是她不能突破,我白玉樓一脈在萬壽觀裡前豈不是要低了一頭!」
 
     「這個解釋很合理,但妳我都知道它不是真話。」
 
     紗簾後的女子沉默了半天,最終深深地歎了口氣。


[ 本帖最後由 8216 於 2015-7-17 20: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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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忌道人
 
 
     那株參王引起的事情,吳解全不知情。
 
     對他來說,價值連城的參王只是從天書世界裡某個兔子娘的零食堆裡隨便挑出來的比較完整的一個而已,就算它賣出了十萬兩銀子的天價,也依然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十萬兩啊!我做夢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杜若抓起一塊玲瓏剔透的玉牌,翻來覆去地看啊看啊,「就這麼一片玉居然價值一千兩?怎麼看也覺得你被坑了!」
 
     「白玉樓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坑我,對於玉器,他們比咱們懂行得多。而且我還見過比這更值錢的玉。」吳解把玩著另外幾塊玉牌,笑地說,「你的墓地裡就埋著一塊,真正的價值連城。」
 
     「啊?你說那塊養魂玉?那麼值錢?」杜若大驚,「那為什麼不挖出來帶走?」
 
     「……你讓我去盜自己結拜姐姐的墓?」吳解愣住了,不可思議地反問。
 
     杜若一臉坦然:「我作為墓主都同意了,有什麼關係!」
 
     吳解呆了好一會兒,然後暴跳起來,衝到正在人參樹下睡大覺的茉莉身邊,毫不客氣地把她叫醒,劈啪啦就是一頓批評。
 
     這絕對是茉莉帶壞了杜若,以前她雖然沒心沒肺,可至少從來沒這麼不靠譜過啊!
 
     訓完了茉莉,再三強調以後絕對不許把杜若的道德觀價值觀朝著往神君一系的方向扭曲,並且讓她保證了三回,吳解才氣呼呼地離開天書世界,返回人間。
 
     因為這事實在太可氣,他坐在床上生了半天的悶氣,一直到新月升上中天,才勉強消氣。發現可能是因為太生氣的緣故,肚子有點餓了。
 
     從藥箱裡拿出幾塊乾糧,又從櫃子找出水壺倒了點水,他倚著靠近衛河的窗戶,一邊欣賞月色河景,一邊吃宵夜。
 
     才吃了一會兒,他突然感覺到空中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強大氣息,正在從遠處飛馳而來,似乎就是奔著自己來的。
 
     扣除茉莉這個規格外的暫且不論,那股氣息強得驚人,比禦龍派的兩位年青仙人更強,也比三山道人召喚出的域外天魔投影更強,或許只有當初驚鴻一瞥遠遠看到過的禦龍派魁梧大漢,才能夠勝過它。
 
     吳解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白天賺到的那筆錢太過惹眼,招惹來了入道境界的高人,連忙讓杜若幫忙把那些玉牌都拿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
 
     錢是好東西,可也要有命才能用,他絕對不會為了錢去冒生命危險,就算是十萬兩銀子也不行!
 
     不一會兒,那股氣息已經到了裡前,只見綠光一閃,屋多了一個穿著白色長袍,套著綠色外套,佩著長短雙劍的老者。
 
     這老者的氣息深沉難測,吳解只覺得自己裡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廣闊的大海,雖然海裡上很平靜,但水下卻隱藏著無可抵擋的偉力,隨時都可能波濤洶湧,將他如同一葉輕舟般吞沒。
 
     他的額上頓時就出現了汗珠,但還是強作鎮定,拱手為禮,客客氣氣地問:「小子吳解,不知前輩怎麼稱呼?夤夜前來,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那老者並不回答,目光在屋掃過,滿桌子的玉牌並沒有能夠讓他目光多停留哪怕一瞬間,但當他將整個屋子看遍之後,卻顯得有些疑惑。
 
     「奇怪……」老者皺眉說道,「剛才明明感覺你屋有陰魂的氣息,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吳解背後頓時冷汗就流了下來——剛才杜若將玉牌送出來的時候,這老爺子估計還在上千步之外,而杜若進出天書世界前後不會超過三秒鍾,他竟然就發現了?!
 
     「這屋子不乾淨!你明天還是換個客棧吧。」老者倒也豁達,既然沒發現就懶得再追問,以不知道算是吩咐還是關心的語氣對吳解說,「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實在很難得。要是為了區區十萬兩銀子被人所害,真是太不值了!」
 
     「區區十萬兩銀子?!」天書世界裡,杜若大呼小叫起來,「我的本事也不比老四差啊!可我連一兩銀子都沒看到就被人害死了!十萬兩銀子都叫不值,那我算什麼?命如草芥嗎!」
 
     如果不是吳解不允許的話,她只怕立刻就要衝出來跟老者吵架。
 
     吳解連連點頭,他看得出來老者是出於好意,說的話倒也在理,就算只是出於情理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老者揭過這個話題,又說:「老朽單名一個『忌』字,因為練就半人半魂之身,所以江湖上關係不好的同道都稱我為『半魂道人』——哦,我是從白玉樓來的。」
 
     吳解心中若有所悟,連忙問道:「那麼忌前輩,請問您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小子去做?」
 
     「本來是想要問問你從哪找到那支參王的,現在倒是不必了。」忌前輩微微一笑,但嚴肅的感覺絲毫沒有減弱,「你已經半隻腳踩在以武入道的邊緣,甚至可以說只要吃下那支參王,好好修養充分吸收了藥力,就有極大的機會踏入武道巔峰。但你卻沒有這麼做……如果老朽沒有看錯的話,你這是不想走以武入道的路子,對吧?」
 
     「前輩說得對,以武入道之後,想再進一步實在千難萬難,小子年紀還輕,不想畢生止步於此。」吳解為這老者的眼光而歎服,恭恭敬敬地回答。
 
     「多年以前,有一位專心求道的年輕人寫過一首詩,老朽至今還記得其中兩句。」忌前輩點了點頭,吟道,「過遍群山皆不顧,一心只向最高峰。」
 
     吳解細細咀嚼著這兩句詩,體會著當年那位求道前輩誌求大道的決心,讚歎不已。
 
     「那麼,那位前輩後來怎麼樣了?」他問。
 
     「一生仗劍走天涯,肝膽能照九州花。直上蒼穹斬霄斗,遍灑星雨落天涯。」忌前輩眼中也浮起向往之色,「天下第一俠義劍仙棄劍徒,老朽少年時候曾有幸目睹他一人一劍追殺幽魂宗滿門……那已經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的那支參王珍貴得無可估量,尤其是為老朽解決了一個眼前的大難題。錢財這些身外之物不足以回報,所以老朽才連夜來此,想要有所回報。」忌前輩看著吳解,微微歎了口氣,「現在看來,老朽卻沒什麼能夠回報你的……」
 
     二百多年前?這麼說,這位忌前輩當真是神仙中人!
 
     吳解心中大喜,急忙說道:「求前輩傳授小子成仙之法!」
 
     「成仙?」忌前輩哈哈大笑,反問,「怎麼才算成仙?」
 
     「長生不死,逍遙天地。」
 
     「你這少年的誌向果然遠大,可老朽真的幫不了你。要說長生,老朽自己不過活了區區三百歲就到了暮年,雖然比那些以武入道的多了一倍,可比起真正的長生者實在不值一提;要說逍遙,老朽只不過枯坐在這長寧城裡日日消磨,哪有什麼逍遙……」忌前輩目光看向城外萬壽觀方向,歎道,「長春道友倒是有幾分長生的希望。可惜他那條路實在難走,以老朽看來,怕是不合你的路子……」
 
     「小友啊,你可知道求道修仙,最重要的是什麼?」
 
     吳解想了一會兒,搖頭。
 
     「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是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當年棄劍徒前輩曾有機會投入天下數得著的大宗門當真傳弟子,可他放棄了,就是因為那道路不適合他;當年老朽也曾有機會以武入道,可老朽也放棄了,這才能比昔日的友人們在求道之路上多走幾步,在紅塵中多過一百餘年。」忌前輩笑道,「你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去尋找適合你的道路。,老朽別的不敢說,至少可以斷言這長寧城裡不論明暗,沒一家的路子是適合你的!」
 
     吳解聞言不禁有些鬱悶,長歎了一聲,又問:「那麼前輩可能為小子指點一條明路?」
 
     「明路我可不敢說,但我卻有一個穩妥的辦法,雖然不一定能夠長生,至少肯定對你有所幫助。」忌前輩笑道,「你可知為何我能夠以半人半魂之身活到三百歲?」
 
     「晚輩不知。」
 
     「那是因為我一生行善積德,積累了無數功德,得到了人道的嘉獎。」忌前輩看著漸漸落下的新月,感慨地說,「修道者常常說誌求天道,可天道至大至公,視眾生如一,生死成敗乃是天地循環之理,天道怎麼會允許有人長生不朽呢?想要靠追求天道成就長生,老朽以為縱然不是全無可能,至少可能性應該不大。」
 
     吳解若有所悟,連連點頭。
 
     「老朽少年時候遊歷天下,曾偶然得到一位前輩大能指點,明悟世間除了『天道』之外,還有『人道』存在。這『人道』是九州眾生心意所集,尤其是我輩人族意願和氣運的集結,所以它會去刻意維護蒼生尤其人族的利益。」忌前輩回過頭來看著吳解,「你為蒼生做得越多,為我人族獲得的利益越大,人道就越會刻意維護你。在冥冥中增加你的運氣,在危機時候為你留下一線生機……甚至於,給予直接的獎勵!」
 
     吳解被他話語中所談的事情完全震住了,只覺得口乾舌燥,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忌前輩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當年東楚初建,各地諸侯林立,多有舉旗叛亂再行攻伐之意。老朽為了阻止亂世再臨,刺殺各路諸侯,不知道多少次九死一生。有一次眼看著死到臨頭,卻得到了冥冥中人道降下的嘉獎,化身為半人半魂之身,這才轉危為安,終於殺盡各路豪強,幫太祖穩定江山,開創了這幾百年的太平基業!」
 
     「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要憑借手中雙劍,外殺妖邪,內殺巨惡,為我東楚百姓殺出一個朗朗乾坤!」
 
     說到這,這位已經顯得有些老態龍鍾的老者身上猛地騰起衝天的氣勢,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劍,隨時準備斬殺各路妖魔鬼怪、惡霸凶人!
 
     吳解為其氣勢所懾,愣在那半天說不出話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忌前輩已經不知所終,只有這一股森然劍氣依然在屋內回蕩。
 
     他無語良久,最後向茉莉問道:「這位忌前輩說的事情,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當年我們那個時候並沒有『人道』的說法,修士的正邪之分其實並不明顯,大家都在為了資源爭奪,殺人越貨、背信棄義什麼的都是家常便飯。」茉莉仔細想了半天才回答,「可現在這個世界,似乎跟我們當時的確有些不同,沒準真的有什麼人道也說不定……」
 
     「這不是當年那個世界嗎?」吳解一愣,「你從來沒說過這方面的事情啊!」
 
     「我也是猜測的……第一是天地元氣稀薄了很多,這從野外生長的各種藥草就能看得出來;第二是世界的範圍也小了很多,當年我們生活在大荒界,四極八荒無窮無盡,更有茫茫無邊的浩瀚星海,還有神秘莫測的歸墟界……可這個世界卻只有九州,九州之外似乎就是一片蠻荒,人跡罕至……」
 
     「不過師傅你不用擔心!」茉莉說著說著又快活起來,信心十足地勸道,「是金子,在哪都會發光,師傅你一定能夠修成無上大道,重現當年的輝煌!」



第5章 補課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吳解就在長寧城住下了。
 
     他並沒有繼續前往那些有道之士那求道,而是轉向長寧城裡的一些武館,專心學習武藝。
 
     學武當然無關求道,只是他感覺自己現在似乎應該打好基礎,充分提升個人的武力。
 
     忌前輩所說的積累功德、博取人道認可之法,顯然需要強大的實力作為後盾。比方說忌前輩本人,就是通過掃蕩各地諸侯才得到了人道的認可,如果他當年沒有足夠的實力,只怕在得到人道認可之前就已經死了。
 
     吳解雖然實力不錯,但說實話其實偏科很嚴重。在力量、速度、耐力這些硬指標方面,他自然是很強大的,甚至可能還勝過一些先天入道境界的高人;但在技藝招數方裡,他就有些差勁——不,是非常差勁!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穿越之前只是個普通的商人,穿越之後也只是個普通的鄉下郎中,教他功夫的杜團練充其量不過是鄉下武師,茉莉的功夫倒是很厲害,可惜她根本不懂得怎麼教人,吳解半點功夫都沒從她那學到。
 
     他現在的武功水平,其實依然停留在「鄉下把式」的水準,真的跟那些江湖高手打起來,縱然身體素質占優,也要在招數上吃大虧。
 
     其實就算是身體素質,他也未必能占到優勢,江湖中各種奇功絕技層出不窮,能夠暫時提升身體素質的也比比皆是,隨便找個普通的一流高手,往往都有短時間內把力量或者速度爆發到接近甚至超過後天巔峰的絕技——當然,那些後天巔峰的絕頂高手們,掌握的絕技只會更多更強。
 
     相比之下,什麼都不會的吳解,只能算是個莽夫而已。
 
     所以他才要花費一段時間補上短板,至少讓自己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後天巔峰強者,為了將來的求道和行善做好充分的準備。
 
     這就是俗諺中的「磨刀不誤砍柴工」。
 
     長寧城內臥虎藏龍,武林高手數不勝數。扣除那幾位突破到先天境界的武道強者不論,剩下的高手依然一抓一大把,願意教徒弟的也比比皆是。吳解以貴賓身份去了趟白玉樓,趙管事聽說他要學武,立刻安排幾位高手為他進行了一些測試,然後這些高手們就給他開出了一份長長的名單。
 
     城東白鶴幫王歡長老輕功了得,尤其擅長借力,回環如意猶如能夠飛翔一般,「王飛鶴」之名正是由此而來,學會他的輕功,可以有效改善吳解腳下笨拙直來直去的缺點;
 
     城西振威武館總教頭「神變」孫子彬擅長刀劍,尤其是雙手分持刀劍合擊的功夫更是堪稱一絕,只要學到孫教頭的七八成,吳解在兵器上就可以算是行家手了;
 
     禁軍七教頭之一的弓馬教頭「追月弓」熊秋夜弓馬嫻熟,尤其擅長騎射之術,騎射對吳解這種高手意義不大,但學習射箭還是很有實用價值的;
 
     飛鯊幫的護法「狂鯊」雷四特別擅長水上功夫,下盤極穩,一把單刀也使得很出色,頗有向其求學的價值;
 
     萬壽觀通明閣長青子內功精深,尤其擅長內力的運用,凡舉江湖裡各種爆發內力提升體能的技術全都信手拈來,當然應該向他好好請教;
 
     至於拳腳功夫,白玉樓的武術教頭「鐵鷹」黃雄前輩本身就是長寧城首屈一指的拳腳高手,一手鷹爪絕技赫赫有名,白玉樓的護衛們大多是他的弟子,這位近在咫尺的大師,當然是不可錯過的……
 
     吳解看著那張表上一行行名字,再看看名字後裡要向其學習的理由,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學!
 
     好在名單上的這些高手要麼跟白玉樓關係良好,要麼直接就是白玉樓的人,向他們求學都並不困難。只是事先要說明,只學一些通用的可以教的東西,絕不打聽那些不傳之秘。
 
     但在實際傳授絕技的時候,高手們卻大多將自己最得意的絕活拿了出來,很用心地傾囊相授,讓吳解大為感動,也大惑不解。
 
     「這還不簡單!他們是想要跟你搞好關係唄。」茉莉笑地說,「一位十六歲就踏入後天巔峰的年輕高手,沒有意外的話肯定會突破瓶頸成為武道宗師,像那位半魂忌道人一樣更進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現在的少許投資,能夠換來一位武道宗師甚至是大宗師短則一百年長則三百年的友誼,這樣的好事哪去找?」
 
     「師傅你別以為白玉樓這是在討好你,其實占便宜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教你功夫的人。就算沒他們教導,你遲早也會成為絕代高人,可錯過這次機會,他們怎麼才能再有機會向一位人品正直前途遠大的未來宗師施以恩惠呢?」
 
     吳解咂咂嘴,雖然明白茉莉說得有道理,但始終覺得這話味道不對。
 
     「老四你犯什麼混啊!有機會向這些前輩高手們學功夫,高興還來不及呢,想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正在練武場埋頭苦練的杜若對吳解這種小資情調的多疑十分不屑,就差沒有嗤之以鼻了。
 
     吳解轉念一想,也就啞然失笑。
 
     自己的確想得太多了,有得學是好事,認真學才是正理。日後如有機會,好好報答一番也就行了,琢磨那麼多幹什麼?難道還能從中領悟出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要道嗎?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古人誠不我欺也!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他過得無比充實。每天來往於各位前輩高手的居處,專心學習各種奇功絕技。
 
     他學得認真,前輩們教得也認真,加上他已經有了極好的基礎,學習的速度當真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短短五個多月的時間,他已經把十幾位高手的絕學盡數學到,也有了六七分的火候,剩下的只是慢慢精研的水磨工夫而已。
 
     這番學習到現在就算是大功告成,白玉樓特地召開了一場謝師宴,吳解向這些老師們一一致謝,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酒宴之後,前輩高手們各自離去,吳解卻留了下來——白玉樓的那位忌前輩有事找他。
 
     忌前輩的裡容比上次見裡的時候蒼老了一分,氣色也差了一點,看得出來他的確是已經快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只怕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出大事了。」這位活了三百年的前輩依然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南屏郡發生了嚴重的水災,天子已經下令緊急調撥大批糧食去救災。」
 
     吳解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嚴肅地問:「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忌前輩讚許地一笑,又說道:「寧渾天夜觀天象,發現這次的賑災似乎會有阻礙,需要高手壓陣。但說來也巧,長寧城內的幾位武道宗師這些天偏偏都有要事不能分身,天子對此十分擔心,就找到了老朽。」
 
     「唉……他們熊家世世代代都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就像是自家的孩子一樣。看他憂愁國事夙夜難寐,我實在很難過。但我現在的身體情況……在長寧城裡還能借助東楚王氣維持自由行動,一旦離開長寧城,沒了王氣接濟,當真是寸步難行……」
 
     吳解看著這位守護東楚國三百年的前輩高人苦惱的模樣,哪還不明白他的意思,當即單膝下跪,極為鄭重地許諾:「吳解必定竭心盡力,排除萬難,護送賑災隊伍順利抵達南屏郡,解救這場天災!」
 
     忌前輩深深地歎了口氣,拱手還了一禮。
 
     「此行諸多風險,萬事拜托!」
 
     「前輩請放心!」
 
     商定此事之後,吳解就連夜跟著忌前輩入宮,謁見了東楚國的天子熊咄。
 
     這位天子今年三十有六,正是盛年。但大概是因為常年憂心國事的緣故,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兩鬢已經微微有了一些白髮。他面容嚴肅,看起來倒是跟忌前輩有幾分相似,吳解暗暗猜測,或許曆代東楚國的天子,都在以忌前輩為榜樣,下意識地學習模仿他吧?
 
     熊咄顯然已經知道吳解的情況,對於他挺身而出勇擔重任顯得十分高興,將他大大地表揚了一番。
 
     吳解猜測或許他高興的不僅僅是這個,更是自己所表現出的對東楚國的歸屬感。
 
     這次謁見的時間很短,天子只是稍稍問了幾句話,確定吳解願意盡力去促成救災之事,就表揚了他一番,還給他賞賜了一堆東西,其中最重要的則是一份蓋著天子大印的聖旨,聖旨上授權他在賑災過程中如果遇到意外,必要的時候可以便宜行事。
 
     這份聖旨,就是一般民間所謂的「尚方寶劍」,持有這份聖旨,那就如同天子親至,無論文武官員皇親國戚都不敢捋虎鬚,否則被砍了腦袋都沒地方喊冤。
 
     拿著這份聖旨,吳解激動之餘也不禁有些惶恐。
 
     一郡百姓的安危,一國天子的信任,讓這份不過帛卷製成的聖旨沉甸甸的,讓他感覺到了肩頭的重擔。
 
     「師傅啊,我總覺得咱們被人算計了……」茉莉小聲嘀咕,顯得有些不安,「救災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就落在咱們頭上了呢?這大楚國十六個郡,難不成真的找不出個頂用的高手來?」
 
     「誰知道呢?總之我已經接下了任務,再想這些也不過是浪費時間,還是專心考慮該怎麼把這件事做漂亮吧。」
 
     「老四啊……」
 
     「怎麼了?」
 
     「加油!我看好你哦!」
 
     「這種中年大叔一樣的笑容究竟是跟誰學的啊!還有,就算你不這麼說,我也一樣會加油的!」
 
     一番插科打諢之後,吳解終於完全冷靜了下來,再也不複剛才的壓抑和緊張。
 
     他看著漆黑的夜空,遙想那些正在度日如年望穿秋水等待賑災的南屏災民,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是的,根本不用任何人勸說,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將這些救命的糧食安安穩穩地送到災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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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賑災
 
 
     「南邊那座大山呢,就是天馬山。天馬山上以前出過天馬,渾身金黃,流汗如血,一天可以疾馳上千,而且上千跑下來只是稍稍喘氣,休息一夜之後還能再跑個一千,『天馬』之名由此而來。當年大齊國皇帝為了設法抓住天馬,不知道招募了多少奇人異士,想了多少辦法,結果始終沒能如願……」
 
     「那後來呢?抓到天馬了嗎?」
 
     「沒有。後來他們想盡辦法,眼看著就要抓住天馬了,卻正巧有仙人路過,說『天馬落在凡塵,被你們這些粗鄙之徒欺負,真是太可憐了』,就帶著山上的天馬飛走了,留下滿地目瞪口呆的『奇人異士』,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傻乎乎張著嘴巴,就跟一群驢子似的。」
 
     「哈哈哈哈!」
 
     吳解穿著郎中慣用的長衫,跟著在車隊裡,一邊在仲秋的夕陽下有點昏昏欲睡,一邊聽著車隊裡的老江湖講故事。
 
     他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以一個年青遊方郎中的身份加入了賑災車隊。得到了車隊上下的一致歡迎。
 
     他是個不錯的大夫,而出門在外,大夫永遠是很稀缺的人手。
 
     這個車隊一共有接近二百人馬,六十多輛馬車,作為整個賑災隊伍的先鋒,他們率先出發,將要把這些糧食運送到南屏郡發放,幫助災民們渡過即將到來的冬天。
 
     這場洪水來得實在不是時候,南屏郡的糧食大多還沒收獲,災民們只怕正在餓肚子。所以車隊行進得很急,有時候甚至要趕夜路,以至於車隊上下大多沒什麼精神,只有一些精神特別旺盛的老油子才依然精神抖擻——比方說這個正在講故事的鏢師老白。
 
     這位老鏢師已經年過半百,精神卻比年輕小夥子還好,尤其是那張嘴,巴拉巴拉說個不停,似乎口水說不乾的樣子。也不知道他的本職究竟是押鏢還是說書,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說了好幾十個故事,個個都不同。
 
     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大家都管他叫「說書先生老白」,而老白也並不生氣,反而表示等跑完了這趟鏢就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在長寧城裡當個說書匠,到時候大家一定要來捧場。
 
     有這麼一位老江湖兼開心果在隊伍裡,車隊的氣氛也頗為活絡,所以領隊的兩位軍官和一位武林高手都默認了這種稍顯油腔滑調,不夠嚴肅正規的行為。
 
     冬日的白天很快就結束了,太陽落山的時候,車隊停在了距離天馬山不到五里的地方休息。
 
     這休息主要不是為了人,而是為了馬。雖然車隊裡都是一群為了救災可以不眠不休日夜兼程的熱血漢子,可馬是要休息的。找不到驛站換馬的情況下,就算他們再怎麼著急,也只能乖乖地宿營。
 
     心情急躁的情況下,夜就顯得特別漫長,明明天黑才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人在小聲嘀咕「這天怎麼還沒亮啊!」,而且還得到了不少人的讚同。
 
     吳解躺在一片乾草上,聽著此起彼伏的抱怨聲,不由得有些好笑。但好笑之餘,他也頗為感動和欣慰。
 
     人心可用啊!
 
     穿越之前,他來自地球上救災效率最高的那個國家,在那個國家裡,但凡救災的時候,無論軍人還是民眾,大多都是這樣,不顧疲累也不怕危險,一個個勇往直前。雖然偶爾也有一兩隻眼睛大心眼小吹牛皮不要臉的蒼蠅嗡嗡叫得讓人心煩,但絲毫無損於這個國家的偉大。
 
     吳解當年也曾經參加過抗洪救災,也曾經挽著褲腳跋涉在泥水之中,把真皮皮鞋和名牌西裝弄成了一團糟,也曾經精疲力盡隨便找個角落躺下就呼呼大睡,完全不考慮舒適問題,甚至連飯都忘了吃……
 
     現在這個世界的東楚國自然不能跟讓他魂牽夢縈的故鄉相比,但車隊裡這些人的氣氛,卻讓他感覺到很親切很熟悉。
 
     這種感覺,很舒服。
 
     大概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吳解正迷迷糊糊想要睡覺,突然聽到地裡上傳來許多急促的馬蹄聲,頓時驚醒過來。
 
     他翻身站起,見車隊裡暫時還沒人聽到馬蹄聲,不由得眉頭一皺,正要開口說明,卻見領隊位置一個身影猛地跳了起來。
 
     「有很多人騎著馬過來了!」如此高呼的,是車隊明裡上的那位武林高手,姓沈名毅,長寧城著名的南華劍派當代掌門人。
 
     南華劍派是東南武林名門,祖師爺南華公少年入山求道,雖然終究沒有能夠修煉成仙,卻學成了一身驚天動地本領,回到紅塵之後就建立了南華劍派。這位南華公留下一套蓋世劍術,一門獨特的心法,一把裁水寶劍,還有能夠助長功力的靈藥「南華丹」的煉製之法。
 
     南華公之後,南華劍派並沒有特別傑出的人物,不過靠著南華公的餘蔭,日子倒也過得不錯,在長寧城內是個頗有影響的門派,在整個東南諸國也稱得上是名家。只可惜十年前出了一個孽徒,殺害本門長老,奪了南華公留下的秘籍和寶劍,還將多年積攢下來的南華丹一掃而空,就此不知所終。
 
     南華劍派失了鎮派寶劍,又死了武功高強的長老,頓時受了極大的打擊。一時間人心渙散,幾乎到了解散的邊緣。好在本代掌門沈毅勵精圖治,一邊苦練武功,一邊行俠仗義,總算是維持住了南華劍派的名聲,讓這個眼看著就要完蛋的門派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這幾年正在漸漸恢複元氣。
 
     吳解手頭上有車隊幾位重要人物的資料,其中關於沈毅的資料是這麼說的:資質不凡,悟性驚人,應該已經堪破武道一關,只可惜因為常年奔波,內力的修為有所不足。若是能夠潛心苦修三年五載,必定能以武入道,成為新一代的武道宗師!
 
     這些資料不知道是白玉樓的還是東楚皇家的,但對沈毅的讚賞的確溢於言表,以至於吳解對他一直有點好奇。
 
     「從他的反應看來,的確配得上這麼稱讚。」杜若點點頭,一副前輩模樣,「小夥子很機靈,有前途!」
 
     「這位沈掌門只是天生娃娃臉而已,其實他已經二十六歲了。你才十七歲,憑什麼這麼評價他啊?」
 
     「就憑我比他強!」杜若趾高氣昂得幾乎要把鼻子翹起來,「老娘我已經堪破天人關竅,成為以武入道的新一代武道宗師,就算當面也要讓他尊稱一聲杜前輩,叫他小夥子有什麼不可以的?」
 
     「是啊是啊,杜前輩你威武霸氣……不過威武霸氣之前,能不能把那盒楓葉酥放下來?十盒你吃了九盒,好歹給我留一點吧!而且這盒楓葉酥是你當初親手分給我的吧,偷偷吃了真的不會有損你武道宗師的裡子嗎?」
 
     杜若頓時語塞,支支吾吾一陣之後果斷放棄了前輩的面子,選擇了那盒楓葉酥。
 
     「一位武道宗師的裡子就值一盒楓葉酥……」吳解長歎一聲,對這種連吃貨都能成就武道宗師的情況深感痛心疾首。
 
     「不滿意的話你也可以選擇現在突破嘛,又不是不行。」杜若嘴塞滿了甜滋滋的楓葉酥,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吳解暗暗搖頭,他早已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一條適合自己、前途遠大的道路。以武入道看似容易,但前途太過狹窄,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絕不會如此選擇!
 
     說話間,車隊眾人已經都起床,在月光下面面相覷。
 
     過了一小會兒,那群騎馬的人果然出現了。
 
     今晚月色不錯,月光下可以看到很遠。吳解清楚地看,許多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從遠處朝著這邊接近,暗暗估算一下,約摸有上百個。遠遠地看去,就像是有許許多多的螢火蟲正在夜色飛舞,排成鬆散的隊形沿著大官道朝這邊飛來。
 
     夜風之中傳來了很有節奏的,聽得出來那是馬蹄聲,但因為距離太遠蹄聲太亂,他無法判斷究竟來了多少人馬!
 
     「關頭兒!至少有二百騎!而且都是健馬,可以當戰馬用的那種!」一個伏在地上側耳傾聽的士兵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叫道,「來者不善啊!」
 
     「還用問嗎?誰家朋友會成群結隊半夜三更在路上狂奔?」車隊明裡上的首領,千總關雄冷笑一聲,將自己慣用的長柄大刀在空中揮了一圈,重重地頓在裡前,衝著眾人大叫,「還愣著幹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待會兒手底下見分曉就是!」
 
     受到他的感染,原本有些不安的車隊眾人漸漸定下心來,各自檢查武器鎧甲,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廝殺。而車隊的另外兩名首領,劍客沈毅和百總徐海,也各自擺出了嚴陣以待的架勢。
 
     「這陣勢也太大了吧!」吳解看了好一會兒也沒能估算出究竟來了多少強盜,忍不住抱怨起來,「我們哪來這麼大的面子?出動這麼多人……他們究竟想要幹什麼?這只有一些不值錢的糧食而已,他們半夜三更跑這一趟,不怕連車馬費都賺不回來嗎?」
 
     「他們肯定是要虧本的!」平時和眉善目講故事的老白豪邁地大笑,將手上那把伴隨自己闖蕩江湖多年的鋼刀挽了個刀花,「正好拿他們的血來給做我退出江湖前的紀念!」
 
     大叔啊……你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開戰之前說什麼退出江湖之類的……不知道江湖前輩們往往都是在退出江湖前的最後一次戰鬥裡送命的嗎?
 
     吳解心中暗暗吐槽,手上一點也不慢,已經從備用的兵器堆裡抽了一把厚背刀,雖然對他來說還是有點輕,但相信已經足夠把那些強盜連人帶馬砍成四段!
 
     對於膽敢打劫賑災車隊的混賬們,他絕對不會手軟!



第七章 意外
 
 
     世事的發展往往很出人意料,所以才有了「峰回路轉」這個詞。
 
     任誰都沒有想到,這群半夜三更氣勢洶洶騎馬過來的強盜,竟然不是來打劫的,而是來送馬的。
 
     「我們是強盜沒錯,可盜亦有道!南屏郡遭了天災,我們身份有問題,不方便去救災,但至少可以盡我們所能幫點忙。」那位天馬寨的馬寨主如此說道,「所以我聯繫了附近的七八個山寨,把我們能湊出來的健馬都帶來了——我們尋思著這一帶沒有驛站,你們肯定找不到換馬的地方,就用這些馬湊數吧。」
 
     好漢遇到好漢,是不用多說客套話的,車隊迅速更換了拉車的馬匹,在明亮的月光下再次出發,朝著南方行去。
 
     分別之前,馬寨主又告訴大家,從這往南,綠林好漢們正在盡量搜集健馬,保證車隊一路上都能及時更換馬匹,絕不會耽誤了賑災!
 
     車隊走出很遠之後,還能依稀看到那些好漢們火把的火光,這火光既照在夜,也照在車隊眾人的心。
 
     「什麼叫『仗義每多屠狗輩』?說的就世上講義氣明是非的好漢們,往往都是混江湖的。」又是一個傍晚,老白又在給車隊眾人講故事,「今天我就說一段『假綠林遇上真綠林,沙明德倒吊沙明德』的故事!」
 
     「話說這九州西邊,有一個西秦國,民風彪悍,盛產各種綠林好漢……」
 
     「老白你這話怎麼說的啊,綠林好漢又不是田的蘿卜,怎麼能盛產呢?」一個和他很熟稔的年青鏢師笑著打趣,「難不成那水土特別,往地撒一把種子,收獲的不是大米小米,而是綠林好漢不成?」
 
     眾人頓時哄笑,老白也哈哈大笑。
 
     笑了一陣,他才解釋道:「那西秦國土地貧瘠,正所謂窮山惡水就多潑婦刁民,西秦國的百姓多得是農忙時候種田,農閒時候打劫,主業副業兩不耽誤。所以我才說盛產綠林好漢。」
 
     「這個綠林好漢多了呢,裡就自然會有一些名頭響亮的,其中有個沙明德……」
 
     吳解也在人群中聽著老白講故事,這故事跟水滸傳裡「李逵遇到李鬼」類似,不過那位「一陣風」沙明德可不是傻乎乎的李逵,會被人說謊誑住,假冒他名號的強盜根本就沒能騙得過他。而他也不是李逵那種凶殘狠毒嗜殺成性的狂人,並沒有殺死對方,而是將其扒得赤條條猶如光豬一般,用繩子倒吊在樹上吹風。
 
     「沙某江湖人稱『一陣風』,你既然冒我的名號,那就好好吹上幾天風吧。」老白學著沙明德的口氣說話,接著又換回了一貫的旁白口吻,「說完,這位好漢就騎著寶馬揚長而去,只留下那個白白胖胖的沙明德被倒掛在樹上,哭爹叫娘地大喊『大爺別走啊!您老至少給我留塊布遮著褲襠啊!』說話間,他那活兒被冷風一吹,頓時縮啊縮啊,幾乎就看不見了……」
 
     車隊眾人又是哄笑,氣氛別提多麼快活。
 
     然而快活的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當夕陽西下的時候,在前裡探路的哨馬回來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遇到了大麻煩。
 
     「本該在前面接應我們,提供備換馬匹的好漢們讓人給害了!」他並沒有隱藏消息的意思,因為這消息根本隱藏不了,「四十多人,百來匹馬,全完了!」
 
     這個消息讓車隊眾人嚇了一跳,紛紛過來詢問究竟。
 
     不過其實也不用詢問,因為車隊繼續前行了一段路之後,他們就看到了殺戮的現場。
 
     看得出來這些綠林好漢們努力戰鬥了,因為他們幾乎每一個人都傷在正面。但他們的敵人強大、殘酷、而且富有效率。
 
     「對方至少有四百人,其中弓箭手和重步兵各有百來人,剩下的都是騎兵。先是騎兵從正面過來,他們沒有下馬,只是將最好漢們團團包圍。」一位擅長通過痕跡判斷戰鬥情況的鏢師還原了當時的情景,「然後弓箭手趕到,他們也是騎馬的,馬都停在那一邊。」
 
     他說著指了指遠處一塊有很多馬蹄印的地方:「這時候他們還沒動手,直到重步兵過來。這些人同樣騎馬,馬就停在弓箭手們旁邊。」
 
     「重步兵趕到之後,那些人就開始射箭,前後射了四輪。然後重步兵舉槍逼進……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有一位好漢輕功很好,而且功夫也很厲害,僥幸衝出了重圍——你們看,他是從這突圍的。」
 
     他指了指某個地方,吳解實在沒看出那的痕跡有什麼特別,但幾位經驗老到的士兵和鏢師都點頭讚同,可見這位鏢師沒說錯。
 
     「這位好漢真的很厲害,在這種情況下都能衝出去!他甚至殺了對方一個騎兵,搶了戰馬就朝著我們的方向跑,大概是想要給我們送信。可他終究沒能逃脫,對方之中有個武功極為厲害的高手,跑得竟然比狂奔的駿馬還快——當時他應該在馬臀上刺了一刀,讓馬吃疼跑出最快的速度,可就算這樣也被那家夥給追上了……」
 
     那位鏢師走到一個騎著馬的士兵旁邊,用手當刀劍,比劃了一下:「這人不僅輕功絕罕,武功也極為可怕,他揮手一刀——或者一劍,總之只有一招——就將這位好漢連人帶馬劈成了四塊!」
 
     這番講解極為清晰明白,尤其是那最後「一刀」,更是讓人毛骨悚然。那位被當成演示對象的士兵嚇得臉都白了,其他人的臉色也都不好看。
 
     「看樣子是正規軍。」徐海惡狠狠地說,「而且只怕還是一等一的強軍。上百張強弓,上百個重步兵……哼哼!整個大楚國,能夠調動這麼一支部隊的人物也沒多少……」
 
     「車隊還要繼續前進嗎?」沈毅問,「對方很可能是衝著我們來的,這些好漢們只是因為想要幫助我們,才遭了池魚之殃。繼續前進的話,恐怕免不了跟他們交手。」
 
     「繼續前進!南屏郡正等著我們的糧食呢!」車隊的一把手關雄關千總猶豫了很久,最終咬著牙做出了艱難的決定,「沈大俠,你武功高,麻煩你回去送個信……」
 
     「這可不行,沈某從來只有臨陣求戰,這輩子都沒把後背交給敵人過。」沈毅很乾脆地拒絕了這個請求,「更何況如果打起來的話,有我在,勝算總是要多幾分。」
 
     一番商議之後,車隊派出幾名年青的士兵和鏢師快馬加鞭往回趕,把消息送回去,其餘的人安葬了這些綠林義士的遺體之後就地休息,等人和馬恢複精神之後再繼續前進。
 
     吳解原本也是要被派回去送信的人之一,但他一口咬定自己不會騎馬,又表示自己很擅長治療外傷,幾位領隊拗不過他,只得苦笑著讓他留下。
 
     這個晚上的氣氛有些壓抑,連老白講的笑話都沒有能夠引來往常的笑聲。
 
     「老白啊,我們……會不會死?」一個年青一些的鏢師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問,話音有些顫抖,「賑災而已啊!誰這麼喪心病狂連賑災的人都要害啊!他們不怕天打雷劈嗎!」
 
     「天打雷劈什麼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老白躺在糧車旁邊,淡淡地說,「你與其琢磨這種不靠譜的事,不如把自己的刀子磨快一點,到時候動起手來,也好多砍幾顆腦袋,替這些好漢們報仇,也替老天爺滅了那些該死的東西!」
 
     「那……你覺得他們什麼時候會動手?」另一個鏢師聲音有些顫抖地問。
 
     「誰知道呢……不過我猜快了。」老白指了指前方那條月光下的大官道,「再走三十地,就是南屏山的山口;越過山口,就進了南屏郡——那有一支規模很大的軍隊。不管那些人究竟什麼來曆,他們是肯定不會讓我們就這麼安安穩穩抵達南屏郡的!」
 
     「所以呢,不要問這問那了,好好睡覺,專心磨刀。人在江湖,用刀子說話才最幹脆!」
 
     老白的預測只實現了一半,第二天他們上路之後,攔路的不是那支來歷不明的凶殘軍隊,而是一堆大石頭。
 
     前方的山路不知道被誰搬來許多大石巨木,堆得像小山一般。車隊眾人俱多是健壯靈活的漢子,輕輕巧巧就能翻過去,但人過去有什麼用?糧車可沒有腿腳,萬萬過不去的。沒奈何車隊只能暫且停下,鏢師和士兵們一起光著膀子呼哧呼哧地搬開木石,疏通道路。
 
     木石堵路,在江湖上是劫道常用的手段,但是現在木石出現了,那群本該劫道的軍隊卻沒有出現,當真讓人有些費解。
 
     「他們肯定是躲在暗處,等我們精疲力盡之後再殺出來……」老白咬牙切齒地罵起來,「殺千刀的!等動手的時候我一定要多砍他們幾刀!」
 
     吳解一邊點頭讚成,一邊奮起神力,幫助老白推動這塊攔路石。同時他還得小心翼翼地隱藏實力,免得一不小心暴露自己居然有遠超常人的力氣。
 
     身為後天巔峰大高手的他,一個人的力氣就超過十個八個壯漢的總和,一不小心就會露餡。
 
     其實只是力氣大倒也沒什麼,這個世界並非地球,擁有非人之血的神力之士歷來就不算太罕見,譬如傳說中楚國開國太祖便是擁有上古巨靈之屬血脈的半妖,膀子一晃有千萬斤的力氣,當年帶兵攻打長寧城——那時候還叫爰城——的時候,他穿著重甲,以舉世無雙的蠻力將這千古名城的城門生生撞塌,嚇得守城的齊軍心膽俱喪,紛紛投降。
 
     和那種逆天的神力王相比,吳解的力氣其實倒也不算什麼。但是力氣來自於筋骨,筋骨來自於飯食,有十人的力氣就肯定會有十人的飯量,否則力氣從哪來呢?
 
     至少要到後天巔峰層次的高手才能靠吸納天地元氣補充體能,從而無視這個常理,吳解就是如此。但此事不方便說明,而他現在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他的遠超常人的力氣和與常人無異的飯量,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飯量是沒辦法增加的,肚子就這麼大,撐死了也不過多吃半碗飯,所以他只好小心控制著手上的力道,不讓人看出自己力大無窮。
 
     「想不到隱藏實力也這麼辛苦,我現在很佩服那位傳說中在少林寺裡掃了幾十年藏經閣的戰神前輩啊!」
 
     聽吳解講過藏經閣掃地神僧故事的茉莉立刻搖頭:「師傅,人家只是掃地,不負責搬石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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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準備
 
 
     一群人忙碌了半天,總算是把攔路的障礙都給清理乾淨,可還沒等車隊繼續開拔,探路的哨子又傳來了壞消息。
 
     前方山坳處,居然又出現了大堆的木石!
 
     負責車隊事務的三位領隊碰了個頭,彼此相對苦笑。
 
     千總關雄自己就是南屏郡廣元縣的人氏,聽到家鄉遭災的消息,這個粗豪漢子心急火燎,恨不得給糧車插上翅膀,一溜煙飛到廣元去。現在眼看著就要到了,卻被人一攔再攔,接下來可能還要廝殺一場,他忍不住怒火中燒,罵罵咧咧地詛咒著那些攔路的家夥,一會兒功夫,已經把他們祖宗八代都送到不知多少層地獄裡去了。
 
     百總徐海卻冷靜得多,這個在長寧城酒不離身的中年醉貓,自從出發之後就滴酒未沾,此刻更是眉頭緊鎖,和車隊中的第一高手沈毅商量著對策。
 
     「沈兄,你看……」
 
     「這肯定是要消磨我們的鬥誌,順便消耗我們的體力。」沈毅揉了揉額頭,覺得有些疲倦,雖然還沒到三十歲,可這十年來殫心竭慮維持門派,讓他感覺自己老得很快,尤其是這段時間休息一直不夠,更是嚴重影響了他的精力,「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居然會有人要阻止我們賑災呢?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瘋了!肯定是瘋了!」關雄怒罵道,「和瘋子有什麼道理好講!這些多半是信邪神的,嚷嚷著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信邪神才能得到永生……對付他們我老關最有經驗,一個一個排著隊砍下去,把他們的腦袋都砍下來,世界就乾淨了!」
 
     「可他們都不出現在我們裡前,要砍也沒得砍啊!」徐海看了看天色,歎了口氣,「眼看天就黑了,搬完了這邊的路障,咱們原地休息吧。要是半夜三更闖進敵人的埋伏,那就全完了……」
 
     這一夜的氣氛比前一夜更凝重,一方裡是大家累了一天實在很疲倦,另一方裡則是因為那些雖然暫時沒出現卻十分危險的敵人。
 
     「做一些額外的準備吧……」吳解如此想著,以「炮製獨門傷藥」為借口,鑽進了堆雜物的帳篷,還叮囑負責值夜的徐海不要讓人打擾自己,以免自己在配藥過程中出錯。
 
     「這種藥的好幾種原料都是大熱大寒的虎狼之物,份量稍有出錯就會從傷藥變成毒藥,所以千萬別貿貿然進來,切記切記!」
 
     這話完全震住了徐海,以至於他下了死命令,除非那夥敵人打過來,否則絕對不許打擾。
 
     事實上,吳解關上帳篷之後,就進入了天書世界。
 
     天書世界裡雖然沒有日月星辰,但來自天空的光芒也會有明暗變化,形成晝夜晨昏。吳解進來的時候真是深夜,茉莉已經變回兔子模樣在人參樹下呼呼大睡,但杜若卻還在陰氣井旁打坐,專心吸取陰氣,默默修煉。她頗為勤奮,一天到晚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苦修,難怪很快就以陰魂之身凝練成型,又更進一步,突破到了生前一直沒能達到的先天武道境界。
 
     「老四,你有心事?」看吳解裡色沉沉,杜若也不禁皺眉,「情況真的那麼糟?」
 
     杜若不是茉莉,並不會整天閒的無聊借助吳解的目光看到外界的情況,所以她對於目前情況的了解並不詳細,只知道有人攔路而已。
 
     當吳解將詳情說明之後,杜若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她已經不是當年吳家集裡那個單純率直的少女,被欺騙奪舍而死的悲慘經歷,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大大增長了她的見識。她很清楚一群那樣的士兵會有多大的威力,尤其裡還有一個絕頂高手坐鎮!正裡打起來的話,就算吳解也可能有危險!
 
     「可惜不是夜開打,否則我倒是能夠出去幫你……」
 
     吳解對此也很惋惜,杜若這麼一位先天武道宗師要是能夠參加戰鬥,就算對方有再多的精兵、再厲害的高手也不怕。但她身為陰魂,極其懼怕陽光,根本無法在白天出戰,真是讓人鬱悶得想要吐血啊!
 
     惋惜也好,鬱悶也好,就算吐出幾口血來也於事無補。所以吳解很快就收拾了心情,開始整理手頭的資源,看看有沒辦法折騰出一點有用的東西,以便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派上用場。
 
     他首先開始炮製參血丸,這是一種以人參為主藥的名貴藥物,因為可以大大補益氣血,對於受傷流血身體虛弱的人更是有奇效而得名。
 
     參血丸需要使用至少二品的人參,還要用到十幾種其它較為常見的輔助藥材,並且需要很長時間和極為精細嫻熟的手法才能炮製成功。原料吳解一直注意收集,足夠湊出很多份來,技術他也不缺,不過他現在可沒時間慢慢炮製,茉莉又只會種植不會製藥,所以只好消耗一些天書世界的源力來直接製作了。
 
     將意識沉入那棵作為天書世界中樞的巨大人參樹,他又一次看到了天書世界的透明模型。
 
     按照之前茉莉曾經教導過他的方法,他運用意念控制天書世界,將那些原料粉碎,然後組合成一顆一顆鮮紅如血香氣四溢的藥丸。
 
     這一幕看起來很玄妙,但其實只是天書世界的低端運用,對源力的消耗也不算很多。他一口氣造了二百來顆參血丸,總共也只消耗了大概相當於一個月積攢的源力而已。
 
     這也虧得參血丸只是凡間藥物,無論原料還是炮製手法都不脫凡塵窠臼,如果煉製的是仙家靈藥,那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比方說茉莉曾經偶然提起的一種「龍虎調元丹」,非但八十一種原料吳解一無所聞,牽涉到的手法更是多得嚇死人,即使是仙界那些道行高深的仙人,往往也要幾十年時間才能煉成一爐,這一爐出丹多少還得看運氣。
 
     如果使用天書世界煉製那種仙丹,不僅要求吳解本身有相當高深的修為,更會消耗海量的源力——按照現在這個積累速度,只怕積累上千年都不夠!
 
     炮製了足夠的參血丸,吳解又炮製了一批金瘡藥,金瘡藥是久經考驗的傳統配方,成本雖然不低,可效果的確很好,外傷止血有奇效。
 
     做完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吳解開始考慮另外一個問題。
 
     那支神秘的軍隊裡有大批的弓箭手,還配備了強弓,吳解自問不是鋼筋鐵骨,扛不住強弓利箭,所以必須為自己造一件鎧甲。
 
     其實他有鎧甲,還是天子禦賜的上品寶甲,刀槍不入絕對不是吹的。但那鎧甲實在太刺眼,一旦穿在身上,傻子都能看出他根本不是什麼遊方郎中,而是隸屬於皇家的特使,和他低調行動的本意不合。所以他寧可花點功夫,重新製造一件。
 
     製造鎧甲並不難,天書世界本來就能從虛空中演化萬物,而且他要造的也不是什麼高級貨色——他先製造了大量的極細的金屬絲,然後編織成了一套衣服,最後叫醒了茉莉。
 
     「師傅啊,你半夜三更叮叮當當瞎折騰也就罷了,還非得把我吵醒幹什麼啊!」被吵醒的茉莉可憐兮兮地訴苦,但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在那套金屬絲編成的衣服上繪製了幾個特殊的符號。
 
     「我的法力無法傳出天書世界,所以這些都是用氣血激發的符陣。」茉莉叮囑說,「一旦受到外力攻擊,就會自動激發,到時候這件衣服的防禦效果——別的不敢說,至少能抗住那種攻城弩的射擊。不過千萬注意,它消耗的是你的氣血,如果挨了太多攻擊的話,氣血消耗過頭,不等敵人砍過來你就先死了……」
 
     將這件在俗世間足以成為鎮國之寶的軟甲穿在外衣裡,吳解的準備工作就算是做完了。
 
     藥物可以幫助車隊的同伴,軟甲可以保護自己,而且基本符合他低調的要求。
 
     或許這個時候應該亮出身份振臂一呼爆發王霸之氣,那樣能夠得到全軍士氣上升的效果,但吳解下意識地不喜歡那樣做。
 
     相比「天下英雄,舍我其誰」的霸氣人物,他還是喜歡「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隱士賢者一些。
 
     當他準備離開天書世界的時候,茉莉突然叫住了他,問:「師傅啊,你為什麼非得留在這車隊裡?」
 
     吳解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修仙最基本的是長生,長生就要趨吉避凶。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為什麼非得冒著危險繼續混在車隊?」茉莉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吳解,看得他有點不知所措,「反正長寧城裡可以學的都學了,該得到的線索也得到了,幹脆現在就動身離開吧!反正師傅你有夜視之能,晚上照樣可以趕路,早早出發,避開這場鬧劇,去別的地方求仙才是正道。」
 
     吳解不料她竟然會這麼說,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組織出了合適的說辭:「茉莉啊,我知道對於當年神君門下的弟子們來說,背信棄義啊,殺人放火啊……這些都不算什麼,見死不救更是人之常情。但我和他們是不同的!」
 
     「對我來說,長生固然重要,但我是為什麼追求長生,追求成仙的呢?」
 
     「想成仙,想長生不死,還需要理由嗎?」茉莉疑惑地反問。
 
     吳解笑了:「的確,想成仙不需要理由,那是人們追求超脫凡俗自由自在的本能。可是如果我遇到這點小事就要背棄自己的諾言,遇到這點敵人就要逃跑的話,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追求什麼超脫,追求什麼自由自在呢?」
 
     「但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將來,死掉的人什麼都沒有!」茉莉有些激動起來,大聲叫道,「師傅你為什麼製造天書世界?不就是為了成就無上大道嗎!萬一在這死掉的話,還談得上什麼無上大道!」
 
     「前世的我,一定很擅長逃避危險吧?」吳解沒有回答,反而問起了不相關的問題。
 
     「是啊!當年師傅你最擅長的就是避實擊虛,平日就經常教導弟子,遇到危險要退在後面,看到好處要衝在前面……」
 
     「我無數次做過渡劫失敗的夢,夢我看著天劫落下,只知道害怕絕望,卻不敢奮起迎擊。可我夢醒之後回憶的時候,總是覺得當時如果趁著法寶陣法等等都完好的時候拚死一搏,或許能夠渡劫成功……」吳解的笑容有些陰霾,「那大概是神君留給我的記憶吧?可是在那段記憶裡,我沒看到什麼神通蓋世的大能者,只看到一個膽小鬼,一個理所當然會失敗的膽小鬼。」
 
     「懷著那麼一顆怯弱的心,怎麼能夠在天空中飛翔呢?」
 
     他用這句話作為結束語,堅定地離開了天書世界,準備和車隊眾人一起共患難。


第九章 攔路
 
 
     第二天是個大陰天,沉沉的天空看不見半絲陽光,只是一片灰蒙蒙的。
 
     猶如車隊眾人的心情一般。
 
     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至少吳解早上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好幾個頂著黑眼圈無精打採的。
 
     其中就包括自稱準備在這趟賑災之後退出江湖轉職說書先生的老白。
 
     這位老江湖嘴上說得很威武霸氣,看來心其實也很虛。
 
     他們此刻已經踏上了南屏山的山路,山路並不好走,在崎嶇的山路上行了四個時辰,直到午飯過後,他們不過才走了大概十里地,倒是先後搬掉了兩處路障。
 
     看得出來,阻攔車隊的這夥人,餘力也已經不夠了。這兩處路障和昨天那兩個完全不能比,尤其第二個,根本就是一堆隨便砍倒的大樹。
 
     「他們也累了。」關雄在橫肉和刀疤之間擠出一絲冷笑,神色間充滿了對那些阻攔者的鄙夷,「這群軟蛋!還沒動手開殺就累趴下了!」
 
     這大漢本是個破落的窮叫花子,能做到百總,靠的是在北方和齊國戰場上打出來的軍功,他自詡為生死間殺出來的好漢,生平敬重的是直爽勇武的猛士,最不屑的就是這等藏頭露尾之輩。
 
     徐海沒有接話,而是走到第二處路障的那些樹幹處,仔細研究起來。
 
     「徐老弟,可有什麼收獲?」沈毅雖然功夫了得,但對於這些查蹤追跡之類的手段卻完全外行,在昨晚商量對策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徐海曾經做過探子,善於見微知著,此刻見他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些巨木,忍不住過來詢問。
 
     徐海搖搖頭,回到了車上。
 
     「這些樹木都是剛砍下的,從刀口看來,應該只是一到兩個時辰之間的事情。」他的臉色充滿了疑惑,「但是……一般砍伐樹木,用的都是大斧長鋸之類,但是這——」他說著指了指一棵稍稍小點的樹幹,「這棵樹,是被人一劍砍斷的。」
 
     此言一出,關雄和沈毅頓時變了臉色。
 
     那棵大樹雖然「小一點」,可也差不多有一抱粗——也就是說一個尋常漢子,得伸展雙臂,才能將它抱上一圈——能將它一劍砍斷,無論是用劍的人,還是這把劍,都非同小可!
 
     發現關雄和徐海轉頭看著自己,沈毅苦笑一聲,搖頭歎道:「以沈某的功力,若是有神兵利器在手,倒也可以試試,但是……」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越發陰暗,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言下之意卻已不語自明。
 
     南華劍派本來有一把著名的寶劍,名日「裁水」,是當年南華公離開仙山的時候隨身所帶,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稱得上鎮山之寶。但這把寶劍已經隨著當年那個師叛徒一起杳無音訊,看沈毅的臉色,想必仍然沒有找到。
 
     江湖人爭雄鬥狠,武功固然重要,兵器也是很重要的一環,沈毅的武功已經極高,在長寧城乃至整個東楚國都頗有名氣,號稱是當代最接近先天宗師的年輕俊傑之一,但若是遇到武功稍遜於他卻手持神兵利器的敵人,能否勝過依然是未知之數。
 
     「說不得,等一下只能拚命了……」關雄揮了揮手上的長柄大刀,眼中鬥誌盎然,「老兄弟,這回又要看你的了!」
 
     吳解自然不會知道這些車隊首腦們的擔憂,他現在也在沉思,考慮等一下遇到敵人的話該怎麼辦,是該亮出身份以提升士氣呢?還是該奮勇向前斬將拔旗?又或者玩猥瑣流,混戰中專心殺傷敵人?
 
     「小兄弟,想家了?」自來熟的老鏢師看到吳解沉思的樣子,以為他在想念家鄉,湊過來勸道,「大丈夫誌在四方,你年紀輕輕正該出去闖蕩一番,要是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固然好,就算一事無成,老來在孩子裡前也有談資啊。總是縮在自家院子裡,有什麼出息!」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一個字都沒提到大家此刻所裡臨的危險。
 
     吳解點頭,隨口應了兩句。
 
     「想當年,我也像你這般年紀,那時一點功夫都不會,只是仗著有幾分蠻力就外出闖蕩——那時候我家窮,總共就帶了十個大錢、一件短衫……」老白頓時來了興致,開始吐沫飛濺地介紹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話說遼東的馬賊那真是凶悍到了極點,四大鏢局上千號人押運的軍餉,他們都敢上來劫!」
 
     「那後來怎麼樣了呢?」不知何時,周圍已經聚起一群年輕人,這些少年後生正是熱血澎湃的年紀,對這種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的故事最沒有抵抗力。往日老白講的都是一些江湖趣事笑話之類,大家其實不是很感興趣,但這次他突然講到這些江湖恩怨、生死搏殺的故事,大家縱然有大敵當前,也忍不住湊過來想要聽個究竟。
 
     一時間老白周圍聚起了不少人,反而讓吳解窺到機會,逃之夭夭。
 
     他倒不是不想聽老爺子講故事,這老江湖口才頗好,將一段段驚險的經曆講得跌宕起伏、引人入勝,比起地球上的單田芳之類說書藝人也毫不遜色,只是——現在並非可以安心聽故事的時候啊……
 
     抬頭看去,雖然還看不到攔路劫匪的模樣,但他卻能感覺到不算很遠的地方有一股殺氣正在隱隱騰起,這些陰陰冷冷的氣味,刺破了深秋的寒風,彌漫在陰霾之中。
 
     吳解皺了皺眉頭,手上握緊了單刀。
 
     因為可能要打仗的緣故,車隊的每一個人都分發了武器,連他這個按說根本不該上陣的郎中也是一樣。
 
     車隊依然在不緊不慢地前進著,慢慢接近了殺氣傳來的地方。那地形極為險惡,兩邊山崖對立,再往前不遠處還有個拐角,根本看不到拐角那邊的情況。
 
     正當吳解擔心大家會不會中埋伏的時候,突然聽得一陣馬蹄聲,車隊的幾個頭領已經帶著堪稱精銳的十餘位高手,搶在眾人前裡迎了上去。
 
     吳解都能發現的事情,車隊的幾位首腦自然也能發現。他們這一迎上去,卻沒有向前很遠,只是略略突出隊伍一點點,朗聲喝道:「前裡攔路的不知道是那條道上的朋友?怎麼稱呼?請劃下道來!」
 
     話音剛落,隨著一聲呼哨,從拐角後裡衝出來七八個騎馬大漢。這些人全身著甲,連臉都遮住,當真可疑到了極點!
 
     在這些人身後,齊刷刷走出來上百人,這些人同樣一身鎧甲連臉都遮住,兵器清一色的長槍,行走間整齊劃一,簡直就像是特地練出來表演似的。
 
     此時車隊已經停了下來嚴陣以待,看到對方如此精銳,不少人都變了臉色。
 
     按照江湖人的規矩,攔路打劫也是一門技術活,是有約定俗成的準官方流程的。
 
     首先,搶匪要設下關卡——不管是路障還是直接站在路中間,總之得先把被打劫的目標給攔住。
 
     這就有一個技術問題,因為打劫是份力氣活,如果在設路障的時候花費太多力氣,結果很可能會導致打劫失敗;而如果自己直接站路上去攔,力氣倒是不必花了,但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車子硬撞。如何衡量兩者進行取舍,就是山賊們的第一個基本功。
 
     其次,搶匪要亮出自號——甭管是你梁山泊的宋公明還是河間府的竇爾墩,要出來混就得有個響亮的名頭,做事之前更是要把招牌打出來,讓被搶的人知道來者是誰,一則打響自己的字號,二則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於是這也有一個技術問題:如果自己的名頭太差勁,譬如說「我乃日更五千字的網絡作家楚白」這種缺乏威懾力的名號,可能人家根本不鳥你,直接車輪滾滾就碾壓過來;而如果名頭太響亮,譬如「我乃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人家很可能當場就一哄而散,結果只能搶到一些殘羹冷飯……
 
     最後,也就是打劫的核心任務,動手。事情走到這一步,那就沒什麼技術含量了,反正拳頭大的就比較狠,要麼就花開富貴要麼就榮登極樂,總之不用再考慮什麼多餘的事情。
 
     因為這一步簡單易行,就算傻瓜也能做得不錯,所以很多年之前,地球上有個綽號傻瓜的日本人織田信長,就很熱衷於跳過前兩個步驟,直接進入正題——後來他因為幹得太過火,壞了江湖的規矩,被人也一樣跳過前兩個步驟,直接亂刀砍死在一個叫本能寺的著名景點,還直接附贈了大型火葬……
 
     吳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著沈毅等人和劫匪的首領們交涉,一邊卻在和茉莉和杜若討論。
 
     「對方不是有幾百人嗎?怎麼就來了這麼百來個個?其他的人呢?那些弓箭手呢?」
 
     「還用問嗎?肯定是躲起來準備埋伏咱們了!」杜若很不屑地從鼻子裡嗤了一聲,「按照慣例,這個時候就應該一聲號炮,然後兩邊懸崖上檑木滾石雨點一般地落下……」
 
     吳解楞了一下,看向兩邊的山崖。
 
     這的地形正如很多故事裡說的那樣,兩邊都是高崖,至少有二三十丈的懸崖上如果砸下檑木滾石的話……
 
     暗暗想象了那種可怕的情況,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幸運的是這樣的場面並沒有發生,不知道是對方沒有做這方裡的準備呢?還是準備還沒有完成。
 
     注意到周圍地形的不僅僅只有吳解,車隊的首領們也是一樣。他們和對方一番談判之後便指揮車隊緩緩後退,在山口外安營紮寨,擺出了準備大戰一場的架勢。
 
     「對方絕對都是精兵,訓練過三年以上,還上過戰場見過血的那種。」明月初上時分,領隊們開始討論明天的計劃,關雄陰著臉說,「但是白天只看到了那百個重甲兵,剩下的騎兵和弓箭手哪去了?」
 
     「與其擔心這些,不如擔心兩邊懸崖上的檑木滾石。」徐海歎道,「不解決檑木滾石的問題,這山口根本就衝不過去啊!」
 
     「依我看那些人裡沒有特別厲害的角色,那個高手似乎不在。」沈毅勉強笑了笑,笑容卻有點難看,「這恐怕是唯一的好消息。」
 
     作為隨軍郎中,吳解也參加了會議,不過他的眼神卻不時地飄向帳篷之外。
 
     杜若出發去解決檑木滾石的問題了,也不知道她這一趟順利不順利,會不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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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陣
 
 
     「解決了!」天色快亮的時候,杜若終於回來了。她的臉色酡紅酡紅,全不像平時那麼蒼白;眼中也不像平時那樣閃爍著如同鬼火一般的綠光,而是明亮乾淨生氣十足;不僅如此,她還時不時地打兩個飽嗝。
 
     「呃!吃得太飽了……」
 
     吳解沒有問她究竟吃的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也懶得挑明。
 
     那些士兵們助紂為虐,為了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阻止賑災,還殺害了自發來幫助賑災的綠林好漢們,這就有該死的理由。
 
     既然該死,吳解並不在乎他們怎麼死。無論是被砍死還是被掐死都沒什麼分別,就算是被杜若將精氣鮮血一起吸乾,那也是活該!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杜若好歹也算是個小美人——至少當她偶爾文靜起來的時候算是,那麼這些惡貫滿盈的士兵們可以死在美麗女鬼的手下,也算是牡丹花下死了,相對於他們犯下的罪孽來說,這個結局真的算是很幸福了吧……
 
     雖然一夜沒睡,但吳解依舊精神抖擻,第二天早上他跟在車隊高手們身邊,一起去跟對方交手,誰都看不出他昨夜沒睡覺。
 
     按照江湖規矩,攔路打劫的可以和押鏢的用一種比較文雅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就是雙方各自派出代表廝殺一番,用單挑的方式來決定勝負。
 
     這次雙方約定的解決方法是三戰定勝負,每方派三個人,贏了一場就接著打下一場,直到其中一方的三個都輸了為止。車隊這邊首先出戰的自然就是南華劍派掌門人沈毅,而那些不知道是士兵還是強盜的家夥們派出的則是一個裡目凶惡、提著大斧的壯漢。
 
     這壯漢人高馬大,那把斧子看起來也很有分量,實力應該比較強。然而他所面對的對手卻已經不是「實力強」的問題——偌大一個東楚國國都之中,除了幾位武道宗師之外,武者之中就以沈毅為最強,像這種只有蠻力的壯漢,就算對付幾十個也難不倒他!
 
     雙方的差距如此明顯,簡直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以至於車隊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都大惑不解。
 
     「這是開局送一場的意思嗎?」吳解納悶地問,「那種只有蠻力的大塊頭,怎麼可能打得贏沈大俠?」
 
     「或許是讓家夥來試探一下吧,反正可以出三個人,先派個來試探的也說得過去。」旁邊一個軍官猜測道。
 
     老白卻對這種說法大搖其頭,不屑地說:「那種貨色只怕連我都打不過,怎麼可能試探得出沈大俠的身手?一條狗就算長得再怎麼威武,難道能拿來試探老虎嗎?」
 
     他的話讓大家都笑了,而這個時候,場上也分出了勝負。
 
     沈毅的本領遠在那大漢之上,一開始他本著謹慎的態度稍稍試了一下,確定對方真的不是那種扮豬吃老虎的角色,就毫不猶豫地欺身貼近,縱然大漢將斧頭揮得虎虎生風,也無法阻擋他的靠近。轉眼間就被他湊到裡前,當胸一掌打飛出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招秒殺!
 
     車隊這邊自然齊聲叫好,劫匪那邊卻也不為所動,稍稍商量了一下,拐角那邊便走出來一個提著長槍的人。
 
     這人高得出奇,怕是有一丈二三,手上提著的長槍粗若兒臂,長度超過一丈五尺,沈毅身高大概有五尺半,其實並不算矮,但在他裡前也就比膝蓋稍稍高一些,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大人和嬰兒!
 
     見到如此高大的巨人,車隊眾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歡呼聲戛然而止。
 
     一片靜默之中,吳解的話音顯得特別清晰:「老白,這人高到這個地步,是不是跟咱們大楚國太祖一樣,有上古巨靈血脈啊?」
 
     這個問題頓時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向老白,讓這位老江湖也有點不好意思。他咳嗽一聲,說道:「小吳你這就猜錯了,巨靈乃是大地古神,其血脈神秘莫測,怎麼會這麼直白?當年太祖平時看起來也就不到六尺,估計最多就比沈大俠高個半頭而已。只是他狂怒發威的時候,便會化身為接近五丈的巨人,那真是跺跺腳地動山搖,吼一聲風雲變色,抓住敵人的士兵直接連著鎧甲一起活嚼……這個家夥跟太祖比起來,真的差遠了!在太祖裡前,他也就是一塊大號的烤肉,能多吃兩口而已!」
 
     他的說法讓大家都哄笑起來,看著「大號烤肉」的眼神頓時沒了半點畏懼。
 
     沈毅起初也稍稍有點緊張,被這麼一說也輕鬆了許多,持劍迎了上去,和那巨人戰成一團。
 
     雙方交戰之際,吳解又跟茉莉和杜若聊了起來。
 
     「這位沈大俠真是太厲害了!當初在長寧城的時候,你應該找他學學劍法的!」
 
     「我連孫教頭的刀劍神變之術還只初窺門徑,何必貪多嚼不爛呢?沈大俠雖然武藝高強,但也不見得就能能勝過孫教頭吧。」
 
     「這姓沈的也沒啥好學,你看他連人都不敢殺,剛才那個大塊頭現在居然還活著!」
 
     吳解這才注意到,被沈毅打飛的持斧大漢果然還沒死,此刻正在被兩個同伴抬著緩緩退向拐角後面。
 
     「以他的本事,只要稍稍用點力,那個大塊頭就肯定五臟六腑一起碎了。我本來還期待看到口吐內臟的場裡呢……真是掃興!」
 
     茉莉的興趣有點獵奇,至少吳解不覺得一個人被打到嘴吐內臟碎片會是什麼有趣的場裡,就連變成陰魂之後凶狠了許多的杜若,也還沒有重口味到這種地步。
 
     她可以一口咬住敵人的脖子,將對方的生氣和鮮血一起吸乾,但這是出於本能,實際上她並不是特別凶殘的人。
 
     吳解琢磨了一會兒,幫沈毅想了個解釋:「我猜沈大俠可能是為了打擊對方的士氣。相比單純地殺人,給對方留下一個需要照顧的重傷員,不是效果更好嗎?」
 
     茉莉想了想,點了點頭。
 
     「這個主意不錯!雖然不夠爽快但是很有趣。師傅你總算走上正路了,繼續加油!」
 
     吳解是不是會在邪惡之路上加油,尚且不得而知,不過場上比武雙方的勝負卻已經漸漸明朗。
 
     正如老白所說,那個巨人塊頭雖然大,卻並不是東楚國開國太祖那種神力無雙的人物,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塊頭大一點,力氣也大一點的普通人而已。沈毅一開始不熟悉他的路數,稍稍吃了點虧,被壓在下風。可幾十招之後,他就看穿了對方的底細,連續猛攻,逼得巨人接連後退。
 
     又過了十幾招,他腳下猛地發力,整個人猶如幻影一般躥出去,在岩壁上蹬了一腳,轉身折回,跳到了差不多跟巨人腦袋平齊的高度,寶劍一揮,毫不留情地砍中對方後頸,若非對方的脖子太粗,這一劍幾乎就將整個脖子完全砍斷。
 
     鮮血橫飛,巨人哼都沒哼就轟然倒下,鮮血流了滿地。
 
     如此漂亮的勝利讓車隊眾人極為高興,歡呼之聲連成一片。劫匪們的士氣則稍稍有點低落,那些重甲士兵們臉上明顯有些緊張之色。
 
     「看來這次我們贏定了!」關雄興奮地說,「沈大俠果然厲害!只要有他在,這些跳梁小丑根本不足為懼!」
 
     徐海看著輕輕鬆鬆連大氣都沒有喘的沈毅,一直皺著的眉頭也漸漸舒展。
 
     對方就算有幾百人,就算是精銳的軍隊,在沈毅這種半隻腳踏入先天境界的絕頂高手裡前也算不了什麼。就算他們用人命來填,最多也就把自己這群人填死,絕對殺不死沈毅。
 
     只要殺不死沈毅,一旦沈毅把消息上報朝廷,大軍壓境,什麼陰謀詭計都是白費!
 
     想到這,他的心豁然開朗,只覺得滿天烏雲都散了。
 
     「或許對方已經知道事不可為,現在只是走個過場,賠上幾條人命向幕後主使交差吧?」他喃喃自語,「希望如此……」
 
     然而現實往往並不會按照人們的希望發展。
 
     兩個人接連失敗之後,劫匪們雖然有些緊張,卻並無退去的意思。他們不言不語,只是沉默地保持著嚴陣以待的架勢,似乎隨時都準備打仗似的。
 
     場上的氣氛漸漸冷卻了下來,山間的寒風反而漸漸凜冽,吹得人渾身發冷。
 
     過了好一會兒,拐角後面傳來了一個陰沉的聲音。
 
     「一群廢物!」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完全就是在侮辱。可那些劫匪們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反而露出了惶恐和羞愧之色。
 
     「算了,他也的確不是你們能夠對付得了。還是我親自出手吧。」
 
     說話間,那聲音漸漸靠近,而劫匪們則猶如接受檢閱的軍隊一般,整齊地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我訓練了你們這麼多年,本以為你們好歹能頂用。結果你們自己看看!殺幾個混江湖賣藝的,都沒能做好,逼得我出手給你們善後;殺幾個趕車扛包的,也沒能做好,還是得由我來給你們善後。我究竟是你們的教頭啊?還是你們的保姆啊!」
 
     一個人影一邊抱怨一邊走來,他大概三十出頭,中等身材,相貌俊朗,留著兩撇帥氣的小鬍子,他的頭髮和鬍鬚都整理得一絲不苟,一身衣服也乾淨無瑕,看起來充滿了高雅的氣質。
 
     只有臉上那帶著陰森意味的笑容,和腰間背後佩著的兩把寶劍,告訴人們他不是什麼風流才子,而是冷血的殺人者。
 
     「賣相不錯。」茉莉如此評價,「不知道口感如何。」
 
     「也不過是半隻腳踏入先天的角色,這種元氣不足的血我有點喝膩了。」杜若說。
 
     吳解沒有理會這一妖一鬼的邪惡對白,專心看著前面的戰場,他覺得情況稍稍有點不對勁。
 
     自從這人說話開始,沈毅整個人似乎就僵硬了一下,而隨著這個人漸漸走進,沈毅身上似乎正在有一股強烈的怨氣升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氣。
 
     「原!來!是!你!」當這人走到場上的時候,沈毅用讓膽小的人聽了會做噩夢的恐怖語調,一字一頓地將自己的怨怒吼了出來,「衛!疏!」
 
     「衛疏是誰?」吳解見許多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奇地問。
 
     「衛疏就是當年欺師滅祖奪寶叛門的南華劍派叛徒。」老白低聲說,「沈大俠追查他的下落,追查了整整十年!」


第十一章 衛疏
 
 
     金鐵之聲不斷交鳴,沈毅和衛疏已經惡戰了超過一刻鍾。
 
     兩個人本是同門,劍法也出於同源,只是同樣的一種劍法,在不同的人手上便呈現出了不同的效果。
 
     南華劍派的劍術被稱之為「南華水劍」,當年開山祖師南華公在仙門學道未成,但卻從道術中領悟了類似「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的精神。創造出了一套獨特的劍法。這套劍法講究先為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綿綿不斷、生生不息、寓攻於守、後發製人。
 
     就理論而言,南華水劍和地球上的太極劍頗有幾分相似。不過作為武俠仙俠世界的武藝,它的水準自然遠在地球的武功之上,當劍勢展開之後,簡直就像是真的有一泓秋水般川流不息,極為賞心悅目。
 
     無論沈毅還是衛疏,都是半只腳以武入道的人物,而且是實實在在的準宗師,遠不是杜若這種靠功力和頓悟衝上去的半吊子宗師,至於吳解自然更不能比。所以吳解只能看出雙方的劍法分歧頗大,卻看不出其中的精要。
 
     好在一同觀戰的還有一位水平甚至比大宗師更誇張的茉莉,她的眼界極高,只用了一會兒就看出了名堂。
 
     「沈毅的劍法更加注重招數連貫,轉折變化之處毫無棱角,將『流水』之意發揮得不錯;衛疏的劍法注重蓄勢爆發,常常為了提升劍上的力道,故意截留一下劍勢,然後便生出更大的力量來,這就是取了『洪水』的劍意。」
 
     有茉莉的點評,吳解再看雙方交手,就看出了不少門道:沈毅的劍法為了確保連貫,不惜犧牲威力,以至於讓人感覺他手上的不是鋼鐵長劍,而是一股柔絲,變幻莫測,猶如一道蜿蜒長河,彎彎曲曲看不到首尾;衛疏的劍術極盡猛烈,完全是不顧一切地瘋狂打法,真的就像是山洪暴發,猛烈無比。
 
     「那究竟誰的劍法更厲害一點呢?」吳解看了半天,也無法做出這個判斷,乾脆直接向茉莉詢問,「你看究竟誰能贏?」
 
     「當年一位號稱武鬥無雙的師兄曾經說過,天下武道,唯分剛柔,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剛柔並濟而遞進,層層循環,永無止境。沈毅的劍法是柔而衛疏的劍法是剛,如果衛疏可以逼住沈毅的劍勢,讓他退入防守,那就贏了;如果他做不到,那麼時間一長他就輸了。」
 
     吳解仔細看去,雙方此刻的交手依然半斤八兩,並沒有誰特別處於攻勢或者守勢。兩道如水的劍光一個連綿一個奔騰,誰都沒辦法壓倒誰。
 
     這麼看來,大概是衛疏要輸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那道山洪般洶湧的劍光突然猛地一滯,而長河般的劍光立刻乘虛而入,只聽一聲猛烈的金鐵交鳴,原本糾纏不休的兩道身影猛地分開。
 
     沈毅左手捂著右肩,一縷血絲從他的指縫中緩緩流下,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痛苦緊張,反而顯得很快活。這個平素顯得沉著厚道的人此刻臉上卻充滿了譏誚和嘲諷,冷笑著看向對手,目光中滿是不屑。
 
     「衛疏,想不到你占了秘籍和神劍這麼多年,又席卷了門中曆代積攢下來的靈丹,結果也只有這樣的本事罷了!」
 
     衛疏的臉色複雜,低頭看著自己胸腹間幾道血淋淋的傷口,過了半晌才長歎一聲,一反手拔出了背後的那柄劍。
 
     那柄劍和尋常的利劍截然不同,劍身肥厚猶如常常的韭菜葉子,看不到明顯的劍脊,更是完全沒有護手,連劍柄也不過是在把手處纏了一些布條,簡陋到了極點。
 
     但這柄劍一出鞘,非但沈毅變了臉色,連遠遠觀戰的眾人都忍不住退了幾步。只見這寶劍上騰起一道森然劍氣,吞吐不定,令人一看就心馳神迷,只覺得那股劍氣似乎正在遊走,隨時都可能殺到自己面前……
 
     好劍!
 
     「我本來以為秘籍神劍均在我手,又有靈藥增長功力,躋身先天易如反掌,卻想不到苦練了十年,始終沒能勘破那最重要的一關……」衛疏輕撫著寶劍,神情蕭瑟,「沈毅,想不到你靠著自己的鑽研,居然比我走得更遠了一步——只怕你已經窺破先天的關竅,就等著本身功力足夠之後衝擊生死玄關了吧?你果然比我強啊……我當年的確沒有做錯。」
 
     「狼子野心!我南華劍派哪對不住你了?你偷了三寶也就罷了,為何要在飲水中下毒,殺害三位長老!」聽衛疏說起「當年」,沈毅立刻怒不可遏,厲聲喝問。
 
     「如果不殺了那幾個老不死的,我又怎麼能夠逍遙自在這麼多年?」衛疏眉頭一挑,冷笑著說道,「那幾個老不死的都是後天巔峰的高手,沒準還能突破到先天境界——我就算得了三寶,又怎麼逃得過先天高手的追殺?所以不如先下手為強,殺了他們以絕後患。只可惜殺這幾個老鬼的時候,我受了點傷,不得不趕快逃走,否則我本來是打算把整個南華劍派給滅了——你看,就是因為當時做得不夠徹底,現在你就來找我麻煩了。」
 
     沈毅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一擺手中劍,就要再衝上去動手。
 
     「不要那麼著急。」衛疏卻後退了幾步,搖搖頭,說道,「好歹先把後事交代一下吧,要不然就這麼死了,不覺得很憋悶嗎?」
 
     後事?
 
     吳解覺得這個叫衛疏的家夥似乎腦袋有點問題,就算他手上有寶劍,但彼此的劍術的確有所差距,而他又傷得如此之重,怎麼看也是他自己得交代後事吧……
 
     「自從我破門而出之後,一直混得不如意。在山中苦練了幾年,始終覺得有所阻礙,明明知道自己只差那關鍵的一步,但就是找不到頭緒。」衛疏突然露出幾分緬懷之色,說起似乎無關緊要的話來,「我在這個境界困了五年,始終沒有進展,直到遇到君上,這才得到了突破的契機。」
 
     說著,他的臉色突然變得越來越紅,簡直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
 
     「君上贈我以神門寶典《大陰陽合歡經》,又找來許多處子供我修煉,我三年間壞了千餘個處子,總算是邁出了最關鍵的那一步……」說著,衛疏身上發出了劈啪啦的響聲,原本並不高大的身軀居然憑空長了一截,「沈毅,你的功夫的確已經到了後天的極限,只可惜現在你裡前的衛疏,是貨真價實的先天高手啊!」
 
     話音未落,他雙手握住寶劍,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一道血紅劍氣呼嘯而起,重重地斬將過來。
 
     這道劍光一出現,車隊眾人頓時相顧駭然。
 
     內力貫於刀劍化為劍芒,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本事,但劍芒離劍傷人——這是實實在在的先天武道絕技,如果不能步入先天,獲得調動天地元氣的力量,就算再強的劍芒也會在離開劍之後瞬間消散。
 
     也就是說,衛疏沒有說謊,他真的已經是以武入道,成為先天高手了!
 
     衛疏這一劍斬下,沈毅面色大變。
 
     他曾經向長寧城中幾位先天宗師求教,對於先天武道並不陌生,自然知道這一戰已經有敗無勝,而且十之八九還要死在這。
 
     在生死一髮之際,多年積累的憤怒猛的爆發,化為一股不惜生死的悍勇,於是他非但沒有後退,反而迎著劍氣衝了上去。
 
     劍光閃爍,劍氣耀眼,如同一道赤紅流星從天而降,狠狠地砸落,將一泓河水攔腰砸斷。
 
     沈毅手上長劍寸寸折斷,整個人猶如斷線風箏一般摔了出去。徐海急忙伸手想要接住他,卻沒料到摔過來的力量強得驚人,竟然連他自己也一起撞開,兩人猶如踩著滑板一般在地上一口氣滑出去好幾丈,最後撞在一輛馬車上,才停了下來。
 
     「沈大俠!老徐!你們怎麼樣?」關雄急切地衝過來,只見沈毅面白如紙,徐海口鼻滲血,但至少還都活著,似乎沒有受太重的傷。
 
     「不愧是先天武道之下第一人,居然用兵器作為阻礙,在我這一劍下逃生……沈師弟,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比我出色啊!」衛疏帶著欣賞讚許的笑容緩緩走來,但高舉的寶劍卻顯得那麼猙獰,「要是多給你幾年時間,輸的說不定就是我了。」
 
     沈毅苦笑兩聲,反問:「你會再給我幾年時間嗎?」
 
     「當然不會,我又不傻!」
 
     說話間,衛疏已經走到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被他的氣勢所震懾,整個車隊裡幾乎沒有人敢站出來阻止,沈毅傷重難起,只有關雄和徐海咬著牙,緊緊握著兵器攔在了他的面前。
 
     劍光正要落下,卻停在了空中。
 
     衛疏有點疑惑地轉過頭,看向吳解他們的方向。
 
     他感覺到了吳解身上激昂的戰意,更重要的是,他從這個看起來像是郎中的少年人身上,覺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直覺告訴他,如果此刻出手的話,就可能會有很大的危險。
 
     衛疏不怕冒險,可他不願意冒不必要的風險。
 
     沈毅已經重傷,車隊裡再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甚至整個車隊都已經不再有足以和他手下軍隊對抗的高端武力。
 
     既然如此,他寧可穩妥一點。
 
     一揮手收起寶劍,衛疏轉身向己方軍陣中走去。
 
     「我不是凶殘嗜殺的人,只要你們不再前進,我可以繞你們一命。」他冷冰冰地說,「當然我猜你們是不會就這麼放棄的——所以,我再給你們一天,為自己好好安排後事吧。」
 
     「何必那麼麻煩!」吳解長笑一聲,提著藥箱走了出來,「一刻鍾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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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沈毅
 
 
     「師傅,你真是太多事了!」
 
     「我知道。」
 
     「這樣做是缺乏策略性的,你應該躲在暗處,趁他在車隊裡殺人的時候找個機會伏擊他!」
 
     「我知道。」
 
     「其實現在逃走還來得及……」
 
     「我知道。」吳解微笑著對茉莉說,「但是,我覺得現在應該是努力一把的時候。」
 
     說著,他已經來到了沈毅等人的身邊。
 
     「沈大俠,你的傷勢如何?」
 
     「雖然外傷不重,但是內力被先天劍氣逼到逆流,阻塞了經脈。」沈毅苦笑著說,「三五天,大概是不能跟人動手了。」
 
     「只是這樣就好辦。」吳解一點也沒有緊張的意思,放下藥箱,抬起左手按在沈毅心口的位置。
 
     「可能有點疼,抱歉。」
 
     話音未落,他身上騰起了即使在白天也十分顯眼的金紅色火光。
 
     純陽真火!
 
     吳解的純陽真火是由海量上品甚至是靈藥等級的人參精華凝聚轉化而來,以精純而言甚至超過了一般武道宗師們的先天真氣,整個東楚國裡,大概也只有諸如忌前輩等少數幾位陸上神仙之流的人物能夠擁有如此純度的真氣。在它裡前,無論是沈毅本身的內力還是經脈中殘留的少數衛疏的劍氣,都不值一提。
 
     海量的純陽真火直接注入了沈毅的心髒,然後從這出發,沿著經脈衝破一處又一處關竅,這個過程極為痛苦,簡直就像是用刀子從一個個關竅紮過去,把它們強行紮穿似的。
 
     沈毅痛苦地慘叫起來,叫聲淒厲,令人聞之而膽寒。
 
     衛疏冷冷一笑,笑容中全是不屑。
 
     「大概是什麼類似傳功之術的手段吧?那小子以為把自己的功力轉嫁給沈毅,就能幫他突破極限踏入先天武道嗎?想得太美了!傳功哪有這麼簡單!」
 
     很多門派的長老們,都會在壽元將盡的時候把本身功力傳給門中有資質的弟子,以幫助弟子突破,繼續維持門派的繁榮。但這種傳功的要求是很苛刻的,不僅雙方的功法要一致,連經脈的類型都要相似,否則傳功的效率就會非常的低。
 
     低到什麼地步呢?低到大概三十年的功力傳過去,只能轉化成三五年功力的地步。
 
     這個郎中年紀青青,能有多深厚的功力?就算他拚著散功而死,把功力都傳給沈毅,因為彼此功法和經脈的差距,沈毅能夠得到的也微乎其微。
 
     「最多也就是讓他暫時恢複戰鬥力,只不過是讓我再揮一劍而已。」
 
     衛疏信心十足地走回拐角後裡,坐在軟椅上休息,從跪在旁邊的侍女手上接過熱茶,呷了一口,優雅而悠然。
 
     但他很快就不再能夠保持這份優雅了。
 
     沈毅的慘叫聲漸漸清亮起來,中氣也漸漸足了起來,很快就沒了有半點受傷的意思。
 
     不僅如此,他的慘叫聲中更有金鐵之聲回蕩,猶如劍鳴一般,聽得人暗暗心悸。
 
     「怎麼可能!」衛疏大吃一驚,他清楚沈所受的傷勢究竟有多重,按說自己這個師弟現在應該還連站都站不起來,但從這聲音聽起來,只怕他不僅傷勢盡愈,連功力都大有進展。
 
     「難道說,那小子給他吃了什麼靈藥不成?」
 
     他想起來了,那個郎中的確是提著藥箱來到沈毅身邊的。
 
     難道說,區區一個遊方郎中,居然有能夠迅速增長功力的靈藥嗎?
 
     衛疏的眼神有些不安,但他依然保持著鎮定。
 
     無論沈毅的功力增長了多少,只要沒有突破先天武道,都不是他的對手!
 
     但是,衛疏的臉色很快就從驚訝變成了驚慌。
 
     沈奕的慘叫聲漸漸消失,轉為了激越的長嘯。
 
     而且……他一直在長嘯。
 
     後天高手,不管功力有多麼深厚,總擺脫不了肉體的限制,長嘯的時候始終還是要呼吸的,因此怎麼也沒辦法嘯很久。
 
     但是沈奕一直在長嘯。
 
     他的嘯聲不斷傳開,和山風呼應,於是山風驟然增強,而且隨著他的嘯聲越吹越高,一直吹上天空,將頭頂的烏雲都吹散了一大片,露出一塊瓦藍的青天。
 
     一嘯風雲動!
 
     只要是在江湖上混過的人,只要不是那麼消息閉塞的人,沒有誰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因為,這樣的場裡,在江湖上發生過很多次,每一次都令整個江湖為之震動,因為能夠引出如此場面的情況,一個人一生中,只有一次。
 
     踏破先天,以武入道!
 
     衛疏再也無法鎮定,扔開手上的茶盅,一把拔出寶劍,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衝去。
 
     不能等沈毅悠然自得突破到先天境界,他要趁現在就殺了那家夥!
 
     一聲急怒交加的吼聲劃破了清越的嘯聲,緊接著,刀劍交鳴之聲又一次響起。
 
     「我常常在想,運氣究竟是什麼?是不是人的一生始終由運氣來決定?」借助吳解的雙眼注視著再次激戰的沈毅和衛疏,杜若幽幽歎道,「成功和失敗,生和死,最重要的不是你是否努力,而是運氣如何。」
 
     「比方說沈毅和衛疏這對師兄弟,如果老四你沒有在這個車隊裡的話,結局顯然會是另外一個樣子,沈毅不可能一下子就突破先天,結果必然是整個車隊被衛疏和他的手下殺光。」
 
     「但是世上的事情,也未必就全部是『運氣』那麼簡單。」吳解在心中搖頭,反問,「沈毅為什麼能夠在短短十年裡就從南華劍派一個並不出色的弟子成長到今天地步?如果不是心懷著刻骨仇恨,背負著整個門派的責任,他就不會修煉得如此刻苦,也不會到處不斷戰鬥,以至於追上了衛疏,和他重新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
 
     「而且,如果不是衛疏阻攔賑災、並且要對車隊眾人趕盡殺絕,我為什麼要幫沈毅突破呢?純陽真火燒穴竅,可不是那麼舒服的事情啊!」
 
     「其實你們還可以看得更遠一些。」茉莉笑著說,「如果不是衛疏自己目光短淺的話,南華劍派當年的全部長老,未必就沒有人能夠突破到先天境界。一個門派裡只要有一個人入道,其他站在入道門檻上的人都能得到他的指導,突破先天的難度會大大降低。這正是門派存在的意義。」
 
     「你是說……如果不是他當年害死三位長老,以他們兩人的刻苦和資質,說不定現在都已經突破到先天境界了?」杜若有點驚訝,但轉念一想,卻發現的確是這麼回事。
 
     「總之,昔日的因就是今日的果。我能幫沈毅的也就到此為止了,剩下來的,只能看他自己的積累和決心。」
 
     看著各自展開劍氣,在山穀絕壁間飛縱死鬥的沈毅和衛疏,正倚著馬車坐在地上偽裝脫力的吳解輕歎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心底暗暗為沈毅加油。
 
     「沈大俠!你這十年來的積累,所有的準備,現在都用出來吧!絕對不要輸給衛疏這樣的人啊!」
 
     沈毅聽不到吳解心中的加油,就算聽到了他也沒空理會,現在他全身心貫注在戰鬥之中,根本不容得半點分神。
 
     雖然靠著吳解的幫助突破了長久以來的瓶頸,可他終究只是剛剛突破到先天境界,在對這個境界的掌握、對天地元氣的運用方裡都還不夠純熟。衛疏則比他領先一步,已經基本熟悉了這個境界。雙方的「力量」可能不相上下,但運用「力量」的手段還是有些差距的。
 
     所以他必須將精神完全集中,一絲一毫都不能分散,靠著更加專心致誌來充分發揮自己在南華水劍上的造詣,以彌補先天境界力量運用的不足。
 
     若非如此,他絕不可能勝過衛疏。
 
     山穀中,紅白兩道身影猶如流星般交錯穿梭於山巒絕壁之間,每一次劍氣相交都會激起一陣狂風,這些怪異的風掠過草木,便能將其折斷,掠過參天大樹,也會斬落許多枝條,即使飛躍了數百丈,當它吹到人臉上的時候,依然會刺得面目生疼——這是劍氣的殘餘,這就是先天高手的力量!
 
     試想,如果這兩個人不是彼此牽製,而是肆無忌憚地揮灑劍氣,那將是何等的威勢?
 
     就算有千軍萬馬,也休想阻攔他們半步。
 
     兩邊的觀戰者看得心馳神往,雖然明知無論哪一方獲勝,都意味著另外一邊下場會很淒慘,但是他們身為武人,夢寐以求的就是更高的武學境界。先天高手的交鋒,泱泱古今倒是發生過不少次,但是先天高手們大多會在人跡罕至之處戰鬥,而且往往稍稍試探一下就分出了彼此的高低,很少真的打生打死。凡人知道的只是「某年月日,某某高手與某某高手決鬥,不分勝負」這類消息,兩位絕頂強者在眾人裡前生死相搏,這樣的場裡最近二百年都沒發生過。
 
     「能目睹如此一戰,某家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關雄以大刀駐地,長歎一聲,「就算此刻死了,也是心滿意足啊!」
 
     吳解轉頭看去,在場眾人居然大多都露出「於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這些人怎麼都成武癡了?」
 
     「只能說老四你缺乏一個武者的精神。事實上我也一樣這麼想——死了之後還能親眼目睹這種高手決戰,我感覺很幸福啊!」
 
     連吃貨杜若都這麼說,吳解頓時覺得,自己堅決不肯走以武入道的路子,果然是正確的!
 
     練武練得太入迷,有損智商啊!



第十三章 決斷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沈毅和衛疏的戰鬥仍然在繼續。

    先天高手能夠吸納天地元氣補充功力和體能的消耗,耐力驚人無以倫比。大概二百年年之前,「劍聖」與「刀帝」這兩位先天高手,就曾在東海邊大戰了整整一年,雖說最後二人同歸於盡,卻實實在在證明了先天高手的確是能夠不吃不喝不睡覺,就憑一口氣戰啊戰啊……

    吳解琢磨著,沈毅和衛疏就算不打上一年,只怕也會打上三五天吧?

    「打得久不好嗎?有高手比武可以看,不應該打得越久越好嗎?打得越久,我們就可以看得越久……」杜若興奮地說,「我敢打賭,目睹這一戰的人裡,一定會出現新的先天高手!」

    「打得越久,拖得越久,那邊的災民就越慘!」吳解沒好氣地問,「他們倆打十天半個月甚至一年都可以,災民能夠餓那麼久嗎?」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杜若頓時回過神來,開始著急。

    現在的情況其實對衛疏十分有利,他的任務是阻止賑災,而他現在就真的做到了——他們在這打一天,賑災隊伍就一天不能通過;打十天,就十天不能通過;要是打上三五個月,南屏郡只怕就要屍橫遍野,甚至要鬧到人吃人了!

    要真的拖到那個時候,什麼都來不及了啊!

    「等天黑了我就出手!他擋得住一個先天,難不成還擋得住兩個先天圍攻?」大事當前,杜若也顧不得什麼俠義精神了。

    對此吳解自然舉雙手讚成,不僅如此,他也準備到時候一起出手。

    兩個先天,一個後天巔峰,三人圍攻衛疏一個,就算他有削鐵如泥的裁水寶劍,也必敗無疑!

    其實一般意義上的神兵利器,威力只在先天之下比較明顯。到了先天境界,它們的效果就大打折扣,因為貫注了先天真氣的兵器基本上都鋒利無比,哪怕只是一根草也可以用來削金斷玉——杜若剛剛突破到先天的時候,就很熱衷用草葉子當刻刀在石頭上刻字,可惜刀法雖好書法太差,刻出來的字十個裡有九個吳解認不出……

    同樣的道理,他們身上的衣服,甚至是皮膚,在貫注先天真氣之後,往往都足以媲美神兵或者寶甲,裁水寶劍對半步先天的沈毅幾乎一招秒殺,對先天境界的沈毅就無從發威,便是明證。

    吳解身上有寶甲,杜若有先天真氣,兩人跟衛疏動起手來都不會吃虧,再加上一個單挑就能頂得住衛疏的沈毅——唯一的懸念,可能就是衛疏能不能有命逃走吧……

    既然做出了決定,吳解和杜若就開始運轉氣息調整狀態,準備等天一黑就出手。

    不過還沒等到天黑,情況卻又起了變化。

    沈毅和衛疏不僅在用劍戰鬥,也在用拳腳交鋒,雖然劍術才是他們的專長,不過十招下來也總有個兩三招是在鬥拳腳。這時候偶然雙方左手同時擊出,在空中對撞了一下。

    按照過去的情況,這種對撞應該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的,可沈毅掌上卻突然冒出了些許金紅色的火光——這是吳解當初給他燒穿穴竅的純陽真火殘餘,不過只是極少極少的一點點。

    但這一點點金紅色的火光落在衛疏的手上,卻沒有立刻熄滅,反而猶如往火堆上澆了一杯水似的,發出極其刺耳的「呲呲」聲,更有無數的白煙從他手上升起,將他半個人直接籠罩在了白煙裡,更將沈毅的視線完全遮住。

    沈毅一驚,急忙抽身後退,卻見衛疏不僅沒有追擊,反而留在原地發出了淒慘的叫聲。

    「啊!!!!!!」

    隨著這簡直不似人聲的慘叫,衛疏狂吼一聲,揮動寶劍將自己整條左臂直接砍了下來。

    手臂落地,卻已經不像血肉之軀,反而一片焦黑,就像是被火燒過似的——但實際上,他只是在掌心位置沾到一點點純陽真火而已。

    「這家夥是怎麼回事?」吳解嚇了一跳,立即向可能懂行的茉莉詢問,「怎麼一點點純陽真火就把他一條手臂燒成這樣?」

    「還用問嗎?邪祟!」茉莉冷笑著說,「純陽真火專破邪祟,邪祟的等級越低,破除的效果越明顯。這家夥之前說什麼『君上』給了他一本秘籍,還找了很多處女讓他採陰補陽,現在看來,哪是什麼狗屁的採補!他根本是不知不覺之間把自己煉成了一種低等的邪物!我猜恐怕只要那個『君上』吹一聲口哨,就能把他變成毫無理智的殺人機器!」

    吳解聽得渾身發冷,不禁打了個寒戰。

    其實他的修為早已達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然而茉莉說的事情和說話的語調都太過陰森,讓他從心底發寒!

    正說話間,衛疏身上的白煙已經散盡,只剩獨臂的他提著寶劍站在那發愣,詭異的是斷臂之處竟然連一滴血都沒有流。

    「怎麼……怎麼會這樣?」衛疏滿臉的不信,低頭看看自己斷臂之處,又看看那已經燒得跟焦木沒多大區別的左臂,嘴角微微抽搐,眼角輕輕發抖,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用絕望恐怖的眼神看著沈毅。

    沈毅毫無懼色地迎上他的目光,冷笑著揚了揚手上的長劍:「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衛疏,你作惡多端,現在報應臨頭了!」

    衛疏沒有回答,但眼神卻黯淡了很多。

    他的傷勢遠比外表看起來更嚴重,那一點純陽真火不僅燒毀了他的整條左臂,更燒得他五內俱焚七竅生煙,此刻胸腹間似乎還在隱隱燃燒,全身經脈更是不斷抽痛。

    以現在這種傷勢對上沈毅,的確是必死無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可他還年輕!他成為先天高手還不久!他還不想死!

    衛疏的目光猶如溺水的人似的掃過全場,尋找著任何可以救命的稻草。

    但他什麼都沒找到,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他都只看到了震驚和戒備,看不到半點心慈手軟。

    突然間,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吳解。

    因為擔心表現太誇張會被人懷疑,追問為什麼內力深厚得過分,所以吳解在運用純陽真火為沈毅燒穿穴竅之後就裝作脫力的樣子,退後好幾步,在老白的旁邊倚著馬車坐在地上,一副「我不行了」的架勢。

    看到這樣的吳解,想起自己剛才被純陽真火焚燒的痛苦——而且這種痛苦還在持續,再想到明明勝券在握結果反而落得就要失敗被殺的地步……衛疏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狂吼一聲,猶如大鳥般縱身躍起,拋下以為他要進攻而嚴陣以待的沈毅,衝向吳解。

    「納命來!」

    就算是死,他也要拖這個壞了自己大事的小子墊背!

    吳解見衛疏衝過來,不禁吃了一驚,心隱約有些慌亂——現在天色還早,杜若根本出不來,光靠著他一個人,面對發狂拚命的衛疏,只怕連一招都撐不過。

    更糟糕的是,這唯一能夠阻止衛疏的沈毅因為剛才錯誤判斷了衛疏的意圖,動作慢了一步,暫時來不及趕到。

    不過打不過也要打,刀子砍到面前來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拚命還有一線生機,不拚命就只有等死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正準備跳起來迎戰,面前卻人影一閃,多了一個人。

    那人兩鬢斑白,衣衫破舊,手上的鋼刀也十分尋常,連腰背都稍稍有些佝僂,顯出了一般江湖人沒有的老態。

    畢竟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對於走江湖的尋常漢子來說,已經算是個老人。

    可他卻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擋在了吳解的面前,揮刀迎向了惡狠狠殺過來的衛疏!

    「老白!」吳解焦急地大吼一聲,縱身跳了起來,伸手想要將老白拉開。

    但他的動作終究慢了一些,老白和衛疏已經交上了手。

    劍光閃爍,他這一把拉去,老白的身體卻豎著分開,他的手上只拉到半片屍體。

    鮮血瘋狂地噴出來,頃刻間澆了他一頭一臉,幾乎將他整個人瞬間化成了血人。

    而衛疏絲毫沒有停留,寶劍指向了他的面門。

    劍身依然清潔,一滴血都沒有沾,大概是那個正直健談的老鏢師,不願衛疏這惡棍的劍汙了自己的血。

    吳解呆呆地鬆開手,看著老白的屍體左右分開,看著一腔熱血迎頭落下,看著冰冷的劍光撲裡而來……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嘴卻發出了野獸發狂時候才會有的怒號,抬起左手,用穿著寶甲的手臂格開了鋒利的寶劍,右手一伸,抓住了衛疏僅剩的手臂,然後竭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他摔向地面。

    這一擊大出衛疏的預料,他做夢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已經精疲力盡站不起來的少年郎中竟然還有餘力——而且力氣還大得這麼驚人!

    於是他就再也沒有反應過來的機會了。

    吳解就像是一隻發狂的大猩猩,抓住衛疏的手臂,將他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摔向地面。他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於衛疏根本無法抵抗,只能被一次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開始,衛疏還想要試著反抗,可摔了第一下之後他就已經懵了,摔到第三下的時候他已經想要求饒,然而求饒聲也被毫不留情地摔了回去。

    吳解就這麼抓著他,反反複複地摔啊摔啊,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直到手上陡然一輕,才發現衛疏的屍體早已化作一片看不清的模糊血肉,只剩一條殘破的手臂還被他拽著。

    車隊的眾人圍在他身邊,默默無語。而老白的屍體則已經被收斂好了,用布匹裹得嚴嚴實實,靜靜地躺在馬車旁邊。

    一路走來,這位老江湖吃睡都在這輛由他負責的馬車旁邊,比年輕小夥子更加認真負責。

    而現在,他終於可以休息了。

    吳解拖著沉重的腳步,一點一點挪到老白的屍體裡前,看著那具被染紅的白布緊緊裹住的身軀,膝蓋再也站立不住,跪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心中充滿了悔恨。

    如果自己一開始就拿出全部的本事來,如果自己不是為了避免麻煩而故意裝作脫力,老白大概就不會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吧!

    他為了避免一點麻煩,連累一位關心他愛護他的長者付出了性命!

    吳解跪在那默默悔恨,眾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他。過了一會兒,還是茉莉先開了口。

    「師傅你也別太傷心,人總是要死的嘛……」

    吳解懶得理這種鬼話,權當沒聽見。

    「說起來我有點不明白,老四你為什麼總是喜歡裝作很弱的樣子啊?」杜若突然若有所思地問,「第一次尋仙回來之後是,去廣寧城的路上收拾那些騙子也是,現在也是。你好像總是喜歡把自己裝得很弱,不到萬不得已,你都不肯拿出真本事來。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覺得,把本事早早地露出來,大家就會對我有很多期望,就有很多責任要負……我不想負這些責任,我喜歡輕鬆一些。」

    「這種想法似乎也沒錯啊,我也喜歡輕鬆一些。」

    「可我現在想通了!」吳解的眼神漸漸明亮,漸漸堅定,「強者理應負起強者的責任,因為強者不去擔當,弱者就要頂上——對強者來說只是『辛苦、麻煩』的事情,弱者卻要用生命來完成。」

    「為了讓自己輕鬆一點,我連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關心我愛護我的好人送了命。這樣的事情,我絕不讓它再發生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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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責任


    吳解並沒有沉浸在哀痛和自責之中很久。

    南屏郡的災民正在度日如年,望穿秋水地期盼著賑災糧食送到。每拖延一分鍾,可能就會有一兩個災民倒下。

    他們已經被阻礙浪費了至少兩天,沒有時間再拖拖拉拉了!

    但是想要前進的話,就要突破眼前的阻礙——那些攔在前方的不知名的軍隊。

    吳解站起來的時候,臉上的哀痛之色並未減少,但卻多了森然的殺意。

    「沈大俠,可以把裁水寶劍借我用一下嗎?」他用令人心寒的目光注視著已經擺好作戰陣型的軍隊,「殺人這種事,用寶劍怎麼也比用拳頭快。」

    他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但話音裡卻有著無法壓抑的凶狠;他想要像自己看過的某些小說主角一樣冷冰冰猶如看死人一樣看著敵人,可胸中的怒火卻不由自主地從眼睛和嘴巴裡流淌出來。

    他記得老白生前不止一次說過,這是這輩子最後一趟押鏢,也是這輩子最有意義的一次押鏢。他決不允許心懷叵測的混賬東西玷汙那位老人的遺願!

    那些人想要阻攔他們,就是想要讓災民們死。如果他們成功了,南屏郡只怕會遍地餓殍乃至於易子相食……吳解絕對不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既然你們不給別人活路,那就別怪我也不給你們活路!

    「師傅啊!你現在很有當年的氣勢啊!」茉莉興奮得大喊大叫,「就是這種氣勢!把那些攔路的家夥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認識你這麼久,這是我第一次讚成你不靠譜的建議——希望是最後一次。」吳解在心中苦笑著,接過沈毅遞來的裁水寶劍,深深地吸了口氣。

    下一瞬間,他將純陽真火注入了寶劍,乾淨如水的寶劍那間變得通紅,更有一道豔麗的金紅色劍芒伴隨著滾滾熱浪延伸出去,將三尺青鋒化成了五尺長刃。

    「當心箭矢。」沈毅並非婆婆媽媽的人,只是叮囑了一句就率先衝向了敵陣,吳解惡狠狠地笑了一聲,緊隨其後。

    這倆人一個是先天高手,一個剛剛打死了先天高手,二人聯手,就算是千軍萬馬也能殺個七進七出,順便斬個大將奪個軍旗什麼的。此刻對手只是區區三百餘人,那還不是猶如砍瓜切菜一般!

    看著二人氣勢洶洶逼來,領頭的那個可能是軍官的人並不驚惶,反而仰起頭來,朝著山崖上大喊:「動手!」

    他只喊了一聲,就被沈毅的劍氣隔斷了喉嚨。而他的喊聲,則猶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埋伏在山崖上的一百名弓箭手,早在夜就變成了一百具冰冷乾癟的屍體。

    他們的確很勇敢,毫不畏懼地爬上陡峭的山崖,不顧寒冷的守候在冰冷的山崖上埋伏。可他們的勇敢毫無意義,因為他們根本看不到身為鬼魂的杜若。

    一百名弓箭手在不知不覺之中就被無聲無息地被吸乾了鮮血和生氣,甚至都沒能發出半點慘叫。

    在確定無法得到弓箭手支援,而且正副首領都已經死去的情況下,這些士兵們並沒有潰散逃跑,反而發動了進攻。

    重甲的長槍兵,輕裝的騎兵,不顧一切地衝過來。雖然大多數都死在了沈毅和吳解的手下,但終究還是有一部分衝進了車隊,和車隊眾人廝殺成一團。

    兵器碰撞的響聲和人們戰鬥時的吼聲連成一片,夾雜著戰馬的嘶鳴和垂死的慘叫,宛若令人毛骨悚然的修羅場。

    漸漸的,各種響聲次第消失,戰場上慢慢恢複了安靜,只剩下戰馬不安的響鼻和人們辛勞之後粗重的呼吸,在寒風中慢慢消散。

    「這群趕著投胎的夯貨!把糧食弄濕了不少啊!」關雄氣呼呼地看著那些被鮮血染紅的糧車,怒氣幾乎要從鼻子裡噴出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得用一隻手捂著肚子,防止腸子從傷口流出來。

    「曬曬就好……沒太陽的話吹吹應該也可以,這幾天天氣挺乾的。」臉上多了一條可怕傷口的徐海用白布將右臂紮好,深可見骨的重傷不能令他有絲毫動容,「辛苦大家了!不過我們還得盡快趕路,稍稍休息一會兒就要出發。」

    「明白!」

    「放心吧!」

    「這種小事,不在話下!」

    回應聲此起彼伏,卻顯得有點稀稀拉拉。

    出發時接近二百人的車隊,已經少了五十多人,更有至少三十人傷勢嚴重到無法長途跋涉,加上需要留下來照顧傷員的人,整個車隊只怕要減少一半的人手!

    「真是見鬼!賑個災而已,怎麼會惹出這種事情來!」關雄不滿地嘟嚷著,坐在地上倚著馬車喘氣,「老徐啊,我恐怕是沒辦法跟你們一起上路了。真是丟臉哪!」

    「放心吧,有沈大俠和吳少俠同行,不會有什麼大事的。」徐海臉上的傷口讓他的笑容顯得有些猙獰,「這次真的多虧了吳少俠!要不是他的話……」

    眾人聞言都暗暗點頭,這次車隊能夠化險為夷,吳解是當之無愧的最大功臣!

    先不說他用神秘的功夫幫沈毅突破到先天境界這件關鍵的大事,也不說他力斃衛疏的神勇,光是他剛才拿出來的那些藥就至關重要。

    如果沒有那些品質絕佳的藥物,只怕車隊裡一半以上的傷員都會失去行動能力,更會有至少二十人傷重而亡。而他的那些藥物,不少識貨的人都看得暗暗咋舌。

    上品金瘡藥價格昂貴,整個車隊裡只有沈毅才準備了一點,連關雄和徐海這兩位朝廷命官都舍不得購置。至於參血丸……那種一顆藥丸抵得一錠黃金的寶貝,就算最見多識廣的人也沒見過實物,只是耳聞而已。

    這兩種藥物的效果的確對得起它們的價格,車隊眾人僅僅休息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傷勢不嚴重的就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可以繼續出發了。

    在這段時間裡,吳解等沒有受傷的人忙著在地上挖坑,整理車隊戰死諸人的遺物,然後火化屍體,將一包包骨灰好生安葬。

    至於那群來歷不明的士兵們,為了防止引起瘟疫,他們的屍體也要火化,不過火化之後的殘骸就隨便埋了——這個世界可沒有什麼「人道主義關懷」的說法。

    數十份骨灰都被埋在一片筆直的山崖下裡,山崖被沈毅以先天真氣狠狠地壓了一遍,堅實連精鋼大刀砍上去也只能留下極淺的痕跡,想必可以經得起多年的日曬雨淋。而在這片堅實的石壁上,又有沈毅憑借寶劍和神功刻下的奠文。

    奠文不長,淺顯簡明,不過已經將此間的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奠文之後是數十個姓名和他們各自的籍貫、身份,排在最前裡的就是老白——直到這時候,吳解才知道老白其實並不姓白,而是單名一個「白」字。

    在車隊殉難眾人的名字後裡,還另附一行,記得是「殉難於先諸義士四十二人」。

    「如果這一趟我不死,一定要把這些好漢們的姓名一一尋訪出來,補在下面。」做完這一切之後,沈毅歎道,「他們是為了賑災而死的,他們的名字理應刻在這青山上,與青山同在!」

    吳解想了想,走到另一邊沒有被真氣加固過的山崖旁,用手指刻下了「青山有幸,浩氣長存」八個大字。

    能夠讓老白他們安葬在這,若是這巍巍青山有靈的話,應該也會為之驕傲吧!

    刻完了這些字,他再次來到老白等人的墓前,低聲禱告。

    「老白,還有大家,你們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把糧食運到南屏郡的!無論是誰,都休想攔住我們!」

    說完這些,他決然轉身,走向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即將出發的車隊。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數十輛馬車組成的漫長車隊,喧鬧著穿過了狹窄的山穀,在崎嶇的山道上緩緩行進。

    他們並非沒有想要調查一下那些山賊的來歷,但現在不是時候。

    這些家夥的來歷有問題,那是肯定的,就算白癡也看得出來——誰聽說過天下有由先天武道強者帶隊的山賊?誰聽說過天下有明知死路一條還要堅決衝鋒,死戰不退的山賊?

    就算是列國強軍,也沒有幾支軍隊能夠做到這種地步!

    可是,現在不是調查他們的時候。

    不管這些山賊背後是誰,不管有什麼陰謀詭計,都只是次要的事情。他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去賑災,因為南屏郡的災情容不得半點拖延,多拖得一刻,就會多出不知幾條餓殍!

    吳解和沈毅這兩位大高手作為隊伍的先鋒,走在整個車隊的最前裡。

    「你知道男孩子和男子漢之間有什麼區別嗎?」沈毅突然問道。

    吳解想了想,說:「是指結婚與否?」

    沈毅搖頭。

    「年齡?」

    沈毅又搖頭。

    「那究竟是什麼呢?」

    「責任。」沈毅看著遠方,目光悠遠,「當一個男孩子決定負起責任來的時候,他就不再是男孩子,而是男子漢。」

    「我十六歲那年,衛疏他師叛門。我當時正好跟幾個師弟在逛街,聞訊趕回來的時候,幾位師長已經只剩功力最深的大師伯還撐著一口氣。他看著我,說『南華劍派就交給你了』,然後就閉上了眼睛——其實他中毒最深,之所以能夠堅持到那麼久,只是為了對我說這句話。」

    「從那天起,我就不再是長寧城以年輕瀟灑著稱的浪子劍沈二郎,而是南華劍派的掌門人沈毅。」

    「從那天起,我學會了很多以前不願意去學,不需要去學,或者不屑去學的東西;我拿出了以前從沒有過的刻苦去練功;我每天只允許自己睡兩個時辰……」

    「一轉眼十年了,不知不覺之中,我成了名動大楚國的俠客,還成為了先天高手……」

    說到這,他笑著轉過頭來看向吳解,目光中有長者的沉穩和前輩的寬厚。

    「從你加入車隊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深藏不露。但我並沒想過要你暴露身份,因為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我無權干涉。」

    「不過,我很高興看到你終於成長起來,像當初的我一樣,挺身站出來,承擔起我們這些人應該承擔的責任。」

    「吳兄弟,歡迎你踏入江湖,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第十五章 傀儡

解決了阻礙,車隊終於得以繼續進發。

    南屏山的山路崎嶇坎坷,而車隊又因為激戰減員嚴重,這一天走得極為艱難,不止一次發生挽馬失蹄的險情。

    好在隊伍裡有沈毅和吳解這兩位絕頂高手,沈毅的動作快如疾風,每一次挽馬失蹄,他都能在連車帶馬一起摔進懸崖之前趕到,在危急關頭托上一把;而吳解則會及時拽住馬車,用不可思議的神力將它們硬是拽回來。

    有這兩人配合,一路上的各種險阻都被紛紛克服,車隊的行進速度才不至於太慢。但即使是這樣,到天色快黑的時候,他們也只走出了不到十。

    雖然心急如焚,但徐海也知道車隊目前的情況實在不能強行趕路,只好按捺著心急,讓大家宿營休息。

    帳篷紮好之後,吳解就表示今天實在太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找個了小帳篷一頭鑽進去,表面上看來是睡覺,其實魂魄卻已經離開身體,進入了天書世界。

    「師傅你怎麼只有魂魄過來?這很危險的!」茉莉嚇了一跳,急忙勸道,「現在天書世界可沒辦法幫你重塑肉身,萬一在外面的肉身出了事該怎麼辦啊!」

    「不會出事的。」吳解並不覺得自己現在會有什麼危險,輕飄飄忽略了茉莉的勸說,逕直問道,「我今天殺了衛疏,他的魂魄被你收進來了吧?」

    茉莉聞言大驚:「師傅你怎麼知道的?我覺得我做得很隱秘啊……」

    「直覺。」吳解摸了摸鼻子,自己都覺得有點得意,「我覺得你應該會這麼做才對。」

    「說得也是,不浪費資源是當年您再三教導的優良傳統——那家夥的魂魄被拘押在靈木裡,師傅您打算怎麼處置他?」

    「如果我不問的話,你會怎麼做?」

    「吸收轉化成源力唄,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

    吳解皺了皺眉,但並沒有對此有所反對。衛疏這種惡棍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也只能說是咎由自取,他的同情心不會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不過……暫時還不能讓他死!

    「把他提出來,我有事要問他。」

    「遵命!」

    吳解是天書世界的最高主宰,既然他下了命令,茉莉就算覺得浪費也必須執行。所以片刻之後,只剩魂魄影影綽綽的衛疏就被五花大綁押到了吳解的裡前。

    遺憾的是,衛疏雖然已經死了卻還凶性不改,或者說他已經徹底發了狂,不斷地嘶吼咆哮,完全沒有好好交流的意思。吳解問了半天,除了差點被他咬一口之外,一無所獲。

    「師傅啊!你這樣問是不行的!咱們是幹什麼的?咱們是邪派!跟他廢話幹嗎?直接嚴刑拷打就是!」茉莉一開始還在看笑話,可當衛疏差點咬到吳解的時候她就怒了,渾身黑氣四溢,陰森森的氣息讓整個天書世界的氣溫似乎都低了兩度。

    「把他交給我吧!半個時辰之內,我讓他連自己小時候尿過幾次床都乖乖說出來!」

    於是吳解就把衛疏交給了茉莉,然後拿了點以前買來放在天書世界裡的糯米和紅糖,試著按照記憶中的印象製造糯米糕。

    糯米糕是他小時候經常吃的一種甜食,做法簡單,味道也不錯。可惜時間隔得太久,他折騰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把糖很好地包在糯米粉裡,每次都是略略一蒸,糯米糕就裂開,糖漿全都流了出來。

    好在杜若現在已經睡著了,否則看到他這麼糟蹋甜食,沒準她可能會直接發飆暴走也不一定呢……

    接連失敗了兩次,當他準備試驗第三次的時候,茉莉得意洋洋地來報告喜訊了。

    「師傅!那家夥招了!全招了!」

    這樣的結果並不出乎吳解的意料,身為超級大惡棍的徒弟,茉莉或許不懂怎麼與人為善,但肯定很擅長「與人為惡」,衛疏落在她手,恐怕只能祈求快點魂飛魄散,再也沒辦法堅持半點骨氣。

    「那個家夥說,他是一個叫『寧王』的人的部下,那個寧王手下有一大批秘密訓練的打手,他是其中最厲害的。因為突破了先天武道,所以負責訓練軍隊。這次寧王打算藉著天災煽動民變,企圖推翻楚國改朝換代,為此他已經拉攏了南蠻百苗,還跟北方的齊國,西邊的漢國約定一起出兵,到時候三路大軍齊下,滅了楚國,他可以分到南方的八個郡。」

    「自從建國之後從來沒在戰場上贏過咱們的齊國到也罷了,那漢國可是九州第一大國,一國獨佔兩州之地。我們楚國總共才十六郡,憑什麼漢國要讓他佔一半?」吳解好奇地問,「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心究竟是從哪來的?」

    茉莉愣住了,很茫然地看著吳解,問:「師傅你在說什麼啊?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吳解這才想起來,茉莉只是一個兔子精,從來沒接觸過政治,也根本不懂這些知識。

    「算了。關於那個寧王的計劃,衛疏還知道哪些事情?」

    「這家夥自己也不過是個被人算計,自己把自己練成屍傀的笨蛋,還能指望他知道多少事情?就比如說杜若,難道她知道很多三山道人的事情嗎?」

    這個反問的確很有說服力,吳解不得不承認。

    「師傅啊,那家夥這就失去利用價值了吧?我把他煉化成源力吧!」勤儉持家的茉莉又提到了創收的問題。

    吳解摸著鼻子琢磨了一陣,總覺得有點浪費。

    衛疏這種實打實的先天高手,整個東楚國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個,就這麼煉化成了可以靠時間慢慢積累的源力……很有點拿百元大鈔點香煙的感覺啊!

    吳解沉思著,考慮該怎麼讓衛疏「發揮餘熱」。

    他並不需要擔心對方能夠給自己帶來什麼危險或者妨礙,天書世界是他的本命靈寶,他就是這個世界至高的主宰,雖然暫時還不能動用它的全部威能,可最起碼在這天書世界裡,他是不死不滅的。

    事實上,如果他不要臉,動用「管理權限」的話,也可以是絕對無敵的。

    區區一個衛疏,既然來到了這,那就是砧板上的肉,是白切還是剁醬全在他一念之間。

    他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想出合適的處置方法。

    衛疏已經死了,然而他生前所犯的罪惡,只死一次是絕對無法償還的,所以不可能這麼簡單將其分解為源力。

    那該怎麼辦呢?

    他決定先看看衛疏的情況再說。

    「這是怎麼回事?」幾秒鐘後,他看著一顆浮在空中的黑色丸子,驚訝萬分。

    衛疏的魂魄被茉莉製成了這麼一顆黑色的丸子,怎麼看都已經死透了,其實不僅沒死,而且完全恢複了「生前」的感覺。

    這一幕看起來十分詭異,不過考慮到剛才茉莉用火烤了這個丸子半天,又用不知名的毒液將它腐蝕掉了一大塊……吳解可以想像衛疏是何等的痛不欲生,何等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還能跟他說話嗎?」

    「恐怕暫時不行,這家夥似乎嚇傻了,一時半會兒恢複不了。」

    「需要多久恢複?」

    「快的話三五天就行,慢的話……」

    「不用說了,我沒時間等他!」吳解索性將精神接上天書世界的中樞靈木,動用法寶主人的權限來檢查衛疏的情況。

    當他以足以俯視整個天書世界的角度看去,便發現黑色的丸子變成了一個蜷著身子不斷發抖的男人。

    衛疏的魂魄在他的目光下是透明的,而位於魂魄中央的一枚黑色符咒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什麼?」吳解自言自語,將注意力集中在符咒上,輕輕地碰了它一下。

    下一秒鐘,原本還在恐懼發抖的衛疏突然站直了身體,露出茫然的表情。

    「咦?師傅你怎麼把他煉成屍傀了?……不對,他已經沒身體了,不能算屍傀……那該叫『魂傀』嗎?……不愧是師傅!一下子就弄出新東西來了!以前可從來沒見過把人的魂魄製造成傀儡的做法!」

    當吳解恢複到正常狀態的時候,就看到茉莉很高興地在大呼小叫。

    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樣的做法。

    看著猶如機器人一般呆呆站在那的衛疏,吳解忍不住歎了口氣。

    雖然這家夥死有餘辜,但見到他落得神智全消化為傀儡,總覺得有點淒慘和同情。

    不過他並非那種「渴不飲盜泉之水、餓不吃嗟來之食」的道德潔癖之士,既然衛疏已經變成了傀儡,那麼就應該充分利用這具傀儡的功能,否則就是浪費。

    浪費是可恥的行為!

    花了大概一刻鐘,他總算是弄清了傀儡衛疏的使用方法。

    不得不承認,這具傀儡的製造手段極為巧妙,就連茉莉也對這千萬年後的技術讚歎不已。傀儡衛疏操縱起來極為簡單,只要對它說一個指令,它就能夠很好地執行,表現出相當水平的智力來。

    「明明智力並沒有受到損害,但神智卻完全被抹殺了……這種手段居然出現在先天境界的層次上,真是太驚人了!」茉莉很感慨地說,「這些年來,修真界果然有了很大的進步啊!」

    而傀儡衛疏的用途,也就很快確定了下來。

    它將作為很好的武術教師兼陪練,把那身出神入化的劍術完完整整地傳授給吳解和杜若。

    或許……沒準哪一天,他們就會用這套劍術來救人,替衛疏稍稍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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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奇譚 第十六章 揭穿


車隊速度並不快,但徐徐行來,也終究到了南屏。

    到了南屏郡,吳解才知道情況究竟有多麼嚴重。

    遍地都是難民。

    他想了半天,只能想到這麼一句話來形容。

    南屏山往南,唯一的出口就是一座關隘,名叫「鎮南關」。這座五百年前大齊時代建成的關隘,無視歲月蹉跎和朝代更替,依舊死死扼守住通往南方的道路。

    建造在山崖頂端的城牆,總高度超過了一百五十丈,那條通往下方的環形人造斜坡號稱「登天梯」,是南楚國名景之一,吳解以前就一直想要親眼看看這五百多米高的超級大斜坡,追懷一下先民們的偉大成就,今日終於得以如願。

    不過當他親眼看到那條相傳在仙人的幫助下才得以建成的大斜坡時,首先感覺到的不是自然的壯麗或者先民的偉大,而是深深的震驚和同情。

    在長長的斜坡上住滿了災民,一眼看去黑壓壓一片,數都數不清。

    因為害怕災民衝破關隘的緣故,關門並沒有開啟,不過城門外有好幾口大鍋,一群膽子夠大拳頭夠硬的士兵們守衛在那,每天都將關內用吊籃送下來的糧食煮成薄粥,以維持災民們最起碼的生活。

    他們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因為他們的糧食也很有限。

    在朝廷派出的賑災隊趕到之前,他們只能依靠關隘裡的存糧和一些熱心人送來的糧食接濟災民,為了使用這點糧食盡可能拖得久一點,總兵王啟年帶頭每天喝粥,一個多月的粥喝下來,他看到糧車時候的眼神都有些綠了。

    「徐老弟,你一向在京城,消息靈通,可知道最近京城裡有了什麼變故?」一口氣吃掉幾人份的乾糧,王啟年這才恢複了幾分精神,他納悶而且憤怒地問,「朝廷這是怎麼了?我上個月災情初現的時候就派出信使快馬加鞭去報告,結果回我一句『等有災情再說』;等到這個月災情嚴峻了,我再次派出信使,回了句『另有要事』;後來災民都聚集在鎮南關外了,我三天一派信使,卻始終只是敷衍……朝堂裡那些大人物是不是得了失心瘋?難道非要釀成民變才甘心嗎!」

    聽到這話,除了已經有所懷疑的吳解之外,車隊眾人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不由得懷疑自己的耳朵。

    「王總兵,你說……災情上個月就發生了?」還是沈毅先反應過來,急忙追問,「上個月什麼時候?」

    「我第一次派出信使,是九月初十。」王啟年扳著指頭算時間,「第二次派出信使,是九月二十八。災民開始來到鎮南關,是十月初六。大概十月十五的時候情況就很嚴重了……怎麼了?難道你們不知道?」

    「說出來你恐怕不信,我們還真的不知道。朝廷得到的消息是十月初三出現災情的端倪,十月下旬之前不能將糧食送到,就可能造成災情擴大。所以才派出了賑災隊,我們是第一批。」徐海眉頭皺得幾乎成了一條線,「兩邊的說法,完全對不上!」

    這下輪到王啟年愣住了,他想了想,便下令把那些信使找來問個究竟。

    他當然沒有說謊,賑災隊的人自然也不會說謊,那麼問題多半出在這些信使們身上!

    幾分鐘後,「多半」這個詞就被劃掉了。

    「前後四個信使,全都不見了?」王啟年幾乎跳到桌子上,口水噴到了副總兵的臉上,「四個大活人一下子都丟了,你居然現在才發現?你這個副總兵怎麼當的!」

    現在情況已經非常明朗,這次的災情不僅僅是天災,而且還有人禍!

    「肯定有什麼人在作怪,而且這個人的能量還很大!」徐海陰沉著臉分析說,「收買信使並不難,可那些回信都是有朝廷印信的,偽造那些印信並不容易。」

    「不僅有印信,其中還有一封戶部右侍郎手寫的回信。」王啟年從櫃子裡翻出了一封信,「這幾年我們鎮南關的給養之類都是由他批複,字跡我還是認識的。」

    「那麼這個侍郎也有問題,或者是有人偽造了他的文書。」徐海習慣性地去腰間摸酒壺,但卻摸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早已下定決心,在賑災完成之前滴酒不沾,甚至於連酒壺都沒帶出來。

    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另外,我還有個疑問——你們看,這聚集的災民至少有上萬人。九月二十八災情發生,十月十五的時候這就聚集了這麼多災民,對吧?」

    王啟年點點頭。

    「從九月二十八到十月十五,也就是不到二十天短時間。南屏郡雖然歷來比較缺糧,可怎麼也不至於短短的二十天,就有大量災民缺糧到逃難至此吧!難道他們家沒有存糧?就算他們家的存糧被水淹了,可各地的官倉難道都是擺設嗎?」

    徐海的問題讓王啟年也深思起來。各地官府都有官倉,儲備了大量的糧食。這些糧食平時不許動用,唯有打仗和賑災的時候才可以使用——而現在,按說就是動用這些糧食的時候!

    「鎮南關的官倉,規模如何?」徐海又問。

    「比較小,我們這地方有限,建不了大糧倉。」

    「可就算是鎮南關的官倉,也維持了這上萬災民差不多十天的生活。那麼其它各地的官倉呢?」徐海臉色越發嚴峻,「我記得從鎮南關向南大概二百,就是南屏郡的一處重鎮,那的官倉應該是按照十萬人口一個月的消耗準備的吧?」

    王啟年不料徐海竟然對南屏郡的情況如此瞭解,除了連連點頭之外再沒別的話可以說。

    「那麼我們找幾位災民問一下吧,問問那邊的情況。」徐海深深地歎了口氣,「我有不好的預感,這次恐怕是惹到大事了!」

    他的預感果然是對的,災民們眾口一詞,都說各地官倉幾乎空了,本該堆積如山的糧食不翼而飛,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驚駭,別說是沈毅之類沒見識過太大世面的江湖人,就算王啟年這一方總兵、徐海這戰場下來的老將,都聞所未聞。

    一時間軍議堂裡鴉雀無聲,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見到這種情況,已經從衛疏那得到消息的吳解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徐大人,王大人,這南屏郡文武官員裡,誰能有這麼大的能量,把各地官倉都無聲無息地搬光?」他用「推測」的語氣問,但言下之意卻是明明白白的。

    徐海和王啟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看到了苦惱和不敢置信。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個答案,但這個答案的份量太重,他們負不起那個責任!

    「究竟是誰?」吳解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

    徐海目光閃爍,王啟年眼神遊離。

    「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要替他遮掩嗎!」沈毅看不過去了,冷冷地說,「除了寧王朱權,還能是誰!」

    聽到「朱權」這個名字,吳解微微點頭,後退了一步,將討論的主角位置還給徐海、王啟年等人。

    事情已經昭然若揭,不用他再提示什麼了。

    寧王朱權,是南楚國唯一有實權的異姓王。

    他的祖上是南方的軍閥,大齊朝昏君迭出之際,這位朱將軍第一個舉起義旗反抗暴政,又接連幾次擊敗了前來討伐的齊軍,從根本上動搖了大齊朝的統治。然而那位英雄人物是個超級戀家的怪胎,堅決不肯踏出南屏山以北,只是專心在亂世裡經營著一片猶如世外桃源般的領地,同時從後勤上支持大楚太祖。

    後來大楚立國,他受封寧王,大楚太祖立碑為誓,寧王朱家世襲罔替,永鎮天南——朱權就是他的後代,當代的寧王。

    朱權素有賢名,他少時習武,後來自稱「武道不足以安邦」,棄武從文,拜入名臣門下學習治國之道。數年之後,他回到南屏郡,以世子身份暫攝政務,將諸事管理得井井有條,不久前,上代寧王在狩獵時被毒蟲所傷去世,他正式繼任,得到了朝廷和百姓的一致支持。

    在這南屏郡,要說誰能夠無聲無息地把各地官倉給搬空,能夠把自己的勢力滲透到鎮南關裡,將王總兵信任的信使都收買,還能在可能露餡的時候讓他們及時撤走……怎麼看也只有他一個人做得到!

    「可寧王做這些事幹什麼?」王啟年反問,「這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他還能攻下這鎮南關不成?只要他攻不下鎮南關,做什麼都是白費!」

    「為什麼你覺得他需要來攻打鎮南關?」徐海反問,「連你的信使都是他的人了,設法架空你,直接開關讓他過去,有什麼難的?」

    王啟年頓時語塞,齜牙咧嘴卻說不出話來。

    「真是豈有此理!身為一郡親王,居然刻意陷百姓於水火之中,這種貨色,豈能容他!」沈毅眼中寒芒四射,四溢的殺氣逼得除了吳解之外的其他人都站立不穩,紛紛向後退去。

    「沈大俠要出馬的話,也算我一個吧。」吳解則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斬奸除惡——朱權這種喪心病狂的家夥若是不除了,天知道他還要害多少人!

    看著他們倆的態度,王啟年頓時覺得頭大如斗。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寧王朱權乃是南楚國首屈一指的重臣,就算他犯了什麼錯,也得仔細查明之後,由天子親自督辦——沒準還會給予特赦,畢竟千萬百姓的性命也抵不上一位親王的性命,何況查辦寧王必定造成極大的影響,風險太大。

    但他可不敢阻止沈毅吳解二人,九州雖大,先天武道強者卻不多,這些強者們並不需要依附國家,反倒是各國在積極拉攏他們,以對抗各種人力不能及的怪物和災厄。若是兩位先天高手激於義憤出手殺了寧王,天子只怕不僅不會怪罪,反而會高興。

    這至少說明這兩位先天高手是心向大楚的!

    不過……天子不會怪罪沈毅和吳解,卻未必不會嚴厲處罰王啟年啊!

    要是寧王不死,被天子赦免,連帶著他王啟年也能被從輕發落;可要是寧王死了,案子落實了,他逃不了一個瀆職無能、辦事不力的罪名,撤職都是輕的,沒準能被定為寧王黨羽……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茲事體大,不能輕易下結論,我覺得還是先賑災比較重要。」眼看著王啟年臉色發白,明白緣由的徐海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兩位大俠!如果真是寧王所為,那麼他逃不過國法制裁。不過寧王橫豎走不掉,殺他也不急在這一兩天,災民們可一天都不能等了!」

    他說得倒也在理,眾人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和憤怒,各自去準備賑災不提。

    而軍議堂的討論,也被王啟年下了封口令。




天書奇譚正文 第十七章寧王


    「劍傀一號失敗了。」一個陰沉沉的聲音說。

    「他已經突破瓶頸踏入先天武道,竟然會失敗?不是說長寧城裡面的先天高手都被設法拖住了嗎?」清朗的聲音因為震驚而有些走調,「這不可能!」

    「他當年的同門師弟沈毅臨陣突破,又有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先天高手相助,二打一,他豈能不敗?」

    「……那麼,賑災隊已經進了南屏郡?」

    「是的,而且後續的賑災隊還在不斷趕來。」

    「也就是說,我失敗了。」清朗的聲音因為挫折而顯得疲憊無力,「徹底失敗了……」

    「如果你現在動手的話,或許還有一點機會。」陰沉的聲音帶著惡魔呢喃般的誘惑力,「南屏郡的百姓心的怨氣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消除的,百苗部落依然會遵守和你訂立的誓約,大勢暫時還在你這邊……而且,我還可以為你爭取一到兩天的時間。」

    「爭取時間?就算是你,難道能敵得過兩位先天武者?你們修士在面對武者的時候,難道不會很吃虧嗎?」

    「池塘裡面的青蛙,永遠不會明白江河的湍急、滄海的遼闊。凡人就算以武入道,也依然只是凡人。我或許正面敵不過他們,但要拖延他們幾天,倒也還沒有問題。」

    「……還是算了吧。」

    「哦?想不到你放棄得這麼快。」

    「因為我不想死。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起兵就是找死!」

    「不起兵的話,你認為你可以不死嗎?」

    「當然,我是永鎮天南的寧王。只要不被抓住造反的直接證據,就算大楚皇帝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最多不過就是圈地為牢關我禁閉罷了。只要我還活著,就有希望!」

    「你未免想得太美了。就我所知,那兩個先天高手對你怨氣很大,目前他們正忙著賑災,等賑災結束,就會來取你的人頭了吧。」

    聲音清朗的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很無力地說:「讓我想想吧,我好好想想再做決定……」

    「那你慢慢想吧,可我要提醒你,你的時間不多了。」

    說完,渾身罩著黑袍的修士就走出了密室,只留下一身華貴錦衣的寧王朱權坐在那裡發呆。

    這黑袍修士步子並不快,但每一步卻都輕飄飄邁出常人五步的距離,只一會兒就走出了王府,來到了一間不起眼的小屋裡面。

    這小屋裡幾乎沒有任何的傢俱或者裝飾,空蕩蕩一片,只在地上擺著幾個蒲團,一個同樣穿著黑袍的青年正倚著牆壁,坐在蒲團上看書。見他進來,連忙起身迎接。

    「師兄!那朱權反應如何?」

    「還能怎麼樣?終究是個凡人而已。平時看起來倒是挺有決斷的,真的到了把身家性命壓上去賭一把的時候就縮了。」被稱作「師兄」黑袍人不屑地說著,將罩住頭臉的黑袍解開,露出一張陰沉的年人面孔。

    嘲笑了寧王之後,師兄又皺眉問道:「十五師弟,你確定賑災隊裡面有三個先天高手?」

    「絕對沒錯!」十五師弟嚴肅地說,「我親自去勘察了戰場,那三人之一個是武者,一個是可能是鬼魅之類,還有一個……」他的臉上露出了畏懼之色,「怕是哪個名門正道出山歷練的弟子!」

    「什麼?!」聽到這個消息,師兄也不禁為之色變,急忙追問究竟。

    「我仔細檢查了劍傀一號的殘骸,別的地方到也罷了,但它的一條手臂卻找不到——我花了很長時間尋找,最終只找到了這麼一點滲進泥裡的灰。」

    說著,十五師弟拿出了一小撮泥土,仔細看去,裡面混雜了少許的灰燼,那是當初衛疏的手臂被純陽真火燒燬留下的一點痕跡。

    師兄接過這撮泥土仔細觀察,越看臉色越沉重。過了一會兒,他手指一彈,一股黑煙騰起,罩在這撮泥土上,卻見泥土突然有金紅色的光點一閃,黑煙便消散了許多。

    「果然是純陽真火!」師兄臉色陰沉得可怕,過了好半天之後才低聲說道,「此事已經超出了我們能夠解決的範圍,師尊的命令只是要我們設法幫助朱權,可沒讓我們跟一個練就純陽真火的名門弟子拚命……」

    「就算拚命也打不過啊!純陽真火專克咱們這種,克得死死的!別說那人還有兩個幫手,就算他一打二,咱們也根本打不過!」

    「唉!自從當年劍瘋子滅了東南旁門之首的幽魂宗,咱們旁門修士就落了下風;好不容易等到劍瘋子閉死關衝擊金丹大道,結果又橫空出世一個半魂道人;現在眼看著半魂道人陽壽將盡,本來以為可以喘口氣了,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一個年紀輕輕就練成純陽真火的怪胎……這二百多年來,天命大勢似乎始終不在我們這邊啊!」

    「修仙本來就是逆天而行,想那麼多幹什麼!惹不起那廝,咱們還躲不起嗎?」十五師弟倒是挺想得開,「師尊本來就沒要求咱們必須成功,做到這一步咱們也算盡力了,見到師尊也能交差了吧……」

    「練就純陽真火的弟子,就算在名門正派裡面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功法精妙修為深厚,多半還帶著什麼威力極大的奇珍異寶。像咱們這種小門小派的弟子,全部十個一起上,沒準都不夠人家打的!」師兄恨恨地罵道,「朱權這個惹禍的賊胚子!怎麼惹來那麼一尊大神!」

    「朱權這廝可把我們害慘了!」

    「這次多虧十五師弟你謹慎小心,否則……我剛才竟然還想去幫他拖延一兩天……呸!要是真的去了,怕是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要不是師尊有令,我真想去殺了朱權!他賤命一條分不值,倒是差點把我們給拖下水去!」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將堂堂的寧王朱權罵了個狗血噴頭。

    他二人出身寒門,自幼窮苦,本來就對富貴人家心懷怨忿,加上所修的又是邪道法術,性格日漸偏激。除了對同門有些情誼之外,看外人便如同草芥一般。而像寧王朱權這種,則尤其招他們的恨。

    要不是顧忌門師長可能跟朱家有淵源,他們真的能殺了朱權洩憤!

    二人罵了一番,心的惡氣稍稍平復了下去,便立刻動身去寧王府辭行。

    但到了寧王府,見了朱權,他們卻得到了一個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

    「……你是認真的?」

    「不錯。」

    「捨了這闔府上下的性命,絕了寧王一系的血脈,就為了給自己求個仙路?你這也太狠了吧!」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和自己比起來,父母妻兒親友,都是可以放棄的。怎麼你們魔門人,還沒我這個凡人看得透呢?」

    兩位修士面面相覷,都覺得驚駭莫名。

    而他們看向朱權的眼神,也終於多了幾分敬重。

    這敬重無關法力道行,而是對於朱權那冷酷堅決到令人戰慄的意志。

    「師尊曾言,你是天生的修道種子。我之前還一直不信……現在看來,師尊果然高瞻遠矚、算無遺策!」師兄長歎一聲,「若是你不在求道路上提前倒下,我們這一輩弟子之中,大概反而是你要後來居上……」

    「自古常言,仙緣好求,塵緣難斷。你竟然能這麼乾脆利落地斬去塵緣……難怪你能做得了這番大事!」十五師弟滿臉佩服和敬畏之色,朝著朱權深深作揖,「日後若有機緣,請務必提攜一二!」

    「那些話都好說,我們快點動手吧。」朱權眼的寒光令人毛骨悚然,言語之的冷淡之意更是讓人汗毛倒豎。

    「真的要這麼著急?再等等其實也無妨……」

    「不用等了!既然這次大事未成,就說明我的確沒有在人間稱皇稱帝的氣運,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斬了塵緣入山修道。或許過幾十年我修道有成,再回首看這一番謀劃,就如同大人看小孩子的遊戲一般,不過一笑而已。」

    兩位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點了點頭,便出門去了。

    片刻之後,詭異的黑霧罩住了整個寧王府。

    十月底,吳解等人終於和賑災車隊一起抵達了南屏郡的首府,南安城。

    不知道為什麼,南安城城門緊閉,無論他們說什麼都不肯開門。直到吳解拿出聖旨,城門官才如釋重負地跑來開門,並且低聲報告「王府出了大事。」

    「什麼大事?」

    「好像是失火……具體事情下官也不清楚,不過那一帶已經好幾天不許接近了。上頭下了死命令,不僅不許接近王府,而且還要關閉城門,不許進出……」

    聞言,吳解和沈毅急不可耐地奔向位於城南的寧王府。他們並不關心究竟出了什麼大事,一心只想要把寧王朱權抓住,質問他為什麼做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來。

    他們已經做好準備,誰敢阻攔,輕則打昏了扔到路邊,重則直接打死——在賑災過程,他們發現各地百姓早已積累了極大的怨氣,不止一處幾乎就要釀成民變,更有不少身手高明來歷詭異的人在暗搗亂。若非吳解和沈毅分頭行動,奔波於各地鎮壓,只怕早就已經鬧出大事了!

    這幾天他們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到處跑,剛擺平了這裡的麻煩就要趕到另外一處去解決問題,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也正是靠著他們非凡的武力和體能,才算是把危如累卵的局面穩定下來,沒有釀成大禍。

    一直到今天,車隊才抵達南安城,他們也才可以騰出手來,找罪魁禍首「親切交談」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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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奇譚正文 第十八章事了

    但吳解他們還是來遲了。

    「整個寧王府上下,全都被妖人所害?!」當守在寧王府廢墟門口的官兵們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的時候,兩人都呆住了。

    他們設想了很多種可能,偏偏沒想到這一種。

    「怎麼可能!他自己不就是妖人的頭子嗎?」吳解忍不住叫出聲來,「他不害人就是好事了,誰敢去害他!」

    然而事實是明擺著的︰幾天之前的夜裡,寧王府突然起火,火勢來得極為兇猛詭異,粘在人身上撲都撲不滅,不盡快泡到水裡去的話就會直接燒死。

    整個寧王府上下男女老少上千人,一個都沒能逃出來,而從找到的一些屍體看來,所有人都是在著火之前死的,他們一個個身上都找不到半點傷痕,只是面帶詭異的笑容,顯然是被妖人所害。

    這場詭異的大火只燒了很短的時間,火焰也沒騰起多高,卻把整個寧王府幾乎燒成了一片白地,從火場裡面連一具稍稍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

    「難道我們冤枉他了?」沈毅不禁有些疑惑,「如果他真的是罪魁禍首的話,怎麼會落到被人殺了滿門?」

    「哼!冤枉?」吳解不屑地冷笑一聲,眼殺意森然,「為了掩人耳目,拿整個王府上千條性命玩了這麼一齣金蟬脫殼,真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真不是一般的殺伐果斷!」

    「師傅啊,他很有你當年的風範哦!」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年神君那麼大的本事,終究還是沒能逃過神雷滅頂。這朱權難道就逃得掉嗎?……衛疏逃了十年,我倒要看看他能逃到什麼時候!」

    罪魁禍首跑了,可麻煩是不會跑掉的。

    受災嚴重的南屏郡,依然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吳解去做。

    不過這次,需要的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的智慧——正確地說,是他作為醫者的才能。

    「喝水要注意!要首先用夾著木炭的布濾過,然後再煮開……不要跟我說什麼『很麻煩』之類!只要讓我發現有災民喝不到乾淨水的,我就找你的麻煩!」

    吳解擺出了欽差的威嚴,惡狠狠地將一個官員罵了出去,並且用半個南安城都能聽到的聲音大吼︰「髒水裡面有瘴氣!不想拉稀拉出血來的,就給我老老實實喝乾淨水!」

    寧王死了——暫且當他死了吧——南安城裡面目前身份最高的就是他這個欽差,各種命令執行起來都還算方便,在吳解看來,這大概是朱權那個混賬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憑著欽差的身份,吳解綜合自己當年的生物學和醫學知識,設計了一整套減災防疫的措施,並且對各地官員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們「理解的趕快執行,不理解的就在執行中慢慢理解」,總而言之,必須按照他說的去做。

    這些做法無疑是有效的,地球上的人們早已用實踐證明過。或許它在這個仙俠世界沒有在地球那麼可靠,但肯定還是能夠有些效果的。

    吳解如此期盼著。

    他深知大災之後往往會伴隨著大瘟疫,事實上瘟疫造成的傷害遠比單純的水災更麻煩,死人更多。所以他心十分緊張和焦急,既害怕官員們陽奉陰違不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又擔心那套方法效果有限救不了多少人,再加上其它的各種事情也很多,幾乎夜夜不能安睡,即使以他的身體,也漸漸地有些疲憊不堪。

    不過,好在一切都還算順利。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災情漸漸平復,原本讓人心驚膽戰的大瘟疫也沒有爆發。這讓之前對吳解的那套命令將信將疑的官員們終於死心塌地,心悅誠服。

    「不愧是欽差!年紀輕輕的,不僅功夫了得,更是學究天人!」

    「雖然老朽還是不明白欽差大人說的那套話,不過只要辦法好用就行!」

    「是啊,暫時不明白,日後慢慢琢磨就是。」

    諸如這樣的說法,在官員們之漸漸流行。而在民間,則已經有很多災民自發地給吳解立了長生牌位,甚至還有人賭咒發誓說夜裡夢見神明顯靈,傳下弟子什麼的。

    「老四,這段時間你已經多了七個師傅,還都是有大本事的。」杜若一邊吃著根據吳解提供的思路自製成功的糯米糕,一邊笑嘻嘻地說,「救難菩薩、藥王神、長生大帝、普濟尊者……今天終於連瘟神老爺都來插了一腳,我覺得他老人家應該現在恨你入骨才對吧!」

    「那些算得了什麼!一群草頭神罷了!」茉莉很不屑地撇撇嘴,「要不是我出不了天書世界,一隻手就能掐死幾個!」

    這口氣大得離譜,杜若頓時噎住,一口糯米糕嗆在嗓子裡面咳嗽了半天,最後化身靈體才讓它掉下來。

    「呼……果然鬼魂也有鬼魂的好處!如果我還活著的話,沒準這一下就噎死了……」

    「被糯米糕噎死的先天高手……老三你還能更搞笑一點嗎?」

    「難道比『瘟神老爺的弟子發明防瘟救災的辦法』更搞笑嗎?」

    吳解的吐槽被毫不客氣地頂了回來,只得捏著鼻子灰溜溜去做事,無法和杜若再爭辯。

    過了一會兒,杜若忍不住又說︰「我說老四啊,咱們哥兒幾個從小同吃同住,為什麼我從沒見過你有這種本事?你不是前世裡的事情都被雷劈得忘光了嗎?」

    「我又不是只有神君那一世的……在我轉世到這邊之前,還在一個很厲害很繁華的世界過了一世,嚴格的說,那才是我的前世。前世裡面,我學會的東西可多著呢!」

    「哦?這次拿出來的這套辦法……也是前世學會的?」

    「是啊,可惜我前世不是什麼專業學者,能想出來的也只是一些大眾化的東西。要不然,或許能夠幫助更多的人。」吳解輕嘆一聲,「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師傅你這可就錯了!你幫他們,是你大慈大悲;你不幫他們,那才是人之常情。以你為他們做的事情,他們拿性命來報答都是應該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就算當年你神通還在的時候,也不敢說萬事都隨心所欲啊。」

    茉莉的話有點偏,但至少最後那句還是挺有說服力的,說進了吳解的心坎裡。

    不是他不想為災民們做得更多,而是他的能力有限,做到這個程度就已經盡力了。

    「如果我現在有昔年神君的那種本事,想必這場天災一下子就能平息吧?」他默默地想著,再次堅定了求道成仙的決心。

    他在南屏郡忙碌了差不多一個月,十二月初的時候,災情終於初步平息,朝廷的使者也終於姍姍來遲。

    這位使者倒是熟人,姓熊名秋夜,是當今皇族旁支,大楚國禁軍教頭之一,也是吳解的老師之一。

    熊將軍很顯然並不喜歡這個差事,他宣讀了聖旨之後,就像逃難一樣急急忙忙躲進了一間道觀去閉關,而讓自己的副手負責各種具體事宜。

    這份聖旨的內容大致如下︰首先,肯定了南屏郡武百官在寧王的帶領下抗擊天災的貢獻;然後哀悼了不幸被妖人殘害的寧王,並表示將尋找高人出馬為他報仇;接下來盛讚了吳解在賑災防疫方面的偉大成就,封他為濟世侯;最後則宣佈免除南屏郡三年的賦稅,並且調撥大量的物資。

    總的來說,皆大歡喜。

    而這個時候,吳解也終於準備離開了。

    他的原意是要出門求仙,只是眼見災難發生,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罷了。如今災難基本平息,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他婉拒了南屏郡官員們的挽留,分別拜訪了熊秋夜和沈毅,向二人單獨告辭之後就悄悄離開了南安城,來到了南屏郡西北的一個小鎮。

    前一陣子賑災的時候他曾經路過這裡,遇到了一個給他留下很深刻印象的年輕人。

    那人叫陶土,生於富裕的陶商家庭,因為遭到被洪水從山裡趕出來的毒蟲襲擊,全家人死得就剩了他一個。如果不是吳解正好趕到的話,連他自己也肯定只有死路一條。

    被吳解救下之後,面對著全家遇害的慘狀,陶土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悲痛欲絕,顯得很鎮定,只是目光很有幾分寂寥之色。

    「繁華一世,轉眼成空。」加入賑災隊,解決了當地的一些問題之後,他如此感嘆,「我們這裡以前很熱鬧的,可一下子就蕭條了;我家以前有錢有勢,賓客滿堂家族繁盛,可一下子就只剩我一個人了……俗世裡的這些東西,真是太脆弱了!」

    「是啊!所以我打算賑災完了就去求仙。」吳解應道。

    「能帶我一起去嗎?」陶土的眼神亮了起來,突然想起了什麼,說,「我家有個傳說,說祖上求仙未成,但得到了可以拜入仙門的信物。吳大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願意把這個信物送給你,只求你能帶我一起去求仙!」

    吳解這一趟過來,就是找他一起去求仙的。

    當他來到小鎮上的時候,陶土早已做好了準備。

    這位年青的陶商將家財全都散盡,只留下了一些方便帶走的錢物,全部加起來也就一個書生遊學用的竹簍,背著竹簍,一身輕鬆。

    「我要先說明一下,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求仙的。」吳解說。

    「沒關係,我在宗譜的夾層裡面找到了,當年先祖求仙未成的地方在大越國鄢陵郡青牛鎮,我們去那裡看看吧!」陶土圓乎乎的臉上滿是憧憬,「我相信像吳大俠你這種又年輕又有本事,人品又這麼高尚的人,仙人一定會願意收你為徒的!到時候,請務必要提攜提攜在下!」

    「那就承你吉言嘍。」吳解哈哈大笑,滿口答應。

    他們對照著地圖,決定繞過南屏郡南邊那片窮山惡水的莽莽群山,從海路前往大越國,然後再沿著南方著名的大赤江逆流而上,一直抵達鄢陵郡。

    按照胡家先祖的說法,青牛鎮在鄢陵郡西北,幾條河流匯成大赤江的地方,好找得很。

    南方的冬天並不冷,雖然已經到了十二月,但陽光依舊和煦,風吹在身上暖洋洋的。

    兩個對未來對修仙充滿幻想的年輕人騎著駿馬,在暖和的陽光下一起出發。

    他們從滾滾紅塵之出發,要前往塵世之外,去尋求超脫凡塵的道路。



第3卷 第一章鄢陵郡

上古之時,聖皇離辛最早完成了對人族領地的勘探,劃分天下為九州,南方被稱之為越州,而後來建立在這裡的國家,就順理成章地自稱大越國。

大越國土地比南楚國多很多,一共有十八郡。鄢陵郡為十八郡之中最為狹長的一個郡,東鄰太蒼山,西傍大赤江,莽莽蒼山和滾滾長江首尾交接了兩次,便如一條狹長的樹葉,圈出了這一片被大山大江環繞的土地。

吳解坐在一艘十餘丈的大船船頭,吹著江風看著景色。此時正是隆冬,寒風凜冽,大赤江上的河風更是冰冷刺骨,就算是老練的船工們也不願意久吹,過一陣子便要換人,但他卻一點都不受影響,反而覺得涼快清爽,十分舒服。

先天之體寒暑不侵,想要讓他冷得難受,至少要冷到整個大赤江凍得嚴嚴實實的程度才行——那還是建立在他不運用純陽真火取暖的前提下。

一個臉色猶如古銅的中年船工提著竹篙從船幫走來,卻不敢走上船頭,只是在五六步之外默默注視著吳解,眼中滿是尊敬。

十五六歲少年郎離家闖蕩天下的事情他見得多了,但這種寒暑不侵的少年郎卻是第一次見到。遑論吳解還有一身厲害的醫術,更有濟世救人的好心腸。本事大,人品好,年紀輕,這位一身透出神奇古怪的乘客,正是民間傳說裡面時常出現的奇人異士一類。

雖然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吳解似乎很好說話,但奇人異士往往有著不為常人所知的念頭和忌諱,一不小心觸犯到了……想不得,想不得!想多了便覺得渾身冰冷,比這隆冬的江風更冷千百倍!

只是這船工心中也有一點小小的念想:民間傳說裡面,常常有落魄凡人偶然得到奇人異士的賞識,獲贈財寶或者靈藥,或者從此興旺發達,或者能夠長命百歲……總之雖然心知肚明區區一個船工實在沒有被奇人異士賞識的理由,卻也不妨礙他做少許白日夢。

那個和奇人同行的年輕人一副文弱模樣,看起來連自己都不如,最多也就是有幾個臭錢罷了。那小子都能得到奇遇,自己當然也能!

「師傅,這船工又在背後看你了,他莫不是要害你?」茉莉嘴上說著很危險的話,臉上卻笑嘻嘻的,渾然不以為意。

「哦?他敢!」吳解不覺得一個普通的船工能害得了自己,所以沒有應答,反而是杜若立刻凶相畢露,「我今晚就鑽到他夢裡去警告他一下,打他個萬朵桃花開!要是他還不悔改,就扔到大赤江裡面泡泡冷水,讓他清醒清醒!」

「這樣太缺乏效率了,你應該直接抓住他吸乾,然後再毀屍滅跡——屍體直接捏碎了扔進大赤江裡面就行,正好給魚兒加餐……」

「不要胡扯!」吳解一句話喝止正在試圖教壞杜若的茉莉,勸道,「那船工為什麼要害我?我只是個窮光蛋的遊方郎中,全身上下除了二三兩散碎銀子之外就是一個藥箱,難道他就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害一條性命?茉莉你不要總是把人往壞的方向去想!」

「可你身邊有個有錢的,陶土那傢伙完全不懂『財不露白』的道理,這一路上被人盯住不止一次了吧。」吳解頓時語塞,但他依然決不答應。

他不知道那個船工為什麼這麼注意自己,但如果僅僅因為對方很注意自己,就認為對方心懷惡念,進一步發展到先下手為強——這不是什麼謹慎小心,而是單純的被害妄想症,是病,得治!

只要沒有付諸實施,單純的「想法」是沒有罪的。誰的心裡沒有一點齷齪的念頭呢?誰沒有貪婪惡毒之心呢?如果僅僅因為對方「可能」對自己「心懷不軌」就要出手的話,那還不如縮進天書世界當烏龜呢!

所以一直到離船登岸,吳解都沒有允許茉莉和杜若對那船工動手。

不過他心裡也有點好奇,所以臨走的時候特地找到了那個船工,問個究竟。

「你覺得我是傳說中的奇人異士,想要試試能不能得到奇遇?」當問清一切之後,吳解不禁莞爾。

他設想了好幾種不同的可能,卻沒有想到居然是這個!

「你們看,用惡意看待別人,看到的就只有惡意——然而這個世界上,並非真的到處都是惡意……」他抓住這個機會,給茉莉和杜若進行道德觀教育,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

因為意外地得到了說教的機會,吳解心情大好,從天書世界裡面拿了一塊晶瑩的玉牌送給船工。

「這是南楚著名商家白玉樓的玉錢,一枚可以換紋銀千兩。你既然有心,我也就成全你這一番奇遇。」他對那個目瞪口呆的船工說,「不過我要勸你一句,但凡有特殊本領的人,往往性格比較特別。你有什麼意願的話,直接當面說了就好,不要在背後猶猶豫豫。這次幸虧我是個和氣的,要是遇到那些脾氣火爆的,只怕早就把你一腳踢下大赤江去了。」

略過喜出望外連連道謝的船工不提,吳解和陶土下了船之後就雇了輛馬車,沿著大路向西南方繼續前進。

他們原本打算直接乘船抵達青牛鎮,結果船伕告訴他們,行船從來只到武安縣,再也不會向西去。因為從武安縣向西,四條河水合成大赤江的地方,一直都有「龍」的傳說。

行船的人大多迷信,對龍神的崇拜更是積極認真。既然那段水路有龍神居住,那麼船只就不方便從龍神頭上過。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段路沒什麼價值,不過就是通到一個甚至連碼頭都沒有的破落小鎮。再往上游的話,水勢就會湍急得任何船只都沒辦法逆流而上。

也就是說,從這武安縣再往西的水路,已經失去了航運的價值。

「我覺得這可能是仙人們故意安排的。」坐在馬車裡面,陶土不知道第多少次溫習當初那位先祖留下的求仙筆記,若有所思地說,「當年先祖求仙的時候,這裡的船隻還會一直駛到青牛鎮。從那以後到現在,已經差不多過了四百年,這四百年裡面或許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仙人們讓青牛鎮廢棄了碼頭,還製造了龍神的傳說,不讓行船靠近。」

「或許是吧,但那和我們沒多少關係。」吳解閉著眼睛倚在車壁上,隨意地說,「如果我們能夠求仙成功,自然可以得知緣由;如果不能,那麼緣由是什麼,很重要嗎?」

「說得也是……不過吳大俠你肯定能被仙人看中!以你的才華人品,仙人沒理由將你拒之門外啊!」陶土嘴上在給吳解加油,但話語中的意思卻更多是在勉勵自己。

他自知才能平平,膽略人品什麼的,也沒有特別可取之處。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比較看得開,還有從小鍛鍊出的心靈手巧。對於仙人來說,他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和吳解比起來,簡直就是石頭和美玉的差距。

但就算是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他也真的很想修煉成仙,超脫生老病死!

車內的兩人沉默不語,趕車的車伕碰巧也是個鋸了嘴的葫蘆,這一路上走得很是沉悶,直到接近青牛鎮的時候,才遇到了一點可供稍作點綴的事情。

那是一群正在起糾紛的江湖人。

雙方看裝束應該是同一個組織的,不過彼此的立場卻截然相反,人數也相差懸殊。一方有十幾個人,另一方只有一個。

然而只要稍稍注意,就會發現其實人少的那一方反而佔了優勢——那十幾個人都顯得很緊張,不止一個人拔出了兵器,儼然如臨大敵的陣勢,可那一個人卻顯得很輕鬆,甚至連劍都沒有拔。

仔細看去,他雖然被十幾個人包圍住,可臉上卻沒有半點害怕,只是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

「你們一直追著我幹什麼?我又不欠九劍門。」吳解依稀聽到他在抱怨,「都追了我半個月了,你們煩不煩啊?」

「解銘寰,你叛門出逃,罪在不赦!趕快束手就擒,跟我們回門派接受處置,或許還能從輕發落!」包圍他的人裡面,一個看來是首領的中年人怒喝道,「要是再執迷不悟,當心我們劍下無情!」

「丁師叔你說話能不能有點譜啊?雖然你們人多勢眾,可我也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的廢物,咱們真打起來的話,只會兩敗俱傷——之前不是打過好幾次了嗎,你們哪次佔到便宜了?」

「那是你偷了本門重寶斷雲劍!要不是仗著神劍,你根本打不過我們!」一個年青人憤怒地說,「有種的就交還神劍,咱們再打一場!」

「放著神劍不用,我有病啊?而且什麼叫『偷』呢?從十六歲到三十五歲,我給九劍門賣了十九年的命,輕傷重傷受了上百次,流過的血只怕比一個人的身體還重。這麼多的辛苦和功勞,換一把劍還換不到嗎?」名叫解銘寰的劍客皺眉反問,「難道說堂堂九劍門,就是這樣有功不賞的嗎?」

「解師兄,你為本門立過很多功勞,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們也佩服你英雄了得——可你不該叛門啊!」一個大概跟他以前關係不錯的女子勸道,「我知道你遲遲不能突破先天瓶頸,心裡很著急。不過這事情急不得的,三十多歲的先天高手,普天下才有幾個?你還是回到門中安心練功吧!」

「三十多歲的先天高手很稀罕嗎?南楚國南華劍派的掌門沈毅才二十六歲就成為先天高手了!」解銘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激烈的表情,是強烈的不甘和憤慨,「當年我跟他交手過幾次,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結果呢?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為本門奔走效力,幾次重傷,大大耽誤了武功的修煉,反而被這個手下敗將搶在前面……林師妹,我已經是奔著四十歲去的人了,不年輕了!再不突破的話,只怕就沒希望了!」

「先天高手哪有那麼容易當啊……咱們歷代祖師,那麼多天才人物,總共才出了兩個先天高手。解老弟,你不要好高騖遠,腳踏實地才是正理。」一個年紀比解銘寰大一些的男子勸道,「跟我們回去吧,求仙什麼的……連影子都沒有的事啊!」

「我不回去!」解銘寰大聲喝道,同時拔出了佩劍,那是一把明亮得彷彿會發光的寶劍,「眼看著仙山就快到了,我不去試試,就算死也死不瞑目!今天我姓解的就把話撂在這裡,你們實在不肯放過我的話,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死在仙山外面,我閉得上眼睛!」

直到馬車漸漸遠去,那群人還在吵吵鬧鬧,但始終沒有真的動手。

吳解和陶土放下車簾,對視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雖然不是很清楚雙方爭執的緣由,可從他們的話語裡面,已經透露出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這青牛鎮,的確是仙人所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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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牛鎮

青牛鎮的確是一個破落的小鎮,鎮上總共加起來不會超過兩百戶人家,其中至少有九成是農家,灰色的磚房顯得很破舊,只有幾座店舖看起來稍稍完整一些。

這裡的店舖倒也齊全,有一家客棧,一家酒樓,一家雜貨鋪,一家鐵匠鋪,一家藥房,居然還有一個驛站。

吳解和陶土自然先奔著客棧去,卻發現客棧裡面已經住了很多人。這些人來歷各不相同,身份也天差地別,其中頗有一些看外表就知道非富即貴的人物。

「兩位客官要住店?」客棧的小二是一個挺帥氣的少年郎,也就跟吳解差不多大,笑呵呵的看起來就讓人心生親近之感,「麻煩兩位留個名號,這樣萬一官差巡檢,小店也好答話。」

吳解和陶土的身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自然不會反對。

「吳公子,胡公子,都是大楚人士,對吧?」店小二一邊聽著二人自敘,一邊飛快地在登記簿上用工整的小字將其記錄下來,一手托著本子一手寫字,字跡卻沒有半點潦草,可見在這方面下過不少功夫。

「那麼……可以問問二位來此有什麼貴幹嗎?當然不說也沒關係,只是有登記的話更好……求仙?二位也是來求仙的啊!那可真來對了地方!我們這青牛鎮最出名的就是求仙了!從古至今,一直都有仙人的故事流傳……」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這位健談的店小二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求仙的故事,在他嘴裡,似乎這青牛鎮是傳說中的洞天福地,隔三差五就有人在這裡修煉成仙,簡直就跟批發似的。

對於他的說法,吳解是不大相信的,但陶土則被忽悠得一愣一愣。

就在店小二口若懸河吐沫橫飛,而陶土連連點頭之際,從客棧樓上走下來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往門外去了。

這些人自然看到了櫃檯處的吳解、陶土和店小二,不過幾乎都對他們視若無睹,只有一個看起來應該是隨從的走過來,很輕描淡寫地吩咐:「小二,我們少爺喜歡清靜,平時往來的都是有身份有教養的人,不要安排那些閒雜人等在三樓,知道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細聲細氣,卻帶著一種很理所當然的驕傲。說完這些之後,也不等店小二回答就急忙追出門去,整個過程中甚至沒有朝著這邊正眼看一下。

大概在這種自以為身份高貴的人物眼中,無論店小二還是吳解、陶土,都不值一提,哪怕多看他們幾眼都會有失身份吧。

店小二機靈得很,見陶土和吳解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連忙解釋道:「那是我們鄢陵郡著名商人魏家的家僕,他們家因為跟郡守結親的緣故,平時都有些驕橫——不過其實人並不壞,只是嘴上凶而已。」

吳解不置可否,但陶土就忍不住問:「他家生意很大嗎?平常都有幾支商隊?做不做國外生意?每年本郡向朝廷進貢的時候有他們家的貢品嗎?郡裡開鄉老會的時候,他們家家主坐在第幾排?」

這幾個問題問出來,店小二的臉色不由得變了又變,最後陪著笑勸道:「陶公子,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畢竟是大楚國的人,在這大越國跟本地人起爭執——就算是贏了又怎麼樣呢?仙人不會喜歡動輒跟人爭閒氣的徒弟的……」

「那仙人就喜歡他們?」陶土不肯善罷甘休,繼續追問,「難不成你們這裡的仙人也是專門收鄰居鄉親,不問品性才能的?」

「少說兩句吧。」見店小二一臉為難,吳解淡淡地說,「我們是來求仙的,又不是來鬥氣的。省點精神去尋訪仙緣才是正路,難道殺了魏家全家,就能得到仙緣嗎?」

他的話音很平淡,但言語中自然有一股殺氣流露出來,店小二聞言頓時額上就出了冷汗,也不敢搭話,急急忙忙引著他們去了二樓,住在距離樓梯最遠的兩間。

等到二人進了房間,安頓下來,這位活絡健談的店小二就急急忙忙地告辭,活像背後有老虎在追他似的。

只是他並不知道,吳解剛一關上門,就再也維持不住臉上那副冷冷淡淡的強者風格表情,鑽到天書世界裡面哈哈大笑。

「茉莉,你的辦法真的很好用!」他笑了半天才停下來,得意地對茉莉說,「適當地裝個酷,效果一流啊!」

「那是當然!這可是你當年的招牌表情,一旦你露出這種表情,那就是準備要動手殺人全家或者抽魂煉魄什麼的,這時候大家在你面前連氣都不敢出,只恨不能變成一顆灰塵趕快掉到地上看不見……」

聽著茉莉與其說是恭維不如說是諷刺的話語,吳解原本得意的笑容變成了苦笑。

按照茉莉的說法,這表情只怕欠揍多過可怕,用來嚇唬那些弱小者倒也罷了,要是不小心在強者面前擺出這副嘴臉來……

於是暗暗決定,以後少用這個很可能超級欠揍的表情!

這個時候,茉莉還在滔滔不絕地讚美神君,神態之虔誠言語之真摯,令人聯想到被邪教洗腦的狂信徒。

吳解嘆了口氣,將目光轉向正在和傀儡衛疏交手的杜若。

「她這次已經跟衛疏打了多久了?」

「大概三個時辰吧,看樣子也快要輸了。」茉莉知道吳解不喜歡她太多地談論昔年神君的事情,乖巧地跟著轉換話題,「說實話,無論是練武的天賦還是刻苦的程度,她都要勝過師傅你。僅僅三個多月就掌握了南華水劍的劍意,這成績就算在當年咱們門派裡面,也算是基本合格了。」

吳解點點頭,看著同樣施展南華水劍,劍光層層疊疊化作波濤,竭力抵擋衛疏猶如山洪暴發一般攻勢的杜若,欣賞之餘也不禁十分惋惜。

兩個人是一起向傀儡衛疏學藝的,可吳解只能做到憑藉自身的武功在它面前抵擋一段時間,杜若卻將南華水劍給學會了,甚至於領悟了劍法的精要,掌握了屬於自身的「水之劍意」。憑藉這份天賦和刻苦,如果她沒有死的話,就算沒有什麼奇遇,遲早也會以武入道成為一代宗師!

可惜世上的事情是不能「如果」的,死了就是死了。現在的杜若雖然本領高強,但終究只是孤魂野鬼。

在長寧城內學武的時候,他曾經請教過萬壽觀通明閣的長青子,得知這個世界存在著所謂的「幽冥」,死者的魂魄如果沒有特殊的力量保護,七天之內就會被吸入幽冥。然後通過不知名的途徑去輪迴轉世。

若是沒有天書世界的庇護,任憑杜若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會無可奈何地被冥冥中的力量拉到幽冥世界去,重新投胎轉世,忘卻一切。

他一邊惋惜,一邊又在暗暗警醒。

求仙之路絕對不會是一帆風順的,杜若這樣的人才,只因為一時失察就被害送命,他縱然有天書世界作為後盾,也要多加小心,以免被人算計。

古人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仙路艱難,的確是應該謹慎一些才對。

「茉莉,謝謝你上次對我的提醒。」想到這裡,他低聲對茉莉說,「雖然我不讚成你那種過分凶殘和自私的想法,但你發現那個船工在暗中注意我,就立刻給了我提醒——這很好,謝謝你。」

這突如其來的感謝讓茉莉為之一愣,等回過神來之後,一張小臉頓時就紅了,甚至連頭頂微微彎曲的耳朵都變得通紅。她慌慌張張地揮著手,語無倫次地說著諸如「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之類的話,整個人卻已經因為超乎想像的高興而飛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分鐘,她就在天書世界裡面飛來飛去,發出各種意義不明的歡呼,看得出來高興到了極點。

這既讓吳解也感到很高興,也讓他暗暗的有些愧疚,反思自己平時是不是對茉莉太嚴厲,是不是不夠親切不夠溫柔。

畢竟……無論活了多久,她也不過是個小女孩罷了。

想到這裡,他就沒有打擾茉莉的歡呼,悄悄地離開了天書世界。

回到現實之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帶了點錢,沒有叫醒因為旅途疲憊已經呼呼大睡的陶土,一個人來到了客棧樓下。

客棧的樓下是個小酒樓,勤快的店小二正在擦著樓下大廳的桌子,一邊擦一邊哼著小調,顯得很快活。

「小二哥怎麼稱呼啊?剛才走得匆忙,忘了請教,還請不要見怪。」

「吳公子您太客氣了!小的姓李,您叫我小李就是。」

吳解眉毛一挑,笑著問:「姓李?莫非是叫『李逍遙』?」

「咦?吳公子您怎麼知道的?」李逍遙吃了一驚,疑惑地問,「小人這賤名怎麼能傳到您這樣本領高強的人物耳朵裡面的?」

吳解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

「巧合,巧合。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叫李逍遙的店小二立志成仙,後來偶遇奇緣練成飛劍之術,行走江湖創下一番事業……見小二哥你姓李,就忍不住問了一下。」

「哦……那我爹多半也聽過這個故事,所以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李逍遙笑呵呵地說,「不過我可沒那麼大的雄心壯志,我只要一輩子安安穩穩過太平日子就行。」

吳解點點頭,又問:「令尊是這客棧的主人嗎?怎麼沒看到他?」

「我爹去武安縣進貨了,這段時間客人多了許多,一些以前不怎麼用的房間都要清理出來,所以他去買一些新的被縟……我們做客棧的,講究一個『賓至如歸』,讓客人住舒服了,是應盡的本分。」

雙方正在閒聊,門外突然傳來了馬蹄聲,緊接著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小二,住店。」那人冷冷地說,「幫我照顧馬……順便替我打聽一下有沒有人願意買馬,我用不著它了。」

這聲音有幾分耳熟,吳解轉頭看去,果然正是路上見到的冷面劍客解銘寰。



第三章 將大夫

解銘寰的入住,並沒有給客棧裡面的眾人帶來什麼變化。這位九劍門的絕頂高手似乎名聲不彰,又或者這裡的眾人比較孤陋寡聞,總之大家只把他當成一個落魄到需要賣馬的江湖人,一點都沒當他是高手。

時光如梭,一轉眼的工夫,吳解和陶土在青牛鎮已經住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裡面,他們走遍了青牛鎮和附近的山林,熟稔了這個鎮上比較特別一點的人物,也認識了別的求仙者們。

大約這青牛鎮的確很有幾分靈異,所以來此求仙的人並不少,除了住在客棧裡面的八個人之外,還有一些人直接租下或者買下了鎮上居民的屋子,至於之前曾經很不屑地表示不想閒雜人等打擾的那位魏騰魏公子,雖然現在還住在客棧三樓,不過他家的工匠已經在裝修一間不久前買下的院子,大概很快就會搬出去。

鎮上的求仙者來自四面八方,最遠的是來自於九州西北大秦國的古淵,這位才二十五歲的青年已經在求仙之路上跋涉了十年。他跟吳解的情況類似,都是偶然遇見仙人之後就下定決心求仙。不過他沒有吳解那麼幸運,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收穫。

求仙者們之中富家子弟頗多,除了魏騰和陶土之外,還有一個來自大越國首都爰城的劉銘。劉家世代經商,是越國著名的豪商,真正的家財萬貫,不過這位劉公子為人卻和氣得很,完全沒有魏騰的那種傲氣,很好相處。

劉銘自然不是孤身出門求仙的,他的身邊有三個隨從。一個是從小服侍他的書僮,一個是熟悉各地風土人情的嚮導,還有一個是位武林高手。

那位武林高手功夫了得,解銘寰入住的第二天,兩人曾經一言不合動過手,打得難分高低。不過吳解注意到當時解銘寰並未使用那把九劍門鎮門之寶的斷雲劍,想來以這位高手的傲氣,大約是不屑於在僅僅試探性質的單打獨鬥裡面用神劍取勝吧。

這一戰打得極為激烈,也讓原本很看不起解銘寰這落魄武夫的那些人為之色變,接下來的幾天裡面,不止一個人跑去刻意結交他,但卻都吃了癟——解銘寰放著江湖高手不做,鐵了心來求仙問道,又怎麼可能浪費時間去結交這些他看不上眼的人物呢?

求仙者裡面還頗有一些性格古怪的人,比方說有一位在青牛鎮已經住了一年多的易公子,每天都上山砍柴,用勞動賺來的一點錢過著清貧的生活——可他時常買筆墨紙硯,而且買的都還是高檔貨色,看得出來身家頗為豐厚,卻不知道為什麼偏偏要去過苦日子。

除了這些求仙者之外,鎮上值得一提的居民也有不少。

首先值得注意的當然就是給兒子取名為「李逍遙」的客棧老闆,李混吞。這位年近四十的大叔有著一張和善的圓臉,微胖的身材頗具福相,平素言談間展現出廣博的見聞,在小鎮上可謂是消息靈通的第一人。
包括吳解在內,幾乎每一個求仙者都向這位名字和某種小吃頗為類似的大叔打聽過仙人的蹤跡,也都得到了許多看起來似乎挺靠譜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位見聞廣博的大叔所提供的消息,幾乎全都是「某某山曾經出現過仙人」之類,求仙者們因為聽了他的消息到處奔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現在是正月底,一年裡面最冷的時候。就算是大越國這邊的毒蟲多半也在蟄伏,否則恐怕早就有人被咬傷甚至毒死了吧。

可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因此報復他,相反大家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按照他提供的那些很可疑的消息前往一處處深山老林吃苦受累。

「……昨天李老闆喝酒之後說漏嘴,說當年鷹嘴崖那邊十多年前曾經有妖獸鐵嘴鷹出沒,後來被仙人斬了。」陶土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對吳解說,「我跟劉兄打算過去看看,就算找不到仙人,或許也可以看到一些當初的痕跡。吳大俠你去嗎?」

吳解笑著婉拒,獨自離開了客棧,來到了藥房。

和李混吞相比,藥店老闆將岸就顯得樸素但卻高調許多。這位名字讓吳解聯想到穿越之前曾看過的某殭屍片裡面最終BOSS的老先生已經年近六十,可外表看起來卻只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帥氣中年人,真是養生有道駐顏有術!

因為這個緣故,很多求仙者都堅持認為他是修道有成的高人,不斷纏著他求指點求收徒,鬧得他不厭其煩。

但將大夫不愧是活了六十年的人精,想要從他嘴裡問到點有價值的東西,可比李混吞那邊難多了!

每一個試著向他套話的人都會發現,明明自己是想要問點什麼,可幾句話說下來,話題就不知不覺被帶到了跟求仙毫無關係的方面,有時候是關於保養身體的,有時候是關於南蠻風情的,有時候則是關於杏林趣聞的……

如果這人的話術實在厲害,他說不過對方,就會乾脆撇下老臉,嘰裡咕嚕一通金刀蠻語——將老先生出身極南方的小族金刀蠻,與世隔絕的程度匪夷所思,除了深山之中的族人之外,聽得懂他母語的人怕是一隻手就能數完。

吳解是唯一的例外,因為他從來不向將大夫打聽求仙的事情,他只跟對方談醫術。

雙方都是醫者,將岸勝在從醫多年經驗豐富,吳解勝在有領先這個世界幾個層次的地球醫學知識,彼此所擅長的東西恰好互補,每次討論,都覺得頗有所得。

通過討論,吳解學會了很多越國南方蠻族獨有的小竅門,其中包括一些藥效非凡的獨家秘方,萬金難換。

但將岸所得就更為珍貴——這些秘方再怎麼珍貴,終究還是在各個部族裡面流傳的,只要花上足夠的錢財和時間,總能夠找得到的,可吳解心中的那份知識卻是真正的獨家貨色,除非這世上還有別的穿越者,否則絕不會有人能夠懂得。

這些天來,被求仙者們騷擾得苦不堪言的將大夫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能夠學到那些令自己心中豁然開朗,為自己打開通往高深醫術大門的知識。

所以一看到吳解登門,他立刻拋下幾個還在糾纏不休的求仙者,和吳解進了藥房後面的客廳。

「小友啊,你說的那個『細菌論』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他激動地說,「我昨天仔仔細細想了一夜,結合過去很多的經驗,越想越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吳解對此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既然這個世界那些基本的物理和化學現象依然和地球保持一致,那麼一般意義上的科學在這個世界自然也是一致的。

或許兩個世界在某些更加深入更加關鍵的地方有所區別,但至少諸如「細菌感染」這個層次的東西,應該是不會錯的。

更何況,在南屏郡救災的時候,「隔離」、「消毒」、「滅菌」等做法已經被證明是有效的。既然那些做法有效,那麼細菌理論當然應該是成立的。

不過他臉上神色淡然,心中卻暗暗有些嘀咕。

這位將大夫……怎麼這麼容易就接受新的理論了?像這種年紀的老人,不應該稍稍有那麼一點固執嗎?

「小友啊,但我也有一個疑問。」將岸又說,「你的理論的確是很完備的,能夠跟我的行醫經驗相驗證,但光靠理論是不夠的吧?按照你的理論,這世上有一些肉眼看不見的細微小蟲——你稱之為細菌,它們是帶來很多病患尤其腹瀉和潰爛的罪魁禍首,那麼你能不能想辦法找出它們來呢?」

「這有何難!」吳解微微一笑,向他要了文房四寶,在紙上畫出了一個略具雛形的顯微鏡。

顯微鏡技術大致上有三個關鍵,第一是透鏡,第二是底光,第三是鏡筒。解決了這三個關鍵之後,剩下的就是調焦之類細節問題。在吳解看來,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雖然落後,可至少在工藝技術上不會輸給明代的地球人,最早的顯微鏡似乎就是明朝時期發明的,那麼這個世界應該也能做得出來。

簡單的光學顯微鏡不算多麼複雜的儀器,吳解一邊回憶一邊繪畫,不過一刻鐘就把它畫了出來。

「將老先生你看,這東西能夠將細微之物的模樣放大兩次,這樣肉眼看不清的東西就能看到……不過此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是精通此道的大師傅,恐怕做不出來。」

將岸接過圖紙仔細看了一會兒,就「為什麼能夠放大」之類的問題詢問了一番。吳解也不藏私,把透鏡原理給他說明了一下。

「可惜此地氣候炎熱,就算是冬天也不結冰。否則我倒是可以用冰來磨一個透鏡現場演示一番……」他說到最後,見將岸還是似懂非懂,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位老先生的確是虛心好學之人,可惜畢竟缺乏足夠的知識。

「我不明白沒關係,自然有人明白。」將岸笑著收起圖紙,說,「今日所學,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此刻我心急如焚,只想著找人把這顯微鏡做出來……今日就此別過,小友請勿怪。」

吳解當然不會在意,他完全可以理解將岸的心情。

將岸稍稍交代了一下,就離開小鎮前往武安縣去尋找工匠製作顯微鏡,而吳解則離開藥房,來到了鐵匠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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