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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雪》(西夏末年背景的架空歷史中篇小說,GL)(完)

  (二十一)僵持

  紹武二年,正月剛過的時候,西線宋軍在橋山戰敗的消息傳到了西涼府的行轅。
  前年歲末,曹友聞得到了一軍,大約步騎15萬的增援。
  加上他手中原有的人馬,關中的宋軍達到了40萬人。
  而他們面對的,是由窩闊台的次子闊端和前金國降將,漢人汪世顯所率領的50萬各族敵軍。
  曹友聞覺得敵人雖眾,但魚龍混雜,一旦開戰,未必能配合得當;
  且蒙古、女真、回回、吐蕃各軍多為騎兵,長於平原而不適於山地。B4072B126後:)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因此,他決定在敵人集結之前,就將戰線推進到多山的陝北,以便更好地發揮步兵、火器在交戰中的作用。
  正月,屯駐在富平的宋軍開始進攻,目標直指洛水中部的坊州。
  那裡是關中平原的北界,只要控制了那裡,蒙古軍就將被迫在山嶽丘陵之間與宋軍作戰了。
  一開始,進軍還算順利。
  曹友聞的弟弟曹萬指揮20000名步兵和5600名騎兵先發,攻佔耀州;
  另幾路宋軍則相繼攻克華州、同州和涇州,將當地蒙軍壓向北面。
  但當曹萬的部隊佔領坊州州城,並且試圖繼續向北前進、控制洛水與沮水岔口時,他們卻遇到了意外的阻擊。
  蒙軍漢將汪世顯率領的20000人事先燒燬了沮水上的所有船隻,據守北岸的橋山,阻止宋軍通過。
  曹萬無奈,只得命人沿河而陣,同時砍伐樹木,捆紮木筏。
  而這樣的工作,又因為遭到汪世顯軍的連續偷襲而進展緩慢。
  幾日後,闊端的20000蒙古騎兵和15萬其他民族的軍隊從延安府南下,繞開宋軍正面,自洛水以東渡河。
  很快,他們便在曹萬軍的右翼找到了突破口。
  蒙古軍突然發動攻擊,宋軍的注意力又被汪世顯吸引,毫無防備之下,便已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待曹友聞親率10萬援軍和大炮隊趕來,25600名宋軍已經覆滅殆盡。
  曹萬戰死沙場,坊州州城也被蒙軍再度攻佔。
  儘管對蒙古人恨得咬牙切齒,但曹友聞還是及時地停止了這場勝算不大的攻勢。
  因為敵人已有準備,在兵力上又佔有優勢,所以他必須停下來,重新計劃。
  據說,他曾經派飛騎去襄陽的行軍元帥府,向坐鎮當地、指揮全軍的楊穹請罪,並詢問接下來的戰術。
  楊穹此時已晉位吳王,他在給曹友聞大筆的軍資糧餉的同時,附上了一封短信——
  「世無常捷軍,勝敗皆有分;孤非千里眼,曹卿自為之。」
  有了這樣無條件的信任,曹友聞終於放下了心頭的重擔,開始調整他的進攻策略。
  既然在正面受阻,那他們或許可以在側翼找到一條繞道通向陝北路線。
  於是,這一年的二月,他趁闊端的主力正與自己對峙之時,派另一個兄弟曹友諒率領8萬宋軍從秦州出擊。
  他的目的,則是攻佔與夏國舊境交界的河湟諸城,然後再由此地向陝北迂迴,攻擊闊端的背後。
  而闊端也非愚蠢之輩。
  在接到丟失鞏州,以及宋軍迫近臨洮府的報告後,他立即讓汪世顯率13萬人馬馳援當地。
  不久,一條新的戰線出現在臨洮府城東南的白石山;
  而在幾次進攻未果之後,曹友諒軍前進的腳步也停止了。
  就這樣,整個關隴地區的戰況陷入了短暫的僵局。
  也就在此時,飛雪,卻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
  進軍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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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漁翁

  夏國紹武二年,宋國端平三年,蒙古國窩闊台汗八年,三月戊午,飛雪率領夏軍從西涼府出發。
  她將軍隊分作三陣——
  第一陣,是前鋒騎兵3000人;
  第二陣,是飛雪的本陣,騎兵8000,步兵18000;
  第三陣,則是殿後,及押運輜重的騎兵1000人,步兵5000人。
  此外,還有兩支各500騎的駱駝斥候隊,用於偵察和騷擾敵軍。
  總計,共有騎兵13000,步兵23000。
  這些是飛雪手中所有可供調動的部隊,其中還有不少是迦馬丹沙麾下的吐蕃人。
  而守衛各城的任務,則被暫時交給了新兵和民兵。
  新任中書令徐舜機負責坐鎮後方,防備酒泉、敦煌兩地為數不多的敵人。
  他本是攤糧城的獄官,剛正不阿,克己奉公,深得飛雪的信賴。
  ……
  在出兵之前,許多人都勸飛雪先攻取北邊那兩個空虛的城池,一統河西。
  但飛雪卻改變了初衷,決定先渡河南下,佔領蘭州等地。
  因為比起破敗的河西戈壁,河湟諸城雖遭兵火,卻還算富饒。
  當地的蒙軍也已經被宋國拖住了手腳,無法全力守禦自己的後方。
  收取這片從來不曾屬於夏國的土地,正是時候。
  像以往一樣,我伴隨著她一起出征。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與飛雪共騎,而是得到了另外的馬匹,並且,背上了那副我並不想使用的弓箭。
  飛雪穿著白色的釘皮甲,座下的雷音雄健依舊,手中的銀月威風如常。
  不過,除了我,她的身邊又多了另一個人。
  飛龍院令、仁多泉城城主、脫思麻人的王子迦馬丹沙。
  這位英俊的王子加入同伴的行列,已經有三個月了。
  他舉止文雅,談吐流暢,博學風趣,時常會告訴我們一些異域見聞。
  而且,他也用事實證明,自己的能力,不只在於能說會道。
  他沒有食言,將10000匹馬全部贈給了飛雪,還捐納金銀,作為招募和訓練新兵的費用。
  籍由他的幫助,飛雪第一次擁有了一支萬騎隊,相比最初在賀蘭山上的那100人,已是天壤之別。
  迦馬丹沙的本領還顯露在治政方面,上任不到半月,他就將原本無人打理的飛龍院,處置得井井有條。
  此外,對於原先預定的婚事,他閉口不談,彷彿對和親之類的東西,不屑一顧。
  也正因為這樣,他的恭順漸漸地讓飛雪產生了好感。
  飛雪曾經將他招到行轅,命人搬出一隻大缸,在裡面注滿葡萄酒。
  她對王子說,這是對他的賞賜,能喝多少,便喝多少。
  其實,這不過是飛雪對他的測試,想知道他是否是個貪婪之人。
  而迦馬丹沙,卻只飲了小小的一捧。
  「美酒醉人,如此,便足夠了。」
  這沒有慾望的回答,使飛雪十分滿意,而她提到王子的次數,也開始增加了。
  甚至,在某天就寢時,她還問我,是否想要一件鑲著珍珠和翡翠的衣裙——迦馬丹沙在之前向她介紹的天竺物產之一。
  至於我,則依舊會時常被不安與嫉妒包圍著。
  很多次,當迦馬丹沙在飛雪身邊談笑時,我都會產生摀住耳朵的衝動;當他微笑時,我則會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我的直覺在不斷地告訴我,我討厭這個突然出現的人。
  因為,他闖入了原本只屬於飛雪和我的生活……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飛雪對迦馬丹沙的信任和好感,僅限於公事。
  王子曾經約她去野外出獵,也曾經請她去山嶺觀景,但都被飛雪婉言謝絕。
  「我不想用天下第一的箭法讓他臉上無光,對那些風景也沒有興趣。」
  我的白鷹這樣告訴我,還說,最美的景色,只在她和我一起生活的賀蘭山上……
  這些話使我高興,使我振作,就像是打了一次勝仗。
  迦馬丹沙知道我並不喜歡他,也知道我在飛雪心中的地位。
  所以,他總是給我送來禮物,對我也很恭敬——儘管我只是個奴隸。
  我覺得他不懷好意,想把禮物退回,可飛雪卻讓我照單留下。
  「他出於自願,我們當然來者不拒。難道,他還能在項鏈上塗抹毒藥嗎?」
  飛雪就是這樣,無所畏懼,什麼也不怕。
  可那種奇怪的擔憂從未從我的心中褪去。
  我始終覺得,在迦馬丹沙的身上有飛雪忽略的東西……
  ……
  三月甲子,早晨,飛雪的軍隊到達了夏國南境的要塞卓囉城。
  探馬送來消息,說蒙軍已經有所防備,加固了州府蘭泉城的防禦。
  這座城控扼山、河,正對著臨洮府蒙軍戰線的背後,地位十分重要;
  如果被飛雪奪去,汪世顯就將遭受宋、夏兩軍的南北夾擊。
  所以,他立刻從前線抽調了4萬步騎,交給部將柴永進,馳援蘭泉。
  加上城中原有的蒙古守軍,與我們對陣的,總共有5萬人,其中,騎兵15000。
  敵眾我寡,貿然前進有害無利。
  飛雪下令全軍在卓囉城暫留,同時派出斥候對敵陣進行偵察。
  丙寅,駱駝隊帶回了她所需要的情報——
  柴永進軍已經於兩天前到達蘭泉。
  為了防止夏軍在城的正面渡河,他在蘭泉附近的四座堡壘各屯了2000步兵和500騎兵,自己則率餘下的軍隊駐守州府。
  只要夏軍攻擊其中的任何一處,他就會率領主力軍前往救援,會同堡壘內的守軍,打敗我們。
  如此的策略看上去天衣無縫,著實讓人為難。
  可是,聽完之後,飛雪卻高興地笑了。
  「蘭州是我的了。」她告訴大家,胸有成竹。
  之後,飛雪將帳下軍力重新分作三隊。
  本陣的步兵18000人和第三陣的騎兵1000人,由仁多怯律指揮。
  飛雪命令他們在今天就出發,先過喀羅川,次越湟水,由京玉關西南渡過黃河。
  這是蘭泉城最西面的堡壘,是一處蒙古軍防守的重鎮。
  然後,仁多怯律軍須日夜兼程,間道蘭泉,埋伏在城的南邊。
  飛雪自己則統帥本陣騎兵8000人,以及斥候隊1000駱駝騎兵,隨後出發。
  所有士兵均只攜帶五天的口糧和飲水,輕裝行進,額外的輜重則都被留在了卓囉城。
  接著,她叫過迦馬丹沙,說要借助他的力量。
  飛雪吩咐他帶領所部的3000名吐蕃騎兵和第三陣的5000步兵,前去京玉關挑戰。
  但他的部隊不得擅自攻城,只能隔著黃河,遠遠地向對岸搖旗吶喊。
  如果柴永進的主力軍出現,迦馬丹沙也只需用弓箭全力防禦即可。
  飛雪與他約定以1日為限,到時,敵人必定不戰自退。
  和以前一樣,英俊的王子恭順地接受了命令。
  「別那麼自信。」飛雪提醒著他,「要是我們出了差錯,你可能會丟了性命。」
  迦馬丹沙神情自若,對答之詞,依舊流利。
  他說,能為飛雪效死,是他的榮幸。
  他的話,就讓我像吞了一隻蟑螂那樣,感到噁心。
  因為,這本該是……只屬於我的台詞……
  ……
  不久,飛雪和仁多怯律的軍隊就從要塞出發,迅速地繞開蘭泉城臨河一面的四座堡壘。
  兩天後,我們趁著黑夜,在京玉關南邊50里的地方偷渡黃河。
  那是我第一次乘坐牛皮筏,四周湧起的浪花使筏子不斷地顛簸,有些時候,我甚至以為自己會掉進河裡。
  倒是雷音站得穩當,吃著飛雪餵牠的麥子,就像是在馬棚裡休息時一樣悠閒。
  那個時候,我想,也許,我是這支軍隊中,最沒用的……
  在戰場上,什麼,我也不能為飛雪做。
  除了,那個,我永遠也不想實現的約定……
  ……
  己巳中午,潛伏在蘭泉城附近的斥候報告說,柴永進已經匆匆忙忙地率領軍隊離城了。
  敵人的數量大約有騎兵13000人和步兵22000人;行進的方向,則是西邊的京玉關。
  看樣子,迦馬丹沙已經照著飛雪的意思,在那裡開始他虛張聲勢的進攻了。
  而柴永進也像飛雪所判斷的那樣,自以為得計地出動了。
  現在,原本重兵防守的蘭泉城,只剩下5000步卒。
  ……
  庚午一早,蘭泉城下出現了一支蒙古軍打扮的騎兵,為數1000。
  這些人打著柴永進的旗號,對城上喊話,說夏軍打算偷襲城池,已被他們的主將識破。
  聽到這樣的警告,守城的漢軍兵士不禁為之一驚。
  此時,城下的蒙古騎兵又說,柴大人正帶著全軍折回,不久便到,要城上的人盡速開門。
  雖然還有些半信半疑,但援軍到來的消息還是讓守兵們為之一振。
  而城的西方也確實出現了大股的煙塵,似有數萬軍馬正向這裡開來。
  蒙古騎兵一再催促開門,城上的守令惟恐柴永進治罪,便命人打開鐵閘,放下護城河上的吊橋。
  1000騎兵見城門已開,立即縱馬前進,魚貫而入。
  可是,當守備軍官走下城頭,想要問話時,卻被騎兵一刀斬殺!
  隨即,那些蒙古騎兵紛紛行動,對城門附近的蒙古漢軍大開殺戒;甚至順著階梯越馬城頭,驅散那裡的守衛。
  沒過多久,蘭泉城的西門就落在了他們的手中。
  而這時,那撥引來無數煙塵的步軍,也到達了蘭泉城下。
  「蒙古騎兵」即刻前來接應,將他們全數放進城來。
  這正是仁多怯律指揮的18000人,而最先衝進城來的,則是先前負責殿後的那1000騎兵。
  他們按飛雪的計策,穿上以往繳獲的蒙古軍服,打出偽造的旗幟,騙開了蘭泉的城門。
  而仁多怯律的步兵則緊隨其後,在城內探子的指引下,很快便清除了各門、各衙的守軍,佔領了這座城池。
  領盧大人隨即分兵把守要害之處,發佈安民告示,嚴懲趁亂打劫之徒,救濟流箭下的傷者。
  同時,他將飛雪的信箋交給幾個降卒,讓他們去京玉關勸告柴永進,速速撤出州境,否則就將追悔莫及。
  「他們一定不會乖乖離開的。」
  當傳令兵前來向飛雪稟報這些消息時,我聽到了飛雪喃喃的低語。
  隨後,城內的1000騎與我們匯合,使城外的騎兵達到了10000人。
  飛雪將這些兵力移到城南,隱藏在一片綿延的土丘之後。
  她讓我到不遠處的小山上觀戰,又命那20騎親兵保護我的安全。
  我雖不願離開她的身邊,但以我的力量,只會成為她戰鬥的負擔。
  所以,我必須聽她的話。
  「小麻雀。」在分別時,她抱了抱我。「拿好妳手中的弓和箭,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我默默地點頭,然後和衛兵策馬離開。
  那座小山離城下的曠野大概有100步遠,茂密的樹林可以供我們隱藏。
  而經過飛雪幾個月來的訓練,在這樣的距離上,我已經可以射中拳頭大小的目標。
  那正是,心臟的尺寸……
  ……
  未時三刻,西邊的地平線上沙塵滾滾,旗幟飄揚,一如之前仁多怯律進軍時的情景。
  只不過,數量卻是城中夏軍的兩倍。
  飛雪猜的一點兒也沒錯,柴永進這次已是進退維谷。
  在聽說蘭泉城被飛雪用計奪取之後,那份措辭犀利和充滿嘲諷的無疑讓他惱羞成怒了一番。
  但讓他最後決定向蘭泉殺來的,卻是對懲罰的恐懼。
  作為這裡的守將,中計失城的罪名足以讓他丟掉腦袋;只有奪回蘭泉,他才能聊以自保。
  他將13000騎兵分作兩隊,安置在軍陣的左右;
  22000步兵居中排列,準備奪城。
  只是,他去得匆忙,來得更匆忙,本打算用於野戰的部隊,根本沒有攜帶合適的攻城器械。
  為了救急,柴永進只得從京玉關中弄了些簡陋的雲梯,讓士兵爬城而上。
  申時,蒙古軍冒著箭雨列陣完畢,急攻蘭泉城西門。
  仁多怯律調兵譴將,親自率人守禦;密集的箭矢讓蒙古軍抬不起頭來,漢人步兵往往還爬不到一半,就被射落。
  而儘管敵人數量眾多,卻因為無法同時用於交戰,而反陷於被動。
  無謀的強攻持續了半個時辰,城下的蒙古漢軍已是死屍枕籍。
  柴永進仍不甘心失敗,決定從後衛調出萬餘人馬,轉攻南門,迫使夏軍分兵。
  計策已定,數千蒙古漢軍便開始轉移,列隊繞過右翼的騎兵,向蘭泉城的南門前進。
  這些人扛著雲梯,舉著盾牌,躲避著從城角塔樓上射下的箭矢;
  而蒙古騎兵也因為久攻不下,而顯得焦躁不安。
  一時間,人喝馬嘯,場面有些雜亂無章。
  就這樣,飛雪選擇的時刻到來了。
  在嘹亮而威嚴的號角聲中,我看見一騎純白色的身影越上了沙丘的頂端。
  白色的坐騎,白色的弓;白色的肌膚,白色的甲。
  還有一根白色的長飄帶繫在她的額頭,隨風飄動,在沙漠的映襯下,彷彿明亮的朝霞。
  飛雪,一如她的名字那樣,美麗而冷峻。
  沙丘下的敵人全都呆立在了原地,甚至於忘記了行軍。
  他們被她的容貌和打扮所震驚,以為看到了賀蘭山上,象徵著永恆的冰雪女神。
  帶來寒冷與死亡的女神。
  飛雪用她那銳利的目光掃過了對手們的頭頂,舉起了手中的銀月弓。
  幾乎在一瞬間,近10000名素色的軍騎湧上了她身後的沙丘。
  傳令兵們用全部的力氣,再度吹響號角;四周的空氣,也突然強烈地震動了起來。
  緊接著,雷音長嘯一聲,高高地抬起前肢。1BFA一染:)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每個人,都能在這時聽到飛雪傳令進攻的怒吼。
  雷音縱身越下,與主人一同殺向敵人;萬騎隊沒有任何停頓,緊隨其後。
  沙在顫動,風在呼嘯,天與地幾乎都要這片白色的狂雲所席捲。
  這萬馬奔騰的場面,是我一生中從未見過的。
  而對於蒙古軍中的許多人來說,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眼……
  ……
  飛雪的戰術,從一開始就很簡單,卻也很有效。
  她料到柴永進會領兵返回,並不顧一切地攻城,便做好了內外夾擊的準備。
  仁多怯律負責堅守城池,減少敵人的數量,消磨敵人的鬥志。
  而飛雪的萬騎隊則埋伏在城外,等待時機。
  當柴永進開始改變他的隊列,並移動軍隊,尋找新的攻擊目標時,他的防禦也必然會因此而變得脆弱。
  這時,飛雪就率軍殺出,攻擊他混亂的右翼,給予敵人出其不意的打擊。
  ……
  行進的時間是短暫的,幾乎只有一眨眼的工夫,萬騎隊就以不可阻擋的勢頭衝向了敵陣。
  飛雪帶領他們進行了三輪齊射,超過3000人的蒙古漢軍在矢風中喪命。
  倖存的步兵落荒而逃,驚恐後退;
  佈置在右翼的蒙、漢騎兵回過神來,試圖整隊迎戰,卻被前面的潰兵擋住了去路。
  柴永進以為飛雪就要從右側衝陣,急令長矛手列陣以待。
  不想,隨著傳令兵舉起一面黑色的旗幟,萬騎隊竟然在剎那間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他們迅速地左轉,保持著整齊的隊列,如洪流一般抄向敵人的右後方,再次發箭攻擊。
  這些由飛雪親自訓練,並且能和她一起戰鬥的士兵,或許才是我真正應該妒忌的人……
  立即,又有蒙軍成片地倒下,那些企圖上前挑戰的長矛騎兵也被亂箭射殺。
  而失去組織的蒙古馬弓手則開始了零星的回擊,夏軍中也出現了傷亡。
  但飛雪並不驚慌,因為她給予敵人的打擊,要遠遠地超過自身的損失。
  銀月弓彈無虛發,每次都能連發三箭,連續地射中三個目標。
  任何敵人只要落入了飛雪的眼中,都會成為沒有生命的死物。
  而往往在這三支箭之後,蒙軍陣中都會落下一陣更可怕的死亡之雨……
  現在,柴永進那不多的智慧或許已經能夠看出——
  飛雪,正在利用騎射手消耗他麾下的兵力。
  於是,他開始調動左翼尚屬完好的那6500名騎兵,想讓他們去攔截夏軍。
  但這樣的補救機會,也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就在那些蒙古騎兵開始叫喊口令,並且調頭時,一支大約5000人的夏軍步兵突然從城北緊靠黃河的一側衝了出來。
  這是仁多怯律帶進城中的軍隊之一。
  飛雪事前命令他,一旦騎兵與敵人接戰,便將駐防城北和城東的兵力聚集一處。
  然後,他們從北門潛出,埋伏在沿河的城牆邊。
  只要敵人左翼的騎隊有所動作,這支伏兵就會殺出,讓敵人疲於應付,難以分身。
  步兵們以長槍突前,弓箭掩護,很快就衝到蒙古騎兵的近側,從中間殺了進去。
  蒙古人正在調頭,猝不及防。
  一場亂鬥隨即爆發,人馬相雜,刀光劍影,慘叫聲、喊殺聲,連綿不絕。
  原本總數達35000人的蒙古軍,只剩下了支離破碎的右翼、驚慌失措的中軍,以及自身難保的左翼。
  此時,萬騎隊中黑色的令旗又被舉起,號角聲接連響了兩次。
  這是變向,並且重新整隊的信號。
  所有的騎兵繼續保持著一致的行動,一邊放箭,一邊收攏隊形。
  很快,那白色的雲團,又在蒙古中軍的後方聚集了。
  號角第三次響起,所有的騎兵收起了弓,還有那幾乎已經用盡的箭袋。
  飛雪依然站在隊列的最前方,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從腰間拔出了劍。
  她的劍指向前方,西垂的太陽正將自己的光芒灑向那裡。
  耀眼的光就這樣凝聚在劍鋒,就像是有一個閃爍的路標,正在向追隨著她的戰士們,展現著她們的方向。
  轉瞬之間,全部的夏軍騎兵都已持劍在手;而每個人的劍上,都著相同的,路標。
  「復仇!」
  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我能清楚地聽到飛雪的喊聲。
  「復仇!」
  這是一聲巨響,由萬騎隊中的所有人,發自內心的巨響。
  也是所有飽守蒙古軍屠殺和凌虐的人們,憤怒的呼喊。
  最後衝鋒的號角響了。
  飛雪一馬當先,身後萬騎景從!
  與此同時,蘭泉城的西門也完全地打開了。
  城頭上擂鼓震天,10000名夏軍步兵高叫著掩殺過來,對那些心驚膽戰的蒙古漢軍,進行最後的夾擊。
  那一刻,我握緊了手中的弓箭。
  然後,開始向所有的神佛祈禱,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使用它們……
  也許,這是在約定之外,我能為戰場上的飛雪,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
  酉時,遭到三方面打擊的蒙古軍,全線崩潰。
  除了少量逃走的散騎游勇之外,蒙軍在蘭泉城下總共損失步騎34000以上。
  其中,蒙古人大約只有7000,而眾多的死傷者,都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漢軍。
  作為被征服、被奴役的族群,這是他們的悲劇。
  後來,我才聽說,他們的統帥柴永進並沒有在最後的戰鬥中陣亡。
  在聽到飛雪衝鋒前那聲「復仇」的怒吼時,他就渾身顫抖地從馬背上摔下,死了。
  ……
  不過,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場大戰結束之後,飛雪並沒有優先處理國家大事。
  她縱馬越上小山,來到我的面前。
  滿身血污將她白色的鎧甲染成了紅色;飛雪的臉,還有雷音那銀色的鬃毛,都濺上了敵人的鮮血。
  不變的,只有那她天真無邪的笑容。
  這時的我,還沉浸在剛才的震驚與擔憂中,
  飛雪在敵陣中左突右衝,冷酷無情、揮刀砍殺的樣子,幾乎已經把我嚇傻了。
  自然,當她微笑著,一把從我的手中搶走那副弓箭時,我沒有一點兒反應。
  ……
  在以後的許多時候,弓箭上那些緊張的汗水,以及我那一臉蒼白的模樣,成了飛雪捉弄和笑話我的主要借口……
  ……
  那天晚上,迦馬丹沙的吐蕃軍挾戰勝之威,接連勸降了京玉關和西關堡的4000蒙古漢軍,前來與我們匯合。
  駐紮在東關堡和質孤堡的另4000敵軍則因為勢單力弱,連夜棄守堡壘,逃往汪世顯在臨洮的大營。
  接下來十多天中,蘭州、河州、新會州,以及臨近脫思麻人領土東境的積石州都被飛雪相繼派兵攻陷。
  借助宋軍和蒙古軍在白石山的對峙,我們扮演了漁翁的角色。
  沿河四州,已然全在夏國的掌握下。
  ……
  而在三月份就快要結束的那幾天中,我們第一次遇上了蒙古和夏國以外的另一支軍隊——
  因為我們趁虛奪取河湟而十分生氣的……
  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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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憂慮

  剛遇到那支宋軍騎隊的時候,我們的斥候有些措手不及。
  那些騎兵穿著鑲紅邊的黑色鎧甲,突然出現,又突然離去,只是隔著洮河,粗粗地觀察了夏軍一番。
  由于飛雪佔領了沿河四州,所以,就在前一天,感到腹背受敵的汪世顯放棄了臨洮府。
  他的8萬蒙古漢軍冒險穿越新會州的南部,沿途抵禦宋軍游擊騎兵的騷擾,退到德順州的隴干城,與闊端匯合。
  宋軍則趁勢佔領臨洮府和洮州,肅清了這一帶的蒙古殘餘。
  不可避免地,他們的軍隊與夏國有了接觸。
  因為大家均不明瞭對方的意圖,所以也都還算克制。
  駐守臨洮的曹友諒派來使節,質問飛雪奪地之事。
  可飛雪並不立即作答,只是一味敷衍;曹友諒不敢輕易進攻,交涉之事暫且擱置。
  四月間,身為宋國西線統帥的曹友聞被加封為西城侯爵,成為了新爵位制度下的第一批武勳貴族。
  同時受到分封的還有許多人,而這些軍兵出身的人們在原先的文官政治下幾乎都曾遭到輕視。
  被籠絡的武將們對吳王楊穹感恩戴德,對他的忠誠也早就超越了對趙氏皇家的信任。
  他們更奮力地作戰,更用心地進攻,使蒙古人在山東、中原,以及關中的各條戰線上都承受著強大的壓力。
  飛雪說,這對我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兀剌海城和黑水城的蒙古軍已經被全數調走,中興府的駐軍也不足萬人。
  現在,正是光復所有夏國土地的大好時機。
  於是,她命令仁多怯律率5000騎兵和10000步兵遠征大漠,攻下了空虛的酒泉、敦煌;
  她又派一支軍隊沿弱水北上,佔據了古稱居延郡的黑水城。
  這樣,到了五月間,除了那些整天在中興府裡擔驚受怕的蒙古人以外,整個夏國的土地上已經不再有敵人的蹤影了。
  飛雪的軍隊在不斷地擴大著,吐蕃的阿柴人和那些流亡的乃蠻人、回鶻人也都宣誓對她效忠,加入了向蒙古復仇的行列。
  不久,飛雪建立了第二支萬騎隊;而軍中的步卒,也達到了50000人。
  這些部隊雖還需加以時日,方能成軍,但卻足以威懾四周。
  六月,她在文武百官和各部首領的簇擁下在莫高窟舉行了理佛大典,被推為河西、大漠,一切部族的共主。
  之後,飛雪帶著我和大家回到西涼府,打算待軍隊休整完畢,就去奪回王都。
  那時,她就將成為夏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女王。
  我為她感到高興,因為她是那樣地努力,那樣地不屈不撓。
  她理應得到回報,而這個國家,就是上天對她的賞賜。
  可是,我也感到了不安。
  因為,王者是必須有後代的——尤其是像嵬名家這樣,只剩下一個人的王族。
  這也意味著,飛雪將會選擇丈夫,並和他生下孩子……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都處於焦慮之中。
  只要飛雪一離開我的視線,我就會顯得緊張、難受,還有,那種如同窒息的錯覺。
  那個時候,我以為,她離我越來越遠了。
  儘管,生活中的我們,還是和以往一樣親密無間……
  更讓我感到怨恨的是,迦馬丹沙始終在尋找著接近她的機會。
  由於在蘭州立下的戰功,英俊的王子被任命為翊衛司管領。
  這個職位掌管著宮廷的戍守和警戒,是王者身邊的重臣。
  飛雪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會將這樣重要的官府交給迦馬丹沙;而我也始終保持著沉默,不去過問她的公事。
  或許,迦馬丹沙已經完全地贏得了她的信賴。
  飛雪時常說起他,兩人之間的閒聊也增加了許多。
  她甚至告訴我,迦馬丹沙直到現在還愛著她,只是拘於地位,不敢明說罷了。
  說出這樣的話時,飛雪顯得很自然,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可我卻感到恐懼,害怕她真的愛上王子,選他做自己的丈夫。
  然後,離開我……
  而迦馬丹沙對我還是很恭敬。
  雖然連領盧大人和中書令大人他們都叫我「小麻雀」,但英俊的王子,總是稱我為「女官大人」。
  可能,他並不知道我對他的怨恨、妒忌,還有懷疑。
  然而,我卻始終能在他的眼睛裡,找到那令人討厭的洋洋自得。
  的確……他擁有得意的權力;與我相比,他有著數不盡的優勢。
  他是個王子,流著和白鷹一樣,貴族的血液。
  而我,只是個沒有家人的小奴隸。
  他是個城主,是朝堂上的重臣和軍隊中的將領,有著至高的地位。
  而我,除了飛雪,一無所有。
  他能飛雪一起作戰,一起衝鋒,為白鷹所恢復的國家添磚加瓦。
  而我,只會做些零碎的家務,或者那些蒼白的祈禱。
  甚至於,我還和飛雪約好,在危急的時候,做她的斷頭人……
  可仔細想想,這些,都不是我最大的劣勢。
  最致命的地方在於,我和飛雪,都是女孩子。
  更糟的是,我對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友誼。
  我想,從很久以前起,我就愛上了她。
  愛上了,我最重要的白鷹。
  但我始終不知道飛雪的想法。
  雖然她說過喜歡我,也要我喜歡她;可或許,我在她的心中,只是那唯一的朋友……
  一隻能給她帶來笑聲與安慰的小麻雀……僅此而已。
  我的憂慮,我的思考,都沒有結果。
  我不清楚,自己還能像這樣陪伴飛雪多久。
  而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人的出現,讓飛雪和我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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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使者

  六月壬寅,蘭泉城的守軍報告,一支宋國的使團到達了那裡。
  為首的正使,是個20多歲的年輕人,就和我的年紀差不多。
  可他的頭銜卻是這個年紀的人,很少擁有的。
  他的名字是鄒正,宋國的前資政殿大學士,御史中丞,兼判國子監。
  而在楊穹推行新的官制之後,他以23歲的年齡出任外務省少卿,並被封為寧海伯爵。
  聽說,楊穹十分信任他;而他,也是吳王的幕府中,最主要的文臣謀士。
  派這樣重要的人物前來,一定事出有因。
  飛雪命人將他們帶來西涼府,在行轅召見了這些人。
  第一眼,我覺得鄒正是個不怎麼開朗的青年,臉上一直掛著陰鬱的表情。
  他和隨從們一起走進議事廳,向飛雪鞠躬行禮。
  「在未來的鶩竺面前,任何人都必須下跪。」
  迦馬丹沙喝斥那些漢人們,彷彿飛雪的威嚴就是他的權勢。
  我厭惡地看了看他,可一旁的飛雪依然無動於衷。
  鄒正抬眼望著迦馬丹沙,那張蒼白而瘦弱的臉上,看不到他的表情。
  「在吾國,吳王已下令廢除跪拜、作揖之禮,改行鞠躬。」他說。
  「見了天子也不跪嗎?!」飛雪突然問。
  「對天子,也只在封爵受勳、新年典禮之時,以單膝下跪。」回答時,鄒正毫不驚慌。
  「為什麼?那不是你們的皇上,宋國最高貴的人嗎?」飛雪對那個陌生的國家,忽然有了興趣。
  「吳王說,萬民平等;天子,亦是其中之一。吾人以單膝跪天子,名為拜其人,實為拜國家。」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鄒正說起來,卻顯得格外平靜。
  迦馬丹沙很不滿,因為這些漢人似乎正在變得蔑視權力;
  而與奴隸一樣平等,是作為王子的他,無論怎樣也無法接受的。
  「那麼,照這麼說,你們的吳王自己,也和他的傭人一樣平等嗎?」王子譏諷道。
  「您所言甚是。吳王殿下與府裡的傭工皆為國家的子民,只是職責所在,分工不同而已。」鄒正點了點頭。
  迦馬丹沙發出了慍怒鼻音,而我卻覺得很喜歡那個年輕使節的話。
  如果這兒是宋國,那飛雪和我,也會和住在賀蘭山上的那7年中一樣……平等嗎?
  「要是四民平等,天子也被當作民來看待,那天下,又是誰為最大者呢?!」白鷹在我的身旁繼續發問著。
  她並不生氣,只是因為這從沒有聽說過的事而感到好奇。
  「吳王認為,普天之下,道理最大。」鄒正沒有猶豫,聲音更加自然了。
  飛雪愣住了,似乎,她對使者的話,有些疑惑……
  「道理?道理無形,又如何治理國家,如何統領萬民呢?」
  「寓理於法,立法於國,而後諸民遵之。天子、官員,皆以法為綱。如此,天下得治,萬民安泰。」
  議事廳內響起了百官們的切切私語,看上去,大家的表情各不相同。
  「以法為綱……那麼,宋國天子若犯法,官家如何處置?」
  飛雪的問題,總是和她的箭矢一樣尖銳。92D9C0E盞熟局走結:)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而鄒正的語氣則還是那樣地四平八穩。
  「無端傷人者,雖為天子,亦與庶民同罪。」
  廳堂內一片驚呼,如此的言論,真是聞所未聞。
  只有我抿著嘴笑了起來,即使飛雪偷偷地瞪我,我也還是和剛才一樣高興。
  她明白我在想什麼——如果這兒是宋國,飛雪就不能再像小時侯那樣,欺負我了。
  僅僅離開了13年,宋,已經成為了一個我所不認識的,全新的國家。
  作為對我異想天開的懲罰,飛雪伸出手,在几案的掩護下狠狠地擰了擰我的腿。
  然後,她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樣子,免去了鄒正一行的跪拜之禮。
  「賜酒。」
  她揮了揮手,讓人抬來了一隻銅製的大酒缸,裡面滿滿地裝著葡萄酒。
  「喝吧。」她對鄒正說。
  這是飛雪用來測試人心,並且施加下馬威的方法。
  我看到,迦馬丹沙臉上的笑容開始變得惡劣;而其他人也注視著鄒正,猜測著他的對策。
  這位陰沉的年輕人掃視了一下酒缸,又對飛雪頷首致意。
  「多謝長公主監國殿下的賞賜。」他說著,招來手下的隨從,令他們將酒缸抬去驛館。
  「如此美酒,某不敢獨享。自當與屬下諸君分飲,感公主之恩,宣公主之德。」他這樣說,理由上全然沒有破綻。
  一時間,飛雪和眾人都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
  以前被測試的人們,不是抱著酒缸喝到爛醉,就是和迦馬丹沙一樣,僅飲少許以表示自己毫不貪心。
  而像鄒正這樣宣稱要把酒分給部下的,卻從來沒有過……
  「貪得無厭,巧言令色,也是吳王教你們的嗎?」迦馬丹沙趁勢再度譏諷道。
  鄒正則針鋒相對,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吳王告訴吾等:拒絕他人的好意,是為不敬;遺忘自己的部下,是為不義。」
  「獨飲滿缸者,是為貪婪;僅飲小杯者,或為有……」
  「別說了!」英俊的王子發怒了,想要打斷使者的話。
  可鄒正對他並不理睬,蒼白的嘴唇,依然說出了那個令迦馬丹沙緊張的詞……
  「猷。」
  這個詞,是詭計的意思……
  「胡說八道!」迦馬丹沙慌不擇言,連朝堂上的禮儀也丟在了腦後。
  「夠了!」飛雪厭煩地喝止了他,命鄒正遞上國書。
  「此非國書,而是詔書。天子之詔,吳王之教。」年輕的使者不留情面地更正道。
  飛雪不屑地發出了冷笑,「我既非宋國的臣子,也非吳王的部屬。何來詔書、教令之說?!」
  中原人說話的方式,她模仿得很好。
  只不過,鄒正卻搬出了一條古老的理論。
  「長公主監國此言差矣。自慶歷四年,宋夏和議,夏國便尊中原為宗主,世代得封,年年受賜。」
  「只是其後金逆南侵,靖康喋血,庸皇北狩,山河淪陷。宋夏間交通斷絕,鮮有信使,方至今日錯綜之局面。」
  「而吳王起於行伍,諸殺奸佞,匡扶社稷,滅金逐蒙,救民水火。宋夏兩國恢復往來,當是時也。」
  「望監國殿下承景王之明,得歷史之鑒,使兩國百姓,享有太平。」
  的確,自從景宗元昊陛下接受了宋國的冊封,夏國在名義上就成為了中原朝廷的藩王。
  儘管這個國家也曾經接受遼國和金國的冊封,但在宋國眼中,夏永遠是他們在西方的屬國。
  「此次吳王命吾等帶來歲賜,依慶歷之例,共有白銀七萬二千兩;綿帛十五萬三千匹;茶葉三萬斤。」
  「另有鎧甲500副、馬甲500具,火槍300枝,火炮10門,彈藥亦已備齊。」
  「並以詔書冊封監國殿下為夏國主,復王座於河西。」
  說完,鄒正送上清單,取來詔書,希望飛雪接受。
  這樣一筆厚禮,將大大地充裕我們的軍資金;自然,也就沒有拒絕它的道理。
  而楊穹如此大方的舉動,無非是想取得飛雪的好感,並且利用她牽制蒙古人的側翼。
  雙方,都會從這樣的交易中獲得實際的好處。
  但接受宋國的「歲賜」,也就意味著飛雪對中原、對楊穹,以及對那個傀儡皇帝趙昀的臣服。
  所以,就和我想的一樣,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請轉告吳王,夏不是宋的臣子,而是獨立的國家。無論宋國,還是蒙古,都無法壓垮她、無法左右她。」
  「如果是朋友送來的禮物,哪怕只有一根鵝毛,我們也會欣然接受。」
  「如果是敵人送來的禮物,縱使那是一座金山,我們也將拒之門外。」
  飛雪的話,使議事廳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朝臣們面面相覷,惋惜和擔憂,是他們表情的語言。
  失去援助,或者樹立一個強大的敵人,都會讓新生的夏國,面臨更大的困境……
  但是,鄒正接下來的舉動,讓包括飛雪和我在內的所有人,都為之驚訝。
  他長歎一聲,陰鬱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並不搭調的笑容。
  「吳王果然料事如神,不得不使某等感慨。」
  「而長公主監國殿下之剛毅,也讓在下肅然起敬。」
  他後退一步,收起詔書,再向飛雪鞠躬致意。
  「吳王事先囑托,若監國殿下不願臣附,某等須以他邦對等之禮相待。」
  「歲賜之名不存,國禮之儀尚在。以上諸物,還請監國收下。」
  這又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事實!
  長久以來一直自居為天下中心的宋國,竟然會承認小小的夏國擁有與他們對等的地位!
  楊穹,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既然是國禮,飛雪也就沒有什麼可顧慮的了。
  她感謝了吳王的饋贈,收下了那份清單。
  朝堂上冰雪消融,眾臣的疑慮也解除了不少。
  領盧仁多怯律、中書令徐舜機彈冠相慶,對吳王的氣度讚歎有加。
  然後,鄒正取來一份新的國書,當堂宣讀。
  從這份國書中,我們知道,西南方的叢林國家大理,已經在上個月向宋國投降了。
  楊穹借口防止蒙古人穿越吐蕃,從大理包抄宋國,故而向那裡發兵。
  4萬宋軍剛在大渡河邊集結完畢,老邁的大理王段智祥就送來了降表。
  於是,宋國兵不血刃地佔領了西南,將那裡依照漢制,改為寧州路,設立了13個州、府。
  而另一件事,則和迦馬丹沙的故國脫思麻有關。
  王子的父親,原先的脫思麻王扎噶已經在去年冬天死了。
  他所立的儲君桑珠只有4歲,太過年幼,只能由母親約如·梅朵代為執政。
  而這位母后,則正是在17歲那年被扎噶搶進宮來的少女,現在,也不過22歲的年紀。
  但她卻有著清醒的頭腦和明亮的眼睛,知道該如何與臣下、人民,以及四周的國家相處。
  而她也明白,在這樣的亂世,弱小部落的生存,必須依靠強大的外援。
  雖然有許多頭人傾向於蒙古,但梅朵王后還是選擇了宋國。
  她在給楊穹的信上說,她的孩子和人民,需要讓文明的火,照亮雪山高原;而不讓野蠻的風,摧壞湖泊森林。
  作為對她的回應,上個月,20000宋軍從階州出發,進駐脫思麻人的領地。
  不服從王后的頭人都被迅速鎮壓,吐蕃東北角,已經在宋國的控制下。
  楊穹隨即以皇帝趙昀的名義,將約如·梅朵封為青唐女公爵,並賜給她武勳貴族的節杖,統帥所有在吐蕃的宋軍。
  現在,她的軍隊正在向南前進,收服尚處獨立的吐蕃諸部。
  不用多少時候,整個高原都將飄揚著紅龍的旗幟。
  這個消息讓飛雪和我微微地吃驚,原來勇敢堅強的女孩,並不只生在夏國。
  而迦馬丹沙卻怒不可遏,當著大家的面咒罵起來。
  「卑賤的約如女人!扎葛爾城來的喪門星!」
  「她不僅用妖精的美貌迷惑了我那老眼昏花的父親,現在又迷住了宋國的貴人!」
  「她出賣了整個部落,換來自己的權勢,而那些本該是我享有的東西!脫思麻是我的土地!」
  鄒正遞來國書,並不理睬他,只對飛雪說話。
  「以上二事,吳王吩咐在下通報於您;並讓在下代為解釋,吾國一心防禦蒙古,對夏並無敵意。」
  「至於沿河四州,本為宋境。還望監國殿下能在恢復王都、逐退蒙古之後,將其歸還於我。」
  飛雪輕輕點頭,命人收下國書。
  「請少卿大人告訴吳王殿下,我承認宋國對大理和脫思麻的佔有。」
  「但吐蕃中的阿柴人已經向我效忠,梅朵殿下不應該去打擾他們的生活。」
  儘管知道宋國正在示威,但飛雪還是不卑不亢,竭力維護著夏國的利益。
  「這是自然。」鄒正說,「吳王和青唐公都已知曉此事,當約束部下,止於邊境。」
  可飛雪的表態卻惹惱了迦馬丹沙。很少有地,王子咆哮了起來,英俊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
  「不!殿下,您不能承認!我才是脫思麻人正統的首領,是王座的繼承者!」
  他又衝到鄒正的面前,對他大喊大叫。
  「即使宋國要冊封她在吐蕃的統帥,那個人,也應該是我!只有我,才流著脫思麻王的血!」
  迦馬丹沙就是這樣的人。
  儘管他總是裝出謙虛和忠誠的樣子,但內心深處卻始終裝著利益,裝著那顆自大的心。
  而這也是他最致命的地方……
  「論脫思麻王的血,梅朵殿下的孩子亦有。」鄒正難得回答了他一句。
  「胡說!那是喪門星與奴隸通姦生下的野種!比看門狗還要低賤!」
  嗯……果然,奴隸在他的眼中,就只有這樣的地位……
  若不是因為白鷹的存在,他又怎麼會對我另眼相待呢?
  飛雪站起來呵斥迦馬丹沙,她不能容忍有人污辱我所在的那個階層。
  因為,那就是在污辱我——她重要的小麻雀。
  而鄒正只是輕蔑地看了王子一眼,說道——
  「吳王說:天下屬萬民,王者代之;玉座無常主,能者為之。」
  「有才者,縱為奴隸之子,亦可繼承大統;無能者,雖擁貴冑血脈,卻無擔當之資。」
  這是我這一生中所聽到的,最不可思議的話。
  宋國,還有她的人民,確實已經變了……
  ……
  迦馬丹沙的臉氣得通紅,就和新割下來的羊肉沒有什麼區別。
  當飛雪讓人將宋使送往驛館休息時,我能在這位王子的眼睛中,看到嫉恨的閃電……
  而我則很高興,不僅由於故土的變化,更因為我最討厭的人受到了懲治。
  羞辱女性的傢伙,飛雪決不會喜歡。
  我以為,永遠和她在一起的願望,很快就會實現……
  然而,就在第二天,我卻嘗到了從山頂,墜入深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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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白鷹與紅龍

  按照兩國邦交的禮儀,這一天,是飛雪設宴款待宋國使團日子。
  席間,鄒正的談吐流暢,神情坦然,讓人看不出一點兒古怪。
  他向我們介紹南國的風物、習俗,還有新出現的奇巧異技。
  籍由他的話,我們知道了那些巨大的礦山和用水利推動的鍛冶工場,知道了繁華的城市,還有可以通行四輪馬車的大道;
  而且,隨著楊穹發佈「語同音」的教令,國語的推廣,也讓宋國境內的交流更為便捷。
  他還告訴我們,在南方的港口中,出現了載重20000石的6桅大海船,可以風雨無阻地到達任何海岸。
  「此艦巍如山嶽,浮動波上,白帆連綿,似是雲煙。船上寬敞、平穩,可容10馬並行。」
  「自剌桐出港,順風不出兩日,既可至大琉球島。」
  據說,宋國已經將那被稱為「大琉球」的島嶼納入管轄,並以此為基礎,向南方開拓新的領地。
  接著,他又告訴了我們許多海外的見聞,獻上楊穹作為私人禮物送給飛雪的香料、寶石和來自天竺的象牙雕刻。
  每個在座的官員也得到了他不菲的饋贈——看得出,吳王正試圖贏得夏國每一個人的好感。
  而種種奇聞逸事,讓從沒坐過海船,也沒有見過大海的飛雪和我,不禁神往。
  在我們對船的想像還停留在黃河的牛皮筏子上時,宋國的視線早已超越了這個時代中的其他國家。
  直到這次宴會結束,除了迦馬丹沙以外的人們都很高興。
  英俊的王子始終愁眉不展,喝著鬱悶的苦酒,滿懷怨恨地注視著鄒正。
  其實,他並不只痛恨和他針鋒相對的使者。他更加仇視的,是鄒正所代表的宋國,還有吳王楊穹。
  因為楊穹所支持的青唐女公爵約如·梅朵,是他最嫉恨的敵人。
  偶爾,他也會向飛雪,以及飛雪身邊的我看上幾眼。
  我知道他的企圖,甚至覺得能看到他心中所想的東西。
  或許,他在最初,也不過是想利用飛雪來壯大自己的實力,既而去加害那對母子,奪取脫思麻的王座罷了。
  只不過,飛雪始終沒有給他可趁之機。能陪伴在白鷹身邊的,就只有我這隻小麻雀。
  而隨著宋國勢力的介入,梅朵殿下會在整個吐蕃樹立她的威信,迦馬丹沙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現在,應該是他最失意的時候。
  但是,很快,這樣低落的情緒,就不只屬於他了。
  ……
  宴會結束後,飛雪將鄒正單獨召到書房,仁多怯律、徐舜機和迦馬丹沙等重臣也奉命前來。
  當然,作為貼身女奴的我,也同樣在場。
  在這裡,飛雪一掃之前宴席上的好奇,直言不諱地開始向鄒正發問。
  「說吧,吳王的目的什麼?送來貴重的禮物,通報他的豐功偉績,不會只是為了與我修好吧?」
  俯視大地的白鷹果然不同常人,眼前的利益永遠不能遮擋她敏銳的目光。
  對這樣的飛雪,我無法阻止自己去愛她……
  ……
  鄒正的表情在瞬間有了小小的僵硬。
  但因為他從來都很陰鬱,所以除了飛雪和我,幾乎沒有旁人注意到。
  外務少卿似乎覺得自己已經不用再隱瞞什麼,便站了起來,以異常嚴肅的口吻說——
  「吳王命令在下轉告監國,宋的國運,將和今年的夏天,一起結束。」
  他突然使用黨項語的舉動,讓我們有些驚訝;
  可無論什麼樣的驚訝,也比不上那個消息本身。
  就在我們為了宋的富強而讚歎不已時,她的使者,竟然帶來了國運終結的消息。
  不過,誰都明白,楊穹早已國柄在握,改朝換代,只在於時間。
  「吳王說」、「吳王認為」、「吳王命令」……鄒正的話裡,從來都只有楊穹;
  而名義上的皇帝趙昀,只個戴著皇冠的人偶罷了。
  現在,楊穹,這個傳說中隋國皇室的後代,以及五代時吳王楊行密僅存的苗裔,終於打算踢開傀儡,自己坐上玉座了。
  「那樣……我便應該恭喜吳王。」飛雪收起了驚訝,冷靜地答道。「希望夏、吳兩國,能夠繼續和平的日子。」
  依自己稱帝前的封號命名新的國家,是古往今來權臣們的習慣。所以取代宋的,自然應該是「吳」。
  只是,鄒正卻否定了這樣的認識。
  「秦漢、隋唐,乃至於宋,不過一朝一家之名號耳。」
  「吳王處新變革,不再以國為家,故國號亦異。」
  他告訴我們,新的國家有著長長的全名。
  「奉行天道,故曰『神聖』;宇括四海,故曰『大』;處地理之心,故曰『中』;炎黃之族居此,故曰『華』。」
  「以人皇承萬民之托,統帥全境,故曰『帝國』。」
  神聖大中華帝國——乍聽起來,甚至有些好笑的名字。
  可說出它的時候,我卻能在鄒正的表情裡看到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自豪……
  而出於習慣,「中國」這個中原的代名詞,也成為了新國家的簡稱。
  在這樣的名字裡,人們找不到任何朝代和家族的印記,它只象徵著一片土地,還有生活在那裡的人民。
  ……
  然後,在我能夠發出感歎以前,鄒正就用他那慣常的冰冷語言,熄滅了我心中的激動。
  「吳王說,夏,也應該成為中國的一部分。」
  這句話讓領盧大人他們的臉色為之改變,迦馬丹沙趁機咆哮起來,威脅著將要拔出短劍。
  飛雪卻攔住了他,顯得早有預料,毫不驚慌。
  枕塌之側焉容他人酣睡?而楊穹的志向,也不會只在宋國這東南一隅。
  一匡六合,併吞天下,正是他的野心。
  「這是勸降的宣言嗎?」飛雪笑道,「之前告訴我們大理國和吐蕃的事,就是為了讓我們也照著做吧?」
  「監國殿下明鑒。」鄒正微微地鞠了一躬。
  先禮後兵,是中原的一貫伎倆。
  「那麼,吳王想給我什麼爵位呢?也和梅朵殿下一樣,拿到武勳貴族的節杖,成為公爵嗎?」飛雪又問。
  「吳王答應,只要殿下接受歸化,自然就會獲得比其他所有貴族更高的地位。」鄒正說。
  「他將只收取河西四郡,而夏國其它的地方將仍歸您所有。雲內、東勝、豐州及原汪古部領地,也將屬於您,作為補償。」
  換言之,飛雪只要交出河西戈壁,就能在東北邊得到一片肥沃、廣袤的草原、森林。
  這片土地現在還在蒙古人的控制下,但不久的將來,它的主人就會改變。
  「您將是尊貴的女親王,未來帝國貴族院中的終身議員,在朝廷中擁有符合您身份的發言權。」9C3F76F4琶:)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鄒正不厭其煩,將歸降的好處逐一列舉。
  他還說,之所以不在朝堂上當眾提出,是為了防止不贊同歸附的人發動變亂。
  「如果殿下需要,我們將即刻派出援軍,協助您平定所有的反對者。」
  ——就像他們在吐蕃做的一樣。
  飛雪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逐漸舒展。
  她忽然回過頭,望著侍坐在席榻一側的我,問道,「小麻雀,告訴我,誰才是少卿大人所說的那個反對者呢?」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迦馬丹沙比誰都要緊張,因為他的心中裝著見不得人的東西。
  「請女官大人不吝相告。吳王自當調兵入境,護衛監國殿下。」
  鄒正也這麼說,還不時地看一看迦馬丹沙的反應。
  儘管早就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可飛雪這不慌不忙的惡作劇,還是讓我有些感到害羞。
  我為難地笑了,用抱歉的語氣對南國的使節說道,「殿下說的那個反對者,恐怕,就是殿下自己。」
  大臣們無可奈何;迦馬丹沙如釋重負;鄒正頻頻搖頭,而飛雪則放聲大笑了起來……
  「沒錯,少卿大人。我的小麻雀已經告訴您了。」她對使者正色道,「想要夏國卑躬屈膝的話,就讓吳王先想個辦法,殺掉我吧。」
  「派你們的大軍來,滿足一個女孩的好奇。讓我看看那些你們引以為自豪的火槍隊和大炮,是怎樣和我戰鬥的吧!」
  不管將會面對什麼,飛雪總是表現得那樣自信。
  她是自由的王者,決不會甘心於屈居人下。
  可是,當她不由分說地拉過我的手,緊緊地握住時,我卻能感覺到那些隱藏著顫動……
  她擔心的事物,我也能看到……
  ……
  「吳王不希望開戰,更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您。」鄒正解釋道。
  「如果您對女親王的地位不滿,他說,可以將玉座的右側……分給您。」
  一瞬間,在我能反應過來之前,飛雪的手收緊了!
  她在無意中使出的可怕力氣,甚至讓我以為自己的指骨會被她全部捏碎。
  楊穹今年三十五歲,尚未婚娶。人們都說他忙於國政,又害怕那些宮中的陰謀禍及家庭,所以連個愛人都沒有。
  而一個皇帝決不可能將玉座的一側,或者說,那象徵著半數天下的位置,分給其他人!
  除非……他打算讓自己的皇后和他一起,坐在皇宮的大殿上……
  這,也就是說……
  「請您允許我代替吳王,向您轉達他的心意,並且……求婚。」
  鄒正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黃金的指環,上面用紅寶石的細粒,鑲嵌著龍的紋章。
  用指環作為婚姻的信物,據說,也是楊穹所倡導的變革之一,意味著夫妻之間的忠誠。
  當這個小小的玩意兒被遞過來時,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動著。
  那幾乎能使我產生一種衝動,去伸手打掉這枚將會從我身邊帶走飛雪的指環!
  同時,我竟發現,飛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
  天啊,別這樣望著我,別讓我再痛苦了!
  這應該是,由妳自己去決定的事啊!
  如果不是她搶先對鄒正說出了拒絕的話,我一定會當場大喊出來……
  ……
  「請相信吳王的承諾,您和他的婚姻,只在於名義。」
  「在宮殿中,您將是母儀天下,受萬民景仰的皇后;但在家庭中,您並不需要承擔任何妻子的義務。」
  接著,鄒正直言不諱地告訴飛雪,楊穹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不願意的事,他只想成為她,可以信賴的朋友。
  籍由女王與皇帝之間的聯姻,將兩個國家和平地統一在一起,才是這件事最主要的目標。
  而這時的我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我只是覺得,飛雪,就要丟下我,永遠地離開了……
  ……
  「不!無論是行夫妻之實,還是負名份之虛,我都不會同意這樣的婚約。」
  摟著我的肩頭,飛雪又一次拒絕了。她的聲音很清楚,就想是在對我說話一樣。
  「對!監國殿下不會答應!請你馬上回去,回中原去吧!」迦馬丹沙附和著,只為了給他自己留下機會。
  而我的預感卻在告訴我,這些,都沒有用。
  「殿下,您難道不在乎百姓的生死嗎?您難道不知道戰爭會帶來多少災禍、多少哀怨嗎?」
  就像個粗心大意的醫生那樣,鄒正毫不留情地割開了我和飛雪心中的傷口。
  「我知道!沒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飛雪咬著牙說道——一個因為戰爭而失去了父母和全部族人的女孩,最能體會這樣的痛苦。
  「那麼您為什麼還不答應呢?」鄒正問。
  「因為尊嚴。」飛雪回答,「我說過,夏,是獨立的國家。」
  「可她過去不是,這裡——河西四郡,還有居延、銀川、朔方、五原——這些郡縣,都是中原的土地。」鄒正再次反駁道。
  「但那是在以前,很久很久的以前。」飛雪說,「這200年來,我們都從來沒有接受過中原的統治!」
  「居住在這裡的人們,黨項人、漢人、吐蕃人、回鶻人和契丹人,都把夏作為他們自己的國家。」
  「我們不想去統治中原,也不想被中原統治。我們想做的,只是在消滅蒙古人以後,重建家園,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所以,我不能答應吳王的要求,把我所要保護的人民,置於他人的掌下。」
  可是,飛雪的據理力爭,並不能改變鄒正,還有那新生帝國的意願。
  河西的位置太重要了。
  只有佔據了它,中原才能重新將西域抓在手中;
  而一旦有了夏國的加入,蒙古人戰線的右翼就將承受更強大的壓力,直至完全崩潰。
  因此,從一開始,楊穹就沒有打算放過飛雪和夏國。
  「您應該明白,諸國分立,乃是戰亂頻仍的根本。」使者拿著指環,並不曾放下。
  「但只要願意訂立和約,我們還是可以共存,還是可以獲得和平的。」飛雪還是堅持著。
  我感到,她已經顯得疲勞,顯得力不從心了……
  鄒正像剛才那樣搖頭,「這樣蒼白無力的條約,我們和夏有過,和金有過,和蒙古也有過。」
  「可是到最後,垂涎於中原財富的傢伙還是背叛了我們;而吳王和所有的百姓,都不會再相信這種虛假的和平了!」
  「您也許會信守諾言,但在您的後繼者當中,誰又能保證,不會出現完顏·阿骨打和孛兒只斤·鐵木真那樣的豺狼呢?」
  「為了我們的國家不再經受戰火,為了我們的孩子不再遭受傷害,吳王告訴我們,天下必須統一。」
  ……
  儘管我的傷心已經快要把我的靈魂撕裂,儘管我那欲哭無淚的眼眶就要流出血來,可我還是沒有辦法去恨楊穹。
  一個聲音在心中告訴我,如果吳王早出現20年,我的村子就不會被女真人毀滅,我的母親就不會那樣悲慘地死去……
  要是天下可以消除戰亂,又有多少像那時的我一樣的孩子們,可以從戰火中倖免下來呢……
  吳王是個了不起的英雄,或許,還是個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的好人。
  雖然,因為不斷地遭受欺騙、侵略使他和他的人民顯得偏執,但是,我卻無法讓自己討厭他。
  然而,也因為他,飛雪將不再只屬於我一個人了……
  ……
  「難道,我沒有選擇的權力嗎?」那一邊,飛雪還在抵抗著。
  只是和我一樣,她無法像在面對蒙古人時那樣,對敵人充滿仇恨。
  「在歷史面前,誰也沒有這樣的權力。」鄒正的聲音聽起來,充滿著壓迫感。
  「在結婚後,您的義務就是全力促成兩個國家的合併。」
  「吳王將讓您分享他治國的權限。您合理的領地會重新劃定,您的軍隊仍然歸您統帥。」
  「他也會遵守誓言,不再娶您以外的任何人。」
  「因為在我國,自端平元年起,納妾者將被處以流放之刑,而買賣婦孺者足以問吊。」
  新的法令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地出現,一切違背人倫天理的東西,都被楊穹用他的鐵腕相繼驅逐。
  而他自己,也同時受到「法」的約束。
  ……
  「他不需要我給他生孩子嗎?」
  我想,在提出這個問題的同時,飛雪自己都會感到可笑。
  「如果您願意,那自然好;但如果您不願意,大可拒絕。」
  「皇上萬年之後,皇后應效仿郭威、柴榮之事,擇賢而立。」
  那是五代時周國的故事。皇帝郭威因為沒有孩子,所以傳位給了自己的內侄——他最信任的將領柴榮。
  就和傳聞中所說的一樣,楊穹為了最終的目標,可以放棄任何額外的東西……
  包括被大部分中原人看作是最重要的,後代。
  這樣的人,誰也贏不了他。
  ……
  「如果我還是拒絕呢?」
  飛雪的這句話,聽上去,只像是在試探。
  她和我,都在動搖……
  「那樣的話,我們將盡力減少普通百姓的死傷。雖然,這很難避免……」
  鄒正遺憾的聲音,像是勸誡,又像是在威嚇。
  中原的軍隊比蒙古人更強,更多,更有紀律,要戰勝他們,只能依靠迅速的機動和廣大的空間。
  這樣的戰術,必然會使好不容易迎來和平的夏國再次遭受戰火的摧殘。
  當那些可怕的攻城炮彈落下,會受害的,將不只是城頭上的兵卒。
  ……
  再一次,鄒正向白鷹舉起了那枚紅龍送來的指環。
  「夏和金已經滅亡;蒙古作為一個整體即將消失;而宋的表演也會很快結束。」
  「請您與吳王建立全新的國家。然後,為了所有人,並肩戰鬥吧。」
  這是我聽到,鄒正所說的最後一句黨項語。
  飛雪默默地接過指環,說她需要一個晚上用來考慮。
  而我的眼神已經開始迷茫,思想也變得混亂。
  直到我清醒過來,才發現男人們都已經告辭離開。加馬丹沙咒罵楊穹的惡毒言辭,還殘留在門外激盪的空氣中……
  飛雪望著我,我也望著她。
  留在房間中的兩個女孩,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然後,我終於明白,白鷹與紅龍之間獲得和平的唯一障礙……其實……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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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一夜

  長明燈無聲無息地燃燒著。
  摻雜在燈芯中的香料,聞上去,還是那樣地淡雅。
  一縷薄薄的煙霧升起,在彷彿凍結的空氣中瀰漫,接著,便逐漸地消散,不見了……
  侍女們送來的晚膳早已變得冰涼,湯水上結起了一層凝脂。
  屋外的夜愈發黑了,深色的幕布籠罩著天空,似乎,也覆蓋了行轅中這一方小小的空間。
  正在房裡的兩人,誰也不願第一個開口。
  肩頭相倚,十指相連。
  飛雪和我,只是這樣,靜靜地望著對方。
  不知不覺間,我的記憶回到了過去,回到了14歲那年的中興府。
  我看到了15歲的飛雪,看到了她騎上雷音,帶著我闖關奪隘,衝出牢籠的情景。
  她英氣勃發,有著一雙桀驁不遜的眼睛,永遠俯視著地面上的凡夫俗子。
  飛雪是美麗的,看到過她的人,都會為之傾倒;
  飛雪是強大的,與之為敵的人,都將膽戰心驚。
  飛雪是溫柔的,被她愛上的人,都能得到幸福。
  當她命令我喜歡她時,我的心裡只有激動。
  當她向我伸出手,要我和她一起飛翔時,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快樂的鳥兒。
  飛雪救過我。
  飛雪傷害過我。
  飛雪讓我恐懼過。
  飛雪讓我笑過。
  飛雪奪走了我的自由,卻給了我一個無可替代的家。
  我愛飛雪。不僅僅是朋友間的喜歡,更是那種想做她的戀人,想當她的妻子的,那種愛……
  在這13年裡,飛雪佔據了我記憶中最大的部分。她就是我的一切。
  失去了她,我就失去了整個天空。
  我是屬於她的,只屬於她一個人。同樣地,我也希望,她只屬於我。
  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在今天以前。
  ……
  衛兵巡邏整齊的腳步聲從窗下通過,亥時的更鼓在行轅中敲響。
  我們幾乎已經一動不動地坐了3個時辰,各種各樣的回憶堵塞了我的思路。
  以至於,我不知道下一個動作,該是什麼……
  突然,飛雪從床邊站了起來,拉著我的手就向門邊衝去。
  我驚慌地詢問她的目的;而她給我的回答是,「一起,逃走。」
  接著,她想起了一些事,便放開我,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起逃跑需要的東西。
  她是那樣地慌張,那樣地混亂,拿起這個,又丟了那個。
  實際上,因為我始終照顧著她的起居,打理著她生活的一切,飛雪自己連衣服也不會疊。
  而現在,除了銀月和那些箭,她根本不知道該拿些什麼……
  我一言不發地站在門邊,望著她。
  飛雪那驚慌失措的背影,還有她語無倫次的詢問聲,在我的眼前和耳邊徘徊。
  她從櫃子裡抽出那些衣物,從桌子上取走那些糕點,搜尋著金銀首飾,最後卻把這些都丟在了地上。
  就像是瘋了一樣。
  可是,我覺得,真正快要瘋了的應該是我才對。
  「別這樣……別這樣了……殿下,別再這樣了……」
  我聽到了我自己哀求的聲音……
  我看到了我自己移動的腳步……
  恍惚中,我來到了她的身邊。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馬上……我馬上就能收拾好……」
  飛雪一個勁地說著,撿拾著手邊的物件。
  「一定、一定可以了!就像那個時候一樣……我和妳,一起逃走!」
  「誰也追不上我們,誰也管不了我們,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她是那樣地堅持,那樣地衝動,就好像當年那個為了逃避和親的少女,又一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我卻明白,現在,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我觸碰她的手,試圖阻止她這無序的狂暴。
  「不……殿下……已經、已經夠了……我已經……這麼長時間以來……」
  「不!不夠!絕對不夠!」
  飛雪忽然憤怒了,她將手裡的雜物全都拋了出去,一把扯住了我的前襟。
  「笨蛋!蠢貨!大白癡!」她衝著我怒吼,「難道妳從來沒有發現?!我喜歡妳!我喜歡妳!」
  「這一生,我最愛的人,只有小麻雀啊!」
  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明白地瞭解了飛雪的心意。
  有些突然,可沒有太多的驚訝。
  在過去的日子中,我總是杞人憂天地擔心著、想像著、妒忌著;
  卻沒有發現上天給我的幸福,早就來到了我的身邊……
  但這樣的幸福,我已經無法抓緊,也無法承受了……
  ……
  我的力氣不大,腳步也沒能站穩。
  待我意識到時,就已經和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打我吧,飛雪。這樣妳就能發洩自己心中的鬱悶、煩躁,還有種種的任性……
  我默默地等待著,畢竟,這是現在我能為她做的,僅有的事。
  但是,當這可怕的激烈停止後,飛雪給我的,只有她的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小麻雀,對不起!」
  她的聲音中儘是憂傷,她的目光中只有痛苦。
  她自上而下地望著我,淚水奪眶而出,一點一點地,滴落在我的臉上……
  那本應該是溫暖的,可當它流到我的心中,我卻能感覺到那份冰涼的苦澀……
  白鷹的心在流血——我想,我能看到。
  雖然飛雪自己從沒有說起,但我知道有一個心結,始終困擾著她。
  她一直覺得,因為自己逃避了與迦馬丹沙的和親,夏國才最終遭到了滅亡的命運。
  也因為她的逃避,女官婆婆,還有王府中,疼愛著我們的大家,才會被那種瘋狂的災難吞噬。CE63F風之:)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儘管誰都知道,蒙古人的強大和夏國的衰弱才是導致那種結果的真正原因……
  即使脫思麻人按照約定,派來幾萬人的援軍,夏國也很難逃脫豺狼們的蹂躪。
  可飛雪卻一直不能原諒自己,不能原諒那個只想著自己的幸福,而拋棄整個國家的小公主……
  所以,這一次,她猶豫了。
  不戰而降,將剛剛復興的王國拱手相讓,是白鷹的榮譽所不能允許的。
  而以前的宋國,也在戰爭中殺戮過眾多的黨項平民,只是這一點,就能讓飛雪懷有疑慮。
  她已經不再是9年前的那個小公主了,她所要保護的人,也不僅僅只有懷中的小麻雀了。
  她是夏的監國,大漠的王女,嵬名王家最後的繼承人。
  她不能再像當時那樣載著我,瀟灑地離去,到那高聳的賀蘭山上,無憂無慮地生活。
  她所要守護的,是居住在這兒的,成千上萬的家庭,以及,所有人的幸福……
  「對不起……小麻雀……對不起……」
  她重複著,重複著……接下來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
  然而,對於我,這些都已經不再需要了。
  透過她的眼睛,我能讀懂她心中的想法。
  她的狂躁、她的煩亂,都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無助,欺騙自己的真心罷了……
  其實,飛雪和我一樣,已經接受了歷史帶給我們的命運——
  如果想要保護自己的人民,沒有比成為新帝國的皇后,更好的方法了。
  而這也是說,這些年來只屬於我們兩人的生活,結束了。
  ……
  現在,或許我也應該流淚。
  這樣的傷感,這樣的悲哀,不用眼淚,似乎無法表達……
  可我還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我抬起胳膊,環過她的頸項,慢慢地,將她拉近。
  飛雪似乎已經完全被心中的痛苦所左右,對我的動作,沒有一點兒抗拒。
  四目間短短的相望,雙手中輕輕的愛撫,我能聽見她和我,有著共同的呼吸……
  然後,我吻了她。
  立刻,柔軟的觸感從唇邊擴散,佔據了我的思想;
  延綿的溫暖在心中傳遞,融化了我的靈魂……
  這是我的第一個吻,也是飛雪的。
  在嘴唇被我奪走的那一瞬間,她的不禁顫抖著後退,彷彿冰冷的風正侵襲過來。
  但隨即,飛雪恢復了意識,緊緊地捧起我的臉,報以更激烈的吻。
  她的力量是那樣地不可阻擋,她的目標是那樣地顯而易見,
  讓我幾乎以為整個世界的時間都會在這一刻停下,而天地間,就只剩下我們兩人。
  只是……
  就像秋日裡金色的落葉,終會被冬天的冰雪覆蓋一樣,甜蜜的時刻,不會永遠地停住……
  當這個吻結束時,唇齒間的香氣,卻還是無法讓我們,忘記現實。
  「小麻雀……對不起,我……」
  飛雪一個勁地解釋著,話語中依舊帶著哭音;
  而我則一直搖著頭,用強裝出來的笑容鼓勵著她,安慰著她。
  「殿下,請接受吳王的要求吧。那樣,這個國家才會有和平,所有的人,也才會找到他們的幸福。」
  我知道,這並不是我真心的願望。
  飛雪即將成為楊穹的妻子——哪怕就只是名義上的——是我無法忍受的。
  可我更無法忍受的,是讓她痛苦。
  任何讓飛雪痛苦的人,都是我憎恨的對象;而如果那個人是我,我也會憎恨我自己。
  所以,我願意犧牲,也必須犧牲,只有這樣,飛雪心中的死結才能解開。
  「可是,那樣的話,我和小麻雀就不能再和現在一樣……」
  飛雪還在擔心著,她不願楊穹發現我們的事,不願我們的生活受到打擾。
  「不,殿下。吳王是有氣度的人,他看著整個天下,不會在意我這只不起眼的小麻雀。」
  「只要殿下願意,我們現在的生活還能夠繼續。」
  「沒人會知道,沒人會發現,兩個女孩子之間的親密,全天下的人們都不會說三道四。」
  我一直勸說著她,把自己的那些擔心統統地隱藏起來。
  老實說,我並不能肯定自己的話,是否會在以後成為現實。
  即便順利地邁過這道門檻,飛雪和我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但在面對那些皇宮中的陰謀,以及更多戰場上的危險之前,我不能對她有任何的拖累。
  而飛雪,也很快相信了我所說的這些。
  因為,人類往往會相信那些,他們願意相信的結局……
  於是,那一夜,我們做出了決定。
  ……
  早上,飛雪召來昨天的三位重臣和使者,給了鄒正他想要的答覆,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第一,宋軍不得欺凌夏國百姓,要把他們當作自己的人民那樣看待。
  第二,完婚後,飛雪要和楊穹分開居住,任何非必要的拜會,都將遭到拒絕。
  第三,楊穹必須像對待飛雪的親人那樣,對待我。
  約法三章,一條也不能少。
  鄒正答應得很乾脆。
  他說,前兩條是吳王早已想到的,他們已經號令全軍,視夏人如兄弟姐妹。
  而楊穹會在新的帝都金陵,為飛雪修建一座緊靠著山與湖的城堡。
  至於最後的那一條,鄒正說他將建議主人,把還是奴隸的我封為貴族,並授予領地。
  「如此一來,女官大人便能陪伴皇后。名正言順,世人無誹。」外務少卿說。
  成為貴族,這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如同夢幻一般,從未想像過的事。
  更讓飛雪和我感到意外的是,身為楊穹的使者,鄒正竟然向我們保證——
  飛雪,可以有自己的愛人!
  「監國殿下為天下黎民付出無數,若再對您的內心橫加限制,便是違背人倫,有駁天理。」
  「答應了這樣的事……吳王就不怕被市井之徒譏笑嗎?」飛雪似乎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鄒正點了點頭,乾笑道,「流言可畏,人多懼之。」
  「然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古之真諦,足可喻今。」
  「吳王乃當世英豪,天下大任,盡負一身,便是有些微流言,也不過是玉中稍瑕,海中枯葉。」
  「市井之詞,野史傳奇,換來聞者一笑而已,又何懼之有呢?」
  ……
  或許,楊穹真能和飛雪成為朋友,因為,他甚至比我的白鷹,還要自信……
  而隨著鄒正的話語,飛雪和我的心,都在慢慢地舒展。
  也許,白鷹與麻雀,永遠在一起的希望,並不僅僅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中。
  接著,鄒正清了清喉嚨,告訴我們——
  既然飛雪已經答應了這門婚事,那麼,作為她的未婚夫,楊穹將會親自前來夏國會談,迎親。
  關於兩國聯合的事宜,也將同時商談。
  「不行!不行!」飛雪還沒做出決定,一旁的迦馬丹沙就跳了出來,氣急敗壞地呵斥了起來。
  「親自來別國迎親,天下哪有對妻子這樣恭敬的皇帝?!」
  「吳王一定是想趁機帶領大軍侵入邊境,挾持監國,然後奪走這個國家!」
  這不失為一種計策,所以,飛雪也感到了疑惑。
  可鄒正彷彿早有準備,毫不慌張。
  「吳王說,此行貴在誠意。所帶人馬,千騎足矣。」
  這樣的許諾,讓包括迦馬丹沙在內的人們都感到了驚訝。
  只帶1000騎兵就敢深入一個曾經是敵人的國家,吳王的勇氣,還有他對我們的信任,讓人不由地敬佩。
  飛雪當下表示自己也只帶1000人,作為對等的回報。
  但鄒正卻表示了反對,並說夏國邊境初定,或有盜賊,萬乘之尊,亦應有備。
  「監國殿下可帶足人手,護衛安全,以防不測。」
  鄒正建議道,「某聞夏國翊衛司精銳彪悍,管領大人麾下,3000吐蕃軍騎,勇猛善戰,忠誠可靠。」
  「不如讓他們伴隨左右,為不時之需。」
  使者的話自然而然;迦馬丹沙卻顯得相當意外。
  但他很快回過神來,開始不聽地向飛雪請求,由他來擔任這次會面途中的護衛。
  說不定,這個始終宣稱自己愛著飛雪的王子,也和我一樣,想在那個重要而傷感的時刻,留在她的身邊……
  最終,他的請求得到了許可。
  再過一個月,飛雪和我將帶上1000騎兵與楊穹見面,而迦馬丹沙則指揮3000人一路護衛。
  而與吳王匯合的地點,則被定在會州的柔狼山。
  ……
  隨後,飛雪向文武百官和全體臣民通告了這門婚事。
  即將迎來永久和平的人們歡欣鼓舞,就算有些反對的聲音,也在鄒正等人的處置下,很快地消失了。
  整個武威城中到處張燈結綵,一派宛如節日的喜慶。
  僅有的插曲,發生在幾天以後。
  西涼府衙報告說,翊衛司管領府中一連幾天,都有許多騎馬的陌生人出入。
  迦馬丹沙稱這些人都是吐蕃販馬的商客,只是給他帶來馬匹的消息。
  因為大家都忙著準備迎接吳王,所以,這樣的小事,也就沒有被太多地過問。
  而不久以後,迎親的日子,終於接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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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章)我的名字
  邊境上敷川城的守軍,送來了報告。
  千餘名宋國騎兵,護衛著一支迎親的隊伍通過了那裡。
  為首的,則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性武將,威風凜凜,目光炯炯。
  他的名字是楊穹,頭銜暫時還是宋的吳王。
  對方既然已經如約前來,夏國也就不能失去信用。
  夏國紹武二年,宋國端平三年,蒙古國窩闊台汗八年,七月辛未,飛雪帶著我們從西涼府出發。
  1000黨項軍騎走在前面,護衛著飛雪、我,以及隨同前往的宋使鄒正。
  3000吐蕃騎兵跟隨在後,指揮他們的,是迦馬丹沙。
  從西涼府到柔狼山,大約有3天的馬程。
  鄒正說路上天氣莫測,又有盜賊出沒,不宜帶上太多的隨從、侍女。
  因此,我成了夏國隊伍中唯一的非軍人,也是除了飛雪以外,唯一的女孩子。
  白鷹說,有我照顧她的起居,便已經足夠了。
  仁多怯律和徐舜機,領著文武百官將我們送出城外。
  那時,在每個人的話語中,都有著對和平的渴望。
  而隨著飛雪與楊穹的聯姻,這個飽經戰火摧殘的國家,終於能夠迎來長久的安寧。
  與大家話別後,飛雪的隊伍向南進發。
  儘管自己即將成為新娘,可此時的她,還是那一派純白的戎裝打扮。
  銀月、箭矢、鎧甲、頭帶,作戰需要的東西,一樣也不缺少。
  飛雪說,她是榮耀的王女、勇敢的武將,不能讓楊穹把她當作柔弱的女孩來看待。
  座下的雷音今年已經16歲,不再年輕了。
  可牠的嘶鳴依然高亢,步伐還是那樣地有力,似乎大漠的風沙和歲月的流水,都沒能侵蝕天馬的身軀。
  而牠始終載著的我們,也已經長大,不再是賀蘭山上那兩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了……
  一路上,飛雪顯得很興奮。她不停地開著玩笑,還讓鄒正和她一起想想我以後的封號。
  或許她的心中還有些不安,需要用這樣的方法來掩飾。
  鄒正告訴我們,金陵旁的鎮江府是個合適的地方;而在那裡的丹陽縣,有一個漂亮的湖泊叫作「練」。
  「只要將其改作某一同音之詞,便是適合女官大人的封號。」
  聽他這麼說,飛雪和我都害羞地笑了。
  我們知道那是什麼詞。因為,適合女孩的同音詞,只有「戀」。
  愛戀的「戀」,思戀的「戀」……
  這個詞,象徵著飛雪和我之間,不變的情感。
  不過,鄒正接著提出了一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那就是,我的真名——「小麻雀」這樣的名字,是怎麼也不可能被錄入貴族名冊的吧?
  面對他的問題,我只有用沉默作為答案。
  因為,我並不記得我的名字。在十歲那年失去母親的同時,我也失去了名字。
  鄒正建議去查閱宋國的戶籍,或者乾脆由未來的皇后、皇帝賞賜姓名。
  而飛雪只是一個勁地笑著,得意的表情躍然臉上,就好像她又有什麼壞主意……
  至於王子迦馬丹沙,則似乎在經歷了一些徹底失敗的打擊後,又回復了往日裡那種優雅的神情。
  旅途中,他時常離開自己的騎隊,前來與飛雪和我攀談。
  話題,也不過都是些瑣碎小事和奇趣見聞罷了。
  飛雪對他還是沒有什麼戒心,交談聊天一如往時。
  鄒正對此也不干預,只是在迦馬丹沙每每試圖接近飛雪時,外務少卿都會有意無意地策馬上前,將兩人隔開。
  王子對此梗梗於懷,卻也不作爭執。
  他對我,也還是和之前一樣恭敬、溫和,還屢屢問起我飲食上的喜好,派人送來我喜歡的點心。
  用桂花和橘皮調味的羊羹是我所偏好的,也是飛雪所不喜歡的——她討厭香料的味道。
  因此,每當迦馬丹沙送來這樣的東西,我就會成為它們唯一的消費者……
  就這樣,一路上無驚無險;癸酉日,我們渡過黃河,到達了柔狼山的北麓。
  鄒正命人去山腳下搭起大帳宿營,順便聯絡宋軍。
  很快,對方的信使到來,送上了吳王的親筆信。
  信上說,他們就在山的南邊紮營,一切準備都已穩妥。
  第二天,便是飛雪和他會面的日子。
  這一天終於就在眼前,我的心裡充滿了說不出的滋味,先前對那些未來的信任,也在不斷消退、反覆……
  楊穹會信守諾言嗎?會善待夏國的百姓嗎?
  他確實如傳言所說的那樣,是個不近女色,痛恨男風,一心繫於戰場、國家的明君嗎?
  他會不會只是偽裝成那樣,一旦結婚,就會像所有無法控制自己的男人一樣,露出本性呢?
  他真的會贊同我和飛雪的愛情,讓我永遠地留在白鷹的身邊嗎?
  雖然我知道,種種這些,只是我毫無根據的胡思亂想;
  但無論我怎樣努力地想要趕走它們,這些奇怪的東西卻始終存在著。
  我開始做噩夢,夢見小時候,村子被襲擊的情形;夢見母親在烈火中死去時,那種悲傷的眼神。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會兒之後,我開始發燒了。
  額頭滾燙得如同溫泉裡的岩石,四肢卻涼得有如冰柱,而且完全地無力。
  迦馬丹沙軍中的醫者為我號脈,檢視,說我只是偶感風寒,心情不暢,才會如此。
  接著,他又給我服用了一些草藥,說這會讓我感覺好受一些。
  飛雪則著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透過微微睜開的雙眼,我能看到她那焦躁不安的面容;
  透過勉強維持的雙耳,我能聽到她那滿是擔憂的呼喚;
  她跪在臥榻邊,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似乎想用她的溫暖,來融化包裹我的寒冰……
  到了傍晚,我全身麻痺,幾乎已經無法動彈,就連醫生也只得向飛雪請罪,說他無能為力。
  暴怒的飛雪下令把醫生拖出去殺掉,好在鄒正竭力勸阻,才留下了那個人的性命。
  在前來探視的人們中間,我看到了迦馬丹沙。
  他以一副擔心的模樣走進帳篷,噓寒問暖,並趁著沒人注意的機會,和醫生交頭接耳。
  王子不時地向我看來,他的微笑,從未像現在這樣邪惡過……
  他在激動,他在興奮,我甚至覺得有一種勝利者的喜悅,快要讓他失去控制。
  現在,我幾乎能明白一切了——迦馬丹沙給我下毒了。
  他明知道飛雪不喜歡羊羹,所以才將毒藥摻在裡面,讓我一個人中毒。
  也許他用了沙漠上的毒草和毒蛇,也許,只是有黑斑的紅薯……到底是什麼,我並不清楚。
  我只知道,這必然是他心中巨大陰謀的開始,他也必然會危害到飛雪,還有整個夏國!
  可我,卻已經虛弱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說不定,當太陽沉入山谷中時,我的生命就會結束。
  無奈與悲傷開始侵蝕我最後那一點清醒的理智,我開始感到懊悔,開始恨自己。
  我是那樣地愚蠢,那樣地沒用,原本就不能為飛雪做任何有用的事,現在,甚至不能再像往常一樣,陪伴她了……
  但這些後悔都已經毫無作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飛雪能夠早一些逃走。
  迦馬丹沙的力量是我們的3倍,可能還會有更多。如果他們突然襲擊,飛雪就會寡不敵眾。
  我說不出話,也無法睜開眼睛,只能發出輕微的烏咽,想以此提醒她。
  飛雪以為我的痛苦又有所增加,便急忙將我摟進她的懷中——除此以外,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快逃,飛雪!
  馬上逃走,遠遠地從我身邊走開;遠遠地離開危險吧!9F1D1E局的寂的後:)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至少,在我死去,化作沙漠的微風之前,我想聽到妳平安無事的消息……
  我想把這些全都告訴她,但我也知道,對於現在的我,哪怕只說一個字,也是妄想。
  接著,我聽到了鄒正的聲音。
  「殿下,依在下愚見,女官大人的病情並非全然無望。」
  「中原醫術自古精湛,扁鵲、華佗亦後繼有人,吳王軍中名醫不乏。」
  「若監國殿下能立即護送女官大人前往就診,眾醫官定當全力以赴,或許,時猶未晚,尚可回天。」
  這些話,無疑給了飛雪一絲新的希望。但就在她下令準備之前,迦馬丹沙手下的醫生又跳了出來。
  「不,不行!女官大人現在幾乎病危,萬萬受不了那翻山越嶺的顛簸!」
  「再加上夜間冷風吹襲,只怕還沒到宋人那裡,就已經……」
  「住口!若你再胡說半句,我就割掉你的舌頭!」飛雪大怒,嚇得那醫生癱跪於地,連聲求饒。
  但再怎麼生氣,她也不能無視我垂死的事實。
  因為我,飛雪舉棋不定,不知是該前往吳王那裡,還是留在這兒陪伴我。
  我想,這就是迦馬丹沙的陰謀。
  他早就看穿了飛雪和我之間的關係,知道最能讓飛雪牽掛的,就是我。
  所以,他才會對我下手,想以此來擾亂飛雪,拖住她的手腳。
  我真該早一些死去的!十三年前,母親離開人世的那個晚上,我就應該和她一起死的!
  這樣,飛雪就不會遇上我,就不會愛上我,也就不會經受這麼多的痛苦、面對這樣的陰謀了!
  ……
  我在心中不斷地咒罵著自己;而鄒正還在一邊竭力說服著白鷹。
  「殿下,等待再久,也是徒然;姑且嘗試,尚有一絲希望!」
  「女官大人或許僅是小疾,來得兇猛,去得亦快。救治及時,當無大礙!」
  「現今除此之外,已無他法。」
  ……
  「如此太冒險了。」
  迦馬丹沙趕開醫生,親自與鄒正辯論。
  「路上山勢陡峭,夜間又難辨道路,車馬行動都很不安全。」
  「依我看,不如由少卿大人帶勞,去請吳王移駕山北,也好讓那些醫生趕來為女官大人治病。」
  ……
  看來,迦馬丹沙的陰謀裡不僅有飛雪,還有遠道而來的楊穹……
  鄒正自然不會答應。
  「不可。在下奉吳王之命,陪同監國殿下,直至會盟大典;豈可擅離職守,中途遠去?」
  「即便吳王仁德,寬恕在下;京裡的台諫諸官,也無不聞不問之可能。」
  「而監國殿下與女官大人形同姐妹,情真意切。」
  「若此時,監國殿下親自前往吳王處求取名醫、解藥,以救親近,必為世人稱頌,立楷模於天下。」
  「望殿下能以女官大人生命為重,三思、三思!」
  ……
  飛雪答應了,沒有任何的猶豫。
  鄒正是聰明的,他和迦馬丹沙一樣,知道如何利用我來打動飛雪的心。
  但如果這樣做能讓飛雪變得安全,我寧願被利用……
  「可女官大人不能移動,否則就有生命之虞!」
  迦馬丹沙死咬著這一點不放,就像是叼著骨頭,不願輕易丟開的豺狼。
  飛雪為此變得迷茫,鄒正也毫無辦法。
  良久,我才迷迷糊糊地聽到了外務少卿,那無可奈何地話語——
  「既然這樣,也就只能將女官大人暫且留在營地,交由從人照看了。」
  「待監國殿下尋來醫藥,再與吳王一起前來,接應女官大人……」
  鄒正的聲音有些舉步維艱,全然不像先前那樣犀利。
  就和此時的我一樣,他也應該知道有可能發生的事;
  甚至,他可能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只是沒料到迦馬丹沙會從我這裡下手。
  現在,他的唯一目的應該就是把飛雪平安地送到吳王那裡,然後再作打算。
  只是這樣一來,他就必須促使飛雪丟棄最大的累贅——我。
  換句話說,就是把一隻毫無抵抗能力,就連自殺也做不到的小麻雀,丟進狼群中……
  可是,這卻是當下保護飛雪的唯一方法。
  即使明知這會讓我遭到比死亡更悲慘的命運……他也不得不那麼做。
  因為迦馬丹沙的軍隊就駐紮在大營的外邊,一旦鄒正說出陰謀,與之撕破臉皮,那些吐蕃人就會蜂擁而入,引來廝殺。
  飛雪,也會就此面臨危險。
  而且,到時候,她一定會優先保護我的安全,而在打鬥時有所顧忌,從而給敵人可趁之機。
  不僅對他和楊穹,這樣的情形,也是我絕對不允許的。
  所以,為了飛雪,我願意犧牲,也必須犧牲——不再僅僅是幸福,還包括生命,以及一切……
  ……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地流逝,辯論還在繼續著。
  迦馬丹沙堅決不同意飛雪在此時離開,說只要鄒正寫一封信,把醫生叫來就行了。
  我知道,他是在拖延時間,等待自己的幫手到來,以便將飛雪和楊穹的人馬一網打盡。
  鄒正則堅持說這樣的做法不合禮數,會引來兩國間的不快;而最好的方法,就是由飛雪親自去向楊穹提出要求。
  兩人爭吵不休,飛雪的心,依舊留在我的身上……
  白鷹把我抱得很緊,就好像害怕失去那樣。我能感覺到她急促的心跳,聽見她幾近哽咽的呼吸……
  最後,鄒正只能使出了他最後的一招。
  「監國殿下,難道就連女官大人的生命,也不值得您屈尊而行嗎?」
  「若讓她就這樣死去,您於心何安?!」
  「在下不才,但卻可體會女官大人現下的心思。她也一定正默默期盼,望您伸出援手!」
  說完,我聽見他的聲音朝我來了。
  「女官大人,若您還有些神志,就請哼上兩聲。以此告訴殿下,您請她去吳王那裡求醫問藥,施救於您!」
  擁有智慧,沉著冷靜的鄒正,此時也已經快要走投無路了。
  他惟有寄希望於我,讓我用那微弱的呻吟,去做決定性的發言。
  「如果想讓殿下留下陪您,便只要哼一聲就夠了!」
  迦馬丹沙仍不死心,或許他還指望著我在哼完第一聲之後,就暈死過去……
  一時間,瀕臨死亡的小麻雀,又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點。
  飛雪用全身的力量懷抱著我,撫慰著我。
  她用清涼的水擦拭著我滾燙的額頭,用暖和的毯子裹緊了我冰冷的雙手。
  我知道的,她喜歡照顧別人——喜歡照顧那些,比她弱小的孩子。
  飛雪最溫柔了……
  就算是在小時候,她用鞭子抽得我渾身流血時,她也不會忘了親自給我上藥……
  飛雪最愛我了……
  就算公事再忙,只要我在她身邊睡著,她也會為我蓋上大衣,不讓我著涼……
  飛雪,飛雪……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
  「嗯……」我輕輕地哼了一聲,所有的人為之緊張……
  我彷彿能看到迦馬丹沙的沾沾自喜,還有鄒正的愁眉苦臉。
  ……
  可是,在我的身邊,飛雪帶來的溫暖,還是一如既往;飛雪傳來的心跳,愈發地真切。
  每次結束了對我的惡作劇,她總會像這樣抱著我,哄著我,或者親親我。
  那樣的時候,即使我真的生氣,也會很快地煙消雲散。
  到攤糧城買東西時,她偶爾會看上一些漂亮的飾物。
  若是超出了預算,她就會向管錢的我百般撒嬌,直到我給她買下……
  而在每一次作戰時,她都會讓我拿著弓箭去觀戰。
  如果她即將被敵人俘虜,我就必須用箭射穿她的心臟。
  是啊……
  任性的飛雪,可愛的飛雪;勇敢的飛雪,溫柔的飛雪……
  所有的飛雪,都是我的愛人。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向神佛許下我唯一的願望——
  能和妳在一起,永遠地,不分開……
  ……
  但是……
  請妳明白,飛雪……
  賀蘭山上那處麻雀築就的小窩,不過是妳旅途上,小小的驛站。
  溫暖的篝火、美味的肉湯,還有那柔軟舒適的床鋪,雖然值得留戀,卻不是妳此生的歸宿。
  去吳王那裡吧……
  正如他的名字那樣……
  廣闊無邊,能夠包容一切的蒼穹,才是白鷹展翅高飛的場所。
  ……
  現在,離開我吧,飛雪……
  記住這一聲輕輕的鼻息……
  因為,這是我給妳的,最後的愛……
  ……
  「嗯……」
  這一聲,幾乎耗盡了我僅有的那一些力氣……
  而在我終於陷入昏迷之前,馬蹄狂奔的震動聲,響徹著柔狼山的北麓。
  飛雪、鄒正,還有那1000名黨項騎兵離開了營地,前去尋找楊穹的人馬。
  迦馬丹沙沒有阻攔,而是恭敬地接受了「保護」我的任務。
  或許,對他來說,時機還不成熟。
  ……
  現實逐漸遠去,夢境接踵而至。
  昏睡中的我,見到了許許多多奇怪的事物。
  白色的、用巨大的石頭建築而成的神殿,展現在我的眼前。
  高聳的三角形屋頂正面,還雕刻著一個接一個的故事。
  這神殿建在山頂上,向下,能夠看到明亮的湖泊、綿延的大江,還有繁華的城市。
  寬闊的道路上,各式各樣的馬車來回穿梭;
  喧鬧的碼頭上,大大小小的船舶揚帆航行。
  集市上商客雲集,花園中遊人如織。
  而這裡的穿著,也和我熟悉的樣式有些區別。
  大家的衣服上,少了拖沓,多了幹練,皮靴在石板路上發出的「嗒嗒」聲,不絕於耳。
  這座美麗的城市中,每個人都顯得很忙碌、很充實。
  清晨時分,優美的頌歌從大神殿中傳出,讚美著一位名叫女媧的創世神……為人類獻身的,偉大母親。
  中午時分,雄健的鐘鼓聲在四周迴響——這來自火神祝融的廟堂,象徵著正午的太陽。
  到了晚上,輕柔的禱告,則是航海女神林默的女祭司們,帶給大海上船員們的祝福……
  我很驚訝,我竟然能理解全部的這些,就好像這些神殿、這些信仰,都是由我親手建立的那樣……
  而更讓我吃驚的是,忽然間,我置身於一座宮殿中。
  大理石柱子環繞四周,明亮的陽光從天窗射入,灑在地面上、牆壁上,還有我的身上。
  在大殿的盡頭,站著一個帶著金冠的女人。
  她約莫三十四、五歲的樣子,美麗端莊,氣度高貴,黑色軍服的前胸,繪著一條赤色的巨龍。
  紅龍有兩個頭,一個望著左邊,一個望著右邊……
  女人見到我,頓時高興地笑了。
  她從侍女們的手中接過兩個襁褓,快步向我走來。
  是飛雪。
  雖然隨著歲月的流逝,她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穩重,但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卻還是屬於我所認識的飛雪……
  她還是和小時侯一樣霸道,不由分說地將一個襁褓塞進我的懷裡,自己則抱著另一個。
  「看!」她對我說,「這是我選中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
  飛雪很興奮,爽朗的笑語中,能聽到幸福的鈴聲……
  她告訴我,這是一對出生才一天的孿生子,她抱著的是哥哥,而我手裡的是妹妹。
  我想和飛雪說些什麼,但懷裡的孩子卻吵鬧了起來。
  我別無選擇,只能手忙腳亂地哄著她,好不容易,才讓這活潑過頭的小傢伙安靜了下來。
  「哦,哦,見到媽媽了,很開心吧?」
  飛雪用指頭逗弄著孩子們,她那頑皮的樣子,就如同十多歲的少女。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們,可我已經知道了這兩個孩子的名字,還有將來……
  楊舞月,是妹妹。
  許多年以後,人們對她的稱呼是「聖德女皇」;她的時代,將被後世冠以「麟炎之治」的名號。
  嵬名勒浪,是哥哥。
  這個和母親一樣勇敢、堅強的男孩將成為第一代的夏親王,並且花上一生去保護妹妹。
  直到最後,為她而死……
  沒錯,我在夢中知道一切。但是,卻很平靜。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命運,也總會有獨自面對它的一天。
  到那時,我們能做的,只有……決不退縮。
  「我和楊穹都覺得,應該由妳來照顧這些孩子。」夢裡的飛雪對我說,「畢竟,在我們三個人當中,只有妳最適合當媽媽……」
  是嗎?媽媽……嗎?
  我抱著懷中這個柔軟的、可愛的小傢伙,撩撥著她稀疏、微黃的胎發,撫摸著她紅紅的小臉。
  這個孩子,正在對我開心地笑著……
  對啊……我就是她的媽媽;而她是飛雪、楊穹,還有我,共同的孩子。
  也是在這個國家中,象徵著未來的孩子。
  「給她們起個名字吧,要好聽的才行。」飛雪說,「最好,能和妳的一樣漂亮,一樣能悅耳……」
  雖然這麼說,可是……
  我的名字,是什麼呢?
  我應該,已經忘記了它,才對啊……
  ……
  接著,我醒了。
  帳篷外人聲鼎沸,戰馬的嘶叫此起彼伏。
  這樣嘈雜的響動使我無法再安心休息,於是便睜開了眼睛。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或許是夜晚,或許是黎明……
  看來,死神沒有在睡夢中帶走我。
  而當我下意識地移動身體,抬起胳膊時,我竟然發現,先前那種麻痺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我的前額不再滾燙,四肢不再冰涼,那可怕的病症已經不治自愈了。
  可是,我的高興只持續了一瞬,就被某個人說話的聲音打破了。
  「我聽到了您在睡著時的笑聲……是夢見了……監國殿下嗎?」
  是迦馬丹沙。他遠遠地坐在帳篷的一側,對我微笑著。
  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掀起枕頭,尋找那把隨身攜帶的匕首。
  為了方便自殺,我總是把它放在身邊;但現在,卻哪兒也找不到它……
  「您在找這個嗎?」迦馬丹沙幾乎是用同情的口吻說著,舉起他手中那把精緻的小刀。
  「還給我!」我喊道。
  「很鋒利,但卻不是女人應該有的東西。」他收起刀子,又笑了笑,「太危險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讓我中毒麻痺、想要蒙騙飛雪的,是你吧?!」我用毛毯遮住自己的身體,開始質問他。
  大概,我只是想用這樣的方法給自己壯膽……
  迦馬丹沙沉默了一會兒,笑容依舊。
  「在我16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那糊塗的父親派人把我叫醒,帶去他的宮殿。」
  「在那裡,他給我看了一副畫像,說,畫像上的女孩,就是我的妻子。」
  「那個女孩是如此地美麗,如此地動人,以至於我立刻決定,除了她,我不會再愛任何人。」
  ……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只是貪戀她的美貌罷了。」輕蔑地諷刺了他一句,我開始冷笑。
  ……
  「可我的願望沒有實現。不久,父親又告訴我,這個女孩帶著一個小奴隸逃走了。」
  「所以,為了表示對夏國悔婚的報復,他決定幫助蒙古人。」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是錯的。因為那個女孩是我的妻子,與他無關。」04FA72789:)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如果要報復的話,也應該由我,親手來完成……」
  「過了幾年,我被父親趕了出來,在浩但河邊流浪,天地之間,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
  「也許您不相信,就算在那樣的時候,我滿腦子想著的,也還是她。」
  「她本應該是我的妻子的!她本應該和我一起流浪,陪伴在我的身邊,直到一起老死!」
  「可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選擇和那個低賤的小奴隸一起逃走,而不願和高貴的王子共度一生呢?!」
  「為什麼,她會那樣地無情?為什麼,她要讓理因佔有她的丈夫,如此地孤獨呢?!」
  「我無法給自己答案。但卻不能允許自己就這樣沮喪下去,變得和那些下等人一樣墮落。」
  「我開始收攏部族、擴充實力,只想著,某一天遇上她時,能夠把脫思麻王后的鐲子,戴在她的手上……」
  「然而,她又一次讓我驚訝了。等我得到她的消息,這個女孩已經打敗了蒙古人的大軍,成了半個河西的主人。」
  「知道嗎?這讓我感到自卑,讓我抬不起頭來。可我無法控制自己想去尋找她的念頭,無法阻止自己去愛她!」
  「但當我放下丈夫的尊嚴,丟棄王子的傲氣,卑躬屈膝地站在她的面前,想要侍奉她時……」
  「她卻摟過那個低賤的奴隸女孩,用那種理所當然的不屑語調告訴我,她的身邊,已經有人了!」
  「這真是不可容忍、不可理解的事!」
  「男人會輸給女人,王子會輸給奴隸?!這樣的事,又有誰會相信?!」
  迦馬丹沙跳了起來,開始來回踱步,高聲咆哮,就像他和鄒正爭吵時一樣。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我必須報復,親手報復!」
  「報復背叛丈夫的她,也報復從我這兒偷走她的妳!」
  他大吼著,聲音簡直就如同野狼的狂吠。
  但是,不知怎麼,我一點兒也不害怕他。
  「飛雪沒有背叛任何人,也不屬於任何人。她是自由的白鷹,誰都無權左右她。」
  我這樣說,感到很自豪。
  「可她已經把心給了妳,給了妳!」
  迦馬丹沙死死地瞪著我,那雙充血的眼睛讓我以為他快要瘋了……
  嫉妒讓人變得多疑,也讓直覺變得敏銳。
  飛雪和我之間的親暱,飛雪和我之間的依戀,都沒能逃過迦馬丹沙的眼睛。
  既然這樣,也就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
  「我也把心給了她。殿下,是我的唯一。」
  這是我的勝利宣言;而迦馬丹沙永遠也不可能得到他妄想的一切。
  狂躁的王子跌坐在地毯上,不知是我在氣勢上鎮住了他,還是那不可阻擋的失敗感制服了他。
  ……
  良久,他苦笑了起來。
  「是啊……我沒有機會……從一開始就沒有……」
  「但我卻一直像個傻瓜那樣,愚蠢地等待著……直到那個南蠻子王爺出現,我才醒悟過來……」
  ……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營帳外就傳來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
  那是我和迦馬丹沙都熟悉的聲音,那是飛雪的軍隊集結的信號……
  帳篷的簾布被猛地掀開,外界清晨的光亮照得我差點兒睜不開眼睛。
  一個矮胖的蒙古軍官闖了進來,用草原上的語言對迦馬丹沙嘀咕了一會兒。
  臨走時,這個傢伙還用那雙混濁、淫邪的眼睛看了看我,使我渾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
  ……
  「她回來了……」
  迦馬丹沙重新站起身,向我走來。
  「就和我想的一樣,為了妳,她回來了……即使馬上就要擁有半個天下,她也不能沒有妳……」
  「我本想用妳把她拖住,等蒙古人到來。無奈鄒正過於狡猾,而蒙古人又在路上耽擱了……不過,現在也差不多……」
  ……
  「你是叛徒,你當了蒙古人的狗!」我唾了他一口,唾液在王子的臉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隨即,我就被一股暴虐的力量打倒在地,幾乎昏死過去。
  迦馬丹沙抓住我的長髮,又將我從床鋪上拖了起來。
  「您最好小心一些,女官大人。」
  他在我的耳邊說道,「窩闊台大汗答應我——只要能在這裡殺死楊穹,他就封我作全吐蕃的國王,還會把妳的白鷹賞賜給我。」
  「現在,外面有8000蒙古騎兵。那些男人從沙漠偷越邊境,走了十幾天,還沒機會碰女人……」
  「要不是因為我的仁慈,您在昨天晚上就會被他們輪姦了。」
  「如果您不老實,我就不得不成為您的第一個男人;然後,再把您送給那些野豬和豺狗,讓您做一個女人……該為男人做的事!」
  這就是飛雪和我一直擔心著的……
  也是當初我們做出那個約定的……原因。
  女孩子是絕對不能當俘虜的,因為那意味著比死亡更悲慘的命運。
  「告訴我,尊貴的王子殿下。你還是……神佛教化的學徒嗎?」
  我蔑視他,給了他冰冷的笑容。
  而迦馬丹沙又抽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嘴角流血。然後他拉扯著我的頭髮,把我一直拖到帳篷外。
  「你想幹什麼?!」我掙扎著,徒勞地進行著反抗。
  「我要給她最後一次機會!給她最後一次救您的機會!」
  迦馬丹沙大笑著,命令兩個吐蕃兵抓住我的胳膊。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8000名偷渡而來的蒙古騎兵和3000名發動叛亂的吐蕃騎兵,已經在營地外列陣完畢。
  以11000人對付飛雪和楊穹的2000人,這樣的勝算實在是太大了。
  窩闊台能夠同時消滅他的兩個夙敵,或許還能引起宋國和夏國的內亂。
  ——這樣的收穫,難怪他會慷慨地向迦馬丹沙許以整個吐蕃作為報酬。
  ……
  我被他們押著,走到了陣前。
  因為沒有穿上外套和靴子,而只是罩著白色的襯衣、赤著腳,荒野中的風,吹得我有些發抖。
  這時,遠遠地,我能看見飛雪了。
  她還是那一身素色的戎裝,手持銀月,乘著雷音,額頭上飄帶隨風起舞。
  她的身後跟著2000人,有黨項人,也有宋軍。
  這些騎兵停在西邊的平地上,沒有再前進,顯然已經知道了所發生的一切。
  鄒正騎著馬,立在她的身邊。使者的右臉上包著沾血的繃帶,看上去,好像已經瞎了一隻眼。
  唉……飛雪還是和以前一樣任性。
  在明白過來後,她不會放過任何將我置於危險的人,即使,那個人是朋友……
  ……
  「過來吧!」迦馬丹沙和那兩個吐蕃人把我抓了過去,好讓飛雪也能看見我。
  我們離身後的蒙古軍陣大約150步。迦馬丹沙也許認為,這是個合適的距離。
  我又想起了13年前的景象——那個時候,女真人也是這樣扯著我的頭髮,把我丟上奴隸車的……
  可是……能讓我遇上飛雪……
  真好……
  ……
  見到了我,飛雪再也不能像剛才那樣保持平靜。
  她策馬向前,一直跑到離我們200步遠的地方。
  鄒正想勸住她,卻被她回身用銀月抽下了馬。
  「停下!」迦馬丹沙對飛雪叫喊著,將匕首橫在了我的面前。「再近一步,我就刮花她的臉!」
  飛雪無奈地喝住雷音,停下了。
  「放開她!」白鷹的憤怒,讓這句話中的每一個音節,都如同著了火一般地灼熱。
  「投降吧。只要妳願意服從蒙古大汗的領導,除掉楊穹,我自然會放了她!」
  迦馬丹沙回答道,似乎已是成竹在胸。
  暫時沒有傷害我,並不是因為他的仁慈;而是因為,我是他用來要挾飛雪的重要工具……
  「無恥小人,脫思麻的耗子!我一定會殺了你的!我向祖先發誓!」
  飛雪在怒吼,來回地打著馬,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啊,請不要生氣,我的殿下。」
  卑鄙的王子奸詐地笑了起來,「您最重要的女官大人,就和出生時一樣完好無損。她的命運,全掌握在您的手中。」
  接著,他威脅飛雪說,如果她不服從,我就會被丟回到蒙古人的軍陣中,蹂躪至死……
  而如果她現在貿然地以劣勢兵力發動進攻,不但救不了我,還有可能全軍覆沒。
  所以,飛雪剩下的,還有兩個選擇。
  第一,就是向迦馬丹沙臣服;聽命於殺害父母、族人的兇手,做為世人所不恥的叛徒。
  第二,就是……
  「殿下……殿下!」
  沒有堵住我的嘴,是迦馬丹沙最大的失策。我拚命地叫喊著,聲音也變得嘶啞。
  「請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請記住,殿下和小麻雀的約定!」
  「什麼約定?!妳和她約定了什麼?!」迦馬丹沙將我抓了過來,凶狠,而瘋狂地吵嚷著。
  但我根本不在意這些。
  疼痛也好,氣憤也好,只要我能看到飛雪,這些,就都已經無所謂了。
  從震驚到徘徊,我的白鷹哭了……
  淚花從她的眼角滾落,在那美麗白皙的面頰上,綻開了兩道晶瑩的水簾……
  從猶豫到堅定,我的白鷹舉起了弓箭。
  銀月還是那樣地漂亮。三支羽箭並排其上,弓弦被滿滿地拉開。
  200步,不小的距離。
  可白鷹只要輕輕地揮動羽翼,便能將她的思念,傳到我的心口……
  不由地,我又想起了小時候,在火葬崗上那次有趣的經歷。
  那時,可愛的小飛雪也是像現在這樣,舉著弓箭,瞄準著我……
  嗯……請快一些,把我從魔鬼的手中帶走吧……
  不要疑惑,不要悲傷,因為,這也是妳給我的……愛啊……
  突然,在風中,我聽到了她的呼喚。
  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聲音……
  那是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詞……
  「蓮!」
  「蓮!」
  又是一聲。
  充滿淒楚,充滿苦澀,但卻是那樣地清楚,那樣地動聽……
  彷彿,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它的存在……
  因為,這個詞,在很久以前就屬於一個小女孩;而在十歲的某一天,她忘記了它。
  當箭從飛雪的手中射出時,我想起母親以前說過的話。
  女孩的名字,應該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總有一天,我的愛人會用它來呼喚我;而我,也將用最漂亮的笑容來回應她……
  可是,我沒有笑。
  本應乾涸的眼睛忽然湧出了淚水,而所有的痛苦,全都消失不見了。
  原來,飛雪一直記得的。
  看到了販奴人的戶籍簿之後,她就從沒有忘記過……
  是啊……
  蓮……
  我的名字。
  那是在我的家鄉漢水,一種美麗,而永遠純潔的事物。
  ……
  ……
  溫熱的鮮血濺上了我的臉龐,飛雪的箭到了。
  可我一點兒,也沒有感到疼痛。
  迦馬丹沙雙目圓睜,似乎不敢相信已經發生的事……
  他發出了失敗者不甘的哀嚎,放開抓著我的雙臂,讓它們在空中揮舞,如同正在尋找著什麼一樣。
  接著,他倒在地上,斷氣了。
  那支本該射中我的箭,就紮在他的前胸,奪走了他的性命,結束了他可惡而又可憐的一生。
  我大感意外——這並不是約定的部分!
  難道飛雪又像小時候那樣,在瞄準我的時候,總會射偏?!
  而不等我擦乾眼淚,就又有兩支箭從我的耳邊飛了過去。
  立刻,押著我的吐蕃士兵在能夠有所反應之前,就被射倒在地!
  「蓮!」
  我又聽到了飛雪的喊聲!
  前方揚起的煙塵中,我能看到她正駕著雷音,不顧一切地向我衝來!
  「傻瓜!不要過來!」
  我急得大叫——因為身後那11000名敵人已經開始鼓噪,一眨眼,就會有無數的箭簇向我們飛來!
  但是,我又一次想錯了。
  那是我從沒聽過的巨響,比鼓聲更加宏大,比雷聲更加震耳欲聾。
  整個大地都為之顫抖,可怕的衝擊一下子就將我推倒在地上。
  我不自覺地向後望去,只見一團明亮而巨大的火球正在蒙古人的軍陣中升起。
  緊隨其後,這些劇烈的爆炸接二連三地發生,彷彿在末世裡才會降下天火!
  人、馬的殘肢碎片被不斷地捲上半空,四散飛落。
  蒙古人、吐蕃人,全都驚慌失措,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逃竄。
  敵人之中,沒有誰還顧得上我了。
  柔狼山那低矮的山麓上,許許多多的閃光,似乎正告訴著人們這些爆炸的源頭。
  在這個世上,只有宋國的火炮才有如此的威力。
  在山梁的另一端,穿著黑色鑲紅邊鎧甲的騎兵正在聚集。
  他們不停地出現,似乎無窮無盡。
  一位健壯、高大的武將從陣中越馬而出;他身後的侍從兵,舉著紅龍的戰旗。
  將軍揮舞著長矛,激勵著部下。炮擊停止時,我能聽見更為洪亮的呼喊。
  「禁衛驃騎!」
  「禁衛驃騎!」
  將軍每喊一聲,士兵們都會抱以更高亢的回應。
  戰鬥的聲音,衝鋒的聲音,向敵人宣示自己驕傲身份的聲音。
  ……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楊穹,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他的戰略。
  借口迎親,只帶1000騎進入夏國,吸引友軍和敵軍的全部注意;
  同時,卻安排15萬大軍從蘭州與會州之間偷渡黃河,然後會同夏軍,直接迂迴攻擊關中蒙軍的後方。
  他也能借此機會,迫使心存野望的迦馬丹沙盡早謀反,並在對手羽翼豐滿之前,將其一舉除掉。
  如此,約如·梅朵和所有的吐蕃人,都會更加地忠於他。
  這是他僅有一次的,對飛雪和我的隱瞞。
  也因為這個,他的道歉持續了很久。
  稍後的20年裡,他成了飛雪之外,第二個,我可以完全信賴的朋友……
  ……
  禁衛軍在側翼發動的進攻開始了,楊穹是第一個衝鋒的人。
  而接下來這場摧枯拉朽的戰鬥,已經與我無關了。
  「蓮!」
  這樣的呼喚,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轉眼間,飛雪乘著雷音,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
  在飛奔而來的同時,她從馬上俯下身子,向我伸出了左手。
  當然,我應該握住她的手。
  就像是在奴隸市場上頭一回見面時那樣,我伸了右手。
  就像在王府中的那個晚上,命令我喜歡她時一樣,她,抓住了我。
  剎那間,我的雙腳離開了地面;我以為,自己在飛行。
  然後,我被輕輕地放在鞍上,回到了她的懷中。
  這是屬於我的位置。
  是天地間,我能夠容身的地方……
  2000名騎兵從我們的身邊衝殺過去,和楊穹的軍隊一起,將敵人趕進地獄。
  人類的歡呼、戰馬的啼嘯、風與火的轟鳴,一切的一切,都讓這個世界在激盪著。
  可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飛雪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我,像個撒嬌的孩子。
  後來我才知道,她哭,並不是因為要射死我;而是害怕在射中迦馬丹沙和吐蕃兵的時候,傷到我……B92E3孤:)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飛雪真是個傻孩子,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打算遵守約定。
  如果沒有楊穹的幫助,她也會在殺掉仇人之後,和我死在一起……
  我慢慢地拭去她的眼淚,也擦去我的。
  接著,便是那溫柔似水、連綿不絕的親吻。
  我們什麼也沒說。
  因為,對於此時的我們,千言萬語,都比不上對方那跳動的心聲。
  從這一天起,再也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的了。
  白鷹與麻雀的天空,無限而永恆。
  ……
  於是,戀湖女伯爵嵬名蓮所要敘述的故事,就到這裡結束了。
  二十三歲那年,7月份的時候,我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以及……
  永遠的,
  幸福。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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