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標題: 《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5     標題: 《重生明珠》作者:七和香《全書完》

書名:重生明珠
作者:七和香
 
作品簡介:


商賈之女,父母皆亡,家產雖多,卻連死都是不明不白

然而再次張開眼睛,她卻發現自己變成了身份顯赫的高門貴女鄭明珠

父尊兄貴,公主為母,原以為是上蒼憐憫,卻不想竟是一條比前一世更加坎坷的荊棘之道

繼母不善,公婆不喜,丈夫不愛,妾室不敬,這又怎樣!!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沒見過高門貴女這麼橫衝直撞?那麼,現在你看見了!!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3-26 23:07 編輯 ]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6

重生

    精美的銅鏡內映出一張國色天香,宜喜宜嗔的俏臉,看起來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貴氣的鵝蛋臉,鳳眼瓊鼻,嫣紅櫻唇,膚如凝脂,只是此刻臉色蒼白,帶著一絲疲憊。

    更帶著說不出的驚駭。

    春蔥般的玉指顫抖著,幾乎持不住小小的銅鏡。

    旁邊的丫頭連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說︰“少夫人,還是先歇著吧,回頭好些了再來理妝。

    唐白月一聲不吭,任憑她把手裡的銅鏡取走,扶了她躺下,她努力的收斂著臉上的表情,因為過於克制,幾乎直板的面沉似水。

    那丫頭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再開口,只是放下一邊帳子,自己坐在一旁燻籠上做起針線來。

    唐白月心中已掀起了萬頃波瀾。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會成這樣?

    自己似乎是死了,她恍惚的記得那眼前的血色,那五彩光華,那些璀璨,如同一股暖流,溫柔的包裹著她,她只覺得輕飄飄的,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恍恍惚惚,飄飄蕩蕩,她卻在一個陌生的床上醒了過來。

    女人的直覺讓她覺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

    可是,再是有一種奇怪的心理準備,當她看到自己的臉時,也嚇的差點尖叫起來,幸而多年的克制力讓她竟硬生生的壓住了尖叫,但心中卻如亂麻一團。

    她變了一個人!

    她不再是自己了!

    鏡子中的臉是另外一個人,甚至是另外一個她早認識的人。

    鄭明珠!

    這是鄭明珠的臉!

    是那個鄭明珠!

    天之驕女——鄭明珠!

    唐白月,不,是鄭明珠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不知道到底該悲還是該喜,她不再是自己,她自己已經死了,可是,上天垂憫她嗎?她雖死了,卻並不是真的死了,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鄭明珠!

    這是一種怎樣的蛻變?

    她竟然成了鄭明珠,在帝都最上層的貴族圈里都光華璀璨的鄭明珠,天下兵馬大元帥,安國公鄭瑾的嫡長女,母親貴為先帝嫡次女平陽公主,同胞兄長鄭明玉年僅二十,已經入軍中歷練,屢有戰功,她自己也是貌美身貴,才名滿帝都,十六歲時,皇上親自賜婚,嫁入帝王寵臣武安侯府為嫡長媳,這一樁喜事曾轟動帝都,成為郎才女貌的典範。

    那是一場華美盛大的婚禮,那十里紅妝耀花人的眼,安國公府和武安侯府分別在帝都兩個方向,當時送那綁著大紅花的嫁妝便整整送了一日,驚動全城,圍觀者無數。

    就連自己,也見過那盛景的一角。

    那曾是自己遠遠仰望過的貴女,曾是無數大盛女子羨慕妒忌的貴女,如今卻成為了自己,唐白月難以置信,心中卻在驚惶之後終於湧起了一股喜悅之情。

    唐白月出身並不顯赫,尤其是在這重文輕商的大盛朝,商家子弟不許參加科舉,唐家雖然是大盛朝數得上名號的大商家,家族資產極為龐大,全國各地都有唐家分號,卻依然算是社會底層,她雖是唐家嫡女,只怕連送到安國公或是武安侯為妾的資格都沒有。

    而自己年紀輕輕,雖然供奉極好,但卻臥病在床已經一年多,請了許多大夫,吃了不知道多少參茸肉桂都沒有效,眼看著一天天衰弱下去。

    身為唐家長房唯一的嫡女,又沒有嫡親兄弟,病情始終查不出來,且總是反復,唐白月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是中了毒,自己一死,便有許多人能得到好處,財帛動人心,她身為長房守灶女,這卻是非常清楚的。

    只是,病中的自己精力上實在欠缺,雖有布置,卻抵不過時間,自己死的太快了,也太不甘心了。

    她不知道真正的鄭明珠是怎麼回事,可是她卻實實在在的明白,或許真是上蒼憐憫,她成為了鄭明珠。

    或許,這是一場夢吧?是上蒼的憐憫。

    但就算只是一場夢,她也會在這夢裡好好的活下去,能成為帝都的貴女,讓自己黯淡的一世能有一抹短暫的璀璨,也替真正的鄭明珠看好這個身體,這個身份,既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借用了人家的身體,那到人家正主兒回來的時候,總不能讓人太過失望才是。

    或許,這也是上蒼給她的機會,彌補她的不甘心吧?

    不管如何,再活下來,總是比死了強,總是一件好事,唐白月很快的接受了這件駭人聽聞的事兒,她決定,要瞞住所有人這件事,盡量不讓人看出異樣來,讓鄭明珠好好的活下去。

    這才是當務之急,活著,才有一切。

    至於以後,那或許上天另有決定。

    做出了決定的唐白月終於放松了心情,在不知道名字的清雅的燻香中,漸漸沉入了睡夢中。

    待得她醒來,便沒有了唐白月,只有鄭明珠了!

    原來的唐白月距離鄭明珠生活的圈子實在太遙遠,僅有的幾次她都只是遠遠的遙望過這位天之驕女,也只是略微知道一點她的生平,別說細節,便是很多大事她都不知道。

    出於謹慎,她調整心情,少說少動,盡量讓自己盡快進入鄭明珠這個身份裡。

    “少夫人,該吃藥了。”

    說話的是個三十五六歲左右的中年婦人,烏黑的頭發梳了個光滑的圓髻,露出額頭,顯出幾分精明幹練來。

    她的身後站著一個端著托盤的丫頭。

    鄭明珠沒有起身,只是微微點頭,那婦人就連忙上前扶著鄭明珠坐起來,又拿大引枕墊著背,鄭明珠就這樣靠在床頭。

    這幾日鄭明珠雖然沒怎麼敢說話,耳朵卻沒有閒著,深知的話少越不容易露陷這種道理,此時已經知道了這幾日在這屋裡貼身服侍她的這個中年婦人,是顧媽媽。

    根據顧媽媽的年齡,在這個屋子裡的地位,丫頭們對她都很恭敬,鄭明珠略一猜想便知道,這位顧媽媽應該是極有面子的管事媽媽,想必是婆婆賞的。

    顧媽媽動作麻利,接過丫頭托盤上的藥碗,躬身餵鄭明珠吃藥,又端了蜜水漱口,擦嘴之類都做的熟練自然,嘴裡還一邊說︰“少夫人今天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大爺剛差人來問,奴婢也是這樣說的。”

    鄭明珠還是沒說話,心中念頭卻是轉的飛快。

    這幾天來,聽顧媽媽和丫頭們說話的片言只語,這位大爺,必是鄭明珠的丈夫,武安侯府的嫡長子陳頤安。

    甦醒後到現在,足足有三天了,這位大爺只是差人來問過幾次,而據說,自己在睡著的時候,大爺來過一次,看自己睡著了,就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鄭明珠並不討他的喜歡嗎?

    她低頭想著,傳言中不是說鄭明珠夫妻恩愛麼?可是自己冷眼觀察這兩日,竟完全不是那回事,到今天,還沒見著丈夫一面。

    想到這兒,臉上微微紅了,自己成了鄭明珠,多了一個名正言順的丈夫,這跟初入洞房也沒什麼區別了吧?

    她的前生還是一個閨中女兒,如今竟就要對著一個丈夫,真是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看來,這換一個身體,就算再好,也還得努力適應才行。

    正想著,有個穿著梅紅小襖兒的丫頭掀簾子進來回說︰“少夫人,夫人身邊的洪媽媽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三十六七歲的高眺身材,容長臉兒的媽媽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紫紅色素面褙子,頭上插著銀海棠花梳子,對著鄭明珠笑著福了福︰“奴婢給少夫人請安。”

    鄭明珠連忙坐直了點,答應了一句,也問了夫人安,便讓丫頭給搬錦凳來︰“洪媽媽坐,倒茶來。”

    洪媽媽並不怎麼客氣,謝了坐,說︰“夫人命奴婢來看看少夫人大安了沒有,夫人說,少夫人只管好生休養著,要什麼吃的用的,只管吩咐管家,或打發丫頭去她老人家屋裡去取,也是一樣的。”

    洪媽媽說一句,鄭明珠便答應一句,等她說完了,便說︰“多謝母親掛念,煩洪媽媽替我回母親,我今天好多了,等我能下床走動了,便去給母親請安。”

    說完便命顧媽媽拿了裝著碎銀子的荷包賞她。

    洪媽媽又坐著說了一會兒閒話,問了吃了什麼藥,吃了什麼東西之類,喝完了那盞茶,便回去復命了。

    待洪媽媽走了,顧媽媽便笑道︰“夫人果然很掛念少夫人的,天天打發人來問。”

    鄭明珠點點頭,並沒有多說話,只是又躺了下去,顧媽媽便沒再多說,只給她掖了被子,便退了出去。

    洪媽媽口中的夫人,便是武安侯夫人,陳曾氏。

    閨名她還不知道,只隱約記得這位武安侯夫人娘家姓曾,能做武安侯的嫡妻,那必然就是南京曾家的嫡小姐了,曾家那是金陵城毫無爭議的第一大世族,不僅富可敵國,而且幾朝來族中都曾出過高官,現在似乎還有兩個爵位,不過她也實在不記得是哪兩個級別的爵位了。

    也只有這樣身份的婆婆,才受得起這樣身份的兒媳。

    這幾天,婆婆每天都打發身邊的媽媽或者丫頭來問兩三次,功夫是做的極好的,不過鄭明珠深知,這只不過是表面功夫,略有城府的婆婆都會做的,更何況這樣講究臉面的大家子,而兩人之間到底關係如何,只怕還要相處下來才知道。

    鄭明珠這個身份,出身是無可挑剔的了,在帝都的名聲來看,也沒有任何不好,而且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可是,第一個打擊已經來了,鄭明珠很顯然不討丈夫歡心,也不知道在婆婆跟前是什麼樣子,這府中別的事情又會是什麼樣子?

    或許,就算身為貴女,也不能事事如意吧。

    她本身原也不是毫不知世事的少女,人間冷暖實在也見得多了,這樣一想,反而釋然了,貴女自然也有貴女的苦惱,世上怎麼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呢?

    只不過再往深處想,就算這一切都做最壞的打算——丈夫不喜,婆婆不愛,但至少還有娘家安國公府,這如今也比她原本好了許多……

    她原本的日子……唉,還是不要想了,只如此感謝上蒼倒也就是了。

    我是鄭明珠,我是鄭明珠。

    她在心中默念了片刻,剛剛泛起的痛苦便消下去了許多,輕輕的出了一口氣。
輕視

    旁邊隨身伺候的丫頭珊瑚見她醒了坐起來,連忙過去給她墊靠枕,鄭明珠搭著她的手,說︰“扶我起來試試。”

    珊瑚忙笑道︰“少夫人看起猛了頭暈,這才剛好些,還是不要起來的好。”

    鄭明珠皺皺眉,今天她明顯覺得身上鬆快了一些︰“躺的骨頭都疼了,起來走兩步。”

    珊瑚便不敢多說,只是扶著她,外頭有丫頭聽到動靜了,忙進來伺候,兩個丫頭扶著,鄭明珠起來走了幾步,只覺得有點心跳氣喘,倒沒什麼大礙。

    走了幾步,鄭明珠坐下歇了歇,又起來走了走,正在這個時候,顧媽媽掀了簾子進來,看到這情景,連忙過來扶她坐回床上去,嘴裡說著︰“我的奶奶,怎麼這麼急著起來,這才剛好些,看暈了頭。”

    說著又轉頭呵斥珊瑚和另外一個扶著她的丫頭翡翠“不會伺候”之類。

    兩個丫頭不敢辯解,低頭跪到一邊。

    鄭明珠略有點詫異,按理說能在夫人奶奶正屋貼身伺候的都是大丫頭,多少有點臉面,怎麼會怕顧媽媽怕的這樣厲害?

    鄭明珠看了一眼,見顧媽媽要發作這兩個丫頭了,便說︰“罷了,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要起來的。”

    顧媽媽卻不鬆口,只是給她拉被子,嘴裡說︰“少夫人可別縱著她們,這麼輕慢主子的身子,也太粗心了,若是不訓誡,今後只怕越發著三不著兩了,那可得了,若是太太知道了,哪裡放心的下?”

    也不容鄭明珠再說話,便對那兩個丫頭說︰“這月月例減半,回自己屋裡思過去,今晚就不要進來伺候了。”

    珊瑚翡翠都低聲應是,退出屋去了。

    鄭明珠這才真的驚駭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鄭明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幾天觀察下來,她其實已經隱隱的覺得,鄭明珠的生活並不是她曾經仰望,曾經想像的那麼美妙,可是再也沒有此刻這樣的驚駭。

    鄭明珠抿著嘴唇,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正在服侍她的,臉上帶著微笑的婦人,這個時候,她幾乎可以看見顧媽媽眼中的輕視。

    鄭明珠天之驕女,身份貴重,在自己房裡竟然還受一個媽媽子的轄制?

    若非她親身經歷,她是說什麼也不能信的。

    即便是她死去的前一世,她雖然身份遠不如鄭明珠,只是一個商家女,家中規矩自然比不上這些頂級豪門,可是,就算是在自己病中的那一年里,在自己房裡,她也不至於受一個下人牽制。

    卻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竟會如此!

    這樣看來,鄭明珠處境堪憂。

    在自己房裡尚且做不了主,在這侯府裡豈又硬的起腰來?武安侯府家大業大,綿延數百載的大族,姻親也多,作為嫡長媳,面對的不僅是家中瑣事,更是今後的宗婦,族中之事也要經她的手,而武安侯府這樣頂級的豪門,應酬又極多,還要處理帝都的種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可這樣的鄭明珠,不能當家理事,不能轄制下人,這一種女子起碼的本事也沒有,更別提在外與人交際,為夫分憂,叫人如何能看得起?

    若說在娘家,身為嬌客,有父母寵愛,不沾家事,還說得過去,可這樣嫁了人,卻這等懦弱無能,在公婆和丈夫跟前,要如何立足?

    這一點真叫人想不明白,鄭明珠身為安國公嫡長女,母親又是先皇的嫡次女,這樣硬牌子的出身,按理卻是跋扈一點倒比這樣懦弱容易理解。

    不理解的豈止是她,便是別的人,也都十分的不明白。

    洪媽媽離了少夫人的甘蘭院,一路也不停留,直去了武安侯府的正房,如今的武安侯夫人起居的榮安堂。

    武安侯老侯爺去世後,世子陳熙華承爵,成為如今的武安侯,武安侯府嫡庶七兄弟便尊太夫人的意思分了家,太夫人搬到了後院慈寧堂,武安侯夫人曾氏便住在榮安堂。

    甘蘭院在榮安堂後面一進的影壁,倒也並不太遠。

    進了榮安堂院子的門兒,便見房門外廊下立著一溜媳婦婆子,俱都安安靜靜垂手而立,等著里頭召喚,洪媽媽知道,這是來給夫人回事的,早膳前的日常理事在前頭的議事廳,只有後頭有事要回的才進正房院兒來。

    洪媽媽在夫人身邊貼身伺候,一向是極有臉面的,眾人雖不敢大聲喧嘩,此時也都面帶微笑點頭示意。

    門邊的小丫頭也很有眼力的笑道︰“洪媽媽回來了。”

    說著便殷勤的給她打起了簾子。

    洪媽媽走進房去,抱廈里還坐著幾個老嬤嬤,都是武安侯府裡幾輩子使出來的老人了,才有這個體面坐在抱廈裡等,洪媽媽也不敢怠慢,低聲笑著打了招呼,這才繞過紫檀大理石屏,正室裡並沒有人,她腳步不停,轉到東房門,自己掀了織錦夾棉簾子進去,便見臨窗大炕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穿著淡藍色二色金緙絲錦緞長襖的美婦人,玉手里捧著一個小小的暖爐,身邊站了個十四五歲樣子的俏丫頭,捧著茶侍立。

    這便是如今的武安侯陳夫人。

    陳夫人正凝神听著面前站的一個媳婦回話,眼角瞥見洪媽媽回來也沒動靜,到那媳婦回完了話,想了想,便說了幾句打發了去。

    陳夫人近四十的年紀,膝下育有兩子一女,只是生於富貴長於富貴,從沒辛勞過,加上保養的極好,這樣看來,也不過就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肌膚似玉,俊眉鳳目,俏美中不自覺便帶出幾分威嚴來。

    洪媽媽見有了空子,便低頭回道︰“奴婢去看了少夫人,今日看著,少夫人氣色好了許多,少夫人命奴婢回夫人,多謝夫人掛念,已經好多了,待能走動了就來給夫人請安。夫人不用掛心,少夫人也是明白的。”

    陳夫人聽了,只點了點頭,也沒說話,洪媽媽心內明白,走過去,接過丫鬟捧著的小鐘兒遞給陳夫人,陳夫人抬頭接了,使個眼色命丫鬟下去,這才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要強了一輩子,多少事都過來了,偏就給安哥兒挑媳婦這麼大的事上竟就栽了跟頭,偏還有苦說不出。”

    洪媽媽只得安慰說︰“夫人快別這麼想,少夫人只是年紀輕了,沒有經過事,自然就不大懂,夫人今後多費心,自然就好了。”

    陳夫人嘆氣︰“當初給安哥兒挑媳婦,家裡誰不上心?老太太,老姨太太,這些姑太太姑奶奶們,連我們曾家那些太太奶奶們,誰不是再三挑剔唯獨她,真是誰也挑不出一點不是來,家世容貌舉止,都是上上選的,又是公主的嫡長女……他們鄭家,又是先頭太宗朝孝端惠皇後的娘家,孝端惠皇後的賢名兒那是舉世都知道的,這些年他們家出來的女孩子,滿帝都再沒有一個說不好的,且她的親娘,那是先皇的平陽公主,年輕那會子,也是相熟的,端貴大氣,我想著,不要她有平陽公主的氣派,就是學到一半,那也盡夠了,沒竟想進了門,偏是這樣,哪裡有半點嫡長女的氣派,唯唯諾諾,膽小怕事,別說掌家理事,竟連房裡的媽媽都能拿捏住她,真是連個庶女都不如!”

    說到後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洪媽媽只得再三勸慰。

    陳夫人道︰“安哥兒是長子,又肯上進,不比青哥兒那樣沒出息,今後這爵位必是他的,老爺也預備著這兩年就請立世子了,我原想著,他媳婦進了門,我過兩年,就讓她當了家,我也能清清靜靜享福了,如今看起來,竟是不成了,只怕還得指望青哥兒媳婦了。”

    洪媽媽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夫人,奴婢有點小想頭,若是給二少爺尋少奶奶,只怕還是尋養在親娘身邊的才好。”

    陳夫人一怔,她原本就是大家子出身,內宅的花樣也見得多了,此時給洪媽媽一提醒,猛地就想到了︰“平陽公主去的早,可安國公填房也是襄陽候庶長女,聽說也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大家子出來的,不至於虧待了她吧。”

    洪媽媽說︰“安國公這樣的人家,吃穿上難道還能看得出虧待?也就是在教養上吃了虧,才是真吃虧呢!”

    陳夫人個性爽利,沒什麼小心眼,便是對兒媳婦,也是滿心盼著好的,並不故意拿捏壓制,這些日子來,竟就從來沒往這裡想過,此時得人一提醒,倒是回過味來,立刻就明白了,不得不贊一句好心機。

    元配嫡女,按規矩便是養在正房的,孩子從小沒了親娘,能懂什麼?別說蓄了心要害她,就是該教的不教,現就吃不完的虧。

    安國公英雄一世,沒想到內宅裡吃這樣的虧,連帶自己家,也跟著吃了虧。

    陳夫人此時,滿心的不是滋味。

    想了想,她又說︰“或許也不是故意虧待她,這親家母自己就是庶女出身,能懂多少教女兒,鄭氏跟著她長大,學出一身庶女樣兒,也不是沒道理,咱們當初竟然沒想著這一茬,只想著元配嫡女,自然比繼室嫡女更尊貴,倒是吃虧。”

    洪媽媽卻說︰“夫人心也真好,這樣會替人著想,奴婢看來,卻不是這樣,這位鄭夫人,年紀不大,心眼兒卻不小,夫人想想,如今安國公府內宅並不亂,妾室也都安分,前年才攆了個不老實的去姑子廟,這樣管家的手段,為什麼我們少夫人卻沒學會?倒讓一個媽媽子拿捏住,這顧媽媽是陪嫁來的,自然就是這位鄭夫人給的,竟是打著嫁出了門也要捏著她的主意呢。第二條,夫人想想這帝都裡頭,這位鄭夫人的名聲,咱們少夫人的名聲,有一個說不好的麼?就說少夫人,滿帝都誰不說她出挑?不然,夫人也不會挑了她,現如今竟要過了門才知道是什麼樣兒,這位鄭夫人這樣的本事,也是難得了。”

    陳夫人越聽越是心驚,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些︰“我竟沒想到這些,你也不早提醒我。”

    洪媽媽說︰“夫人從小兒就磊落,咱們家又清白,就是出閣進了這門兒,也是極清淨的,自然想不到這些汙心的事兒,我還是那日聽到一件事,才略想了想。”

    陳夫人看她一眼,洪媽媽說︰“少夫人嫁過來的時候,那嫁妝是極厚的,平陽公主就少夫人一個女兒,當年的嫁妝自然是留了不少給少夫人,加上安國公府裡備的,這樣算起來,要論也是帝都頭一份了,單是鋪子莊子別院就是了不得的數目,只是年前我听說,朱雀大街上那樣大一間香料鋪子,去年一年才一千兩銀子的入息。”

    陳夫人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女,自己手裡也不少鋪子莊子,洪媽媽這話一說,她立刻就明白了,暗道這位鄭夫人好大的膽子,卻也明白今日洪媽媽特意挑起這篇話來,原來戲骨在這裡。

    陳夫人鳳眼微微一抬,無端端的就顯露出威嚴來,偏頭看了一眼捧著茶殷勤笑著的洪媽媽,說︰“這是她的嫁妝,和咱們沒什麼關系。”

    洪媽媽垂手應是,陳夫人叫了洪媽媽跟在她身邊做丫頭時的名字︰“月蘭,咱們求娶鄭氏可不是為了什麼嫁妝。府裡也從來沒有算計媳婦嫁妝的規矩。”

    洪媽媽心中一凜,忙笑道︰“那是自然,安哥兒什麼身份,自然不能學那起子小人。”

    洪月蘭在陳夫人身邊也是極有臉面的,三十多年的主僕情分,陳夫人也不願意過分給她沒臉,見她明白了,便轉了過來︰“你這樣一說,我竟想起來了,當初她進門,那樣的容貌舉止,安哥兒也是極滿意的,瞧著很是恩愛,後來也是為了求著安哥兒照看她那些不知道牽扯了多遠的什麼舅舅表叔的,才惹惱了安哥兒,在我跟前抱怨了兩次說她不知輕重,我冷眼看著,安哥兒竟從此就遠了她。如今想來,那些是什麼舅舅,她嫡親舅舅如今是親王,哪裡要安哥兒來照看?倒是安哥兒比我見識明白。”

    這話看著和前面的話沒什麼聯繫,卻透著明白,洪媽媽自然也就不敢再多說,只笑道︰“大少爺那樣出息,見識自然是好的,就是夫人,也只是不願拿壞心想人罷了,哪有不明白的。”

    陳夫人嘆息︰“也不知道鄭夫人到底什麼手段,竟能讓她這樣親近,自家正經舅舅反倒靠後了。”

    洪媽媽賠笑道︰“許是少夫人本就是個糊塗人,再讓人這麼往傻了養,就更糊塗了。”

    陳夫人點頭︰“只苦了我的安哥兒。”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6

婆婆

    若是這一個鄭明珠聽到了陳夫人這次談話,想必會引為知己,她雖然沒有陳夫人看的這樣透徹,倒也同樣沒有她那樣覺得吃了大虧。

    她只是覺得,似乎這新的身份所看到的一角並不真的是一襲華美的長袍,在大家子裡,不管是做女兒還是做媳婦,鄭明珠這樣的性格都是十分不妙的。

    她真難以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她覺得,鄭明珠的容貌那是一等一的,端貴嬌美兼有,再挑剔的丈夫也該滿意,鄭明珠的舉止,那也是雍容嫻靜,自己入主這個身體不久,已經發覺自己有時候會不自覺的做出十分嫻雅的動作來,這是自己原本從來沒有過的,顯然是鄭明珠本身的教養。

    可是她的性格怎麼就和教養這樣南轅北轍呢?

    如今丈夫不喜已經不必懷疑了,那麼婆婆不愛估計也八九不離十,自己房裡還受制於服侍媽媽,還有更倒霉的嗎?

    或許因她還是病人,雖然卯正時分她就已經聽到了室外有輕微的動靜,但也直到了辰時,才有丫頭掀簾子進來,見她已經醒了,就過來服侍。

    身邊貼身服侍的是四個大丫頭,昨日受罰的珊瑚和翡翠,還有玲瓏和瑪瑙,都是一色十五六歲的樣子,容貌均是上等,穿著也是遍身錦繡,頭上身上該有的飾品一樣不少,十分符合侯府房內丫頭的體面。

    鄭明珠讓她們扶起來淨面淨手,去了淨房,回來後不想再躺回床上了,便坐到了窗下的椅子上,瑪瑙連忙取了小毯子給她蓋在腿上,笑道︰“小廚房裡熬了燕窩粥,少夫人略吃一點吧。”

    說著去了外間端進來一個黑漆螺鈿托盤,上面一個白底薄胎蓮花小碗,並幾樣細巧點心︰“這幾樣點心我看過了,都是清淡的。”

    鄭明珠點頭,接過燕窩粥來,對她們說︰“玲瓏,瑪瑙,你們去夫人房裡看看,擺完了早飯來告訴我,我今天好多了,要去給夫人請安。”

    按理說,媳婦給婆婆請安,那是應在早飯前,並服侍婆婆用早飯,如今她想著自己在病裡,想必不用立規矩,病後第一次請安放在早飯後,似乎更妥當些。

    玲瓏和瑪瑙對視一眼,玲瓏便笑道︰“少夫人,您也沒大好,並不一定今日就要去請安,就是夫人見了您這樣,豈不心疼?不如大好了,讓顧媽媽陪著您去,夫人也放心。”

    沒地位若此!

    鄭明珠真是覺得抑鬱,顧媽媽不發話,自己連給自己婆婆請安竟也不行了。

    不過這些丫鬟也並不容易,不管原本的鄭明珠想不想,但終究她並沒有能夠護住她們,她們依然要在顧媽媽手下討生活,所以她們不敢違逆。

    鄭明珠暫時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得拿出主子範兒來,說︰“叫你們去就去,有什麼好說的。”

    看來,這顧媽媽的事得加快解決了。

    否則,真是累的慌。

    待玲瓏和瑪瑙出去了,鄭明珠往院子外瞥了一眼,只有兩個粗使婆子在給花兒澆水剪枝,便轉過頭來,命珊瑚︰“去把裝銀子的盒子拿過來。”

    珊瑚手腳利落,很快捧回來一個黑紅套漆海棠紋的小盒子,鄭明珠打開一看,裡面竟只有十來塊散碎銀子,加起來不到五兩的樣子。

    鄭明珠臉上表情不受控制的一僵,立刻又若無其事起來,只拿了兩塊銀子,每塊約五分的樣子,道︰“我知道你們昨兒受了委屈,這個雖少,略補你們一點也罷了。”

    她雖不知道房內大丫頭的月例,但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也就是二兩上下,這五分銀子,剛好便是補償她們被罰沒的其中一半了。

    珊瑚和翡翠齊齊一怔,連忙跪下道︰“奴婢不委屈,不敢勞少夫人賞。”

    鄭明珠嘆口氣,也並沒有叫她們起來,反是靜了一靜,才說︰“我知道,在你們心裡,我是個沒用的。”

    珊瑚和翡翠忙說不敢。

    鄭明珠道︰“我雖沒用,心裡卻是明白,你們昨兒委屈了,她是媽媽,發作你們兩句,你們受了,是你們懂規矩,我也不好就那樣給她沒臉,但我也不能眼見著你們委屈當不知道,所以我才支了她們兩個出去,這事你們心中明白就好。”

    兩個丫頭這才磕了頭,接了銀子。

    鄭明珠命她們起來,說︰“我略歇一歇,看她們回來了,我再去夫人那裡。”

    珊瑚和翡翠應了,輕輕的退到外間自做針線去了。

    鄭明珠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出神。

    已經是初春了,天氣雖然還冷著,但窗外的白玉蘭已經有了花苞,鄭明珠心中就沉甸甸的起來,剛才她差一點就衝動了,這幾日觀察下來,加上昨晚看到顧媽媽不給大丫頭面子,一點點小事便直接發作,她就已經動了心思。

    顧媽媽這樣跋扈,是必要收拾的,她重活一世,可不是為了過這樣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孤家寡人,那只怕也不容易,她初為鄭明珠,很多事情都不清楚,鄭明珠就想著先收攏兩個丫頭,至少有了耳目才是第一步,剛才她差點就要說出來了,可是轉念一想,卻把話咽了下去。

    不能急,鄭明珠!你不能急。

    她閉一閉眼楮,鄭明珠,你是鄭明珠,不能讓人瞧出不妥來,鄭明珠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忍這幾天總該忍得住的。

    任何事情總得有點鋪墊,總得顯得順理成章。

    她嘆口氣,這是怎樣一個爛攤子啊。

    顧媽媽顯然積威已深,必是在她身邊多年,難道……鄭明珠心中一動,難道她想差了,這個媽媽並不是婆婆派來拿捏她的,而是自己的親娘?

    可是,不怎麼說得通啊,自己的親娘派來的,必是要幫著自己不讓婆婆拿捏的,按照這個思路,鄭明珠在瞧明白了顧媽媽的威風之後,第一個想著的就是這是婆婆塞來拿捏她的人。

    但鄭明珠嫁過來還不到兩年,就算婆婆十分心急,她剛過門就塞人過來,這樣短的時間,就能控制住鄭明珠帶來的幾個大丫頭並陪嫁的媽媽們,更能積威如此深重,實在難以理解,而且她看這顧媽媽,並不是多麼高明的人,一點點小事就要逞威風,有風使盡舵,十分的小家子氣。

    鄭明珠想不明白,所以她決定暫時不動手,看明白了再說。

    打發一個媽媽不算大事,可是不能在連她背後的人是誰都不明白的時候動手,鄭明珠本身就十分擅長忍,這個媽媽她也同樣忍得下去。

    鄭明珠搖搖頭,似乎想要把那些拼命要冒出來的回憶搖掉一般,心中對自己告誡,現在我是鄭明珠,我是鄭明珠。

    以前的只能先忘掉。

    不一會兒,玲瓏和瑪瑙回來了,鄭明珠命她們給自己換衣服梳頭發,心中一邊感嘆,這大家子訓練出來的丫頭就是不一樣,動作規矩熟練,井井有條,如行雲流水一般緊湊又流暢,她選了一件石榴紅金繡遍地錦雲緞褙子,一條玉色纏枝薔薇緞裙,對丫頭說︰“胭脂選鮮亮一點兒,我這病著,氣色不好,略鮮亮點也免得母親擔心。”

    又選了一支金托紅寶石梅花釵子並一溜十二顆大珍珠壓鬢,一朵娟紗攢花,戴了一副珍珠流甦墜子,最後玲瓏捧來白玉蝴蝶撲花口脂盒,挑了一點抹了唇,就站起來扶著丫鬟的手去給陳夫人請安了。

    武安侯府對於現在的鄭明珠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幾天來她連自己的臥室都沒有出過,幸而身邊有丫頭,倒沒有迷路的擔憂。

    鄭明珠一路默默的記著路,出了院子門,繞過影壁,從內院西內角門出來,穿過抄手走廊,這邊的院子牆上全是青藤,再往前拐一下就是正房了。

    挺近的。

    果然嫡長子的身份十分貴重。

    鄭明珠剛走到院子門口,正房的丫鬟早已知道了,兩個穿淡紅裙子的丫頭迎了出來,笑道︰“少夫人來了,夫人剛還念著呢,說要打發人去看少夫人,不承想這就來了。”

    說著一邊一個扶著她往裡走。

    鄭明珠自己的丫鬟很有眼力的退後了一步。

    榮安堂的院子十分大,上面五間正房左右四間耳房,她走上台階,早有丫頭高高的打起了簾子,裡頭一疊聲的報︰“少夫人來了。”

    丫頭扶著她到了東次間,鄭明珠抬眼便看到坐在臨窗大炕上的陳夫人,穿著杏黃交領撒花襖兒,淺黃色繡牡丹裙子,嘴角含笑看著她。

    旁邊站著幾個丫頭媳婦。

    鄭明珠連忙恭恭敬敬的行禮請安。

    陳夫人便說︰“你身子還沒大好,該好好養著,待你好了再來也是一樣的。”

    說著指了指下首的長背靠椅。

    鄭明珠也不就坐,從丫頭手裡接了杯子親自給陳夫人倒了茶捧過去,笑道︰“知道母親心疼媳婦,只是媳婦哪有不惦記母親的,病了這些天,如今略好些,便忍不住過來看看。”

    陳夫人眼眸帶笑,看起來很是溫和,鄭明珠見她喝了一口茶了,她才在一邊坐下。

    陳夫人笑道︰“知道你有孝心,只是身子要緊,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要媳婦立規矩的婆婆,你有這心就很好了。”

    看起來實在是和氣溫柔的婆婆。

    鄭明珠一徑賠笑。

    她是深知道的,天下人若是只看表面,那只怕都是好人,誰還見人都凶神惡煞不成?更何況這種大家子出來的女子,別說心裡有什麼,就算心裡恨不得生吃了你,面上也是笑吟吟親熱非常的。
婆婆

    說了一會兒閒話,鄭明珠笑道︰“前日我娘打發人來瞧我,給了一匣子新瓖嵌的簪子,我瞧了,樣子倒是挺新鮮的,就想著送幾根給母親和妹妹,或戴個新鮮或賞人罷。”

    瑪瑙趕緊遞上捧著的盒子,鄭明珠打開來,裡頭是五支金鈿靈芝如意簪,陳夫人身邊一個圓臉的丫頭過來接了捧到陳夫人跟前。

    陳夫人就著那丫頭手上看了,見確是細巧樣子,雖不很華貴,倒也適合給姑娘們帶,便笑道︰“親家母給你的,你戴就是了,又想著我和嫻丫頭她們。”

    鄭明珠笑道︰“這能值什麼,也就樣子略新鮮點,說是珍寶館今年的新樣子,市面上還沒出來,先送了一盒給我娘瞧瞧。”

    嘴裡陪著笑,心中卻已經因為‘親家母’三個字而震驚了。

    老天,這鄭明珠給她的驚訝真是一個接一個,沒個消停,親家母三個字雖然是個隨口稱呼,听在鄭明珠耳裡卻立刻知道了許多事。

    她知道,鄭明珠的生母是先帝的嫡次女平陽公主,身為帝王嫡女,只要母親沒有被貶,賜婚前必然是封賞一品公主的,一應規制與親王比肩。

    而陳夫人身為武安侯嫡夫人,按例不會低于二品誥命,極可能是一品的,她就算和自己家做了親,平日里的稱呼也應是尊稱公主,斷不會稱親家母。

    若是稱親家母,那必是和她同級或者略低,這樣的人家最講禮儀,是絕不會弄錯這一點的,這也就是說,公主其實已經早逝,如今的安國公夫人是繼室。

    公爵繼室,只封二品誥命也是常事。

    怪不得!

    她竟連這樣的大事也不知道!

    一切不合常理的疑惑似乎都有了解釋。

    今日特地尋了個借口提自己娘家,倒是獲得不少信息,解了許多疑惑。

    她心裡念頭還沒轉完,陳夫人又笑道︰“你既好多了,也該打發你院子裡的媽媽回去報個信兒,免得你娘擔心。”

    鄭明珠忙笑道︰“還是母親想的周到,那我回頭就打發顧媽媽回去一趟。”

    陳夫人頷首︰“很好,她去最為妥當。”

    口氣十分冷淡。

    這話說的十分有意思,鄭明珠笑笑︰“媳婦病了這些日子,顧媽媽時時照看,也是極勞累的,媳婦想著,不如給她幾日假。”

    陳夫人倒是詫異,笑道︰“你的媽媽,你安排就是了,不必來回我。”

    嗯,很好,顧媽媽不是婆婆的人,鄭明珠松口氣,得罪婆婆對她可沒什麼好處。

    鄭明珠笑道︰“媳婦是想著,顧媽媽若不在,我院子裡沒有人管著丫頭們了,不成體統,想求母親派個老成得力的媽媽替我看兩日院子。”

    陳夫人笑起來︰“罷了罷了,我可不幹這種事,沒得讓人以為我往胡亂媳婦院子里塞人,我看你院子裡大丫頭都不錯,知道規矩,又有別的媽媽,略照看個三兩天也罷了。”

    鄭明珠再鬆一口氣,婆婆雖對她冷淡,卻是個爽利人,自己送上門的機會,她都懶得塞人過來,或許是並不看重她,但無論如何,這已經是極厚道的婆婆了。

    謝天謝地,不求婆婆待自己親熱,只要沒有惡意,已經是運氣不錯了。

    鄭明珠覺得,這已經是她成為鄭明珠之後第一個好消息了。

    鄭明珠輕松了不少,又陪著笑奉承了一會兒,說了些別的話,便辭了出來。

    鄭明珠早上去給陳夫人請了安,晚飯前,她就見到了丈夫。

    那個時候,她正半靠在床上發呆,今天請安得到的信息太多,也十分要緊,她正在細細的思忖,便聽到門口丫頭的聲音︰“大爺來了。”

    鄭明珠剛回過神來,便只覺得眼楮一亮,似乎整間屋子的燈火都跳了一跳似的,陳頤安已經自己掀了簾子進來。

    仿若是天門轟然洞開,滿天的星辰璀璨生光。

    鄭明珠心中竟涌起一個荒唐的念頭,我活過來竟就是為了遇到他吧?

    無端端的便面上一紅。

    這樣的豐神如玉,這樣動人的眉目,就算隱含著一絲不耐煩,卻也無損他那難得一見的俊美姿容。

    原來,世傳武安侯長子俊美無儔,並非世人謬傳。

    若說原本對真正的鄭明珠只是羨慕,如今她對鄭明珠已經是嫉妒了,那樣嬌美的鄭明珠在這樣美好的年華,遇到這樣一個人,上天實在待她不薄。

    陳頤安穿著雨過天青緙絲錦緞常服,沒有戴冠,顯見得回家已經換過衣服了。

    鄭明珠呆了一下,此時才回過神來,連忙要起來,陳頤安已經走過來按住了她一邊肩膀,自己順勢坐在床邊,溫聲道︰“別起來,你身子不爽利,只管養著才好。”

    鄭明珠輕輕點頭,溫順的答是,這才仔細的打量這個如今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他的眉眼略似母親陳夫人,卻又十分的英氣,難以言表的俊朗,鄭明珠看著他,總覺得有種難以言敘的熟悉親密之感。

    鄭明珠心中輕輕嘆口氣,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身份都是毫無瑕疵的,實在是好的叫人嫉妒,可誰又知道,她真正的日子卻又是怎麼過的呢!

    只不過鄭明珠覺得,便是日子再難過,這輩子能遇到這樣一個人,也已經十分值得了。

    陳頤安打量她,那神情實在是不見親熱,只有冷淡,與鄭明珠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實在是鮮明對比,他道︰“剛才去給娘請安,娘說你好多了,我還不信,如今一看,果然氣色好了不少,不過你既還沒好爽利,也就不必去娘那裡請安了,你知道,娘最是寬和的,不會挑你的禮,養好身子是正經。”

    鄭明珠聽了,便笑道︰“是母親疼媳婦,我心裡明白,自然更不能就自己驕縱起來,我病了這些日子,母親天天打發人來瞧我,又賞了許多東西,我心裡也惦記著母親,趁今日早上覺得還好,也想走動走動,便去給母親請安,也並沒有坐多久,如今既然大爺吩咐了,我便聽大爺的就是。”

    陳頤安點頭,見今日鄭明珠說話格外溫柔和順,便又寬慰她幾句,看起來就打算走了。

    鄭明珠連忙拉住他的手,說︰“我病了這些日子,如今略好了一點,我想著,明日打發顧媽媽回家告訴娘一聲,也免得她老人家惦記。”

    她看得明白,這句話出口,陳頤安幾乎是本能的就皺了眉頭,臉色眼見就不大好看了,抽出自己的手來,說︰“你自己安排就是。”

    鄭明珠忙解釋︰“是母親吩咐的,我倒沒想到,還是母親周到。”

    這樣說了出來,陳頤安便不好發作了,便說︰“也罷了。”

    竟就走了。

    房間裡立時竟就覺出幾分淒涼來。

    鄭明珠躺回引枕上,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發愁啊。

    以鄭明珠之嬌美,又是少年夫妻,陳頤安也並不留戀親近,看來這夫君實在是不喜歡她,這個時候來看她,也明顯是奉母親的命而已。

    因她早上去請了安,表明已經好多了,身為丈夫今晚再不來看她,也實在說不過去。

    可是那冷淡的樣子,也真叫人灰心。

    夫君不愛已經是一大劣勢,而除了丈夫之外,女人最能依靠的娘家,看起來也很有問題,這鄭明珠的日子還真是不好過。

    而且從她早上試探陳夫人,如今試探陳頤安來看,他們母子對她親近娘家都並不高興,陳夫人城府深,掩藏的很好,若不是她十分留意,也不會發覺,但陳頤安畢竟年輕,更容易表露出來,她一看便知。

    這鄭明珠,到底做了些什麼?

    她的腦中沒有記憶,又不敢去問人,這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艱難小心,生怕犯了大錯,讓人發現不對。

    現在所能知道的便是天之嬌女,看起來也不見得比她的當年輕省,尤其在這樣的大家族裡,只有更難的。

    如今她成為鄭明珠才幾日,才見過幾個人?就這樣步步為難了,今後還有一大家子要應對,還有整個世族以及帝都的交際圈子,鄭明珠要怎麼討喜?

    她環顧四周,臥室陳設極其精美華貴,整套的花梨木家具,器皿窗幔陳設布置無一不是富貴錦繡,可是在這些的掩蓋之下,卻只是蒼白。

    上蒼給她的第二次機會,原來竟不是鋪滿錦繡的大道,而是滿地荊棘!

    只是這荊棘中,鄭明珠偏又看到了一些掩藏著的璀璨珠寶,她發完了愁,竟不由的又眉開眼笑起來,只是沒有人看到,這一刻她那如花盛放一般的嬌艷。

    眼前極為鮮活是那個冷淡的,不耐煩的男子,他的動作,他的舉止,他走路的樣子,他的神情,還有那乾燥溫暖的手……

    鄭明珠的臉上飛上了紅暈。

    那原本是天邊的星辰,如今卻是她的丈夫,只是她原本還是閨中女兒,想到丈夫這個詞代表的意義,也十分害羞起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7

丫鬟

   這狀態一直持續到當晚安寢的時候,鄭明珠見翡翠抱了鋪蓋放在床踏邊上,略覺有點不對,這才整理了心神,她屋裡是四個丫頭輪流上夜的,前晚就是翡翠,怎麼今晚又是她?

    鄭明珠想了想,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她們服侍梳洗了便上了床。

    翡翠關了門,在邊桌上留了一支蠟燭,坐到床踏邊發呆,鄭明珠側身睡著,看了半天,終於開口說︰“怎麼了?”

    翡翠不妨她開了口,倒是嚇了一跳。

    鄭明珠更加篤定,輕輕說︰“你特意換了班來,必是有什麼心事。”

    她不得不爭取主動,能早一點收攏一個丫頭也是好事,這些日子來,真是憋屈的夠了,連一個媽媽子都不敢動,她就算前世都沒有這樣憋屈過。

    今晚見翡翠有點動心思了,她決定主動出擊。

    坐以待斃,落到最後無人相助的絕望境地,從來不是她的風格。她是一個在病中都會掙扎著布置好一切的人。

    今天一早她支走另外兩個,安撫這兩個,就是為了打開突破口,果不出她所料,能夠進主子房里做大丫頭,自然也是聰明的。

    翡翠終於開口說︰“少夫人,奴婢有幾句話,不知該怎麼說。”

    鄭明珠道︰“翡翠,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這麼多年來,你也是知道的,我別的不說,情分是看的重的,你有什麼話只管說。”

    翡翠聽了這句話,聲音里竟就帶了哭音兒︰“少夫人您就吃虧在這情分上啊。”

    還真是個明白丫頭,鄭明珠說︰“我知道,可是我……”

    十分為難的樣子。

    翡翠就說︰“少夫人,奴婢知道您也難,您護著奴婢也多少年了,當初奴婢的娘就跟奴婢說過,您的脾氣最肖似公主,最重情重義,如今奴婢斗膽求您再護著奴婢一次吧。”

    公主?鄭明珠心中一動︰“你只管說。”

    翡翠期期艾艾說了半晌,終於還是哭著說了出來,原是顧媽媽打算要把她配給她娘家安國公府裡跟著爺們出門的杭大家的小子,那個小子吃喝嫖賭樣樣來,十分不成個人樣,因見翡翠生的標致,又是大丫鬟出身,十分有體面,便使了錢到顧媽媽跟前,要娶了翡翠。

    翡翠聽說,顧媽媽已經答應了。

    大丫鬟配人的事也能答應,這顧媽媽果然是能在這當家的。

    鄭明珠心中冷笑一聲,先不答應翡翠這件事,只是先問︰“你聽誰說的。”

    翡翠哭道︰“是珊瑚的娘如今還在那府裡當差,聽杭大家的張羅著娶媳婦,一打聽才知道,這月珊瑚回家,她娘便悄悄的告訴了珊瑚。”

    既然是珊瑚說的,看來珊瑚和翡翠關係是很好了。

    翡翠翻身跪著,連連磕頭︰“姑娘,姑娘……”這一激動就把原本的稱呼叫了出來︰“求您救我一命吧。”

    鄭明珠說︰“這事我想想吧,你先起來。”

    她這兩天冷眼看了,外頭的小丫頭還入不了這房,就這房里四個大丫頭,也是涇渭分明的很,珊瑚和翡翠,玲瓏和瑪瑙,玲瓏和瑪瑙顯見的在顧媽媽跟前有體面,而這兩個便弱的多,尤其是玲瓏,嘴頭子十分來得,事事都要掐個尖,不僅是這兩個丫頭,就是鄭明珠自己,她也不見得放在眼裡。

    瑪瑙略厚道些,但也和珊瑚翡翠不是一路人。

    想了一會兒,鄭明珠說︰“你娘如今可還好?”

    “謝少夫人惦記,娘的身子還好,就是也惦記著少夫人,總命奴婢好好當差,服侍好少夫人。”

    鄭明珠嘆道︰“你是個好的,你娘也是好的,想必也總念著我娘。”

    翡翠略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了鄭明珠最想听到的那句話︰“是,娘是總念著公主。”

    這就足夠了!

    鄭明珠松了一口氣,輕聲說︰“我也念著娘呢……罷了,你的事,我盡力替你周旋吧。”

    翡翠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能說出這句話來,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只是想著自家小姐成日裡只知息事寧人的性子,多少事自己都是那做不得主的,能替她怎麼樣呢?

    一時淚流滿面,只是磕頭︰“有姑娘這句話,奴婢便是死了也不怨。”

    鄭明珠在心中嘆氣,她何嘗不明白翡翠的意思,她顯然是信不過自己的,知道自己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

    真不知道這鄭明珠是怎麼過的日子,難道就真一點主也做不得?陪嫁丫頭本就是她的人,真要硬起來,娘家夫家都不能做這個主,她到底怕的是什麼?

    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鄭明珠此時心中雖然篤定,面上卻不露出來,她深知自己和真正的鄭明珠是兩個人,性子自然不同,那麼做事做人也是不同的,想盡量轉換的自然一點,少引起關注。

    於是她只是說︰“翡翠,你過來坐著,咱們也說說話。”

    這一說就說了大半宿,鄭明珠越說越精神,半點也不困,打著回憶往事,回憶主僕情分的旗號,不著痕跡的套了翡翠大半夜的話。話題越扯越遠,卻越听越是心驚,哪有半點睡意!

    這個糊塗的鄭明珠!

    原來鄭明珠在三歲時親娘平陽公主病逝,豎年,父親安國公鄭瑾繼娶襄陽候庶長女朱氏為填房,如今生了一子二女在膝下,另有平陽公主的嫡子,同胞哥哥鄭明玉,並還有幾名妾室、通房所生子女。

    鄭明珠與繼母極為親近,言聽計從,自家哥哥反倒靠了後,有幾次還被哥哥訓斥過,沒承想越是這樣她就越是遠著自己的親哥哥,反倒是繼母那邊的親戚也是被她當了正經親戚來敬,那朱氏是庶女,來往勤的都是那妾室的娘家並她的同胞兄弟姐妹,那些人家眼皮子本就淺,又肯奉承,十分小意,這鄭明珠竟就被哄的越發親近起來。

    東西錢財被誆去了許多。

    連朱氏的兩個親女,也是圍著鄭明珠,口口聲聲的姐姐,親熱的不得了。

    這鄭朱氏真有手段。

    可是聽翡翠說起來,也並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反認為太太慈愛,對自家小姐關懷備至,事事都想著小姐,那份慈心,便是自己的親生閨女反倒靠了後,滿心就疼自家小姐這個女兒,憐她自幼沒了生母,平日裡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送去給大小姐,剩下的才是自己女兒和小庶妹的。

    而且連兩個女兒也教的敬愛大姐姐,並無怨言。

    是以小姐親近繼母也是合理的,只是不該太縱容親戚,畢竟妾室的娘家並不是正經親戚,身份太低,就算與親戚親厚,那也該是襄陽候的親戚才對。

    而且小姐的生母去的雖早,親舅舅親姨母是有的,貴為親王並一品公主,這些也該親近,如今看來,這樣的貴戚反倒是靠了後。

    鄭明珠心中冷笑,安國公近年來聖眷極盛,簡在帝心,真正是大紅人兒,他家裡什麼沒有?吃穿上一並都是上乘,挑了最尖的做了面子,餘下的也都是好的,何況這些東西換回來的好處就太多了!

    鄭朱氏實在是個聰明人,而鄭明珠就實在太糊塗了。

    她原以為,這幾天的各種真相已經十分倒霉了,沒想到,說到後來,竟還有更叫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鄭明珠本身糊塗又軟弱,教出來的丫頭也不懂世事,只不過在她身邊久了,看到的就多,被她三言兩語套的出來,原來鄭明珠還有更糊塗的事情。

    鄭明珠的生母貴為一品公主下嫁,按親王分例,嫁妝之豐厚難以言敘,雖不能全給鄭明珠,但也有許多,加上安國公嫡長女這身份,也是添了許多東西,僅清單便裝了一箱子。

    可是嫁過來近兩年,翡翠從來沒見過鄭明珠打理嫁妝,出入之事全是顧媽媽在掌管。

    鄭明珠甚至說︰“太太說過,女兒家嬌貴,怎麼能讓這些庶務壞了清貴,顧媽媽是太太親自選的人,自然妥當,免得我操心。”

    天啊,軟弱,糊涂,天真,清高,不諳世事,這鄭朱氏真是教的太好了!

    震驚太過,是以後來聽到翡翠忿忿的說著姑娘對顧媽媽也太敬重了,整日裡說著什麼“她是媽媽,又是太太給的,自然只有她說我的,沒有我說她的,她發落你們便是不對你們也只能委屈了”之類,鄭明珠也懶得驚嘆了。

    張口太太閉口太太,太太的話竟是金科玉律了,一般人家的親生女兒只怕還做不到這樣孝順。

    總之,這個原身竟然是如此的奇葩。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萬分的同情起丈夫和婆婆了,攤上這樣一個媳婦,那可真是夠倒霉的。

    內不能轄制後宅,在外大約也不能指望有所助益,唯一還有點用的,或許便是她的親爹,親哥哥,親舅舅,親姨母都是權勢極盛。

    偏她又不和這些人親近!

    怪不得丈夫婆婆都這樣對她冷淡,實在太叫人失望了。

    這樣完美無缺的出身,竟落到這樣的境地,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罷了罷了,既然用了人家的身體,且現在倒霉的輪到自己了,還是不得不籌劃籌劃,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也要過的舒心吧,鄭明珠不得不為她的日子出膀子力氣了。

    鄭明珠盤算著,丈夫冷淡,便先冷淡著,她如今這樣,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而婆母,從今日看她有機會都不往自己院子裡塞人的舉動來看,應是個要面子,不肯落刻薄名聲的婆婆,是個好伺候的,她的要求不高,不指望婆婆拿媳婦當女兒疼,只要不存心為難,已經謝天謝地了,如今便先奉承著,首要便是處理了顧媽媽,收攏丫頭——大約也得打發幾個出去,再把嫁妝收回來。

    只怕不容易,鄭明珠空有一座寶山,卻沒有護住這寶山的本事,難說現在情形如何的糟糕。

    翡翠說著鄭明珠嫁過來之前在安國公府的種種,真正是一尊菩薩似的,鄭明珠卻是走了神,看著黑暗中翡翠隱約的輪廓發呆。

    丫鬟的事情也不好辦,玲瓏和瑪瑙是安國公府裡家生子,當年鄭朱氏親自挑給鄭明珠使的。如今一家子都捏在鄭朱氏手裡,自然是鄭朱氏叫他們往東不敢往西,而翡翠和珊瑚又有不同,她們兩個的娘都是當年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配了人,公主念著舊情,見年歲差不多,便從小兒叫她們在鄭明珠身邊,雖太小不能服侍,做個玩伴罷了。

    後來朱氏進了門,倒也沒有換掉她們,只不過也是一樣,一家子老子娘哥哥兄弟姐妹都在府裡,她們又怎麼敢不聽話?

    是以與其換掉公主指的人招人猜忌,倒不如這樣捏著她們,反而妥當。

    鄭明珠略想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在心中冷笑,這朱氏真會辦事,陪來丫頭都是獨個跟來,整家子陪房倒是另外的,真是拿捏的一絲不漏。

    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翡翠的娘因身子不好,出了府,只有一個弟弟,如今在安國公府二門上當差,但珊瑚卻是娘和姐姐都在朱氏手下當差。

    阿彌陀佛,幸而有個翡翠,珊瑚如今是不敢用的。
妾室

     鄭明珠心中盤算過了,放了點心,沒想到,翡翠卻又說出件別的讓她差點要捂著臉呻吟怎麼這麼倒霉的事。

    原來,鄭明珠這次生病竟然是被個小妾氣病的!

    這才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呢,鄭明珠想也不用想,就憑原本鄭明珠的性子本事,連個媽媽都能拿捏她,還能指望轄制妾室嗎?

    這件事又比顧媽媽更要緊了,顧媽媽再厲害再跋扈,總是一個下人,等自己理順了關系,尋個錯隨隨便便也能打發掉,而且看顧媽媽的做派,這錯兒再好尋不過了,暫時沒動她,不過是還沒來得及和她背後的人打交道。

    謀定而後動,鄭明珠一點也不著急,還真沒把她當回事兒。

    她心中要緊的事是丈夫,婆婆,繼母,以及父親哥哥等,一個媽媽子,拿她當個大敵倒是抬舉了她。

    可是妾室卻是不同的。

    她們是半個主子,身份特殊,和自己的丈夫關系密切,今後還有機會生出一個主子來,妻妾之間是天然的敵人,鄭明珠本能的就用自己的商家女的方式思考,她們有著同樣的利益需求,丈夫的寵愛,子嗣的權利,都是一模一樣的,所以爭鬥從來難免,而且後宅爭鬥一向腥風血雨,往往是于無聲處見驚雷,並不遜於廟堂。

    而在這爭鬥中,相比正妻,妾室雖然弱勢,但有時候巧妙的利用了形勢,子嗣,加上心機運氣,也並不見得會輸給正妻。

    寵妾滅妻這種事雖不屢見,到底是有的。

    鄭明珠被氣到當場暈過去,進而病倒,就可知這妻妾爭鬥,她已經輸了一局。

    在翡翠的嘴裡,她當然是為自己的小姐不平,說著說著,眼淚都掉了下來。

    原來,陳頤安如今有兩個妾室一個通房丫頭。

    年紀最大的便是通房丫頭宣紋,因是從小兒服侍陳頤安的,陳頤安剛剛懂人事,便做了通房,這也是貴冑人家的慣例了,爺們通了人事,安排個通房讓他伺候,免得拘了他反而被人引誘沾染上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宣紋容貌中上瞧著性子也溫馴,夫人便選了她。如今依然在陳頤安身邊伺候。

    後來陳頤安和鄭明珠議了親,按照大盛王朝貴冑家族的慣例,要先立一個妾,以後好迎正室姐姐進門——便是冊後也是如此,先冊一個如妃,再迎皇後。

    陳家也是按足了規矩,陳夫人親自上門,徵得了鄭家的同意,且帶了妾室人選給鄭家當家主母看過了,才擺的酒,選的是武安侯老太君娘家一個旁枝的庶女,娘家姓楊,名叫瑩月,年歲比鄭明珠略大一歲,特意選的容貌不是十分出色的,卻是知書識禮,原也是當小姐養的。

    還有一個卻是鄭明珠進門之後才抬進來的,翡翠的說法是陳頤安去了一趟江南,回來便帶了這位方姨娘,只說是因去江南沒帶服侍的房裡人,江南總督是侯爺故交,拿他當了侄兒看待,特意尋了個良家女子給他做妾。

    這真是透著蹊蹺,鄭明珠半點不信,便對翡翠說︰“我記得大爺那次去江南時間不長吧?”

    翡翠說︰“大爺一個多月就回來了,我還記得大爺去的時候穿的薄綢衣服,回來的時候連夾衣還沒換呢。”

    鄭明珠還是用那個藉口︰“唉,我這一病,記性真是大不如前了,竟沒你記得清爽。”

    幸而有這次病倒,多現成的藉口。

    一個多月,扣去路上來回的時日,在江南也就二十天左右,竟就這樣缺人服侍不成?且就算要女人,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抬姨娘,隨手收用個把丫頭實在是平常的很,此事必是另有蹊蹺的。

    要弄清楚這件事,首先得知道陳頤安當時為了什麼事情去江南,還得知道這個方姨娘的娘家是哪一家,知道了這兩件事,想必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只可惜,這兩件事,翡翠這丫頭都不知道。

    翡翠只是說︰“大爺帶了方姨娘回來,夫人是很不高興的,後來還是大爺讓丫頭們都出去,自己在房裡和夫人說了半晌話,夫人才答應擺酒的,那天晚上還特意到我們屋裡來坐了一陣子,還賞了您不少東西呢。”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心中有了點底,這方姨娘的來歷只怕並非一個普通妾室這樣簡單,大概不外乎兩個來歷,某種投名狀,或是代表某種利益。

    而這次,氣病了鄭明珠的,正是方姨娘!

    鄭明珠嫁過來快也有一年多了,還沒有喜,但陳家是正經人家,身份又高,並沒有急著讓妾室生兒育女,依然是喝著避子湯的,按理,這種情況通常會持續到第三年上,鄭明珠依然沒有動靜,才會停了妾室的藥。

    但偏偏這方姨娘竟就突然了診出了喜脈。

    原本的鄭明珠聽到信兒,當時就氣的暈了過去,一病不起。

    鄭明珠怔了一會兒,原來,自己竟然是這樣到的這裡。

    翡翠極為不忿,在黑暗裡說︰“必是方姨娘私自停了藥,那日還在大爺跟前哭她也次次都吃了藥,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鄭明珠回過神來,卻是微微一笑,方姨娘身份這樣特殊,這懷孕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背後的意思,可是,不管是誰的意思,陳頤安都不見得容得下。

    若是方姨娘自己的意思,這樣自作主張,得罪的豈止是陳頤安?她身後的人也必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如此不聽話,而且陳頤安信不信她是自作主張還兩說呢。

    若是她背後的人的意思,陳頤安又豈能挨打不還手,容別人插手他陳家的事?讓這樣身份敏感的妾室生下他的長子或是長女?

    鄭明珠迅速的就想清楚了利弊,不由苦笑,這件事鄭明珠根本就沒有生氣的必要,她只需要穩坐看戲就足夠了,方姨娘根本就別想生出這個孩子來,甚至她的命保得住保不住還不一定呢。

    原本的鄭明珠想不明白這一節,卻是成就了自己……

    世事莫測,她再次有了這感嘆。

    這件事往深了想,對她其實真不是壞事啊,不過既然已經病了,不妨做的更委屈一點,陳頤安作為丈夫,總得有點表示才對。

    弄明白了這些事情,見也是下半夜了,這才朦朧睡去。

    第二日還在朦朧中,便听得外頭院子裡很是吵雜,鄭明珠睜開眼來,瑪瑙掀了簾子進來說︰“少夫人,楊姨娘和方姨娘來給少夫人請安了。”

    鄭明珠眨眨眼,想到自己成為鄭明珠,這已經是第五天上頭了,這兩個姨娘卻是第一次來請安,果然,原本的鄭明珠轄制妾室上也是十分軟弱無力的。

    至於為什麼今天來了,鄭明珠轉轉念頭就知道了,昨晚陳頤安來看了她,今天兩個姨娘就來了。

    反正還病著,鄭明珠就不想怎麼打扮了,只是叫瑪瑙服侍她穿了件紅底十樣錦妝花緞面小襖兒,挽了挽頭發,靠在一個大靠枕上,就叫姨娘們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楊姨娘,她長的端莊秀麗,細長眼楮,一頭烏油油的秀發,只簡單的插著一對如意銀簪,穿了件石青色素面織錦褙子,白雲紋綾緞裙,石青緞面繡鞋。

    後面比楊姨娘略矮的是方姨娘,她身量嬌小,是南方人的身材相貌,生的極為嫵媚,眼尾斜飛,波光瀲灩,嘴角一對深深的酒窩,她只穿了件蓮青色素面通袖襖,月白色裙子,兩個姨娘打扮都很素淨,想必是因為主母病著的緣故。

    姨娘們行了禮,鄭明珠特別多看了方姨娘兩眼,她腰身還小,顯然是月份還輕的緣故,看不出懷孕的樣子,她本來年輕,又容光煥發,看起來分外艷麗。

    鄭明珠倚在靠枕上,吩咐丫頭︰“給兩位姨娘設個座兒。”

    方姨娘和楊姨娘都忙說︰“姐姐跟前,哪有我們的座兒。”

    鄭明珠說︰“坐著也無妨,且方姨娘是雙身子的人,現在月份又輕,越發要小心。”

    要怎麼處置方姨娘是陳頤安的事,她不想在陳頤安決定之前就弄出事來,現在他們夫妻情分已經很淡了,要更加小心才是。

    兩人這才蹲身謝了,坐了下來。

    方姨娘笑著說︰“那日大爺說姐姐病了,嚇了妾身一大跳,本想立即來看姐姐的,大爺卻說怕擾了姐姐煩心,越發連請安伺候都免了,幸而昨日聽大爺說姐姐好些了,今日才敢過來請安。”

    她的聲音又輕又脆,帶著點志得意滿,一口一個大爺,笑的酒窩深深的,把那種得寵的行徑描繪得淋灕盡致。

    鄭明珠心中好笑,並不惱怒,只是說︰“虧的大爺體恤,我也沒什麼大礙,就是精神不好,不耐煩見人,如今靜靜的養了些時日,就好多了。”

    方姨娘笑道︰“姐姐好了,才是我們的福氣。”

    鄭明珠看了楊姨娘一眼,見她並不著聲,只安靜坐著,不過既然陳頤安免了她們的請安,她也跟著方姨娘來了,那自然也是有考慮的,只不過如今看來這位的心思倒是深的多,轉念一想,也對,老太君出自壽寧侯府,這位楊姨娘雖是旁枝庶女,卻也是正經小姐出身,如今甘願做妾,總是有點心思的。

    而且老太太娘家的姑娘,就算做妾,也比別的妾室有體面。

    有點心思才正常。

    不過既然她沒有任何表現,鄭明珠更不會有動靜,她是正室,身份背景天然佔了優勢,犯不著對一個妾室如臨大敵。

    楊姨娘不怎麼說話,方姨娘也並不為怪,似乎很習慣,自己笑語盈盈的,楊姨娘只是很簡單的附和一兩句,場面倒也不冷清,鄭明珠心想,看來這是以往的常態了。

    又坐了一盞茶時分,鄭明珠便說倦了,兩個姨娘連忙告退,鄭明珠點頭,這次會面她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既不親熱也不惱怒,微微笑著聽她們說話,還叮囑了方姨娘要注意身子。

    走的時候,鄭明珠注意到方姨娘似乎有點失望的樣子,是覺得沒看到自己的笑話?還是因為自己沒有惱怒的給她好看?

    她倒是真把自己當了個人物,鄭明珠心中對她其實只有憐憫,這世上糊塗的人可不止一個。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7

繼母

    雖然已經身體已經無礙,鄭明珠還是又在自己屋子裡靜養了兩日,鄭明珠把自己來到這裡見過的人和事在心中細細的想了一遍,更想著自己的未來。

    她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也更無法猜想她今後上蒼又是怎麼安排,只是她是鄭明珠一天,她就要為自己爭取一天,豪門貴女的生活有時候會比平民有更多危機和陷阱,只是如今的自己不得而知危險會來自何處,所以,縮在自己的院子裡過日子,是目前最為妥當的做法。

    而這恰恰也是最容易解決的,收拾了顧媽媽,換一批丫頭,握住那份嫁妝,就能平靜的過下去。

    鄭明珠想的清楚了,又歇了一天,“病”就好了。

    她知道陳夫人每天卯正三刻起床,辰初開始安排當天的要緊事,辰正三刻吃早飯,早飯後管事媳婦嬤嬤過來回事,是以一大早就起來,趕在辰正三刻前到了榮安堂。

    陳夫人見了她,便笑道︰“怎麼這麼早過來了,身子如何,可吃的消?”

    鄭明珠行了禮,立在一邊服侍陳夫人喝茶,笑道︰“媳婦已經好了,怕母親掛念,早些過來請安,母親好放心。”

    陳夫人便叫她坐下,鄭明珠推辭,陳夫人笑道︰“你嫁過來的第二天我便說過了,不用你立規矩,咱們家一向這樣,太夫人待我就寬厚,總是說,有孝心不在這上頭,家裡頭丫頭這麼多,哪用自己媳婦伺候呢?咱們家不是那起子小門小戶,媳婦不用教也是懂規矩的。我這是有樣學樣,總不會錯的。”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笑道︰“母親一向拿媳婦當自己女孩兒疼,我這嫁過來,比在娘家過的還舒服呢。”

    說了一會兒話,幾位小姐都過來了,大小姐陳頤寬,二小姐陳頤雅,三小姐陳頤嫻,四小姐陳頤貞,五小姐陳頤敏,另外還有一個六小姐陳頤蘭年齡還小,尚跟著生母吃奶,沒有過來,姑嫂見了禮,很快丫頭紫香過來請到東廂房用早飯,鄭明珠忙扶了陳夫人過去,又親自端了羹湯,給小姐們布了菜,服侍陳夫人吃飯,陳夫人笑道︰“你吃過了沒有?都說了,很不用你伺候。”

    鄭明珠笑道︰“因才好些,大夫囑咐要吃的清淡,就叫小廚房熬了清粥,吃了才過來的。”

    丫頭早有眼色的給鄭明珠奉了茶來,陳夫人說︰“一大早就吃茶不好,昨兒不是新得了杏子露?給少夫人一盅,又甜又香,潤肺養顏,女孩子吃最好了,等會兒你也帶一瓶子回去。只要一勺子就夠兌一盅了,每天早上吃一次,比燕窩還強呢。”

    鄭明珠謝了,這才坐到了一邊,那杏子露果然香甜,她慢慢綴著,細細的打量幾個小姐,她已經知道她們的名字排行,根據座次也能分得出人來,此時正好記住了,免得單獨見面分不清是幾小姐。

    幾位小姐都是容顏秀美,大小姐陳頤寬今年年底就要滿十五了,婚期也定在了明年初,五小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長的秀氣,此時安安靜靜的吃著早飯,並不東張西望。

    鄭明珠看了幾眼,最細細打量的便是唯一的嫡出小姐陳頤嫻。

    越是高門,嫡庶之間便越是天淵之別,陳頤嫻在衣著打扮上與其他幾位小姐並沒有什麼差別,只是氣度舉止卻隱隱高出一頭,幾位小姐坐在一起,眼光自然而然就會落在陳頤嫻身上。

    鄭明珠打量了一陣子,這才斂目低頭,高門貴女教養多是好的,便是嫡女驕傲些,總是要出嫁的,且嫻姐兒也十三了,最多兩三年便要出閣,平日里只管籠絡忍讓她便是了。

    吃過了早飯,幾位小姐坐了一會兒,說了幾句閑話,便都告辭回了自己的院子,鄭明珠這才提出來,想要回一趟娘家︰“因病了些日子,父親哥哥太太嫂嫂都擔心,幾次打發人來看了,如今好了,想回去說一聲兒。”

    陳夫人笑道︰“這是正理,你便回去吧,趕在晚飯前回來就是了。”

    一邊拿了對牌叫管事媳婦去安排少夫人出門的馬車,又叫人開箱子拿了些緞子和首飾,人參燕窩之類,叫鄭明珠帶給親家母和嫂嫂。

    鄭明珠謝過了陳夫人,回了甘蘭院,讓顧媽媽和玲瓏瑪瑙跟著自己回娘家。

    鄭明珠在安國公府進門的大院子裡下了馬車,換了轎子,轎子抬到正房院子門口放下來,鄭明珠扶著丫頭的手下轎,抬頭就打量了一眼,這正房是三進的,正屋在最後一進,旁邊四間耳房,院子鋪的青條石,只台階邊上種著兩棵樹,安國公府氣派非凡,綿延數百載的大族,自是不同。

    剛下轎,已經有人迎了出來。

    大約二十出頭的一個婦人,容顏清麗,一雙丹鳳眼極清亮,她挽著墮馬髻,烏油油的發間插著一只丹鳳餃珠金釵,垂下的那顆大珠子約有拇指大,光潤青華。

    她的身後跟著四五個穿著遍地錦裙子的丫頭,笑容溫婉︰“妹妹回來了,快進來坐,太太念了這半日了。”

    鄭明珠見過這個婦人,這是鄭明珠同胞兄長鄭明玉的嫡妻,她的嫂子鄭林氏。

    林氏出身不算頂高,是已致仕的林閣老的嫡長孫女,文官不同勛貴,沒有爵位,在位時風光無限,一旦退下來就差了許多。

    林家雖也是大族,但林閣老卻不是嫡支,且他的兒子比起林閣老來卻是不如,如今還沒有一個任三品以上大員,是以林閣老致仕後,林家就退了一射之地,韜光養晦起來。

    只不過東寧林家,到底是大族,書香清貴,名聲卻是極好。

    當年安國公府給鄭明玉說親,自是極為慎重,今上本想讓鄭明玉娶郡主,卻讓國公爺給婉辭了,轉而挑了林氏。

    多少人都難以理解,若無意外,安國公府世子穩穩便是鄭明玉的,他本就是元配嫡子,舅舅是親王,生來又聰穎上進,國公爺極為看重,十歲起就帶在外書房親自教養。

    且鄭明玉容貌酷肖乃父,生的高大英挺,容貌雖不是十分英俊,但勝在行動間英氣勃勃,那種極致的男兒氣概,竟是世間難得一見。

    是以鄭明玉名聲在外,在帝都也是排的上名號的貴冑公子,實在是極好的女婿人選。

    認真說來,林氏女便是高嫁了。

    鄭明珠也就大概知道這一點,她不知道原本和林氏的關系如何,只是揣測,林氏身為林閣老嫡長孫女,應是精心教養過的,婦德想必是好的,加上她是高嫁,在夫家自會小心翼翼,姑奶奶在娘家是嬌客,又是丈夫唯一的同胞妹子,應是籠絡的對象,等閒不會得罪。

    鄭明珠性子懦弱,就算糊塗一點,要為難嫂子,只要不過於出格了,想來也不會有多大仇怨。

    她也實在幹不出多出格的事情來。

    她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已微笑起來︰“勞動嫂子了。”

    姑嫂攜手進了正房。

    進門是兩間抱廈,一架牡丹花開紫檀大繡屏,繞過繡屏,兩邊一溜十二張紫檀木椅子,上頭一片熱鬧,坐著站著的許多穿金戴銀的鶯鶯燕燕。

    見鄭明珠進來,上頭坐著的人只有三個依舊坐著,其他的都站了起來,鄭明珠一邊走一邊極快的掃了一眼,正中間的那個形容看起來尚不足三十的婦人便是鄭明珠的繼母朱氏,旁邊坐著的兩個年紀稍小一點的,她卻不認識,其中一個容貌與朱氏有幾分相似,鄭明珠想起翡翠說過,朱氏有個同胞妹妹,嫁入陽陵許家做了某一房庶子的正妻,因丈夫不爭氣,家裡婆婆又克扣的厲害,常來鄭家打秋風,此時一瞥之下見她穿著打扮略見寒磣,心中便料定是她了,只是另外一個,實在想不出來。

    另有站起來的幾個姑娘,看年齡打扮,應是自己的幾個妹妹們,朱氏進門後,生了一子兩女,另外還有三個姨娘生的庶妹。最小一個才兩歲,應不在這里。

    這時候容不得她多想,鄭明珠走上前去,剛要彎了膝蓋行禮,早被朱氏一把攥了手,拉了她在身邊坐下,笑道︰“我的兒,跟我鬧什麼虛禮,快讓我瞧瞧,又瘦了些,只氣色倒好,這些日子,我真是天天懸著心,急的跟什麼似的,就怕你想不明白,和姑爺鬧起來,可怎麼得了。”

    說著便垂淚。

    這樣笑著就能立刻哭出來的水平,那真不是普通的厲害。

    鄭明珠便也跟著垂淚︰“太太……”

    旁邊幾個站著的妹妹都低頭拭淚。

    旁邊坐著的朱姨媽連忙笑道︰“妹妹快別哭了,佷女兒剛好些,你這樣一哭,又叫侄女兒傷心不成?”

    另外那個婦人也跟著勸︰“是啊,外甥女還年輕,只是略病一病,如今養好了身子骨,今後有了嫡子,哪個賤婢就是生了長子又能如何?”

    外甥女?

    鄭明珠百忙中看了她一眼,見她穿著淺紫色領繡竹枝褙子,白色挑線裙子,頭上梳著圓髻,插著一根赤金累絲紅寶石蓮花釵,一對南珠攢花,極普通的婦人打扮。

    念頭轉了轉,朱氏有兩個同胞弟弟,這必是她其中一個弟媳。否則,鄭明珠的正經舅母貴為王妃,身份何等貴重,哪有朱氏坐在正中的道理。

    心中不由冷笑,這外甥女倒是叫的順口。

    自己回一趟娘家,朱氏便把自己娘家妹妹,娘家弟媳都叫了來,這陣勢倒也少見,這樣想著,鄭明珠便看了一眼林氏。

    林氏在下面站著,並不跟著哭,面上微微笑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摸樣。

    鄭明珠便在心中嘆了口氣。

    莫名其妙的八竿子遠的親戚這樣親近,這正經嫂嫂反倒這樣疏遠,這鄭明珠也真不知道怎麼想的。

    越是貴女,最大的依仗便越是娘家,丈夫的寵愛反倒是其次,只有娘家撐不起腰的女子,才完全仰仗丈夫寵愛,鄭明珠出身如此顯赫,便是極好的依仗了,可是她寧願親近這些人,反倒不親近正經哥哥嫂子,估計也不會親近正經的舅舅姨媽和姑媽叔父,實在糊塗。

    若是她在夫家有什麼事了,能給她撐腰的難道是這些小門小戶的親戚?

    憑著她這些日子對以前的鄭明珠的了解,這些親戚必是會小意奉承,主動親熱,她給人捧兩句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再加上朱氏推波助瀾,她便傻傻的听人擺布了。

    朱氏聽了周圍一疊聲的勸,也就順勢收了淚,說︰“是娘不好,一見你就忍不住,想著你以前在家裡金尊玉貴的,如今受的那些委屈,真叫我心裡跟刀絞似的。”

    這話可真夠挑撥的,可這樣淺薄的伎倆,以前的鄭明珠竟然就這樣受用?

    鄭明珠再次覺得難以理解了,面上卻半是委屈半是隱忍的說︰“太太別提了,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說著又開始哭,一副真是受了莫大委屈,要在娘親跟前撒嬌的樣子。

    朱氏忙說︰“好好好,不提了,今日你姨母舅母都在,大家歡歡喜喜的才是。”

    鄭明珠這才站起來,對朱姨媽和朱氏舅母見禮。

    兩個婦人端坐著,受了她的禮,鄭明珠心中越發不屑,嚴格說來,這並不是正經親戚,自己行禮,是敬她們是個長輩,便是受了禮,也該還個半禮才是,沒的這樣拿大的。

    心中雖不忿,鄭明珠面上卻也並沒有露出來,只是笑盈盈的坐下,看了朱氏一眼,見她並無異樣,已經明白,這並不是第一次了。

    或許,這原本就是朱氏教出來的,這便是所謂的“知禮”嗎?教她敬這些無謂的長輩,從小便樹立起了她們長輩的權威了,日積月累,大約鄭明珠已經真的當了她們是自己的正經親長了,今後她們要做什麼,說話便有了分量。

    而那樣的後果……

    這朱氏真是厲害算計。

    朱氏進門的時候鄭明珠才四歲,白紙一般的小人兒,竟是隨著她的心意捏成了現在的樣子,偏還能賢名在外,若非自己親身經歷了這一切,也實在不能相信。

    這一刻,她的心中對原本的鄭明珠竟是湧起了無限的同情和憐惜,她的糊塗懦弱是有人刻意算計的結果。

    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嫂嫂

    鄭明珠坐下來之後,幾個妹妹都上前見禮,見了禮,排在第二和第四的兩個女孩子便親熱的撲在她的身上,笑道:“姐姐姐姐,妹妹真是想死你了。”

    鄭明珠心中了悟,這便是翡翠口中和自己好的形影不離的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吧。

    她摟了她們兩個,笑道:“必是又想著姐姐的什麼東西了?”

    大一點的是三妹**,看起來也比五妹明真更伶俐幾分,此時不依的撒嬌:“這也是當姐姐的說的話,妹妹天天想著姐姐,必是姐姐忘了妹妹了。”

    朱氏在一邊便笑道:“慧丫頭隻會胡說,你姐姐平日最疼妹妹的,倒寵的你們這樣沒規矩了。”

    鄭明珠笑道:“偏我就喜歡妹妹們這樣活潑。”

    說的一堂人都笑起來。

    鄭明珠才說:“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們,瞧我給你們帶的好東西。”

    玲瓏連忙捧了盒子上來,鄭明珠接過來,打開是一匣子五個赤金絞絲內嵌珍珠的鐲子,她拿起一個,微一動,頭的珍珠就滾動起來,聲音悅耳,朱氏看了,臉上卻是有一點異樣一閃而過,說:“這樣貴重的東西,可別給她們糟蹋了。”

    那一點異樣雖閃的,鄭明珠卻並沒有漏過,這便坐實了她的猜想,平日她對朱氏的兩個女兒必是不同的,這次一式五樣一模一樣的,便成了異樣笑情殤。

    鄭明珠便笑道:“也不算貴重,隻是工藝精巧罷了,剛巧得了五個一樣的,我立時便想到家五個妹妹,竟是天意,便特意留給她們。”

    **忙笑道:“姐姐回來就是好事了,還要帶什麼東西,妹妹又沒東西孝敬,總是偏了姐姐的。”

    咦,這女孩子有點意思。

    鄭明珠笑道:“做姐姐的多疼妹妹才是正理。”

    便先挑了兩個給**和明真,剩下的給了另三個妹妹,玲瓏又捧上來給朱氏和林氏的禮物,朱氏笑道:“咱們大小姐越發懂事了,回家還記得送禮了。”

    林氏道了謝,笑道:“自己一家人,妹妹今後可別這麼客氣了。”

    鄭明珠對著她點點頭,轉頭對朱氏笑道:“因不知姨母和舅母也在,竟沒備的禮,回頭再奉上吧。”

    朱氏笑:“還是大小姐有孝心。”說著看了旁邊幾個女孩子一眼:“你們要多跟你們大姐學。”

    五個妹妹齊身應是。

    兩個婦人笑道:“大小姐客氣了。”

    居然沒有推辭之語,眼皮子也太淺了吧。

    鄭明珠又說起自己這些日子怎樣想家,早想回來看看,卻怕婆婆不高興,不敢輕易回來之類,說的真是無比委屈,直是想念娘家的日子。

    說話的時候,鄭明珠一直在注意林氏的神色,見她隻是坐著微笑,沒有絲毫表情變化,並不喜歡卻也並不覺得不高興,心中暗暗點頭。

    而朱氏卻是心情很好,一直寬慰她,說著婆婆不同家,自然有些委屈,要她不高興了就多回娘家,不用怕婆婆不高興。

    還叮囑她有了事不要自己一個人解決,打發人回來告訴她,自然會幫她。

    鄭明珠字字句句的聽著,隻管點頭答應,臉上表情也是委屈了之後歡喜,說不盡的依戀之情,母女之情是親熱無比。

    很清楚了。

    她的心中明鏡似的,原本的鄭明珠看來就是這樣不懂事,在夫家有了委屈隻懂得找娘家,這樣的媳婦,如何得夫家愛重?

    年年月月下來,她都是被教導這些話,自然也就記在了心底,成了行事準則了。

    鄭明珠在心中深深的歎氣。

    一屋子的人又說又笑,坐了半個多時辰,鄭明珠才說:“我病了這些日子,嫂嫂幾次打發人來看我,又送藥又送點心的,還沒謝過嫂嫂。”

    林氏本來安心在一邊坐著當泥菩薩的,此時不料鄭明珠突然點了她的名,這才回過神來笑道:“也不值什麼,原是你哥哥擔心姑奶奶,囑我打發人看看。”

    鄭明珠便笑道:“今日哥哥不在麼?”

    “本來知道姑奶奶今日要回來,你哥哥就沒打算出去。”林氏溫婉笑著解釋:“偏王大公子打發人來說是有要緊事請了他去,說是盡早趕回來。”

    鄭明珠又問:“琪哥兒可好?”

    問的是鄭明玉的長子鄭潁琪,如今才七個月大。

    林氏笑道:“很好,如今隻是吃了睡睡了吃,我來的時候,他剛吃了奶睡著了,就沒有抱過來。”

    鄭明珠笑道:“我去看看琪哥兒。”

    林氏沒想到她這樣說,雖驚訝卻不能推辭,便笑道:“也好。”

    朱氏拉著鄭明珠的手十分舍不得的樣子,鄭明珠便笑著說:“過一會兒我還和嫂子過來陪您吃飯,吃了飯我才走呢。”

    朱氏連忙點頭:“我叫人做你愛吃的菜。”

    鄭明珠笑著點頭,林氏便陪著她去自己的院子。

    朱氏見她們帶著丫頭出去了,給立在自己身後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轉身走了出去,自去安排人跟著打探去了。

    林氏的屋子收拾的十分雅致,三間房都疏朗闊大,擺設偏素淨,卻是十分精致,林氏請鄭明珠在東次間臨窗的炕上坐了,叫人把琪哥兒抱過來,一邊笑道:“妹妹坐,正好前兒家給我捎了些山頭出來的白蜜,雖不貴重,吃個新鮮野味兒,妹妹嚐嚐。”

    一個丫頭端了上來,另還有兩碟點心和兩碟果子。

    鄭明珠笑道:“嫂嫂好客氣,拿妹妹當外人麼?”

    若是換一個人說這話,林氏必然要在心過上三圈,隻是鄭明珠這樣說,林氏就當她隨口說的,這個妹妹,別說心機,連做人都是糊塗的,哪說得出那種千轉百回,話有話的來?

    林氏親自端了甜白瓷海棠盅兒遞給她:“若是外人,我才不拿這樣野物出來呢,也就是姑奶奶來了,才不怕嫌棄。”

    鄭明珠雙手接了,輕輕綴一口,清甜中帶有一種別樣的芬芳,實在是齒頰留香,便讚了一句好,林氏便笑道:“難得能合妹妹的口味,我這還有幾瓶子,妹妹拿回去吃,也孝敬你婆婆和姑爺。”

    旁邊丫頭聽了,早去拿了出來,用盒子裝了,交給了在外頭等著的玲瓏。

    鄭明珠與林氏說了幾句閑話,才笑道:“今兒回來,正有一事要請嫂嫂幫一幫。”

    林氏倒是不吃驚,她是千伶百俐的一個人,平日鄭明珠見了她都是淡淡的,今天見鄭明珠突然要到她房來坐,早已料到她必是有什麼事,此時見她說,便笑道:“姑奶奶隻管吩咐。”

    鄭明珠微微笑,不急著開口,隻是看了看她身邊立著的丫頭。

    林氏便說:“櫻桃,你陪著玲瓏和瑪瑙去吃杯茶。”

    待人都走了,鄭明珠才笑道:“嫂嫂知道,我身邊有個丫頭叫翡翠,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雖是主仆,情分上卻宛如姐妹,且翡翠的娘,又是從小兒侍奉我娘,當年從宮出來的,這情分又是不同的,隻是如今身子不好,已出府去了,如今她有個弟弟,今年才十四,現在二門上當差,嫂嫂也知道,在二門上就是個跑腿的差使,實難長進,翡翠便來求了我,我想著,哥哥在外頭,要用的人手也多,能不能求了哥哥,讓她兄弟跟著哥哥在外頭跑跑,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說著,鄭明珠掩著嘴一笑:“哥哥一向嚴厲,我是最怕的,隻有嫂嫂最和氣,一向又疼我,我想來想去,便趁今日回來,找嫂嫂幫這個忙。”

    林氏心中已是吃了一驚,望著鄭明珠晶瑩的明眸,一時間倒有點回不過神來。

    這個糊塗妹妹,什麼時候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段話雖然不長,又是小事情一件,話的意思卻多,那真是千轉百回,句句都有玄機。尤其是其中莫名的提到了去世的親娘,除了點出自己丈夫和她是一母同胞這一點,更是隱約透出要將翡翠和現在的娘隔離開來的意思,再加上她說的清楚,這個翡翠的娘已經出府,唯一還在朱氏手下的隻有她弟弟,把她弟弟給了自己丈夫,翡翠便完全能夠脫離朱氏的掌握,且自己的丈夫掌握了她的弟弟,那翡翠就隻能聽鄭明珠的話了詭歌。

    這段話,除了幾乎是明說要收住翡翠,更是表明了態度,鄭明珠站的是鄭明玉這一岸,防的是朱氏。

    而原因,便是她和鄭明玉是一母同胞,親的不能再親了女殺手穿越成孕婦:殺手娘親強悍寶寶最新章節。

    林氏心中想的雖然明白,卻是不大敢相信,她嫁過來三年,隻有頭一年,鄭明珠還沒出閣,朝夕相處,可就這一年,她早已明白鄭明珠有多糊塗,疏遠同胞兄長——且兄長已封世子,也不怎麼和正經的親王舅舅,長公主舅母親近,卻是親近繼母和繼母的子女,不諳世事,不懂經濟,性子清高卻又懦弱,且被人哄兩句就拿人當了好人。

    林氏隻慶幸朱氏進門時,丈夫已經不小了,又在十歲起便由公公親自教導,時時帶在身邊,沒有經過朱氏的手。

    不然會變成什麼樣子,真是十分難說。

    為了自己同胞的妹妹這個樣子,自己的丈夫不知道生了多少氣,隻是明知道朱氏奸猾,故意養壞了妹妹,卻一籌莫展。

    一是朱氏做派極為賢淑,在外沒有一絲壞行兒,便是在父親看來,朱氏教導妹妹的形容舉止那是十分出挑的,衣食住行都是頭一份,從來沒有委屈過,且朱氏的親女親子也是尊敬姐姐,形容親熱,把鄭明珠哄的和那一房十分親近,是以鄭明玉漸漸懂事後,雖然惱怒,卻也不能對父親說,朱氏故意養壞妹妹這種話,隻能時時教訓妹妹,沒想到,這樣嚴厲,反倒讓親兄妹更生分了。

    鄭明珠倒是把異母妹妹當了親妹妹一般。

    二來因鄭明珠十分親近朱氏,鄭明玉對朱氏也有所顧忌,生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導致兄妹反目,便難對早逝的母親。

    鄭明珠見林氏沒有立即回答,倒也不急,隻是微笑著坐在一邊,玉雕似的手指捏了一顆櫻桃,那櫻桃嬌豔欲滴,湊近唇邊,更是與花瓣一般的嘴唇相映如玉。

    林氏心中許多念頭轉過,此時方才笑道:“我當什麼事,妹妹這樣鄭重,原來不過是個小廝,你去給你哥哥說一句,難道你哥哥還能不答應不成?他雖看起來嚴厲,心是最疼你的,他也就你這一個嫡親的妹子,妹妹想想,平日要什麼,你哥哥可有不如你意的時候?不過,既然妹妹對我開了口,那我去說也行。”

    自己提公主,她便說嫡親,果然是個千伶百俐的嫂子。

    鄭明珠便笑道:“有嫂嫂這句話,妹妹便放心了,想來也是,在哥哥嫂嫂跟前,別說一個小廝了,便是再難的事兒,想來哥哥嫂嫂也會遂我的意的。”

    再難的事?

    林氏心中一動,麵上卻沒有露出一分來:“妹妹這話明白,世子爺是妹妹嫡親兄長,妹妹嫁了人,雖然有婆婆和姑爺疼,平日世子爺還不是時時念著,想著姑娘嬌貴,這成了人家的媳婦,難免會委屈,常常憂心呢。”

    鄭明珠笑道:“果然還是哥哥嫂嫂才疼我,怕我委屈,不過婆婆和相公都不是那等壞心的人,一味隻想拿捏媳婦,對我實在是好的,哥哥嫂嫂不用擔心。”

    林氏點頭笑道:“妹妹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回頭也告訴世子爺一聲兒。”

    打機鋒的話說完,奶娘已經抱了琪哥兒進來,果然睡的正熟,小臉紅撲撲的,胖乎乎的小拳頭擱在腮邊,粉嫩可愛,鄭明珠接過來抱著,讚了一回可愛,又叫丫頭拿了金鎖來給他帶,小家夥隨人抱來抱去,隻是不醒,過一會兒才交奶娘抱出去。

    姑嫂兩人便轉了說些閑話,坐了大半個時辰,鄭明珠才辭了出來,林氏又陪著她去朱氏那坐了一會兒,用了午飯,鄭明珠回娘家的目的已經達到,便告辭回家去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8

兄長

林氏送走鄭明珠,想了好半晌,越想越覺得這不是自己多心了,今日的鄭明珠實在與往日不同,不說那些話話外極有意思的話,便是後來說些閑話,鄭明珠也是言語清晰,頗有意思。

    林氏嘴角微翹,再細細的把鄭明珠從進門到出門的行動言語回想了一遍,心中越發肯定了,不由的想,謝天謝地,這姑奶奶竟是突然明白了起來?

    正想著,屋外丫頭一疊聲的報:“世子爺回來了。”

    林氏連忙站起來迎,鄭明玉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鄭明玉年方二十出頭,生的高大英挺,隻是容顏冷冽,眉間總是微微皺著,看起來便覺嚴厲,他穿著一身湖藍色下擺雲紋直綴,外罩著玉白色銀繡竹枝披風,身姿挺拔,如芝蘭玉樹一般。

    林氏迎上去接了他的披風,親手服侍他寬了外頭的衣服換上常服,一邊使了眼色讓丫頭下去,一邊便輕聲說:“今日妹妹回來了大明海寇最新章節。”

    提到這個妹妹,鄭明玉眉頭皺的更緊了些,嘴角線條淩厲。

    見鄭明玉在炕上坐下了,林氏倒了熱茶雙手奉過去:“今日我瞧妹妹倒是與往日有些不同。”

    鄭明玉喝了一口茶,暖暖的驅散了室外的寒意,才開口道:“怎麼不同的?”

    林氏斜簽著身子在鄭明玉邊上坐下,笑道:“妹妹難得到我房坐坐,說了這半天的話。”

    遂把鄭明珠的話學了一遍,她記性甚好,幾乎逐字逐句都說了出來,鄭明玉聽了,斂了眼眸,並沒說什麼。

    林氏便坐在一邊等。

    過了一會兒,鄭明玉問:“她陪嫁過去的四個房的大丫頭,另外三個呢?”

    林氏明白他的意思,便說:“其他三個都是一家子大半在府,隻有這個翡翠,老子死的早,娘也早出府了,就這麼個兄弟還在府當差。”

    所以這才是鄭明珠的意思!

    這句話呼之欲出,卻兩人都沒說出來,林氏想了想,又說:“珊瑚的娘也是公主從宮帶出來的貼身丫鬟,如今管著後頭院子的暖房,她姐姐在五妹身邊當差。”

    都是不要緊的地方。

    鄭明玉看了林氏一眼,見她張口就能說出妹妹陪嫁丫頭家的情形,顯然對這個妹妹是極上心的,眉目就舒展了一點,緩緩的點點頭。

    林氏便鬆了一口氣,笑道:“妾身想著,難得妹妹這樣會想,光一個翡翠頂什麼用?珊瑚的娘和姐姐都是極懂規矩的,不如調到我的院子來,我正缺一個梳頭的媳婦。”

    這樣肯為鄭明珠考慮,也不過是因自己的夫君總顧念著妹妹。

    鄭明玉卻搖了搖頭,說:“前兒舅舅賞了些內務府新鮮花樣的緞子,你選兩匹顏色鮮亮的,並那套海棠凍石蓮花樣子的茶具,送去給妹妹,順帶把翡翠和珊瑚一家子的身契給她。”

    林氏連忙應是。

    想一想又說:“珊瑚的娘是宮出來的,身契應是在公主的嫁妝罷?”

    鄭明玉眉目又冷峻起來,說:“這件事你不知道,當時為了這件事,我與爹爹還鬧了一場。”

    “怎麼的?”林氏連忙問。

    鄭明玉道:“當年娘臨去的時候,因怕宮出來的人拿大,不服管束,便將這些人的身契都拿了出來,給了爹爹,爹爹哪管這種事,後來太太進門,便交給了太太,當時我也還小,並不知道。到了妹妹出嫁,我親自檢視嫁妝,竟發現四個房丫頭,都是孤身陪過去的,陪房是另外幾房,哪有這樣的道理,我當即與爹爹說,爹爹去問了太太,說是那幾個丫頭,家都隻有一半人口在府,並不齊全,偏又從小服侍妹妹的,臨時換了丫頭又怕妹妹不習慣,委屈了她,才另外挑了幾房齊整的陪房。”

    林氏心中不屑,對這手腕卻也不得不佩服,隻得歎氣:“太太也是十分有成算的人。”

    鄭明玉俊朗的眉目間浮現一抹深深的厭煩來:“我便不服,問了爹爹,妹妹身邊的丫頭,一水兒身家性命都在娘家算是怎麼一回事?別的不說,便是那邊舅姑和姑爺知道了,要怎麼想?”

    涉及公公,林氏不敢輕易接話,心中也是十分的不讚成。

    鄭明玉說:“爹爹性子疏朗,心中都是他的兵事,原也不耐煩理這些事,且太太進門來,生下幾個兒女,服侍爹爹又周到,後宅的事,爹爹不輕易幹涉也是給太太的體麵,隻我與妹妹在他老人家心自是不同的,見我這樣說了,爹爹便發話,讓把那幾個丫頭家人的身契交給妹妹六道仙尊最新章節。”

    林氏這才鬆口氣,點頭:“爹爹也是明理的。”

    鄭明玉說:“隻我想著妹妹那個性子,這身契交給她,怕是……”他有點難受的動了動,林氏連忙跪坐起來,輕輕給他捏著肩膀:“我便悄悄做了手腳,沒有給她,如今,也還在我手。”

    林氏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世子也是用心良苦了。”

    誰都猜得到,鄭明玉深諳自己妹妹的脾性,十分不放心,隻得自己拿捏住妹妹身邊的丫頭,以防萬一。

    愛妹之情深,可見一般。

    林氏道:“妹妹可知道?”

    “怎麼敢讓她知道,這件事,大約就是爹爹,太太和我知道了,那幾個丫頭應該也不知道,還以為都在太太手呢。”鄭明玉說。

    林氏便道:“那何不把四個丫頭的都給了妹妹呢?”

    “看一看再給。”鄭明玉依然不放心:“如今她既然來求翡翠的事,我便把翡翠和珊瑚的一起給看,看她怎麼樣,若是真長進了,再一起給她,若依然糊塗,給了她隻是多生事端。”

    林氏笑一笑,鄭明珠有這樣護犢子的哥哥,真是她的運氣。

    鄭明珠接到林氏的丫頭香桃奉上來的盒子,香桃笑著說:“我們大奶奶說了,昨兒姑奶奶回家,世子爺偏有事出了門,回來便說怠慢了姑奶奶,叫奴婢過來,說安親王那邊賞了新鮮花樣的緞子,送來給姑奶奶用,還有兩盒點心並鮮果子,給姑奶奶並親家太太嚐鮮。”

    話一句沒有提這個盒子,偏偏又隻有這個盒子是雙手奉上的。

    鄭明珠打開一看,先是怔了怔,隨即就笑了,命賞了香桃二兩銀子,說:“哥哥嫂嫂費心,我哪有這樣小氣,你回去回嫂嫂,就說我明白了,下次我親自謝她。”

    香桃謝了賞,自回了那邊府,鄭明珠叫玲瓏把點心和果子分一半出來,送到榮安堂,自己拿著盒子,坐在那發呆。

    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自己衝鋒在前,自己的身後還有寡母,膽小孱弱,父親去世時,自己才十一歲,母親隻知哭泣,家中一應事情都由自己做主,不僅是暗潮洶湧,明著要來奪她家產的也不是沒有過,自己護在母親身前,又如何敢不強硬?

    後來母親思念父親過甚,鬱鬱而終,自己更是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了,至於那被人護的滋味,竟早已忘記了。

    可是此刻,輕輕打開這半舊的紅漆盒子,竟似乎回到了年幼時候,父親寵愛,護,握著她小小的手,牽著她一步一步的學著走路。

    而鄭明珠的這位兄長,似乎也想牽著妹妹,一步一步的走穩她的人生。

    她的眼中酸楚的幾乎要落下淚來,再次嫉妒起這位現在不知在哪的天之驕女,有這樣的兄長,她竟然還糊塗的不與他親近!

    鄭明珠罕見沉默的坐在窗邊坐了許久,她的容顏沉靜卻黯然,手一直握著那半舊的小盒子,偶爾輕輕摩挲,仿佛那是難得的珍寶。

    是的,這才是真正的珍寶,身份、榮華、富貴又如何及得上這樣殷殷的愛護之情?

    她隻是略一求助,哥哥就把翡翠和珊瑚的家人的身契送了過來,她實在是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有個哥哥的感覺這樣好妖欲全文閱讀!

    鄭明珠在窗邊坐到天色漸晚,門外丫頭報道:“大爺回來了。”

    鄭明珠這才醒過神來,連忙站起來,隨手把盒子放進妝奩,陳頤安就大步走了進來,鄭明珠忙笑道:“大爺回來了,可用過晚飯了?”

    說著親手服侍他取下冠,解了腰帶等物,陳頤安說:“還沒有。”

    鄭明珠便叫丫鬟傳膳,又親手倒了熱茶來,雙手奉給陳頤安:“大爺先用點熱茶,天氣還冷,從外頭進來寒氣重。”

    陳頤安接過來喝了一口,隨手擱在炕桌上:“聽說你今天去了如意胡同?”

    安國公府的大門開在如意胡同一側。

    鄭明珠便笑道:“我病著的時候,爹爹和哥哥一直掛念,我如今好了,回去看看,讓爹爹哥哥放心,也順便看看琪哥兒。”

    她這樣順口一說,倒是堵的陳頤安本想說的話說不出來了。

    他一直覺得鄭明珠不會看人眼色,自己明明最不愛她親近繼母,偏偏她提到娘家,總是說她娘如何如何,妹妹們怎麼樣,是以陳頤安總是會順口教訓她兩句,鄭明珠雖然是個和軟性子,偏偏涉及繼母,她總會覺得委屈,覺得陳頤安攔著她盡孝,因此偶爾還會略有爭執,不歡而散。

    沒想到今天她倒識趣,陳頤安便問:“嶽父可好?大舅兄可好?琪哥兒可好?”

    鄭明珠笑道:“爹爹和哥哥今日不在,我就去看了琪哥兒,真真長的好,特別會睡,怎麼抱也不醒。因沒見著哥哥,我回來之後,哥哥還趕著送了東西來。”

    說著就去拿了鄭明玉送來的東西給陳頤安看:“點心和果子我已經給母親和妹妹們送了些去。”

    陳頤安見她今天事事都妥帖,行動間又服侍的殷勤,心中舒服了許多,點頭說:“很好,本不是要緊東西,隻是大舅兄一片心意。”

    鄭明珠在另外一邊坐下,丫鬟們已經進來放了桌兒,擺了晚飯,夫妻二人對坐了吃飯,鄭明珠因剛病愈,吃的清淡,就隻喝一碗山藥粥,吃一點小菜。

    隻不過想著陳頤安是男人,吃的應該比較多,她就特意放慢了速度,慢慢的吃,怕自己吃完了他還在吃顯得尷尬,結果她才喝了半碗粥,陳頤安已經吃了兩碗飯,放下筷子不吃了,她趕忙加速度,倒有點狼狽的樣子。

    陳頤安看著就笑了笑,鄭明珠立刻便覺得這屋的燈火似乎都隨著陳頤安這一笑亮了一下似的,心中不由感歎:都說美女一笑傾國傾城,這美男子笑起來似乎也不逞多讓。

    隻可惜這位大爺平日都太嚴峻了,場麵不容易見到。

    陳頤安吃過了就坐到了炕上去了,根本不管鄭明珠還沒吃完,鄭明珠心中腹誹了兩句,隻得放下筷子叫了丫鬟端水來服侍陳頤安漱口淨手,陳頤安說:“你吃你的,丫頭服侍就行了。”鄭明珠這才又重新坐下來,加速度,心中又多明白了一點。

    她看陳頤安大少爺架子十足,想來從小便是大爺樣子長大的,鄭明珠和他少年夫妻,又是被朱氏捧著長大,隻怕不大會伺候他,比起婉約小意的妾室來,差的遠了。

    不過身為正妻,本也不是專司在服侍上的,偏偏鄭明珠人又糊塗,半點立不起來,一個當家主母該有的尊重也沒有。

    真是兩頭不到岸。

    空有這樣美的容貌。
制衡之術

鄭明珠趕著吃了飯,丫頭們把桌子撤了下去,上了茶,都退到了外間去了,鄭明珠坐到陳頤安對麵,兩人一時間都沒話說,倒是顯得有點尷尬了。

    鄭明珠不敢先開口,她對陳頤安實在不熟,雖大概推斷出平日鄭明珠與陳頤安的相處情形,但她是個謹慎人,怕出了岔子,隻想著陳頤安開口了,順著他說,便是出錯也是有限的。

    更何況,她並不算了解陳頤安,若是他是個精明的,看出破綻來怎麼辦?

    陳頤安則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個妻子,他是十分失望的,空有其表,身份雖高,卻沒有相配的行事氣度,有些事,便是想要對她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有點躊躇。

    這樣空坐了片刻,真有幾分大眼對小眼的味道,鄭明珠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說:“大爺這是怎麼,有話便說呀。”

    說著,笑盈盈的站起來:“若是妾身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大爺教導便是。”

    陳頤安見她燈火掩映下如花的笑臉,心中不由一軟,她還是個小姑娘的體格兒,腰肢如楊柳般,盈盈一握,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睛,笑起來便似倒映了無邊星子,璀璨生光。

    念及剛嫁過來的時候有過的柔情蜜意,陳頤安不由的伸手拉了她的手:“坐下吧,我不是那個意思。”

    鄭明珠坐下了,斂了笑,隻是嘴角微翹,似乎餘韻未歇。

    陳頤安便覺今日的鄭明珠似乎比以前多了許多靈動,他斟酌了一下,才說:“你病著的時候,娘和我商量了,娘身邊有個媽媽,是府采買處管事趙福的媳婦,最是細心謹慎,今後姨娘們的藥,就由趙福家的來管。”

    鄭明珠心中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陳頤安為方姨娘之事給她的交代,不過她立即想到,那麼之前是誰在管呢?可是她又不能現問陳頤安,隻得先糊弄過去再說,便道:“既然母親和大爺這樣為我想著,那便都聽母親和大爺的,不過趙媽媽來了,是住我這還是在母親那邊?不知道除了這個差使,還有沒有別的差使?我明白了才好安排,免得怠慢了趙媽媽。”

    陳頤安說不出來,鄭明珠便清楚了,陳頤安是替婆婆傳話的,家本來就是母親管事,鄭明珠便笑道:“這些瑣事,大爺想必也懶得過問,我明日一早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再討母親的示下好了。”

    陳頤安點頭,手卻依然抓著鄭明珠的手。

    鄭明珠心中十分不好意思,陳頤安眼,這是嫁給他兩年的妻子,可是在鄭明珠眼,這卻是一個還算陌生的男子,雖然他們早已有了肌膚之親。

    鄭明珠不著痕跡的試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陳頤安卻抓著不放,鄭明珠手掌雪白細膩,手指如春蔥一般,陳頤安輕輕揉撚,心想著事,倒是沒有注意,鄭明珠卻是俏臉越來越紅,終於低聲道:“大爺。”

    陳頤安回過神來,見她俏臉緋紅,眼角似要滴出水來似的,心中的鬱悶不知怎地竟一掃而空,微微一笑,明知故問:“怎麼?”

    鄭明珠用力奪回自己的手來,低聲道:“大爺有事就說,這樣……叫人看見……”

    聲音小的說不下去。

    陳頤安少見妻子這樣嬌羞可愛,心中大暢,心情好了,話便容易出口:“方氏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鄭明珠心中一震,知道他已經有了決斷,方氏性命堪憂,那樣一個明媚的女孩子……她心中略有不忍,忍不住勸道:“這事妾身也有錯,是妾身沒有管好她,那日生氣也是這個緣故,原本這是大爺的子嗣,我也該高興才是異能小霸王:縱意花叢。”

    委婉的解釋補救了當日暈倒的舉止,這在鄭明珠看起來很蠢的舉動,不解釋一下自己都過意不去。

    陳頤安倒是詫異的看了鄭明珠一眼,說:“長子還是要嫡出的才好。”

    鄭明珠明白過來,臉色瞬間紅的要滴出血來似的,隻低頭不語,陳頤安便站起來:“也不早了,歇了吧。”

    鄭明珠忙跟著站起來,一副要送他出門的架勢。

    陳頤安心中越發好笑起來,走進淨房去,鄭明珠跟到門口,心中說不出的忐忑,躊躇了片刻,實在走不進去,隻得叫了丫鬟進去服侍。

    待陳頤安洗漱完了出來,頭發也散了開來,隻穿著中衣,露出半邊健壯的胸膛,鄭明珠忙拿了袍子給他披上:“天氣還冷著,大爺別著涼了。”

    陳頤安隨意的點點頭,坐到床上,靠著大紅引枕,拿了一本書翻起來,一副很閑適的模樣,鄭明珠心中卻是七上八下,想要叫他去姨娘屋歇了,偏偏既說不出口也舍不得,可是想到他睡在自己床上,那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卻是更難收拾。

    陳頤安麵容冷峻,隻顧看著手的書,眼角餘光卻是看著鄭明珠坐立不安的樣子,他也並不著急,甚至是有點享受的看著這一切。

    鄭明珠實在沒辦法,隻得磨磨蹭蹭的去了淨房,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陳頤安差點睡著了。便是從淨房出來,鄭明珠也穿的嚴嚴實實,交領的雪白的小衣,越發襯的那腰肢細柔,她見陳頤安合著眼,不由的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從床尾爬上床去。

    剛到一半,一股大力襲來,她落入一個堅硬厚實的懷,抬頭一看,陳頤安嘴角含笑:“你在怕什麼?”

    鄭明珠哪敢說真話,男子的氣息包圍著她,她覺得頭昏目眩,更嚅嚅著找不出個理由來,陳頤安輕笑:“又不是第一次。”

    我真的是第一次啊!鄭明珠慌亂的雙手抵著他的肩,卻沒注意到小衣已經被撥開來,露出杏黃色繡牡丹的肚兜兒,陳頤安低聲說:“還在生氣不成?”

    鄭明珠下意識的搖頭,陳頤安已經把頭埋在了她胸前。

    鄭明珠身體一僵,終於緩緩放鬆下來。

    臥室的燈火隻留了一盞,印出帳幔的微動,細細的□和輕輕的抽泣。

    對鄭明珠而言,這是慌亂的一夜,她雖然在事後很倦極而眠,但早上醒來後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感覺,陳頤安已經出去了,這讓她狠狠的鬆了口氣,她是真不知道要怎麼樣麵對他。

    對陳頤安而言,這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他們已經是兩年的夫妻了,他昨晚留下來的很大一部分大概是為了安撫她,不管內情如何,她是被妾室氣病的,而妾室的所作所為的確挑戰了正妻的權威,是以於情於理,他都要宿在她的床上,不僅是安撫她,也是給她臉麵。

    這種製衡之術,鄭明珠又怎麼能不明白?

    可是她再明白,也仍然慌亂,這是她作為鄭明珠的第一次,她這個身體不是第一次了,沒有什麼不適,可她心中真是說不出的驚慌失措,可是陳頤安那樣精明,她又怕被陳頤安看出破綻來,忍羞含怯嚐試著迎合他,到後來,她隻覺得身體不聽使喚,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讓她連腳趾都蜷了起來……

    鄭明珠伏在枕上,臉又紅了,幸好陳頤安不在……

    丫鬟們已經用大銅盆端了水等在外麵了,鄭明珠鎮定了一下,摸摸臉頰,才說:“還是去淨房吧貼身女仆很妖嬈最新章節。”

    玲瓏和珊瑚服侍她進了淨房洗漱,玲瓏便笑道:“恭喜少夫人,大爺還是對少夫人最有情分。”

    鄭明珠沒說話,這個時候她迫切的需要忘記昨天晚上。

    梳洗過了,妾室過來請安,鄭明珠看著方姨娘那花一般明媚的笑臉,心中不由的一悸,這也不過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她還在憧憬著生下侯府長子,今後的華彩生活。

    鄭明珠隻覺得悲哀,出身不高不是她的錯,隻是妄想著太多東西又沒有相配的手段,這才是悲劇的開始。

    她心中憐憫著這個女孩子,對她今天早上格外的多話和話中難以掩飾的尖刻也並沒有做出反應來,倒是楊姨娘偶爾會有點詫異的看方姨娘一眼。

    昨晚大爺是宿在正房,可這難道不是極其正常的嗎?少夫人才十八,正是花信年華,大爺就算寵愛方姨娘,也不會對少夫人這樣的妍麗視而不見吧。

    難道她一個姨娘,還在孕期,就敢奢望大爺不去別的屋歇著不成?

    別說姨娘了,便是少夫人懷了身孕,還得給大爺安排通房和姨娘呢。

    楊姨娘真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偏偏少夫人今日怎麼這樣好性兒?倒是和以為不一樣,平日便是好好奉承,也難得有個好臉色,今日方姨娘說話的尖刻連自己都不大聽得下去了,少夫人倒還一臉平靜,半點不動怒,莫非是顧忌她懷孕不成?

    楊姨娘想不明白,待少夫人端茶了,兩人一起辭了出來,走了一半,楊姨娘借口有個針線上的事兒要去針線房問問,便和方姨娘分手,轉身帶著自己的丫頭走了。

    楊姨娘剛走回上房門口,鄭明珠已經穿戴好了,正準備去榮安堂給婆婆請安,見楊姨娘站在抄手走廊頭,倒是奇了。

    姨娘們的院子在甘蘭院後麵的最後一進院子,連著東角門的就是抄手走廊,楊姨娘見丫鬟婆子簇擁著鄭明珠走出來,忙上前行禮。

    鄭明珠就站住了,問她:“不是叫你們散了嗎?”

    楊姨娘恭敬的回道:“方妹妹已經回去了,奴婢在這等等,送少夫人出去了再回去罷。”

    鄭明珠就笑起來:“你回去罷,這件事我心中有數。”

    “是。”楊姨娘彎了彎習慣,卻沒有走,反倒過來扶了鄭明珠,在她身邊輕聲說:“方妹妹有了身孕,少夫人是不是賞兩個媽媽過去照看著,也是給她的體麵。”

    這倒是好意,鄭明珠聽明白了她的潛台詞,是勸自己做個好人,既然今天早上沒有打壓方姨娘的意思,那不如關心一下子嗣,也是討夫人和大爺歡心的做法。

    可是現在卻是不成,鄭明珠便說:“用不著。”

    頓了頓,想著不管楊姨娘的目的如何,肯出頭來勸一勸,也算是個好意,便說:“你也回去吧,多做做針線,不要管別人的事。”

    楊姨娘滿懷疑惑的退了下去,心中隻想著鄭明珠那句用不著,還意思很明確的勸自己遠著方姨娘,真是不明白。

    看起來,少夫人是已經領了自己的情,可是她那句話卻十分的奇怪,還很明顯的一副方姨娘完全不關她的事的樣子,可是,這畢竟是大爺的子嗣啊……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8

第十一章

鄭明珠過去榮安堂給婆婆請了安,待婆婆吃了早飯才回來,她進了內間,便叫玲瓏出去,隻留了翡翠說話。

    翡翠正在忐忑不安,鄭明珠說:“你把妝奩第二層的那個紅漆盒子打開來看看。”

    翡翠打開一看,竟是自己兄弟和珊瑚的娘和姐姐的身契,頓時呆在當場,有點結結巴巴的問:“少夫人,這是……”

    鄭明珠笑道:“那天你跟我說了那事,我想了想,替你回了那邊說親倒是容易,就怕有人生了氣,反倒整治起人來,你在我跟前倒是無礙,你兄弟還小呢,便回去找嫂子說了一聲兒。”

    翡翠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滿臉是淚,哽咽道:“奴婢謝姑娘救命之恩,今後姑娘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沒有一句怨言。”

    鄭明珠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再說了,你原本就是我的人,便是要殺要賣要配人,這也該我說了算,隻不過我如今是念著多年的情分,多給你個恩典罷了。”

    翡翠也不是個笨的,見了自家兄弟的身契便罷了,盒子還有珊瑚的娘和姐姐的身契,這和她配人有什麼相幹?她卻是一個字也不敢提,心中反是放了心了,姑娘一反往日的好性兒,竟不聲不響的辦了這樣的事來,若說隻是替她回絕說親的事,那顯然不是。

    隻是少夫人不管怎麼著,顧媽媽想要一手遮天,怕是不能了,她再大,又豈能大的過主子不成?往日少夫人隻是不管,隻要她肯管,那自然是少夫人說的才能算。

    翡翠心中大定,抹了淚:“少夫人大恩大德,奴婢和奴婢兄弟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的。”

    鄭明珠微微笑:“你心中明白就好,起來吧。”

    翡翠還是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等著鄭明珠吩咐,如今她和兄弟的身契都在鄭明珠手,又眼見的鄭明珠有心要做什麼,倒想爭個首功,今後在大丫頭便是頭一份體麵了。

    鄭明珠說:“有個事我還得問問,那日我開銀子匣子,頭怎麼隻有幾兩碎銀子,我屋月錢是誰管著?平日走禮賞賜又是誰管著?”

    翡翠頓時就明白了鄭明珠這是要發作誰了,這屋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顧媽媽管著,少夫人怎麼會不知道,這樣明知故問,那自然就是不滿意了逆戰蒼穹。

    怪不得要替自己做主呢,原來是已經動了心思了。

    鄭明珠其實是真不知道,隻是心中早已猜到了□分,此時剛收攏翡翠,一是想借她的回話看看她的性子說話,二來問清楚些,方便行事。

    翡翠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回道:“少夫人以前不大過問錢銀往來的事兒,原不知道,我們屋,少夫人的月例是五十兩,兩個一等管事媽媽每個四兩,兩個二等管事媽媽每個二兩,四個大丫頭每個也是二兩,八個小丫頭是一兩,另外還有灑掃搬抬的粗使婆子並三四等的小丫頭每個都是五百錢,每個月初兌了銀子來,都是交給顧媽媽的。平日收禮送禮也都是顧媽媽經手。”

    鄭明珠雖早猜到答案,還是在心中歎口氣,接著問:“收到東西登記上簿呢,誰在做?”

    翡翠囁嚅了一下,說:“奴婢見過瑪瑙登記。”

    主子糊塗,丫頭也糊塗,想來也是,鄭明珠能□出什麼樣的丫頭來?再說了,真是精明能幹的丫頭,隻怕有的人也不會容她在鄭明珠的身邊。

    可是現在她又隻能問翡翠:“那麼我的嫁妝又是誰打理呢?”

    翡翠更是直了眼,想了半天:“奴婢不知道,平日奴婢隻在屋伺候少夫人,做做針線,外頭的事實是不知道,少夫人也沒問過,要不……要不奴婢悄悄打聽一下去?”

    鄭明珠歎口氣,隻得說:“不用了。”

    翡翠果然不中用,還悄悄的打聽,自己過問嫁妝,名正言順,真要悄悄打聽了才好笑呢,做了主子,別說這種事情要做的大大方方,便是沒理的事,都要做的理直氣壯了,才能震懾住下人,連自己的嫁妝還要悄悄打聽,說出來真不夠丟人的。

    不過鄭明珠怕翡翠轉不過彎來,便說:“你隻管記著,我跟你說的話,不管要緊不要緊,都不要對人說,我叫你做的事情,你隻管去做,出了事自有我撐腰,我不叫你做的事,你就一點不能做,記住這三條,便足夠了。”

    翡翠連忙答應。正想出去,又想到那事兒,便問道:“那珊瑚那?”

    鄭明珠並不了解這些丫頭,她對珊瑚遠遠不如翡翠對珊瑚熟悉,她想了想:“你覺得該不該告訴她?”

    翡翠說:“少夫人叫說,奴婢便去說。”

    鄭明珠失笑,她倒是學的,便說:“那麼你就告訴她吧,對她說,不用亂想,更別叫人知道。”

    “是!”翡翠退了下去。

    讓翡翠告訴她,比自己來說更為妥當。

    身契放在自己手,遠不如讓她知道了威懾力大,有的東西需要藏匿良久,一擊而中,有的卻應如同掛在頭上的劍一般充滿威懾,收攏丫頭就是如此,恩威並施便易成功。

    珊瑚在她身邊多年,想必也是受了顧媽媽不少氣,這樣的最容易收服。

    上位者本來就有天然的優勢,主子占著高位,掌握著生殺大權,下麵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會盡量的貼近主子,是以隻需要略施手段,真要動用身契,倒是失敗,把身契拿到自己手,並讓她們知道,那不過代表一種態度而已。

    就好像哥哥送來身契,不過是告訴她,你沒有後顧之憂,自有人會為你撐腰,而她拿了身契給翡翠看,也不過就是為了讓她明白,她是誰的人,她的身家性命是誰說了算,根本不用顧忌顧媽媽。

    才過了一日,這該玲瓏當值,玲瓏進來給她換熱茶,見她站在窗前看著外頭,便勸道:“少夫人如今剛好些,別累著,不如歪一會兒劍翼最新章節。”

    這個丫頭實在是個伶俐的,在這屋四個丫頭還是第一份,也怪不得翡翠對她不滿,這樣的丫頭,在哪個主子手也是能出頭的。

    玲瓏見鄭明珠隻顧著發呆,並不怎麼說話,心中也有點詫異,這次少夫人病後,整個人就有點不對勁的感覺,可要她說到底哪不對勁,她又說不出來。

    就好像現在,她站著發呆,雖說模樣和以往差不多,可是在自己的記憶,少夫人竟幾乎沒有這樣站著發呆的時候,她總是喜歡縮在炕上,倚著枕頭,十分嬌柔。

    玲瓏正想悄悄退出去,門口的簾子一掀,顧媽媽笑吟吟的走了進來。

    玲瓏便不好走了,隻是對鄭明珠笑道:“顧媽媽來了。”

    隻是顧媽媽身後還帶了一個丫頭,她也認得,這是原本安國公府回事處洪管事的女兒,也就是洪媽媽的親侄女兒,玲瓏更覺詫異,不再多說一句話,如今她雖在顧媽媽跟前還算得用,可是顧媽媽生性刻薄,十分小氣,有時候無故也要給丫頭沒臉,顯示她的權威,玲瓏並不想自討沒趣。

    鄭明珠聽到這句話,這才轉過身來,顧媽媽笑著去扶她,嘴說著:“我的奶奶,這剛好了,就在這窗子跟前吹風,又這麼站著,不累麼,不如上炕上歪著吧。”

    鄭明珠點點頭,任她扶著坐到了炕上,對玲瓏說:“倒茶來。”

    顧媽媽殷勤的接過茶雙手遞給鄭明珠,就勢兒就在炕沿坐下了,笑道:“這個丫頭少夫人瞧瞧怎麼樣,讓她來頂翡翠的缺可好?”

    那丫頭忙就跪下磕頭。

    顧媽媽這是要做什麼,鄭明珠聽到翡翠兩個字已經知道了,心中不由的啼笑皆非,自己這也真是太好打發了些,要發配了她的貼身丫頭,竟然可以不說一聲,直接領個人進來頂了坑就是了。

    也真不知道原本的鄭明珠竟是怎麼樣縱容的,瞧著顧媽媽這樣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的樣子,這類事真不知道做了多少了。

    做主子做到這份上,倒真少見。

    鄭明珠瞟了一眼屋低頭垂手而立的女孩子,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模樣兒倒是秀麗,且看她露出來的手,細皮嫩肉,想來也是嬌養著長大的,如今一來就是大丫頭,自然也是來當小姐的了。

    鄭明珠看了一回,卻不說這丫頭好是不好,隻是驚訝的說:“翡翠怎麼了?”

    顧媽媽笑道:“翡翠下個月就要配人了,配了人便不好再在這頭伺候了,便得選個丫頭來伺候少夫人,奴婢冷眼選了許久,才選中這個丫頭,模樣性情都是好的,又做了一手好針線,便帶她進來給少夫人瞧瞧。少夫人瞧著若是好,便回了夫人,錄了名冊吧。”

    鄭明珠便笑:“翡翠要配人了?我怎麼不知道?難道你說的翡翠不是我的這個丫頭?”

    這話說出來,顧媽媽還沒覺得什麼,倒是在門口立著的玲瓏抬頭看了一眼,不過也隻是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

    顧媽媽笑著說:“怎麼不是,少夫人原是不知道,奴婢前兒陪著少夫人回國公府,太太對奴婢說,少夫人身邊兒的丫頭也不小了,正巧府也有年齡相合的小子,太太瞧了幾個,都是肯上進的,父母祖輩都是府幾輩子使出來的老人兒,規矩都是好的,便是家底……”

    顧媽媽笑一笑,低聲說:“家底都殷實,太太說的,這些丫頭服侍少夫人有功,必要配了好的才行,如今給翡翠說的這個,是府跟著爺們出門的杭大家的小子,這杭大的爹便是以前老國公爺書房頭伺候的,最是規矩的一家人,家在外頭也有幾十畝良田,翡翠嫁過去就是當家奶奶,再好不過了。”

警告

玲瓏聽得心中一陣發涼,顧媽媽隻會糊弄少夫人,她嘴那個規矩的小子,自己原也是見過的,那一天他看著自己那種目光,竟讓她想起了後山的蛇,涼冰冰的,帶著一種奇怪的審視的感覺,說不出來的奇怪。

    而且在府日子久了,哪沒聽說過一點事,那個人別說自家的丫頭了,便是在煙花之地也包著人,聽說還有什麼寡婦。

    翡翠落在這個人手上,她那樣的性子,要怎麼活?

    玲瓏不由的有種兔死狐悲之感,相處多年的姐妹,雖偶爾也有拌嘴,偶爾會有不滿,可是到底沒有什麼大仇恨,眼見的落到這樣的下場,顧媽媽一向說一不二,少夫人又從不管事,加上還抬出了太太……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玲瓏卻聽到鄭明珠笑了笑:“府,國公府還是侯府?”

    顧媽媽覺得今天少夫人說話怎麼越發著三不著兩的了,便答道:“自然是國公府,怎麼會是侯府呢。”

    鄭明珠更好笑了:“我如今嫁過來,就是侯府的人了,媽媽滿嘴府府,誰知道竟是國公府呢?且這侯府的丫頭,怎麼就有配國公府的小子,這道理我竟不懂。”

    顧媽媽愣了一下,才說:“這是少夫人的丫頭,怎麼是侯府的丫頭了呢?”

    鄭明珠笑道:“連我這個少夫人都是侯府的少夫人,我的丫頭自然就是侯府的丫頭了,媽媽今後說話要謹慎,沒的讓人聽見了,倒說我心中隻有外家,不把侯府當回事呢。”

    顧媽媽露出明顯的愕然神色,她還是第一次被鄭明珠教訓,真是再想不到自己隨口幾句話,倒讓鄭明珠教訓起她來,老臉不禁紅了紅,忍不住說:“雖說是隨著少夫人來了侯府,到底還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頭,自然也是該少夫人做主,和侯府不相幹。”

    鄭明珠嗤的一聲笑:“可不是,既然是我做主的事,怎麼現如今又是太太在做主了,太太可是國公府的太太,比侯府還遠著一層呢。”

    顧媽媽登時便漲紅了臉,坐在炕沿上一時竟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底下似的,十分不安穩,見鄭明珠還是那麼笑吟吟的看著她,和往日並無二致,一時間便想著或許這是少夫人隨口這樣一問罷了。

    往日多說兩句,她自然就安分了。

    顧媽媽稍微定定神,笑道:“太太也是想著少夫人年輕尊貴,這些下人的小事哪值得傷神呢,沒的壞了清貴,這才費心替少夫人安排呢,說起來,太太實在是疼少夫人,便是這出了閣,還日日惦記著,勞心勞神,就生怕少夫人有一點兒不自在。”

    鄭明珠笑著點頭:“這倒是。”

    顧媽媽便笑起來,放下一顆心,還以為少夫人突然執拗起來了呢,原來還是與以前一樣,或許翡翠在她身邊伺候的久了,略體麵些吧。

    顧媽媽便說:“奴婢想著,翡翠在少夫人身邊伺候這些年,也是有功的,不如少夫人除了按例的二十兩發嫁銀子,再私下多賞點,也是圓了這些年的情分特工重生:天才妖女最新章節。”

    鄭明珠笑道:“我可沒說要把翡翠配了人,你回去回太太,我還舍不得翡翠,要多留她兩年,過了二十再配人,且這些丫頭都是跟著我過來的,就是侯府的丫鬟了,便是配人也是配侯府的小子,才合規矩,到了年齡我自會替她們做主,你就替我磕個頭,說多謝太太想著我罷。”

    顧媽媽的笑立即就僵在了臉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玲瓏再忍不住,詫異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正正的對上鄭明珠看向她的目光,玲瓏一凜,心中百般滋味。

    前一句話的時候,玲瓏還以為翡翠完了,這件事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沒想到,少夫人笑盈盈的,不動聲色的就做了主,話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而這一眼……

    這一眼,簡直就是個警告,玲瓏低了頭,再也不敢抬起來。

    她隻是深深的覺得,自己依稀的感覺並沒有錯,少夫人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鄭明珠看顧媽媽僵在那,便說:“媽媽還有別的事?沒事了就把這丫頭帶出去,哪來的還回哪去吧。”

    顧媽媽還是不死心,忍不住說:“少夫人這樣回太太,隻怕不妥,太太一片心為了少夫人,這……”

    鄭明珠不笑了,隨口截斷她的話:“行了,這件事就這樣,媽媽下去歇著吧。”

    連聽完的耐心都沒了,顧媽媽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轉身往外走,連帶來的丫頭都忘了招呼,玲瓏一眼瞥見,連忙走過來,悄悄推了那丫頭一把,那丫頭才跟著走了出去。

    玲瓏走過去,替鄭明珠換了熱茶,也並不敢說什麼,隻立在一邊。

    鄭明珠也不理她,現在隻是下了一次顧媽媽的麵子,還沒到真正收拾她的時候,就更別提丫頭們的選擇了。

    若是聰明的,自然有聰明的選擇,若是蠢的,瞧著服侍了鄭明珠多年的情分上,也就賞了銀子打發出去就完了。

    翡翠早在看到顧媽媽帶了自己的侄女兒來的時候,就多少明白了點,她不敢去打聽,縮在自己屋,說是在做針線,一條滾邊做了拆,拆了做,兩三遍了,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珊瑚素日和她好,本也是同病相憐,此時忍不住勸她:“別怕,少夫人已經答應了給你做主了,你忘了,你兄弟的身契都拿回來了呢,這次必和以前不同的。”

    翡翠眼圈微紅,低聲說:“萬一……萬一少夫人被顧媽媽說了幾句,就應了呢……”

    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怎麼可能不擔心,加上少夫人那樣的性子,就算她是想要爭取的,偏又軟了呢?

    珊瑚哪不明白,這也隻能往好的勸了,勸了一會兒,也沒話好說,隻得也低著頭做著針線,才繡出一片葉子來,有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跑進來:“翡翠姐姐,珊瑚姐姐,剛才顧媽媽從少夫人屋出來,臉拉的老長,後頭那個姐姐也在低頭拭淚。”

    這是甘蘭院的三等小丫頭鈴鐺,大約也是從來被顧媽媽管教的狠了,此時見她灰頭土臉的樣子,倒是有點幸災樂禍。

    珊瑚忙說:“死丫頭,可小聲些罷。”

    那丫頭吐吐舌頭,果然小聲了:“聽說那個姐姐是顧媽媽的侄女兒,要送來做大丫頭的,少夫人沒要,說身邊的姐姐們都暫時不放出去的。”

    珊瑚和翡翠都大喜,翡翠一時間覺得胸口都鬆了許多似的,連日壓在那的大石頭不翼而飛,含著淚就笑了起來惡魔戰場。

    就連珊瑚,想著翡翠出去了,下一個被打發的隻怕就是自己了,如今見少夫人給翡翠做了主,今後自己也少些擔憂了。

    自然都很歡喜。

    珊瑚抓了一把銅錢給那小丫頭,叫她買果子吃去,便對翡翠說:“你瞧瞧,少夫人果然替你做主了。”

    翡翠拭了淚:“我給少夫人磕頭去。”

    珊瑚忙拉住她:“少夫人又沒與你說什麼,你這磕什麼頭,回頭你當值的時候再謝過少夫人也就是了。”

    翡翠此時其實已經歡喜的沒了主意,便隻是點頭。

    到第二日當值的時候,翡翠才尋了個沒人的空隙,向鄭明珠磕頭,鄭明珠叫她起來,說:“那日我說的那幾句,你都能做到了,我必不會叫你吃虧就是,如今你隻管好生當差。”

    翡翠磕頭應了。

    顧媽媽被下了麵子,十分不得勁,她被指給鄭明珠做管事媽媽十來年,一直都順順當當,大小姐都十分敬重她,早覺得自己就是這院子的祖宗了,這才越發的不把鄭明珠放在眼,本想著應了杭大家的事,收了錢,把翡翠放出去,叫侄女兒過來做大丫頭,這屋的大丫頭,月例二兩銀子,吃穿都是公用的,又不用做什麼重活,比外頭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要金尊玉貴呢,又有自己照應著,自然是好差使。

    昨兒歡歡喜喜的打發人給自己的哥哥嫂子說了,帶了侄女兒來,按理這種事先是要回了主子,說明了事兒,主子應了,才帶人來挑,可在顧媽媽看來,帶去回鄭明珠不過是走過場的事,更沒想過挑的事,要用誰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呢,壓根就沒想到過這事兒會不成,竟沒想到當場就駁了回,叫她把人帶走。

    顧媽媽老臉漲紅,回去就摔杯打盞罵了一通,滿心想要去國公府回太太,又想起這件事原也沒事先回過太太,若是回去告狀說不準還要被訓斥,一時間無計可施。

    又想到這院子不知道還有多少趁願的人,越發惱怒,一晚上都睡不著。

    第二日,顧媽媽思前想後,隻覺得丟不起這個人,且又在哥哥嫂嫂跟前說的十分輕易的,這時候被駁回了,叫她臉往哪擱,便又去找鄭明珠說這件事,鄭明珠惱了:“昨兒我就說過了,這事兒就這樣,我還得留翡翠兩年。”

    顧媽媽聽她口氣生硬,又是當著一屋子丫頭,越發覺得沒麵子,便說:“奴婢不過是與少夫人商量,也不該……少夫人如今大了,原來學的規矩也忘了。”

    鄭明珠是連笑也不笑了:“這倒也好笑,要說規矩,我倒也沒聽說過奴才說主子不該的規矩,便是商量也沒見過一聲不吭就帶個丫頭進來要我收下的商量,素日我敬你是媽媽,倒沒想到敬出個祖宗來了。”

    顧媽媽臉皮登時紫紅起來,也不再求了,倒是嘀嘀咕咕的說:“如今姑娘越發眼大心大了,奴婢再也伺候不來了。”

    竟就自己掀了簾子出去。

    珊瑚見了,便要追出去,卻被鄭明珠叫住:“不用理她,急什麼。服侍我換了衣服去母親那。”

    這樣不知死活看不懂形勢,倒是越發不值得和她生什麼氣。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9

添禮風波


陳夫人見了她就笑道:“正想打發人跟你說,安哥兒侍奉侯爺在宮當值,這三天你就過來和我吃晚飯罷,可巧你就來了。”

    陳府頭的規矩,隻有早飯是陳夫人帶著媳婦和女兒們一起吃,午飯和晚飯都是各吃各的,陳夫人與侯爺、鄭明珠和陳頤安,小姐們都在自己屋吃飯,所以才有這樣子的話。

    鄭明珠這樣的媳婦也不難當,隻需要每日過來伺候早飯,晚上或過來請個安說說話而已。

    鄭明珠便笑道:“是,還是母親想著我,大爺也沒打發個人進來吩咐一聲。”

    陳夫人也笑了:“他跟我說了,叫我叫上你一塊兒吃飯呢,心還是想著你的。”

    鄭明珠臉上紅了紅,低了頭,小聲說:“媳婦不是那個意思,他……”

    到底沒‘他’出來。

    陳夫人笑著說:“你們和和美美的,我就放心了,過幾日是平寧長公主的五十整壽,你的禮我也叫公中備了一份,不過公主是你的親姨母,你回頭看看單子,再添點也使得。”

    鄭明珠點頭應了:“母親說的是,妹妹們也去嗎?”

    陳夫人說:“就帶三個大點的去,下麵的還小,也照管不過來。”

    平日帶著姑娘們走動交際,都是半大的孩子,四小姐陳頤貞才十一歲,倒是還沒到外出走動的時候,大約等大小姐陳頤寬明年出了閣了,再添上四小姐就合適了。

    鄭明珠伺候著陳夫人用過了晚飯,回了自己的院子,陳夫人已經命人送了明天的禮單過來,鄭明珠看了一回,添了一架金童拜壽的玻璃炕屏,想了想,又拿了昨日陳頤安送進來的一盒珊瑚嵌金的鐲子,足有十幾個,預備著那日見了別人家的小姑娘新媳婦用。

    一邊又叫丫頭找顧媽媽拿庫房的鑰匙,丫頭去了一會兒,顧媽媽就進來了,這會兒她臉上神色倒是正常了,似乎當昨兒和先前的事沒發生過似的,進來就笑道:“過幾日少夫人要去平寧長公主府拜壽罷?”

    她當沒事,鄭明珠自也當沒事,反正又不是她吃虧,便笑道:“可不是。”

    顧媽媽便說:“該回了夫人備禮才是。”

    鄭明珠就隨手把單子遞給顧媽媽:“母親已經打發人送了來。”

    顧媽媽看了一回:“雖簡薄些,倒也還合適。”

    鄭明珠點頭:“我另添了一架玻璃炕屏劍神重生。”

    顧媽媽忙笑道:“這哪用得著,奴婢看這禮單上的就盡夠了,並沒有失了身份,這本就是侯府走禮,原該走公中的帳,哪用少夫人自己私下添補呢,便是實在想添,稟了夫人開了庫房添上就是了,侯府原也不缺這個。”

    鄭明珠聽的一陣惡心,鄭明珠的嫁妝感情是她顧媽媽的了,一絲一毫都舍不得,隻口口聲聲侯府,平日張口閉口的府就是國公府,如今花錢了,就是侯府了。

    陳夫人先前的意思她早就懂了,按照給長公主送禮的分例,公中已經備好了,自己若是念著親姨母的情分上要添,自然便是自己的私房出才對,哪有因為是自己親姨母就要公中多備禮的道理?

    她要這樣做了,叫她在這府怎麼抬得起頭來。

    這本來也就是管家的道理,公私分明才對。

    鄭明珠隻說:“罷了,我庫既有,你開了庫房叫人抬出來就是,走什麼公中的帳,那可是我的姨母。”

    顧媽媽又趕緊說:“雖說是姨母,到底公主去了這麼些年,原也不是那麼親熱,那架玻璃炕屏可是難得的,下個月太太的壽辰,不如送給太太,豈不叫太太歡喜?”

    鄭明珠都有些無語了,天下竟有這樣蠢的人,這也罷了,原本的鄭明珠竟也會蠢的聽這樣的人的話?

    她懶得多和她糾纏:“太太的壽辰我自然備禮,和這有什麼相幹,珊瑚,叫你媽媽給了你鑰匙,你找幾個粗使婆子去抬出來,小心些兒。”

    珊瑚忙應了,走到顧媽媽跟前,顧媽媽無法,隻得說:“既如此,奴婢去吧,怎麼好勞動珊瑚姑娘。”

    這才不情不願的走了。

    珊瑚撇撇嘴,倒是沒說話。

    鄭明珠想了一想,問她:“我這病了一場,有些事竟不大記得了,我就隱約記得,上回四舅舅也是整壽,我沒添禮吧?”

    這說的是她親舅舅,平陽公主的兄長安親王,比平陽公主隻大兩歲,應該是去年的四十整壽,那個時候,鄭明珠已經嫁到了陳家,看顧媽媽這作態,她有八成的把握當時和這次肯定不一樣。

    果然,珊瑚說:“少夫人記得沒錯,奴婢記得是去年年中的時候,也是夫人打發人送了禮單過來看了,您就沒說什麼,倒是大爺看了,說是到底是親舅舅,不如再略添些兒,您說夫人擬的很妥當了,竟想不出什麼添的。”

    鄭明珠隻得歎口氣。

    珊瑚看了看她的臉色,又說:“後來奴婢聽伺候大爺的宣紋姑娘說,大爺晚上出去,叫開了書房頭的櫃子,挑了兩樣添了進去。”

    鄭明珠又歎口氣,她的命真苦啊,雖說能活第二次是好事,可為啥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這些天來,補原本的漏洞簡直疲於奔命,到處都是洞,簡直篩子一般,此時隻覺身心俱疲,叫人服侍著洗漱,悶悶的睡了。

    睡下去之前雖是鬱悶的,第二日一早醒了來卻又恢複了鬥誌,不論如何,上天總算是讓她重新活了過來,衝著這個,也不該有埋怨。

    若是十全十美的地方,想必也輪不到她。

    鄭明珠最能樂天知命了,很就想通了,讓丫鬟伺候著梳洗了,早早的就去榮安堂請安,伺候陳夫人和小姐們吃早飯。

    陳夫人讓她布了一筷子菜就叫她坐下來一起吃:“橫豎沒外人,一起吃罷了,孝心不在這上頭。”

    鄭明珠這才坐到最下首,一起吃劍傲乾坤。

    吃了飯,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小姐們都各自散了,鄭明珠便也要辭了出來,陳夫人卻說:“安哥兒媳婦,你略等等。”

    鄭明珠有點詫異,隻得留下來,待小姐們走的不見蹤影了,陳夫人叫身邊伺候丫頭們都出去,才對鄭明珠說:“我依稀聽說昨兒你叫給添了一架玻璃炕屏?”

    鄭明珠說:“是,媳婦想著公中雖備了禮,可長公主畢竟是媳婦的親姨母,便另添了點。”

    她覺得疑惑,莫非自己添的不對?為什麼陳夫人會特地問她?明明昨兒她說添了也使得的。

    陳夫人點頭說:“這是應該的,隻還有一句話,咱們府公中的禮是有分例的,隻親朋間來往免不了親疏遠近,親厚的加一分,這一分卻又不能公中出了,不然亂了例就不好了。”

    這話聽起來很奇怪,鄭明珠不由解釋說:“媳婦也是這樣想的,這炕屏便從我的嫁妝抬出來的,並不要公中出。”

    陳夫人就皺了眉:“那昨兒晚上你院子的顧媽媽來說的那話你竟是不知道了?”

    鄭明珠登時就有了極其不好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問,陳夫人已經說了:“昨兒晚上她來尋我這的管事媳婦,說是少夫人從嫁妝出了架玻璃炕屏給府走禮,問是不是折成銀子走公中的帳,那媳婦給她解釋了一通,倒也沒真的來回我,隻給我身邊的丫頭說了句,我看天也晚了,倒也沒理論。”

    鄭明珠臉漲的通紅,幾乎沒□出聲,這兩輩子來還沒這樣丟臉過,還是管事媽媽,怎麼這樣眼皮子淺,又這樣不懂事,真把自己當祖宗了不成。

    陳夫人見她臉色,心中已明白她被人給害了,便給了個台階,說:“既沒真的來回我,大約也就是來打聽規矩,或許你們那邊府和我們這邊不一樣,她一時不清楚也是有的,你也不用往心去,這規矩弄明白了也就是了。”

    鄭明珠簡直坐立不安,站起來答應了:“母親說的是,媳婦年輕,自然沒什麼見識,想必顧媽媽也是慮著這個,怕媳婦亂了規矩來打聽打聽也是有的,回頭我就把規矩說明白了。”

    陳夫人見她羞成這樣,也不好多留她,便讓她出去了。

    鄭明珠臉頰發燙,走到院子見一院子的丫頭等著伺候,心中明白陳夫人是怕她尷尬,把人都攆出來的,不然這些丫頭聽到這樣的話,自己的丫頭便罷了,上房的丫頭不知道私下還怎麼議論呢。

    一路上鄭明珠都陰沉著臉,顧媽媽這樣的舉動,除了眼中無她之外,更要緊的是大約她把自己的嫁妝當了她的私產了,倒是自己略用點她就跟用了她的似的。

    可是自己的嫁妝那樣豐厚,這婆子還能妄想吞的下去不成?除非她的背後……

    她的背後是誰鄭明珠根本一清二楚,隻不過鄭明珠根本不信她有這個本事從自己手奪了嫁妝去,是以壓根沒有考慮過她。

    她所依仗的無非就是陪嫁過來的人,以及鄭明珠的糊塗,如今,顧媽媽是再留不得了,又蠢又膽大,再讓她幹些蠢事出來怎麼得了。

    顧媽媽是自己房的管事媽媽,她幹的蠢事豈不是都要算在鄭明珠頭上,如何留得。

    兩個陪著鄭明珠去榮安堂的丫鬟見鄭明珠被留下單獨談話後臉色極為陰沉,心中自有猜想,總不是什麼好事,自然不敢多說話,隻悄悄的在一邊扶著。

清查嫁妝開始


鄭明珠的確是惱怒,也就不多說話,回了房,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叫玲瓏:“去請顧媽媽進來。”

    她安穩的坐著,慢慢品著茶,靜靜的壓抑著怒氣,免得做出些和身份不符的舉動來。

    這個身份真是無聊,換了以前的自己,一個商家女,沒有那麼多上層貴族的規則,隻怕處置起來還要痛的多。

    而如今,許多顧忌,真是憋氣的很。

    今天陳夫人說的事,她並不打算用來興師問罪,顧媽媽沒有真的去陳夫人麵前回,就算問了,她一句打聽規矩,也就搪塞過去了,效果不好,還不如直接釜底抽薪呢。

    還沒喝完一盞,顧媽媽已經進來了,她臉上帶著笑,也不行禮,隻是笑著說:“少夫人叫奴婢什麼事?我正在那邊看著丫頭們收拾少夫人夏天的衣服呢,該晾的早些晾了,該曬的也要曬了。”

    鄭明珠笑道:“媽媽辛苦,眼見著離端午節還有兩個月呢。”隨口吩咐:“給媽媽設個座兒。”

    顧媽媽便在凳子上坐下,笑道:“我是想著,雖然還不到換衣服的時候,早些收拾出來,免得今後忙亂極品遊龍全文閱讀。”

    鄭明珠笑:“那日回國公府,聽太太說,二妹妹的婚期訂在了六月間,我便想著找幾樣東西來給妹妹添箱。”這是指的庶妹鄭明豔。

    鄭明豔已經滿過十五了,夫家是雲貴總督燕鳳林的第五子,燕五少是家中嫡幼子,娶公府庶女,倒也算合適。

    顧媽媽笑道:“原來二小姐日子已經定了,這是大喜事啊,少夫人打算拿哪些東西添箱?奴婢好去備好。”

    鄭明珠笑:“可不就是麼,早點備好免得慌亂,而且我想著,二妹妹是我之後頭一個出閣的,夫君又是嫡子,我們在娘家的時候又要好,一定要選好的,雅致的,讓夫家看著,二妹妹臉上也有光,這便找媽媽來合計合計。”

    “少夫人說的是。”顧媽媽道:“不如奴婢先去整理一些體麵的東西,明兒送過來,少夫人選一選。”

    把持的倒是真手緊。

    鄭明珠笑道:“我的意思,媽媽明日把我的嫁妝單子送過來,我親自選一選。”

    顧媽媽明顯一愣,隨即笑道:“哪用那麼麻煩,再說單子上東西就是個名字,沒見著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還是奴婢送東西過來少夫人看著選的好。”

    鄭明珠沒接這話,隻是笑吟吟的看著顧媽媽,眼底盡是嘲諷之色。

    顧媽媽被她看得不安起來,再也坐不住,站了起來,又笑著勸道:“太太原也說過,少夫人金尊玉貴的女兒家,沒得叫那些俗物汙了眼睛,叫奴婢要用心替少夫人分憂,奴婢先選一次,少夫人豈不省事?”

    這話真叫人想笑出聲來,鄭明珠心想,原來這就是她們糊弄原本的鄭明珠的手段?這樣拙劣,竟然會得手?

    鄭明珠實在覺得有些悲哀了。

    顧媽媽見她還是不說話,滿臉的笑都有點勉強了:“那明日奴婢便用心選一選,必會選最合適的,少夫人看了定會滿意,奴婢便先回去忙了。”

    說著竟就要走。

    鄭明珠啼笑皆非,這算怎麼一回事?她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不把主子放在眼的。原來昨日那種做派還不算什麼呢,真正了不得!原本的自己到底軟弱到了什麼程度?

    她見顧媽媽走到了門口,才不緊不慢的說:“站住。”

    顧媽媽一怔,回過頭來,強笑道:“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鄭明珠也斂了笑容:“不是還有吩咐,是我這吩咐還沒完呢,媽媽急什麼。”

    顧媽媽隻得轉身走回來,一邊說:“奴婢以為少夫人的吩咐已經完了,又急著回去看她們收拾,怕給弄亂了,這才心急,少夫人請示下”

    鄭明珠這次也不叫她坐了,低頭綴了一口茶才說:“既然是示下,便容不得你駁我的回,我先前說要看嫁妝單子,媽媽卻不答應,我倒是不明白,莫非我的嫁妝單子我看不得?”

    顧媽媽雖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如今的少夫人和在家做女兒時的大姑娘有點不同,但也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過。

    便是嫁過來這一年,這位少夫人也依然好性兒,十分好拿捏,隻是這兩日,聽她說話一次比一次強硬。心中雖有點不安,可轉念一想,有太太撐腰,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便笑道:“少夫人說哪話來,不是奴婢駁少夫人的回,實在這嫁妝單子在太太那,奴婢這怎麼會有,才想著簡單些就把事情辦了,免得還特地回去一趟國公府神藥牧師。”

    這話說出來,心中原本有了主意的鄭明珠竟也呆了一呆,實在沒想到她竟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怎麼會有這樣的蠢貨?

    娘家繼母捏著出嫁女兒的嫁妝單子,這要是傳出去,這是個什麼名聲?

    顧媽媽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又嫁了人,朱氏又挑她陪了過來,怎麼會這樣蠢?現成的把柄穩穩妥妥的就遞在了自己手。

    這個話隻要往外頭一遞,這朱氏謀奪原配嫡女的嫁妝的名聲就有了,就算朱氏死不承認,那她也非得處置了顧媽媽不可,不然怎麼洗的幹淨?

    橫豎是對自己有利就是了。

    鄭明珠都被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打量顧媽媽,她按理不該不懂這種事有多要緊,既然不是不懂,那麼就是太有依仗?

    便篤定自己不會去找朱氏?或是自己對朱氏真的這樣依賴?便是嫁妝單子在她手也絲毫不會懷疑,反而覺得放心?

    她對這個朱氏真是越發的好奇了,到底多有手段,才能做到這些?

    不由的,鄭明珠對這個繼母倒真是有了幾分佩服。

    養廢別人的子女這種事她不是沒見過,可是做的這麼好這麼妥帖,還能有賢名兒在外,就真厲害了。

    顧媽媽見她麵上沒什麼表情,卻一直沒說話,以為是自己抬了太太出來把她鎮住了,不免有些得意,一邊殷勤的給她換了熱茶,一邊笑道:“奴婢知道,少夫人也不願擾了太太,這才出的這個主意,又便宜又不誤事兒。”

    鄭明珠好容易從這匪夷所思,哭笑不得的狀況回過神來,這才騰得出力氣來說話:“原來是這樣,既如此,我打發人回去一趟,請太太把單子給我瞧瞧。”

    顧媽媽立時便呆住了,再也想不到今日怎麼抬出太太也不好使了?

    往日,隻要說這是太太的意思,大小姐必然會笑著說:“既然太太這麼說,那自然是聽太太的。”

    顧媽媽此時連笑也僵在了臉上,看上去倒分不清是不是笑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說不出的難看。

    鄭明珠也不催她,看她還能說得出什麼緣由來。

    果然,顧媽媽期期艾艾,結結巴巴說了半日,根本聽不清到底有個什麼意思,到了最後,顧媽媽才橫下一條心,說:“既如此,那就奴婢跑一趟吧,橫豎奴婢這許多日子沒在太太跟前服侍,也掛念的緊,趁機也與太太請個安。”

    這個時候,還妄想抬出太太來壓她,鄭明珠心中隻覺好笑,便點了頭,好整以暇的說:“既如此,便勞煩媽媽辛苦一趟了,也替我給太太請個安。”

    顧媽媽退出去的時候,臉色有點灰敗。

    鄭明珠見她出去了,房還有翡翠和瑪瑙,並兩個疊衣服的小丫頭,她是特意在大小丫頭跟前給顧媽媽沒臉的,人多了,是非就多,總有些跟紅踩白的,今天下了她的麵子,是第一次,多幾次,她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麼好使了。

    更何況,今日這一出,隻怕要不了一個時辰,就能傳出她的院子去。

    這才是她的目的。

    她就不信,就憑顧媽媽這樣蠢的手段,能把這院子整治的鐵桶一塊,何況,就算別人不說,翡翠如今是恨她入骨了,隻要不是太蠢,都會知道該怎麼辦。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39

婆婆出手


果然,還沒到一個時辰,洪媽媽已經在悄悄的跟陳夫人說:“夫人,剛才少夫人發作了顧媽媽?”

    陳夫人倒是吃了一驚,這個媳婦一向最是聽這媽媽的,真是拿她當祖宗敬了,居然有發作她的一天,莫非是為了昨兒那玻璃炕屏的事?便問:“怎麼回事?”

    洪媽媽笑著,帶一點幸災樂禍的神情,把不知道經過多少藝術加工過的當時鄭明珠屋的情形細細的說了一遍。

    不過,關於嫁妝單子在國公夫人手這樣精髓的內容,卻是傳的一點也沒有走樣。

    陳夫人聽了,又忍不住感歎了一下:“真是個膽子大的。”

    洪媽媽笑道:“夫人您看?”

    陳夫人明白洪媽媽的意思,也有心幫兒媳婦一把,一是兒媳婦沒了嫁妝,她這婆婆又能落到什麼好呢,今後說不得還得她來貼補?二來難得這個糊塗媳婦有心爭一把,她也想瞧瞧她到底要怎麼做。三來,自己上了安國公府的當,吃了啞巴虧的氣也能略發一發了。

    想到那個賢名兒滿帝都的安國公夫人聽到這個流言的表情,陳夫人頗覺解氣。

    這種流言,原本就是黑了容易洗白難的,何況這是她們國公府陪嫁過來的管事媽媽親口說的,可沒人造謠。

    也不用想多久,她早已想明白這事情對她是有利無弊,便笑道:“明兒忠勤侯夫人做壽,我聽說我娘家嫂子也要去,記得你嫂子正好便在她跟前服侍,你明兒隨我去,也能見見你嫂子,免得掛念。”

    這樣一說,洪媽媽就明白了,陳夫人是婆婆,去傳媳婦嫁妝的事兒,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明日那樣熱鬧的場合,又是沒有親戚關係的忠勤侯府,自己去媳婦丫頭圈略一傳,這樣八卦的消息想必用不了幾日就能傳的滿帝都的有頭有臉的家族都知道了。

    洪媽媽便會意的笑道:“謝夫人體恤。”

    正說著,外頭已有丫頭來稟:“少夫人來了。”

    這幾日陳頤安和侯爺都不在家,所以鄭明珠這是過來伺候午飯的。

    說著,門口的小丫頭已經高高的打起了簾子,陳夫人便見鄭明珠笑吟吟的帶著兩個丫頭走進來,她家常穿著一件杏黃色蔓草滾邊杭綢小襖兒,下麵是淺黃色素緞麵裙子,極簡單的挽了個髻子,連跟釵子都沒插,就隻有耳邊一對赤金鑲紅寶石的耳墜子,襯著玉麵,竟是豔光四射。

    陳夫人今天看這個兒媳婦格外順眼,等她行了禮,笑著招手:“來,過來坐。”

    丫頭便遞了茶來。

    陳夫人拉著鄭明珠的手打量一番,笑道:“還是年輕好,這樣簡單的打扮都這樣漂亮,隻是這頭上怎麼什麼也沒有?再是要素淨,也別很離了格。”

    說著便叫洪媽媽:“去把那個赤金蝴蝶雙喜的釵子拿來。”

    鄭明珠連忙站起來,笑道:“怎麼好要母親的首飾,我也有的,隻是這陣子精神不濟,也就懶得收拾。”

    陳夫人笑著拉她坐下:“跟我還客氣什麼,這些東西不給你們還給誰呢妖欲最新章節。”

    一邊接過釵子,親手給她插在頭上,笑道:“還是這樣瞧著有精神。”

    那釵子的蝴蝶足有半個手掌大小,全是赤金拉成的細絲絞的,頭上鑲著蓮米大的紅寶石點睛,做工極其精湛,栩栩如生,鄭明珠略為一動,那翅膀就微微顫動,似乎要振翅飛出來一般,

    鄭明珠抿嘴笑:“若知道這樣就能得了母親的好東西,我早該這樣來了。”說著伸出手來,堆雪般的手腕各有一對碧汪汪的玉鐲:“這鐲子也不該帶。”

    逗的陳夫人笑起來,洪媽媽便在一邊湊趣:“少夫人果然不該帶,夫人這可不是有好鐲子麼。”

    陳夫人嗔道:“這是什麼道理,你是我的丫頭還是少夫人的?胳膊肘這就往外拐了。”

    洪媽媽笑道:“自己嫡親的媳婦,能說個外字?夫人見了什麼好東西,都說,給我媳婦留著,這會子當著少夫人,倒裝的這麼小氣起來。

    鄭明珠連忙笑道:“母親不知道,前日我就和洪媽媽說好了,洪媽媽這樣幫著我,等拿了母親的好東西,回頭我分她一半呢。”

    陳夫人笑的不行,連同底下站著的丫頭都個個低頭忍笑。

    陳夫人一邊笑一邊說:“那你就去把前兒舅奶奶給的那對絞絲鐲子拿來。”

    “母親!”鄭明珠忙道:“媳婦玩笑而已,哪就真的討東西了。”又轉頭說:“洪媽媽別去了。”

    陳夫人已經把鐲子遞在她手了:“這些東西,還不是留給你們的,我如今就你一個媳婦,不給你給誰呢。”

    鄭明珠推辭不過,便戴在了手腕上。

    鄭明珠實在是有點受寵若驚,心中難免琢磨,婆婆今日對她麵色做派都不同往日,尤其和昨日比不得,難道今天這事,她是十分讚賞的?

    鄭明珠在陳夫人這坐了一會兒,兩婆媳親親熱熱的吃了午飯才回去,陳夫人還特別叮囑她晚上過來吃飯,的確比平日親熱。

    這倒讓她略為悵然,鄭明珠真是嫁的好,婆婆年紀不大,卻是這樣寬和,真不知,她對原本的鄭明珠有多麼的失望。

    回了屋,她開了妝奩,找出來一對赤金嵌青金石丁香花的耳墜子和一隻赤金嵌青金石的鬢花,看起來倒像是一套,命人給大小姐陳頤嫻送去。

    陳頤嫻是陳家三女,今年才十三,卻是唯一一個嫡女,陳夫人生了兩個兒子才有了這個女兒,十分寵愛,婆婆今日給了東西,表現的卻是善意和讚賞,鄭明珠想了想,便送嫻姐兒東西來做回禮。

    陳頤嫻得了嫂子命人送來的盒子,原沒當一回事,隻是隨手放在桌上,繼續繡著她的針線,待秀完了一朵花了,放下來歇一歇的時候,才想起來打開看。

    沒想到,盒子一打開,隻見黑色姑絨墊上那一朵寶光四射的鬢花,有雞蛋大小,還有一對同套的耳墜子,陳頤嫻身為武安侯府唯一嫡女,大家閨秀出身,自然見過更貴重的首飾,但這樣的首飾,不年不節,什麼事也沒有,怎麼嫂嫂憑空就送了來?

    何況嫂嫂平日與自己又不是十分親近。

    陳頤嫻想了想,便叫丫頭百合拿了盒子,去正房見母親。

    陳夫人正在和幾個妯娌商量入了春,要往老太君如今在的普安寺送東西。

    老侯爺逝世周年的時候,老太太主動提出來分了家,主持完大局之後,便說是老侯爺托了夢來,便非要去普安寺為老侯爺念經,家幾輩子的兄弟姐妹妯娌姑嫂都勸不住,連老太太的娘家姐妹兄嫂都來勸了幾回,老太太卻是心意已決,最終還是去了普安寺重生之全能高手。

    幸而普安寺就在帝都郊外,車馬往返也就是兩日的路程,

    如今便是每年四時八節的往普安寺送東西,陳夫人這也是請了妯娌幾個來商議。

    陳頤嫻進門,對母親和幾個嬸嬸行了禮,嬸嬸們都讚著三小姐越發有氣度,越發出落成大姑娘了,陳頤嫻隻是低頭紅臉,一句話也不多說。

    待得嬸嬸們走了,陳夫人招手叫女兒到自己身邊坐了,笑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陳頤嫻便叫百合把盒子遞上來,說:“本來在房做針線,嫂嫂打發了丫頭過來給我送東西,說是給我帶著玩,我看了,覺得太貴重,本想還給嫂嫂,後來想著還是來討母親個示下。”

    陳夫人看了,便明白了女兒的意思,笑道:“你為什麼會想著來問我?”

    並不說她做的對不對,倒是這樣考校起來,也是教女兒的意思,女兒還有幾年便要出閣,像他們這種人家的嫡女,多半今後是要主持中饋的,須的精心教導。

    陳頤嫻是個秀麗的女孩子,一雙眼睛尤其生的好,水靈靈的杏眼,顧盼間極具神采,她聽母親有考她的意思,便笑道:“女兒是想著,嫂嫂平日雖也有給女兒送東西,卻多半是吃食玩物,都是尋常的,這樣貴重的東西原是第一次,絕非平白無故的,女兒是娘唯一的親女,既然女兒這沒有緣故,那麼嫂嫂借女兒之道向母親示意,也是有的。所以才想著來問問娘,怕女兒自作主張退回去,反倒給了嫂嫂沒臉,也壞了娘的事。”

    陳夫人聽女兒言語間雖然稚嫩,道理卻是清楚明白的,心中十分欣慰,便笑道:“你能這樣想,便是極好。”

    便把鄭明珠院的事說了個大概給陳頤嫻,隻並沒有提嫁妝的事,再說了今天鄭明珠過來的時候,自己賞的東西,陳頤嫻聽了,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原來娘是因為嫂嫂這件事做的清楚明白,心高興,所以賞了嫂嫂釵子,鐲子卻是玩笑間才加的,而嫂嫂不好推辭,便送了我東西,還的是鐲子的禮,是不是?”

    陳夫人笑著點頭,順便教導女兒:“內宅處事,一樣要公平,做好了賞做壞了罰,隻是有些事情不好明說,賞起來也得換個法子。”

    又舉了幾個別的例子告訴女兒。

    然後便說起送禮的規矩來:“婆媳、妯娌、姑嫂、姻親之間的往來,送禮是一門要緊的學問,不僅是分親疏遠近,還要看事情大小,平日三節四禮的容易,都有例可循,無非是親近的加一分,疏遠的減一分罷了,可若是夾雜了些事情,這禮送和還都得細細思量了來,今日從這件事看來,你嫂嫂不愧是大家子出身的,今後你也要記得,禮尚往來,得了別人的東西,有合適的機會要還禮,手麵既不能輕也不能重了,決不能小家子氣,還要能表現出自己的意思來,就像你嫂嫂送的這兩件,連你都能看出來是還的鐲子的禮,便說明她送的極好。”

    趁這個機會,細細的給女兒講個明白。

    陳頤嫻乖巧的點頭:“娘說的,女兒記住了。”

    陳夫人看著女兒,越看越愛,心中早想著趁她出嫁前,要多多的教導她,決不能讓她出了閣,如自己的兒媳婦這樣糊塗。

    轉念一想,兒媳婦雖糊塗,這幾天行事倒似乎好了些,難道病了一場,反倒想清楚了些?
丫鬟反水


“蠢貨!”

    朱氏還沒聽完她的敘述,手端著的一杯茶就砸了過來,摔碎在顧媽媽腳邊,半邊裙子都打濕了。

    顧媽媽嚇的臉色發白,住了嘴,噗通就跪了下去:“太太,我……”

    朱氏氣的手直抖:“往日我見你還算伶俐,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蠢貨,姑奶奶的嫁妝,怎麼可能在我手,傳出去,我今後要怎麼見人?更別說國公爺那,要怎麼交代?”

    顧媽媽說:“奴婢隻是想著,大小姐最敬重太太,知道在太太手,必然就放心了,更不會來討要,不然,奴婢要真給了大小姐,這可……”

    朱氏越聽越氣:“閉嘴!你順順當當的答應下來,或是揀些無關緊要的給她,或是連夜謄抄一份遞上去,她又看得出什麼來?她哪看的懂帳本子,便是看出些許不對,她那樣不懂理事,從來沒當過家的小孩子家,你略解釋解釋,也就糊弄過去了,你越是不肯給她,她越是疑心,便是抬出我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要來找我要!反倒……”

    朱氏一想到這個就頭疼,趕著問她:“你說這話的時候,還有人在旁邊沒有?”

    顧媽媽忙回道:“有幾個丫頭在頭,不過太太請放心,甘蘭院的丫頭,我早已收拾清楚了,鐵桶一般嚴實,回頭我就叫了她們幾個來說話,必不會外傳的。”

    朱氏這才略鬆了一口氣,皺眉道:“你趕緊帶著人謄抄一份單子出來,該抹的帳抹平了,該銷的東西都銷了,有些該提前銷的就銷了,這不用我教你吧?”

    顧媽媽心中有點虛,想了想,說:“奴婢是擔心,做出來不合太太的意,橫豎我都過來了,不如我就在這邊謄抄了,給太太看了再拿過去,有什麼不妥也好請太太示下,再說,太太身邊兒的人幫著我做,倒比我在那邊帶著人做妥當些。”

    該銷的帳和東西她都有數,就是要提前打埋伏她心中實在沒底,怕做出來不合朱氏的意。

    朱氏聽了,略一思忖,也覺得有道理,想著顧媽媽從小兒在自己身邊服侍,又一心一意的替自己打算,也就不過分給她沒臉,命她起來了,叫了丫頭進來帶她換一條裙子,便吩咐了自己跟前服侍的兩個大丫頭,一個叫紅綃,一個叫綠雲的,都頗通文墨,隨著顧媽媽到後院佛堂去謄抄嫁妝單子去了穿越之帝王傳奇。

    第二天一大早,顧媽媽候著鄭明珠去榮安堂請了安回來,就跟了進去,笑道:“少夫人,您要看單子,已經送來了。”

    小丫頭抬上了一個花梨木雙喜螺鈿箱子,有一尺多高,黃銅大鎖,鄭明珠看了一眼,顧媽媽忙拿出腰間鑰匙來打開,鄭明珠往箱子看了一眼,見一本本的賬簿壘起來有近一尺,應該是按照類別不同分記的。

    鄭明珠隨手拿起來看,旁邊顧媽媽笑道:“雖說隻需要首飾布匹之類,不過奴婢倒是把田地莊子鋪子的一並帶來了,萬一少夫人也想看看呢?”

    這話說的極是誅心,若是往常的鄭明珠,隻怕就被她拿住了,可此時的鄭明珠,偏就不吃這一套,根本不理會顧媽媽,隻是拿起第一本翻了翻,看看開頭和最後,就笑起來,把賬簿丟到箱子,坐到椅子上,喝著茶,閑閑的說一句:“顧媽媽辛苦。”

    顧媽媽料她也看不懂,就是一定要看看才心安,此時見她果然隻是翻了一下就丟進箱子,心中大讚太太果然說的不錯,暗地撇撇嘴,特特的拿了登記著首飾的簿子送到鄭明珠跟前,一邊笑:“怎麼當得起辛苦,太太和少夫人抬舉奴婢在少夫人屋管些閑事,不敢當辛苦。”

    鄭明珠不接她的簿子,笑道:“怎麼不辛苦,這麼多賬簿子,也要謄許久吧?”

    顧媽媽一僵,強笑道:“少夫人說什麼話,奴婢怎麼聽不懂呢。”

    鄭明珠冷笑一聲:“我敬你是太太的陪房,是太太賞給我的,稱你一聲媽媽,你就真的做起主來?謄寫了賬簿子來哄我!”

    顧媽媽冷汗浸了出來,連忙辯解:“少夫人明鑒,這賬簿雖看著新,那是因少夫人出閣時日不長,又是總放在箱子的,自然不顯舊。”

    她是琢磨鄭明珠不懂,就看著本子新了,覺得是新做的帳。

    鄭明珠俏麵沉了下來:“這與新舊有什麼相幹,這賬簿子哪來的?竟連內務府和國公府的印鑒都沒有,我就不明白了,當日嫁妝是內務府一部分,國公府一部分,既然做在一本帳上,自然要同時行印,難道內務府和國公府都隻管把東西抬來不成?清理要點數,交接要點數,自然都要蓋了印才算數。”

    要在帳上糊弄她,那才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呢,她從小被父親帶在身邊學了那麼久,父親去世後,她獨立支撐,外外的帳都要經她的手,一年幾百萬銀子的流水,帳便是做的糊塗粗疏一點都瞞不過她,更何況這樣拙劣的手段。

    隨便抄一點來?真夠笑話的。

    顧媽媽這才知道撞了硬牆了,強笑道:“原來是這樣,奴婢竟然不懂,我開箱子看到的便是這個……”

    鄭明珠微微一笑,她並不想十分強硬的處理顧媽媽,她是自己娘家跟過來的管事媽媽,鬧的太大,自己在夫家又有什麼臉麵?

    便說:“當日我嫁過來,單子自然是隨嫁妝過來的,是不是放在別的箱子了?”

    顧媽媽竟說:“少夫人明鑒,就隻有這一隻箱子。”

    鄭明珠扶額,這是太蠢還是她覺得自己太蠢?自己都把話說的這樣明白了,她還一心想要糊弄自己?要不就是她對太太實在有信心,完全不用怕自己這個小姐?

    鄭明珠實在沒辦法再給她台階了,隻得說:“請張媽媽進來。”

    甘蘭院共有兩位一等管事媽媽,便是張媽媽和顧媽媽,隻是平日張媽媽管著外頭的事務,顧媽媽管著頭,鄭明珠一時顧不得外麵,倒還沒和張媽媽打過交道。

    張媽媽因在外頭的院子管事,自然要等,鄭明珠也不急,隻管坐著想事兒,過了半個時辰,張媽媽才進來極品遊龍。

    顧媽媽早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色蒼白,不停的有汗珠出來,手拿著的帕子都攪成了一團。

    張媽媽很詫異,這屋氣氛很古怪,四個陪嫁來的大丫頭都低著頭侍立在一邊,顧媽媽麵白如紙。

    張媽媽不好問,隻對少夫人蹲身行禮,鄭明珠便問:“請媽媽來是有個事問一問。”

    張媽媽聽她說的鄭重,連忙躬身等著。

    鄭明珠說:“我叫顧媽媽把我的嫁妝單子拿出來看看,拿出來的卻是這些,還告訴我當時隨著嫁妝過來的單子便是這個,張媽媽去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張媽媽也是個聰明人,看了這陣勢,聽了這話的意思,也知道這事兒不是平常,少夫人平時對顧媽媽那樣敬重,今日卻是這樣……

    她也不過去,隻是賠笑道:“少夫人,奴婢是管著外頭別院並走馬胡同、四喜胡同的院子的,等閑沒有進來,當日少夫人的嫁妝安置,都是顧媽媽並屋幾個姐姐一手辦的,奴婢隻交接了別院和走馬胡同、四喜胡同房子頭的家具,雜物,也就隻有那些帳,這就給少夫人送來。”

    鄭明珠的陪嫁,有郊外的兩個別院,走馬胡同一個三進的宅子,四喜胡同頭一個四進的宅子,都是極好的地段。

    這倒是個識趣的,鄭明珠本想先料理的顧媽媽,此時見張媽媽這樣說了,心中一動,就索性點頭道:“也好,你拿來我瞧瞧。”

    張媽媽應了,便行了禮退出了。

    鄭明珠看著坐立不安的顧媽媽,心中隻是冷笑,這樣冥頑不靈倒是少見,這次連個媽媽都收拾不住,對上朱氏隻怕連骨頭都要給她吃的不剩了。

    按照朱氏的精明和謹慎,以及對名聲的看重,她的嫁妝單子在國公府的可能性很小,那個東西若是在朱氏手脈來,那就是鐵板釘釘的證據,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狡辯,包括原本的鄭明珠肯出來說是她願意放在朱氏手,這也脫不了一個謀奪的名聲。

    顧媽媽既是她的人,又把鄭明珠捏的牢牢的,這東西擱在鄭明珠這邊和放在身邊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是一份單子,隨時可以做手腳。

    但鄭明珠現在卻必須要原件,才能弄明白她到底有多少東西。

    正想著,玲瓏突然跪下來,對鄭明珠說:“少夫人,這嫁妝單子應是放在一個龍鳳呈祥箱子的,在後院庫門口第一個架子第二層。”

    咦,居然還有個投誠的,鄭明珠微微笑了笑。

    顧媽媽卻是氣的渾身發抖,厲聲喝道:“你這賤婢,胡說什麼!”

    鄭明珠便說:“既這樣,玲瓏你便與珊瑚去找找,媽媽也別急,你不是沒見過麼,既然有人見過,也找出來給你看看。”

    玲瓏不敢看顧媽媽一眼,低著頭和珊瑚出去了。

    顧媽媽急的不得了,又實在沒法辯解,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少夫人,奴婢……”

    鄭明珠等了半天沒見她說出話來,便隻是笑,卻也不叫她起來,隻是笑道:“媽媽急什麼,過一會兒就看到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0

樹立權威



很,玲瓏和珊瑚已經抬了箱子過來,顧媽媽連忙說:“少夫人,是奴婢老糊塗了,原來在這個箱子頭,一時沒想到。”

    鄭明珠看也沒看她一眼,隻是過去拿起麵上一本來,翻開來看,物件清冊上有編號,有核對記錄,有印鑒,以及交接雙方的畫押,自己這方的畫押,共有三個人,一個是吳建榮,一個叫裴國海,還有一個便是顧媽媽。

    鄭明珠便問:“吳建榮和裴國海……”她看了一眼翡翠,翡翠會意,便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兩句。

    原來這兩個人都是從安國公府陪嫁過來的人口,當年鄭明珠的陪嫁頭,除了六房陪嫁,還陪了四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四個管事媽媽,十分大手筆。

    吳建榮一家是府幾輩子的家生子了,是安國公府賬房吳大管事的二兒子,而裴國海一家則是當年公主下嫁的時候帶的陪房,如今公主女兒出閣,也跟著來伺候。

    現如今,裴家舉家在通州管著莊子,而吳家則在京管著幾個鋪子。

    鄭明珠心中略有了幾分計較,便吩咐:“有些事也該問個清楚,如今這樣沒規矩,我要看個單子這樣的小事,也是這個不知道那個不明白的,實在是笑話,隻怕回頭我要看看莊子鋪子,還都沒了呢,傳話,六房陪房的家長都來一趟,來了都住四喜胡同頭的宅子去。齊了就進來見我。”

    顧媽媽麵如死灰,抖了半天,才勉強說一句:“少夫人要傳陪房,是不是回一聲太太?太太總說少夫人是嬌貴女兒,等閑不要見那些外頭人,沒的壞了清貴。不如請太太替少夫人料理了,豈不妥當?”

    鄭明珠依然溫溫柔柔的笑道:“我的陪房,算什麼外人,又不是什麼大事,還要回娘家找太太,太太管理家事,這樣忙,我怎麼忍心這點子小事也擾她老人家,未免太不懂事了,顧媽媽,你是我房第一個,可不能總這樣事事都想著回家去。”

    顧媽媽隻得答個是字,想了半天,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抬出太太來,鄭明珠說:“還好媽媽提醒了我,今日這事,誰也不許告訴太太,免得太太總替我操心,實在不孝。”

    幾個丫頭齊聲應是,顧媽媽左右看了,嘴唇哆嗦了半晌,還是終於垂頭喪氣的爬起來,退了出去。

    鄭明珠並不避人,立即點了翡翠和玲瓏:“從此刻起,你們兩個看著我院子所有丫頭婆子小廝,說與他們,這幾日統統不許出門,有任何人要與外頭遞消息遞東西的,即刻捆了送進後院的空房子關著。若是你們沒看好,有消息脈去了,我隻與你們說話。”

    她眼睛緩緩掠過房站著的四個大丫頭:“你們從小兒跟著我,自是有情分,但若不會辦事,留下來也是無用,我貼一份嫁妝,配了人就是了,也並不會虧待你們,下去吧車神傳奇全文閱讀。”

    看著丫頭們一臉驚惶的走出去,鄭明珠靠在窗邊,她並沒有以前那些年的記憶,不了解丫頭們的性子,這次收拾顧媽媽,整理陪房,清理嫁妝,也是迫不得已,她必須盡建立自己的權威,在自己的院子做到令行即止。

    雖然已經提點了大丫鬟們了,可她們要怎麼做,還得等等看,消息會不會傳到安國公府並不要緊,她現在需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梳理院子的人。

    鄭明珠相信,以前顧媽媽在這個院子極有權威,人人都會奉承討好她,替她辦事,但那是因為以前的鄭明珠並不管事,院子被顧媽媽把持,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她們聽從顧媽媽,討好她,這些都可以理解。

    但今天她發作了顧媽媽,並已經明說了要料理這件事,這些陪嫁來的大小丫鬟,媽媽們,陪房身契都在自己手,若這樣都不明白,還有那起子不長眼的要一意跟著顧媽媽,這樣的人,她並不介意清理掉。

    她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繼續忠於國公府了。

    所以鄭明珠今天發作顧媽媽的事,完全沒有避人,本來就不用給顧媽媽留什麼臉麵,而這件事更是要高調處理,樹立權威。

    從這件事上鄭明珠看的很清楚了,以前的鄭明珠過分懦弱又過分清高,顧媽媽之流根本就不把她當一回事,便是她強硬起來她也不放在眼,也不過就是那些想頭是根深蒂固的了。

    主子不強,或是生性懦弱,或是見識糊塗,總之有了空子,奴才才敢欺,若是強硬姿態之下,還有奴才不開眼,那就是找死。主子天生就站在更高的位置,要樹立權威並不難,隻需要處事不糊塗,恩威並施,也就是了。

    真正難的是丈夫、婆婆以及兩邊族的長輩,若是需要麵對這些,她就是天然的弱勢了,所以她必須警惕,一定不能站到他們的對立麵去。

    正想著,珊瑚走了進來,進來便低聲回道:“剛才出了院子顧媽媽就叫奴婢遞消息回家。”

    鄭明珠十分意外,顧媽媽為什麼首選珊瑚:“為什麼會先找你?”

    珊瑚微微抬頭,她是一個十分秀麗的女孩子,細細的眉眼,尖尖的下巴,她說:“奴婢不知道,平日顧媽媽較為倚重玲瓏和瑪瑙。”

    鄭明珠點頭,玲瓏當場反水,可謂見機極,實在是個人才,以前在顧媽媽手下她能如魚得水,受到倚重,今天見鄭明珠突然清楚明白,強硬起來,又能迅速看清形勢,明白顧媽媽所謂權威在真正的主子權威跟前是以卵擊石,當著顧媽媽的麵便能表明立場,迅速站隊,便是連鄭明珠也有點佩服她。

    麵子這個東西是多少人都抹不開放不下的,玲瓏這樣一個小姑娘,就有這樣的魄力,真叫人意外。

    或許有人就此不敢用這樣的人,但鄭明珠無所謂,這樣的人會很清楚隻有維護了鄭明珠的利益,才會有她的利益。

    還是那句話,主子不糊塗,再厲害的奴才也欺不到她的頭上去,何況玲瓏的身契捏在自己手,要打要殺要賣要配人還不是她一句話,所以她絲毫不擔心。

    而且玲瓏這樣的人用起來必是十分順手的。

    此時鄭明珠見珊瑚一腦門子官司,並不知所以然,也不為難她,隻是說:“叫玲瓏進來。”

    一邊問珊瑚:“你怎麼回答的?”

    珊瑚說:“奴婢答應回家找我姐姐。”

    倒不是個笨的,鄭明珠點點頭,玲瓏進來,鄭明珠便問:“你們四個,為什麼顧媽媽先找珊瑚?”

    玲瓏說:“瑪瑙是顧媽媽侄兒媳婦的表妹,奴婢猜想大約是怕少夫人會叫人看著瑪瑙逆戰蒼穹最新章節。”

    鄭明珠意外:“我不知道呀。”

    玲瓏說:“院子頭的人都知道的。”

    唉,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鄭明珠便道:“這幾房陪房的來曆你們知道嗎?”

    玲瓏看了一眼珊瑚,說:“奴婢並不清楚。”

    珊瑚也這樣說。

    玲瓏笑道:“或許可以問問張媽媽,畢竟是管事媽媽,自然比奴婢們明白。”

    這倒也是,這個張媽媽也是第一次打交道,問問她,也順便能就此觀察她的性情,方便今後行事,鄭明珠便點頭,正要說話,翡翠慌慌張張的進來回道:“少夫人,方姨娘小產了。”

    這麼!

    鄭明珠輕輕的歎了口氣,對玲瓏和翡翠說:“院子的事交給你們看著,珊瑚你跟我去看看。”

    玲瓏見鄭明珠臉上並無吃驚或者喜悅的神情,隻是一片平淡,似乎這是一件再小不過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少夫人這次病倒便是因為方姨娘有了身孕,可是病後,少夫人像是變了個人般,突然就格外明白事理了,一件件事情清楚明白,通達洞明,此時聽到方姨娘小產,居然還流露出這樣無動於衷的神情來,好像一直就在等著這樣一個結果似的。

    她心中不由的更謹慎和警惕起來。

    容不得玲瓏多想,鄭明珠已經讓珊瑚扶著走了出去。

    兩個姨娘的院子就在甘蘭院後麵的東西跨院,從抄手走廊走到月洞門後,有一道活水,跨過小橋,就是東西跨院,鄭明珠剛穿過橋,就見幾個婆子從西跨院走了出來,見了鄭明珠,都福身請安。

    領頭的一個婆子不等鄭明珠問便說:“少夫人,奴婢幾個是在夫人院子當差的,夫人命奴婢們照料方姨娘。”

    鄭明珠便問:“方姨娘現在如何了?”

    那婆子說:“回少夫人的話,方姨娘昨晚就見了紅,到早上就小產了,已經請了大夫來看過了,如今正在休養。”

    鄭明珠早上料理了一陣子家務,如今都接近午飯時分了,消息才傳到她的甘蘭院,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早上封了院子查人的緣故,還是夫人的意思,不過既然婆婆派了人來,她倒不方便去看了,鄭明珠思忖了一下,便說:“既如此,我就不去看她了,免得方姨娘不能安心休養,珊瑚,你去拿兩支人參給方姨娘,就說我的話,叫她好生保養。”

    珊瑚領命而去,鄭明珠自帶了小丫頭去了榮安堂。
樹立權威



玲瓏和珊瑚已經抬了箱子過來,顧媽媽連忙說:“少夫人,是奴婢老糊塗了,原來在這個箱子頭,一時沒想到。”

    鄭明珠看也沒看她一眼,隻是過去拿起麵上一本來,翻開來看,物件清冊上有編號,有核對記錄,有印鑒,以及交接雙方的畫押,自己這方的畫押,共有三個人,一個是吳建榮,一個叫裴國海,還有一個便是顧媽媽。

    鄭明珠便問:“吳建榮和裴國海……”她看了一眼翡翠,翡翠會意,便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兩句。

    原來這兩個人都是從安國公府陪嫁過來的人口,當年鄭明珠的陪嫁頭,除了六房陪嫁,還陪了四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四個管事媽媽,十分大手筆。

    吳建榮一家是府幾輩子的家生子了,是安國公府賬房吳大管事的二兒子,而裴國海一家則是當年公主下嫁的時候帶的陪房,如今公主女兒出閣,也跟著來伺候。

    現如今,裴家舉家在通州管著莊子,而吳家則在京管著幾個鋪子。

    鄭明珠心中略有了幾分計較,便吩咐:“有些事也該問個清楚,如今這樣沒規矩,我要看個單子這樣的小事,也是這個不知道那個不明白的,實在是笑話,隻怕回頭我要看看莊子鋪子,還都沒了呢,傳話,六房陪房的家長都來一趟,來了都住四喜胡同頭的宅子去。齊了就進來見我。”

    顧媽媽麵如死灰,抖了半天,才勉強說一句:“少夫人要傳陪房,是不是回一聲太太?太太總說少夫人是嬌貴女兒,等閑不要見那些外頭人,沒的壞了清貴。不如請太太替少夫人料理了,豈不妥當?”

    鄭明珠依然溫溫柔柔的笑道:“我的陪房,算什麼外人,又不是什麼大事,還要回娘家找太太,太太管理家事,這樣忙,我怎麼忍心這點子小事也擾她老人家,未免太不懂事了,顧媽媽,你是我房第一個,可不能總這樣事事都想著回家去。”

    顧媽媽隻得答個是字,想了半天,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抬出太太來,鄭明珠說:“還好媽媽提醒了我,今日這事,誰也不許告訴太太,免得太太總替我操心,實在不孝。”

    幾個丫頭齊聲應是,顧媽媽左右看了,嘴唇哆嗦了半晌,還是終於垂頭喪氣的爬起來,退了出去。

    鄭明珠並不避人,立即點了翡翠和玲瓏:“從此刻起,你們兩個看著我院子所有丫頭婆子小廝,說與他們,這幾日統統不許出門,有任何人要與外頭遞消息遞東西的,即刻捆了送進後院的空房子關著。若是你們沒看好,有消息脈去了,我隻與你們說話。”

    她眼睛緩緩掠過房站著的四個大丫頭:“你們從小兒跟著我,自是有情分,但若不會辦事,留下來也是無用,我貼一份嫁妝,配了人就是了,也並不會虧待你們,下去吧車神傳奇全文閱讀。”

    看著丫頭們一臉驚惶的走出去,鄭明珠靠在窗邊,她並沒有以前那些年的記憶,不了解丫頭們的性子,這次收拾顧媽媽,整理陪房,清理嫁妝,也是迫不得已,她必須盡建立自己的權威,在自己的院子做到令行即止。

    雖然已經提點了大丫鬟們了,可她們要怎麼做,還得等等看,消息會不會傳到安國公府並不要緊,她現在需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梳理院子的人。

    鄭明珠相信,以前顧媽媽在這個院子極有權威,人人都會奉承討好她,替她辦事,但那是因為以前的鄭明珠並不管事,院子被顧媽媽把持,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她們聽從顧媽媽,討好她,這些都可以理解。

    但今天她發作了顧媽媽,並已經明說了要料理這件事,這些陪嫁來的大小丫鬟,媽媽們,陪房身契都在自己手,若這樣都不明白,還有那起子不長眼的要一意跟著顧媽媽,這樣的人,她並不介意清理掉。

    她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繼續忠於國公府了。

    所以鄭明珠今天發作顧媽媽的事,完全沒有避人,本來就不用給顧媽媽留什麼臉麵,而這件事更是要高調處理,樹立權威。

    從這件事上鄭明珠看的很清楚了,以前的鄭明珠過分懦弱又過分清高,顧媽媽之流根本就不把她當一回事,便是她強硬起來她也不放在眼,也不過就是那些想頭是根深蒂固的了。

    主子不強,或是生性懦弱,或是見識糊塗,總之有了空子,奴才才敢欺,若是強硬姿態之下,還有奴才不開眼,那就是找死。主子天生就站在更高的位置,要樹立權威並不難,隻需要處事不糊塗,恩威並施,也就是了。

    真正難的是丈夫、婆婆以及兩邊族的長輩,若是需要麵對這些,她就是天然的弱勢了,所以她必須警惕,一定不能站到他們的對立麵去。

    正想著,珊瑚走了進來,進來便低聲回道:“剛才出了院子顧媽媽就叫奴婢遞消息回家。”

    鄭明珠十分意外,顧媽媽為什麼首選珊瑚:“為什麼會先找你?”

    珊瑚微微抬頭,她是一個十分秀麗的女孩子,細細的眉眼,尖尖的下巴,她說:“奴婢不知道,平日顧媽媽較為倚重玲瓏和瑪瑙。”

    鄭明珠點頭,玲瓏當場反水,可謂見機極,實在是個人才,以前在顧媽媽手下她能如魚得水,受到倚重,今天見鄭明珠突然清楚明白,強硬起來,又能迅速看清形勢,明白顧媽媽所謂權威在真正的主子權威跟前是以卵擊石,當著顧媽媽的麵便能表明立場,迅速站隊,便是連鄭明珠也有點佩服她。

    麵子這個東西是多少人都抹不開放不下的,玲瓏這樣一個小姑娘,就有這樣的魄力,真叫人意外。

    或許有人就此不敢用這樣的人,但鄭明珠無所謂,這樣的人會很清楚隻有維護了鄭明珠的利益,才會有她的利益。

    還是那句話,主子不糊塗,再厲害的奴才也欺不到她的頭上去,何況玲瓏的身契捏在自己手,要打要殺要賣要配人還不是她一句話,所以她絲毫不擔心。

    而且玲瓏這樣的人用起來必是十分順手的。

    此時鄭明珠見珊瑚一腦門子官司,並不知所以然,也不為難她,隻是說:“叫玲瓏進來。”

    一邊問珊瑚:“你怎麼回答的?”

    珊瑚說:“奴婢答應回家找我姐姐。”

    倒不是個笨的,鄭明珠點點頭,玲瓏進來,鄭明珠便問:“你們四個,為什麼顧媽媽先找珊瑚?”

    玲瓏說:“瑪瑙是顧媽媽侄兒媳婦的表妹,奴婢猜想大約是怕少夫人會叫人看著瑪瑙逆戰蒼穹最新章節。”

    鄭明珠意外:“我不知道呀。”

    玲瓏說:“院子頭的人都知道的。”

    唉,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鄭明珠便道:“這幾房陪房的來曆你們知道嗎?”

    玲瓏看了一眼珊瑚,說:“奴婢並不清楚。”

    珊瑚也這樣說。

    玲瓏笑道:“或許可以問問張媽媽,畢竟是管事媽媽,自然比奴婢們明白。”

    這倒也是,這個張媽媽也是第一次打交道,問問她,也順便能就此觀察她的性情,方便今後行事,鄭明珠便點頭,正要說話,翡翠慌慌張張的進來回道:“少夫人,方姨娘小產了。”

    這麼!

    鄭明珠輕輕的歎了口氣,對玲瓏和翡翠說:“院子的事交給你們看著,珊瑚你跟我去看看。”

    玲瓏見鄭明珠臉上並無吃驚或者喜悅的神情,隻是一片平淡,似乎這是一件再小不過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少夫人這次病倒便是因為方姨娘有了身孕,可是病後,少夫人像是變了個人般,突然就格外明白事理了,一件件事情清楚明白,通達洞明,此時聽到方姨娘小產,居然還流露出這樣無動於衷的神情來,好像一直就在等著這樣一個結果似的。

    她心中不由的更謹慎和警惕起來。

    容不得玲瓏多想,鄭明珠已經讓珊瑚扶著走了出去。

    兩個姨娘的院子就在甘蘭院後麵的東西跨院,從抄手走廊走到月洞門後,有一道活水,跨過小橋,就是東西跨院,鄭明珠剛穿過橋,就見幾個婆子從西跨院走了出來,見了鄭明珠,都福身請安。

    領頭的一個婆子不等鄭明珠問便說:“少夫人,奴婢幾個是在夫人院子當差的,夫人命奴婢們照料方姨娘。”

    鄭明珠便問:“方姨娘現在如何了?”

    那婆子說:“回少夫人的話,方姨娘昨晚就見了紅,到早上就小產了,已經請了大夫來看過了,如今正在休養。”

    鄭明珠早上料理了一陣子家務,如今都接近午飯時分了,消息才傳到她的甘蘭院,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早上封了院子查人的緣故,還是夫人的意思,不過既然婆婆派了人來,她倒不方便去看了,鄭明珠思忖了一下,便說:“既如此,我就不去看她了,免得方姨娘不能安心休養,珊瑚,你去拿兩支人參給方姨娘,就說我的話,叫她好生保養。”

    珊瑚領命而去,鄭明珠自帶了小丫頭去了榮安堂。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0

問話



陳夫人見了鄭明珠,笑道:“我說過了,不用你時時來伺候,你身子也不是十分好,多歇息才是正理。”

    鄭明珠露出一點羞愧的神情:“母親說哪話,媳婦原就該服侍母親,以前是媳婦不懂事,仗著母親疼愛,多有疏忽,如今媳婦已經大好了,自然要來伺候母親,若是母親不許,那就是還在生媳婦的氣,媳婦給母親賠罪了。”

    說著就要跪下,陳夫人連忙伸手拉住她,拉她坐在自己身邊:“你這孩子,這樣認死理,我把你當自己閨女一般的疼,怎麼會生你的氣呢,我知道你一心孝順,是個好孩子。”

    鄭明珠這才笑道:“那母親可不能趕媳婦回去了。”

    她的確是有點不安,昨天她才無意中從丫頭嘴聽說,原本的鄭明珠從來沒有在婆婆跟前立過規矩,便是晨昏定省也是隨心所欲,她真是大吃一驚,這也太不懂事了,婆婆寬厚,媳婦就要更恭敬才是。

    雖說鄭明珠是公主嫡女,天家血脈,認真講究起禮法來,並不是非要伺候婆婆不可,可畢竟孝字為大,她如今嫁為陳家媳婦,便是在這陳家過日子,自己謙遜點,懂事些,奉承著婆婆難道還能吃虧不成,她如何就拿著這公主嫡女的身份擺起架子來了呢。

    這樣子不懂事,便是婆婆嘴不說,心中豈會沒有想頭,何況丈夫見了這樣情形,自然也會不悅,這個鄭明珠,沒有高門嫡女的做派,卻有高門嫡女的嬌氣,怪不得婆婆不愛,丈夫不喜,真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且原因還越來越多。

    鄭明珠隻有亡羊補牢,找了機會給婆婆賠個禮,努力挽救了。

    陳夫人見媳婦突然懂事了許多,心中雖然稱奇,倒也熨貼,說了幾句話,便緩緩的把這方姨娘的事情說給她

    “方氏這件事查清楚了,是她私自停了藥,也不怪你生氣。”

    鄭明珠忙站起來,把那天對陳頤安說的那些話又對陳夫人說了遍,表明自己氣也是氣自己沒有轄製妾室,才出了這樣的事。

    陳夫人頷首,叫她坐了:“隻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這也怪不得你,是她膽子太大了,大約也是打量你年輕心軟,所以這件事出來,我就吩咐了安哥兒,我要親自處置,也是免得你為難。”

    鄭明珠感激道:“多謝母親這樣為我著想。”

    若是自己親自動手處理了方姨娘,雖是名正言順又占理,但難免會有些善妒刻薄的名聲,如今她病倒,婆婆親自處置,既成全了她的名聲,又不會與丈夫起嫌隙。

    雖然鄭明珠知道這頭還有別的內情,大約陳頤安把這件事交給她並不放心才交給陳夫人,但她隻當不知道,還是很領陳夫人的情。

    陳夫人說:“咱們家也是有規矩的人家,你嫁過來才一年多,自然不能容妾室生下長子,不過方氏也罪不至死,我便做主留母去子了大明海寇。”

    鄭明珠聽說,不由的鬆了口氣,或許她真的是年輕心軟,此時聽說方氏能活下來,是真心替她高興。

    她忙表態:“母親必是考慮周詳,媳婦聽母親的。”

    陳夫人點頭,又笑道:“你也要早點給我生個孫子才是。”

    鄭明珠飛紅了臉,低了頭嗔道:“母親又打趣媳婦。”

    陳夫人笑道:“這倒也不是打趣,你要多叫安哥兒歇在你房,別太賢惠了。你生了兒子,不僅是你好,也是安哥兒好,連你公公和我都好。”

    嫡長子嫡長孫的意義豈止是一個孩子而已,鄭明珠臉更紅了,低著頭不語,陳夫人這句話,又讓她想起那晚上,男人的手撫摸到她的身上時候那種陌生的戰栗感,後來的眩暈感,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就哭起來……

    到現在她還完全不敢去細想。

    陳夫人見她實在害羞,便就不再多說,隻轉而和她說起來這些日子要去哪些府走動,鄭明珠本不熟悉這些貴胄豪門,不敢輕易插嘴,隻留神細聽,偶爾小心的問一兩句,倒也沒有露出什麼馬腳來。

    伺候陳夫人吃了午飯,回到甘蘭院歇了個午覺,翡翠進來回:“少夫人,張媽媽在廊下等著了。”

    鄭明珠便叫她進來回話,賞了她座兒和茶,便問她知不知道這幾家陪房的來曆。

    沒想到張媽媽竟是十分清楚明白的一個人,見鄭明珠問她,便一家一家的說起來,每一家都說的十分清晰,頭頭是道,連家中幾口人,大概年齡多大都知曉。

    鄭明珠倒是佩服起來,看來這張媽媽倒是有心人。

    鄭明珠的六戶陪房,除了管著帝都鋪子的吳建榮一家,管著通州莊子的裴國海一家,另外還有四家,家長分別是夏長富,劉先宗,曹喜,方一飛。

    吳建榮是國公府賬房吳大管事的二子,裴國海和夏長富都是原本公主帶過來的陪房,如今分別在通州的兩個莊子上,剩下三個都在山東管著莊子和鋪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鄭明珠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山東還有大片良田和產業。

    那張媽媽是個精明人,看出了鄭明珠的疑惑,便笑著解釋:“孝章敬皇後的娘家是山東郭氏,這些原也是有些年頭了。”

    鄭明珠想起來了,孝章敬皇後便是外祖母,生有兩子兩女,自己早逝的母親平陽公主是次女,長女是如今的平寧長公主,而兩子俱為親王,協理軍機,參讚政事,當今聖上對這兩個兄弟也是極為倚重的。

    先帝有兩個皇後,先頭的孝章賢皇後與先帝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可惜生子的時候難產而亡,隻留下一個嫡子,後來又立了外祖母孝章敬皇後,這位皇後雖與先帝情分上差些,為人卻是和順賢淑,照顧元配嫡子仿若親子,不僅得先帝敬重,且將元配嫡子養的文成武就十分出息,如今正位大寶,對這位繼後奉若親母,連帶的對孝章敬皇後所育的兩子兩女都極為優待,可惜孝章敬皇後做了兩年太後就薨逝,去世的時候,小女兒平陽公主還沒出閣。

    今上追念亡母,格外寵愛幼妹,當年選駙馬更是場麵盛大,這些鄭明珠隻是略有耳聞,對她來說,這些原本離她十分遙遠,沒想到到了今天,這些已經切身相關了。

    鄭明珠想了想,既然山東的莊子和產業是孝章敬皇後留下的,那麼這三家陪房應該與安國公府關係不大才對,她就問:“那麼劉先宗、曹喜和方一飛都是當年我娘的陪房?一直打理山東那邊的事情?”

    張媽媽見她這樣敏銳,心中倒是疑惑,這位大小姐什麼時候這樣明白了?

    她笑道:“少夫人說的是,當年公主去的時候,百般的舍不得您,曾給皇上上了折子,把陪嫁來的嫁妝留給您和世子爺,按例由內務府清點了嫁妝,暫時管著,他們這幾戶也還是一直管著山東那邊,沒有動過,後來您出閣,也就隨著莊子鋪子陪了過來六道仙尊全文閱讀。”

    鄭明珠緩緩點頭,心中大約有了譜,山東那邊是公主的嫁妝,公主去世後由內務府掌管,直接交到自己手上,朱氏的手伸的再長也伸不進去,而帝都的鋪子,京郊的莊子和通州的莊子大約就是安國公府備的嫁妝,也就這幾戶人需要查一查。

    鄭明珠從小跟著父親學生意往來,又當了這些年的家,唐家產業遍布全國,銀錢流水極為繁雜,她早就算是身經百戰了,此時略想一想就知道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就是帝都的鋪子。

    京郊和通州的莊子都在眼皮子底下,要換主極難掩蓋,而且田土產出有限,唯一能做手腳的便是報了天災。

    而帝都的鋪子便不同,鋪子若是地段好,開的大,要抹平了帳弄出錢來,就要容易的多,鄭明珠便問:“帝都的鋪子是全是國公府置辦的還是有我娘留的?”

    張媽媽隻覺得少夫人的問話一句兩句似乎全無聯係,偏又句句都問的十分刁鑽,明明這樣冷的天氣,她額上竟不知不覺有了細密的汗珠,想了想回道:“朱雀大街上頭從盛記香料鋪子下來一共四間挨著的都是公主當年留下的,另外北城上街的兩個綢緞鋪子一個當鋪一家米行是國公府置辦的,內務府交鋪子的時候,盛大掌櫃就回家榮養了,如今帝都的鋪子全是吳建榮在管著。”

    鄭明珠見張媽媽回答的明白,還能答出重點來,十分滿意,鄭明珠的嫁妝十分豐厚,換了個人隻怕聽著一項項報出來,會倒抽一口涼氣,可是偏偏遇到她。

    鄭明珠雖貴,不過比較當年自己手中掌握的銀錢卻也還不如。

    她一時間有點黯然,鄭明珠國公府嫡女,天家血脈,在銀錢上竟也還不如唐家嫡女,隻是如今自己沒了,唐家長房無人,那些產業隻怕都要落入那些人之手。

    從曾祖父起到父親,三代辛勞積累的財富,隻怕就要煙消雲散了,隻希望自己在臨死前做的那些安排能起一點作用。

    張媽媽見鄭明珠隻問了這兩三句就沒再說話,隻是沉思,哪敢打擾,隻是她坐在那小凳子上有點坐立不安,往日她雖然少見鄭明珠,可每次回話都沒什麼要緊,從來沒有哪一次有如同這一次這般叫她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鄭明珠才回過神來,和氣的對張媽媽說:“辛苦媽媽了,你先回去,若是有事我再打發人問你去。”

    隨即叫丫鬟:“把前兒送來的玫瑰膏子給媽媽一瓶,嚐嚐鮮。”

    張媽媽連忙謝了,雙手接過來,又說:“奴婢管著的院子和別院都是出項大進項少的,今兒已經把各處的人口冊子,這兩年的賬本子都交給了少夫人屋的翡翠姐姐,少夫人若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便宣奴婢進來問罷。”

    鄭明珠笑道:“媽媽做事必然是清楚的,我最是放心。”

    張媽媽便告退出去了。

    剛走出院子,便有個小丫頭悄悄的跟了上來,對張媽媽說:“媽媽,顧媽媽請您去說說話兒。”
爭奪



張媽媽心中冷笑,這個顧媽媽,以前仗著是國公夫人的陪房,飛揚跋扈,誰也沒看在眼,他們同時陪嫁過來,但凡有點油水的地方她都不肯放過,統統掌住了,隻打發自己去看著房子院子,這些地方能有多少進項?

    平日見了,愛理不理,竟比正頭主子還大幾分的樣子。

    隻是自己和國公夫人情分上差了,爭不過顧媽媽,如今眼看少夫人有心要整治她了,她總算想起要來找自己說話了,可這會子,誰還去趟這趟渾水?

    阿彌陀佛,終於等到今天了。

    張媽媽本不欲去,心中念頭一轉,突然覺得看看她那樣子倒也不錯,便對那小丫頭子說:“我難得進來一趟,原也該去見見。”

    便跟著那丫頭走。

    顧媽媽是一等管事媽媽,住在正院後頭的倒廈,獨一個房,張媽媽一進去,顧媽媽就迎了上來,抓住她的手,親熱的說:“張家妹妹來了,坐。”

    又叫小丫頭:“把前兒鋪子送來的好茶沏了來。”

    張媽媽但笑不語,這樣子前倨後恭,看來身上十分的不幹淨。

    顧媽媽連鄭明珠這樣的正頭主子都不放在眼的,在下人頭更是自覺高人一等,說起話也常常帶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此時就不由的說:“妹妹來嚐嚐這茶,這是前兒東街鋪子送來的今年上進的新茶,便是宮也就隻好這樣子的。”

    那語氣就帶了一份倨傲出來。

    張媽媽早看明白了的,此時心中隻是暗笑,喝了口茶,順著讚了兩句,顧媽媽這才有點訕訕的打聽:“這一下午的少夫人留妹妹在屋,都說了些什麼?”

    張媽媽早巴不得她這一問了,便笑道:“能有什麼,不過是問問幾房陪房的事兒,我也不大懂,隻能說些知道的。”

    顧媽媽忙說:“問這些做什麼,這些可都是當初太太再三挑過的,再妥當不過的了。”

    張媽媽便笑:“便是妥當難道少夫人還不能問一問不成?”

    這也太把太太當座佛了,別說隻是繼母,少夫人又是公主親女,身份上就高過了她,就是親娘挑的人,少夫人要過問也是應該的。

    不過張媽媽到底是國公府出來的人,知道少夫人一向對太太言聽計從,從無違逆,簡直比親母女還親些,便隻說了這樣一句。

    顧媽媽便急了:“又是要看嫁妝又是招陪房的,不知道少夫人著了什麼魔,妹妹,我如今要在頭伺候少夫人,還是煩妹妹去府,回一回太太吧星途全文閱讀。”

    在路上的時候張媽媽就預料到顧媽媽要找她是為了什麼,此時見所料不差,隻是笑道:“少夫人吩咐了,這些須事不許打擾了太太,我這樣去可怎麼好。”

    顧媽媽笑道:“我也料到這個了。”她給丫頭使了個眼色,丫頭便捧了一個包裹過來,顧媽媽笑道:“這頭幾匹新樣子貢緞,你帶著去見太太,便是有人問起,便說是少夫人新得的,拿回去孝敬太太的便是了。”

    又打開一個匣子,取了一隻沉沉的赤金鐲子給張媽媽:“這也是今年的新樣子,送給妹妹帶,妹妹可別嫌棄。”

    張媽媽推辭了一下,便收了禮,又說了兩句閑話,顧媽媽心急如焚,話話外都在催她趕緊去回了太太。

    如今府的人因吩咐了幾道門上的人,等閑出不去,而自己到府時間短,主子又是個立不起來的,別說府幾輩子使出來的那些家生子了,便是略有點臉麵的都不把甘蘭院當回事,她如今能收攏的也就幾個小丫頭子。

    現如今隻得指望張媽媽了,她一直在外頭,出府名正言順,況她也是太太選了來的,隻怕也得仰仗太太。

    真不知少夫人被什麼小人調唆了,突然竟要這樣子了……還有玲瓏那個賤婢……

    顧媽媽在屋走來走去,喃喃自語,咬牙切齒。

    張媽媽收了禮,抱了緞子,從後頭繞了出來,想了一下,就上了抄手走廊,走到正院門口來,玲瓏正在院子,見了她忙笑道:“還以為媽媽已經走了。”

    張媽媽走過去悄悄笑道:“原是準備走了的。”輕聲把顧媽媽叫她去的事兒告訴玲瓏。

    玲瓏抿嘴笑道:“媽媽是個什麼章程?”

    張媽媽便說:“我是個笨人,什麼事也不敢擅自做主,這才特特的繞過來,想求少夫人一個示下。”

    玲瓏會意,便笑道:“少夫人正在頭呢。”

    鄭明珠在炕前支了繡花棚子繡花,見張媽媽進來,絲毫不動容,眼皮也不抬,隻是說:“媽媽坐。”

    並沒有張媽媽意料中的問她怎麼又來了之類。

    這樣子的少夫人越發叫人不敢怠慢,張媽媽更篤定少夫人與以前不同了,連忙便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頭自然加了許多自己勸顧媽媽,顧媽媽卻不聽人勸,非要她去回太太的話。

    鄭明珠安靜的聽著,手還十分之穩,待張媽媽說完,她也並不急著說話,直到那花瓣繡完最後幾針了,才擱下來,叫人接過張媽媽恭恭敬敬遞上來的緞子和鐲子,隨手翻了一翻,笑道:“既是給媽媽的,媽媽收著便是。”

    張媽媽連稱不敢,鄭明珠笑道:“往日也少見媽媽,這便當是我賞你了。”

    張媽媽見她是連鐲子帶緞子都賞自己,心中便就明白了,嘴卻還是說:“那麼顧媽媽那……”

    鄭明珠慢條斯理的說:“先前我就說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這麼大了,自己身邊的事兒還料理不來,要回家勞煩太太,也太沒道理了,媽媽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媽媽哪敢說個不字,隻是附和。

    鄭明珠卻又說:“隻不過顧媽媽是太太賞我的,原也是為了照料我,一時見我要理事怕我勞累了,也是有的,我也不好辜負她的好意,這可怎麼辦呢?”

    張媽媽見她居然兩口話,一樣說一半,深覺不好應付,可她心中早存了顧媽媽壞了事,她就要取而代之的想法,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便試探道:“少夫人所慮極是,依奴婢說,奴婢如今隻管回去,晚間打發個人來告訴顧媽媽,已經去回了太太了,這樣既不打擾太太,也免得顧媽媽擔憂少夫人,少夫人覺得這樣可行?”

    鄭明珠便笑道:“還是媽媽經了事的,色色想的周全,便就這樣吧異能小霸王:縱意花叢最新章節。”

    張媽媽見沒有別的吩咐了,便退了出去,到了院子才覺得出汗,今日見鄭明珠兩回,就出了兩回汗,她突然覺得,就算今後顧媽媽沒了,她能取而代之,隻怕也沒有顧媽媽以前那種風光。

    她不敢在院子久站,自己帶著小丫頭回去了,安排人辦這件事。

    鄭明珠見張媽媽出去了,才繼續拈了針繡花,她從小就有這樣的習慣,商家女很少學女紅的,尤其是像她那樣的獨女,她卻是機緣巧合,從小身邊兒就有個繡花大家,她發覺繡花極能平靜心緒,所以倒是慢慢的學了起來,到了後來,心中有事便支了棚子繡花,針線上下翻飛中,更宜理清頭緒,空明心境。

    這一天,她見顧媽媽,張媽媽,玲瓏珊瑚翡翠瑪瑙的諸般表現,甚至是下麵的三等丫頭,小丫頭們,都是又緊張又興奮,處處竊竊私語,時時窺視眼光,人人心中似乎都有無窮的思量,她不由的想,自己的表現會不會太突兀了點。

    從顧媽媽的態度能看出,以前的鄭明珠是那種被人欺到頭上也不會掙紮的人,又不懂理事,顧媽媽到了如今還在覺得她隻是一時興起,抬出太太來就能壓住她了。

    其他的人雖沒想的這樣極端,但也都覺得她是個軟弱主子,隻想著趁這個機會,換了管事媽媽,替自己多幾分機會罷了。

    鄭明珠隻怕依然是眾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而自己這樣子,到底會不會太了呢?

    豔色的絲線翻飛,又一片花瓣成型了,鄭明珠心中漸漸冷靜,不,她沒有做錯什麼。

    她再活一次,並不是為了任人踩踏的。

    如今,她是鄭明珠,便是舉止略有時常,她依然是鄭明珠,她需要好好的過下去,而不是被人欺淩著過下去。

    她要活的自在,活的華彩!

    又繡出來一片花瓣的時候,鄭明珠的心境完全平靜下來,正在這個時候,外頭丫鬟報:“大爺回來了!”

    陳頤安在宮三天才出來,自然比不得家頭,鄭明珠連忙站起來:“大爺回來了。”這一日陳頤安身後跟著兩個丫頭,兩人穿著不同,其中一個做婦人打扮,看起來有二十出頭了,穿了件桃粉色點金褙子,中等個子,圓臉大眼,容貌果然隻是中上,另一個卻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穿一件杏色羽紗對襟比甲,胖乎乎的,生的很是可愛,嘴角帶個酒窩。

    鄭明珠就明白了做婦人打扮那個應是陳頤安的通房宣紋,另一個她不認識,不過她們立刻行禮,鄭明珠就聽見了,那個胖丫頭叫墨煙。

    鄭明珠一邊叫丫頭收了繡花棚子,一邊伺候陳頤安寬衣:“這是才從宮回來?”

    陳頤安看了一眼繡花棚子,漫不經心的點了頭,嘴卻說:“你怎麼想起來做這個,倒是稀罕。”

    這口氣可真不怎麼好。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1


通房宣紋



鄭明珠看他往淨房去,便說:“宣紋去伺候大爺梳洗吧。”

    回頭吩咐自己丫鬟去廚房拿吃的來,一邊也跟到淨房門口,說:“如今日子在開始長了,有些無聊,就打點些來做著打發時辰。”

    陳頤安洗著臉瞅了她一眼:“也不知是給誰做的,倒不見你替我做一點什麼。”

    鄭明珠真有點吃不消,連忙說:“我想著宣紋既在你身邊,她就替你做了,我這是給母親做件中衣,我針線上笨的很,也怕你瞧不上。”

    也不知怎麼就帶出一點吃醋的口吻來,偏到了說出口才覺得。

    陳頤安卻聽得受用,微酸口氣聽起來倒是嬌俏,他從淨房出來,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隨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笑道:“就不怕母親瞧不上?”

    鄭明珠臉頰飛起一抹紅來:“母親最寬厚的,就是瞧不上,也明白我的孝心,倒是你,還不知要怎麼打趣我呢。”

    陳頤安就笑:“借口倒是多,我哪就瞧不上了?別的也罷了,襪子替我做雙就是了。”

    陳頤安雖並不愛重這個妻子,可到底是少年夫妻,鄭明珠又生的端美,此時笑語晏晏的樣子,更添幾分動人。

    陳頤安心中柔軟起來,對鄭明珠說話就更和軟了些,鄭明珠見他眉目溫潤,語氣中帶一點因熟悉而起的調笑,竟覺得兩人似乎說不出的親近起來。

    說了幾句話,小廚房送了個食盒過來。鄭明珠說:“剛從宮出來,必是沒吃好的,離晚飯還有一會子,先吃點子墊補吧。”

    因是下午用的,就隻是些點心,陳頤安一向不慣吃甜食,四色點心都是鹹的。

    有一碟炸五餡春卷,一碟蒸的山珍餃子,一碟餡兒麵果子,一碟蔥油千層酥餅,都是一色粉彩淺碟子,中間攢著一碗人參烏雞湯,那湯黃澄澄的,且又清亮,一看就叫人想吃。

    陳頤安果然是餓了,在宮這幾天,供奉本就不如家,且又不自在,哪能吃的好,此時見了新鮮的點心,熱騰騰香噴噴的,不由的就拿起了筷子。

    陳頤安喝了一口湯,笑道:“這湯倒好,沒藥味,隻一股子香。”又指了那碟餡兒麵果子:“這個賞這兩個丫頭罷。”

    宣紋和墨煙謝了賞,接了碟子,退到了一邊吃起來。

    鄭明珠看了她們一眼,拿著筷子替他夾點心,見他吃了兩碗湯,又吃了半碟子點心才放下筷子,這才問鄭明珠:“你怎麼也不吃一點?”

    鄭明珠笑道:“罷了,我午飯跟著母親吃的,現在還不餓塵世巔峰。”

    小丫鬟上來收了桌子,鄭明珠又親自端茶給他漱口,再沏了一杯他慣喝的鳳羽給他,陳頤安喝了口茶,歪在炕上,才說:“我進門的時候聽說你招了陪房進京來?”

    鄭明珠不妨他突然提起這個事來,點頭:“是,想著略清理一下。”

    說的再簡單不過了,陳頤安也沒有追問,隻是說:“那麼這幾日,讓這兩個丫頭在這服侍吧。”

    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珠心中疑惑,便一時沒接話,陳頤安慢慢的喝著茶,也不急。

    想了一想,鄭明珠才說:“大爺這是什麼意思?”

    陳頤安倒不妨她問的這樣直接,和往日大是不同,一時倒猶豫起來。

    鄭明珠便說:“你們都先出去。”

    屋當值的瑪瑙和翡翠聽了便悄悄的退了出去,宣紋和墨煙抬頭看了陳頤安一眼,見他沒有任何表示,便都站著沒動。

    鄭明珠就笑了:“大爺說笑了,我這樣子說話都沒人聽,還說什麼服侍我呢?”

    兩個丫頭聽話說的重了,連忙跪下,卻依然沒有出去的意思。

    倒是陳頤安,更覺得鄭明珠的確和往日大不一樣,往日一徑嚅嚅諾諾的,哪像這樣一句話,說的淡然,卻犀利如刀,直刺要害。

    他就對那兩個丫頭說:“少夫人讓你們出去,沒聽見?”

    宣紋和墨煙這才站起來退了出去。

    鄭明珠依然隻是笑,對他的丫鬟不尊重自己也並不動氣。

    陳頤安說:“你放心,我並沒有別的意思。”

    鄭明珠心中大定,陳頤安肯這樣說,她還真的就放心了,這些日子她冷眼看著,從婆婆到丈夫,都是從小兒金玉堆長起來的,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淺的人,自不會謀奪她的嫁妝,做那些下作事,今日陳頤安沒頭沒尾就要放兩個人在她身邊,她多少也能猜著些他的想法,這句話讓她更篤定了些,想來原本的鄭明珠雖然是個糊塗的,陳頤安卻念著他們的夫妻之情,有情分在,總是好事,便覺得這似乎是個極好的機會,就笑道:“有詩雲:至親至疏夫妻,我覺得那意思是說,夫妻本該是極親密的,隻常常有些話不肯說出來,難免有時候誤會,以致有了隔閡,便就疏遠起來,再也不複親密,不知道大爺覺得是不是這樣?”

    陳頤安倒笑了:“你覺得有什麼誤會?”

    鄭明珠道:“其實大爺的意思,我已經猜著了,我叫了管事媽媽,各房陪房來清理嫁妝,這也是第一次,大爺怕我不懂頭關節,被人哄了去,才打發兩個得用的人來替我瞧著,這本是一片愛護之意,我聽了,自然是隻有歡喜的,偏大爺就這麼吩咐一句,叫人怎麼領情呢?若是想左了,豈不是辜負了大爺一片心?”

    陳頤安再沒想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篇婉轉熨貼,溫柔知意的話來,一時倒說不出什麼來,鄭明珠這話說的不錯,他早知自己的妻子理事糊塗,什麼也不懂,一概聽憑娘家繼母的主意,這次見她清理嫁妝,料著她也不懂,便把身邊經過事的人帶了來,替她看著些兒,叫她少吃些虧,也是夫妻之情的意思。

    本來也想著必是會有人會從中挑撥,也就沒想過她會領這個情,隻怕還以為他會覬覦她的嫁妝呢,隻是他身為男兒,頂天立地,保護妻兒本就是他的分內事,又何必要她領什麼情?達到目的也就足夠了。

    可雖說想是這樣想了,此時見妻子明白他的心意,說的如此婉約動聽,哪有不高興的呢,不過他一向訥於言而敏於行,真叫他說些甜言蜜語出來,反而不能了多情妻主惹人愛。

    想了片刻,方才說:“你既能這樣想,也就是了。”

    鄭明珠甜蜜的埋怨道:“雖說這會子我是這樣想了,可難保我次次都能想到你心坎上去,難道事事都要我猜一猜不成?大爺今後有什麼想頭,一發說出來豈不是好,對著我,大爺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呢?何況我年輕,沒經過事,有時候做錯了什麼,你說了,自然就改了,不然一直錯下去,可怎麼好呢?”

    此時已近黃昏,從西窗照進來的日光已經十分的淡了,落在鄭明珠石榴紅灑金小襖兒的一邊袖子上,微微發亮,透著溫柔。

    陳頤安對著她那春花般的笑臉,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光的緣故,她的眼底全是溫柔,陳頤安竟覺得心口一陣發燙,不由的就點頭說:“好,我明白了。”

    鄭明珠心中微微的鬆了口氣,她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其實一直是提著心的。

    “我覺著,大爺把墨煙留給我也就是了。”鄭明珠又說:“宣紋雖還沒抬姨娘,到底是過了明路的丫頭,外外的誰不知道呢?平日她又沒有在我身邊伺候,這一時半刻的,偏挑這個時候來,明白人也就罷了,隻怕那起子小人在外頭混說,說大爺的妾室倒管起了我的嫁妝來,怕對大爺的名聲有妨礙。”

    陳頤安聽她說的坦白,反而聽得進去,覺得有理,鄭明珠今日說話倒不像平日那般著三不著兩的,略有點事就哭起來,叫人心中煩躁,她今日說話條理分明,光明正大,且聽起來還十分動聽。而且陳頤安平日打交道的那些人,誰不是一句話都要掂兩三個個兒的,便是自己的親娘,十亭話也隻好說三亭出來,其他的,更是心眼極多,一彎三折,倒難得聽到這樣坦白明白之語。

    陳頤安便說:“你慮的很是,那麼就讓墨煙留下吧。”

    “既如此,我還要多嘴一句,既是留下伺候我,那就要聽我的話,我若是使喚不動,或是事事都要去回你,那也就不要罷了。”

    “你倒會得寸進尺。”陳頤安笑著捏捏她的臉,鄭明珠發覺,陳頤安話不多,手卻伸的不慢,似乎總愛捏她一下似的。

    鄭明珠抿嘴笑:“我說的難道不對?”

    “是。”陳頤安也眼中含笑:“夫人說的,自然是對的,我自會吩咐墨煙好生伺候,我身邊的小廝,也留一兩個在二門上候著,你若是有對外頭吩咐的,才便宜。”

    鄭明珠笑道:“正是呢,這種事,難免要吩咐外頭,大爺可得給我挑兩個得用的才好。”

    陳頤安說:“看起來,你心中倒是有數了?”

    鄭明珠起身給他添茶,笑道:“多少有一點了。”

    陳頤安也就不再多問了,鄭明珠親自出去吩咐了丫頭們進來,陳頤安說:“宣紋還是回書房伺候,墨煙留下伺候少夫人,你既留在房,那就是少夫人的丫鬟了,要守少夫人的規矩,若是仗著是從我的書房出來,不守規矩,少夫人要處置你,我是不會說一個字的,你可明白?”

    宣紋很的抬了頭看了陳頤安一眼,又低下頭去,似乎有點詫異的樣子,鄭明珠坐在一邊,盡收眼底。

    墨煙聽陳頤安吩咐了,便給鄭明珠磕頭:“奴婢省的,少夫人說的話,自然和大爺是一樣。”

    鄭明珠叫她起來,打發了她一兩銀子的賞,算是收下這個丫頭,把她交給翡翠安置下來。

    此時時辰也差不多了,夫妻二人便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去了不提。
外書房的情況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剛起來,墨煙已經跟著過來伺候了,鄭明珠這屋的規矩,四個大丫鬟輪流當值,每兩人一輪,從早起到晚飯算一輪,第二輪是從午後午覺起到晚上就寢,也就是下午那兩個時辰是四個大丫頭都在的,值夜另排,隻一個人。

    此時鄭明珠見了墨煙,便說:“你不用這麼早上來伺候,也不用管屋的瑣事,早間我要去夫人那請安,回來約是已初,你那個時候再來就行了。”

    墨煙賠笑道:“奴婢既到了少夫人這伺候,自然和屋的姐姐們一樣,哪有奴婢這樣輕省的差事呢。”

    鄭明珠見她胖乎乎的圓臉,笑的如同一隻紅蘋果一般可愛,笑道:“雖說昨兒大爺說了規矩,不過我原是向大爺借了你來辦別的事的,過了這幾日還得還他,若是把你排了事,少不得還得來回交接,更添麻煩,你隻管聽我安排就是了,隻要我給的差事辦好了,大爺自然賞你。”

    墨煙圓眼睛眨了眨,不敢再多說,隻得答了是,退了下去。

    看時辰還早,便往外走去,心中不由的嘀咕起來,大少爺不是說少夫人不懂什麼,才特地帶了自己和宣紋過來麼,聽大少爺的口氣,原是怕有膽大的奴才哄騙了少夫人,這才叫她們來盯著——墨煙在外頭伺候慣了陳頤安,倒是總不知不覺稱的是大少爺步步經心。

    可從昨兒到今日,墨煙的所見所聞,不由覺得大少爺是不是過慮了?昨日本已經當了麵兒說把宣紋放到這來,少夫人不樂意,把人都攆出去,和大少爺說了半日話,大少爺竟就改口了,真叫人吃驚,大少爺從小兒就剛強,極有主意,說一不二,再不要人駁他的回的,便是夫人,也讓著他三分,沒承想,竟能聽了少夫人的話。

    再一想,往日她雖沒伺候過少夫人,可在府聽到的卻是不少,多少人都說少夫人好性兒,事事都沒什麼主意,什麼都不大懂,最是好糊弄的,可這短短一晚看起來,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像,看她說話做事,哪像是沒主意的人?

    墨煙一路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平日常走的那條路,眼看就要到那邊院子了,她一想,既然都走岔了,索性看看宣紋去。

    這個時候,陳頤安已經出去了,墨煙一路走到陳頤安外書房所在的餘花塢,宣紋正在自己屋做著針線,見墨煙進來,不由問:“你怎麼也回來了?少夫人說什麼了?”

    墨煙看了她手一眼,見是一雙新開的襪子,給大少爺做的,不由心中歎息一聲,說:“我本來一早就去伺候的,隻是少夫人說我不用管她的瑣事,她隻是用我幾日,等事完了還要打發我回來的,所以隻要我已正上去伺候就是了。”

    宣紋就皺了眉:“這怎麼使得,你這糊塗丫頭,就這樣答應下來了?”

    墨煙笑著勸她:“我倒是喜歡少夫人這樣爽利的脾氣,再不藏著掖著,大少爺說把我們派去做什麼的,她就拿我們來做什麼,話也說的分明,何等爽,不像那些人,拐彎抹角,生怕別人聽明白了似的。姐姐想想,大少爺那等的脾氣,都能被少夫人說的改了主意,難道隻是因為少夫人說話在理不成?這其中的意思姐姐難道會想不明白?”

    宣紋默然,陳頤安那脾氣,改了主意帶了她回來,自然不會想著要解釋一番的,她也隻是默默的回了自己房,卻是大半夜都沒睡著,想著昨兒的事。

    她雖是收了房了,可陳頤安並不是耽於這上麵的人,大多時候隻拿她當丫鬟用,因她從小兒服侍他,又跟在外書房服侍,做事老成穩重,連同伶俐多智的墨煙,兩人都算是外書房得用的丫鬟,陳頤安帶她們去甘蘭院,吩咐的極其簡單,隻是說少夫人整理嫁妝事務,叫她們伺候著瞧瞧賬本子,有不妥的便給少夫人提個醒。

    宣紋是知道這個少夫人的,更知道大少爺對她並不怎麼愛重,她的心中自然也不見得看得起她,隻是她一貫穩重,麵上自然不會帶出來,待到了甘蘭院見少夫人立時就要她們出去,心中竟升起一絲竊喜來。

    大少爺那脾氣,她幾乎是十拿九穩不一會兒就會鬧起來的,沒想到,麵說了一會子話,大少爺竟就改了主意,隻留了墨煙一人。

    那一刻,她雖麵上依然一片風平浪靜,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驚駭來。

    這一會又聽墨煙說的,方知道自己原來是看錯了這位少夫人。

    她這樣一派坦蕩,倒越發顯得光明正大起來。

    宣紋出了一會兒神,便對墨煙說:“原是大爺發了話,不管是你還是我,自然都隻能小心伺候著,你自己也留點神,別看了誰都是好人,她這樣子安排你,無非就是在那院子顯得你是隨時要走的,沒人拿你當回事,別人自然冷落你,再或者,便是說你是大爺送來的,顯得比眾人都有臉麵,自然叫底下的人心中不滿,時時給你下個絆子,這樣子,你便是想做點什麼也難了。”

    墨煙聽她一心就要尋少夫人的壞處來,心中很有些不以為然,隻笑道:“我又並不想要做什麼,又擔心什麼呢,大爺不過叫我幫看著,那也是為少夫人自己的事,她若是不信我,於我又沒什麼壞處,事完了,我隻還回來當差,也就是了。”

    兩人說不到一處去,墨煙也就識趣不再多說了,隻是又坐著說了一會子閑話,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了甘蘭院特工重生:天才妖女。

    回了甘蘭院,等了一會兒,便見鄭明珠帶著幾個丫頭回來,墨煙笑著上前回道:“少夫人,大爺把外書房的忍冬和剪秋派到二門上答應,少夫人有什麼事或是需傳什麼人,隻管喚他們去。”

    鄭明珠聽她的口氣,似乎也是外書房得用的人,她倒也不矯情推辭,便笑道:“那自是好的,墨煙你進來,我問你幾句話兒。”

    墨煙聽了,忙跟進去伺候,瑪瑙在一邊沏茶,鄭明珠絲毫不避人,隻是問:“你既進來了,少不得我也問問,如今你們出來了,大爺書房還有幾個丫頭用,小子們呢?”

    瑪瑙拿小托盤奉了茶來,鄭明珠接了,說:“給你妹妹倒一杯來。”

    墨煙忙說:“怎麼好勞動姐姐,我自己倒罷了。”

    瑪瑙早倒了過來,墨煙雙手接了,又謝了鄭明珠和瑪瑙,鄭明珠笑道:“你在那邊小凳子上坐著吧,我這屋沒什麼大規矩,隻要上下不錯也就是了,沒的弄的神鬼似的做什麼。”

    墨煙見這樣說,隻得謝了坐,一邊笑道:“大爺說少夫人最寬厚的,奴婢能進來伺候實在是有福氣,如今大爺外書房頭還是原本服侍的大丫頭四個,宣紋姐姐也算在頭的,這幾日便是三個了,原本的小丫頭八個和別的媽媽都在甘蘭院,大爺說橫豎離的不遠,若是要用了,回來叫去就是。小子們也是四個書房頭伺候的,四個管跟著大爺出門的,忍冬和剪秋便是書房頭伺候的。”

    鄭明珠聽她說的清楚,點頭笑道:“人也夠了,便是把你們三個給我使兩日,想必他也挪騰的開,我就不替他尋人去伺候了。”

    這話自是墨煙不敢接的,也就隻是賠笑。

    鄭明珠笑道:“大爺說你們都是會看賬本子的,你倒是什麼時候學的呢?”

    墨煙說:“大爺外書房的開銷和進賬都是單獨的,不走公中的帳,都是我和宣紋姐姐管著這一塊,也就學了起來,也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

    墨煙見她單留心了這個時間,隻得解釋:“原本是宣紋姐姐管著的,後來大爺大婚了,就叫宣紋姐姐把帳移交給我。”

    這是個什麼緣故呢?鄭明珠忍不住想。

    墨煙圓滾滾的眼睛轉了又轉,她心中自是明白,當初少夫人進了門,大爺的意思便是叫宣紋姐姐把事情交了,從外書房移出來,到少夫人身邊伺候,過陣子抬姨娘,後來不知怎的,宣紋姐姐把事情都交清了,卻依然沒有到甘蘭院來伺候,就這樣混了兩個來月,大爺便不提出來的事了,倒叫宣紋姐姐攬總外書房的事兒。

    墨煙雖是疑惑,但這種事自然不是她一個丫頭敢說的,便隻得低頭等著。

    鄭明珠想了一陣子,隱約覺得這個時間點的確敏感,估計和自己多少有點關係,可是又實在想不出原因來,也就不再多想了,隻是又問了墨煙一些外書房的瑣事,誰管著陳頤安的衣服穿戴,誰管著他的吃食茶水,東西出入之類。

    說了半日話,翡翠進來回道:“通州莊子上兩位莊頭並鋪子管事來給少夫人請安了。”

    那日鄭明珠問明了幾房陪房的情況,便改了主意,吩咐山東那邊的盡可以慢慢走,隻先叫通州這近的和帝都的管事進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1

高門威風



  陳夫人正在梨花廳和一個婦人說話,見朱家舅母進來行禮,並不站起來,只安坐著受了禮,請她坐了,便笑道:“安哥兒媳婦這會子正忙,舅太太就在這略坐一坐,這是我娘家妹妹,並沒有外人。”

  根本都沒有介紹的意思,顯然是沒有拿她當正經親戚來待的,朱家舅母心中忿忿,卻哪裡敢發作,這又不是鄭明珠,她敢發作,沒臉的必是自己。

  她只得強笑了笑,看那女子,陳夫人的妹子聽了自己姐姐這兩句話,心中早明白了,便只是矜持的點點頭,也並不多言。

  朱家舅母只悄悄的打量著陳夫人的妹子,只見她穿著石榴紅妝花十樣錦小襖,遍繡不落地纏枝花綾緞裙子,腕間兩對綠的透水的玉鐲子,頭上單壓鬢的一朵巴掌大赤金嵌紅寶石鬢花就耀花人的眼,通身的富貴氣派,且又生的花容月貌,此時笑語晏晏的和陳夫人說著家常。

  陳夫人偶爾也和朱家舅母說一兩句,可是兩人本就不是同一個圈子的,身份地位都差的遠了,身邊來往交際的都不是同樣的人,自然沒什麼可說,朱家舅母只覺得訕訕的,坐立不安,只盼著鄭明珠早點過來。

  偏鄭明珠並沒有把她當一回事,打發了她去陳夫人那里之後,便接著聽裴國海說話,他管著的莊子就在夏長富管的莊子旁邊,但還略大一點,是兩個小莊子買下來合成的,中間還有一條小河,有田有水,倒是十分難得的,裴國海仿著夏長富的說法也說了一通,聽起來也是十分明白的。

  鄭明珠本來就只是先問個話而已,是以聽說了大概差不多,便不再多問,也是溫言勉勵了一番,就叫了吳建榮。

  要真論起來了,倒是鋪子才是鄭明珠拿手的,商家逐利,田地雖穩妥,其利卻十分有限,哪有商舖來的快呢,唐家基業,自然也是也商舖為主,鄭明珠最熟悉的也就是打理商舖。

  而且,她也和如今一樣,自然是輪不到她親自打理每一間鋪子,只是攬總管理。吳建榮較為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看起來倒是精明幹練的很,聽鄭明珠說了,滿臉笑容的站起來回道:“小的原是在國公府當差的,後蒙國公爺和太太恩典,選了小的出來伺候少夫人,如今管著帝都八處鋪子。”

  聽了這句話,鄭明珠一時間突然靈光一閃,猛然警醒,如今並沒有人知道這個身份換了人,也就是說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自己對國公府的太太態度完全變了,她深知,人的想法常常是根深蒂固的,不大可能一夕之間就完全變一個樣,總是一點一滴的改的,所以才有循跡一說,就如同顧媽媽,原本是一天一天把她的心給養大了,天長日久,就固定了下來,自己這才十日不到,雖然好幾次下了她的面子,可在她心中,依然下意識的認為鄭明珠會聽太太的,自己靠著太太這顆大樹,就沒什麼可怕的。

  這並不是看不懂形勢,而是想法轉不過來。

  如今這吳建榮也是,特特的提了太太,或許是想要自己格外看重他吧,他是國公府出來的,又是大總管的兒子,顧媽媽的小叔子,只怕對鄭明珠的情形,比其他幾個管事熟悉的多,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那其中……

  鄭明珠心中暗暗的警惕了,只面上不露出來,只聽他說著這些鋪子各有多大,賣些什麼,雇了多少伙計,也如同對其他兩位管事一樣,並沒有多問,聽他說完了,才笑道:“我清楚了,幾位管事且暫回四喜胡同,我這邊看了帳,再請幾位來吃酒。”

  三人聽了,都忙站起來,笑回不敢,又磕了頭,便退了出去。

  鄭明珠問墨煙:“賬本子有多少?”

  墨煙過來回道:“回少夫人,夏爺繳上來賬本七本,裴爺繳上來八本,吳爺也是八本。”

  鄭明珠點了頭:“你先替我看看,你覺得不對的地方就寫下來,我回頭再看,翡翠,去把她們三個都叫進來,我有話吩咐。”

  今日當值的是翡翠和瑪瑙,翡翠便又叫小丫頭去後頭叫了珊瑚和玲瓏進來,在鄭明珠跟前一字排開,鄭明珠說:“你們幾個都是沒學過這些庶務的,如今都大了,學一點無妨,從今日起,不再如往日那樣輪值了,珊瑚和玲瓏單只管幫著墨煙,也就學一學,學得了多少便看你們的造化了,翡翠和瑪瑙只服侍我,你們今後再學,橫豎有的是機會,辛苦這幾天,完了我自然賞你們。”

  四個丫頭都應了是,鄭明珠便對墨煙笑道:“你是大爺跟前得用的人,自是比她們強,便要你多指點她們,若有一兩個聰明的,學得會的就好,若是一個也學不會,我就不放你回大爺那裡了。”

  墨煙忙應了,又笑道:“少夫人說哪裡話來,姐姐們都是極明白的人,自然是一看就會,我不過分說分說便是。”

  正說著,顧媽媽又走到門口來了,對鄭明珠說:“少夫人,舅太太坐了有一陣了,因說少夫人忙,幾次三番要走,還是奴婢死死勸住了,這會子幾位管事都走了,少夫人這就過去麼?”

  鄭明珠便款款的站起來身來,一邊笑說:“瞧媽媽這話說的,難道夫人陪著,不比我有面子麼?舅母自然是明白的,有多少親戚來,略遠一點的,夫人還不見呢。”

  說著便帶了翡翠瑪瑙去了梨花廳。

  顧媽媽說:“不是夫人陪著不好,只是姨太太也來了,未免冷落了舅太太。”姨太太?聽起來應該是陳夫人的姐妹。鄭明珠這些日子因怕露出馬腳,早在幾個丫頭嘴裡不動聲色的套了許多話出來,把兩家人近些的親戚故舊都弄的清楚了,陳夫人只有一個嫡親妹子和她一樣嫁在帝都,是忠勤伯趙家嫡次子的正妻,想必就是說的她吧。

  待進了梨花廳,見陳夫人旁邊那個女子容貌和陳夫人有三分相似,神態親密,便知道猜的不錯,盈盈的行下禮去,口稱姨母。

  陳夫人的妹子鄧二奶奶淡淡的笑著,寒暄了兩句,鄭明珠笑道:“雲妹妹沒有來麼?成哥兒呢?”

  趙二奶奶生了一子一女,女兒居長,今年才十二歲,兒子十歲,她聽了就笑道:“成哥兒如今上學了,拘的緊呢,雲丫頭倒是來了,早去嫻姐兒房裡說話去了。”

  鄭明珠抿嘴笑:“她們姐妹倒是要好。”

  說了兩句閒話,這才轉過來對著朱家舅母笑道:“難得舅母今日也來了,正好熱鬧。”

  朱家舅母說:“我來得倒不是時候,外甥女忙的人影兒都不見。”

  鄭明珠依然笑盈盈的說:“瞧舅母說的,怎麼不是時候了,今日是難得母親有閒,又有姨母也在,便是下帖子請,也沒這麼巧的,往日里來,母親都忙,話也沒好生說,今兒舅母倒要多說一陣子話才是。”

  陳夫人心中自是不悅,這朱家舅母當著她的面兒說這話發作鄭明珠,倒是看不上自己陪著她似的,也不看看自己,若不是沾上是兒媳婦的親戚,憑她也配讓自己陪著坐?

  鄭明珠說了這話,朱家舅母立即明白了,倒自悔失言,忙笑道:“我只想著,要是哪日侯夫人得閒,你也空,那才好呢。”

  鄭明珠笑道:“我倒是日日都空,要尋著母親有閒才不容易呢。”

  陳夫人笑:“哪有那樣忙,我也成日里閒的無聊,不管誰來了,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上,就拉著人家坐著。”

  這話說的朱家舅母臉上緋紅起來,只不敢回話,她本就身份不如人,且又是自己先失言,說了白說。

  鄭明珠心中暗笑,這些高門的夫人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一點不對,說惱就惱,給面子這種事,不僅是對事,更是對人。

  若是說那句話的是皇后,陳夫人自然只有恭恭敬敬的受了,可如今這樣一個人說,她自然惱得。

  這朱家舅母只怕也是輕狂慣了,只想著在外甥女跟前耍威風,竟就忘了這是在哪裡,這不是現成討沒臉麼。

  鄭明珠是小輩,自然更不能出言調和,且她也沒那個意思,只是笑著和趙二奶奶說話,趙家的長房,忠勤伯世子的嫡長子娶了郡主,正是鄭明珠的親表姐,安親王的嫡女,鄭明珠自是要問安的。

  朱家舅母渾身不自在,給鄭明珠使眼色要出去,鄭明珠只裝看不見,朱家舅母無法,只得笑道:“外甥女,夫人陪著坐了半天了,只怕也有事要忙,不如我去你屋子裡坐坐。”

  鄭明珠笑道:“雖如此說,可姨母難得來一次,我也想和姨母說說話兒。”

  陳夫人笑道:“罷了,安哥兒媳婦你就陪著舅太太過去坐吧,你姨媽來了這半日了,只怕也要回去了。”

  趙二奶奶笑道:“姐姐趕我呢。”

  朱家舅母巴不得這一聲兒,便就站起來,鄭明珠笑著起身行了禮,便陪著朱家舅母出去。
把柄

  剛出門,朱家舅母就忍不住說:“你這婆婆好生厲害,我說不過來,你偏要全禮,還這半日也不過來,讓我在那里幹坐著,仔細你太太知道。”

  鄭明珠笑道:“太太便知道,也只有讚我知禮的,舅母來看我,不來給婆婆行禮,這是個什麼禮數我竟不知道。”

  朱家舅母被她頂的一噎,鄭明珠又佔著理,她找不到話說,便冷下臉來:“那你半日不來,又是為什麼?如今你大了,眼裡越發沒人了。”

  鄭明珠就說:“誰叫舅母來得不巧呢,我這邊剛巧辦事,橫豎是在夫人跟前,難道我還能不放心,要說眼裡有人沒人,我又沒攔著不讓舅母進來,又是請長輩陪著,哪一點錯了呢?舅母就這樣說我,趕明兒我還得找太太評這個理呢。”

  朱家舅母早知道鄭明珠有些著三不著兩的,見她急了,又是鬧著要去姐姐跟前,自己姐姐一向捧著她,只怕到時候還要罵自己一頓,立時便笑道:“瞧你說的,不過一兩句玩笑話,你就要鬧著找太太,莫非你舅母就一句都說不得你了?我知道你是最敬長輩最有禮的,不過白說一句,可別去惹你太太心煩,你太太最掛心就是你,自你出了閣,見了我總是長吁短嘆,總想著你在家裡何等的金尊玉貴,沒有半點兒不順心,做了人家的媳婦,哪裡有不委屈的?可她又忙,滿心惦著你只出不來,總囑咐我,沒事多來瞧瞧你,替你排解排解,你倒好,動不動鬧著找太太,可不是招她傷心麼?快別去了。”

  鄭明珠這才說:“那舅母也不該這樣說我。”

  朱家舅母只得笑道:“瞧你這孩子,還要舅母給你賠不是不成。”鄭明珠見打壓下了她的氣焰,這才不提這岔了。

  進了甘蘭院,鄭明珠指的三個丫頭都在西邊次間裡查賬,算盤撥的啪啪的響,鄭明珠便請朱家舅母在正廳裡坐了,吩咐丫頭:“給舅母上茶。”

  也不問她來意,只是說著閒話。

  朱家舅母坐著,顧媽媽站在鄭明珠身後,只顧著給她使眼色,朱家舅母便笑道:“那邊屋裡這麼熱鬧,是在做什麼?”

  鄭明珠並不遮掩,有心要看她說什麼:“外頭管事把我的莊子舖子的賬本子繳了來,叫丫頭們看呢。”

  朱家舅母訝異:“外甥女這是要做什麼?”

  “看帳呢,還能做什麼?”鄭明珠倒是露出奇怪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說:“這也是你看的?快別沾這個,交給你的管事媽媽就行了。”

  鄭明珠笑了:“這有什麼看不得的,難道舅母的莊子舖子也都不看的?”

  朱家舅母一噎,她一個庶女出身,能有多少莊子舖子?卻還是強撐著說:“我自是不看的,一概都交給管事,我們是女人家,只管貞靜賢淑就是了,這外頭經營,銀錢來往,沾了就俗氣了。”

  鄭明珠掩嘴笑道:“以往我瞧著太太也看的,可是太太是最不俗的一個人,可見也沒什麼沾不得的。”

  這話堵的朱家舅母難受,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說,又覺得今日這個外甥女說話總是堵著她,竟不是往日里那麼和順,便皺眉道:“哪有這麼多說道,既然長輩叫你放開了,你聽了就是了,說一句你回十句,這也是大家子出來的小姐。”

  說不出理來,倒擺出長輩譜儿來了,鄭明珠便只是笑,並不說話,她也算是想明白了,這既是這樣的人,何必跟她多費口舌,她要說什麼便答應著,和和氣氣的打發了她,回頭自己要做什麼自然還是做什麼,難道她還管得著?

  朱家舅母見她不說話了,越發說:“況且我聽說你這些日子氣性越發大了,動不動就發作你媽媽,管她怎麼不好,她也是太太給你的人,你也該敬重才是,不然傳了出去,人家都要笑你沒有規矩,便連你太太,也沒臉。”

  鄭明珠見她如同顧媽媽一樣,也是張口太太閉口太太的,便笑道:“舅母說的是,我都明白了。”

  顧媽媽站在鄭明珠身後,露出得意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見她這樣說了,十分滿意,又笑道:“那日我同你說的你表哥的事,你可與外甥女婿說了?”

  鄭明珠哪裡知道什麼事,前一個鄭明珠也並沒有同她辦什麼交接,只得說:“說了。”

  朱家舅母忙問:“那外甥女婿怎麼說,可是答應了?”

  原來竟是叫她辦什麼事?鄭明珠真是個冤大頭,人家求她辦事,還能端著長輩架子訓她,若是親舅母也就罷了,這樣的人,可真叫她無語了。

  而且她估摸著,鄭明珠只怕是真的說了。

  鄭明珠只得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大爺說難的很,我也不懂。”

  朱家舅母登時就沉下臉來:“這是什麼話,不過是求個三等鑾儀衛尉,外甥女婿如今是御前侍讀學士,竟就辦不下來?況且你公爹可是兼著鑾儀衛掌事,既然外甥女婿不肯辦,你就去求你公爹,必是妥當的。”

  這真是要讓鄭明珠在這侯府裡無立腳之地嗎?夫婿不肯辦,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挑唆著她越過夫婿去求公爹,陳頤安知道了,會怎麼想?鄭明珠把人得罪了一圈兒,幫他得好處,鄭明珠在這府裡有了苦處,她自是過她自己的日子,難道還能來替她出頭不成?

  怪不得這少年夫妻就情分淡薄,或許並不是陳頤安不喜歡她的緣故罷。

  鄭明珠想了想,很勉強的說:“那麼回頭我與公爹說一說,若再不行,我也無法了。”

  朱家舅母忙笑道:“你求一求你公爹,必是能行的,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你表哥好了,自然一家子都好了,便是……勤哥兒也會領你的情。”

  說著就窺覬鄭明珠的神色,見她沒什麼反應,忍不住就壓低了聲音:“原也是你們沒緣分,你……”

  “舅母!”鄭明珠突然聽得這樣一句,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提到緣分二字,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著什麼,她立時就截斷了朱家舅母,生怕她說出別的話來。

  難道鄭明珠還有這樣的事?她真是嚇了一跳。

  朱家舅母見她突然這樣出聲,便住了嘴,還露出一臉惋惜的神色來,鄭明珠只覺得頭疼,她這樣的身份,嫁這樣的人家,外頭但凡有一句閒話,就能逼死她,這個婦人……

  她是在威脅她?

  鄭明珠不清楚具體情形,不由暗暗警惕,心念電轉,立刻明白這絕對不是示弱的時候,不管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對方目的何在,一旦示弱便難免顯得心虛,落入圈套,立時便收了笑,粉面含霜:“舅母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竟聽不懂,我難道是為了誰領我的情才辦事的麼?雖說親戚遠些,我到底叫一聲表哥,莫非我就不望著他好不成,舅母真這樣不明白,這事我越發不敢去辦了,舅母倒是找個指望自家親戚領情的人去辦才是。”

  朱家舅母沒想到她立時就翻臉了,說了這些話,把她先前有意說的話籠子給破了,臉上只覺得火辣辣的起來,冷笑道:“外甥女也忒多心了,我不過隨便說一句,就說這些話來,不過便是覺得我求著你了罷了,真是人大了,便再不把長輩放在眼裡了。”

  鄭明珠早不是當日的鄭明珠了,見這位朱家舅母沒什麼別的手腕,就不過是端著個長輩的架子想要彈壓她,探究起來其實還不算正經親戚呢,正經正路的親戚只怕話還比她說的和軟,她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立時便說:“我倒是敬著長輩,只不知道這些話竟是做長輩的說出來的,舅母覺得我不敬,那現去夫人跟前評理去,到時候,我再給舅母賠罪。”

  她不提太太,直接提夫人,倒是越發的光明正大來了,這朱家舅母以前這件事提過兩回,隱約含糊的口氣,都十分奏效,心中越發覺得這裡頭有點把柄,這次想催著她盡心的替自己辦事,又照樣兒說出來,不知道為何她竟突然翻了臉,竟敢鬧著到自己婆婆跟前去,倒讓朱家舅母一時進退兩難的起來。

  朱家舅母拿不定主意,鄭明珠也不說話,一時間場面難堪起來,立在鄭明珠後頭的顧媽媽暗叫不妙,忙上前賠笑道:“瞧少夫人這話說的,舅太太哪裡是這個意思,不過是一時急了,話趕話說到這裡,哪裡就真的說是少夫人不敬呢,平日里誰不知道,少夫人對長輩最是孝順,舅太太您說是不是?”

  立時就把先前那句話放到了一邊,只提了不敬這兩個字。一邊又連連的使眼色,朱家舅母本來要求鄭明珠替她說話,真的翻了臉對她有什麼好處,此時不得不忍了氣,勉強說:“媽媽說的是,我素日里最疼外甥女的,也不過一句半句說重些,你就要鬧著回你婆婆,真叫你婆婆知道,你又有什麼臉面?”

  鄭明珠見她服了軟,便說:“我哪裡願意這樣鬧?難道我願意讓人看笑話,還不是舅母說的話叫人傷心,我素日里怎麼樣,舅母難道還不知道不成?”

  顧媽媽忙笑道:“可不是,舅太太最疼少夫人,少夫人也敬重舅太太,這原就是誤會罷了。”

  朱家舅母又說了兩句,便說:“天也晚了,我便先走了,出來也這半日了。”

  鄭明珠點頭,起身送她到了門口便說:“顧媽媽,你替我送送舅母。”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2

查賬

  顧媽媽殷勤的扶著朱家舅母走出門去,出了院子,看著周圍沒人了,才小聲說:“我的好太太,今兒這是怎麼了,既是叫她辦鴻少爺的事兒,沒的和她置什麼氣。”

  朱家舅母氣還不平:“便是說她兩句又怎麼了,我到底是她舅母,我就說了她,她也得替我辦事去。”

  顧媽媽知道她這是端著架子放不下來,只說:“那也罷了,那件事畢竟沒憑沒據,要真鬧起來,反倒是您沒理了,便是太太,只怕也要嗔著您呢。”

  這可是和姑娘的名節有關,不僅是鄭明珠,連同鄭家的其他幾個女兒,在這種事上也是一體的,其中就有朱氏的兩個親女兒。

  朱家舅母想到這裡,就有點後悔起來,光想著拿捏鄭明珠了,竟就忘了這個,要真惹惱了姐姐,那可十分不妙。

  便說:“你說的是,我也是急了,大意了些。”

  顧媽媽見勸過來了,才笑道:“不過也是少夫人氣性大了些,憑是什麼事,長輩說了聽著便是,她現就敢駁回,幸而您拿出舅母身份來了,她才不敢了。”

  朱家舅母來的這第一件事便是要讓鄭明珠放棄清查嫁妝這件事,聽顧媽媽說了,難免得意:“再怎麼著,也大不過長輩,我說的,她敢不聽?”

  顧媽媽笑著一路恭維,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門。

  眼見的朱家舅母走了出去,鄭明珠連看帳的心情都沒了,只是叫翡翠:“你跟我進來,其他人不用進來伺候。”

  帶著翡翠進了東次間,叫她關了門,劈頭就問:“這是怎麼回事。”她是早就在翡翠跟前說過她病了一場忘了許多事,所以倒不怕問。

  翡翠大著膽子問:“少夫人是不記得勤少爺了麼?其實……奴婢覺得……也是好事。”

  鄭明珠就嘆口氣,她預感這又不會是件好事。

  這到底要給她多少驚喜啊!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故事,荳蔻年華的天真少女和風華正茂的俊朗少年,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踰矩的舉動,在鄭明珠聽來,他們只是心有萌動,互相傾慕,而表現出來的也只不過是詩詞唱和,這對兩個有著親戚關係的少男少女來說,也並不算什麼。

  他們的身份差別太遠,一個是國公府嫡長女,一個卻是落魄書香家庭的兒子,靠著母親的妝奩並親戚的接濟生活,他們自然是沒有任何緣分的。

  只是或許他才氣縱橫,身姿挺拔,在同齡的那些走馬鬥狗的紈絝子弟中顯得與眾不同,讓養在深閨中的少女有了那懵懂的傾慕。

  這並不難理解,叫鄭明珠難以理解的是,就算他們有什麼略出格的地方,這朱家舅母是怎麼知道的?她哪知道這只是被人試探出來的?

  但是翡翠並不知道,她也無從得知,只不過想著縱是詩詞唱和,也不是什麼憑據,更進一步想,就算有點什麼表物落在人手裡,大家是親戚,也說得過去。

  轉念一想,若是朱家舅母真有要緊的憑據,今天自己這樣強硬的表現,她必不會吞下這口氣,退讓這一步的。

  這樣想著,她就放寬了心,幸而今日雖是冒險,倒也當機立斷,既表明了態度,也試探出了深淺,不然,若是叫這樣一個人握在掌心裡,還不如重新死一次呢。

  鄭明珠笑了笑,站起身來,帶著翡翠去西次間,看她們看賬本。

  她們的進度並不快,三個丫頭里只有墨煙一個人會看,珊瑚和玲瓏都是從來沒學過的,不僅不會看,反要墨煙指點,越發的慢了,鄭明珠在一邊瞧了一瞧,就笑道:“等你們都看完了,把人都等老了,墨煙你帶著她們兩個看莊子的帳就是,鋪子的交給我。”

  倒是珊瑚笑道:“少夫人不是也不懂麼?”

  鄭明珠笑:“你這丫頭倒看扁我了,你好生學你的,我不懂也比你學的快。”

  墨煙跟著笑道:“少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鋪子雜項開支多,又有銷項進項,只怕麻煩些。”

  鄭明珠說:“不怕,我慢慢看,等你先看完莊子了再說。”

  墨煙心想,倒也是如此,自己總是得一樣一樣來,何必違逆主子呢。

  正說著,顧媽媽回來了,掀了簾子進門一看,笑道:“少夫人,是不是這就把賬本交給我?”

  幾個丫頭都齊刷刷的回頭看她。

  鄭明珠笑道:“交給你做什麼,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自然有人看的。”

  這顧媽媽滿心以為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此時見她這樣說,不由的說:“剛才少夫人你不是與舅太太這樣說的麼?”

  鄭明珠還沒笑,墨煙已經嗤一聲笑了,又連忙摀住嘴低下頭去。

  鄭明珠慢條斯理的說:“舅太太來了是客,那不過是和舅太太客氣罷了,不然和客人爭執起來,豈不是笑我們家無禮了,自然只得客氣些,只是咱們家的事,難道還聽舅太太的不成,那咱們家成了什麼了,媽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顧媽媽呆在門口,說不出話來。

  鄭明珠笑一笑,不再理她,叫翡翠接過鋪子的賬本,坐到炕上看起來。

  墨煙偷眼打量她,見她坐的端端正正,低著頭,耳邊一隻綠的似要滴出來的耳墜子便垂了下來,襯著臉頰,如凝脂凍玉一般。

  墨煙看了兩眼,就不敢再看,只低頭仔細看帳,鄭明珠翻開第一頁,一種熟悉的叫她幾乎要嘆氣的感覺撲面而來,這才是適合她的嘛!

  周旋於婆婆,丈夫,繼母等等之間真是太累了,太複雜了,果然還是這個才是適合她的生活!

  那種駕輕就熟的感覺,能完全的掌握於股掌之中的痛快,真是叫人迷戀。

  她果然真的嘆了口氣,心中倒覺得鬆快許多。

  鄭明珠看的很快,看起來她只是隨便翻了一翻,根本沒有逐頁的細看,後面的甚至連翻也沒有翻,就笑起來,隨手把帳合上。

  留意著這邊動靜的墨煙見了,心中暗想,果然這位少夫人是不會的,倒愛逞強。

  鄭明珠看到了墨煙投過來的目光,倒也不動聲色,又拿了另外一本起來看,同樣還是這樣快,等她八本都翻完了,墨煙那邊還一本都沒算完。

  鄭明珠把那八本帳分成了兩堆,叫瑪瑙:“使個人,去二門上把剪秋或是忍冬,不拘哪個給我叫進來。”

  瑪瑙便出去吩咐小丫頭,墨煙好奇的很,又見鄭明珠和氣,便大著膽子笑道:“少夫人要使他們做什麼去?”

  鄭明珠本也喜歡這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又是陳頤安給她的人,更又有體面些,便笑道:“你算你的帳,動作這樣慢還好意思,回頭你瞧著就是了。”

  墨煙吐吐舌頭,連忙繼續回頭算她的帳。心裡卻嘀咕:少夫人這也算算賬?連算盤都不使。

  不過片刻,剪秋和忍冬一齊進來了,在院子裡磕了頭,鄭明珠看時,兩個人的年齡差不多,都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清爽,都一色的穿著二門小廝的青色衣服,剪秋看起來跳脫些,忍冬便顯得穩重。

  鄭明珠便吩咐:“這裡有三個鋪子的帳,你們帶了人去鋪子裡頭,把進項銷項的細賬給我送來,總賬上的所有筆數的細賬都要拿到,另把這三個鋪子的掌櫃和採買一併帶來。”

  翡翠便拿著鄭明珠分出來的三個鋪子的那幾本出去給他們,兩人垂手應了,收了東西,自去辦事去。

  墨煙在裡頭聽著鄭明珠吩咐,更是心中百爪撓心般的想知道,見鄭明珠回里屋裡,她站起來,倒了茶遞給鄭明珠,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亮晶晶的,一臉討好的笑。

  鄭明珠看的好笑,喝了茶,便問她:“這幾個鋪子的帳你翻過沒?”

  墨煙笑道:“還沒有,我只想著先看完了莊子裡的,再來看它呢。”

  鄭明珠笑:“其實就不看,也該知道一半了。”

  墨煙是真好奇了,連忙說:“這是怎麼說?少夫人教教我。”

  其他幾個丫頭更不懂,聽鄭明珠說的這樣玄奧,誰不感興趣呢,雖沒圍過來,也都抬頭看了過來。

  鄭明珠笑道:“其實你都說了,鋪子裡頭雜支多,又有銷項進項,那自然一個鋪子的帳該比一個莊子更多些才對,如今八個鋪子,只有這樣幾本帳,顯是只繳了總賬進來,不繳細賬,這是個什麼緣故?”

  墨煙的確是個伶俐的,便明白了:“少夫人說的是,查總賬又能查出些什麼來呢?若是沒有緣故,為什麼不繳了細賬來。”

  鄭明珠搖頭:“查總賬其實也能查出一半來,所以我才說,不用看帳,就能知道一半,看了帳,自然就能知道另外一半了。”

  墨煙忙捧了一本帳過來,笑道:“少夫人教教我們,也讓我們學一學。”

  鄭明珠笑道:“我有什麼好教的,原是因我不明白,大爺才叫你來替我看著的,你這不是為難我麼?”

  墨煙忙笑道:“少夫人這話奴婢可擔不起,大爺只是怕少夫人勞累了,才叫奴婢來替少夫人打打下手,如今少夫人教教我,奴婢學會了,回去也好說嘴,顯得沒白來伺候一回。”

鄭明珠笑:“喲,好甜的嘴兒,也罷,教你一個乖就是。”
查賬的訣竅

  鄭明珠便隨手翻開來,指給她看:“總賬好查,你瞧瞧進出流水總額,再看看最後入息的總數,心中就能有數了。不管做什麼帳,不是抹平就能掩蓋一切的,會看的帳的人,單看進出流水總額便能知道大致知道整個經營情況了,店有多大,生意好不好,就能有個大概。而且進出流水也是最難作假的地方,若是有心要查,到票號那邊查一查存兌額度就能知道。”

  大盛王朝繁榮了數百年,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人口漸漸繁盛,雖依然重文輕商,但商貿依然繁華無比,交易數額漸大,涉及銀子數上十萬也不鮮見,誰也不會抬著一箱箱的金子銀子交易,票號這行就越發的昌盛起來,經過幾代人的經營,漸漸發展出許多製度規則來,帝都鄧氏家族,經營寶宜票號,利潤極高,年年進貢朝廷上百萬的銀子,一躍而為大盛朝第一皇商,如今分號遍布全國,商家難有不與他家打交道的。

  雖是利潤極高,無數人眼饞,但因是皇商,背後有朝廷撐腰,這鄧家又極會經營,廣結善緣,竟是堅如磐石,無可撼動。

  鄭明珠自然也是用的寶宜票號,她知道,寶宜票號的基礎規則裡,便有為商家開專門賬簿的一項,而且是各分號通用,鄭明珠在帝都八個鋪子,兩個莊子,自然夠格開專門賬簿了。要查也簡單。

  這裡頭涉及的門道就多了,別說鄭明珠的四個丫頭一臉茫然,便是墨煙也似懂非懂的樣子,鄭明珠一笑,也不再多解釋,這種攬總管理的大局觀,非浸淫於此道多年不能明了,墨煙本來就不是專做這個的,自然很難明白。

  以前在唐家,她手下一度掌管八十幾個鋪子,幾百萬銀子的流水,早就練出火眼金睛了,就這樣幾個鋪子,居然有人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真是找死呢。  

  剪秋和忍冬的動作很麻利,鄭明珠只是吃了個午飯,睡了一會兒午覺,他們就進來回話了。身後帶著一群人,還三個箱子。

  鄭明珠看到他們叫人抬了三個箱子進來,笑道:“一共多少本?”

  忍冬回道:“盛記香料行四十七本,朱光閣三十四本,吉祥綢緞行四十一本,共計一百二十二本。”

  鄭明珠點頭:“你們倒是很快,這麼些,我打量著起碼要明日才能送來呢。”

  剪秋便笑道:“原是大爺吩咐了,少夫人有吩咐要緊著辦,小的們得了吩咐,就去尋了賬房處大管事張爺爺,求張爺爺撥了些積年會算賬的哥哥們去的,不然光憑小的們,原也不懂,怕誤了少夫人的事。”

  鄭明珠便笑道:“你們倒是會辦事,這差事辦的很好,翡翠,賞他們。”

  一人賞了二兩銀子。

  剪秋和忍冬還不敢收:“不敢勞少夫人賞,原是大爺吩咐小的們伺候少夫人,這是分內事。”

  鄭明珠笑道:“伺候雖是分內事,只是做的好就該賞,接著就是了,也先別下去,我還有事要吩咐你。”

  然後便回頭問他們帶進來的三個鋪子的掌櫃,打頭的那個高高瘦瘦,三十多歲的樣子,鄭明珠問:“你是哪個鋪子的掌櫃?”

  那人垂手恭恭敬敬的回道:“小人是盛記香料行的掌櫃王坤,給少夫人請安。”

  鄭明珠說:“你們鋪子的銀子流水也是使的寶宜票號的銀票吧?你們在寶宜票號是單獨一個賬簿還是和其他幾個鋪子合成了一個賬簿?”

  王坤沒想到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夫人這樣懂外頭的行情,登時心中十分疑惑起來,這真是吳管事口中完全不懂經濟買賣的少夫人麼?一邊忙回道:“是,小人管著的鋪子是使的寶宜票號的銀票,因少夫人在朱雀大街的四個鋪子原是內務府暫理,北城上街的四個鋪子是國公府過戶過來的,以前便是分了兩個賬簿,舊年底小人聽吳大管事說要合成一個賬簿,若是合了,應是今年年後開新帳的時候合罷,小人也不是極清楚,求少夫人問問吳管事才好。”

  鄭明珠笑道:“不用問他了,直接去票號問吧,忍冬,你拿大爺的帖子去寶宜票號,說我要取我名下舖子莊子去年的存兌賬簿看一看,合沒合不要緊,只都拿出來才是。”

  忍冬領命去了。

  在裡頭接了賬簿的墨煙走過來,在鄭明珠耳邊悄悄回道:“少夫人,忍冬說這盛記香料行原來的掌櫃是盛大管事的小兒子,從內務府交過來的時候,盛大管事回家榮養了,沒兩個月,吳管事就把盛掌櫃換成了這位王掌櫃,他是吳管事的內弟。”

  鄭明珠點點頭,知道這必是剛才交接賬簿的時候忍冬悄悄告訴她的,心中越發有數了,便對外頭三個掌櫃的說:“我單叫了你們三個鋪子的掌櫃來,原是我看了賬簿,你們三個鋪子有些不妥。”

  這樣單刀直入清楚明白的一句話,整個院子裡立時鴉雀無聲,連同里頭算賬的墨煙幾個,都不由的停了算盤,豎起耳朵聽。

  三個掌櫃聽了這句話,哪裡還坐得住,登時就站了起來,朱光閣的於掌櫃和吉祥綢緞舖的李掌櫃都同時看向王坤。

  鄭明珠看的清楚,嘴角微微翹起來。王坤忙回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是哪裡小的們做的不妥當了,還求少夫人明示。”

  王坤在鄭明珠開始查賬的時候就有了準備,主子要查,自然只會關注能繳多少銀子上去,去年銀子繳的少了,自是要一個說法。

  繳帳之前王坤就知道這事了,又去舅兄吳建榮處商量了兩回,吳建榮並不緊張,只是笑道:“主子要查賬,查就是了,難道你的帳還沒做平不成?”

  王坤說:“帳自是做平了的,只是這種帳,經不起細查的。”八成的入息未入賬,便是帳再做的花團錦簇,這樣大的缺額,怎麼可能毫無破綻。

  那吳建榮並不為意:“瞧你那點膽子,少夫人深閨婦人,懂什麼生意經濟,你只管說香料進價高了,生意清淡,自然入息就少,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打量著,少夫人不過是看進去的銀子少了,便要問問,她自是不會知道這些買賣上的事,你便告訴她雞蛋一兩銀子一個,她也只得信了,再說了,如今我嫂子是少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便是有點什麼,自然也能遮掩了,且這些銀子咱們也不是自己得了,都是孝敬太太的,太太自是會為我們做主的。”

  王坤在外頭的人,自是不那麼清楚裡頭的狀況,心中依然擔憂,私吞主子錢財,按律是流配三千里,若是數額大了,殺頭的也不是沒有。

  他便說:“是不是這先就求太太去?”

  吳建榮笑道:“什麼事也沒有,怎麼先就去求太太了?一點兒事就驚動主子,今後主子有什麼差事哪裡還敢吩咐你呢?你放寬心就是了,罷了,我便再說細點,你家裡原沒人在裡頭當差,不知道是有的,我嫂子一直伺候在少夫人房裡,我便知道些。少夫人在家裡做女兒的時候就是最清高不理庶務的人,一應都是太太吩咐,我嫂子操心,便是出了閣,也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我嫂子說,別說打算盤看帳,就是一錠銀子能買些什麼她也全不知道的,這如今還是第一遭兒要叫管事進去說話呢,你只管繳一本總賬上來,我拿去叫少夫人瞧了,再分說分說這事兒就完了,只怕未必輪得到見你呢。”

  王坤聽了,心中方才放心了些。

  可是此時的王坤,心又高高的提了起來,吳建榮說的意思是這位少夫人完全不懂庶務經濟,可是今天所見所聞,卻叫他覺得懷疑。

  所有鋪子繳了來總賬不過一兩個時辰,少夫人就派人來取進項銷項的細賬,又叫掌櫃和採買進去,待他進了侯府一看,原來就不是所有的鋪子都來,就他們三個,王坤和這另外兩人也是極熟的,這私底下的事他自是知道的,心中自然明白,難道少夫人這麼快就查出來他們這三間鋪子的問題?

  而且進來才問了一句話,就派人去票號取存兌賬簿,這擺明了是要從票號上查銀子流水的意思,自己家的帳能做假,票號的帳可沒人替你做假,這樣行家的手法,哪裡是一個深閨中不懂庶務經濟的女人?簡直就是積年查賬的老手。

  王坤額頭滲出密密的汗來,偷眼去看那兩個掌櫃,那兩人也望著他,心中想必也是驚駭,臉色青白。

  帳怎麼做的他們自然心頭有數,經得起怎樣的盤查就更明白了,少夫人這一手,真是嚇掉他們半條命。

  鄭明珠看他們互相打著眼色,便知道這三個掌櫃,大約是以這個王坤為首了,想他和八間鋪子的大管事吳建榮這樣親近的關係,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如今看來,只要拿下了這個王坤,就算是打開了局面了。

  而這王坤管的正好是香料行,鄭明珠胸有成竹,去年的時候,她可還是唐白月,唐家的生意雖然涉獵很廣,可香料買賣卻是唐家賴以起家的生意,一直以來也都是唐家生意裡頭的重中之重,後來更是只做大筆生意,到各產地和邊境收購香料,收攏整理入庫,賣給各家香料行,儼然便是北方香料買賣第一家,難說這盛記香料行只怕也有從唐家香料庫裡進的貨。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2

殺雞

  鄭明珠說:“先前我看了總賬,盛記香料行那樣大一個鋪子,又是在朱雀大街這樣的地方,去年一年的入息才一千兩銀子,才是前年的兩成,這是怎麼回事。”
  王坤騎虎難下,不得不硬著頭皮按照原本商量好的話來答:“回少夫人的話,因去年不知怎的,香料的價都漲了三五成,小的們進貨回來,也不敢虧著賣,自是要提價,又不敢提高了,利潤就薄,而且就算利潤薄了,價看起來也高,生意清淡,竟就少了許多入息。”

  鄭明珠早也猜著是這些話,問他:“王掌櫃,鋪子裡一共賣著多少種香料?”

  “回少夫人,因每季不同,又有節日平日里常備著的不同,一年裡頭,常賣的有七八十種,有些時候一百二三十種也是有的。”王坤說起來頭頭是道,一臉精明幹練。

  鄭明珠說:“王掌櫃的意思,這些香料都在漲價,竟就沒跌的?”

  王坤回道:“也有跌價的,只不過也就是些木香艾草之類在跌價,只是這些本就價賤,再跌也不多,利潤也是薄的。”

  鄭明珠說:“這樣說起來,這生意倒是難做的很?”

  王坤見她這樣毫無異議就接受了自己的說法,登時大喜,心中便想,怪不得舅兄這樣說呢,果然如此,便忙笑道:“實是如此。”

鄭明珠便說:“既然你覺得這生意難做,我也不勉強,我另找一個會做的來做便是。”
  鄭明珠也有點動氣了,自己明明都把場面做成這樣了,稍有眼色的人都該再思量一下是不是可以糊弄,這人竟然還是說這樣無聊的理由,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鄭明珠怒了,她以前所接觸的那些管事掌櫃,個個都精乖無比,懂眼色,會盤算,便是有心做耗,也是做的精緻無比,和這樣的人打交道那才過癮!哪裡像眼前這樣的蠢貨,虧他還錦衣玉食,做了大掌櫃,真是靠著裙帶關係不成?

  王坤的笑容僵在臉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己不過就說了一個緣由,這少夫人就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打發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僅是他,便是這抱廈裡所有人,都不禁目瞪口呆,如此有體面的一個掌櫃,一言不合,少夫人立時便要換人,而且這王坤說的這個緣由也是光明正大,少夫人到底是哪裡尋出來的不是?

  這是這裡第二次這樣安靜了,似乎少夫人話並不多,可是一句是一句,句句都不容小覷,在這安靜中,王坤噗通一聲跪下的聲音便特別清脆:“少夫人,小的不服。”

  鄭明珠說:“是你自己說生意難做的,我不為難你,你還有什麼不服的?”

  王坤說:“這並非是小的不會做生意,少夫人便是換個人來,也管不了香料漲價,生意清淡的,還求少夫人細想想。”

  鄭明珠淡淡的說:“去年初朝廷正式開放邊境貿易,只需繳納路引稅和交易稅便可在邊境榷場自由買賣,由此引得綢緞,茶葉、鐵、瓷等內地貨品產地價上漲一成左右,部分藥材,香料,木材,馬匹,皮毛等外頭貨品價格降約三成,王掌櫃所說的不知怎地,香料漲價厲害,我倒實在是真不知怎地了。”

  王坤頭上豆大的汗珠滴下來,萬萬沒想到,少夫人竟然連行情都這樣清楚,而吳建榮竟說她完全不懂庶務經濟。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鄭明珠聲音並不嚴厲,只是淡淡的:“王坤欺主,把他捆起來,關到柴房去,稍後再處置。”

  王坤大驚:“少夫人饒命啊,小的不敢了,求少夫人繞過這回……”

  話還沒說完,早被剪秋帶了幾個小廝捆了起來,堵了嘴,鄭明珠臉上沒什麼神情:“實在沒空聽你那些鬼話,你先在柴房裡想一想,若願意說實話了,再來回我。”

  朝著剪秋點點頭,立時就拖了下去。

  不到一刻鐘,乾淨利落的發落了王坤,鄭明珠看一眼僵立在一邊的盛記香料行的採買,他已經嚇的面無人色,篩糠般的發著抖,鄭明珠看過來,他不由的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嘴裡連連說:“少夫人饒命,少夫人饒命,小的願說,再不敢有一個字欺瞞主子。”

  鄭明珠這才笑了笑,回頭就命人:“不拘是誰,識字即可,叫他說清楚,去年一年買進多少香料,什麼品種,什麼價格,什麼數量,記下來就行。”

  剪秋領命,指派了個小廝把那採買帶出去問話去了。

  鄭明珠看向另外兩個掌櫃:“兩位掌櫃先想明白,假話我是不聽的,要來回我,便要說實話,若是不願說,我自己查也是一樣的。”

  那兩人見了這樣形勢,早沒了早先的輕慢之心,連忙跪下回道:“少夫人明鑑,小的們便有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欺瞞主子的,求少夫人問一問,小的們自是字字都是實話。”

  鄭明珠第一句就問:“去年一年,你們鋪子的入息到底是多少?”

  這句話明明白白就是指他們賬簿上數額不實,十分篤定,毫不遲疑,那兩個掌櫃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臉色青白的彷彿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一頭一臉的汗,眼見的又瞞不住了,哪裡敢不說實話。

  鄭明珠本來心中就有數,此時聽他們說的大概都差不多,知道這是收拾住了,便說:“膽子倒是不小,那這些昧下的銀子,你們都是怎麼分的,我想,自有本私帳的才是?”

  那兩人不敢說,只是磕頭,磕的嘭嘭的響,額頭一片紅紫。

  “罷了。”鄭明珠喝止住他們:“其實我也明白,你們自然是把銀子都繳了給吳管事,如今你們不說,也不過是存著他來撈你們出去的意思。”

  說到這裡,鄭明珠鄙夷:“真是異想天開,別說他來救你們了,便是他自己,也自身難保,你們以為他能有多大的體面,竊取主子錢財還能安然無恙不成,痴心妄想,不可救藥,來人,去傳吳建榮!”

  那兩人抖了半天,心底最後一點希望都給戳破了,自然而然驚懼不已,他們是知道的,這些銀子,繳了上去,吳管事只拿了兩成繳到侯府給少夫人,其餘的部分,分了一點給鋪子的掌櫃和有頭臉的如採買賬房之類,大部分是繳到了國公府,吳管事命他們做賬的時候他們就明白了,只是受人管轄不說,還收了分紅,完全不能拒絕,便就踏上了這條船,私心裡其實也覺得,這銀子給哪個主子不是給,只要自己保住了這掌櫃的位子,且還有額外進賬,給國公府還比給侯府更好呢。

  且吳管事本來就一手遮天,又是國公府吳大管事的親兒子,家裡嫂嫂還是少夫人跟前得用的人,想來兜得住。

  平日里這吳管事也是沒少許諾,話裡話外都是那個意思,少夫人再怎麼,也越不過太太去,你們替太太辦事,有什麼可怕的。

  是以這兩人還想著等吳管事救他們呢,哪裡想到,少夫人第一個要拿下的就是吳建榮。

  鄭明珠見那兩人依然不肯說出吳建榮來,不由冷笑道:“你們不說,這銀子自然就是你們昧下了,這樣的數額,全家發賣,哪一個跑得了。”

  正說著,剪秋和忍冬都辦完了差事進來回話,見到抱廈裡這樣的情形,便知道鄭明珠已經把這邊審的差不多了,進去回了話,聽鄭明珠聲音平靜如昔,倒都不由的對看一眼,心中讚一句好涵養。

  有一個掌櫃終於忍不住了,哭道:“小的糊塗,求少夫人開恩,這些銀子小的只得了一成,其他的都在吳管事那裡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願變賣全部家當賠了這銀子,只求少夫人開恩了。”

  說著又是嘭嘭嘭的磕頭,剪秋忍冬早極有眼色的架住了他,鄭明珠心中暗暗點頭,怪不得是外書房出來的小廝,就是比府裡其他小廝有眼色,別的只呆呆站著,主子不發話他們就不動,這兩個倒是知道出手,人磕暈過去,話還沒回完呢。

  另一個見這個已經反水,自己再兜著已經沒用了,連忙也幫腔:“少夫人,真是那吳建榮一手辦的事,小的們不過聽令行事,那吳建榮勢大,小的們不敢違逆是有的,欺瞞了少夫人,是小的們糊塗,可若是不聽吳建榮的吩咐,小的們就沒了吃飯的營生啊,還求少夫人明察,小的們也不敢妄想,只願繳還了這銀子,今後給少夫人做牛做馬報答。”

  鄭明珠冷笑:“早點想明白,好多著呢,如今你們就在這等著,待吳建榮來了,你們當著他說給我聽聽。”

  隨即又問他們這騰挪銀子的流程,這兩人已經破罐子破摔了,說的十分詳細,其實也並無新意,不過是兩套賬的做法,實際收支一本帳,做給她看的有是一本帳,真帳也是按照規矩來的,繳了銀子,也是簽名畫押一樣不少。

  竟是這樣光明正大,這樣現成的把柄這些人怎麼就不怕呢?
儆猴

  越想鄭明珠還真是越想不通,她手裡過的這類事也是有的,可是大都做的極隱秘,私底下那一套都會想盡辦法遮掩,還第一次見到這樣光明正大的做法,簡直叫人駭笑。

  鄭明珠不由的好奇起來,便問那兩個掌櫃的:“我倒是不明白了,你們這樣做是真不怕查還是怎麼?”

  這兩人倒是叫起撞天屈來了:“少夫人明鑑,小的們是照了規矩繳的銀子啊,小的們也就是糊塗在遞了假賬上來,若是遞了真帳,小的們又有什麼錯呢?小的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昧了主子的銀子啊。”

  鄭明珠一怔,倒是想起來了,還真是這樣!

  她先前見了總賬,心中早已先入為主的認定這些人是合著夥昧下了銀子,如今這樣一說,她倒真是明白了,真帳翻出來,他們的確是照了規矩繳了銀子,且有簽名畫押,吳建榮是大管事,本來銀子就該繳給他,再由他往上繳,如今吳建榮收了銀子,給他們一成,這便是吳建榮賞的,且不論吳建榮有沒有權限這樣賞他們,但他們受了賞卻是沒有錯。

  不過鄭明珠還是說:“你們既然遞來的是假賬,自然是知道我只收到了假賬上列的銀子,只這銀子沒落到你們手裡罷了,細究起來,還不是你們昧下的?”

  兩人無言以對,只垂頭喪氣的跪在那裡。

  但他們這話倒也的確提醒了鄭明珠,這吳建榮做的這事,照足規矩,竟完全不像是因主弱奴強而欺主,倒像是真的在伺候主子。

  鄭明珠心中一凜,莫非真的還有一個主子?這吳建榮拿了銀子,其實也是送到了那一個主子之處了?

  若是真有這樣一個主子,而這背後的主子是誰,鄭明珠心中也是有數了。

  鄭明珠原本只想著收拾了吳建榮,追回了銀子便好,如今看來,這樣做倒是行不通了,若是自己不留任何餘地,直接處置了吳建榮,這筆銀子十有九就這樣無聲無息石沉大海。

  幾千兩銀子並不是大事,可鄭明珠咽不下這口氣。

  吃了她的,非得給她吐出來不可。

  這種下作的手段,真是叫她噁心。

  鄭明珠沉思起來,看來這法子得變一變,多留一點時間,也好讓有些人有時間辦事才對。

  四喜胡同離侯府並不遠,沒多久吳建榮就到了,因鄭明珠這件事辦的雷厲風行,剛捆了王坤就派人去傳吳建榮,顧媽媽剛打聽到這件事,派的小丫頭還沒出門,吳建榮已經傳來了,還什麼都不知道,此時進了門,見抱廈裡跪了一地的人,個個臉色煞白,其中兩個掌櫃都一臉不知是汗是淚,額頭紅紫,心知不妙,磕了頭,鄭明珠也不叫起,張口就說:“我查出來這有幾個鋪子沒了不少銀子,這兩位掌櫃說,都是交給了吳管事,是吳管事吩咐他們不許入賬的,現傳你來問,這是怎麼回事?”

  吳建榮沒想到這才半天功夫,這兩個掌櫃就連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心中狠狠罵了句沒用的東西,狠瞪了他們一眼:“回少夫人,小的並不知道這樣的事,小的都是照著賬上收的銀子,一概都繳了進來,求少夫人明察。”

  這樣意料之中的回答,鄭明珠本就沒指望他立即認賬,只是說:“那是正好,兩位掌櫃如今還在這裡,正好當面問清楚,誰也別冤枉了誰。”

  吳建榮立時轉頭喝道:“你們兩個竟這樣大膽,敢誣陷我,真當國公府的板子打不得你們不成?你們自己經營不善,賺不了錢,好生分說少夫人難道還會為難你們,倒這樣胡言亂語起來,還不快求少夫人網開一面,許你們今後好生經營,挽回顏面來。”

  鄭明珠聽的清楚,'國公府的板子'!

  吳建榮還話雖是喝罵,意思卻是提醒他們國公府是大靠山的意思,幸而自己在他進來之前已經收拾清楚了,不然,真讓他堵了嘴,又要費一番手腳。

  那兩人一聲不吭,垂著頭,他們也不是笨的,此時見他們知道的早已說完了,少夫人這樣精明,傳了吳建榮來卻是這樣問話,便知道少夫人有意要整治吳建榮了,自是一聲不吭,看他越是鬧的厲害,越是沒法收場。

  這兩人心中早恨極了吳建榮,他端了管事派頭吩咐他們做假賬,真金白銀又是被他拿了去,還輕描淡寫的保證他們這樣做一點事也沒有,說少夫人從不管事,只由太太做主,他們又見吳建榮同樣毫不在意的在真帳上簽名畫押,一派光明正大的派頭,似乎真的並不在乎,這才敢去做,哪承想少夫人竟如此厲害?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吳管事這樣說來倒是情有可原。”

  吳建榮心中冷笑,知道這少夫人不懂事,本就沒放在眼裡,只盤算著回去後如何處罰這兩個不懂事的東西!一邊笑道:“少夫人明鑑!小的承太太恩典,派了來伺候少夫人,自是盡心竭力,不敢懈怠。”

  簡直和顧媽媽一樣,句句話都不離太太,好忠心的一家子!

  鄭明珠笑道:“太太給我選的人自然是好的,我也不會冤枉人,剛才兩位掌櫃說了,他們是有真帳的,上頭也有繳了銀子給吳管事時的簽名畫押,我想著,既然有這樣的東西,只要取了來一看有沒有,也就清楚了,誰也冤枉不了誰,如今我就叫人陪著兩位掌櫃去取了賬簿來,還吳管事一個清白。”

  真是一把不見血的軟刀子!

  那兩個掌櫃見吳建榮瞬間臉色煞白,心中竟說不出的趁願起來,活該!饒害了我,還要拿我做擋箭牌?說什麼少夫人不理事,好性兒,也叫你自己瞧個清楚。

  那吳建榮心中大急,連忙強笑道:“少夫人明鑑,哪裡有那樣的東西,還不是這兩個混賬心中懼怕,隨口亂說的,少夫人原不必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這樣蒼白無力,連旁邊站著的丫頭都笑了起來,鄭明珠笑道:“大管事都叫了冤枉了,我怎麼好冤枉好人呢?如今竟就叫人走一趟,要真沒有,處置起他們來也好叫人心服口服。”

  剪秋便笑著領命,帶著兩個掌櫃出去了。

  鄭明珠叫吳建榮起來,命人看了座兒,上了茶,卻並不說話,只是看他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彷彿有百十顆釘子在那凳子上似的,忍不住的往外張望,似乎盼著有什麼人來解救他。

  鄭明珠喝了半盞茶,就看到一個小丫頭走進來,鄭明珠記得她名叫鈴鐺,是個三等小丫頭,和玲瓏走的很近。

  果然她一進來,悄悄的沿著牆根溜上台階,進了西次間找了玲瓏說了兩句,玲瓏便放下手裡的東西走了過來,悄悄回道:“少夫人,顧媽媽買通了西角門的婆子,悄悄出府去了。”

  果然來了!鄭明珠看形勢大好,忙說:“去外頭叫一個小廝,悄悄跟著去,若是顧媽媽去國公府就隨她去,若是別的,立刻來回我。”

  玲瓏忙去吩咐了。

  鄭明珠猜想顧媽媽必是見事有不虞,回國公府搬救兵去了。

  鄭明珠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顧媽媽這麼固執的相信只要太太出面,一切就會迎刃而解,可是她卻是知道顧媽媽是深信不疑的,此刻她兄弟有難,她必是要回去找太太的。
  鄭明珠倒是期待這位太太真的來了的話,能怎樣讓她大開眼界。

  先到的是真賬本,鄭明珠拿著賬本,翻了翻,便笑道:“原來真的是這個樣子。”

  又笑吟吟的看了看吳建榮。

  吳建榮垂著頭,一聲不吭,似乎也並不怎麼懼怕的樣子。

  鄭明珠把賬簿擲到他的面前:“吳管事還有什麼話說?”

  吳建榮雖是臉色青白,額間冷汗,嘴裡卻還是強硬的很:“小的是太太的人,少夫人便是要處置,也要交給太太處置。”

  鄭明珠驚訝道:“我記得你是我的陪房吧,身契自然是在我的手裡,我處置你,和太太有什麼相干?”

  她倒要看看,他能鎮定到幾時。

  鄭明珠冷笑吩咐:“既然這事明了,我也不在府裡動私刑,便把這奴才送到衙門去,由衙門按律判了就是。”

  剪秋和忍冬應了是,便讓小廝們上前捆了吳建榮,吳建榮竟然掙紮起來:“誰敢捆我,我是太太派來的人,太太沒發話,誰敢上來……”

  還沒等到太太來,鄭明珠就已經大開眼界了,這樣牛氣的奴才,真是少見。

  那些小廝是侯府外院的,眼裡哪裡有什麼太太,只管上來按倒了吳建榮,牢牢的捆了,又見他嘴裡一徑叫著,便拿了布團堵了嘴,拖著就走。

  還沒走到門口,就有小丫頭跑進來回道:“太太來了。”

  終於來了!顧媽媽還真沒讓她失望呢,鄭明珠便叫小廝們等著,見吳建榮臉上明顯鬆了口氣的表情,心中倒是笑起來,一邊款款的站起來,走出房去,就見顧媽媽扶著朱氏,上了階梯。

************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文下的評論,我解釋一二。

  首先,她偷錢不過是拿了嫁妝裡的一些金銀首飾,那些因為是常有出入的,並不記名,實際上除了主人精明,時間長了就基本查不出,至於錢財,她拿的是鋪子的部分入息,也就是利潤部分,並沒有敢動鋪子本身,這個藉口很多,經營不善之類,而且時間長了依然不好查。

  其次,關於身份問題,請再回去看第二章及第五章,讀者都是聰明的,所以一眼看出她包藏禍心,可是原本的鄭明珠並沒有啊,這是重點!她很敬愛這位繼母,她沒有覺得自己被虧待,連她對顧媽媽也是真心尊敬的,世子並不是不想替妹妹出頭,而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不是世子不做,是鄭明珠自己不願意,甚至陳頤安露出不願意鄭明珠親近繼母的意思的時候,鄭明珠還一反溫順和他爭執,覺得他攔著她盡孝,所以並不是鄭明珠拿她沒辦法,而是鄭明珠本身親近她,才讓周圍的人拿她沒辦法。這一點其實是我再三鋪墊的。

  再說下面lily的回復,公主的確開府,可是公主逝世後,公主府和下賜官員會收回的,公主只是上遺折留住了嫁妝,因為她有子女,所以一般皇帝,只要不是很討厭這個公主,都會答應,這也是對公主的一種優待。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3

太太來了

  鄭明珠見了朱氏,臉上並無異樣,只是笑道:“太太怎麼這時候來了?天都這樣晚了。”

  此時已近申未,天色又快要下雨的陰沉,看起來很晚的樣子,朱氏滿臉怒色,瞪了鄭明珠一眼:“我養的好女兒,不然我也不會這個時候跑上人家的門。”

  這個樣子和那天回娘家的母女情深大不一樣,鄭明珠便笑道:“太太這話,我怎麼聽不懂。”

  一邊說著,一邊迎了她進屋裡,面帶笑容,神情輕鬆,簡直不把抱廈裡跪了一地的人當回事。

  朱氏倒是一怔,她這個女兒她是再了解不過的了,否則也不能這樣牢牢的把她捏在掌心裡,連出了嫁也一樣。

  這些年來,她養鄭明珠也是煞費苦心的,鄭明珠也果然按照她的意願養成了,清高、嬌貴、懦弱、糊塗,認為天下就只有朱氏對她好,為她著想,簡直比親生母親更好,只對朱氏親近,奉她為母,朱氏說的話簡直比聖旨還管用。

  朱氏也深諳張弛之道,不管是冷臉,發怒、斥責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些招數都不能常用,用的多了,就沒什麼效果了。

  所以她今日這樣冷著臉來,便是預計鄭明珠必是滿臉惶恐,只求她息怒才是,這樣她再哭上一哭,讓鄭明珠跪著求了她,便揭過這件事,包管今後再也不敢提。

  這麼些年來,這還招數還是第二次用而已,那第一次效果就是格外的好。

  只朱氏沒想到,鄭明珠見了她說了這樣的重話,竟然還是笑吟吟的,倒叫她疑惑起來。

  鄭明珠陪著朱氏到正廳裡坐了,笑吟吟的叫人上茶,明明抱廈裡跪著那些人,還有她的鋪子的大管事被堵著嘴捆著跪在那裡,她卻全當沒事人一般,笑道:“爹爹身子可好?那日回家沒見著爹爹,實在惦記的很,正巧昨兒有人送了兩支老山參來,都是好年份的,我正想著打發人送去給爹爹用呢,可巧太太就來了。”

  朱氏見她不提起話頭,竟一味的說起家常來了,不由更怒,茶也不接,俏面含霜,冷冷的說:“你今日這是在幹什麼,一時半刻不見,這裡跪了一地的人,如今還要打要殺的,嚇的顧媽媽立刻來回我,生怕出了事,你自己瞧瞧,你這院子像什麼樣子了!”

  鄭明珠淡定的很,輕輕笑道:“哪有什麼大事,其實是顧媽媽膽子小,一點小事驚動太太做什麼,見太太這樣急著來,倒嚇我一跳。”

  “小事?”朱氏惱怒:“你自己瞧瞧,叫了這樣一群人,還有二門上的小子動手,又捆又打的,鬧的闔府不安,還是小事?你這樣子大張旗鼓的鬧,你婆婆豈不要說你不賢德,不貞靜?還有姑爺,又豈能容你這樣?這樣大的事,你就這樣一聲不吭動了手,今後別人說起來,說你這樣不容人,父母賞的奴才也隨意打殺,目無尊長,不思孝道,你要怎麼活?我也無顏對地下的姐姐了。”說著便拭淚。

  鄭明珠眨眨眼,好會說話!

  瞬間就把這件事換了個面目,任是誰聽了這些話,都會以為是鄭明珠無故逞威風,完全是個潑婦做派。

  朱氏見她沒說話,知道是唬住了她,又說:“你便再是不願意用那奴才,也不用這樣,你便遣了人來,悄悄的回了我,我難道還會為了個奴才不如你的意?平日里我是如何待你的?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替你摘了來,你偏要這樣鬧出來,又是在你婆婆跟前,你叫你婆婆怎麼想?你難道以為你還是在自己家裡,有百般的錯處都容著你,還怕你委屈了,處處都替你想的周到,如今你做了人家的媳婦,自然要事事隱忍才是,偏你還這樣不懂事,這樣子,你叫我怎麼放心得下!”

  鄭明珠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口才這水平,連消帶打,如今全是鄭明珠的錯了,鬧的婆婆生氣,丈夫不容,於是只能聽太太的了。

  真是豁然開朗,原本的鄭明珠從那樣小就由她養著,怪不得能這樣糊塗!

  別說小孩子了,便是大人,若心智不堅,思辨不及,也得給她繞糊塗,只怕立刻會說出'那現在要怎麼辦'這種話來。

  幸好我對付的這種人多了!鄭明珠默默的想,雖然朱氏的確厲害,卻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

  說了這些話,在朱氏身邊的顧媽媽和抱廈裡跪在地上的吳建榮此時都鬆了一口氣,眼見的朱氏走了來一頓訓斥,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少夫人立即不敢作聲了,知道危機已過,果然還是太太拿得住少夫人!
  想來也是,少夫人是太太養大的,她再大,還能大的過太太麼?

  吳建榮心中怨毒,只是苦於嘴被堵著,不能說話,只惡狠狠的盯著那兩個反水的掌櫃,那兩人面如死灰,勾著頭只是發抖,現在他們把吳建榮得罪的狠了,今後只怕下場淒慘。

  原來這少夫人真的不厲害,先前若是能堅持一下,就好了!兩人追悔莫及。

  朱氏見鄭明珠依然低著頭不說話,並不知道她還在默默的同情著那個小小的鄭明珠,便說:“幸而顧媽媽知道厲害,立刻來回我,我這才趕緊過來替你收拾。”

  說著就對外頭吩咐:“你們,這就把吳管事和掌櫃的都放了,送出府去,立刻散了,今天這件事,一句話都不許往外說!”

  竟在這侯府裡就發號司令了?鄭明珠真是大開眼界,她倒不信了,鄭明珠糊塗也就是了,這外院的小廝,尤其是剪秋和忍冬兩人都是陳頤安外書房的人,他們會聽這國公府太太的吩咐?

  果然,朱氏趾高氣昂的吩咐了,外頭一句話也沒有,也沒有一個人有動靜,朱氏這才醒悟過來這是在武安侯府,她雖能拿捏住鄭明珠,卻使喚不動武安侯府的小廝,一時間有點下不來台,便對鄭明珠說:“你瞧瞧你,自己立不起來,胡亂發脾氣,便是奴才也使喚不動。”

  鄭明珠只覺得好笑,你使喚不動武安侯府的奴才,不是正常的麼?你若是連武安侯府的奴才都能使喚動了,還不索性把武安侯府的家也給當了?

  顧媽媽又得意了起來,果然只要太太一來,萬事大吉,少夫人逞了這些日子的威風,如今總算不敢再說話了。

  她重新活了過來,聽太太吩咐不動這院子裡的小廝,正是輪到她威風的時候,這時便忙走了出去,走到抱廈裡頭吩咐:“大膽奴才,沒聽到太太和少夫人的吩咐麼,還不快些放了人出去!”

  剪秋和忍冬對看一眼,都靜靜站著一聲不吭,也不動,只等著鄭明珠親自吩咐,他們來當這趟差的時候就得了陳頤安的吩咐:“你們少夫人有些好性兒,或許有些人就敢替少夫人做主了,這些人不用理她,只少夫人親自吩咐的,你們才奉命。”

  不得不說,陳頤安實在了解她,知道她有可能會順水推舟,心中不情願也不會說個不字,所以才堅持要她親自吩咐。

  若是她自己都堅持不下來,那陳頤安也不強求,無非便是再失望一次罷了。

  是以剪秋和忍冬此時沒聽到親口的吩咐,便當沒聽到一般,動也不動。

  鄭明珠大感欣慰,她有意拖一拖,便是要看看剪秋和忍冬的反應,也就能大致估量出陳頤安的反應,此時見剪秋和忍冬一聲不吭,不駁回也不奉令,也就大概明白了。

  顧媽媽見指揮不動人,氣的走回去:“少夫人,這樣無法無天不聽主子吩咐的奴才,還不立即叫了管家大爺進來打發了。”

  鄭明珠倒還是笑吟吟的:“他們都是外院的奴才,我要是大張旗鼓的叫了管家大爺進來打發了,倒越發鬧的厲害,叫婆婆看了,那才是真不懂事呢,太太說是不是?”

  一句話,把顧媽媽噎了個倒仰,朱氏瞪了顧媽媽一眼,只覺得她不中用,沒事提什麼管家大爺,把侯府的人都叫了來,越發沒個收場了,便皺著眉說:“雖如此說,這到底也要打發了才是。”

  鄭明珠看夠了熱鬧,這才笑道:“太太一來,先派了我一篇不是,便叫放人,也不問這是什麼事?”

  朱氏再沒想到鄭明珠竟然權當沒聽見她那些話,不依不饒只要查問,竟和她原本盤算的大不一樣,心中開始有點不安起來,只得說:“能有什麼事,不過是辦事糊塗,帳沒做好罷了,算得了什麼大事,不過訓誡一番,今後好生當差就是了。再說了,你這樣的身份,本來尊貴,過於計較這些須小錯,哪裡是大家子的做派,我早教導過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家裡才能寧和,你也才能安生,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才是旺家之本,為點子小事就打殺幾輩子使出來的奴才,怎麼使得。”

  鄭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顧媽媽一眼:“原來顧媽媽竟是這樣回太太的?”

  朱氏見鄭明珠就是不肯接受她的'教導',也難免心中發急,今日這鄭明珠到底怎麼回事,竟似變了個人一般!

  顧媽媽自然更急,強說道:“自然是這樣,少夫人也未免太肯小題大做了。”

  鄭明珠聽了,卻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絲毫著急辯解的樣子,只端起茶杯來,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
悶棍

  就算顧媽媽這樣的無禮,鄭明珠也不動怒,在她眼裡,顧媽媽也就跟個死人差不多了,哪裡值得她生氣。

  她招招手,玲瓏捧了早準備好的兩個鋪子的真假兩本賬簿來,鄭明珠對朱氏說:“這事到底怎麼樣的,還是太太親自看看罷,這只怕不止是辦事糊塗,帳沒做好罷,倒是做的太好了些才是。”

  她就不信了,捏著這樣硬的憑據,朱氏還能說出無關緊要的話來。

  簡直就是一悶棍!

  朱氏心中說不出的怨恨,這真假賬簿她哪裡不知道,只是今日顧媽媽來回她,說是繳了賬簿來才兩個時辰,她便趕過來,打算在事情剛開始就給壓下去,鄭明珠手裡什麼憑據也沒有,就算疑心,只要不再繼續查,這事也就是件小事了,隨便就能打發,而光憑著鄭明珠的疑心,自己出面了,要壓住她不再查也不難。

  哪裡想到,才這麼一點時間,這些不中用的奴才竟就連家底子都全交了出來了,如今現成的憑據捏著,私吞主子錢財這罪名板上釘釘,連她也實在找不出理由來辯駁。

  事已至此,若是依她,還不如讓鄭明珠發落了吳建榮,一了百了。

  只是朱氏深知厲害,當著吳建榮和顧媽媽的面,她不能不救他們,否則,他們只要有一句話遞到國公爺跟前,朱氏就麻煩大了。

  以前她有那個信心,他們就算在鄭明珠跟前說出來,鄭明珠也不會相信,可是此時,她卻覺得沒有那樣的信心了。

  朱氏一邊想著一邊翻著賬簿,一時沒有說話,鄭明珠好整以暇的坐在一邊,顧媽媽在一邊卻是急的了不得,她本以為太太來了就萬事大吉,可是此時見少夫人拿出賬簿,太太竟就說不出話來,才知道這事比她想像的更嚴重了,她所有的依仗無非就是太太,眼見這事態和平日里不同了,一咬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太,少夫人,我兄弟他是一時糊塗,犯了這事,還求太太和少夫人開恩,饒過他這一次,今後便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太太和少夫人啊。”

  說著就磕頭。

  鄭明珠不吭聲,只看著朱氏。

  朱氏此時騎虎難下,先發作顧媽媽:“你還敢求我,若是我早知道是這樣的事,我哪裡還會來這裡!這樣大的膽子,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三四輩子的老臉都給他丟光了,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冤枉!”

  顧媽媽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聽這樣發作就知道朱氏有心救他,此時連連說:“奴婢知道,只望看著他平日還勤謹,老爺子也是服侍過老國公爺的,求太太和少夫人格外開恩罷。”

  朱氏故作為難了半晌,鄭明珠偏就不開口,只等著她,她終於等不下去了:“珠兒,雖說這背恩欺主,私吞財物是該罰,不過看在他爹也是國公府三四輩子的老臉了,祖母還服侍過老祖宗,便略抬抬手,饒過這一次,略施懲戒罷了。”

  鄭明珠就等著她開口求情呢,她十分明白,這樣的狀況下,朱氏不可能不出面救人,而她就是要這個。

  鄭明珠笑了笑,看一眼委頓在地上的顧媽媽,柔聲開口:“太太既這樣說了,我自然是照辦的,這樣罷,我給他三天時間,把舊年一年他私自昧下的銀子都給我繳回來,我便不把他送衙門去,只打發到莊子上去就是了。”

  朱氏的神色頓時僵了起來。

  她在話出口前不是沒想到這個可能,只是聽到鄭明珠說出口,還是面上一僵,掩都掩不住。吳建榮收的銀子去處何在,最清楚的是她,如果沒有她在後面撐腰,吳建榮自也不敢當大管事的第一年就這樣大筆的侵吞鋪子的入息。

  如今要他拿出這筆銀子,其實就是要朱氏拿出這筆銀子來,這吃進嘴裡的肉卻要吐出來,真是又傷面子又傷肝腎!

  可是鄭明珠這話卻又叫人說不出個不字來,你要她從輕發落,立即答應,十分給面子,這已經從輕了,打發到莊子上比起流配三千里和處斬來說,不能不說不輕,要他拿出侵吞的銀子,也沒有任何不對。

  鄭明珠本來就是等的朱氏這句話,自然是早就想的明白的,拿回自己的財產,打發吳建榮到莊子上,重新換一個大管事,就已經足夠了。

  真正究其理,吳建榮很大程度上其實是聽命行事,還算冤枉呢。

  只不過這件事看起來是追查不到朱氏那裡了,吳建榮不敢,鄭明珠也覺得沒有必要,真要鬧出什麼來,對鄭家有什麼好處,不過是讓人看笑話罷了。

  更何況,無論怎麼說,朱氏對鄭明珠有養育之恩,雖暗藏心機,到底關懷過她的衣食住行,這恩情也不能罔顧,朱氏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實在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是養廢了鄭明珠,貪圖她的嫁妝罷了。

  既這樣,還不如叫她吐出銀子來,大家得實惠,也算給她一個教訓。

  鄭明珠一向很想得開,也懂得什麼時候放手。

  朱氏還僵在那裡,顧媽媽已經連連磕頭了:“謝少夫人開恩,謝少夫人開恩,謝太太開恩……”頗有點語無倫次。

  鄭明珠也不等朱氏是說話了,吩咐剪秋和忍冬:“把人都給帶下去看起來,其餘的事明日再理。”

  剪秋和忍冬躬身應是,很快人就走了個乾淨。

  鄭明珠依然笑盈盈的,還留朱氏吃飯,朱氏哪裡吃的下去,今日在鄭明珠這裡栽了一個大跟斗,心都絞痛,直接就回去了。

  鄭明珠殷勤的送她,氣勢洶洶而來,偃旗息鼓而去。

  顧媽媽終於老實了,此時一聲不吭,一臉發愁。

  銀子還在朱氏那裡,七千兩銀子,除了掌櫃那裡有幾百兩,他們家只拿了一千兩,大部分都在朱氏手裡,如今要陪出來,只得去找朱氏,顧媽媽一想到朱氏的盛怒,就滿心揣揣,怕的厲害。

  可是現在她也不敢再說什麼了,連太太親自來都於事無補……她抬頭看著鄭明珠纖瘦的背影,終於明白,抬出太太來就萬事大吉已經行不通了!

  雖然在心中再三咒罵,顧媽媽還是不得不轉身出府,去要銀子了。

  鄭明珠聽了丫頭的回報,淡淡一笑,果然再抖不起來了麼?有些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陳頤安的消息一直是很靈通的,想來也是,鄭明珠身邊現就放著好幾個他的人呢,他進門就笑道:“聽說你今天很威風呢?”

  鄭明珠坐在炕上做著針線,身邊一個丫頭也沒有,聽到陳頤安的聲音便抬起頭來,自己還沒察覺就柔軟的笑開了來,忙站起來迎,笑道:“哪裡有,大爺取笑我。”

  一邊就服侍他脫了外面的大衣服,換了常服,又倒了熱茶遞過來。

  陳頤安心情好,隨手拉了她在身邊坐下:“我還沒到家就聽說了,半夏說,剪秋和忍冬被支使的團團轉,差事一個接一個,利落的很,一天不到,連看帳到打發人,都齊整了。”

  鄭明珠笑:“哪有那麼快,這帳還在看呢,既起了個頭,不如索性連莊子都整理一下的好,說起來,你這兩個都是好的,很會辦差事,你要好好賞他們。”

  “替你辦差,怎麼倒要我賞?”陳頤安摟住鄭明珠的腰,只覺一股淡淡的馨香,十分怡人。

  不知為什麼,鄭明珠就紅了臉,白玉般的臉頰上明顯的飛起一抹紅來,那紅偏又極淡,彷若雪中的白梅,那明明是白的,在雪的映襯下偏又似乎透出一點紅來。

  鄭明珠笑著看他一眼,下巴微揚:“你的人,自然你賞,和我什麼相干?”

  那神情端莊中偏又透出一絲嫵媚來,竟覺有種與往日大不相同的風情。

  陳頤安摟著她的一隻手便不由的輕輕撫著她的腰際,只覺纖細柔軟,笑道:“說的也是,連你也是我的,自然都是我來賞。”

  “不正經。”鄭明珠嗔道,可是臉越發紅了,陳頤安心中一動,另一隻手伸過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手中感受到微微的掙扎,可又透著順從。

  這種想掙扎又不肯認真掙扎的感覺如此的叫人新奇,叫人受用,陳頤安也有過好幾個女人了,可是這一刻,這一種感覺卻是舒暢的叫他難以抗拒。

  那雙晶瑩如星子一般的眼睛本來還看著他,漸漸的靠的近了,就不由自主的合了起來,可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落在瑩玉一般的臉上,彷若蝴蝶投下的影子,陳頤安剛靠近那嫣紅嬌嫩如花瓣一般的嘴唇,突然間,有個笑嘻嘻的聲音叫著:“少夫人……”就掀了簾子傳進來了,鄭明珠大窘,忙要掙紮起來,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了,也不知在陳頤安哪裡撞了一下,才好容易站起來。

  墨煙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是身後的珊瑚拉了她一下,她才動作僵硬的放下簾子,躲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陳頤安也有點惱,可是一抬頭看到鄭明珠站在炕前,一張俏臉再不是那樣雪凝一般,羞的幾乎要哭出來,突然就不惱了,便也站起來,拉她的手。

  鄭明珠惱怒的甩開他,真是丟人!大白天的就這樣,還被丫鬟給撞見了,這叫她還有什麼臉出這個院子門。

  陳頤安低聲笑道:“別生氣了,她們也沒看見什麼。”

  鄭明珠瞪他一眼,可就便是這樣惱怒,見了他帶著一點賠笑意思的俊美容顏,那樣滿心的委屈竟就煙消雲散了,一時間也沒了氣焰,咬著唇說:“都怪你,大白天的……就……”

  陳頤安倒笑出來:“就什麼?”

  鄭明珠啐了一口,繞到炕幾另外一邊坐下,見她惱的臉頰紅紅的,陳頤安這才坐下來,收了笑,叫:“進來吧。”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3

老爺回來了

  墨煙、珊瑚、玲瓏這才掀了簾子魚貫進來,便就給陳頤安請安,陳頤安先就罵墨煙:“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少夫人寬厚,你就敢不顧規矩了?”

  罵是罵,可到底心情好,神色並不嚇人。

  墨煙一聲不敢吭,只低著頭。

  鄭明珠在一邊看著,這人自己不檢點,倒罵丫頭,便出聲問墨煙:“查的怎麼樣了?”又轉頭對陳頤安解釋:“叫她們拿著單子核查庫裡的東西呢。”

  墨煙見鄭明珠給她解圍,忙回道:“因東西多,先查了金銀首飾,這是沒有銷賬但是找不著的東西,請少夫人過目。”

  鄭明珠只瞟了一眼,並不接過來,只是說:“玲瓏,你過來。”

  玲瓏站起來,走到鄭明珠跟前,鄭明珠輕輕拉拉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玲瓏一邊聽一邊點頭。

  陳頤安倒是好笑,只看著不說話。

  鄭明珠便吩咐她們接著查,等三個丫頭都出去了,鄭明珠才對陳頤安說:“我吩咐玲瓏,悄悄兒的把查對單子交給瑪瑙,瑪瑙是顧媽媽侄女兒的表妹。”

  陳頤安是何等人物,一聽就明白了:“你這是要叫她悄悄兒的把拿了的東西給你補回來?”

  “若是大張旗鼓的追查,難免叫人看熱鬧,何必呢,我如今裝不知道,叫玲瓏先漏給她,若是她肯送回來,自然大家省事,今後只需要打發了就是了,也算是顧念了這些年的情分,便是仁至義盡了。”

  鄭明珠在陳頤安跟前一向坦白。

  在她的觀念裡,夫妻本是同體,她會一心一意,坦誠相待,她先做到這一點,不管陳頤安會怎麼樣想,她至少問心無愧了。

  陳頤安點頭:“很好,你既能這樣想,便是娘也就放心了。”

  這話裡透著許多意思,陳夫人當家主母,自然不願意鬧的家中沸反盈天,甚至要送下人去衙門,難免被人議論治家不嚴,如今鄭明珠盡量把事情控制在甘蘭院裡,自己解決,自然是好事。

  鄭明珠聽懂了,笑道:“可是,若是她還是不懂事,也就無法了。”

  那就只有送有司衙門了。

  說了一會兒,有小丫頭已經進來放桌兒,小廚房送了晚飯上來,鄭明珠見丫頭們擺了菜,就站起來給陳頤安布菜,陳頤安笑道:“娘都不讓你伺候,還伺候我做什麼,坐下罷。”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吃飯,陳頤安心情好,叫墨煙:“去把前兒太子殿下賞的那瓶葡萄酒拿來,那個甜,正好你少夫人吃。”

  不一會兒,墨煙送上來兩個玻璃瓶子,一瓶子殷紅如血,一瓶卻是淡黃色的,鄭明珠饒是見慣了奢華之物,竟然也認不得。

  陳頤安說:“這是今年開了邊境貿易之後,新進來的,總共也就貢了那麼點,太子殿下一樣就給了一瓶,紅的是葡萄酒,黃的是梨子酒,勁大些,我喝這個。”

  鄭明珠拿起來看看,那瓶子十分剔透,一點雜色也沒有:“倒是稀罕。”

  “瓶子也是一起貢進來的,聽說叫'玻璃',也不知是使什麼燒出來的,我也這一回才見到呢,只怕比酒還稀罕些。”

  墨煙已經在一邊給他們斟酒,鄭明珠第一次吃到這樣甜的酒,笑道:“倒是和咱們這邊的酒味兒不一樣。”

  又嚐一口陳頤安杯中的梨子酒,倒是辣,吐吐舌頭,趕緊給他放了回去。

  比起武安侯府的一室寫意,安國公府卻是烏雲蓋頂。

  朝暉堂砸落了一地的碎瓷片,茶葉和水,顧媽媽跪在地上,額頭烏青,滿臉涕淚,朱氏怒的五官扭曲:“你!你服侍的好!這才嫁出去幾天,就給我鬧出這樣的事來!再三囑咐叫你看著她,你早幹什麼去了?如今你倒有臉來求我!”

  顧媽媽哭道:“少夫人實在和平日里沒什麼異樣,奴婢哪裡知道少夫人會突然就變了呢!”

  “胡說!”朱氏深恨顧媽媽的大意:“今天這件事,哪裡是一朝一夕,她隨便看一看賬本子就能知道的?必是早就在查了,虧你天天在那院子裡守著,竟一點不知道,還跟我誇口說院子裡的丫頭都拿捏住了!這麼些日子,必是有蛛絲馬蹟的!”

  “真的沒有啊!”顧媽媽說:“太太細想想,大小姐是太太一手養大的,太太難道還不清楚,大小姐就是性子軟了,容易被人調唆,要說是她自己悄悄在查,別說奴婢不信,太太也不信啊,太太也看到了,今日她的周圍,丫頭小廝,全是大姑爺的人,難道這樣太太還不明白不成?”

  朱氏皺了眉,聽了顧媽媽的話,倒是有幾分信了,鄭明珠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且又在深閨大院裡頭,平日里接觸的人,接觸的事,沒有一樣不是通過她的手的,要朱氏相信這是鄭明珠自己一手辦的事,她也覺得不可能。

  再怎麼說,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管家經濟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就精通此道了呢。

  朱氏便信了,這必然是陳家的人挑唆的,鄭明珠不過是出個面罷了,便連今日自己去了,當面求情,鄭明珠不是也如往常一般,沒有說個不字麼。

  “這才是我的好女婿呢!”朱氏深恨陳頤安,壞她的好事,說不定還有那個笑裡藏刀的陳夫人,朱氏出身庶女,對這些高門嫡女向來厭煩,這些人,自是有人早早的替她們考慮好了一切,哪裡明白庶女的苦處。

  她雖是庶長女,又是養在老祖宗跟前的,容貌才幹哪一樣也不比嫡女差,可是其中苦楚又怎麼說的清楚,她年方十六,便嫁給已經年近三十的安國公為填房,前頭還有公主留下的嫡子嫡女,就算是這樣,也是她費盡心機才爭來的,已經是高嫁了。

  襄陽候府雖然花團錦簇,看起來轟轟烈烈,可子女眾多,單是嫡女就有三個,庶女更是十幾個,庶女的嫁妝也就只有公中的八千兩銀子來置辦,她的母親雖是良妾,卻是什麼嫁妝具無,給她的添妝有限的很,便是老祖宗,雖是疼她,也不過就給了她一間鋪子而已,就這樣,其他的姐妹就已經妒忌的紅了眼了。

  這樣的嫁妝,今後自己的女兒出嫁的時候,能得些什麼?還有自己的兒子,爵位無望,便得謀劃前程,花錢又少的了?

  這些,她若不費心籌劃,誰來替她的兒女操心?就憑著公中的那一分麼?

  尤其是前頭又有鄭明珠出嫁,武安侯府家大業大,又是長子,今後的世子夫人,侯夫人,單下聘就是五萬兩銀子,鄭明珠身份不同,是公主嫡女,天家血脈,公中的那一分就比自己的女兒厚了,安國公又做主添了兩萬兩,加上當年公主留下的嫁妝,朱氏眼紅的咬牙切齒,這樣的做派,今後自己女兒出嫁,對比起來,怎麼抬得起頭?

  她已經吃夠了這種苦頭,如今她的女兒已經是嫡女了,且才貌早強過鄭明珠,更不能在這些地方吃虧。

  朱氏管家多年,雖有油水,到底只是內宅日常出入,距離她想要的目標還遠的很,而她早已籌算的清楚,鄭明珠今後會有如寶山一般的嫁妝,所以從嫁進國公府那一天起,她已經開始費盡心機,小心翼翼,把鄭明珠養成了自己需要的樣子。

  出嫁前,鄭明珠雖然已經定下了部分嫁妝,但那是公主留下的,由內務府暫理,她的手自然伸不進去,只能等到鄭明珠出閣,所有嫁妝過了明路,交到了鄭明珠手裡。

  這對朱氏來說,和交到她的手裡差別不大。

  鄭明珠房裡的管事媽媽是她的陪嫁丫頭,她在京中的鋪子的大管事也是她的人,不管做什麼都容易的很。

  雖說選陪房的時候,鄭明玉也是再三防備,只是鄭明珠親近朱氏,只肯聽她的話,所以最後還是朱氏得了手。

  眼見的現在一切都十分順利,吳建榮已經換掉了三家掌櫃,銀子流水一般送到朱氏手裡,和她多年前就開始的計劃一模一樣!

  卻沒想到她竟小看了陳氏母子!

  竟然有本事挑唆得鄭明珠查起帳來,朱氏心中十分懊悔,又恨顧媽媽和吳建榮不中用,竟然沒有絲毫防備,便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今陳家鐵證如山,不說別的,便是如今落在他們手裡的吳建榮說出一句銀子在自己手裡這樣的話,自己在國公爺跟前……

  朱氏無端端的打了個冷噤,不行,一定要盡快把吳建榮弄出來才是,陳家母子可不是鄭明珠這樣的糊塗人,真要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裡,那就麻煩了。

  朱氏把對手從鄭明珠換成了陳家,立刻就警惕起來。

  只是想到這就要拿出近六千兩銀子出來,朱氏就覺得快要吐血了。

  還不如想個法子,讓鄭明珠直接處置了吳建榮和顧媽媽,這樣死無對證,這銀子就不用拿出來了。

  正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只聽到外頭一疊聲的丫頭報:“老爺回來了。
敗局

  朱氏一怔,剛要迎出去,安國公鄭瑾已經沉著臉大步走了進來。

  鄭瑾四十多歲的年紀,雖因常年在外領兵膚色黝黑粗糙,可是無損他的英挺氣概,此刻面沉如水,更添幾分威懾。

  朱氏柔聲道:“老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英國公見一地狼藉,又見女兒陪房的管事媽媽跪在地上,不由更怒道:“你做的好事!”

  朱氏怔了怔,問道:“老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竟不懂,妾身做錯了什麼嗎?”

  “你還跟我裝什麼!不然你叫這個奴才來做什麼?”英國公性烈如火,越說越氣,飛起一腳,就把顧媽媽踢的滾到了牆角。

  顧媽媽登時吐出一口血來,臉色煞白,一聲都不敢出。

  朱氏見了這樣,心也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說:“老爺不明示,叫妾身怎麼說呢?妾身叫這奴才來,也不過是為她做了錯事叫來訓誡罷了。”

  說著去倒了茶來捧給鄭瑾。

  鄭瑾一揮手,就把那茶給掃到了地上,一臉怒色:“滿帝都都傳遍了,說你謀奪珠兒的嫁妝!珠兒要看自己的嫁妝單子,還得回安國公府來要!你……你!”

  鄭瑾英雄一世,從沒想到自己家後宅會出這樣的事,今日鄭明玉來回他的時候,說是帝都已經人人皆知了,真真把他氣了個倒仰。

  朱氏聽說,立時便知道是顧媽媽那話傳了出去,並不是昨天那事,倒是鬆了口氣,只是心中越發厭煩上了這顧媽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不是她這樣蠢,自己何至於竟然吃了這樣大虧?越發定了一定要打發了這蠢貨的心思,只是如今對著的是鄭瑾,朱氏自然得小心翼翼,立時便委屈的哭了起來:“老爺這話是哪裡聽來的,妾身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實在是冤枉啊。”

  鄭瑾一拍桌子:“你還敢哭,若不是你做出這樣的事來,還傳到了外頭去,怎會人人都在說,都在看我鄭瑾的笑話。”

  “老爺,妾身與老爺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兒女雙全,妾身是怎麼樣的人,老爺難道還不知道?怎麼就信了外人的話,妾身這些年來,伺候老爺,教養兒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竟連外人也不如了麼?再者,這些年來,妾身是怎樣待明玉和明珠的,老爺也是看在眼裡,便是珠兒,從小兒養在我房裡,若是我有一點壞心,珠兒還能這樣親近我?還求老爺細想想。”朱氏一行哭一行說,鄭瑾倒疑惑起來。

  他英雄了得,心力一向用在兵事上,哪裡會琢磨這些後宅的彎彎繞繞,此時聽朱氏的哭訴,倒是很有道理,朱氏對公主留下的嫡子嫡女都極好,不管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挑了他們的才輪到弟妹們,而且珠兒也的確很親近朱氏,待她如親母。

  朱氏見鄭瑾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開始疑惑了,又哭道:“也不知道老爺在哪裡聽了什麼混賬人的挑唆,就回來給妾身沒臉,可憐我在這屋裡也是十多年的主母了,竟連個外人也不如。”

  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朱氏又比他小著十來歲,正是老夫少妻,更不同些,鄭瑾心中不由的也軟了,倒也沒說出是鄭明玉說的話,只是說:“空穴不來風,若沒有這樣的事,怎麼外頭人人都在傳?”

  朱氏見他和軟了,更是軟著聲音道:“必是有那起子小人,想要挑唆珠兒與我,想我與珠兒雖不是親母女,卻比親母女還更親近些,難免有些人看著眼熱,再說,老爺也想一想,別說珠兒的嫁妝單子不在我手裡,便是在,我拿著單子又有什麼用,我難道還能去武安侯府拿東西不成?老爺若是還不信,便叫珠兒回來一次,問問她,可有這樣的事,自然就清楚了。”

  鄭瑾聽著果然有道理,又說:“那你叫這奴才做什麼,外頭傳的可不就是說是這奴才親口說的,叫武安侯府的丫頭聽見了,當笑話兒講給別人聽。”

  朱氏聽了,越發恨起武安侯府來,此時見鄭瑾問到這裡,心中一動,鄭明珠今天鬧這樣一出並不小,武安侯府若是有心,只怕也要傳給鄭瑾知道,到時候又是一場官司,還不如趁這會兒想個法子說出來才是。

  朱氏心中拿定了主意,先就問顧媽媽:“老爺說的這個,是怎麼回事?”

  顧媽媽爬過來,連叫冤枉:“原是因東西多了,一時沒找著,奴婢說了一句,是不是問問太太身邊的姐姐,因當日庫裡收東西,太太是派了身邊兩個得力的姐姐來幫忙的,萬一記得呢?後來因找著了,也沒回來問,不知道怎麼就被人傳成了這樣。”

  聽起來倒還合情合理,連鄭瑾也暗暗點頭,朱氏不想在這事上多糾纏,便說:“原來是這樣,倒是巧了,說起來……”

  她又去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鄭瑾接了,朱氏才說:“我本也打算今晚回老爺,討個主意,原是昨日我隱約聽丫頭說姑奶奶傳了鋪子的大管事問話,我想著她年輕,又才出閣沒多久,擔心她不大懂這些生意經濟的事,就趕著把她的管事媽媽叫了進來問問,幸而我問了,還真是叫人不放心。”一邊就嘆氣。

  鄭瑾皺眉,問她:“是怎麼回事?”朱氏說:“我細細的問了,竟是這些奴才,如今仗著主子年輕,性子寬厚不壓人,再不好生當差的,去年鋪子的入息就不如往年,且帳也做的糊塗,我瞧著很不是個樣子,剛才也是氣了一場,把這奴才罵了一頓,本想著不如把那個管事換了,另替她挑個老成的,如今看來,卻是不成。”

  鄭瑾聽她一心替鄭明珠想著,不由說:“你說的是正理,為什麼不成?”

  朱氏一臉委屈:“我的老爺,如今我不過叫了管事媽媽來問一問,外頭就傳的這樣,我再替她挑人去管鋪子,還不知要怎麼生吃了我呢,我再是不放心,也是不敢的。”

  鄭瑾倒是光明正大:“這有什麼,珠兒的娘去的早,你不照應她誰去照應她?該管的還得管,她本就年輕,又沒當過家,你叫她怎麼挑人?”

  朱氏說:“老爺說的雖是正理,可到底姑奶奶是出了閣的,也怕武安侯夫人和姑爺有些想頭,反是不美,是以這些日子來,我心裡雖是惦記著,也不敢多說什麼,就怕她在夫家難做。”

  幾段話說的入情入理,表情也是十分到位,鄭瑾心中倒有幾分過意不去了,朱氏一心為女兒著想,自己倒信了傳言,不過明玉也是,外頭的傳言也拿來當正經事回,實在不夠沉穩。

  說不定就是因為朱氏與明珠走的近了,才有人胡亂猜測,有了這樣的傳言。

  心中覺得朱氏委屈了,面上自然露了幾分,朱氏看的清楚的,忙說:“這管事我就不替她挑了,只回頭我悄悄的告訴她一聲兒,叫她自己留意,能換便換掉吧,從今以後,我也要避點嫌才好。”

  說著便拭淚:“到底不是我生的,過於好了,反倒是害了她。”

  鄭瑾心中就有幾分過意不去了,便說:“這是這起奴才不省事,倒委屈了你,這件事你裁度著辦,這些事本就不是爺們辦的事,你不辦誰辦去?”

  朱氏依然露著遲疑:“雖說是這樣,可到底是出了閣的姑奶奶,不僅是怕姑爺有些什麼想頭,且傳出去外頭也不好聽。”

  鄭瑾說:“你顧慮的也是,明日早朝後我親與大姑爺說就是了。”

  朱氏顧忌的就是武安侯府,鄭明珠她一向是有把握的,此時見鄭瑾這樣說,便答應了下來,還又說了許多委屈,她才三十多歲的人,正是風韻最佳的時候,此刻露出委屈,帶著嬌嗔,便是鄭瑾英雄了得,也難免化為繞指柔,說了許多寬慰的話。

  縮在角落裡的顧媽媽心中大定,這樣的局面都能挽回來,後面的自然就不難了。

  既然能重新安插人進去,這一次的損失也就還能承受,朱氏也想明白了,事已至此,吳建榮不能不救,放著不救,他賠不出銀子來,送了去衙門,大刑之下,只怕就會供出銀子的真正去處,好不容易才轉圜回來,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只能拿出銀子來了斷這件事。

  便當買個教訓罷,朱氏雖是心疼,也無可奈何,只思忖著,今後斷不能依仗著鄭明珠不懂就這樣大意,以往只想著鄭明珠是拿捏住了的,可以隨意擺佈,便也沒有十分在意,做的太粗疏,可是卻沒料到鄭明珠雖無能,她卻背靠著武安侯府,這一次是自己太大意了,萬萬沒想到武安侯府會出手,現就吃了個大虧,好容易弄到手的銀子卻要重新拿出來。

  朱氏一邊心疼,一邊卻還是很利落的開了箱子取了銀票來給顧媽媽,既然下了決心,這件事宜早不宜遲,萬一去的遲了,這吳建榮心中沒底,熬不住說出來怎麼辦?朱氏只再三叮囑顧媽媽:“叫你兄弟嘴巴嚴些,一句不許露出來,暫時委屈著去了莊子,過後我自然把他弄出來,若是有一句半句露出來了,你也該知道厲害。”

  顧媽媽自然是知道朱氏的手段的,而且他們整個吳家的靠山也是朱氏,除了吳建榮,還有國公府這一家子,這也是吳建榮在鄭明珠跟前死活不敢說出朱氏的緣故,此時聽她吩咐,連連答應:“太太放心,二叔他明白的,便是死也不敢露一個字兒。”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4

虧空

  顧媽媽接了銀票,便趕著回侯府,剛到了後面下人出入的小門,便見一個小丫頭子急急的迎上來:“媽媽怎麼才回來,可急死人了。”

  顧媽媽一看,這是院子裡做看火煮茶之類廚房差使的小丫頭青竹,因青竹的娘是顧媽媽娘家遠房親戚,又十分會得奉承,顧媽媽便把這小丫頭也安排進了甘蘭院。

  顧媽媽便說:“這是怎麼了?我不過出去這一會子,又出什麼事了不成?”

  青竹拉著顧媽媽站到牆後的陰影中去,悄悄的說:“您老剛出去沒多久,瑪瑙姐姐就急急的叫了我,叫我在這等著您,把這個給您。”

  說著就遞來一張紙:“瑪瑙姐姐說了,您出去之後,少夫人叫墨煙姐姐帶著玲瓏姐姐和珊瑚姐姐去庫裡核對東西,清理出來這麼些,只因天晚了,大爺回來了,便沒去回少夫人,只放著打算查完了一概回,瑪瑙姐姐說,她聽玲瓏姐姐的意思,是要一點不漏的回的,她便趁玲瓏姐姐出去的功夫,悄悄把那單子抄了一遍,叫我遞出來給媽媽。瑪瑙姐姐說了,媽媽想必心中有數,如今這個樣子,只怕瞞不住,不如趁如今一發把東西送回去,不然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

  那顧媽媽氣的兩手發抖,青竹說完了話,不敢久留,忙忙的就走了。

  顧媽媽如何不知道自己手裡頭到底有多少虧空,如今鄭明珠發狠要查,說不得就是姑爺的意思,這七八日姑爺都宿在甘蘭院,鄭明珠那樣的軟性兒,讓姑爺略哄一哄自然就答應了。

  若只是鄭明珠,她還敢仗著太太與她說話,可如今眼見得背後是姑爺,連太太都輸了一陣,她如何敢強?

  可是那些東西,叫她拿出來,又不禁叫她心如刀絞。

  在後門那裡躊躇了三四刻的樣子,顧媽媽終於長嘆一聲,跺跺腳,又重新出去了。

  這番動靜自然有人報給陳頤安知道,陳頤安聽了,就對鄭明珠笑道:“這些奴才,本就是仗著主子給臉面,才敢拿大,越是縱著她們越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略嚇一嚇,便就老實了。”

  鄭明珠聽懂了他的意思,不過是怪她平日里約束不嚴,倒讓個奴才爬到自己頭上去了,可是她心中也是說不出的冤枉啊,真是……關我什麼事!

  不得已,她只得低了頭,輕輕說:“大爺說的是。”

  陳頤安笑道:“說起來,今日這事,從他們繳了賬簿進來到你發落人,不過一天工夫,你是如何瞧出不妥的?”

  早知會有人懷疑,鄭明珠心中早擬好了說辭,她笑道:“是這些奴才膽子太大了些,心也太貪了,那回繳銀子進來我就覺得不對了,前年那鋪子有近五千兩的入息,去年竟才一千兩?便是我再不懂,也不免奇怪,只是因我不懂,當時不好問的,後來我正好見著了王家二少奶奶。”

  鄭明珠見陳頤安露出疑惑的神色來,忙解釋道:“王家二少奶奶便是鄧家的大姑娘,我們年歲相當,做姑娘的時候便是極要好的。”

  陳頤安明白了,這鄧家便是經營寶宜票號的大皇商,鄧家的大姑娘想必很懂得這些。

  鄭明珠繼續說:“我們本是無話不說的,那日我便把這疑惑說出來,琳姐姐一聽便說這裡頭必是有不妥,因見我不懂,她便留了心,替我打聽了,又告訴我怎麼辦,只沒想到這些奴才膽子這樣大,琳姐姐也沒料到他們竟然還留了真帳,且簽名畫押一絲不差,她的許多安排還沒使出來呢,就已經成了。”

  陳頤安點頭,他聽了小廝的回報也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這些奴才到底是怎麼依仗的,才敢把這些事做的這樣毫無忌憚?把鄭明珠視作無物。

  若不是這樣,想必也不可能這樣快就處置下來。陳頤安釋然了,又對鄭明珠說:“雖說是好姐妹,這到底是家裡的事,今後若是有什麼不懂的,還是多請教母親才是。”

  鄭明珠忙笑著應了,又解釋說:“原本是沒想到那樣多,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才隨口問了問,只琳姐姐熱心罷了,也是我年輕,不懂厲害,今後自當請教母親。”

  其實這件事,陳頤安並不介意傳出去,岳母也是欺人太甚,拿他武安侯府不當回事,鄭明珠如今是他武安侯府的少夫人,豈能憑她算計?他只是想著擔心今後府裡有了什麼事,鄭明珠也隨口告訴別人,卻是需要囑咐一番。

  此時見鄭明珠溫順的答應了,便就不再多說,只是站起來:“也不早了,睡吧。”

  這才天黑多久?

  鄭明珠有點疑惑的望瞭望外頭的時辰鐘,這才戌時二刻,怎麼就叫不早了?

  她剛回過頭來想說話,卻被一把摟住了,整個人落到了一個火熱的懷裡去了,隨即耳垂一熱,已經被人銜住了。

  鄭明珠先前嘴裡的話理解無影無蹤,不由的嚶嚀一聲,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陳頤安無聲一笑,一把將她抱起來,壓到床上去,鄭明珠有點慌亂:“燈……燈還沒吹……”

  陳頤安重重的吮吸著她雪白的脖子,有些含糊的說:“讓它點著,我看看……”

  一隻手就撥開了她的衣衫,露出大紅繡鴛鴦並蒂蓮的肚兜來,鄭明珠一身白如凝脂般的肌膚,越發襯的白的耀眼,在燭光下,更如暖玉。

  陳頤安低聲笑:“這個倒比那杏黃的好看。”

  鄭明珠身子袒露在外,還聽他調笑,十分羞怯,不由叫道:“陳頤安!”

  聲音毫無氣勢,反倒略微發抖,這樣的鄭明珠取悅了陳頤安,拉著她的手就往身下探去,低聲笑道:“先前它就念著你了,虧的我體貼,忍到了這會兒。”

  鄭明珠聽他提起先前被墨煙打斷的那一下,更是又羞又急,掙脫了手來,直往被子裡鑽,卻被陳頤安笑著捉了出來,輕易的拉開她的肚兜。隨即就一口噙住了一邊殷紅的茱萸。

  鄭明珠本就才經人事,此時被他搓揉的渾身發軟,也不知怎麼辦,只顧著把紅燙的幾乎要燒起來的臉藏起來,陳頤安一手緊緊的箍著她,一手扳了她的臉來看,見她一臉緋紅,水盈盈的大眼睛彷彿要滴出來一般,偏又是一副不敢看著他卻又忍不住要看他的樣子,竟是和白日的端莊完全不同的嬌媚,越發覺得下面硬邦邦的漲的難受。

  鄭明珠給他瞧的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最後一口咬在他肩上,卻是雙臂圈了上去,整個人閉了眼睛,羞怯怯的打開身子,一副任君採拮的樣子。

  陳頤安低低的笑,因貼的近,鄭明珠感覺到他胸腔震動,似乎很是愉悅,她微微的睜開一點眼睛,那張俊美的容顏近在咫尺,帶著笑意。

  鄭明珠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陳頤安圈在懷裡,她有些不太清醒的怔忪了片刻,抬眼看過去,陳頤安依然睡的四平八穩,一動也不動。

  鄭明珠輕輕的動了動,立刻覺得四肢說不出的酸軟無力,還帶著隱隱的疼痛感覺,這種感覺陌生至極,她要過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昨晚了,鄭明珠覺得自己都不記得是怎麼回事了,只覺得那鋪天蓋地的熱,熱的滾燙,熱的難以呼吸。

  她呆呆看著陳頤安俊美的下頜,慢慢的浮起一個雖淡卻喜悅的笑來。

  卻沒發現陳頤安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在發呆,露出一個有趣的表情來。過了一會兒,陳頤安輕輕摸摸她的頭髮,這才驚醒了鄭明珠,陳頤安見她彷彿受驚的小貓一般縮了一下,又抬頭看自己一眼,就露出了放心又害羞的笑容來,不由的就摟她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輕咬了一口。

  鄭明珠不妨他有這一招,驚呼一聲,戒備的看著他,表情十分有趣。

  陳頤安還沒說話,外頭丫頭已經聽到了鄭明珠的聲音,掀了簾子進來,笑道:“時辰也差不多了,大爺、少夫人起身罷。”

  見丫頭進來了,陳頤安就坐起身來,鄭明珠從床尾下來,翡翠已經拿起袍子給她披上,陳頤安就進了淨房。

  鄭明珠就吩咐人傳早飯,早朝時辰極早,一定要吃點東西才是。

  在陳頤安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梳頭描妝,就算淨過面了,她的臉居然還有一點紅。

  見那凝脂一般的肌膚上微微的紅意,思及那樣旖旎的風光,陳頤安嘴角微微翹起,由著丫頭服侍著穿了件淺藍色銀線暗竹紋錦袍,腰束玉帶,帶了紫金冠,真是俊面如玉,文彩風流。

  鄭明珠便只是簡單的上了一點胭脂就站了起來,小桌兒上擺了兩樣粥,幾碟點心並幾碟小菜,鄭明珠便給他遞箸,打發他吃了早飯好去上朝。

  陳頤安看起來心情極好,東西也吃的不少,走的時候還笑道:“今日估量著事兒不多,你等我下來吃晚飯罷。”

  鄭明珠笑著答了是,送他出門,再去榮安堂伺候陳夫人。

  昨日甘蘭院的動靜,陳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這是媳婦的嫁妝,而鄭明珠又只把事情按在她的院子裡,動用的又是陳頤安外書房的人手,陳夫人便裝不知道,並不提起,可是心中難免高興。朱氏被狠狠的打了一次臉,她也算出了一口憋悶的惡氣。

  尤其是這一巴掌是朱氏悉心教導的鄭明珠突然出手打的,更叫陳夫人暢快,鄭明珠嫁過來後,滿心只向著娘家,對她這個婆婆只勉強敷衍,時常託病不來請安,陳夫人不高興鄭明珠,自然也很不高興朱氏。

  這一次,可叫陳夫人笑斷了腸子了。

  是以,她今日說起話來,都透著一股子心情好的和軟,吃過了飯,更是對鄭明珠說:“知道你事兒忙,你就回去罷,我這裡也沒什麼事。”
終於打發了

  鄭明珠經過上回陳夫人賞首飾的事,也約莫估量著陳夫人對朱氏的情緒,昨兒的動靜她必然是稱心滿意的,便微笑應是,帶著丫頭回去了。

  甘蘭院依然在查賬,雖說已經發落了三個掌櫃,一個大管事,外頭鋪子卻還有五個的帳還沒查完,甘蘭院裡的貴重物品,現銀子金子之類實物也需要查對,丫鬟們依然忙的停不下來。

  鄭明珠駕輕就熟,自己拿著鋪子的帳慢慢的看,除了要查問題,她也想要搞清楚這些鋪子賣些什麼,規模多大,利潤如何,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這些需要做到心中有數,才不會被底下人哄騙。

  幸而這些是鄭明珠的強項,十分的游刃有餘。

  剛坐下沒多久,翡翠過來回道:“少夫人,先前擺早飯的時候,兩位莊子上的管事進來打聽了一下。”

  算起來,叫了莊子上管事進來已經三天了,賬上沒看出什麼大錯來,有些東西得去莊子上看看才能明白,或許叫他們回去也行。

  鄭明珠便說:“那麼使個人叫他們進來。”

  莊子上的帳是看完了的,墨煙說這帳做的很清爽,四平八穩,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加上入息和前年差不多,鄭明珠便知道,這單看帳是看不出什麼問題的了。

  本來莊子上最易做假的便是瞞報田地,多報人數這種做法,這是需要到地頭上查才能查明白的,現在既然入息差不多,那麼田莊縱有問題也不大,倒也不急。

  鄭明珠便對兩個管事勉勵了一番,叫他們好生當差,便一人賞了十兩銀子,讓他們回去了。

  剛送走田莊的管事,玲瓏就過來回道:“少夫人,剛才顧媽媽悄悄來求我,抬了兩箱子東西進來,還有一千二百兩銀票,要悄悄填進庫房裡去,還請少夫人示下。”

  鄭明珠冷笑,兩箱子!膽子倒是真夠大的,還真是發了財了,怪道自己想要用點什麼,她還不樂意,有本事就天長地久的拿著呀,偏又不中用,略嚇一回就乖乖的送了回來!

  鄭明珠心中已經厭煩這個婦人的很了,性子貪婪,又看不懂眼色,蠢笨無比,最可恨的是就是連主子都敢欺負,就算她把虧空送了回來,鄭明珠也不會輕易放過她,便對玲瓏說:“你收了東西,細細的查還有沒有缺額,再把顧媽媽叫進來。”

  顧媽媽臉色灰敗,一兩天功夫,發間已經見了些灰白的髮絲,臉上許多皺紋,整個人老態畢露,比起鄭明珠剛醒過來的時候那種飛揚跋扈簡直不像同一個人一般。

  顧媽媽見著鄭明珠,露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噗通就跪了下來:“少夫人,奴婢把吳建榮虧空的銀子都繳回來了,求少夫人繞他一命吧,今後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

  如今她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最大的依仗只有太太,而連太太都不得不把銀子拿出來填這空虧,她也就絕望了。

  鄭明珠心中升起一股快意,憋悶了許久的一口濁氣終於吐了出來,漫不經心的看看玲瓏捧上來的銀票,笑道:“我一向說話算話,既然銀子繳回來了,我也不非要他的命不可,打發到莊子上就完了。”

  顧媽媽連忙磕頭。

  鄭明珠又笑道:“不過既然你小叔子出了這樣大的事,媽媽也不好再在我這邊管事了,還是回太太那裡去吧。”

  顧媽媽一震,連連哀求道:“少夫人開恩啊,奴婢伺候少夫人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樣把奴婢攆回去,奴婢也沒有臉見人了。”

  鄭明珠冷冷一笑:“這麼多年,媽媽只怕也撈了不少了,也該知足了,媽媽也放明白些,我這已經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了,不然哪有這樣輕省。”

  顧媽媽癱軟在地上,抬頭看到的是鄭明珠不屑的目光,屋裡丫頭有的目光躲閃,不敢看她,有的幸災樂禍,滿眼快意,但沒有一個丫頭敢說一句話。

  也不過才半個月前,這些丫頭還在她手下戰戰兢兢地,想打就打,想罰就罰,如今……

  還想再求,見到的卻是鄭明珠冷淡的臉色,並不看她,完全的不屑一顧。

  顧媽媽知道大勢已去,止不住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丫頭們都嚇了一跳,有伶俐的就連忙連拖帶拉的把顧媽媽弄出去,小聲埋怨:“媽媽還鬧呢,越發連累了人。”

  鄭明珠皺眉,吩咐玲瓏:“叫幾個婆子來,把她關到空屋子去,等太太來領人吧。”

  玲瓏忙應了,自出去辦事。

  鄭明珠終於出了一口氣,這輩子頭一遭這樣憋悶,今天總算收拾了這婆子,其實已經算克制的很了。

  外頭的粗使婆子並些小丫鬟,見顧媽媽落得這樣,不由的都合十念佛,一邊趁願一邊懼怕,有的就說:“連顧媽媽也這樣沒臉,咱們算什麼,趁早兒安分著吧。”

  把顧媽媽在院子裡拖了一路,震懾效果十分明顯。

  鄭明珠心情也好,收到了銀票,找回了許多金銀首飾,又收拾了那個囂張跋扈的婆子,她連午飯都多吃了半碗,午飯後照例睡個午覺。

  剛醒,就有丫頭在院子里報:“大爺來了。”

  還真的挺早的!

  鄭明珠人還有點迷糊,迎到了門口:“大爺外頭沒事麼?這樣早。”

  她眼睛還有些迷濛,倒越發顯得媚眼如絲般,與平日里的端莊判若兩人。

  陳頤安雖是心中有事,也禁不住趁屋裡一個丫鬟也沒有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倒把鄭明珠嚇了一跳。

  剛想嬌嗔的埋怨一下,陳頤安卻正了臉色,一臉正經的說:“有個事兒要跟你說一說。”

  鄭明珠見他慎重,便收了臉色,轉頭看著他。

  陳頤安斟酌了一下語氣才說:“今日早朝後,岳父大人叫了我說話,說是你的嫁妝事宜,他已經知曉了,昨兒岳母又在家裡審了奴才,兩位老大人都氣的不輕,沒想到這些奴才這樣無法無天,仗著主子年輕臉嫩,岳父說,他已做主要換掉如今你在京里鋪子的大管事,重新給你挑個好的使。”

  鄭明珠明白了,父親這樣信任朱氏,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扳的回來的,她只是笑問陳頤安:“大爺怎麼說的?”

  陳頤安說:“岳父大人都這樣說了,我自是應了。”

  嫁妝這種媳婦的私產,夫家從來不好插手,世俗慣例也是由女子的陪嫁家人打理,所以就算陳頤安知道不妥,還是只得答應。

  鄭明珠對這點顯是在意料之中的,便點頭笑道:“我知道了,就這樣罷。”

  陳頤安見她一臉淡定,雲淡風輕的隨便答了這樣一句,倒有點不確定了,忍了又忍,還是追問一句:“你知道了?”

  鄭明珠依然點頭稱是。

  她本就沒覺得有什麼要緊,不管誰挑個管事來,若是好的,就接著幹下去,若是不好,她有那個自信隨時可以把他揪出來,接著換就行了。

  論起生意上的事兒,能在唐白月跟前弄鬼的人不多,絕對不可能是這些人找得到的就是了。

  不過想一想這件事上安國公鄭瑾所起的作用,還真是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鄭明珠覺得,雖說當爹的並不想虧待前頭的孩子,可是往往經不起身邊人吹風,被人哄幾句軟話,說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來,腦筋略不清楚,就會做出些奇怪的事來。何況朱氏實在有能耐,鄭明珠只那日發作吳建榮的時候和她正式交鋒過,憑她那樣的口才本事,要哄一個男人實在不難,尤其是那男人又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

  反正這一次嫁妝清查事件已經算是塵埃落定,朱氏的多年謀劃成了一場空,剛剛開始的收成就被鄭明珠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顧媽媽必然是要被收拾的,這樣,她的院子就清淨了,至少再沒有人能夠拿捏住她了。

  鋪子那邊,朱氏就算重新安插一個大管事進來,鄭明珠也自信有的是法子收拾他,這一次,看在朱氏養育了當年的鄭明珠的份上,也為著鄭家的臉面,她算是輕輕揭過,放過了朱氏,若是她還不識趣,下一次,可就沒這麼輕省了。

  想到這裡,鄭明珠微微一笑,對陳頤安說:“還要求大爺一件事兒呢。”

  陳頤安等著她說。

  鄭明珠笑道:“我鋪子這個大管事,雖說虧空良多,我已經答應了太太,他繳回銀子我就打發他到莊子上去,如今他繳回來了,我也不想食言,只是我的莊子畢竟才陪過來不久,說句實話,我人都還認不齊呢,也不知道放在哪裡方便,大爺能不能幫我一次?”

  陳頤安這樣的人自然是聽弦歌而知雅意的,頓時明白了鄭明珠的意思,她就是要留下吳建榮這個把柄,若是朱氏再敢做什麼小動作,自然更好出手。

  鄭明珠的莊子裡難免有朱氏的人,說不定吳建榮去個三兩天,人就沒了,陳頤安深知,沒有人肯留下這樣的把柄的,鄭明珠慮的很是。

  陳頤安就笑道:“小事一樁罷了,回頭你把人交給忍冬,我會吩咐他去辦的。”

  然後陳頤安說:“那新管事呢?你可有安排了?”

  鄭明珠笑道:“人還沒來呢,不著急,不過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大爺不用操心。”

  陳頤安見她這樣有把握,並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想著的確人都還沒來,也無從防範,便就罷了,轉而說起別的閒話來。

  鄭明珠陪著他說話,順便打聽些帝都的新鮮事,她總是悶在屋裡,雖說這幾日有事做,卻難免想知道些外頭的事。

  陳頤安見她有興致,便說:“我書房裡還有幾份邸報,叫人送來給你看?”

  鄭明珠眼睛一亮:“好呀。”

  如今的邸報早已和以前不同了,她記得三年前就曾改革過,並不僅僅是只給官員看,也在大街上販賣起來,如今是極大一張紙,分成四頁或者八頁,甚至內容,也不再是以前清一色的各種奏章和聖上的批示,通常只有第一頁才是政論,後面的全是大盛王朝的各種大事,新鮮事,趣事。鄭明珠一直很愛看,只是這半個月,還沒有看到過。

  陳頤安見她有興致,就叫人去取,鄭明珠如獲至寶,看到有趣處還與陳頤安討論起來,兩人有說有笑,直看到吃晚飯。

  陳頤安這陣子都歇在鄭明珠的房裡,鄭明珠雖不明所以,卻自然不會問他,心中難免有些歡喜,床笫間越發溫順可人,頗有點投桃李報的意思。

  所以陳頤安每每早上起床都心情極好。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4

赴宴

  三月初十是平寧長公主的壽辰的正日子,陳頤安照例是心情很好的起床,說:“今日是姨母的壽辰,咱們只怕得早些去伺候著。”

  鄭明珠從鏡子裡看看他:“也不知母親怎麼安排的,且母親說過,要帶三位妹妹一起去。”

  “我陪你去請安,問一問母親吧。”陳頤安接過一盞桂圓蓮子湯來,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鄭明珠便說:“那自然是好的,不過要略等我一等。”陳頤安示意無妨,自己在一邊坐下,饒有興致的看著她梳妝。

  因是要緊場合,鄭明珠便叫丫頭梳了個牡丹髻,戴了赤金五鳳朝陽攢珠金鳳,風嘴銜著一溜南珠垂在額間,另有一套四朵赤金鑲紅寶石的鬢花,再選了一對南珠耳墜子。

  鄭明珠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照,有時候她看著這鏡子中的容顏還沒有真實感,可是看起來實在是人比花嬌,清艷至極。

  鄭明珠從鏡子裡對陳頤安笑道:“大爺瞧瞧這樣子可好。”

  陳頤安走過去,雙手扶在她肩上,也彎下腰來看,他不是擅長甜言蜜語的人,心中雖喜,嘴裡卻也只是笑道:“這樣就好了。”

  倒是手一向很快,順手又揉一下她的臉。

  鄭明珠嬌嗔的把他的手打下去,站了起來:“行了,咱們走吧。”

  今日榮安堂裡不止陳夫人一人,鄭明珠進去的時候,見陳夫人身邊坐了一個男子,約四十出頭模樣,國字臉,濃眉入鬢,極有威儀。

  這顯然就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公爹,武安侯陳熙華,當今天子重臣,極受寵信。

  鄭明珠和陳頤安一起恭恭敬敬的請下安去,陳夫人笑著叫他們起來:“難得今日齊全,侯爺和安哥兒都是休沐,咱們早一些去公主府,也是禮數。”

  鄭明珠應了,站到陳夫人身邊,陳頤安卻是坐到了陳熙華的下手,還沒說兩句話,就見丫頭打起簾子,報導:“二爺四爺五爺來了。”

  隨即又是幾位姑娘來了。

  原來侯府規矩,只有休沐的時候,侯爺早上會來正房用早飯,幾位少爺都來正房給父親和母親請安,除三爺陳頤鴻在外讀書之外,這一早上算是來齊全了。

  鄭明珠不言不語站在一邊,陳家這些少爺都是第一次見,二爺陳頤青是陳夫人所出,今年十七了,正在說親事,三爺陳頤鴻是妾室花姨娘所出,如今在外讀書,並沒有在家,四爺陳頤禮是妾室林姨娘所出,剛滿十三歲,還有五爺陳頤謙,是妾室蘭姨娘所出,才八歲,一個個都規規矩矩的站著。

  兄弟姐妹間互相見了禮,陳夫人便吩咐擺飯,鄭明珠和陳頤寬一邊一個扶著陳夫人,到東次間落座,而公公陳熙華卻帶著兒子們在正廳吃飯。

  進門前鄭明珠回頭看看,見陳頤安挨著陳熙華極近,似乎正在說著什麼,陳熙華冷峻的臉上就鬆動了一點,不似先前看起來那麼嚴厲。

  這位公爹好大的威儀!

  鄭明珠心想,見幾個小叔子在公爹跟前都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似乎只有陳頤安不頂怕他,一直在說話,臉上的神情也是微微帶笑,並不緊張。

  看來自己的夫君在公爹心中是不一樣的。

  鄭明珠就放下不少心,也不好多看,如同往常一樣伺候陳夫人和幾位小姐吃飯。

  吃過了早飯,陳夫人對小姐們說:“昨日我已經吩咐過了,寬姐兒,雅姐兒和嫻丫頭今日隨我去公主府拜壽,你們可收拾齊全了?”

  陳頤寬,陳頤雅和陳穎嫻都站起來答道:“昨日就收拾好了,衣服和首飾母親過了目就換上。”

  鄭明珠在一邊留心看著,三位小姐不分嫡庶,捧上來的衣服和首飾都是差不多的,只顏色和嵌的寶石略有不同,陳夫人看過了,讓她們去換衣服梳妝,又問鄭明珠:“我看你這樣,是不用換的罷?”

  鄭明珠忙笑道:“媳婦想著要伺候母親梳妝,就先換好了才過來的。”

  陳夫人見這媳婦這陣子溫柔懂事,心中也是歡喜,便讓她伺候著換了件淺金色纏枝遍地錦長襖,黃色錦緞裙子,又戴了一副赤金鑲翡翠的頭面,她本就氣質雍容,穿了這個顏色,更是貴氣逼人,盡顯侯夫人威儀。

  鄭明珠不由的想起朱氏,朱氏年齡約比陳夫人小十歲,倒是十分俏麗,卻差了雍容。

  公主府這個時候到的人並不多,也就是近親和一些交好的世家,鄭明珠扶著陳夫人,帶著三位小姐到了上房,那公主府上房正廳極為高大闊朗,極盡富貴之能事,牆上張著大紅幔子,牆邊是一色的半人高粉彩大花瓶,都插著極絢爛鮮豔的時令花兒,階下一溜的紫檀木椅子上是簇新的大紅五福捧壽的錦緞墊子,兩隻椅子之間都有同套的紫檀木小幾,上首榻上坐著帝國最年長的公主,平寧長公主。

  鄭明珠留心看著,長公主今日五十整壽,但看起來只有四十歲的樣子,穿著明黃的公主服侍,白皙豐腴,雖不甚美,卻是十分高貴典雅,周圍還坐了幾個婦人,有三個身穿王妃服飾,自然就是長公主的弟媳,幾位親王正妃,也是她的舅母,幾位穿著公主的服飾,另外還有兩個穿的普通服飾,應該就是駙馬的姐妹才對,身邊還站著幾個穿著大紅錦緞襖兒的美婦人,以及林氏,那想必就是些侄女,兒媳婦和侄兒媳婦,正在說笑。

  陳夫人領著鄭明珠和兩位小姐給長公主磕頭拜壽,長公主連忙叫人扶了起來,鄭明珠便上前給坐著的幾位婦人並這些姐姐嫂嫂們行禮,又對林氏笑道:“嫂嫂倒是到的早。”

  “你哥哥吩咐,叫我早些來伺候姨母呢。”

  那邊長公主拉著三位小姐的手看了一陣,又誇了一陣,給了表禮,就叫人:“好生送三位姑娘去後頭紫藤廊,小姐們都在那玩呢。”

  然後就笑著招手叫鄭明珠:“珠丫頭,過來。”

  鄭明珠心中打鼓,卻不敢遲疑,自從成為鄭明珠以來,身邊的人,不敢好意歹意,總是不十分待見她,有人冷淡有人客氣,也有人裝的花團錦簇,卻叫她渾身不自在。而這位身份尊貴的公主,不知道又是怎麼樣。

  鄭明珠從林氏跟前過來,長公主就一般拉住她的手,拉著她在身邊坐下:“果是瘦了!前日我就聽說你病了,惦記到現在,看瘦的這樣,如今可好了?”

  鄭明珠笑道:“只是一點風寒,如今早好了,還沒謝過姨媽賜藥。”

  心中有點吃驚,長公主竟然對她這樣慈愛?

  鄭明珠後來才知道,原來平寧長公主只有平陽公主這一個同母的妹妹,又小著近十歲,從小兒就是平寧長公主帶著幼妹的時候多,有幾分長姐如母的意思,後來平陽公主早逝,只留下一子一女,而平寧長公主一生生了四個兒子,竟連一個女兒也沒有,便更是疼愛自己胞妹這唯一的一個女兒。

  長公主笑道:“果真只是一點風寒,不是被你姑爺氣的?若是你只管說出來,有我給你撐腰,不用怕你婆婆。”

  陳夫人在一邊坐著,笑道:“哪有這樣的姨母,竟教唆我媳婦,幸而我這媳婦是個好的,憑誰也教不壞。”

  鄭明珠心中略微明白了些,陳夫人顯然和長公主極熟稔,玩笑隨意,她便紅了臉,低聲道:“姨媽說的什麼話,就一點風寒,哪裡就扯到這裡頭去了,姑爺自是好的,婆婆也疼我。”

  長公主笑道:“既然姑爺是好的,怎麼還沒見你給我生個侄孫兒呢。”

  一屋子都笑起來,鄭明珠低垂了頭,把臉緋紅了:“姨媽!”

  長公主身後有個穿著大紅百蝶穿花雲錦長襖兒的麗人笑道:“珠妹妹都嫁人了,還這樣害羞。要不回頭咱們問問妹夫好了。”說著就掩嘴笑。

  長公主笑道:“你當人人都像你這丫頭這樣不害臊不成。”

  “子嗣大事,做什麼要害臊,姑母這是偏心,只疼珠妹妹,就不疼我。”那麗人說話爽利,姿態大方,鄭明珠心中先就有了幾分好感。

  其實鄭明珠本身也是爽利個性,除了在陳頤安跟前,因彷若新婚,還大方不起來,平日里實在不是這樣害羞的,商家之女,本來教養上就要松泛的多,她更從小就不是養在深閨裡的,時時見著外人,和高門深閨的嬌小姐自是不同,只是如今她頭一次到這樣地方來,許多該認得的人都不認得,只覺得頭皮發麻,實在擔心的很,只得裝羞怯,少說些話,多聽多看,只望過了這一關。

  正說著,一個乳母抱著一個襁褓進來,笑道:“哥兒醒了,找世子妃呢。”

  那麗人忙走過去接過來,又對鄭明珠笑道:“珠妹妹過來瞧瞧你侄兒,回去也趕緊生個這樣胖的。”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連陳夫人都站起來過去看,長公主說:“這丫頭生個胖小子,就美的這樣,到處顯擺呢,當誰沒生過兒子似的。”

  她笑道:“生個小子不難,生個這樣胖的小子可不容易,姑母瞧瞧,生下來就七斤重,又能吃的很,兩個奶媽子不夠他吃,您瞧瞧這腿這胳膊,鬧起來我還抱不住。”

  鄭明珠此時已經知道了這麗人是誰,自從知道要來長公主府拜壽,鄭明珠就琢磨過了,長公主是親姨母,她的近親也是自己的近親,要說不認得實在說不過去,所以鄭明珠未雨綢繆,早早的就扯著翡翠問了許多話,打聽了許多細節,指望能從蛛絲馬跡上猜出身份來。
貌美的表小姐

  現在看到這位世子妃稱長公主為姑母,又看到這個哥兒,鄭明珠便知道了,這是四舅舅安親王府的世子正妃,舊年底剛生了嫡長子,還沒取大名,如今都叫著元哥兒。

  這位世子妃是當今深得帝寵的貴妃娘娘嫡親的侄女兒,如今中宮無人,貴妃娘娘代掌鳳印,家族卻並不十分顯赫,原只是川中望族衛氏,並無爵位,卻沒料到當年送進宮做秀女的一個小小庶女,深宮十載,竟然飛上枝頭做了金鳳凰。

  至此,家族立即顯赫起來了不說,自己一房兄弟姐妹都身份不同了,原本的庶子庶女頓時就高貴起來,而這位世子妃的父親,原本只娶了一個知府的女兒,可如今乘了貴妃的東風,他的長女竟被皇上指婚為親王世子的正妃了。

  鄭明珠在聽翡翠說的時候就聽出來她語氣中隱隱的不屑,心中不由嘆息,丫鬟的這種態度自然是從主子的態度裡來的,不用想也知道,出身顯貴,個性又清高的鄭明珠怎麼看得上這樣的世子妃?

  可現在的鄭明珠完全沒有這樣的負擔,倒是覺得這世子妃大方明麗,性子又爽利,先就有了幾分好感,此時見她這樣說,便過去看元哥兒。

  見果然生的肥壯白嫩,睜著一雙烏黑滾圓的眼睛看來看去,花瓣般柔嫩的小嘴一咧,就笑開了。

  幾個貴婦人都連聲誇哥兒長的好,鄭明珠使個眼色,玲瓏便捧了盒子過來,這是鄭明珠早準備好的,原本的鄭明珠看不上這位世子妃,世子嫡長子的洗三禮都託病沒去,鄭明珠無法,只得認命的補救,雖不知道今兒世子妃會不會帶哥兒來,也準備好了厚禮,如今果然就用上了。

  鄭明珠親手把盒子交給世子妃,笑道:“前兒元哥兒的洗三禮,偏我病了,今兒想著哥兒或許會來,也好補上。”

  世子妃倒是露出一點訝異來,很快就斂了下去:“妹妹已經賞了元哥兒許多東西了,怎麼又這樣客氣?”

  並沒有叫人來收。

  鄭明珠笑道:“那怎麼一樣,這可是我親手給他的,怎麼,還不興我疼侄兒了?”

  世子妃便笑了,示意丫頭收了盒子,笑道:“既這樣,我就厚著臉皮替元哥兒收下了,咱們元哥兒果然有福氣,長輩都這樣疼他。”

  說笑了兩句,世子妃笑道:“妹妹要不要抱抱他,瞧他這眼珠子只看著妹妹,顯是想要妹妹抱。”

  鄭明珠眨眨眼:“我倒是想抱抱,可是他這樣軟,我怕抱著他不舒服……”

  滿屋子的夫人們都笑起來,有個穿著王妃服飾的女子說:“珠丫頭不用怕,元哥兒若是不舒服了,會哭的,決不會忍著。”

  這個時候發話,想必是元哥兒的祖母,安親王正妃。

  於是,笑的就越發大聲了。

  鄭明珠倒真有點躍躍欲試,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小這樣可愛,胖乎乎軟綿綿,又滿身甜香的小傢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那我試試,嫂子你可別走開……”

  世子妃笑著教她抱孩子:“手托著他的脖子這裡,還有這裡也要托住,挨著你就行了,你看,他都不怕,你怕什麼。”

  元哥兒果然不怕,笑嘻嘻的,還伸手抓她的耳墜子。

  鄭明珠喜歡的心都要化了。

  正熱鬧的時候,外面有丫鬟報:安國公夫人到。

  鄭明珠只得把安哥兒交還給世子妃,與林氏一起走到屏風跟前迎接,朱氏穿了件寶藍色織金牡丹廣袖斜襟長襖,雲碧色裙子,身後跟了三個女孩子,其中兩個鄭明珠認得,是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明慧和明真,都穿了一式的錦繡妝花的錦緞褙子,只一個是石榴紅,一個是銀紅,俏生生的站在一起,另一個穿著鵝黃色暗紋如意團花褙子的女孩子卻是不認得。

  那女孩子極是美貌,約十三四歲的樣子,卻已經有了隱約風華,容顏堪稱絕色。

  鄭明珠和林氏給朱氏行禮請安,朱氏忙一邊拉了一個,笑道:“珠兒倒來的早。”

  鄭明珠笑道:“姨母的壽辰,自然要早些來伺候。”

  三個女孩子都蹲身行禮,叫了姐姐和嫂嫂,鄭明珠看林氏一眼,見她容色淡然,並無詫異之色,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便退開一步,讓林氏去扶朱氏,兩個妹妹就上來一邊一個挽了她,笑道:“昨兒太太說要帶我們來公主府,妹妹就知道能見著姐姐,心裡就一直盼著呢。”

  鄭明珠笑道:“就是你們兩個小傢伙最會說話,倒是只說惦記我,也沒見你們孝敬你姐姐。”

  明慧笑道:“姐姐這就說錯了,妹妹們正是有東西要孝敬姐姐呢。”

  說著明慧身後的一個丫頭上前來遞了一個盒子,明慧接過來,雙手捧到鄭明珠跟前,笑道:“剛得了這個,我就想著姐姐定會喜歡。”

  明真在一邊笑道:“可不是,就這一件,三姐姐說是給大姐姐留著的,都不許我摸一摸,我倒不信,我就能摸壞了不成。”

  語氣裡有幾分酸溜溜的。

  鄭明珠打開盒子一看,卻是一本詩集,藍色的書皮,看起來很陳舊,還有點捲邊,但字體大方圓渾,端莊拙樸,極有風骨,一看就是名家所書,竟然是一本古籍!

  鄭明珠倒是訝異了一下,她雖不大懂,也知道這樣的古籍價值不菲,她仔細的看了明慧一眼,見她也在看著自己的神色,自己眼睛看過去的事情她柔聲說:“姐姐素來愛這些文玩古籍,不像妹妹們,原也不大懂,妹妹便想著,這本子在我這裡也是擱著白費了,便來孝敬姐姐,不知姐姐可喜歡?”

  鄭明珠不是很明白,索性坦白的道:“太貴重了,你該留著它,今後放在嫁妝裡也好看。”

  明慧就紅了臉:“姐姐說什麼話呢,莫非是姐姐看不上,那便還我好了!”

  鄭明珠倒是很有一副你不說清楚我就不收的想頭,鄭明慧心中嘆了一口氣,拉著鄭明珠走快了幾步,避開自己妹妹和後面那位姑娘,低聲說:“昨日爹爹回家,發了脾氣,我才知道,娘竟這樣對不起姐姐,可是我是女兒,再不能說娘的,只得來給姐姐陪個不是,娘一直疼愛姐姐,我想著,也是擔心姐姐不大會的緣故,但怎麼說也是娘欠考慮,一時就糊塗了起來,還求姐姐看著素日的情分,別放在心上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睛,朱氏竟養出這樣的女兒來!且不論她說這話到底是真心假心,可是她十分聰明,英國公回家發了脾氣,到底是怎麼發的她不知道,但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想必是朱氏把事情圓了過去,可現在,鄭明慧卻說的十分篤定,顯然是個明白人。

  可她現在這樣,是求自己放朱氏一馬還是真的覺得朱氏對不起自己來陪不是呢?或者兩者皆有?

  鄭明珠現在看不清楚,她也不用看清楚,她只是坦白的說:“太太於我有養育之恩,些須小事,哪裡會放在心上,想來也是奴才奸猾,挑唆主子罷了,妹妹且放寬心,我自是明白的。”

  鄭明慧微微露出一點黯然之色,自己的猜測原來是真的!

  大姐姐說的這樣明白,此事並非是出於擔心,而是有意,只是大姐姐念著娘的養育之恩,並不願意追究罷了。

  唉,娘真是太糊塗了,國公府這樣的基業,難道還會委屈得了她們母女並兄弟不成,怎麼就動起這樣糊塗的心思來。

  鄭明珠這個時候倒覺得這個妹妹有點意思,便就叫丫鬟收了禮,又與她挽手笑道:“你放心,再不會有事的,便是有事,今後你的添妝姐姐也不會不給的。”

  說的鄭明慧登時就羞紅了臉,不依的說:“這也是做姐姐的說出來的話,哪有這樣欺負妹妹的!”

  鄭明珠笑的很愉悅。

  卻正好一眼瞥見身後那位不知道誰家的姑娘冷冰冰的臉色。

  引著三位姑娘進去了,朱氏母女給長公主磕了頭,便笑著引了那位姑娘給長公主磕頭,長公主笑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倒好個模樣兒。”

  這也是鄭明珠的疑惑,她就看了林氏一眼,林氏會意,輕輕的走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是太太娘家一個遠房的侄女兒,家裡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我也不知道她家是怎麼搭了太太這條路,送進京來。”

  整句話沒有一個字議論,可議論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了,鄭明珠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才是大家子精心教養出來的閨女呢,哪像原本的鄭明珠那樣的糊塗,又哪像自己這樣的野路子。

  這說的是家裡不知道做什麼的,意思就是家里中落的不值一提,出身很差,而後面一個不知道怎麼搭的太太這條路,那多半就是說這是太太有心選的,而送進京來這四個字最妙,透出了許多意思。

  姑娘生的絕色,帝都又多的是王孫貴冑,太子兄弟都大了,皇上也不是極老,進京是要幹什麼,簡直表達的太清楚不過了。

  鄭明珠想,若是別人跟自己打聽這姑娘,自己肯定只能乾巴巴的說,姑娘太漂亮了,送到親戚府裡,希望能找個好親事。

  哪有林氏這樣婉轉又清晰,還能表達出自己不屑的話來得精妙呢。

  送進京和送進府,只差一個字,意思卻差的太遠。

  鄭明珠越想越覺得妙,抿著嘴只是笑,只林氏倒覺得自己這小姑子越發瘋瘋癲癲的了,雖比以往顯得明白些,舉止上反而更瘋癲些,不由的輕輕拉拉她的袖子。

  鄭明珠看了林氏一眼,連忙收斂了些,又笑道:“那太太帶來這裡,是什麼打算?”

  林氏倒是十分正經:“這和咱們可不相干,用不著去打聽她。”

  鄭明珠被這個端莊的嫂子教訓了,不由有點訕訕的,又想起一事:“那日的事,還沒多謝嫂嫂呢。”

  林氏說:“這是世子爺吩咐的,我也只是替他辦一辦,妹妹不用謝我,只要覺著使起來好了,也就罷了。”

  這嫂子好無趣!

  鄭明珠撇撇嘴,卻又不肯放過她,自己就這一個嫡親嫂子,跟在她身邊,她怎麼稱呼人自己也怎麼稱呼,基本錯不了。

  這是鄭明珠今天走進這公主府,正發愁的看著滿眼自己該認識卻不認識的人時,看到林氏而閃現的靈光。

  只要抓緊林氏,出錯的可能性就低多了!

  所以鄭明珠哪裡敢得罪她,此時就站在她身邊,笑吟吟的看著這場面越發熱鬧。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5

指點與八卦

  來拜壽的人越發多起來,這極闊大的廳裡更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常,除了上頭長公主處是焦點之外,其他地方也是熱鬧非凡,要好的,需要交際的,或有不知道什麼目的的,都各自湊了圈子。

  身份略差些的,還只能在偏廳或者在後頭花廳坐了。

  而林氏與鄭明珠因還年輕,能與她們交際的年輕媳婦和姑娘們,或是要服侍婆婆,或是要被母親帶著交際,一時間都還沒空來,只需要應付行禮問好的就罷了。

  倒也輕鬆。

  鄭明珠只留意著朱氏與陳夫人各自的交際,在她看來,兩人都說笑隨意,極為游刃有餘,且上趕著她們的也都不少,偏又涇渭分明,並不像是交情深厚的姻親。

  鄭明珠倒有點想不明白了,嫡長子娶嫡長女,這代表的絕不只是一樁婚事,這更是代表的兩個家族的態度,怎麼說也應該同聲連氣,利弊一致才對,而這兩位貴夫人,作為兩族的宗婦,怎麼會這樣涇渭分明,互不理睬。

  她哪裡知道,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全是因為她呢!

  想了一會兒,鄭明珠還是沒敢問林氏,只大著膽子問著林氏圍繞在朱氏和陳夫人身邊的那些夫人的狀況。

  “嫂嫂,你瞧那個穿真紫色褙子的夫人,我瞧著倒是面善,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了。”

  林氏瞥了一眼:“這個你自是不記得,那是雲貴總督的夫人,是明艷未來的婆婆,燕大人去年才升的總督,那個時候這位燕夫人和家裡的公子小姐們也才按例送到帝都定居的。”

  唔,原來是新貴,要進入帝都的上流圈子,自是只能通過國公府這樣的高門姻親,怪不得嫡子娶庶女呢,這門親事有學問。

  過一會兒,鄭明珠又問:“咦,嫂嫂你瞧我婆婆旁邊那個穿綠的姐姐,好親熱!”

  於是林氏又看了一眼:“姐姐?這個你得叫妹妹,謹郡王世子的填房,才十七歲,我記得成親的時候,你也去了的吧?”

  既然是謹郡王世子,那就是表哥,肯定是去了,鄭明珠眨眨眼:“自是去了,只是她那個時候和現在好像長的完全就不同似的。”

  林氏抿嘴笑:“這倒也是,那種打扮誰認得出人來。”

  兩人一起笑,鄭明珠放下心來,繼續發問,林氏給她攪的不得安生,可到底是姑奶奶,不好得罪,只得耐著性子一一解說。

  有好幾次,林氏都有點詫異的看她一眼,眼裡似乎在說,這個怎麼就不認得了?

  鄭明珠知道這樣下去有點不對,想了想,低聲說:“有些看著是面善些,也有幾個還記得是哪家的夫人,可是裡頭有些關節卻不清楚,不敢貿然,我又不好問婆婆。”

  林氏默然,鄭明珠這裡頭的潛台詞她聽懂了,姑娘家未出閣時的交際應酬是由母親帶著出來的,往往會細細的分說各家的夫人娘家是什麼身份,什麼脾氣,家裡頭是什麼個樣子,哪些家的女孩子值得交往,誰家子孫出息,不能怠慢之類。

  這也往往是嫡女和庶女教養間其中一項差別所在,庶女就算被嫡母帶出來應酬,就不過擱在小姐堆裡頭,讓她自己掙扎著,學得會些什麼,全靠天意。

  而朱氏怎麼教養鄭明珠的,單是看家裡頭的表現,林氏心中已經清楚的很了,在外頭走動,這位姑奶奶婦德婦言都是極好的,低頭斂目,溫柔羞澀,人人都讚朱氏教養女兒十分用心。

  用心?可是鄭明珠除了外頭光鮮,實在是什麼都不懂。

  林氏不由的心生憐惜,難得她如今要問了,便點頭道:“你說的也是,你是新媳婦,謹言慎行也是有的,幸而這些我還知道些,自然告訴你。”

  林氏從小兒在帝都長大,那時候,林閣老身為首輔,侍奉御前,位高權重,門庭車水馬龍,來往的都是貴人。林氏為林閣老嫡長孫女,從小兒就跟在母親身邊,出入於權貴門庭,心中早就對這些有一本極清晰的帳來。

  加之嫁入鄭家三年,對鄭家的故舊親朋,利益利害都心中明白,由她來指點鄭明珠,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

  鄭明珠瞧她臉色,心中放下心來,她剛才說這個話,也是有點冒險的,只是想到鄭明玉送身契給她,卻是通過林氏來辦,她應是知道實情的,所以才說出來。

  此時一見,果然林氏是個明白人,自己話裡沒有提過娘家,她也同樣不提,只是點頭稱是。

  兩姑嫂攜手站在角落裡,林氏小聲的把廳裡的人物都重新指點一遍,因心中憐惜她,這一次說話就不那麼含蓄了,也因來的人實在太多,沒有辦法細細的分說,只得揀要緊的說一說,就這樣,鄭明珠也覺得受益匪淺。

  這圈子果然水深的很,自己一無所知,還不知要怎麼撞的頭破血流呢。

  鄭明珠心中慶幸,這樣的場合——帝國最貴重的公主的整壽,帝都權貴雲集,一網打盡!

  這樣的人物——林氏簡直是活字典一般,就沒有她不認得的人,不知道的家族,簡直有一種指點天下,揮斥方遒的味道。

  別看她平日里端莊慎言,再正經不過的一個人了,此時偶爾指著某位夫人、少奶奶漏出一點八卦的時候,便不由的露出一點點俏皮的味道來。

  鄭明珠深深覺得,林氏這樣交遊廣闊,無所不知的人物,肯定知道很多八卦,就是不大肯說!

  雖說說人閒話的確不是名門淑女所為,可是架不住八卦才是最有趣的呀,尤其是在這帝都權貴圈這樣錯綜複雜,又壓力大的叫人窒息的地方,八卦真是救命良藥!

  鄭明珠心中怨懟的很,可是此刻求著林氏,又哪裡敢得罪她,一邊陪著笑臉,一邊豎著耳朵仔細的聽,生怕錯過了。

  細節往往決定成敗,疏忽一點兒,就可能萬劫不復。

  原本身為商家女的鄭明珠心中十分明白,當年兩淮顯赫一時的望族梁氏,就是因為一個婢女生的兒子而灰飛煙滅,上千人的大族瞬間崩塌。

  這一指點就說到了快晌午時分,正廳里人來人往,大家都是同樣的流程,某家夫人帶著媳婦女兒進來,與長公主磕頭,認得的,長公主就說笑幾句,不認得的,長公主就誇幾句,模樣兒好,穿的好看,首飾漂亮,然後就或是夫人帶著下去周旋交際,或是叫人把小姐帶去後面的姑娘圈子裡去。

  鄭明珠留心看了一陣子,留下來交際的姑娘,無非就是兩種,或是嫡女,或是及笄年齡的庶女,那就是兩樣目的,擴大交際圈,或是尋夫婿。

  鄭明珠饒有興趣的觀察著。

  嫡庶之別對她來說其實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她並不是不知道嫡尊庶卑,是人人均遵循的規則,只是她以前所處的階層,是中上層的大商家,納妾其實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

  大盛朝商家所處的地位很是微妙與尷尬,他們往往豪富,地位卻又低下,子孫雖有讀書,卻不能入仕途,男女大防不嚴格,女兒出來主事者比比皆是,比如大糖果商夏家,現在當家主事的就是大姑奶奶夏耐兒,一家子從母親到哥哥兄弟都惟命是從。

  大商家正經嫡房極少納妾,鄭明珠不清楚具體緣故,只是她從小來往於來往之家所見,所以就極少鬧這些嫡庶之別,兄弟姐妹都是一樣的。

  可是權貴之家卻是不同,大約除了駙馬家極少有庶女庶子,其他就看不到沒有的。  她需要適應的還有許多啊,鄭明珠嘆口氣。

  正想著,見長公主的一個嬤嬤進來稟道:“太子殿下駕到。”

  於是,連同長公主在內,所有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站著的年輕女子都紛紛後退到了椅子後面去了,中間頓時空出一大片來。

  公主府拜壽,外男都是由駙馬或者長公主之子陪著前來,磕了頭見了禮,便讓去前廳喝茶,可是此時既然太子殿下親臨,必是不會這樣了。

  鄭明珠一生兩世都還從來沒見過這等高貴的人,自是好奇,忍不住再三張望著門口,林氏一派閒適的站在一邊,只是微笑。

  鄭明珠臉上有點發燒,輕聲說:“自從立了太子,就不大見得到表哥了。”

  林氏只點點頭,不予置評。

  鄭明珠偷眼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明黃太子服飾的男子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七八個穿著皇子錦袍,腰束黃帶的男子和男孩子,以及幾個身著公主服飾的華衣女孩子。

  這自然就是太子攜諸皇子、未出閣諸公主前來為長公主拜壽。

  太子走到大廳中間,一撩袍子下擺就要單膝跪下,朗聲道:“侄兒恭祝姑母燕桂謝蘭,莊萱不老,慈竹茂松,閬苑長春。”

  長公主哪裡敢受這樣的禮,早雙手扶住,笑道:“太子莫要折了老婆子的壽,都快起來。”

  太子要下跪,後面的皇子公主自然都要跪,且太子是扶起來了,皇子公主們自然還是要拜的,此時長公主叫起了,才紛紛起來,立在一邊。

  太子笑道:“姑母壽辰,原該早些來伺候,只是朝廷上今日事多,就來遲了一步,姑母恕罪。”

  長公主自是謙遜一番,又請皇上聖安,攜太子在上首坐了,才由眾命婦向太子行禮,亂糟糟的鬧了半天。

  皇子與公主們雖是金枝玉葉,到底輩分低了,這大廳裡頭的有位子的都是帝都頂級貴婦人,幾乎都是些姨媽表姑舅母之類,就難有扯不上關係的,此時紛紛挨著見禮,也都得站著。

  鄭明珠看得大樂,原來她們這一輩,也就只有太子有位子呢,於是她覺得自己站的雙腳酸軟其實不冤。

  太子看著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膚色白皙,容貌雖是溫和,兩眼卻給鄭明珠銳利之感,只是此時笑如春風,看起來溫潤如玉。

  皇子們看起來大的有二十多,小的不過十一二歲,而公主們因都是還沒出閣的,最大的也不過十四五歲,小的七八歲,容貌都沒有特別出色的,倒都總有淡淡的倨傲之色。

  不愧是公主。鄭明珠又聽林氏指點了一番皇子們的親戚關係,太子就攜諸皇子在駙馬爺成國公並長公主的長子的陪同下到外面去坐了。

  然後就是宮內宣旨,皇上、貴妃等為賀平寧長公主壽辰,均有賞賜。
沒認出來的仇敵

  待這些都熱鬧完了,剛好開席。

  鄭明珠本要在陳夫人身邊服侍,卻聽長公主笑道:“今日我就做主了,在這邊給各位夫人們開席,給各位少奶奶在後面花園子單開幾桌,也讓你們松泛松泛,沒的日日立規矩,一天也不給歇的。”

  長公主的大兒媳婦,世子夫人周氏就忙笑道:“既如此,就讓弟妹們去後面坐吧,媳婦留在這裡,總不能您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夫人們聽了紛紛就打趣長公主:“我們可沒拘著媳婦立規矩,也不知道這話說誰。”

  長公主不理她們,只拉著鄭明珠問:“你婆婆這話說的可實?”

  鄭明珠還沒回答,就有鎮國公梁夫人笑道:“我還當你怎麼轉性了,原來是心疼侄女兒了。”

  鄭明珠就紅了臉,忙道:“母親一向拿我當女兒疼,十分寬厚,我也慚愧的很。”

  長公主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個知禮的,斷不會仗著婆婆寬厚就輕狂起來。”

  便叫她去後面坐了。

  鄭明珠看看陳夫人,見她笑著點點頭,才說:“既如此,媳婦就大膽一回,就自己自在去了。”

  又囑咐了丫頭好好服侍,便挽著林氏走到後頭去了。

  梁夫人對陳夫人笑道:“你這個媳婦兒倒是娶的好,德言容功都是上上等,長公主這樣疼她,還這樣知禮懂事,你是享著媳婦福了。”

  陳夫人有苦說不出,又不肯說出自己看走眼的丟人來,一會兒又想起最近這些日子媳婦倒是好了許多,不禁呆了一會兒,又回過神來,只笑著與眾夫人閒聊。

  公主府自然是御賜的,佔地極廣,便連花園子也比別的勳貴家大,少奶奶們在丫頭的引領下往後頭走,垂花門外,便也是花木繁盛,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具備,少奶奶們的幾桌席面開在豔雪亭,這裡原是一片梅林,如今開春了,並沒有梅花,只是梅枝疏朗,倒也覺得清雅。

  沒有長輩在身邊,這些少奶奶們明顯就松泛了許多,表情都活潑起來,有要好的早就拉著扯著坐在一起,頭碰頭的說起悄悄話來。

  鄭明珠毫不放鬆,只拖著林氏不放,生怕自己落了單,林氏無奈的很,對鄭明珠說:“你瞧王家二奶奶直朝你招手呢,你不過去坐?”

  鄭明珠有點遲疑,她知道鄧家的琳姐兒原是自己的閨蜜,十分親密的,昨兒才拿她撒了謊,此時見她這樣,不去似乎真說不過去,便只得放開林氏,走了過去。

  這個時候,一個穿黃衫兒的美貌少婦走過來,站在林氏身邊,低聲笑道:“你這個小姑子怎麼突然和你這樣要好起來?”

  這句話也剛好就和王家二少奶奶說的差不多,只不過她說的是:“你怎麼突然和你嫂子這樣要好起來。”

  鄭明珠正襟危坐,一臉淡定:“我就這一個嫡親嫂子,自然要和她好。”

  琳姐兒掩嘴笑道:“少來,在我跟前裝什麼裝,你不是說她最會裝了,看起來賢良淑德,卻不敬婆婆,頂撞得你太太心絞痛都發作了?”

  鄭明珠扶額,這又是個什麼狀況?原來鄭明珠不僅是不親近嫂嫂,竟是看不起嫂嫂?  照這個說法,林氏還真算得上以德報怨了。

  鄭明珠只得嘆口氣:“那也是我不懂,如今我嫁了人,也有了婆婆,才知道,媳婦哪裡那麼好當,我便覺得我嫂子只怕也有她的難處。”

  琳姐兒笑道:“可不是,原本我就勸過你,你嫂子也沒那麼不好,怎麼著你就那樣一個嫡親的哥哥,何苦和你嫂子過不去呢,你那太太看起來雖好,到底她有親女兒,難道顧你一輩子不成,你哥哥又封了世子,靠他只怕還妥當些,偏你不肯聽,到底要嫁了人,自己也做了媳婦,才知道做媳婦和做閨女不一樣吧?”

  鄭明珠忙點頭:“果然還是姐姐見事明白,以往你勸我那些話,如今想起來竟句句都是對的,說起來我原是驕縱些,聽不得哥哥訓斥,其實如今想起來,也是為了我好。”

  琳姐兒纖細修長的食指點一下她的額頭:“阿彌陀佛,你這樣想我倒放心了。”

  鄭明珠見她真心為她著想,又勸她這樣一些話,雖說誅心,何嘗不是金玉良言,也不怕給自己招怨,心中感激的很。

  若是原本那個鄭明珠,這篇話學會去叫朱氏知道了,只怕就會暗恨上她了。

  鄭明珠糊塗了一世,難得竟有這樣一個明白的好友。

  鄭明珠心中一動,便問王二奶奶:“姐姐,你知道我在通州有兩個莊子,我想去查看一番,又覺得沒著手處。”

  琳姐兒會意:“原該去看看,莊子收益雖有限,卻是穩當的多,就算偶有天災也不會傷筋動骨,也就一個你得留意。”

  說著就附在她耳邊說了一通。

  鄭明珠聽得連連點頭。

  果然沒她想的那麼簡單,幸而有個懂行的。

  公主府的筵席自是精緻奢華,菜式精美,吃了一小會兒,就見幾個小內監每桌都送上了一個精緻的小壇子,潔白如玉的壇身,一揭開,便是一股帶著果香的清洌氣息。

  一邊有個丫頭笑道:“各位少奶奶,這是御賜的蘋果酒,又甜又香不醉人了,公主說了,請各位少奶奶都要賞臉,不用惦記婆婆,自有人服侍的。”

  少奶奶們都站起來答應了,才坐下來,桌子對面的一個錦衣女子便說:“既蒙公主賜下好酒,又難得今日這樣齊全,我們來行酒令罷。”

  鄭明珠聽了,腦子頓時嗡的一聲,就大了一圈兒,怕什麼來什麼,她真是寧願在陳夫人身邊服侍!

  鄭明珠從小兒學的只是算賬做生意,雖識字,卻無文彩,與人打交道也是那些商賈之人,與這些高門貴女們從小兒教養讀書寫字,吟詩作畫,簡直是天淵之別。

  如今有人一提要行酒令,看這些少奶奶的嬌弱模樣兒,又是這樣身份,想必拇戰是不會幹的,定是些風雅的飛花令、漂水令之類,鄭明珠愁死了。

  最大的問題,當年未出閣的鄭明珠可是名滿帝都的才女呀!

  這女子她不認識,先前林氏分說的時候,似乎也沒提到她,可是她能和自己一桌,自是身份不低。

  眾位少奶奶都附和起來,鄭明珠眼看落入重圍,眼珠子一頓亂轉,一時間又想不出推脫之詞,只在心中想,若是真輪到自己了,就得想個法子索性遁了才是。

  正在這個時候,安王世子妃笑道:“罷了罷了,你們少捉弄人,你們倒是都會的,就等著看我出乖露醜罷了。”

  鄭明珠眼睛一亮,對呀!

  安王世子妃出身庶子偏房,自小兒教養就不一樣,說不得也是不會。

  鄭明珠忙笑道:“嫂子且別急,還沒說什麼令呢。”

  安王世子妃說:“什麼令我也不會,反正別算上我就行了。”

  鄭明珠抓住這救命稻草哪里肯放過:“嫂子你一個人不來,咱們又有什麼趣兒呢,不如就行個有趣的又雅俗共賞的罷了。”

  林氏見鄭明珠這樣說,心中還納罕她今日這樣懂事,便笑著幫腔:“這倒也是,姨母這裡有副極好的孔雀開屏令,不如要了來玩。”

  那錦衣女子冷笑道:“怎麼陳少夫人如今出了閣,倒不愛作詩了?以前可不是這樣兒。”

  難道又是鄭明珠以前惹過的麻煩?聽這話裡的意思,大概是做小姐的時候,作詩惹出來的麻煩?既然當初的鄭明珠才名滿帝都,想必是在這上頭壓了人家一頭,甚至是壞了人家的事,所以被人記恨?這爛攤子!

  鄭明珠只得笑道:“你說的是,作詩那是姑娘們的事兒,咱們如今這樣子,沒事拘著做什麼詩呢!好容易鬆泛松泛,還不如玩點熱鬧好玩的令,要說起來,咱們做姑娘的時候,還不好意思說要玩這種令呢。”

  倒說的眾人都掩口笑起來。

  只覺得鄭明珠今日說話爽直,很是得趣。

  做姑娘的時候,尤其是高門貴女,要顧著清貴名聲,要有詩書賢名,自是什麼詩會、畫會、琴會一展所長,這才是帝都高門貴女的做派。

  這種時候,更是不少庶女出頭兒的機會。

  鄭明珠不用猜也能知道,這種競爭肯定不可能一派和風細雨,自然也不可能索性打起來,應是言語機鋒,暗潮洶湧,猜忌、怨恨只怕都不會少。

  想到鄭明珠的清高和在帝都的才名,那就是既不會做人,又真的有才,顯然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這個女子顯然就是其中一個。

  那女子嘴角顯出一絲譏諷:“陳少夫人的意思我就不懂了,難道你今後還就不做詩了?”

  顯然是不信她捨得放棄,要她拿話來砸實。

  可是鄭明珠巴不得這一聲兒,便笑道:“說起來,我如今也覺得,以前做姑娘的時候,只覺得詩書清貴,可如今看來,那些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消遣罷了,並不怎麼要緊,何必還如此上心呢,眾位姐姐嫂嫂都是過來人,想必是明白的。”

  說的那女子冷冷笑了一笑,不再說話,似乎是滿意了。鄭明珠只是大約揣度,此時拿話堵她,豈止是為了給安王世子妃解圍——人家也用不著,早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就是不會!

  這虛名兒真有這樣要緊?

  其實鄭明珠是給自己鋪路呢,今後少提作詩的事!如今真叫她作詩,早不是讓她出風頭了,只會出醜。如今她說的明白,現在大家都是出了門子的了,本就用不著那些名聲,何必還抓著姑娘時候的事兒不放呢?

  她覺得自己實在有點無賴,可是那女子死活盯著她不放,實在叫她不得不回擊。現在她見鄭明珠說了這樣的話,倒似乎滿意了?

  這時不時鑽出些仇人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桌上眾人此時也都紛紛解圍,笑道:“可不是,就玩孔雀開屏令吧,又熱鬧又便宜。”

  旁邊伺候的丫頭早很有眼力的取了象牙雕的酒令來。

  琳姐兒在鄭明珠耳邊悄悄笑道:“你回回都要刺她幾句,作詩你也要氣她,不做詩你還是要刺她,真不知道你們前世結的什麼怨。”

  鄭明珠苦笑:“姐姐你可是看到的,她非要不依不饒,我作詩她也不高興,我不做詩她也不高興,能怪我麼,如今她該滿意了吧,今後不再來扯著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正說著,骰子擲到琳姐兒,她趕緊抬頭,玉手搖出一隻令來,翻起酒令一看,正是主令:孔雀開屏——得令者不飲,令中所有人均飲一杯。

  登時一片熱鬧,兩人也就不好再說悄悄話,與眾人喝起酒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5

二叔找媳婦

  在公主府直到了晚飯後,鄭明珠才隨著陳夫人回府,回到自己屋裡,丫鬟們都忙圍上來卸妝梳頭,鄭明珠乏的很,叫人送了熱水進來泡一泡,紫檀木桶裡放了她慣用的蜜香香露,熟悉甜蜜的氣味縈繞著,她終於覺得自己放鬆了下來。

  不自禁的腦中就走馬燈似的回想起今日在公主府的所見所聞來,今天一天,實在大有收穫,公主府拜壽,是她成為鄭明珠之後第一次在她的圈子裡亮相,而因著平寧長公主的聲勢和地位,大盛王朝最為核心的貴冑圈裡所有的貴婦人悉數到場,還都與她打了照面,憑藉著細緻的打聽和觀察,注意著對方的態度、服飾、稱呼,加上十二萬分的小心,又從頭到尾死死的巴著林氏,跟著她稱呼,才沒有露出馬腳來。

  經過這一役,鄭明珠終於放了心,該認識的人都基本認識了,再有以前見過如今不認識的人,也不用擔心了,想必那人的身份也不過只能說她一句貴人多忘事而已。

  思及陳夫人等貴婦人的倨傲,這也算不上什麼壞事。

  此刻鄭明珠放鬆下來,才開始仔細的回想今天的一言一行,平寧長公主對她的疼愛是自然而然的,這一點她看的清楚,那是發自真心的。

  而安親王世子妃,容顏明麗,舉動大方,說話爽朗,鄭明珠頗有親近之意,不過……鄭明珠皺皺眉頭,直到回想起來,她才覺得,早前安親王世子妃抱著元哥兒的時候,那表情動作,那是……在炫耀吧?

  她一舉得男,而鄭明珠嫁入陳家一年多也沒動靜。她不忿鄭明珠的輕視,所以忍不住要炫耀一下?

  越想越覺得像,鄭明珠木呆呆的縮在桶裡嘆氣,簡直不可思議,自己怎麼會這麼遲鈍!

  在這種地方,便是略慢一點,只怕都會被人吃的骨頭也不剩,別說這麼遲鈍了,今天那堂上,也不知多少人偷偷的在笑話呢。

  鄭明珠摀住臉,簡直想要死。

  真蠢真笨真遲鈍!

  鄭明珠默默的哀悼,都過了一天了,才發覺自己遲鈍到這個地步,果然是遲鈍的沒救了,不過她細細回想,也就是開始這位世子妃是這樣帶著一點敵意,後來卻好了些。

  那麼,轉折點就是自己親手送上禮物,然後對著那個小胖子,一副想抱又不敢抱,卻又滿心喜愛的樣子。

  那麼應該是補救有效了?以前的鄭明珠看不起這位世子妃,可人家雖出身低,到底現在比鄭明珠尊貴,憑什麼要來討好你?尤其是這樣個性的女子。

  鄭明珠掌家時久,又是這樣大的一攤子,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只除了現在她所處的圈子,這圈子,個個矜持,人人高深,事事憋悶,叫她適應的極其痛苦,只除了這樣的女子!

  雖和她才第一次見面,可鄭明珠卻敢篤定,這是一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打我一掌我敢提刀殺你的個性。

  所以今日鄭明珠一見了世子妃就覺得幾分好感,可惜以前顯然得罪過人家,雖是補救過了,到底不一樣。

  她就嘆了口氣,繼續往後面想。

  朱氏的大女兒明慧是個驚喜,溫柔敦厚,又見識明白,確有世家嫡女的氣度。

  鄭明珠想起翡翠說的,朱氏的兩個女兒也是十分敬重姐姐,鄭明珠自己也很關愛兩個妹妹,那個時候,鄭明珠看著自己的處境,一心覺得朱氏包藏禍心,便是連她的兩個親女也必然奸詐的很,接近姐姐肯定沒安好心。如今看來,真是太極端了,在那個處境下,草木皆兵了,想來也是,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就算真的不安好心,又哪裡做得出這樣完美的表現來?

  鄭明珠不禁思忖,或許前一個鄭明珠在娘家的時候,也並不是那樣難受?

  至少她真心敬愛繼母,而繼母也的確讓她感覺到了自己受著寵愛,被人關心,被人愛護,還有真心好的姐妹。

  所以說,越是不明白越是幸福呢。

  鄭明珠深深覺得,她比自己幸福的多。

  對朱氏的那個侄女兒,鄭明珠倒是無動於衷,自己是出嫁女,那樣拐彎子的親戚,和她關係不大,所以不大理她,她再是不爽,自己身份擺在這裡,又不用看他的鼻子眼睛,實在不值得費心去想她。

  只看她今後造化如何罷了。

  最值得思慮的還是鄧家的琳姐姐說的那番話,關於她的田莊,勳貴之家果然不同,如果不是琳姐姐提點,自己必然是想不到那裡去的。

  鄭明珠呆呆的想著,我果然不是鄭明珠,根本沒有代入進去,就好像她這些日子來,一直在旁觀著這勳貴之家,絲毫沒覺得自己需要做什麼。

  所有的思考都只是自己要怎麼才過的好些,能安靜的過日子,而從來沒有考慮過身處的這個環境。

  今日琳姐姐說的那話才讓她猛然警醒,身後侯府嫡長媳,若是自己處事不周,同樣會給這個家族造成災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這一刻,鄭明珠才深深的覺得,原來這個身份身上其實有著許多的責任,高門貴女,花團錦簇的身份,並不是那樣簡單的一件事!

  安靜的過自己的日子,簡直就是不可能嘛!

  鄭明珠芊芊玉手伸出水面抓了抓,似乎想要抓住離她而去的安靜生活,然後不甘心的看著自己的手,沉思了許久。

  公主府之宴讓她看清楚了許多,讓她確認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接受了這個身份。

  加了兩次熱水,在浴桶裡泡的渾身發紅,鄭明珠才懶洋洋的爬起來,穿上乾淨的白綾緞子的中衣,只覺得泡過了熱水更乏的厲害,也不管時辰,說:“我先躺一躺,打發人出去問問大爺在哪裡。”

  一下子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屋裡燈已經滅了,只留了牆角小桌上一隻夜燈,值夜的珊瑚聽到了動靜,忙坐起來:“少夫人醒了,可要喝杯茶?”

  鄭明珠還沒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識答應了一聲,珊瑚起來倒了茶過來,服侍她喝了,說:“少夫人接著睡吧,大爺先前打發人進來說了,喝了酒,就不進來了,在外書房歇下了。”

  外書房?

  鄭明珠迷迷糊糊的想,然後就說:“那明日就不必叫我了,他們那邊自然會送他早朝的。”

  珊瑚答應了,見她一時沒話了,才又服侍鄭明珠睡下。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剛起來,正在梳妝,陳頤安就進來了,這不是早朝時分嗎?鄭明珠有點詫異,只笑道:“大爺今日不用上朝?”

  陳頤安坐下來:“因平寧長公主壽辰,聖上吩咐多休一日。”

  鄭明珠點頭,叫丫頭給他上了一碗甜羹。

  鄭明珠因見他歇在外書房起來後都先進這邊來,想到自己剛醒的時候好幾日見不著這位大爺,不由覺得歡喜,便格外殷勤。

  一邊梳妝一邊看他甜羹只吃了一口,便說:“吃不慣這個?喝兩口清粥吧?”

  過一會兒又說:“昨兒姨母賞了些茶葉,我看著還好,大爺嘗一嚐?”

  陳頤安笑:“這會子忙什麼,還是先在母親那裡吃了早飯再喝茶。”

  鄭明珠自然答好,陳頤安又等著她梳妝完了一起去榮安堂請安,雖也是休沐,陳熙華今日卻不在,只陳夫人見他們兩人一起來,笑容就輕鬆起來,叫鄭明珠在她跟前坐了,說起昨日的宴席來。

  已經過了的事還談什麼衣服首飾誰的好?容貌舉止哪家強?

  鄭明珠聽的一頭霧水,昨兒林氏指點了一番,她才勉強記住了大部分人的模樣身份,此時要叫她如數家珍的說出誰帶了什麼首飾,穿了什麼衣服,她腦中完全一片空白。

  鄭明珠不由的疑惑的看向陳頤安。

  陳頤安見她一眼睛都是問號,無聲的笑了笑,那是一種面上紋絲不動,眼睛裡卻露出笑意的笑,簡直讓鄭明珠大開眼界,這樣也行!

  陳頤安手垂在身側,悄悄的比了個二字。

  鄭明珠頓時明白了,陳夫人是在給陳頤青找媳婦。

  陳夫人一共生了兩子一女,也是陳熙華的長子和次子,現在次子已經十七了,論理,這個時候還在找媳婦已經遲了,只是陳頤青不同尋常,在帝都的紈絝公子中排的到前十,誰家貴女肯嫁給這樣名聲的男人?

  可是陳頤青偏又有個高貴門第,又是陳夫人幼子,自幼寵愛,自是捨不得讓他委屈,加上現在又有鄭明珠這樣身份的嫂嫂比在前面,娶個家世差的,不止陳頤青委屈,便是妯娌間也不好相處。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就拖到了現在,可是再不定下來,底下的兄弟妹妹們也眼看大了,都等著呢。

  鄭明珠附和著陳夫人說了幾句,笑道:“昨日好容易見到昔日閨中的姐妹們,未免親熱了些,也並沒有留意小姐們那邊。”

  陳夫人的笑容頓時有點不自然了,看了陳頤安一眼,陳頤安忍著笑:“娘,你媳婦就是這樣的脾氣,學不會拐著彎說話,娘要問什麼,不如直說罷了,大約她還聽得懂些。”

  說的陳夫人啼笑皆非起來。

  高門貴女從來講究的就是言語婉轉,她還真沒見過鄭明珠這樣身份,卻這樣說話的女子,可是念及這段時間鄭明珠雖是言語魯莽些,直率些,卻見識明白,孝順懂事,理事乾脆,便又覺得如今這樣兒,比起當初嬌嬌怯怯,一團糊塗,雖言語婉轉,舉止嫻靜,卻又要好了不少。
還是表小姐

  所以陳夫人就說:“給青哥兒求媳婦,可不容易,安哥兒媳婦你若是有覺得合適的,不妨說一說。”

  鄭明珠果然認真的想起來。

  “嗯,二弟得娶一位管得住他的弟妹才成!”

  陳夫人點頭。

  “身份也不能低了!”

  點頭。

  “容貌也不能差了,不然二弟怎麼能願意。”

  繼續點頭。

  “真是難辦的很呀。”

  鄭明珠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還得人家願意啊!高門美貌家世好又有手段的小姑娘,嫁誰不行,會願意嫁給陳頤青?

  陳夫人如何不知,否則也不會為難的拖到這個時候。

  鄭明珠又想了一會兒,突然說:“公主呢?二弟……他……”

  她看了看陳夫人的臉色和陳頤安的臉色,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尚主哪裡是那麼好尚的,尤其是高門的婆婆們,誰願意給兒子娶個需要全家人伺候的媳婦?

  陳夫人嘆口氣:“也不是沒想過尚主,不過……安哥兒媳婦你說說,求哪位公主適合?”

  不過什麼?鄭明珠頭疼的很,婆婆到底不過什麼?不說出來,叫她怎麼幫她想呢。

  沒辦法,鄭明珠只得斟酌,幸而昨日臨時抱佛腳,有了林氏指點,林氏幾乎談笑間就幫她拉了一張帝都關係網,而在這網上方的皇子皇女們,自然也是會詳細指點的。

  本朝公主向來彪悍,本朝現在出嫁的公主才三位,一位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大公主,莊慧公主,兩位庶出公主,莊敏公主,莊柔公主。

  只是公主彪悍,舉朝皆知,莊慧公主曾因駙馬睡了個丫鬟,便手持寶劍,追了駙馬兩條街,直把駙馬追的不敢回家,直奔皇宮,找老丈人救命。

  而莊柔公主的駙馬,曾有一次因臉上三條血痕,到錦山別院躲了一個月不好見人。

  昨日剛做了五十壽辰的平寧長公主,當年甚至曾率了公主府侍衛,打上了駙馬的府第——成國公府,把當時的成國公老夫人嚇的半死,進宮到皇后跟前哭訴,皇后雖是她的侄女,卻也無法為姨母做主。

  蓋因皇上感念孝章敬皇后的撫育之恩,對孝章敬皇后所出的子女都格外寵愛,平寧長公主打就打了,連個申飭都沒有。

  但公主雖彪悍,一般人吃不消,可是尚主的好處卻也是顯而易見的。

  平寧長公主與成國公育有四個兒子,長子剛滿十八歲就順利請封世子,而其他三個兒子則都在成年後封了一個二等子,兩個一等男。

  雖說是因為平寧長公主身份最為尊貴,才格外加恩,但其他的公主,在長子得封世子後,次子封爵的也幾乎成了慣例。

  二等子,那可是陳頤鴻拿命換的爵位!

  如今武安侯就兩個嫡子,陳頤安佔了長和賢字,顯然陳頤青是不大可能承爵的,不如尚主,今後公主之子,封一個爵位也不難,也是一個出路。只是這話,鄭明珠不敢說,但她相信,陳夫人必然想得到。

  鄭明珠想了半日,才緩緩說:“依媳婦的淺見,嫡出的公主就不用想了,不如在其他公主裡,求一個沒有同胞兄弟,母親位分不高的,倒還使得。昨日媳婦也見到了眾位金枝玉葉,我瞧著,七公主倒是不錯。”

  皇女都是在及笄時冊封的,冊封後才有封號,在及笄前,都是按著排行的叫公主。

  這位七公主,今年十四了,母親原是皇后宮中的一個女官,皇帝臨幸後有孕,封了劉昭儀,後產下一女,便是皇七女,此後,劉昭儀再無帝寵。

  七公主後台不硬,又沒有同胞兄弟,雖有公主的尊貴,想必沒有那樣彪悍的氣焰,昨日鄭明珠也瞧見了,七公主容顏秀麗,低眉斂目,看起來倒也恭敬。

  陳夫人看向陳頤安,陳頤安說:“若論尚主,也就是明珠這說法合適些。”

  武安侯本就是帝王寵臣,連陳頤安也是日夜侍奉御前,若是與某位皇子扯上姻親關係,難免為太子猜忌,鄭明珠說的求一位沒有兄弟的公主來,雖不甚受寵,倒也實惠。

  就算今後只萌封一子,也是不錯的。

  且七公主雖出身差些,到底是主子,就算沒有手段,管束陳頤青綽綽有餘。

  陳頤安就願意了一大半,陳夫人卻有些欲言卻止。

  鄭明珠看在眼裡,她雖說話不如貴婦人們婉轉,看人眼色的本事卻要更高明些,此時一見,便笑道:“母親,媳婦今日召了莊子上的管事進來說話,若是這會子沒什麼事了,媳婦便先回去了,可使得?”

  陳夫人忙笑道:“去吧,知道你這陣子忙,就讓安哥兒陪我說說話罷了。”

  鄭明珠便抿嘴笑笑,起身行了個禮,帶著丫鬟出去了。

  剛走出榮安堂,拐出月洞門,突的有個人從走廊上跳下來,嚇了鄭明珠一跳。

  陳頤青!

  剛剛正在被議論的主角。

  陳頤青笑著行了個禮:“給嫂子請安。”

  鄭明珠笑道:“二叔怎麼從這裡跳下來,倒嚇了我一跳。”

  陳頤青說:“我知道嫂嫂這個時候要從娘那裡出來,特意在這等著的。”

  鄭明珠眨眨眼,這是什麼意思,叔嫂之間雖無大防,也不至於能這樣親熱,這小子是在打什麼主意嗎?或是他知道了今日的議題,特地找自己打聽的?

  不對啊,找他哥打聽不是更明白?

  她就留意打量了陳頤青兩眼,陳頤青論長相其實還不如他哥陳頤安俊美,可是卻生就一股風流倜儻氣質,天生一雙笑眼,瞧著誰都是在笑一般。

  鄭明珠覺得,別說小姑娘,就是有些閱歷的婦人,被他這樣的笑眼一看,心都會融化的。

  怪不得陳夫人這樣寵愛幼子,生生寵出來一個能排入紈絝排行榜前十的公子來。

  也怪不得陳夫人天天這樣為他的親事發愁。

  鄭明珠笑道:“二叔有事?到我院子裡找我也是一樣的。”

  “不用了。”陳頤青忙搖手:“我哥厲害的很,還是算了。我就找嫂子問個事兒罷了。”

  鄭明珠點頭,原來他也知道了!

  正在想怎麼措詞呢,陳頤青已經笑道:“還求嫂嫂回去問一問,貴府上那位表小姐可有人家了。”

  什麼!

  鄭明珠只覺得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一個雷劈了下來,簡直有點頭昏眼花了,她……她沒聽錯吧?

  你不知道你娘和你哥在考慮給你求公主呢,你倒已經迅速的看上那位貌美的表小姐了。鄭明珠簡直覺得匪夷所思,大家子的規矩不是不能過問自己的婚事麼?他倒一點不忌諱,真不愧著名的紈絝公子。

  鄭明珠有點理解了。

  鄭明珠登時沉下臉來:“胡鬧,哪有你這樣打聽人家小姐的!壞人清譽,人家小姐還要不要做人了!”

  陳頤青不以為意:“我不過在嫂子跟前問問,嫂子又不是外人,自然不會漏到外頭去,哪會壞了表小姐的名聲。”

  鄭明珠頭疼:“便是如此,這也不是你該打聽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哪有你自己打聽的,真是越發胡鬧了。”

  陳頤青被陳夫人罵慣了,鄭明珠這樣的語氣用詞簡直無關痛癢,他只是笑道:“嫂嫂教訓的是,不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我也是顧慮表小姐的閨譽,才來求嫂嫂悄悄的打聽一下,若是未字,自然也是求娘去提的,若是嫂嫂不允,兄弟說不得出去胡亂打聽了,這才是對小姐的閨譽有害呢。”

  鄭明珠不得不目瞪口呆了,這位少爺是拿自己那位遠房表妹來威脅自己麼?

  這是什麼道理?只是鄭明珠的個性,從來不受威脅,便道:“二叔既這樣說,便自己出去打聽罷了。” 

 說著就要走。

  陳頤青連忙走兩步攔在她跟前,賠笑道:“嫂嫂息怒,原是兄弟說錯了話,還求嫂嫂不要和兄弟計較,幫兄弟一次。”

  鄭明珠本也不是真心要走,不過是這種事情上,絕對不能讓他先佔了上風,自己先怯了,就落了下風,此時見他賠禮,雖心知肚明他是已經把想說的話,想說的威脅都說出來了,才又來做小伏低的,卻也不揭穿他,只是說:“二叔可得明白,表妹雖好,到底身份上差了些,母親必不會答應的。”

  你娘現在在給你打公主的主意呢,你要娶個平民丫頭?

  鄭明珠又說:“且我也直說了吧,這事兒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自然是要稟母親的。”

  陳頤青就露出一點詫異的表情,隨即笑了笑。

  鄭明珠猛的就頓悟了!她被這小子耍了!

  陳頤青哪裡是來找她回家提親的!用膝蓋想也該知道,這小子就是拿她當個跳板的,他做兒子的不好跟他娘直說他要娶個平民丫頭,就讓自己這個和那個平民丫頭沾親帶故的嫂子知道,她既知道了,自然沒有瞞著婆婆和丈夫的禮,是以,陳頤青不用張口,就能把事兒說出來了。

  果然就算是紈絝,在這種家庭長大的哪有省油的燈。

  虧他先還又是威脅又是賠笑的做作一番,讓她真信了!

  想到陳頤青露出來的那一點詫異的表情,必是詫異這個嫂嫂怎麼這麼笨,還真信了,還好意提醒她要去回娘親。

  這混賬小子!

  鄭明珠抑鬱了,這地方真難混啊,滿地都是陷阱,略踩一腳就要被人笑話,如今陳頤青這小子心中還不知道怎麼笑她呢。

  鄭明珠惱怒的瞪他一眼,轉身又去了榮安堂。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6

打聽底細

  陳夫人和陳頤安還在說話,見鄭明珠又轉身回來,自是詫異,不過兩人都是城府深的代表,並沒有露出什麼詫異表情來,倒是似乎她來的意料之中一般,神色極為淡定。

  鄭明珠在心中有些壞心的想,等我說出來了,看你們到底變不變色。

  陳頤安招呼她:“忘了什麼事嗎?”

  鄭明珠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輕輕的說:“是有一點事,卻不是忘了。”

  說著,看了看榮安堂站著的丫頭婆子。

  陳夫人會意,使個眼色給洪媽媽,洪媽媽便忙招呼著丫頭們出去了。

  鄭明珠這才款款說道:“我原是準備回我自己的院子,路上卻碰到了二叔。”

  陳夫人見她這樣慎重的遣退了丫鬟來說這件事,提到陳頤青,她已經不由自主的露出頭疼的表情來,可饒是這樣,聽到鄭明珠把事情說出來,還是忍不住怒氣,一拍桌子:“這個混賬!”

  鄭明珠退到一邊,不予置評。

  陳頤安也鬱悶:“二弟怎麼這樣沒規矩,閨閣女兒也是他能打聽的?太不懂事了。”

  他和陳夫人對望一眼,都知道此事不好。

  鄭明珠不是很清楚,或許陳頤安也不是很清楚,但陳夫人卻很明白,此事可大可小,真要一個處置不好,後果難以預計。

  帝都並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發生,陳夫人記得兩件,因為這兩件事是幾乎差不多時間發生的,而結果迥異,且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先帝朝淮揚總督的幼子,自幼嬌寵,不知天高地厚,某日在一次宴飲上與一位姑娘走了個對臉,便念念不忘,打聽到了那姑娘是勤謹伯府的庶女,勤謹伯因在先帝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伍,先帝登基後自是失了聖寵,因著小事由公府降為伯府,在帝都早已邊緣化了,而淮揚總督卻是先帝重臣,簡在帝心,家中又本已經替他暗中相好了一位小姐,乃是侯府嫡女,並非勤謹伯這樣失寵伯府的庶女可比,自是不會答應替他求娶這位姑娘。

  可是這位公子一心念著這位小姐,某日竟隻身登門求娶,鬧的滿城風雨,整個帝都都八卦了起來,事已至此,淮揚總督的夫人已經認命,準備娶了這個兒媳婦,沒想到,勤謹伯府的那位嫡母,和這位小姐的姨娘仇怨極深,此時竟說這小姐與外男私相授受,與名節上有虧,竟要把她送入家廟。

  小姐不堪受辱,自盡以示清白。

  勤謹伯府告了御狀,先帝就算再是看重淮揚總督也無法完全回護,只得將他調職,那位公子流放西北三年。

  這是一樁。

  還有一樁卻沒有這樣熱鬧,內容是差不多,只是那位小姐並非正經小姐,父親獲罪,雖未罪及妻女,卻是家道中落,與母親兄弟回到帝都,依附外家。

  公侯之子有意,對這位小姐來說實在是極大的喜事,雖說公子家中父母不肯,可這位小姐極有本事,抓住每一次機會在外造勢,公子又肯配合,終於順利嫁入侯府,做了正房奶奶。

  只是這位奶奶家無恆產,或許是吃多了苦頭,眼皮子便淺,只有進的,沒有出的,又不懂規矩,性子蠻橫潑辣,心狠手辣,真真是個攪家精。

  也不知因著她起了多少風波。

  這兩件事的當事主母陳夫人都是認得的,當年還當著笑話兒看,如今事情照樣兒落到她的頭上,她才知道不好。

  瞧這樣的下場,兩樣她都不願意重蹈覆轍啊。

  陳頤青可是她的親兒子,侯府的嫡次子,配公主也是配得上的。

  前車之鑑如此,陳夫人知道不可掉以輕心。

  陳夫人想了想,問鄭明珠:“這位表小姐是什麼府裡來的?”

  鄭明珠老實的說:“媳婦也是昨日第一次見,聽嫂嫂說,連她也不清楚是哪一房的親戚。”

  這種婉轉話,修煉到陳夫人這個級別自然是聽得懂的,心中就是一跳,看來這位表小姐和案例二差不多,也是打算依靠著親戚找出路的,既然這樣,先看好陳頤青是要緊的。

  陳夫人就對陳頤安說:“我看青哥兒最近是有些不像話了,這幾日安哥兒你上點心,把他給我看好了,別叫他出去亂跑。”

  陳頤安明白了,起身笑道:“二弟這樣大了,也該拘著學學規矩了,依著我,不如把他送去錦山別院,清清靜靜的住一陣子才好。”

  錦山在帝都西郊,除了有帝王避暑行宮,也把行宮之下的各處好地方賞給公主、親王、勳貴等,武安侯也在其列。

  應該說,錦山別院是帝都一個身份的象徵,也是進入了帝都頂級貴族圈的標誌之一,若是在錦山有別院,再低調的人家也會被人另眼相看,若是在錦山沒有別院,便是帝王再寵愛,也不過稱一聲新貴罷了。

  就如同如今的貴妃娘娘的家族。

  只是新貴!

  陳夫人就說:“去錦山也好,只是你哪裡得空。”

  陳頤安笑道:“何必要我親自去呢,派些人去就是了,母親只管放心就是。”

  陳夫人想了想,便答應了,不在帝都總是好一些,只是又囑咐:“你得派了老成謹慎的,必要好生看著才是。”

  陳頤安應了是,便出去安排,鄭明珠也想跟著走,陳夫人卻說:“安哥兒媳婦再站一站,我問你幾句話兒。”

  鄭明珠只得留下,陳夫人說:“那位表小姐的事兒,你再跟我說一說。”

  鄭明珠為難的很,她昨日又沒有關心那位不知道哪裡來的表妹,別說她的事兒,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只記得是個極貌美的小姑娘。

  她想了半天,才說:“媳婦也不甚清楚,若是母親想知道,不如明日媳婦回家一趟,找我嫂嫂悄悄問一問罷。”

  陳夫人也為難,可是事關她寵愛的幼子,此時也顧不得臉面了,點頭道:“也好。”

  又想一想:“大張旗鼓的回去只怕不妥,能不能勞舅奶奶過府一敘?到底說話方便些。”

  鄭明珠想也是,又問:“也好,那母親要見見我嫂嫂嗎?”

  陳夫人當然不肯為這件事見林氏,身份不同,對這件事的影響就不同,陳夫人親自打聽,那就有點官方味道了,除非求娶,必然是不方便打聽的。

  鄭明珠就不同,到底是娘家表妹,關心一下也是正理。

  她就是問這個,陳夫人自然會意,笑道:“可是不巧了,明日黃夫人請春宴,我與她交情不同,是必要去的,只怕見不到舅奶奶。”

  鄭明珠明白了,笑道:“既如此,我這就命丫頭去請我嫂子去。”

  林氏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只萌團子,琪哥兒。

  琪哥兒這會兒大約是剛吃飽了,精神不錯,黑亮的圓眼睛滴溜溜的看著這不熟悉的地方,胖鼓鼓的小臉白嫩可口,引得鄭明珠戳了又戳。

  他胖乎乎的小手揮舞了幾下,抓住鄭明珠的手指,看了看,就往嘴裡塞。剛冒頭的幾顆糯米牙磨的她的手指癢癢的。

  鄭明珠忙笑道:“哎喲,不乾淨呢。”

  抽出手指,去拿了個小金龍兒逗他玩。

  林氏笑著說:“琪哥兒難得出門,今兒帶他來認認姑母的門,也好親近。”

  鄭明珠笑道:“巧得很,前兒我給琪哥兒打了十二對小金龍兒,正好嫂子今兒帶回去。”

  琪哥兒是屬龍的。

  林氏笑:“妹妹別太寵他了,不年不節的,怎麼想起給他打這個。”

  鄭明珠拿著金龍,逗著琪哥兒來抓,一邊對林氏笑道:“前日大爺不知什麼奏對得了皇上歡心,皇上賞了他一盤金子,我想著,這體面不常有的,倒是個好事,便討了些來融了給琪哥兒打玩意兒。”

  其實是鄭明珠深覺對不住林氏,想要討好討好。此刻見琪哥兒胖手去抓那亮閃閃的小金龍兒,笑的咯咯的,胖乎乎的臉上笑出窩窩來。

  真是十分活潑的小傢伙!

  林氏說:“其實今日你不使人請我,我也要來的。”

  “怎麼說?”鄭明珠把小金龍塞給琪哥兒,囑咐奶娘好生看著他玩,不要吞嘴裡了,坐正過來問她。

  “有件事世子爺叫我告訴姑奶奶。那日世子爺聽到了帝都一些傳言,說的是姑奶奶的嫁妝如今在國公府裡頭……”

  林氏便把那一日國公爺回府發了脾氣,又被哄回來的事兒說了,這事兒當時雖是屏退了丫頭,國公爺發怒的時候聲音卻很高,加上鄭明玉對父親的了解,單從前後音量對比上就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了。

  知道這次爹爹又信了朱氏,鄭明玉只得吩咐妻子來告訴妹妹一聲,讓她好早作打算。

  鄭明珠聽這和自己猜的差不多,倒也不以為意,只沒想到當日顧媽媽那蠢貨的話已經傳的滿帝都都知道了,這傳播的速度,透著幾分有人推波助瀾的味道,鄭明珠倒是沒想到是自己的婆婆在後面輕輕推了一把,只想著果然不需自己動手,朱氏自然會出手幫她把顧媽媽給換了。

  顧媽媽和吳建榮不同,留著也無益,便隨朱氏收拾便罷了。

  又笑道:“前日爹爹已經給大爺說了,都是奴才們不曉事,疏忽怠慢,他老人家自會再給我挑個好的使。”

  那就自然又是朱氏挑了,那又是些什麼花樣,林氏也是很清楚的,便說:“或許可以回了世子爺,再給爹爹說一說罷?世子爺總擔心姑奶奶受了委屈。”

  這就是前院後宅的區別了,鄭明玉再好,也無法周全護住內院的妹妹,鄭明珠笑道:“我知道哥哥嫂子對我好,以前是我不懂事,辜負了哥哥嫂嫂的心,如今我已經都明白了,這件事我已經有了章程了,請哥哥不用擔心,若是我委屈了,橫豎會回來尋嫂嫂說的。”

  真是對著誰都得承認一番錯誤,補救一下以前的爛攤子。

  說起來,以前的鄭明珠雖說不曉事,得罪的人還不少。

  林氏見她這樣說,也不再勸,雖說她也覺得還是朱氏來挑人,多半不妥,可是現在人還沒挑了送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也沒什麼好說的,便笑道:“妹妹快別這麼說,嫡親的兄妹,做什麼這樣客氣,只要妹妹好了,我和你哥哥也就放心了。”

  看起來是接受了善意。
表小姐的底細

  說完了這件事,又說了幾句話,鄭明珠才開始打聽那貌美的小表妹的事兒,林氏奇道:“妹妹怎麼想起打聽她了?她是太太娘家的親戚,我自是不敢招惹的。”

  唔,這話說的……有點婆媳不和的感覺。

  雖然陳頤安囑咐過,不過,鄭明珠想了想,林氏是聰明人,應該不會為了八卦無端把這件事說出去,而若是讓事情發展到比較不妙的程度,國公府裡有個知情人,倒還方便些。

  除了林氏,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鄭明珠便說:“這話也只敢說給嫂嫂知道,昨兒二叔來求我,要問問那一位表妹的事兒,倒把我嚇了一跳,後來婆婆知道了,也是一通發怒,如今已經把二叔給看起來了,只婆婆託了我,要我悄悄兒的問問情形,我便只好來問嫂嫂。”

  林氏這才明白:“怪道昨兒妹妹特意打發丫頭來請我,我還打量什麼事,你哥哥聽到了,又擔心你在這裡受了委屈,連連的叫我來,竟是為了這個,倒也是,為了這個,在這邊說話方便些。”

  “正是嫂嫂說的這個理。”鄭明珠說:“我其實已經回了婆婆,這表妹家境差些,怕配不上二叔,只是婆婆要問清楚,少不得來托嫂嫂。”

  林氏恰到好處的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來,表示自己對這件事的驚訝,然後又說了一句:“這倒也是不好說的。”

  真是體貼周到。而且林氏果然不負鄭明珠所望,簡直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兒,鄭明珠本來想著,看林氏與朱氏並不親熱,林氏似乎不大敷衍朱氏的樣子,沒想到,她對朱氏這遠房的侄女兒照樣知道的清清楚楚。

  真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人物啊。

  林氏笑道:“其實這哪裡是個什麼表妹,不過是太太那邊的人,本來不好稱呼,府裡看在太太臉面上,混叫個表小姐罷了。”

  咦,很有點文章呀,鄭明珠聽到這樣含混的說法,登時精神一振!

  原來那個美貌的表小姐是朱氏的親娘,也就是襄陽候府的高姨娘娘家的親戚。

  這位高姨娘來歷也算傳奇,原本是帝都紅綾兒胡同遠近聞名的豆腐西施,生的一身雪雪白的肌膚,眉目間頗見秀媚,又言語潑辣,舉動大膽,當年那年少風流的襄陽候,還不是世子,只是襄陽候府的二公子,一次無意中碰到了這位豆腐西施,生在高宅深院的少年哪裡見過這樣充滿了勃勃生氣的女子,和他見慣的溫柔婉約的嬌弱貴女簡直不在一個世界。

  那一種與眾不同就叫二公子迷上了,非要娶回家去,他雖是嫡子,卻非嫡長,家中還有個能幹的哥哥,既然不能承爵,家中長輩對他就不免放縱一點,如今見他鬧著要娶妾室,而這位高姨娘非奴婢之身,家中開著個豆腐坊,雖是低賤些,卻也是個平民,也算是個良妾,到底知根知底,覺著倒比買個妾室好些,也就同意了。

  至於高家,那更是覺得從天上落下來個金元寶,砸的一家人歡喜無限。

  高姨娘進門後,自然就是錦衣玉食,家中豆腐坊也不開了,只因襄陽候府嫌扎眼,又生性謹慎,怕他們仗著襄陽候的名聲在外惹是生非,便讓他們到天津盤了個乾果鋪子和一個米行經營,又置了幾十畝良田,一家人登時就以襄陽候的親戚自居起來。

  而過了幾年,二公子的哥哥急病去世,二公子成為嫡長,世子位就落到了他的頭上,那位高姨娘也已生下了一子一女,寵冠后宅,便是當時的世子夫人,如今的襄陽候夫人,也要讓她幾分。

  到如今,高姨娘的長女又是國公府掌事的正房太太,那高家更是出入國公府,如同正經親戚一般了。

  當然,林氏是不肯承認的。

  高姨娘只有一位嫡親的哥哥,這位表小姐就是她哥哥的孫女兒,她出生的時候,二公子早已承爵襄陽候,高家越發風光了起來,她從小兒也是呼奴喚婢,金尊玉貴的養大的,如今還送到帝都,住進了國公府,成了表小姐。

  當然,林氏完全不會稱呼她表妹就是了。

  至於其他人,她管不著。

  怪不得林氏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人會和自己婆婆搞的這麼不愉快,鄭明珠深刻理解了,叫一個宰相的嫡長孫女,公府世子夫人,與妾室認親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再玲瓏也不可能。

  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也怪不得那天在公主府,林氏是那樣的口氣,鄭明珠明白了。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那前日太太把她帶了去公主府,竟就不怕人問起來?”

  帶去做什麼鄭明珠倒是猜得到。

  林氏輕輕笑道:“問起來自然就答是娘家侄女,誰還問她哪個娘不成?”

  說的也是,這渾水摸魚用的倒是好,又有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為她掩飾,想必問題不大。

  看來,這位比當年的高姨娘更美貌的表小姐,是要復制當初高姨娘的成功之路了。

  而朱氏為了高家,倒也算是盡心盡力了,竟冒險把她帶到了這種場合。

  那一日到公主府的,除了各府貴公子,還有各位王爺公侯,若是能進王府,今後生下兒子,就有可能抬側妃呢。

  那才真是金鳳凰呢。

  可如今看上她的卻是自己的小叔子……

  鄭明珠深覺自己運氣不好,嘆了口氣。

  林氏笑道:“別人家也罷了,獨你們家不宜娶她,妹妹可要早做打算。”

  這是真心為她打算的話,鄭明珠點頭稱是,她也不是蠢貨,自然知道,若是小叔子真娶她做妾,自己今後可是不知道有多麻煩。

  就算自己不承認是娘家表妹也沒用。

  朱氏那本事……鄭明珠心想:我又沒瘋了,惹這麻煩。

  鄭明珠要留林氏吃了晚飯再走,林氏再三不肯,笑道:“你哥哥中午就打發人進來說要回來吃晚飯的,我還是回去吧,咱們住的近,平日里往來盡容易的。”

  鄭明珠見留不住,只得送她出門,剛走到門口,跟著林氏出門的一個媽媽正從外頭進院子裡來,見了林氏忙回道:“大奶奶,咱們的馬車輪子軸滑了,剛使人修去了。”

  林氏面色一凝:“怎麼回事?”

  那媽媽道:“奴婢也不知道,外頭的小麼兒報的。”

  鄭明珠見林氏面色開始發紅,抿著嘴不再說話,便知道這不是一個平常的巧合,看來林氏和朱氏之間已經不是暗潮洶湧,而是表面化了。

  鄭明珠一時不好問,忙笑道:“既如此,便叫他們修罷,嫂嫂只管寬坐,索性用了飯再回去。”

  林氏搖頭:“煩妹妹派個車吧。”

  鄭明珠不好多說,只得答應,請林氏先進去坐了,吩咐玲瓏去二門上叫一輛車送林氏。

  玲瓏出去了片刻就進來回道:“奴婢剛使人去說了,二門上管著馬車轎子的王大富家的說,夫人出門了,帶了車出去,剩的車偏拔了縫了,還沒來得及收拾。”

  意思是無車可用。

  玲瓏說完,抬頭看了看鄭明珠的臉色,只見她臉色如常,還轉頭對林氏笑道:“嫂嫂看看,我也是差不多的。”

  這話說的十分有意思,既是看出了林氏的處境,又是免了林氏的尷尬,林氏登時覺得這個小姑子貼心了許多,也伶俐了許多。

  林氏便說:“那麼還是叫他們回去叫一輛車過來罷了。”

  鄭明珠笑道:“嫂嫂在我這裡,還要回去叫車,這打的豈止是侯府的臉,不過是不懂事的下人,待我安排就是。”

  兩家都是貴冑高門,兩人又都是各府裡的嫡長媳,連車都叫不動,傳了出去,實在丟人,鄭明珠便對玲瓏道:“那麼你去叫王大富家的進來院子裡頭說話。”

  玲瓏應了,又說:“這王大富家的是洪媽媽的表姐。”

  鄭明珠點頭,玲瓏這才出去。

  林氏笑道:“這丫頭倒是伶俐。”

  “幾個丫頭都是好的。”鄭明珠說:“伶俐有伶俐的好處,不伶俐也有不伶俐的好處,這樣倒是正好。”

  林氏會意的笑一笑。

  不過片刻,玲瓏引著一個穿天青色繡梅花褙子的婦人走進來,鄭明珠看了一眼,見她梳著一個圓髻,插著赤金簪子,個子高瘦,看起來倒是精明幹練,進來便福身行禮:“奴婢給少夫人請安,給舅奶奶請安。”

  鄭明珠並不急著說話,只是喝著茶,只聽到茶碗蓋碰撞的清脆聲音,那婦人垂手站著,看起來倒是規矩。

  鄭明珠放下茶碗,問:“你是管出門馬車轎子的?”

  “回少夫人話,奴婢是王大富家的,領了管出門馬車和府裡轎子的差使。”那婦人恭敬的答。

  鄭明珠說:“你的差使當的好啊,我要送舅奶奶回府,竟就沒個可用的車。”

  王大富家的回道:“奴婢該死,請少夫人明鑑,因這是臨時吩咐的,奴婢並不知道,早上便把那拔了縫的車拿出去修了,夫人出門又帶了車出去,一時間竟就沒個可用的了。”

  言下之意,你這是臨時安排的,怪不得我。

  鄭明珠並不生氣,微微一笑說:“夫人出門,帶了幾個車?”

  “回少夫人,夫人一輛車,身邊服侍的姐姐們一個車,媽媽們一個車。”

  “嗯,三個,那同時有幾個車拔了縫拿出去修了?”

  “一……一個,不,兩個。”

  “五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玲瓏,你使個小子去外頭問問韓七,咱們府里共有多少出門的車,叫韓七把登記簿子拿了來。”

  “是。”

  王大富家的頓時就傻了眼,她是萬萬沒想到少夫人會突然發威。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6

不好惹的少夫人

  在這府裡,少夫人年輕不懂事,性子懦弱好糊弄是誰都知道的,今日夫人不在家,她便和幾個媳婦子在二門旁的小角房裡打葉子牌,手氣正順,見少夫人臨時要用車,自是懶得去安排,隨口便說沒車了,自是思量著少夫人聽了回話只得罷了。

  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偏偏沒想到,今天少夫人這樣強硬,她回了話,還要叫她當面回話,她自是不敢說實話,只得繼續糊弄,指望著少夫人不懂,不過是為了在親戚跟前掙個臉面,便做的格外恭敬,可是此時一聽要去叫二門上的大管事韓七爺,且問登記簿子,顯是通曉管事門道的,立時便知道兜不住了,一張臉漲的通紅,汗出如漿,'噗通'一聲跪下,強笑道:“少夫人,這些許小事不用驚動韓七爺,問奴婢就行了。”

  說著就磕頭。

  鄭明珠給玲瓏使了個眼色,玲瓏便站著不動了,鄭明珠才說:“那你說吧,如今府里大小車輛共有多少,平日里常出門的有多少車。”

  王大富家的卻只是磕頭,不敢說話。

  玲瓏聲音清脆的說:“少夫人問你話呢。”

  王大富家的一徑磕頭:“少夫人,是奴婢豬油蒙了心脂迷了竅,做出這樣混事來,求少夫人饒了奴婢吧。”

  見她終於不敢再辯解,鄭明珠才說:“我雖不當家,但家里人口總是知道的,若有什麼大小事,府裡從夫人起,到各位小姐,等閒出去一二十輛車也是有的,如今你不過是個二等奴才,仗著夫人不在府裡,便敢駁我的回,給你體面當面回話還敢糊弄我,真打量我好性兒?還是仗著有人撐腰,我便動不得你?”

  王大富家的不敢回話,只得磕頭:“是奴婢不曉事,求少夫人開恩。”

  鄭明珠輕輕一笑,回頭對林氏說:“讓嫂嫂笑話了。”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磕頭:“少夫人開恩,奴婢這就去給舅奶奶備車。”

  鄭明珠這才頷首,玲瓏便說:“還不快去。”

  王大富家的急急的出去了,不過片刻,就有四個婆子抬了小轎子來門口,抬到門口角門子換馬車,鄭明珠陪林氏到了垂花門,才送林氏上了轎。

  那王大富家的不敢上前,只遠遠的跟著,也不敢進甘蘭院的院子,又不甘心就走,只在門口等著。

  鄭明珠並不想跟她多計較,如今當家的是自己婆婆,婆婆沒回來,她就罰了人,怕婆婆臉上不好看,再說這也是洪媽媽的親戚,她便想給她個臉面,等婆婆自己處理便是。

  她今日發作只是窩囊日子過夠了,總得讓下面的奴才們知道,她到底是主子,且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主子。

  雷霆手段雖快,卻難免傷筋動骨,鬧的府裡不安寧,還不如潤物細無聲,不動聲色慢慢挽回形象,原本的鄭明珠積弱已久,乍然動作,反倒引人猜測。

  鄭明珠便叫丫頭出去打發了王大富家的,那婦人一臉沮喪,惴惴不安的走了,回去便忙著叫人遞信兒給自己的表妹,求她給自己轉圜。

  晚上陳夫人回府,早有人悄悄的回了少夫人這事,洪媽媽在一邊聽著,臉色通紅,心中百般後悔沒早一步告誡親戚們少夫人和以往不一樣了。

  洪媽媽在陳夫人身邊服侍了多年,大小事經歷了許多,若不是個聰明伶俐的早不是今天這樣的體面了,她心中其實也是知道的,看少夫人乾脆利落的處理了顧媽媽和管鋪子大管事的事,就該知道少夫人再不會如以往哪樣隨人拿捏了,只沒想到這第一回就是自家親戚撞了上去,實在是沒臉。

  陳夫人聽了,倒是笑起來,就看了洪媽媽一眼,洪媽媽紅了臉:“奴婢實沒想到那王大富家的這樣膽大,夫人正應按例罰她,不然便是奴婢在少夫人跟前也是沒臉伺候。”

  陳夫人說:“少夫人沒罰她,也沒來回我,正是給你臉面,念著你是在我跟前服侍的,這也是她的孝心,我也不好不領情,不過,這府裡的奴才們也太膽大了,見少夫人好性兒,越發沒了規矩。今天這樣發作一下倒好,再不識趣我也不答應了!”

  洪媽媽說:“奴婢省得,少夫人這樣給奴婢臉面,是少夫人的恩典。”

  陳夫人便說:“既然少夫人是這個意思,就不攆她出去了,出去說與韓七,革王大富家的一個月錢米,在角門上打十板子罷。”

  連差使都保住了,洪媽媽連忙跪下謝恩。

  鄭明珠知道陳夫人回了府,便過來請安,剛走到院子裡,早有伶俐懂眼色的丫頭悄悄上前回了鄭明珠這件事,鄭明珠便笑,打發了那丫頭兩百錢。

  她走進門裡,給陳夫人請了安坐下來,笑著問陳夫人今天出門的見聞,筵席怎麼樣,女眷們的穿戴怎麼樣,又把今天請了嫂嫂來問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回了,也並沒有任何評論,陳夫人必然是比她更知道厲害的。

  說完了這些,陳夫人方才緩緩的把剛才的處罰說了。

  鄭明珠便笑道:“原是媳婦不懂事,丟了臉,只是我嫂子在這裡,倒是自己人,不妨事。只是媳婦想著,這一次若是不問清楚了,今後有外頭人在出了這種事,咱們府裡又有什麼臉面呢,這才把那媳婦叫來問了問。”

  陳夫人點頭:“正是這個理,幸而是舅夫人,若是旁的夫人小姐們看到了,豈不說咱們家這樣沒規矩。我也知道,這府裡有些奴才是幾輩子使出來的老人了,服侍過太爺太夫人的,自持有些臉面,只不過奴才再大,也大不過主子去,你雖年輕,平時禮敬著那是你的孝心,有時候該拿出主子款兒來時候也該拿出來才是,沒的讓奴才大過了主子去。”

  鄭明珠便站起來答應了:“母親教導,媳婦知道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陳夫人乏了,鄭明珠便辭了出來。

  洪媽媽親自送鄭明珠出院子,一邊悄悄笑道:“王大富家的不懂事,衝撞了少夫人,沒想到少夫人這樣寬和。”

  鄭明珠笑道:“原是小事,媽媽不必放在心上。”

  洪媽媽還是殷勤的把她送到院門口了,見著她扶著丫頭走的看不到了才回去。

  少夫人發作了王大富家的這事早已傳遍了,因著王大富家的是夫人跟前的紅人洪媽媽的親表姐,許多人都在冷眼看著這事兒怎麼收場,直到正院傳出消息,王大富家的被革了一個月錢米,打了十板子,這才紛紛都八卦起來。

  有素日就見不慣王大富家的仗著自己表妹是夫人身邊得用的人耀武揚威的覺得罰的輕了,也有原本有些體面的,暗暗想著自己大約還不如王大富家的腰桿子硬,還有一干原本也駁過少夫人回的暗暗後怕,幸而當初沒發作自己,紛紛擾擾,不一而足。

  不過倒也都暗自警醒,對鄭明珠的輕視少了許多,便是甘蘭院的丫頭媳婦出來說話傳事,也比原來容易了。

  沒過幾天,朱氏就送來了挑好的人,一位大管事和一位管事媽媽。

  而曾經在這個院子裡隻手遮天的顧媽媽已經在某個早晨,無聲無息的在這個院子裡消失了。

  所有的丫鬟幾乎都聽到了隱約的哭罵聲,那哭罵時間很短,立刻就消失於無聲了,短的幾乎給人一種聽錯了的感覺。

  但是也沒有一個人問起,似乎沒有人發覺顧媽媽已經不在這裡了,甚至是似乎她從來就沒有在這裡過一樣,只是這一天特別安靜,每個人都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安靜的似乎連呼吸都更輕一點。

  後院關著的一位大管事和一位掌櫃也同時不見了。

  只有鄭明珠知道,除了吳建榮,這些人都被攆到了國公府的莊子上,同時,被攆到莊子上的還有吳建榮的父親一家,國公府的吳大管事。

  這是鄭明玉推波助瀾的結果,既然吳建榮犯下這樣的大錯,吳大管事一個教子無方的連坐罪名是跑不掉的,鄭明玉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如何肯放過。

  身在侯府的鄭明珠知道全部過程,那是真的於無聲處聽驚雷,比起她聲勢浩大的在院子里當場發落人,國公府不過只是幾場關上門的談話,有些人就悄悄的在國公府、侯府消失了。

  至此,朱氏在國公府外院最大的助力被連根拔起,傷筋動骨,多年經營去了一大半,竟心絞痛了好幾天。

  鄭明珠想了很久,她身邊這些至親的人,不管是夫家還是娘家,他們的出手都是內斂的,幾乎聽不到一絲動靜,就已經做完了許多的事。

  而她卻好像是一個橫衝直撞的先鋒,聲震半空,氣勢凌人的往前衝,但其實真沒辦成什麼事。

  她只是把幾個掌櫃換了下去而已。

  顧媽媽是朱氏處理的。

  吳建榮是陳頤安處理的,現在別說朱氏別想找到人,連鄭明珠也不知道人在哪裡呢。  而吳大管事是鄭明玉暗中出的手。

  這些都做的悄無聲息,誰也沒有驚動,不論國公府和侯府,表面看起來都沒有絲毫動靜一般,依然花團錦簇,所謂家醜不能外揚,這大約是這個圈子通行的法則。

  什麼都沒有臉面要緊,決不能讓人看了熱鬧。

  鄭明珠自覺學不會這樣的做派,換了成她,場面可就兩樣了,反觀朱氏此役大大的吃了虧,可是依然能夠處理的花落無聲,也真叫人佩服。

  而且看來她還是不肯消停的,鄭明珠很是慶幸自己未雨綢繆,留下了吳建榮這個棋子。
新來的管事

  這一次朱氏送來的管事媽媽姓崔,卻不是朱氏的陪房,而是服侍過安國公老太太的一個家生子的丫頭,後來在府裡配了人,都叫她陶貴家的。

  這陶貴家的約三十四五左右的年紀,中等個子,容長臉兒,能進老太太屋裡做大丫鬟,那不管是容貌還是伶俐自都是不必說的,給鄭明珠磕了頭,就笑著立在一邊,眼睛卻只打量著周圍,簡直就是一副'這院子就要歸我管了'的樣子。

  又來了一個祖宗!

  國公府要給她挑一個大管事,這件事是她父親親自和陳頤安說的,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她心中本有準備,可是沒想到,因同時打發了顧媽媽,朱氏便隨著送來了一個管事媽媽給她。

  鄭明珠有點鬱悶,朱氏是真心不想要她安穩過日子呢,以前顧媽媽是她的陪房,已經算是伺候過長輩的老人了,如今這一個腰子更硬,直接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

  雖說老太太如今不在了,可這一個身份就不同了。

  這些後宅里的手段,小是小,卻實在讓人不舒服。

  可是鄭明珠又不能不收,所以她鬱悶,且看今後到底怎麼樣吧,鄭明珠也只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但她個性如此,叫她吃個悶虧她實在不甘心,就是自己不舒服了,也要逮著你一起不舒服。

  忍氣吞聲從來都不是她的性子!

  朱氏她一時動不了,一個下人,她有的是法子整治!

  鄭明珠笑著說:“還是太太想的周到,我如今剛把張媽媽調到院子裡攬總管事兒,正缺一個管事媽媽,陶貴家的就與張媽媽交接一下,且去管著我陪嫁來的兩間宅子和別院罷了。”

  張媽媽在一邊大喜,關於她的去留,鄭明珠壓根沒發過話,此時朱氏卻又送了新的管事媽媽來,她正惴惴不安的時候說上這樣一句,可見她這些日子的功夫沒有白做。

  而那陶貴家的笑臉卻是一僵,沒想到鄭明珠雖是收下了她,卻連院子都不讓她進,直接打發到了外頭,這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顧媽媽被打發了這件事的緣由,國公府雖大部分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她男人就是國公府回事處的管事,他甚至親自帶人撿抄了顧媽媽的家,也就是看到這樣的家當,陶貴家的才想方設法謀到侯府來伺候大姑奶奶。

  顧媽媽做了七八年大姑奶奶的管事媽媽,竟就能攢下這樣的身家,叫她如何不眼紅。

  叫陶貴家的看來,她的腰桿子可比顧媽媽硬挺多了,她是府裡的家生子兒,娘家爹娘俱是府裡有臉面的老人,她又在老太太房裡做了幾年的一等大丫頭,是老太太親自挑人把她嫁了的,自己的男人如今又是國公府回事處的管事,在國公爺跟前都是有臉面的,而顧媽媽只不過是太太的陪房,仗著太太這個靠山,才得了這個肥差,如今好容易她出了這樣大錯兒被攆到了莊子上,終於輪到她了。

  沒想到鄭明珠雖然收下了她,卻把她打發去外頭看房子!

  這陶貴家的忿忿,她是府裡的老人了,多少也知道這位姑奶奶的性子和軟,便笑著回道:“太太打發奴婢來是伺候姑奶奶的,若是出去在外頭,可怎麼伺候呢,豈不是辜負了太太疼姑奶奶的一片心?”

  不愧是國公府來的!

  果然事事都要駁回,鄭明珠在國公府這好性兒的標籤可真是牢固的很。

  鄭明珠端著茶碗,漫不經心的說:“你替我看好宅子,就是伺候的好了,我自會稟了太太賞你,去吧。”

  陶貴家的頓時傻了眼,這姑奶奶說話什麼時候這樣爽快利落了?

  她還沒來得及再想出話來,那邊的張媽媽心中早趁願的很了,聽鄭明珠這樣吩咐,就笑嘻嘻的過來挽了陶貴家的手,扯著她出去,笑道:“妹妹快隨我去瞧瞧宅子,如今我外頭里頭的兩邊跑,日日就盼著有人來接手呢,幸而妹妹來了,在那邊府裡的時候我就知道,妹妹是個再妥當不過的人,交給妹妹真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張媽媽心中暗笑,你還以為少夫人是以前哪個少夫人不成?拿著國公府的老一套,進門就想管事兒?少她娘的做夢了!

  她見鄭明珠把陶貴家的發配到自己以前的崗位,心中早笑翻天了,我在這裡被顧媽媽壓了這麼些日子,好容易盼到她被打發了,也該輪到我了。

  張媽媽也是個明白人,這些日子的動靜她都看在眼裡,知道如今這院子已經是少夫人做主了,她便只一意奉承著鄭明珠,再不提什麼國公府,什麼太太,只聽鄭明珠吩咐辦事,果然今日這陶貴家的來了,鄭明珠便說了把她調進來管院子。

  可笑這陶貴家的還一心以為自己是國公府送來的人,少夫人會另眼相看,如今直接把她打發到外頭看著院子,張媽媽心中說不出的趁願。

  阿彌陀佛,不識時務!

  打發走了陶貴家的,鄭明珠才傳了大管事進來。

  她已經知道了這位大管事的來歷,這人名叫林世全,看起來和朱氏並無瓜葛,乃是國公府祖業所在,滄州老宅的人,原管著老宅的祭田和老宅外頭街上的鋪子,沒有什麼差錯,於是便被選了來,到了帝都,管鄭明珠的八間鋪子。

  林世全隔著屏風磕了頭,雖說的官話,卻還帶著濃濃的鄉音,看起來倒是規矩謹慎的一個人,鄭明珠問他:“上京來可還習慣?住在哪裡?家里人可都來了?”

  林世全垂著手,恭恭敬敬的一一回了,鄭明珠也沒別的可說,只說:“鋪子裡的生意就交給你了,你多費點心,我自不會虧待你。”

  林世全忙跪下磕頭:“少夫人言重了,伺候好主子原是小的的本分。”

  鄭明珠說:“或許你也知道,我是這次查賬換的管事,如今這些帳我也查完了,該換的人也換了,正好你接手,你就把這些帳領出去就是,今後這幾間鋪子,每月出入流水超過三千兩的,你每個月給我送一次賬本來,其他的,每三個月看一次罷了。”

  林世全垂手應了,又說:“請少夫人示下,銀子怎麼繳?”

  “隨帳繳罷。”鄭明珠說:“說不得大管事辛苦些才是。”

  林世全忙說:“不敢。”

  見鄭明珠沒有什麼吩咐了,才退了出去。

  幾個丫頭都在一邊聽著的,見鄭明珠對大管事和管事媽媽的態度截然不同,都有些疑惑,鄭明珠也懶得解釋,處理完這檔子事,這事情總算該告一個段落了吧?

  朱氏送來的管事媽媽直接沒有讓進甘蘭院,那位大管事,此時還人生地不熟,一時半刻只怕也掀不起波浪來才是。

  鄭明珠想了半天,總算覺得,也該有兩天舒服日子過了吧?

  剛過了三兩天,這甘蘭院連實物進出登記簿子一類的賬簿和規矩都還沒整理完,鄭明珠午覺起來,正歪在臨窗大炕下,看著丫鬟們把庫裡的好面料揀些出來,打點針線,打算給陳夫人和陳頤安做件夏天的中衣,夏襪之類。

  陳頤安大約是今日事不多,這會兒就進來了,見堆了半炕的料子,鄭明珠正帶著丫鬟翻檢,便說:“這是在做什麼?”

  鄭明珠不妨他這個時候進來,倒吃了一驚,抬起頭笑靨如花:“天氣開始暖了,趁著這次查庫,叫她們就便兒把我嫁妝裡頭那些薄的細料子檢出來,白擱著霉壞了。也給你做一件中衣,免得你成日里興師問罪說我不替你做針線。”

  陳頤安心中高興,坐到一邊笑道:“罷罷罷,我哪裡敢說你,既說要做衣裳,我便想起來,上月江南總督進京述職,送了些江南織造的新鮮花樣料子進來,還收在外書房的庫裡頭呢,我看,除了你,也沒人配使那樣好料子。”

  轉頭就吩咐墨煙去外書房取來。

  鄭明珠聽的心花怒放,剛要說話,外頭有個小丫頭跑了進來:“少夫人,太太來了,轎子剛進角門。”

  這個時候,她來做什麼?鄭明珠疑惑,難道是不滿自己對陶媽媽的安排,來興師問罪的?

  可是也不至於啊。

  鄭明珠便問陳頤安:“大爺見一見麼?”

  陳頤安對這個岳母很有點膈應,便說:“你見見去吧,我在這裡歪一下,正乏著呢。不管岳母說什麼,你只管好生伺候著就是。”

  鄭明珠聽明白了他的潛台詞,便起身,吩咐翡翠伺候陳頤安歪著去,便帶了兩個丫鬟走出去。

  剛巧走到垂花門的時候,朱氏的轎子便到了,停了轎,婆子撩開轎簾,鄭明珠笑著上去,親自去扶她:“今兒難得太太怎麼得空來了,也不先打發人來說一聲兒。”

  立時就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去回一聲夫人,就說我太太來了。”那丫頭也是個伶俐的,脆生生應了,撒腿就跑。

  朱氏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沒了人影。她就嗔怪的對鄭明珠:“我不過一時閒了,白來看看你,你沒的驚動你婆婆做什麼。”

  鄭明珠扶著她往裡走,一邊笑道:“這是婆婆管事呢,別說是太太來了,就是無關緊要的人來,也是要回婆婆的才是。”

  朱氏也在安國公府管事的,若是林氏來了親戚不回她,還不定怎麼發作呢。這話噎的朱氏不舒服,便不再接話,鄭明珠依然笑瞇瞇的伺候在一邊。

  後面還跟著一頂小轎,鄭明珠看了一眼,卻是那位貌美的高家姑娘扶著丫鬟的手下轎來,依然是一臉倨傲。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7

原來是給她的?

  鄭明珠早知道了這位所謂的'表小姐'的底細,自然不肯理她,她如今是鄭明珠,高門貴女,這樣的身份按理說是正眼也不會瞧她一眼的,不過鄭明珠裝的不大好,還是看了一眼。

  怪不得陳頤青有心,瞧著真是美貌。

  可是這個時候,朱氏突然帶著這個姑娘上門來,是有什麼目的?鄭明珠不由的暗暗警惕起來,只猜測:莫非陳頤青沒看住,做了什麼出來?

  進了正廳,扶朱氏坐了上首,高家姑娘才上前來對鄭明珠行禮,叫了聲姐姐。

  鄭明珠胡亂的點點頭。

  丫頭們上了茶,又上了茶點果子,鄭明珠親手奉了茶,笑道:“太太嚐嚐這個茶,你姑爺從福建弄來的,我正想著送些回去,可巧太太來了,太太嚐嚐看,若是太太覺著好,便多送些。”

  朱氏笑道:“還是我的珠兒孝順,一點茶也想著我。”

  說了兩句閒話,朱氏見鄭明珠依然正眼也不看高姑娘一眼,沒有露出絲毫好奇的樣子,甚至完全沒有招呼她,心中又是奇怪又是不滿,只得自己挑起話題來:“珠兒你瞧,你這表妹怎麼樣?”

  表妹?虧她說得出口。

  鄭明珠笑道:“太太恕罪,這位姑娘我瞧著眼生的很,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孩兒呢?”

  朱氏笑道:“珠兒你忘了?這是你表舅舅家的女孩兒,小時候你也見過的,倒也是,你們也有七八年沒見過了,小孩子又長的快,才這些功夫,就出落的花兒一般了。”

  鄭明珠笑道:“表舅舅?梁家妹妹?還是周家表妹?夏家表妹?看著都不像呀,哎喲,我還真認不出來了。”

  襄陽候侯夫人夏氏有兩個妹妹,分別嫁到周家和梁家,鄭明珠自然也都隨著朱氏稱他們的兒子為表舅的。

  朱氏笑道:“哪裡是她們,這是你高家表舅的女孩兒。”

  鄭明珠掩嘴一笑:“太太真是越發詼諧了,這樣逗我,我哪有什麼高家表舅呢。”

  那個貌美的女孩子到底還年輕,眼中就露出一絲恨意來。

  鄭明珠冷笑,既然上趕著非要找沒臉,就別怪別人不給面子。

  朱氏臉上僵了僵,不悅道:“珠兒!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你表舅不過是窮苦些罷了,豈不知越是憐老惜貧的,才越是大家子的氣派,你就不管別的,單看我的面子,叫一聲表舅又虧了你不成?這樣子不懂事,出去惹人笑話,還不快都改了。”

  鄭明珠笑道:“論理,我是女兒,這話原不該我說太太,只是太太若真是認了這表哥,那才惹人笑話,只怕爹爹也要不悅的,太太若不信,咱們回頭問問爹爹罷了。”

  她一直覺得朱氏是個極精明的女人,怎麼在這個娘家的身份上這樣夾纏不清呢?有了身份能力,想照顧生母以及生母的娘家也是人之常情,又不是非要認了這稱呼才能照顧的,便依然是姨娘,也是可以照顧的呀。

  她這樣非要當正經親戚來往,是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姨娘養的不成?從平寧長公主壽辰那日見到這位表小姐起,鄭明珠就已經百思不得其解了,朱氏這舉動,不可謂不冒險,林氏又說在公國府,下人都稱表小姐,她到底為什麼?

  鄭明珠想不通。

  朱氏再笑不出來了,登時便拭淚:“大小姐如今真是越發了得了,倒抬出你爹爹了,你雖不是我生的,我到底養了你這麼大了,我就這一個親表哥,你便看顧著你表妹些兒誰又敢說嘴不成。”

  教導不成就哀兵,還夾雜著胡攪蠻纏,朱氏的招數果然多。

  不過一個親表哥這句話,倒讓鄭明珠有點明白了,若真是高家獨苗兒,對朱氏來說,倒也真是有點要格外看顧才是。

  可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鄭明珠絕對不會因為朱氏哭一場就認下這個表妹的。

  朱氏身邊服侍的大丫鬟紅綃見朱氏哭了,忙勸道:“太太快別傷心了,大姑奶奶一向孝順,豈有不看顧表小姐的理?如今既要交給大姑奶奶了,您也就該放心了才是呀。”

  鄭明珠心中警鈴大作,交給自己?這是個什麼新花樣?朱氏接過帕子拭淚,一邊說:“罷了罷了,你雖不認我這個娘,我卻放不下你這個女兒,你便再不好,也是我一手養了十幾年的,從小兒金尊玉貴,順風順水,何嘗受過一點委屈,如今竟被那個狐狸精氣的竟病了一場,那一日我聽說了,心中刀絞一樣,天天晚上睡不著。”

  鄭明珠眨眨眼,這話題是怎麼扯到那場病,那狐狸精身上來的?

  方姨娘有孕,氣壞鄭明珠,不是已經一個多月了麼?這個時候翻出來說是為了什麼?

  朱氏接著說:“說來也趕巧,我雖放不下心,偏身邊沒有現成的出挑兒的人,幸而我前兒回去,見到這孩子,竟似天上掉下來的一般,模樣性情都是上上等的,差不多兒的大家姑娘還趕不上她,如今你便做了主,抬進來給姑爺做二房,那個狐狸精模樣兒如何比得上她?加上她性子又溫柔小意,把姑爺服侍的好了,姑爺自然念你的好,如此,既收拾了那狐狸精,又顯出了你的心胸,夫妻兩個自然就好了。再說一句誅心的話,她是你表妹,自然一心向著你,你在這府裡也算有個臂膀了,平日里你就算有個疏漏,我也不那麼擔心了。”

  這……鄭明珠真覺得天上剛剛落下一道雷來活劈了她似的,她再沒想到,朱氏帶著這姑娘滿帝都轉了一圈,最後竟要塞到她房裡來。

  鄭明珠的臉上真是寫著大大的'包子'兩個字嗎?

  她此時也無暇慢慢盤算朱氏到底是怎麼算計的,只是笑道:“太太多慮了,方姨娘已經被婆婆處置了,不用勞動這位姑娘來幫忙。”

  自從朱氏把對手認定為陳夫人和陳頤安之後,她的算計就分外的小心,這一手也是因緣際會之後思慮再三的結果。

  陶媽媽沒有進成甘蘭院,朱氏就知道用管事媽媽這一招不管用了,自己這個絕色的侄女兒來得便剛剛好,送她去做未來武安侯的妾室真是最好的選擇,既飛上了枝頭,這主母又是個十分懦弱無能的,再加上自己的面子,要拿捏住鄭明珠實在很容易。如今又剛好有方姨娘有喜的事做藉口,讓鄭明珠給陳頤安抬姨娘,真是天時地利與人和!

  妻子給寵愛妾室的丈夫抬姨娘以分寵,是後宅常用的招數,並不是新鮮事,娘家親娘教導出一兩個丫頭送來,也是常見的事。

  可是鄭明珠篤定,朱氏這樣做,絕對不會是為了鄭明珠作想。

  她當然不知道自己在朱氏心中根本算不上對手,鄭明珠只是一塊肥肉而已,是朱氏和武安侯府爭奪的目標罷了。

  所以她這樣一說,朱氏倒也並沒有不悅,倒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道:“雖說女子以夫君為天,卻也不必事事聽他的,你討了姑爺的歡喜,對你自然只有好處,且你年輕面嫩,性子和軟,才鬧的那些人蹬鼻子上臉,今後你有了臂膀了,方能轄制住她們,珠兒,你還年輕,又是大家閨秀,從小兒沒見過那些糟污事,自然不懂,我這才給你尋個好的來,還不是為了幫你?你細想想我這話,難道我還能害你不成?”

  鄭明珠若有所悟,微微感覺到朱氏對陳頤安的忌憚,有些念頭便不由的在她腦中一晃而過,只是此刻須得打起精神應付朱氏,來不及細想。

  朱氏見她沒說話,便當她被自己打動了,笑道:“七丫頭,還不快給你姐姐磕頭。”

  “我可不敢受這樣的禮!”鄭明珠看了地下那個女孩子一眼,那女孩子剛動了一動,就愕然的停住了。

  鄭明珠笑道:“太太這話我竟不懂,方姨娘雖說有出格的地方,婆婆已經做主處置了,其他的姨娘也都恭順有禮,不知哪裡有什麼糟污的事呢?便有,也不在我們家。再說了,大爺也並不是無禮的人,我們成親以來也是互敬互愛再沒紅過臉的,什麼轄制,什麼臂膀,和我有什麼相干,我們家也不敢委屈了這位姑娘,還請太太另給她尋個人家才是。”

  朱氏當面被打了臉,下不了台,且今日無論她如何循循善誘,又是落淚又是哀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鄭明珠都再三的不給她臉面,不由便怒道:“你倒是越發牙尖嘴利了,長輩賞人給你,你收下便是了,你只一心向著你姑爺,就不聽父母的話了不成?”

  “賞?”鄭明珠輕輕一笑:“太太這話可怎麼說?原來竟是我聽錯了?這位高家姑娘難道不是良家女子不成?太太真是要賞人給我,我哪裡有不要的呢?只要太太把這位姑娘的身契給我,我這就留她在府裡,可好?”

  見過賞奴婢的,這才第一回見著賞表妹的。

  鄭明珠身邊的丫鬟,連同底下站著伺候的小丫鬟都掩著嘴偷偷笑起來。

  那位高家姑娘先是不可置信的一怔,登時又漲紅了臉,她家裡從來當自己是襄陽候府的親戚,後來更是安國公府的姻親了似的,早被人奉承的不知方向了,此時鄭明珠這樣打臉的話當面說出來,這小姑娘簡直就是挨了熱辣辣一巴掌,可是當著朱氏和鄭明珠這樣的身份,哪裡有她說話的餘地,只是淚水在眼裡打轉,說不出的又恨又氣。

  鄭明珠心中一陣快意!

  想來做妾,還一臉倨傲,她成為鄭明珠之後也經過了不少事了,深知道朱氏一係從主子到奴才,沒有一個看得起鄭明珠的,想來這位貌美的表小姐也是如此。

  她只怕還想著仗著朱氏的臉子,鄭明珠也不敢不給她面子,今後陳頤安襲了爵,在這武安侯府便是她說了算了。

  鄭明珠就是要扒掉她的臉皮,看看她到底有幾斤幾兩!

  如今看來,也不怎麼樣嘛!朱氏不妨,氣怒之下說錯一句話,登時被這句話噎了個倒仰,怒道:“胡說什麼!這是你的表妹。”

  鄭明珠依然笑:“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有賞表妹這種事,還是太太見多識廣,無所不知!”

  她又抿著嘴輕輕一笑,笑出來許多嘲諷和蔑視:“我可沒這福氣有這樣的表妹,太太縱然要認,我也是不敢認的。”

  她看朱氏氣的不行,再加一句:“我們家也沒這福氣要這位姑娘服侍,還請太太領回去才是,若不然,說不得我也得去尋爹爹問一問他老人家的意思。”

  鄭明珠是真的不耐煩了,這朱氏都擺明了當她是個蠢貨來收拾了,她幹什麼還與她虛與委蛇?讓過她一次,她倒真覺得她好欺負,隨便欺負不用擔心後果了?

  不如索性撕破臉,倒落得清靜!

  名聲這個東西,自己還真沒有朱氏看得要緊呢!
陳夫人的戰鬥力

  朱氏被鄭明珠氣的雙手發抖,柳眉倒豎,就要發作,沒承想裡頭東次間簾子一掀,陳頤安緩步走了出來,施了一禮:“給太太請安。”

  朱氏沒料到這一手,登時僵在原地,任她再是厲害,一時間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家姑娘也是一怔,想到剛才那些話全被這俊美的男子聽了去,什麼做妾,什麼狐狸精,什麼分寵,全落在人家的耳朵裡,任她再是倨傲,此時也一臉慘白,渾身發抖。

  呆了片刻,終於哭著跑了出去。

  “表小姐,表小姐……”朱氏身邊的大丫鬟紅綃見勢不妙,連忙追了出去。這樣的動靜,陳頤安也完全當沒看見這個人,只是對朱氏笑道:“剛睡迷了,只聽到外頭隱約有說話聲,沒承想是太太,實在是失禮的很。”

  朱氏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不說卻又不甘心,嘴張了兩次才總算恨恨的說道:“姑爺果是個好的,我來了這半日才出來見一見,我不知道這竟是個什麼禮數。”

  陳頤安倒也不生氣,一徑的笑瞇瞇的道:“或許與岳母疼愛小婿,要給小婿送個二房來的禮數差不多吧。”

  鄭明珠沒忍住,噗的笑了一聲,又知道不該這樣笑,趕緊掩住嘴,一臉可憐兮兮的。

  陳頤安轉頭瞪了她一眼——怎麼這麼忍不住!

  鄭明珠連忙低下頭去,心中腹誹:誰讓你這樣平日里這樣不愛說話的,陡然來這樣的毒舌,能怪我猛然間沒忍住麼。

  朱氏更是氣的差點沒吐出血來,拂袖而起,怒道:“你、你……好,你們都是好的!”

  饒是伶牙俐齒如朱氏,此時也是手指發抖,一時間想不出什麼說辭來。

  鄭明珠偷眼看了看陳頤安,見他不動如山,依然笑瞇瞇的樣子,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彎起,真是說不出的好看,倒還去勸朱氏:“岳母有話坐著慢慢說,有什麼急的呢,小婿在這裡,又沒跑了。”

  這水平,這功力,鄭明珠佩服的五體投地。

  自己果然差遠了。

  正在這不可開交的地步,外頭小丫鬟脆生生的報導:“夫人來了。”

  鄭明珠給了陳頤安一個眼色,自己快步迎了出去。

  鄭明珠的腦子轉的極快,自己在垂花門迎著朱氏的時候,見到那位高家姑娘,當時剛巧陳頤青被送走才幾天,一時間便以為陳頤青對高家姑娘有意思的事被朱氏給知道了,便給丫鬟遞了眼色,叫她去報陳夫人。

  卻沒想到,這位高家姑娘看上的是陳頤安,鄭明珠便要早一步通知陳夫人,免得兩下里沒對好,反倒說出些不該說的來。

  陳夫人剛上了台階,鄭明珠就迎了出來,笑道:“母親來了。”

  隨即輕輕一拉她的袖子,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沒料到這樣的轉折,饒是陳夫人這樣城府的人,也露出一臉驚訝,轉頭看了鄭明珠一眼,鄭明珠唯有苦笑。

  陳夫人安慰的輕輕拍拍她的手,對她這個時候的表現頗為滿意,心想這個媳婦倒是越發周全了,若不是她提醒這一句,自己對上朱氏,只怕滿心就以為是為了陳頤青而來,反倒漏出一兩句話來,那就不妙了。

  鄭明珠扶著陳夫人進了門,陳夫人對朱氏笑道:“親家母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也不上我屋裡坐坐,就這樣惦記著閨女呢。”

  朱氏道:“連我家的大姑爺也看不起我,我哪裡還敢去叨擾夫人。”

  陳夫人在上首另一邊坐下,笑道:“你姑爺怎麼得罪你了,親家母說給我聽,我替你出氣。”

  朱氏怒道:“我來了這半日,大姑爺就在那裡頭屋裡坐著,到這會兒才出來呢,我略說一句,倒頂撞起我來。”

  這種避實就虛的手法,朱氏實在玩的熟練,鄭明珠聽的真是佩服,自己需要學的果然不少。

  只可惜她對上的並不是原本的鄭明珠這樣的段數的人物,陳氏母子豈是好相與的?都不用對詞,自然而然就有對手戲。

  陳夫人就笑吟吟對陳頤安說:“安哥兒竟如此無禮,還不給你岳母磕頭賠罪去。”

  陳頤安笑道:“母親不知道,這原怪不得我,我因回來覺得略乏些,在裡頭床上歪著,聽見岳母來了,就要出來拜見,正換衣服呢,卻聽到外頭岳母還帶了位小姐來,我怕唐突了閨閣小姐,便想著略等一等,卻沒料到這位小姐竟是岳母要賞給兒子做二房的,兒子這才敢出來,是以略遲了點,還嚇走了那位小姐,難怪岳母怪罪。”

  陳夫人驚道:“賞你做二房?哎呀親家母果然疼閨女,多少親娘都沒想的這樣周到呢。”

  這刀捅的!

  被陳夫人這樣一諷刺,朱氏臉上神情越發不自在起來,那話又是被陳頤安清清楚楚聽到的,這陳氏母子不比鄭明珠,如何糊弄得了?實在找不著話辯解,坐在那裡如坐針氈。

  陳夫人笑道:“既要賞個姑娘給安哥兒,如何不帶來我瞧瞧?只不知這姑娘是外頭買的還是家生子兒?身契在哪裡?也不能光模樣好,還要性子好才是。”

  陳夫人一想到陳頤青為了這個女子要死要活,被送上錦山看起來還幾次三番想逃出來,就百般的厭惡這個女子,說話自是比平日里刻薄許多。

  誰叫朱氏上門來找沒臉呢?

  她這個做婆婆的還沒往兒子媳婦房裡塞人呢,這朱氏的手倒是長,拿捏了自己的媳婦,還想拿捏住自己兒子不成?

  給前頭的嫡女送小妾?她真當鄭明珠對她百依百順到這個地步?

  陳夫人想到鄭明珠以往的糊塗就越發的鬱悶,是以說話越發不留情面,聽的鄭明珠暗中瞠目結舌,原來這些貴婦人惱怒起來,句句話都是刀子,還專朝人痛的地方捅呢。

  那些市井婦人雖然潑辣,罵起人來高聲,比起陳夫人這幾句話就把朱氏的臉面踩到腳底下,真是差遠了。朱氏見陳氏母子都到齊了,又被陳頤安親耳聽到那些話,知道今日討不了好了,便道:“大姑爺只怕是誤會了,那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兒,怎麼會說到賞人呢,想必大姑爺睡迷了,不知道做了什麼夢,聽錯了罷。”

  她也是氣的狠了,這樣也要諷刺陳頤安一句。

  這邊還沒說話,有個丫頭跑進來嚷嚷:“少夫人少夫人,高家小姐鬧著要尋死呢。”

  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迅速的就演到最後一步了嗎?鄭明珠忙喝道:“亂著忙什麼?還不給我拉住!一個小姑娘都看不住麼?仔細些,出一點事兒,我揭了你們的皮。”

  那小丫頭被喝的一縮脖子,連忙又跑出去了。

  陳夫人嗤的一笑:“原來親家母的娘家外甥女是姓高呢?倒也稀奇,下一回我見到幾位夏家姐姐,還得問問到底是哪一位改嫁了,怎麼我竟不知道呢?”

  這話說出來,連朱氏都知道不妙,也就無暇再多說什麼,只得厚起臉皮,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來匆匆掩飾,便要告辭。

  陳夫人笑吟吟的道:“親家母難得上門一趟,怎麼就要走,用了晚飯再回去吧,也讓安哥兒和他媳婦孝敬您才是。”

  鄭明珠原本木著一張臉不說話,此時聽婆婆說了,才說:“正是呢,若是太太這樣就走了,回頭我給爹爹請安去,爹爹必要教訓我的。”

  她就不服氣了,憑什麼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敢伸爪子那你也要知道挨一刀會疼。

  朱氏聽到這話不禁就僵了僵,倒是陳夫人和陳頤安都轉頭看她。

  這個最孝順太太的媳婦也有發怒的一天?

  陳夫人想著:幸好沒給她塞人呢,不然憑她這樣的脾氣,早鬧起來了。她是不以為這個媳婦是知道輕重的,真不顧前不顧後鬧出來,鄭明珠一個不孝妒忌的名聲有了,自己又有什麼好名聲?

  陳頤安心情更複雜些,有些玩味有些想笑還有些喜悅,便想著,看來今後還是別惹她的罷了。

  當著陳氏母子,朱氏下不下臉來服軟,可是還真不敢就這樣走了,氣氛倒比先前更僵些,好一會兒她只得說:“珠兒,我這也是好意,替你著想罷了,你若實在不願意,自然也就罷了,我還強逼著你不成?”

  鄭明珠冷笑一聲:“太太還是少替我著想吧,只怕我還過的安生些!”也不管不顧了,扭頭就自己掀了簾子進東次間去了,把朱氏晾在原地,陳頤安那更是個靈透的,便笑道:“瞧明珠這個脾氣!太太請寬坐,我去勸勸她去。”

  也一溜煙進去了。

  陳夫人只覺得好笑,見朱氏臉都漲紅了,心中十分趁願,還只顧勸她留下來吃晚飯,此時朱氏便是龍肝鳳髓也咽不下去,推辭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陳夫人也不進去看那兩口子了,看了一場好戲,心滿意足,自己帶著丫鬟走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7

追根究底的猜想

  陳頤安進去一看,鄭明珠本來在中間的大桌子上鋪開了一大幅暗銀雲紋白錦綢軟緞子在裁剪,見陳頤安進來,順手就把一塊才剪下來的料子沖他扔過去:“哼!”

  陳頤安坐到炕上,笑道:“關我什麼事,你就算生氣也不該沖我來吧。”

  鄭明珠扔下剪刀,一邊叫丫鬟:“把這一塊兒熨熨我瞧。”一邊說:“不沖你衝誰?也不知你怎麼招惹人家了,就指著你來。”

  陳頤安啼笑皆非,見鄭明珠吃起醋來一臉嬌嗔,頗有點蠻不講理的任性使氣,倒不由心中一盪,笑道:“罷了,我哪裡招惹人家小姐了,要論起來,我只怕倒是被你連累的,你倒還沖我發起火來,冤枉死我了。”

  這個話聽得鄭明珠莫名其妙:“人家是要賞給你做二房,又不是給我,我怎麼連累你了?這樣的美妾,你心裡自然歡喜的很呢,必是嫌我攔著你了,如今倒編排起我來。”

  陳頤安笑了笑,轉頭就命丫鬟們下去,鄭明珠見他這樣,倒越發奇怪起來,便坐到了炕幾那邊,拿著小夾子剝著松子兒等著。

  陳頤安說:“岳母今天這樣,你怎麼看的?”

  謝天謝地!鄭明珠第一個浮現出的念頭居然是這個,也不枉她努力了這些日子,雖然時間不長,到底給人看見她的轉變了。

  有事情出來,陳頤安願意先詢問她的意見了,這真是件好事。

  鄭明珠自然還是一貫的坦率:“再沒有別的了,或許和我打發了陶貴家的有關?”

  這院子裡沒有了朱氏的人,她就把個娘家外甥女弄來?鄭明珠依稀覺得,朱氏是忌憚陳頤安的,那她這個舉動,便是她依然當自己是個糊塗人?依然想通過自己得利?這到底是哪個關節不對呢?為什麼前一次自己這樣下了狠手,弄掉了她的人,她依然覺得自己是糊塗的呢?

  鄭明珠不大想得通,但她覺得自己大概還是猜對了的,看今天的事情,朱氏依然打算靠著她的慈母面目和巧舌如簧說動自己,沒什麼改變。陳頤安見她依然這樣坦率,倒笑了,反而取笑她:“怎麼?如今你太太不是為了你好了?”

  “喂!”鄭明珠惱怒,有這樣抓著人痛腳不放的麼?還是大男人呢,這樣沒肚量。

  陳頤安拉過她的手來握著,語氣誠懇起來:“既然你已經明白了,反而好辦些,你說的自然是對的,只不過,我顧慮卻還多些,如今既然已經說開了,想必不會再有下次,我也就放心了。”

  這是什麼話!

  鄭明珠最恨這種藏頭露尾的說話方式,聽得她雲裡霧裡的,顧慮多些是什麼?你既不想說清楚,為什麼要說出來?真叫人著急。

  她就說:“大爺還有什麼顧慮?不如一發說出來,我心中明白了,今後遇事也免得慌張。”

  陳頤安一臉為難:“我這也是妄自猜測,十分的不敬,不說也罷,想必岳母今後不會再這樣,也就無礙了。”

  越發叫人好奇了!

  鄭明珠說:“我原想著夫妻兩個,最要緊的是坦誠相待,便不管什麼事,什麼想法,我都一一說給大爺知道,偏大爺如今卻不說給我知道,顯見得就是沒把我當回事了!大爺既不肯說,那我也不問了,今後有什麼事,我自然也是不敢說給大爺知道的。”

  陳頤安見她這樣說,才鬆口道:“哎我真是怕了你了,那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才好。”

  鄭明珠點頭,還不忘說:“是你理虧,可不是我逼你的。”

  陳頤安笑著擰一下她的臉頰:“真是嘴上也不肯吃一點兒虧!我只是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一樁公案罷了。”

  二十年?

  鄭明珠懷疑的打量他,難道你也是重生的,怎麼就二十年了?

  陳頤安笑道:“這個是一個朋友的事,所以我倒是清楚,現在的□衛大統領沈容中——他家的大公子沈駿是我的好友,二十年前沈統領的家裡那一場公案真是不小一場風波。”

  鄭明珠對這類八卦最有興趣,連忙很是殷勤的給陳頤安倒了茶,還把剝出來的松子兒小碟遞到他跟前。

  陳頤安果然笑納了,慢條斯理的吃了兩顆松子兒,才總算開了金口講了當年的那場公案。

  沈容中是雲陽沈氏二房的嫡長子,母親是錦城梅家的嫡女,自幼沒了生母,由繼母撫養長大,倒也還算平靜的便嫁了人,嫁的不好也不差,沈氏公子資質普通,但好歹也是大族嫡子,又有功名在身上,分了家也有不少資產。

  梅氏夫人懷了沈容中的時候,娘家繼母把她娘家一個家道中落的侄女兒送到沈家做妾,梅氏夫人本來也要給沈老爺安排通房,又卻不過繼母的面子,便接了那位表妹進府做了二房,那位表妹性子溫順柔婉,伺候梅氏夫人也很恭敬,很守規矩,並沒有鬧出什麼事來。

  不久,梅氏夫人生下沈容中,沒過幾個月,梅氏夫人的娘家生父沒了,沒上一年,梅氏夫人就暴病而亡,那位做妾的表妹扶了正,做了繼室。

  “怎麼會?”鄭明珠訝異:“姨娘也能扶正?”

  陳頤安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解釋說:“我朝律例裡有一條,若是妻有子而沒,妻同意且娘家也同意由妾室撫養其子的,可以扶正這個妾室。其實這一條,也是為了保障嫡子的權利,有些夫人不放心自己的兒子由外人來養,想要自己指定人選,也是有的。只是這種事畢竟極少,尤其是略有點臉面的人家,便是繼室也要配得上的門第,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也怪不得你不知道。”

  鄭明珠覺得這條律例真是有點匪夷所思,不過細想倒也有一點道理,有的夫人臨終前不放心自己幼小的孩兒,生怕今後受苦,身邊又有從小兒服侍她的通房抬的姨娘,加上這樣的施恩,讓她做了正房,或許要比後來的人更善待她的孩子呢?

  這樣一想,鄭明珠就豁然開朗了,不由想的更深,若是給這個姨娘灌了絕子湯,她終身無子,嫡子就是她今後的依靠,利益綁在一起,若是娶了後頭的正室夫人,生下嫡子來,沒有生母的嫡子和有生母的嫡子一比已經處於劣勢了,若是當爹的再糊塗一些,或是自己又不夠爭氣,前途堪憂。

  而且就算繼室生了兒子,做妾的自然娘家不高,外家弱勢,元配嫡子的優勢自然大些。

  不過……鄭明珠問道:“這樣難道不需要夫家答應?”

  若是高門府第,元配夫人非要扶了身邊一個丫鬟做繼室,那也太打臉了吧?

  陳頤安含笑看了鄭明珠一眼:“自然是要夫家也答應才是。”

  鄭明珠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麼這位……本事倒是不小。”她深覺不好稱呼這位繼室,只得含糊帶過。鄭明珠想通了這節,又催陳頤安:“後來呢?”

  陳頤安便說:“後來沈大統領長大了,十四歲上就離家出走,卻被聖上——當時還是太子呢,巡視浙閩的時候撿了回去,養到了二十多歲,聖上登基,詔令設□衛,總領御前防務,沈容中領大統領之職。”

  “好厲害!”鄭明珠讚歎,□衛雖說是領御前防務,但暗地裡監察百官,掌理詔獄,直接對聖上負責,是聖上心腹之重,恩寵之盛無人能出其右,沈容中無家族可依靠,二十多歲就能領大統領之職,真是有非常之能。

  陳頤安神情異樣了一下,說道:“沈統領伺候潛邸多年,自然是深得聖上器重的。”

  鄭明珠突然覺得這話題又歪了,忙問道:“後來呢?”

  陳頤安笑了笑:“第二日,沈統領就告了御狀,狀告生父繼母謀害生母。”

  這麼厲害?

  瞧瞧,這才叫橫衝直撞呢!

  連生父都告到御前去!

  真不知道會熱鬧成什麼樣子。

  鄭明珠很看不上陳頤安這樣問一句說一句的敘事風格,忙忙的又催他:“後來呢?”

  陳頤安才說:“後來各府的夫人們都絕對不會給自己的夫君納娘家的親戚做二房了。”

  “我是說沈統領那件事?”鄭明珠不滿。

  陳頤安笑道:“我們不是在說你家表妹的事嗎?”

  “那可不是我表妹,你少胡說。”鄭明珠不假思索的反駁一句,見了陳頤安眼中的笑意才明白過來他在逗她,白了他一眼:“哪有說件事不說完的?”

  陳頤安笑道:“沈統領在潛邸就深受聖上信任,□衛本來就是他一手創建的,只是那個時候,不敢放在明面上罷了,但太子權威之下,沈統領要查一點事簡直易如反掌,御狀一告,鐵證如山,生父判流放,繼母以妾室謀害正妻判斬立決,雲陽沈家掛在正門上那塊御賜匾額被下旨收回,沈家一夜間敗落。”

  這位沈統領心腸也真夠硬的,鄭明珠在心中品評了一回,若是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能夠做的到這樣絕情嗎?把整個家族都拖下水。

  或許沒有真的到那種境地,就不可能知道吧。
晴香院的五小姐

  然後鄭明珠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境地,突然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難道……不會吧?應該不至於吧?”

  朱氏再大的膽子也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吧?先不論別的,這種事情風險不小,一旦敗露,她應該不會為了娘家的親戚就冒著拋棄自己榮華富貴,子女前程的風險吧?

  陳頤安安慰的捏捏她的手:“想必不至於。”

  鄭明珠點點頭,她也不是笨人,慢慢想自然就明白了,朱氏應該還不至於在現在就起了這種心思,她想要把高家姑娘送進來做二房,一是為了給她一個出路,未來的武安侯的二房算是足夠榮華富貴了,二是甘蘭院權柄,高家姑娘容貌絕色,自然容易得男人的歡心,鄭明珠又糊塗,看在朱氏的面子上自然會待她不同,到時候便是以鄭明珠為傀儡,掌握甘蘭院的話事權,朱氏自然得利。三是等待可能有的機會,若是能深得陳頤安的寵愛,或是鄭明珠身子不好早逝,或是有機會製造早逝,高家姑娘未必沒有扶正的機會,朱氏自然樂見其成。

  這樣走一步看一步,高家姑娘要做妾,當然是送到甘蘭院來是最好的選擇。

  怪不得今日以朱氏之精明,竟肯冒這樣的風險,總想要鄭明珠認下這個表妹,身份抬高了,有些事才好做。

  先前多少想不明白的事,此時鄭明珠總算迎刃而解了。

  她沉默了半晌,終於苦笑,不能保護自己,又有身份地位財富這些令人眼紅的東西,當然人人垂涎,個個搶奪。

  陳頤安又拍拍她安慰的說:“或許是我想的太多了些,本來不欲說,你便要尋根問底的,何苦來。”

  有你這樣安慰人的麼?

  鄭明珠恨恨的看了他一眼。

  只不過,回頭一想,她覺得陳頤安連這樣的可能也想得到,真不知道有多厭煩朱氏。

  當然,她也很厭煩這種算計,尤其是朱氏不識時務,花樣層出不窮,好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也真不給她安生,也該主動出擊一回,給她點教訓了!

  鄭明珠便問陳頤安:“我想著,這幾日回家給爹爹請安去,大爺覺得呢?”

  陳頤安笑道:“去是該去的,說不得我也要陪著你去才是,只不用急,岳母想必一時半刻不會有什麼動靜了,依我說,先打聽著岳父和大舅兄都在的時候再去罷。”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果然比她狠。

  鄭明珠便說:“既如此,我叫人跟嫂嫂說一聲兒去,請嫂嫂替我回爹爹並哥哥。”

  陳頤安點頭:“很好,我那裡有幾支老參,回頭檢出來孝敬岳父吧,還有前兒得了些上好的虎骨,送與岳父泡酒,你就不用操心了。”

  鄭明珠點頭應了,這才吩咐叫個丫鬟去見林氏。

  一直到第二天,鄭明珠還有些心情低落,午後,林世全又帶了鋪子的人進來取賬簿,鄭明珠便吩咐:“墨煙你帶著他們兩個,與林管事交接賬本子吧,翡翠隨我出去走走。”

  武安侯府的格局與大部分勳貴宅子都類似,花園是在後頭的,鄭明珠穿過幾道月洞門,此時臨近入夏,繁花雖未盛開,卻也不少含苞了,也有開的早的,略開了幾朵,俏生生立在枝頭,沁出絲絲縷縷的暗香來。

  鄭明珠走到花園的白石門前,便聽到幾聲脆生生的女孩子的笑聲,這是哪些丫頭在這裡玩不成?

  鄭明珠不以為意,剛要走,卻聽到其中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五小姐,別亂跑,就在那玩兒。”

  鄭明珠一怔,停住了腳步,走了過去。

  晴香院在武安侯府很靠後的地方,是花園前的三間小小屋子,不管是離正房還是離甘蘭院都不近,那裡住著武安侯陳熙華的一位翠姨娘,和翠姨娘所出的五小姐陳頤敏。

  這幾間房子小的可憐,又掩在花園牆裡幾顆極繁茂的大樹伸出來的葉幹中,鄭明珠若不是離的近,聽到了嬉笑聲,竟然還沒發覺這裡有個院子。

  鄭明珠繞過一叢盛放的淡色薔薇,走到了院子門口,院子門虛掩了一半,幾支枝條從院牆上垂落,落在門口,頂端一朵碩大的白色花朵,花瓣如絲絨一般,沉甸甸的垂著。

  倒是好雅緻的一處院子。

  院子裡有幾個丫鬟坐在草地上鬥草,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不過十歲的樣子,看衣裳看首飾,都不是一等丫鬟,卻是玩的很高興,嘻嘻哈哈,笑聲不斷,銀鈴一般的悅耳。

  五小姐陳頤敏卻坐在草地靠近石桌子的地方,手裡也扯著兩隻草,呆呆的看著那群玩的高興的丫鬟。

  陳頤敏只有五歲,臉上胖嘟嘟的,卻有些呆的樣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裡,因為個子小,就顯得很可憐。

  鄭明珠是深知道奴強主弱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情形的,鄭明珠還是一個大人,就是因為性子軟弱,也一樣被欺辱。

  而這樣一個小孩子……

  這情形,這些丫鬟自然是嫌她小了,並不哄著她玩。

  鄭明珠心中惱怒起來,剛想推門進去,卻聽那群丫鬟裡頭,最大的那個笑著叫道:“五小姐,把桌上那盅茶拿過來。”

  真是膽大包天!

  鄭明珠見陳頤敏果然爬起來,要走到桌子邊上去端茶盅,心中除了惱怒,更是越發心疼起來,竟有一種感同身受的痛苦。

  她伸手推開門,也沒有走進去,就站在門口說:“五妹妹,快過來。”

  那些丫鬟冷不防的聽到門口有人說話,都一齊扭過頭來,見是少夫人,連忙都站起來行禮請安。

  陳頤敏也聽到鄭明珠叫她,便噠噠噠的跑過來,仰起臉笑。

  她的臉圓鼓鼓的,一雙陳家人都有的大眼睛,卻是格外的水汪汪的,雖然人呆些,眼睛卻是透亮,鄭明珠摸摸她的臉,笑著牽了她的小手。

  為首那個大丫鬟猜想鄭明珠是聽到她剛才那句話了,只不過少夫人一向菩薩似的,平日里只呆在自己院子裡,從來不管小姐們的事兒,平日里與小姐們都只是面子情兒,她倒也不怎麼擔憂,此時便笑道:“少夫人是來看五小姐的嗎?奴婢這就去回姨娘去。”

  鄭明珠打量她一眼,估計她就是這院子裡的大丫鬟,被分到五小姐這冷灶的,就算是做大丫鬟,也是在這府裡沒什麼後台,也不甚出色的,這丫鬟頭上只有兩隻銀簪子,長的瘦瘦的,頗有一點伶俐過頭的感覺,眼珠子亂轉,鄭明珠說:“你是伺候五妹妹的丫鬟?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回道:“回少夫人的話,奴婢是墨菊,是夫人吩咐來伺候五小姐的。”

  鄭明珠冷笑道:“原來是夫人賞的,怪不得這樣本事呢,所以你就能在吩咐五妹妹給你倒茶了?”

  那丫鬟忙道:“奴婢不敢,哪有這樣的事兒,想是少夫人聽岔了?”

  她倒是沒想到少夫人真要發作這件事,此時哪裡敢認賬,只是推沒有。

  鄭明珠笑道:“當著面兒都敢撒謊,平日里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欺上瞞下的事來,既說我聽錯了,那你們都說說,剛才墨菊叫五妹妹做什麼來著?”

  旁邊的幾個丫鬟不妨突然被點了回話,一時間面面相覷,本來不是自己的事情,卻要在主子跟前替人撒謊,自是十分不必要,雖說少夫人平日里性兒好,又不管閒事,可到底是主子,最要緊的是,她們覺得少夫人明明是聽見了的。

  猶豫了半天,終於有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鬟猶猶豫豫的輕聲說:“回少夫人,奴婢並沒有聽見墨菊叫五小姐倒茶。”

  鄭明珠倒氣笑了,問這個小丫鬟:

  “你也是夫人賞的?”

  也不待她答話,就笑道:“我竟不知道這府裡還有這樣不把主子放在眼裡的奴才,我若是處置你們,只怕你們倒是不服氣了,罷了,翡翠,使個人到前頭,把崔尚榮家的給我叫來,你告訴她,我這裡有要緊事,她便是有天大的事都先給我進來,遲我一點兒,我不饒她。”

  崔尚榮家的乃是侯府內宅總管事媳婦,如今一聽要叫她來,兩個丫頭這才嚇住了,墨菊忙跪下道:“少夫人,不過是一點小事,何必驚動崔大娘。原是奴婢伺候的不好,還求少夫人責罰。”

  旁邊剛才強出頭的小丫鬟更是嚇的臉色發白,見墨菊慫了,她哪裡還站得住,趕緊跟著跪下,嘴裡嚅嚅了幾下,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其他幾個丫鬟也都跟著跪下求情了。

  翡翠瞧了瞧鄭明珠的臉色,知道她是鐵了心要替五小姐出頭,便吩咐後頭跟著的小丫頭去外頭傳人,自己悄悄在鄭明珠耳邊說:“既是夫人賞的丫鬟,是不是稟了夫人,讓夫人處置的好?”

  如今看來,這丫頭忠心是有,可惜實在不夠聰明啊。

  這丫鬟如今冒犯的豈止是五小姐陳頤敏,還有她,若是這樣她還把人交給夫人處理,她這少夫人比擺設也就多口氣罷了,府裡下人誰還會尊重她?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48

還要生事?

  崔尚榮家的能做武安侯府內宅的管事媳婦,自有她的能耐,首先,肯定是不蠢的,這些天來少夫人的動靜她自然是都知道的,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她。

  這些事,在她的心中自然是再三掂量過,有些分數的。

  這偌大的侯府裡頭,前頭爺們不算,後宅里除了夫人,第二個就是少夫人了,以前少夫人好性兒,不計較,那也是以前,這陣子看著就不同了,且不說是為什麼會不同,如今現看著,她連自己身邊的管事媽媽都說攆就攆,其他的人又能怎麼樣?

  再有臉面也是奴才,主子認真惱了,要給你沒臉,便是夫人要給你做主,也不過說她一句不尊重,吃虧了還不就是吃虧了,還找補得回來不成?

  所以崔尚榮家的聽了少夫人的丫頭來傳話,又是那樣的說法兒,哪裡敢怠慢,忙忙的把手上事情一擱,就趕了過來。

  這晴香院本來就遠,從前頭院子裡趕過來,又不敢讓少夫人久等了,在這微涼春日,崔尚榮家的走的一頭汗,見了鄭明珠牽著五小姐陳頤雅走出來,忙上前行禮請安。

  鄭明珠笑道:“累媽媽跑一趟,給媽媽搬個凳子來,媽媽坐著歇一歇,拿手絹子給媽媽擦擦汗。”

  崔尚榮家的連忙賠笑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可真沒地方站了,少夫人既然有吩咐,自然是要立時來的。”

  早有丫鬟搬了大圈椅來請鄭明珠和陳頤敏坐了,又端了凳子來請崔尚榮家的坐,崔尚榮家的告了罪,這才坐下。

  地上的丫鬟跪了這些時候,早已搖搖欲墜,此時見崔尚榮家的果然來了,更是嚇的臉白如紙,又是汗又是淚的,心中後悔不迭。

  鄭明珠說:“知道媽媽事情多,些須小事,原不敢驚動,只是如今我看這府裡,越發不成個樣子了,便是媽媽嫌我多事,也說不得要勞動。”

  這話說的重了,崔尚榮家的連忙站起來,賠笑道:“少夫人這話可折殺奴婢了,奴婢本來能耐有限,因夫人施恩,叫奴婢在府裡照看著,自然有些照看不到的地方,少夫人瞧見了,哪裡不好,吩咐奴婢去辦就是了。”

  這能做總領管事的果然是聰明人,不管她心中是怎麼想的,面子上做的十足,再挑不出她一點兒錯來。

  鄭明珠覺得,不管是顧媽媽還是這些丫鬟,最蠢的地方就是她們心裡瞧不起主子,就帶到面上來了,真是一拿一個錯兒,須知主僕界限分明,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與主子硬碰也不會有個好下場的。

  鄭明珠笑道:“媽媽坐著說話,今兒這事,原是我無意中走到這門口,竟聽到有丫鬟支使五小姐去倒茶,我竟不知道,是什麼丫鬟這樣大臉面能讓小姐伺候的?”

  崔尚榮家的唬的差點跳起來,她如今承攬總責,出了這樣欺主的奴才,她一個用人不明,管教不嚴的罪名是脫不開的,此時忙說:

  “哪個這樣大膽子,我竟從來沒聽說過。”

  鄭明珠依然從容淡定的笑道:“這才是第一樁呢,我當時聽了,自是惱怒,五小姐這樣的年齡,懂的什麼,竟被奴才這樣欺負,我便進門來問她們,這些丫鬟,一個個的,不說認錯,倒說是我聽錯了,還有人證呢。”

  說著就是諷刺的一笑:“連我來了,也是這樣,無怪乎敢讓五小姐伺候了,我竟不知道,是什麼尊貴的奴才了,是以才請了媽媽來,給我分說分說。”

  崔尚榮家的的額頭又見了汗,心裡罵了無數聲做死的奴才,放著是以前少夫人好性兒的時候,便是再頂撞兩句也無關緊要,可現在,哪裡一樣了?

  聽少夫人這意思,是要把這事往大里辦了。

  那自己真是被連累的深了。

  崔尚榮家的連忙賠笑道:“少夫人過慮了,這原是奴才們不懂事,仗著五小姐年幼,少夫人又尊重,輕易不肯生氣的,才這樣輕狂,也和其他人沒什麼關係,依奴婢看,為首的打了攆到莊子上去,小的就罰到後院灑掃漿洗罷。”

  底下跪著的丫鬟們嚇的抖成一團,只叫著少夫人饒命,卻早被崔尚榮家的帶來的粗使婆子媳婦堵了嘴捆了起來。

  鄭明珠冷笑道:“媽媽倒是個心軟的,她院子裡的媽媽呢?每位小姐都有兩個奶媽媽,如今我來了這樣大半天了,連媽媽都趕了來,還一個都沒見著,怪不得養出這樣輕狂的奴才來,我也說錯了,哪裡是奴才,這做派連主子還比不上呢。”

  崔尚榮家的聽了,連忙一疊聲吩咐人去找五小姐的奶媽,一邊笑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要怎麼樣才好,吩咐了奴婢,立時就去辦。”

  她也算看清楚了,少夫人早拿定了主意,是勸不回來的,還不如索性認的,便是連累到自己,也不過是失一回臉面,若是一味推脫,惹惱了少夫人,真給自己沒臉說不得更落個沒意思。

  鄭明珠便說:“我倒是覺得,她們這樣大膽,除了看著姨娘好性兒,五妹妹又年紀小,多半還是仗著有人撐腰,媽媽不如去查一查,都是仗著些什麼硬腰子了,這樣膽大!”

  崔尚榮家的登時就明白了,少夫人不僅要發落這些丫鬟,還要連帶發落管著這些丫頭的媽媽,她倒是鬆了一口氣,少夫人倒也不是不講理,非要鬧的沸反盈天,和這些丫頭有關的,不過就是這院子裡的兩個奶媽媽,以及當時送丫頭到晴香院的管事媽媽。

  崔尚榮家的在心中迅速的盤算了一回,一邊笑道:“少夫人說的是,只是這如今處置的人多了,奴婢也不敢自專,這就回了夫人,即刻處置。”

  鄭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只管回夫人,就說這都是我的意思,和你沒有關係。”

  崔尚榮家的忙說:“和奴婢有沒有關係,奴婢都只有按實回的,少夫人只管放心。”

  到底是大管事媳婦,自然不是一味軟弱,鄭明珠聽了一笑,說:“別的也罷了,這裡鬧成這樣,喚個人,先把五小姐送到夫人那裡去玩吧,別嚇著她。”

  那小女孩被一個媳婦牽著,一步一回頭的看著鄭明珠。

  後面的事就都交給崔尚榮家的,鄭明珠也不管了,這樣一鬧更沒有了逛園子的興致,便帶著自己的丫鬟,回了甘蘭院。

  到了傍晚,擺完了晚飯,鄭明珠便聽到了關于晴香院的處理結果,晴香院的丫鬟婆子一個不漏全都在,兩個奶媽子和墨菊並那個出頭的小丫頭都在角門上打二十板子,攆到莊子上去,其他的三個小丫鬟罰到漿洗房,同時被罰的還有兩個管事媽媽和外院的一個管事,都是罰一個月的月例。

  崔尚榮家的親自來回的,鄭明珠聽了,點點頭笑著說了幾句話,客客氣氣的把這管家媳婦送走了,便起身命丫鬟服侍著換了衣服,去給陳夫人請安。

  陳夫人剛吃過晚飯,見她來了,就笑道:“今天晴香院的事兒,我知道了,幸而是你察覺了,我竟不知道,這府裡還有這樣膽大包天的奴才。”

  陳夫人心中其實還是有些怪鄭明珠的,按理,她碰到這樣的奴才,直接處理了打頭不恭敬的兩個就是了。鄭明珠偏要尋了管事媳婦來,鬧的人盡皆知,把晴香院的丫鬟婆子換了個遍。

  這事兒說出去,難免有心人要議論,就算不說陳夫人苛待庶女,但一個'不慈'的議論就難免了。

  只是這個時候,陳夫人又不好發作,還得笑吟吟的讚鄭明珠做的好。

  心中卻是埋怨的多。

  在陳夫人看來,奴才這樣大膽,和翠姨娘的做派也不無關係,自己最多就是個疏於照管罷了。如今鄭明珠鬧的這樣,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鄭明珠言語動作學不會婉轉,但察言觀色卻是精通,看陳夫人的樣子心中就明白了,此時不慌不忙的笑道:“今兒遇到這件事,媳婦回去想了想,越發覺得不妥。”

  陳夫人沒想到她還要生事,語氣已經有一點掩飾不住的生硬了:“還有什麼不妥?”

  鄭明珠自然聽得出來,卻不急,只是笑著說:“媳婦嫁過來日子雖不長,只平日里冷眼看著,這麼些妹妹們,除了三妹妹,其他各位妹妹,便是連已經定了親的大妹妹,如今都是跟著自己的姨娘們住的,雖說跟著姨娘住衣食上自是精心,不會疏漏,可是各位姨娘性子不同,妹妹們難免有樣學樣,只怕不是大家子的做派,妹妹們如今在府裡是嬌客,便是有一二不妥當自然都容讓了,可是妹妹們今後是要出閣的,到了夫家,若還是這樣,知道的人,自是說是姨娘沒養好,不知道的,只怕要說咱們侯府……”

  說到這裡,鄭明珠就住了嘴,似乎不好說下去了,可是陳夫人當然知道她接下去那句是什麼。

  教育女兒是嫡母的責任,武安侯府的小姐們在外有個閃失,議論必然是衝著陳夫人來,絕不會說是姨娘的錯。
掌管錦蓮榭

  若真是引起了非議,那可就不止是一個'不慈'的議論了,更不是疏於照管可以解釋了,就如同鄭明珠的糊塗,陳夫人心中對朱氏的感觀,那自然不是說她教養疏忽,而是故意為之了,想到這裡,陳夫人心中一凜,頓覺鄭明珠說的十分有理,十分的替她著想。

  一時間先前對鄭明珠的不悅登時煙消雲散了,陳夫人不由的說:“我的兒,還是你想的周到,以前是你妹妹們都還小,我雖也想過教養,只是怕太小了些離了生母,奴才們照顧不周,倒委屈了小姐們,也是有的,如今你一說,才覺得她們竟都大了,再耽擱不得了。”

  通常來說,勳貴家的庶女們幾乎都是養在老太太或者太太膝下,一個是教養,一個就是為了今後說人家的時候籌碼重些,嫁一個好人家,對娘家常常也是助力。

  姻親關係一向是很要緊的親戚關係。

  所以勳貴家庭里通常不見苛待庶女,在大面兒上,庶女與嫡女往往一樣教養。

  不過陳家又有點不同,小姐們的年齡差別不大,尤其是前頭四個女兒,都在十一歲到十五歲之間,而陳家自分家後,老太太又一直在寺廟裡禮佛,不能教養孫女,陳夫人一個人要養六個女兒在膝下,如何照管得過來?

  鄭明珠笑道:“媳婦也是看到五妹妹才想起這件事來,媳婦想著,如今連丫頭都敢支使五妹妹,若是這樣下去,且不說別的,就養成個畏手畏腳的樣子來,今後人家可怎麼說?說咱們侯府拿小姐當奴才使,可怎麼丟得起這個人?何況還有其他的妹妹,依媳婦看,不如去宮裡求兩個教養嬤嬤來,教一教妹妹們的規矩,小些的妹妹倒還早,只寬姐兒如今要出閣了,聽說燕家的大媳婦可是郡王府出身,咱們寬姐兒雖說不敢比郡王府的小姐,也別很離了格兒。如今母親管著家里大小事,忙的這樣,一時想不到這上面來,也是有的,只是媳婦雖無能,不能替母親分憂,只如今想到了,就大著膽子來回母親,也是免得外人議論的意思。”

  這是真的替陳夫人的名聲著想,陳夫人哪裡不懂,不由的拉了鄭明珠的手,嘆道:“怪道你姨母說你會疼人,如今我也覺得你是個好的,這樣替我想,你慮的很是,咱們家的女孩子,我自然一心都要她們尊貴,偏女孩兒多了,哪裡都照看的過來,略疏忽個一點半點,就讓她們受了委屈。如今我瞧著,不如把她們姐妹們都搬到一處兒,從宮裡請教養嬤嬤來,一齊學規矩,再尋個女先生,學些讀書識字,女紅針黹。”

  鄭明珠笑道:“這自然是好啊的,妹妹們漸漸大了,多在一處兒,今後感情倒更好些,便是出了閣,姐妹間互相照應,豈不是好。再說了,平日里妹妹有不懂事的地方,做姐姐的就教導了,豈不比姨娘明白?”

  陳夫人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你院子後頭沿著水上去的錦蓮榭,原是你三叔父一家住的,那年分家後他們一家子搬了出去,就空了這幾年,那裡倒還清雅,如今使人進來修葺收拾一番,就給你幾個妹妹住,你看怎麼樣?”

  那裡因離著甘蘭院近,又種了一大片各色蓮花,十分靜謐雅緻,鄭明珠偶爾散步,倒也去過一兩次,那裡因隔著水,房舍修在上面彷若一個島一般,只有幾座小橋出入,倒是清淨,而且那錦蓮榭上房屋錯落,並不是這種幾進的院子,倒是頗適合幾位小姐住,也很寬敞。

  鄭明珠就笑道:“到底是母親,就想到這樣好一個地方,那裡清雅疏靜,最是能怡情養性了,真是再好不過了。”

  而且門戶清淨,便是家里大宴賓客的時候,外男就算走岔了路,也走不到那地方去。

  “那這就著人進來收拾了,只還有一件。”陳夫人頓了頓,含笑道:“如今我是精力不濟了,家裡事也多,哪裡沒有點疏漏?你妹妹們這裡是要緊事,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我的兒,這事竟就交給你罷,你心細些,又知道規矩,且長嫂如母,她們有什麼不對了,別的人不好說,倒是你再沒有不好說她們的,我這一想,這事兒,也就交給你我才放心。”

  嘎?

  鄭明珠眨眨眼,不明白這事情是怎麼就落到她頭上來的,是婆婆嫌她太愛管閒事,所以索性就'你既然愛攬事,就讓你管個夠的意思嗎?

  小姐們多難伺候啊!

  雖說有五小姐那樣呆的,四小姐那樣省事的,可是也有二小姐陳頤雅那樣比嫡女還傲氣的,還有正經的嫡女陳頤嫻,還有快要出閣雜事一大堆的陳頤寬……自己若是沾了手,那出嫁的時候有點不妥當,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而且小姑子想要為難起嫂子來,那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的。

  鄭明珠下意識就推辭道:“媳婦怎麼成,母親這話可嚇著我了,雖說媳婦理當為母親分憂,可是想我什麼也沒做過,什麼也不會,如今母親乍然要交給媳婦這樣要緊的事,媳婦怎麼敢應承,沒的委屈了妹妹們,還求母親三思才是。”

  陳夫人笑道:“誰是天生就會的不成?我看你就好,再說了,你是長媳,今後整個家都要交給你的,如今也該學起來了,只要有心,哪有個不好的,快別推辭了,你再不應,必然就是圖享受,怕勞累,我可就要不喜歡了。”

  鄭明珠見陳夫人都這樣說了,知道她不是隨意說說了,只得答應:“母親這樣說,媳婦哪敢不從,只是擔心的很,怕做不好,不僅委屈了妹妹們,也連累了母親。”

  陳夫人又笑著寬慰了她幾句。

  鄭明珠一臉發愁,覺得自己被婆婆狠狠的算計了,有苦說不出,坐了一會兒,陳頤安回來了,進來請了安,陪著說了些閒話,兩人才一起辭了出來。

  出了院子門,陳頤安就說:“你這是怎麼了,我看你一臉不痛快,被娘教訓了?”

  鄭明珠垂頭喪氣的搖搖頭。

  果然,她這點道行比起人家真正的名門淑女來說,實在差的太遠了,隨便一件事,人家手掌翻覆間就給她好看。

  鄭明珠回頭看一眼榮安堂的燈火通明,在這裡實在不好說,便小聲說:“回去吧,咱們回去再說。”

  這裡鄭明珠和陳頤安剛走,洪媽媽張望了一下,就小聲笑回道:

  “夫人,這樣要緊的事,交給少夫人,就不怕她做不妥當?”

  陳夫人漫不經心的喝一口茶:“她這是順風順水過頭了,叫她辦點事也好,免得她不知其中艱難,什麼事都隨心所欲。再說了,這府裡遲早要交給她的,早前我見她立不起來,倒很是犯愁,這些日子看過來,竟似好了許多,說話也爽利了,處事也乾脆了,就是大約經過的事少了,不夠圓圜,規矩上似也差些。倒不如趁這事兒出來,又是她提起的,倒一發交給她辦,就便兒練一練也是好的。”

  洪媽媽笑道:“按理,奴婢是不該議論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今兒這事,也實在是鬧的厲害了些,原是翠姨娘不知約束奴才,本來不是什麼大事,讓少夫人這樣一鬧,反成了夫人的不是了,少夫人雖尊貴,卻也是做媳婦的,也就不知道為婆婆想一想?”

  陳夫人輕輕點點頭,嘴裡卻說:“她出身尊貴,自然沒有她不敢做的事,府裡的小姐們個個尊貴,只怕也只有她才彈壓得住。”

  陳夫人心中自然有一本帳的,嫡母和庶女之間的帳最算不清楚,便是再想一碗水端平,也難保各人心中有各自的想頭,這件事交給兒媳婦,自己也好省心些。

  而甘蘭院裡,陳頤安也在問鄭明珠:“娘叫你照管妹妹們?怎麼好好的,突然要這樣子了?”

  鄭明珠老老實實把她今天干的事兒說了。

  陳頤安是何等樣人,別人的心思都一猜一個準,更何況陳夫人是他娘,自然知道他娘的心思,估計是對今天這件事的確有些不忿,但也不乏要兒媳婦學著管事的意思,便笑道:“我還打量是有多要緊的事呢,看你愁的那樣,不過是照看一下妹妹們,拘著她們認幾個字,學學針線罷了,便有不聽話的,你端出長嫂身份來,還打不得不成?”

  鄭明珠啐道:“難道你就是這樣管教弟弟的?”

  還打呢?這樣嬌貴的姑娘們,便是略說重些,都得哭上半日。

  陳頤安穩穩的答道:“那當然。”

  什麼話!鄭明珠絕倒,不理他了,只低頭想自己的事兒。

  陳頤安見鄭明珠不理他,便自己進了淨房,墨煙和翡翠忙跟著進去伺候,一會兒梳洗過了,換了身衣服出來,見鄭明珠還是坐在那兒發呆,垂著眼睫,投下的陰影在瑩白的臉頰上似落了一隻蝴蝶般,紅燭的光落在她精緻的臉頰上,竟似發出瑩光來。

  陳頤安心中就有幾分不忍,坐到一邊說:“既然娘說了,從宮裡請嬤嬤來,你還擔心什麼呢?宮裡的教養嬤嬤規矩嚴的很,而且連公主都能教導,你還怕拿不住家裡的妹妹們?”

  這說的才算像話!

  鄭明珠尋思著說:“教養嬤嬤從宮裡請,自是好的,這才是一件,還要請一位女先生教妹妹們識字,讀一讀孝經、女則,只怕還要請一位繡娘,學一學針線,雖說咱們家女孩子是不用自己動手的,可小東西還是要做的,今後出了閣,姑爺的小衣也得能做兩件。”

  陳頤安就笑了:“你既知道,那怎麼不見你替我做呢?”

  鄭明珠臉就紅了紅,她其實已經在做了,只是還沒做完,便說:“自有人替你做的,我才不上趕著操這個心呢。”

  口吻嬌俏,取悅了陳頤安,陳頤安笑道:“還有一件事,慎王請封世子的折子聖上批了,大約明後天就能明發了,世子必是要請我的,你備一份禮出來預備著,走我外書房的帳過。”

  這是正經事,鄭明珠應了,又問:“你外書房是怎麼走賬的,東西誰管?”

  這樣輕飄飄的丟一句話下來,一應流程她都不知道,鄭明珠都無奈了,只得趕緊追問。

  陳頤安還不耐煩了:“你問問不就成了?”

  我這不是在問嗎?鄭明珠心中腹誹,也只好不問他了,時候也晚了,便服侍他脫了衣服安歇不提。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3

打擂台

  第二天一早,鄭明珠起來打發了陳頤安去上朝,趁著離去榮安堂請安還早,就先吩咐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讓玲瓏去安排,找一個伶俐的小子,出門去北城下街的羽衣館找一個叫廖三娘子的繡娘,找著了就拿侯府的帖子請她進府來。

  玲瓏聽完了,答應了一聲,卻不就走,站在鄭明珠跟前,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

  鄭明珠便問她:“怎麼了?”

  玲瓏說:“回少夫人,是瑪瑙……瑪瑙病了有兩三天了,這……”

  那一日顧媽媽被帶走,瑪瑙神思恍惚了一天,第二天就病倒了,鄭明珠是知道的,這也不是大事,只吩咐按照平日的樣子,該請大夫的請大夫,該熬藥的就熬藥,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此時見玲瓏這樣,倒是奇怪起來。

  玲瓏是個極伶俐的丫頭,說起心思靈活,做事周到,在這甘蘭院裡,她要算頭一份。

  端看她在顧媽媽當權的時候能有大丫頭的體面,在顧媽媽倒台的時候她能從容而退,不得不說,她還有謹慎、知進退,有分寸這些好處,否則,以前她若是與顧媽媽沆瀣一氣,手裡也有許多虧空,這一次她哪裡還能有這樣的體面。

  她在主子無能,又受顧媽媽重用的情形下,還能管住自己,這份心思,實在難得的很。

  所以,鄭明珠也重用她。

  此時見她這樣,便說:“有話你說便是,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真是受不了,從主子到奴才,都是這般說話說半截的脾氣!

  玲瓏說:“奴婢瞧著瑪瑙似乎有點不好了,昨兒張媽媽又進來說叫瑪瑙挪出去,怕在這屋裡過了病氣,如今這……還得討少夫人一個示下。”

  鄭明珠有點詫異的看了玲瓏一眼,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這樣仗義的好處,倒越發叫人刮目相看了。

  這世上跟紅踩白的人多了,瑪瑙原與顧媽媽有親,當初在這屋裡自然是第一份兒,上趕著她的自是不少,如今顧媽媽被攆了,瑪瑙的日子只怕不好過。

  病多半是嚇的,而且這樣的狀況之下,冷言冷語,小丫頭們偷懶脫空兒自然也是有的,這些事情鄭明珠見識過許多,不需親眼所見,她也能猜出幾分來。

  且張媽媽也是得意的過頭了,她也不瞧瞧,瑪瑙如今還是她的大丫鬟,鄭明珠還沒發話,哪裡就輪到她了?

  說起來張媽媽的格局真不如玲瓏。

  鄭明珠就點點頭:“也不必挪出去,你們在後頭是有自己屋子的,叫她安心養病就是,你去瞧瞧,找一個平日里老實勤快的小丫頭服侍瑪瑙。”

  玲瓏忙應了,又替瑪瑙給鄭明珠磕頭,鄭明珠也沒有多說話,只交代她叫了墨煙進來。墨煙聽鄭明珠叫,笑嘻嘻的掀了簾子進來。

  莊子舖子的賬簿雖看完了,實物的清點卻還沒全完,而且這屋裡的銀錢物品的進出原來也是沒個章法,簡直是顧媽媽隨心所欲。鄭明珠便打算重新設進出登記簿子,她不想用自己原來那套,倒是想著既然墨煙在外書房也管著這樣的事,倒不如叫墨煙來辦這件事,就直接用外書房的那一套罷了。

  一應規制建起來,再交給自己的丫鬟。

  且山東那邊的莊子舖子的管事還在進京的路上呢。

  諸事繁雜,所以鄭明珠還不肯放她回去。

  而且,鄭明珠喜歡她。

  這丫頭長的乖巧可愛,蘋果似的一張臉,頗有幾分嬌憨,且她辦事又伶俐,心思也純正,鄭明珠見到她就喜歡,見她進來了,蹲身行禮笑問:“少夫人叫奴婢?”

  鄭明珠笑道:“要問你幾句話兒,大爺叫我備一份禮單,走外書房的帳,那日我記得你說外書房是自己走賬的,帳在你手裡麼?平日里是個什麼章程?庫房誰管著?我去取東西要尋誰?”

  墨煙圓圓臉上難掩一絲驚訝,都落在了鄭明珠眼裡,只不動聲色,等著她答話。

  墨煙自然不敢怠慢:“回少夫人話,外書房如今是由宣紋姐姐攬總兒管事,平日里是奴婢登帳,東西一應都是宣紋姐姐管著,每個月對一次帳,庫房的鑰匙是綠衣管著的,若是少夫人要備禮選東西,奴婢覺得,不如找宣紋姐姐把以往的禮單檔子送來,少夫人先瞧了,再拿了東西簿子來選才便宜。”

  鄭明珠含笑點頭,真不枉自己喜歡她,這小丫頭果然伶俐懂眼色,這番答話很是替她著想,知道她沒有管家的經驗,特意指點一下。

  鄭明珠便笑道:“你說的很是,你便辛苦一下,去外書房尋宣紋,叫她把禮單檔子送來我瞧瞧。”

  墨煙笑道:“哪裡說得上辛苦。”

  便自去了。

  去了半日,也沒見人回來,鄭明珠從榮安堂都回來了有一會兒了,還不見人,心中便有了點分數,卻也不急,倒叫丫鬟給她支起繡花棚子來,給陳頤安做的錦綢軟緞兒的中衣,她打算繡一圈兒連綿雲紋。

  繡了半圈兒了,墨煙才回來,圓圓臉上沒了往日的笑。鄭明珠看了她一眼,她遞上手裡的一個簿子,說:“少夫人先將就瞧瞧這本吧,若是要別的,奴婢再去要。”

  這個時候就一點都不伶俐了。

  鄭明珠接過來,翻了翻,見是兩年前的簿子,裡頭還多是外省官員進京的時候送的禮單,就隨手擱在一邊,笑道:“你就實說罷了,宣紋怎麼說的?”

  墨煙雖在宣紋那受了氣,可是姐妹一起幾年,她還是不想說什麼,只是低頭回道:“和宣紋姐姐並沒有相干,是奴婢去找過了,新的那本簿子,剛送出去叫外頭的先生把這個月的檔子上上去,一時拿不回來,少夫人要備禮,看這個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就笑了:“真是奇了,我沒找她的麻煩,她倒是想轄制起我來了。”

  墨煙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早知道少夫人並不是真的那種糊塗人,可是宣紋這樣子是真的覺得少夫人糊塗而隨意打發呢還是存了別的心思呢?

  墨煙並不是個笨的,宣紋的心思她其實多少猜到了些,宣紋一心愛戀大少爺,墨煙雖然只是小姑娘,也並非看不出來。

  只是想著,宣紋從小服侍大少爺,到了十七歲又有夫人做主收了房,她愛戀大少爺並沒有錯。

  可是,想要轄制夫人,就錯了。

  若是少夫人真的是府里傳聞裡那種好性兒,好糊弄,立不起來的樣子,宣紋或許也有幾分機會,可是如今墨煙在少夫人身邊服侍了一陣子了,早已深知道,少夫人並不是這個樣兒,甚至說起來,少夫人剛強處不下大少爺。

  是個極有主意的人。

  只不過因是女子,言語和軟,但絕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性子,更別說一個通房想要轄制她了。

  墨煙替宣紋擔憂著。

  鄭明珠說:“墨煙,你是個好的,平日里我也是對你多有倚重,甚至超過我自己的丫鬟,除了因你本來能幹,替我分憂之外,也是因你是大爺跟前服侍的,我自然要另眼相看,只是你知道我的脾氣的,你若是再遮遮掩掩,不與我說實話,你便還是回大爺跟前服侍吧。”

  墨煙嚇的忙跪下,說:“少夫人明鑑,雖說宣紋姐姐如今攬總大爺外書房事務,一時找不出簿子來,也不完全與宣紋姐姐相干,想來這禮單上檔也是常有的事,平日里也是送出去上檔的,並不是要駁少夫人的話。”

  鄭明珠說:“你起來,又不是你的錯,她要與我打擂台,你夾在中間也是難辦的很,她不過就是打量著我不敢去抄外書房罷了。”

  要論鄭明珠的脾氣,她還真想帶著人去抄了外書房,找出東西來,當著人摔到她臉上去,可惜,在這樣的家裡頭,你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鬧的這樣難看。

  鄭明珠就嘆口氣,又一次懷念起以前的日子來。

  雖然只是商家,可是沒那麼多規矩,她又是當家人,真正說一不二,說不給臉就不給臉,哪一處惹了她,抄了打了都沒人敢有二話。

  如今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受一個通房丫頭的氣!

  墨煙聽她這句話,倒是嚇的不輕,要是少夫人真的莽撞起來,帶了人去查抄外書房,大少爺惱怒起來,不過是說少夫人不懂事,不知尊重,雖說對少夫人也沒什麼好處,可書房裡的丫頭小廝統統都要被責罰,宣紋更是不知道會怎麼樣。

  墨煙忙忙的說:“少夫人息怒,原是奴婢不會辦事,還求少夫人責罰。”

  鄭明珠很有些惋惜的嘆口氣,墨煙當然不知道她是在惋惜不能打上門去,只是磕頭,鄭明珠說:“行了,你何苦代人受過呢,放心罷,我不會打上門去的。”

  便是這樣擔驚受怕當中,墨煙也因她說這句話的直白和里頭的惋惜的意味而忍不住笑出聲來。

  鄭明珠白她一眼:“你還笑呢,那如今怎麼辦,你也是辦老了事的,給我出個主意看看。”

  墨煙想了半日,眉目間豁然開朗:“對了,上月平國公府賀晉封世子,平國公世子與大爺也是極好的,大爺去道賀的時候禮送的重,就是因送的重,是以奴婢倒還記得,不如現默下來與少夫人看看?只不知少夫人要備送哪裡的禮?說與奴婢,斟酌著或增或減一兩分就是了。”

  倒真巧,也是封世子?

  鄭明珠深深懷疑墨煙其實已經知道這是要備什麼禮,若是真的,這丫頭哪裡來這樣通天的耳朵?
武安侯府的八卦

  鄭明珠頗有點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登時又把墨煙看得出汗,少夫人也實在是太精明了一點吧,她也不敢說話,只提筆把禮單默出來。

  鄭明珠接過來看了,笑道:“少給我打馬虎眼,這花了你不少力氣吧?罷了,你告訴我,慎王世子和大爺關係怎麼樣?若是你還是不知道,便是沒臉我也只得去問夫人了。”
鄭明珠知道,憑陳頤安那個脾氣,必然是不耐煩這些瑣事的,在成親前,他的走禮應是陳夫人在替他辦,成親後,自然是應該交給鄭明珠。

  但鄭明珠知道,實際上並沒有,難道現在還是陳夫人在辦?

  而且陳頤安外書房又是走自己的帳,這中間到底是個什麼流程,怎樣的交接?

  鄭明珠糊塗了。

  墨煙說:“依奴婢看,這單子上略添一樣兩樣也就是了,再給大爺看看,瞧大爺怎麼說。”

  鄭明珠明白了,墨煙是真心的想把這事抹過去,她沒要到禮單檔子,又想要鄭明珠不在這事兒上為難,是以這單子只怕是墨煙去尋了人合計過的,也不知道是誰,但至少是個平日里常與這些禮單打交道的人,鄭明珠琢磨了一下,墨煙說的那個管庫房的叫什麼來著?

  鄭明珠想著就問了出來,墨煙有點不安的動了動:“回少夫人話,管庫房的是綠衣姐姐。”

  看來就是她了。

  墨煙做事情十分周到,擬的時候特意給鄭明珠留了一兩處添加的地方,又是四平八穩,留有餘地,到時候交給陳頤安,單看他添不添東西,也知道他和慎王世子關係如何了。

  鄭明珠是那種不弄明白不肯罷休的性子,不由的就問:“我來之前可是夫人替大爺辦禮?如今呢?”

  墨煙最怕她問到這個,可是偏偏少夫人就是挑了這個來問,她只得回道:“少夫人說的沒錯,原是夫人替大爺辦這些事的,只後來少夫人進門了,夫人按照慣例,就把外書房一應事務都交接出來,奴婢也不知怎的,含混了兩個月,大爺發話讓宣紋姐姐攬總外書房事務。”

  “慣例?”鄭明珠聽的清楚,卻不明白。

  什麼樣的慣例?

  墨煙解釋:“原是太夫人那時候的例,侯爺當年便是這樣過來的,聽說是老侯爺定下的,後來大爺成親了,雖說大爺是夫人養的,卻還是循了例,把大爺的那份兒分出來,交給大爺的外書房,所以外書房一應進項和開支,都是自己走賬。”

  鄭明珠覺得,自己彷彿在聽高門秘辛,八卦天生就比正事兒好聽,不知不覺她的關注點就歪了過去,笑道:“越說越覺得含混起來,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不如一併說給我知道。”

  墨煙說:“少夫人,這些事哪裡是奴婢議論得的?”

  鄭明珠笑道:“你都說了這半天了,要議論早議論了,這會兒又來裝什麼,趁早兒說出來,我不告訴別人。”

  墨煙啼笑皆非,這位少夫人,精明處是真精明,可是這有時候真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她只得細細解說:“這事兒奴婢也是聽說,知道的也不多,聽說原本咱們侯府並沒有這樣子的規矩,只是因老侯爺元配的侯夫人福薄,只留下了侯爺這一根獨苗兒就沒了,後來續娶瞭如今這位太夫人,聽說……聽說和侯爺並不怎麼合得來,老侯爺也無法,後來就定下了這個規矩,世子成親後,單立世子外書房,就把一份兒產業分出來。”

  “喔,這樣,可是大爺還沒封世子呢。”原來是這樣,雖然墨煙不敢有任何的評論,鄭明珠兩世以來對這種事都是極其熟悉的了,立刻明白,這豈止是合不來,不知道多腥風血雨呢,不然為了名聲計,這種勳貴之家,頂級豪門,怎麼可能在父母在世的時候就分產業呢?雖說做的小心,只是單立外書房,可這圈子裡頭的人都是再精乖不過的了,誰看不懂裡頭的花樣呢?

  墨煙笑道:“雖說大爺如今還沒請封,可是既然侯爺和夫人都發了話了,自然也就無礙。”

  潛台詞就是,陳頤安是親生子,和上一代的爭奪的情形完全不同。

  世子位是穩當的,產業也是穩當的。

  沒想到,原來武安侯府曾經這樣腥風血雨啊,鄭明珠突然覺得陳夫人和她頗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不過人家是明白人,對著繼母又是勝出者,而自己……還真是前路漫漫呢。

  聽完了八卦,鄭明珠終於繼續說正事了,這叫墨煙鬆了口氣:“那麼現在侯爺的外書房事務是由誰攬總管著呢?”

  墨煙低聲道:“自然是夫人。”

  唔,鄭明珠明白了,侯爺的外書房是夫人管事,那麼陳頤安的外書房就該是鄭明珠管事才對了。

  不過她現在也是很清楚原本那個鄭明珠有多糊塗,對庶務不僅不是不會管,更是不願管,一心還以為自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呢。

  是以成親後,陳夫人為了兒子兒媳臉面計,為陳頤安設立外書房,分了產業,陳頤安本也想把一應事務交給鄭明珠管理,只是沒想到鄭明珠竟是那樣子一個樣兒,如此便交不出來,如今竟然是由一個通房丫鬟管著。

  真不夠打臉的!

  也難怪宣紋敢和她打擂台,今日她要備禮單,便是要奪了宣紋的權,叫她如何肯?自然不願坐以待斃,便要奮力反擊。

  只可惜……她再能幹又如何?到底只是個通房,就算能把外書房事務打理的完美無缺,單是一個通房身份就讓整件事有了大瑕疵了,單看如今只是自己略微露出一點明白來,陳頤安就要叫她備禮,這無非就是要試試看的意思,目的還不是為了把事務交給她來管。

  宣紋顯然也是明白這一點,才要給她下絆子。

  鄭明珠若是辦的不好,這件事自然就會再次無疾而終了。

  只是,身份永遠是難以逾越的天塹,鄭明珠再糊塗也是陳頤安的正妻,宣紋再聰慧能幹也只是個通房,這樣的人家,斷然沒有讓通房越過正妻去的道理,臉面還是要緊的。

  鄭明珠笑著搖搖頭,宣紋雖說聰慧能幹,到這種關頭,也糊塗了。

  鄭明珠心中有了分數,便說:“我明白了,就這樣吧。”

  墨煙躊躇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奴婢也覺得宣紋姐姐糊塗,只是還求少夫人看大爺面上,不與她計較吧。”

  鄭明珠笑道:“如今哪裡是我要和她計較?你瞧瞧我什麼時候喜歡找人麻煩了?這事兒你別操心了,我橫豎有分數的。”

  是呀,少夫人的確不愛找人麻煩,可是有人看少夫人好欺負,麻煩找到她的頭上,她可不會給人留什麼餘地的。

  墨煙在這邊伺候了不到半月,親眼見了多少事,心中早已越發恭敬起來。

  心中便只是替宣紋擔憂。

  好歹也是這些年的姐妹,別的不論,宣紋待她們都很大方寬厚,是一個好姐姐,可是,她在這樣大的是非之前卻怎麼這樣糊塗這樣固執呢?

  今天勸了她這樣久,她竟一直咬著牙不肯鬆口,唉,宣紋姐姐怎麼這樣不明白,她與大爺再有十幾年的情分,少夫人到底是少夫人呀!

  墨煙剛掀了簾子出來,正與玲瓏走了個對臉兒,看玲瓏的臉色,她的差事顯然也沒辦好,墨煙不敢久站,只與玲瓏打了招呼,就走了出來。

  玲瓏此時站在鄭明珠跟前,回道:“少夫人,奴婢尋了兩個辦事利落的小子出去找人了,北城下街不僅是羽衣館,便是其他幾個鋪子都問過了,並沒有廖三娘子。”

  鄭明珠心中一跳,連忙問:“是怎麼說的?”

  玲瓏說:“羽衣館說的是沒有這個人,不過下頭街尾有個小舖子裡有位小娘子說,廖三娘子如今不在帝都了。”

  鄭明珠怔怔的,只覺牙根咬的發疼,果然……果然還是什麼都保不住麼?

  不過是一個繡娘,竟然也容不下!

  玲瓏見她一言不發,不由的覷她臉色,見她臉色有點發白,心中雖訝異,卻是一點都不敢露出來,只越發小心翼翼的侍立在跟前等著。

  鄭明珠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如果她一定要尋三娘子,她自己是沒有半點人手的,勢必要動用陳頤安的人手,可是這要如何解釋?

  鄭明珠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讓陳頤安動用人手替她尋一個繡娘的。

  不行,不能妄動!絕對不能這樣做。

  鄭明珠是沒有理由認識一個繡娘的,她如今不過是因要替小姐們尋繡娘來教一教刺繡,才靈機一動,用這個機會去找廖三娘子,只要她進了府,自己慢慢的便能知道自己來到這里之後唐家的情形。

  雖然鄭明珠覺得自己所猜測的必然和真實情況差不多,可耐不住實在是想要有個確定。只希望三叔看在唐家長房無人的面上,肯回來。

  只不過……單看廖三娘子被逼出了帝都,鄭明珠就知道,真實情形或許比她猜想的更糟些。

  只是,既然已經這樣了,急也是沒用的,不如徐徐圖之。

  上蒼憐憫,讓她一生二世,至少要先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如今這裡滿地荊棘,處處束手,不能更添枝節!

  鄭明珠拿定了主意,心中雖難受,臉上卻也緩和了顏色,對玲瓏說:“既然不在,便罷了,待我問問哪裡還有好的繡娘,再去請吧。”

  玲瓏自是不敢問什麼,只應了是,見鄭明珠沒有別的吩咐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出門之前回頭,只見鄭明珠靠在大紅的引枕上,靜靜的望著窗外,容色十分寧靜,與往日沒有絲毫不同。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3

恩典還是處置?

  鄭明珠靜靜的發呆了很久,久到天色微暗,外面丫鬟一疊聲的報:“大爺回來了。”她才驚醒過來。

  她只是苦笑了一下,便收拾情緒,款款的站了起來。

  陳頤安並沒有發覺她有任何異樣,鄭明珠帶著丫鬟服侍他換了衣服,坐下來上茶,笑道:“今天門上送了幾隻野雞來,我想著雖說開春了,到底還冷些,便吩咐他們做了野雞熱鍋子。”

  倒春寒倒比初春更料峭些,陳頤安便點頭:“母親那裡可有送去?”

  “自是送了,這還用大爺單吩咐?”鄭明珠笑著,拿了禮單給陳頤安:“這是昨兒你吩咐的,看看可成,我原不大會,怕誤了大爺的事。”

  陳頤安就接過來掃了兩眼,點頭說:“添一對兒如意紋金碗,就這樣吧,今天折子已經明發了,大約明天請柬就會來,你要備些小東西,到時候只怕孩子們多。”

  鄭明珠點頭記下,說明這是青壯派為主,要備臨時的表禮。

  陳頤安斟酌了一下,又說:“如今聖上就這一個叔叔,雖說怪誕些,世子卻是得聖上看重的,又與我一向交好,禮略厚些也使得。”

  這是在和她交代這些關係了,鄭明珠凝神聽著,果然,陳頤安又說了幾個,顯然都是與他交好的,大約為了交際上讓她心中有數。

  鄭明珠自然不敢怠慢,細細的記在心裡,陳頤安笑道:“一時間你也記不清這許多,我身邊有個丫頭叫青果,平日里我外書房有東西送給內宅女眷之類都是讓她去辦的,這次便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著去,也好替你分說。”

  鄭明珠笑道:“這敢情好,我就怕弄出笑話兒來呢。”

  陳頤安外書房四個大丫頭,鄭明珠總算都搞明白她們的職分了,她又笑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和大爺商量。”

  “你說。”

  鄭明珠笑道:“我想著,你外書房四個大丫鬟,只宣紋格外不同些,看著有些不像,不如把宣紋抬了姨娘,另外補一個大丫鬟給你,也是她服侍你一場。”

  陳頤安一怔,倒是十分意外,沒頭沒腦,鄭明珠怎麼突然要給宣紋這樣的恩典?

  他的目光就落在鄭明珠精緻的臉上,見她只是笑吟吟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來,再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炕桌上那份草擬的禮單上。

  陳頤安是何等樣人,立時就明白了,鄭明珠哪裡是突然想給宣紋抬姨娘,她這分明就是告狀而已。

  鄭明珠要備禮,從外書房走帳,又是第一次,難免需要在外書房找檔子參考,這樣的流程陳頤安是知道的,那麼多半就是宣紋為難她了。

  否則,她什麼時候不提抬姨娘,偏要這個時候說呢?只是主母要給一個丫鬟抬姨娘,而且還是個沒有生育的通房,那自然是極大的恩典,宣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來磕頭謝恩,乖乖的把外書房交出來。

  鄭明珠這一手極其光明正大,你一個通房,只能暗地裡使一點小絆子,而作為主母,則隨時可以掌握你的生死。

  這是她很早以前就明白的一個道理,在上位者的絕對權力之前,那些小花招小動作都是毫無作用的,完全不夠看。

  宣紋想要把持住她在外書房的權力,她所能做的非常有限,不過是只能不配合她的要求,寄望於鄭明珠做的不好而致使陳頤安失望,不把外書房交給鄭明珠。

  或許,她成功過一次,新婚的那兩個月,大約就是鄭明珠的失敗和宣紋的成功。可是這一次,她遇到的人已經不同了。

  鄭明珠要想收拾她,手段多的很,只不過她必是顧慮到宣紋服侍陳頤安這十多年的情分,選擇了最體面的一種,給她抬了姨娘,這樣的恩典,任誰都說不出她的不是來,但宣紋便只有如同其他姨娘一樣,搬到甘蘭院後面去住著,守著小院,等著陳頤安。

  姨娘怎麼可能還在外書房當差?自然就要把外書房交出來了,這也是順手賣陳頤安一個人情,因是你的人,我才這樣容讓的。

  陳頤安心中也自有考量,當初讓宣紋攬總外書房事務,雖說是看著她老成穩重,做事周全,但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身份在那裡,並不能長久,如今自己有意讓鄭明珠接掌外書房,本來是再名正言順不過的事了,她竟敢從中作梗,必是不能就此姑息的。

  只是宣紋從小就在他身邊服侍,他也不想過分給她沒臉,倒是鄭明珠這個處置,既是恩典又是警告,細想起來便覺十分妥當。

  這樣過了明路的通房,既然不會賣,陳頤安也不至於把她配了人,最終還不是抬姨娘一條路,也本來是留著由主母施恩的。

  這個時候提出來,簡直是神來之筆,面子裡子都有了。

  陳頤安倒笑了:“也好,她既然心大了,也不適合再在外書房伺候了,你給她恩典也是她的福氣。”

  鄭明珠聽他這樣說,知道陳頤安是心中明白了,便說:“也是我看著她從小兒服侍你的份上,這次讓她一回罷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顧不得誰的臉面了。”陳頤安笑道:“是,我很領你的情,那麼這就叫她進來磕頭吧。”

  鄭明珠笑:“誰要你領情,我很稀罕麼?現在急什麼,先吃了晚飯罷,你在外頭忙了一天,也餓了。”

  說著便叫丫鬟擺飯,熱騰騰的野鴨鍋子擺上來,還有些當令的蔬菜,鄭明珠又叫丫鬟們也去擺一桌吃,笑道:“難得吃這樣的,要自己涮才有趣兒,你們自管吃去,大爺這有我伺候呢。”

  陳頤安也點了頭,與鄭明珠對坐,又叫燙了熱熱的合歡花酒來,親自給她倒上。

  陳頤安覺得近些日子來,每每見著鄭明珠就有好心情,處事妥帖,言語嬌俏,頗討人喜歡,既不一味強硬也不一味軟弱,溫婉中見剛強,且從來都把話說的明明白白,有一種夫妻間再無隱瞞的做法,很有種熨貼的感覺。

  不得不說,陳頤安很吃這一套,越是躲躲閃閃瞞著他,他越是看不上,如鄭明珠這樣,事事說清楚,什麼事讓我不高興了,我要怎麼辦,你得讓我怎麼辦,或者你得替我辦,陳頤安反而聽得進去,也樂意聽她安排。

  就如同外書房這件事,陳頤安原本並沒有心這樣快交到鄭明珠手上,他想再看看鄭明珠的行事再下決定,可是今日鄭明珠這樣一來,他反而就不再考察,立刻把外書房交給鄭明珠了。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陳頤安的種種心理,只不過她察言觀色的本事卻向來是高手,多少已經有點察覺了,見陳頤安這樣有興致,她也高興,兩人涮著熱鍋子,一會兒竟把一壺酒都喝完了。

  鄭明珠玉一般的臉頰上飛上了紅雲,連陳頤安也微微有了酒意,俊美容顏更比往日鬆弛,帶一分慵懶,歪在大靠枕上,鄭明珠給他遞茶,他就握住鄭明珠的手不放。

  鄭明珠只得坐到他身邊,笑道:“大爺有酒了,喝杯茶歇一歇吧。”

  陳頤安笑道:“這一點算什麼,上回在東宮,太子賜酒,我們四個人喝了一壇子呢,太子還起身舞劍!”

  說話倒還清明,只是眼睛極亮,如天上星辰。

  這樣的眼睛看著鄭明珠,她有點難以自製的臉上發燙,一邊想著這是喝了酒的緣故,一邊不得不匆匆的說起話來:“那這就把宣紋叫來吩咐了,明兒一早我好帶著她回母親去。”

  “也罷,使個人去叫她。”陳頤安漫不經心的說,放開鄭明珠的手。

  鄭明珠忙站起來,吩咐人去叫宣紋進來說話,又讓丫頭服侍著洗了臉,擰了熱手巾給陳頤安擦臉,陳頤安笑道:“好歹我們也是快兩年的夫妻了,怎麼還這麼害羞。”

  鄭明珠啐一口,心中卻想,誰跟你兩年夫妻呢!

  兩人調笑了一番才坐下來,規規矩矩的說了幾句閒話,宣紋就進來了,給鄭明珠和陳頤安磕了頭,就靜靜的站在地下,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特意打量她一眼,見她家常穿著件半新不舊的素面淺色的褙子,白挑線裙子,頭上插著兩根金簪子,面色平靜的很。

  倒是好定力,這樣還真看不出才跟主母打完擂台當晚就被叫進正房說話的樣子,她是篤定她在陳頤安心中的地位十分穩固,還是真的十分看不起這個主母,並不擔憂?

  鄭明珠在心中想了半天,也確定不了,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

  鄭明珠看了陳頤安一眼,陳頤安便說:“今日叫你進來,是因少夫人恩典,抬你做姨娘,明日你就隨少夫人去給夫人磕頭,搬到後頭西跨院住。”

  宣紋如遭雷擊,猛的抬起頭來,難掩一臉錯愕。

  而鄭明珠還看得到一些更激烈的情緒,彷彿有憤恨,有不甘,有痛楚,甚至還有絲怨毒,鄭明珠靜靜的看著,見她呆了一呆,又默默的垂下頭去。

  終宣紋一生,鄭明珠只看見過她這一次這樣的情緒爆發,似乎這就已經耗盡了一生。

  她無從掙扎,無從懇求,甚至連開恩這兩個字都被堵在嘴裡,這是一件喜事,這是體面,這是主母賞的恩典。

  宣紋動作有些遲緩的跪了下來,給陳頤安和鄭明珠各磕了三個頭:“多謝大爺、少夫人恩典。”

  陳頤安又吩咐了幾句話,關於外書房事務,鄭明珠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在宣紋走出去之後,鄭明珠聽到外頭的丫頭紛紛恭喜宣紋,卻始終沒有聽到宣紋回應一句。

  看來真是很不甘心啊,鄭明珠覺得自己已經夠忍讓她了,不僅沒打沒罵,反而還抬了她姨娘,怎麼也該知足了才是,可是現在看來,對這個丫頭,她今後還得多警惕才行。
陳頤安的交際

  什麼人在什麼地位該做什麼事,這是被這世間的種種規則所約束的,宣紋就算心比天高,也不過覆掌之間就歸於無聲。

  鄭明珠就釋然了,她多少次暗暗的抱怨著這個身份的束縛,商家女突然成為高門貴女,她覺得自己其實一直沒有真正的適應過來,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模仿著成為一個貴女,而她所思所想其實依然是一個商家女。

  只有一點,鄭明珠覺得不管誰都是一樣,人要先自愛才能愛人,犧牲自己去討好別人,這種事,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她都做不到。

  所以才有她這段時間的強硬,才有今日對宣紋的處置。

  宣紋自有她的可憐之處,可是想要的太多,卻沒有相應的身份地位,又沒有所能相配的手段,自然只是黯然收場。

  鄭明珠卻從這件事上,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漸漸融入到這個身份裡來了,她的所思所想更像一個貴女,而不是一個商家女。

  換成以前的她,這樣子暗中給主子下絆子的奴才,輕則打重則賣,一向是雷霆手段,而如今,面子竟然成了她優先考慮的東西了。

  自己的面子,陳頤安的面子,陳家的面子……

  鄭明珠笑了,在這種頂級的豪門圈,臉面才是第一要緊的!

  鄭明珠深深的覺得自己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或許她很快就能毫無障礙的過現在這種生活了,這是一個好現象,她深覺滿意。

  慎王世子的宴請在三月二十二日,一大早,鄭明珠正在梳妝,青果就來伺候了,這是一個秀氣的小姑娘,眉目清秀,十分靈動,真不愧是在外頭走動的丫頭,鄭明珠原本覺得墨煙的嘴就很甜了,沒想到這個丫頭更會說話,而且話還多,她便覺得看陳頤安外頭書房用的人,不管丫頭還是小子,一個個都精靈的很,哪像鄭明珠的丫頭,就一個玲瓏略好些,其他三個都實在不大聰明。

  青果走進來,蹲身行了禮,就笑道:“奴婢來伺候少夫人出門,大爺上朝去了,吩咐請少夫人先去,大爺下了朝才得來呢。”

  說著就過來幫著翡翠給她梳妝,一邊笑道:“少夫人這副頭面選的真好,又雅緻又尊貴,真把少夫人襯的天仙一般,我看鐲子戴這一對珊瑚的吧,紅的鮮亮,越發顯得手白了。”

  鄭明珠笑道:“你這丫頭,說起來沒有這些,我就不能看了?”

  青果抿嘴笑道:“這些只是錦上添花,若不是少夫人,別的人戴了也不像啊。”

  翡翠也在一邊笑道:“說起平日里跟著少夫人出門,憑是各家各戶的太太小姐們也見了不少,說起來,咱們少夫人還真是頭一份呢。”

  青果笑道:“可不是,今日少夫人去了就知道了,原是聖上萬壽節,難得人都到的齊整,昨兒大爺就跟我說了大約有多少人,可就是該來的都來了,也沒一個比的了少夫人的。”

  鄭明珠笑道:“一大早,你們倒拿我打趣兒,快點兒,還要去回了夫人,才出的門。”

  大家有說有笑,心情倒好,細細的收拾打扮了,鏡中的容顏也的確是容光煥發,面若芙蓉,鄭明珠這才扶著兩個丫頭的手去榮安堂。

  鄭明珠給陳夫人請了安,本也是報備過今日要出門去的,陳夫人就不要她伺候早飯,只笑道:“瞧你這一身這樣鮮亮,萬一濺了點什麼上去,倒要再換一次,折騰晚了就不好了。你只管去你的,這邊有的是丫鬟服侍,倒是你出去,沒有長輩,雖說輕省些,自在樂一天,但也別失了分寸才是。”

  鄭明珠笑著應了,又坐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才告辭出門。跟車的只有青果和翡翠是大丫鬟,另外還有兩個小丫鬟併兩個媽媽,這是因為瑪瑙病著,玲瓏和珊瑚還在跟著墨煙辦事,出不來。

  鄭明珠看了那兩個小丫頭一眼,是甘蘭院的二等丫鬟,一個□杏一個叫夏蓮,年紀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因平時極少出門,臉上很有幾分興奮。

  其實鄭明珠自己也很少出門,她也挺興奮的。

  以往她掌家的時候,常與外頭打交道,又要巡鋪,還因為生意上的事兒出過三五次遠門,最遠到過四川,各處風光景物見了不少,如今她卻是典型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慎王府離的也不遠,今日中門大開,掛著燈籠,十分喜慶,越是勳貴之家,立世子越是件要緊事。

  因是女眷,鄭明珠所坐的侯府規制的馬車由慎王府的一個小太監引著從角門進來,駛入二門後的西邊一個極大的院子,下了車就有個穿著大紅色遍地錦通袖襖兒的年輕貌美的女子上前來笑道:“外甥女來了,快進來。”

  鄭明珠認得,這是慎王已經出嫁的大女兒長安郡主,世子的同胞姐姐,這樣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回府來給兄弟捧場的。

  真是抑鬱,這位慎王是先帝幼弟,年紀比當今聖上還小一歲,他的女兒也不過比鄭明珠大兩歲,卻是長輩,母親的堂妹,她得叫姨媽。

  鄭明珠見了禮,道了恭喜,長安郡主就挽著她的手笑道:“你來的倒早,去後面坐吧,昨日父王已經請了諸位長輩並哥哥們,今日單請了小輩兒,倒是輕省,正好樂一天。”

  這是鄭明珠早知道的,慎王府出動了長安郡主親自迎客,實在很給面子,鄭明珠就笑道:“姨媽雖這樣說,到底要去拜見王妃才是。”

  長安郡主就笑道:“偏是不巧了,母妃如今臥病在床,太醫囑咐了,要靜靜兒的養著,就是我們侍疾,也不敢在內室呆久了,就怕擾著母妃。”

  有內情!這裡頭沒有貓膩誰也不信。

  晉封世子的大喜日子,母妃臥病在床,一個人不見?這是撕破了臉吧。

  臉面都不要了,這慎王府鬧的是有多厲害?

  鄭明珠便笑道:“既如此,自然不敢去驚動,那今後王妃好了,再去給王妃磕頭罷了。”

  兩人又一路說笑些閒話,便走到了慎王府的馨香花廳,這在帝都都算是一處兒名景了。當年的慎王因是先帝愛子,帝王幼弟,從小無人管束,格外跳脫放誕些,最愛到處遊玩,有一次不知是去了個什麼島,別的也罷了,倒是帶回來些花草異種。

  其中有一種便叫馨香花。

  雖然叫花,卻是一種樹,且生的極其高大奇異,最愛盤根扭結,那島上的人便愛將這花樹種成一個圈兒,待生的高大了,頂端就慢慢合攏,儼然便是一間花廳,便是下雨裡頭也無礙,且這馨香花樹每年春季開花能開數十日,開出一朵朵拳頭大的雪白的花兒,花瓣如同絲絨,沉甸甸的,異香撲鼻,實在是異種。

  只是帝都氣候土壤實在是與島國不同,慎王當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派人去島上運了幾船泥土回來,專門培植,才總算長成。

  如今,數十棵馨香花樹結成一座寬敞花廳,又正是花季,遠遠就聞到淡雅香氣,花廳裡坐了些穿紅著綠的婦人,慎王府是用這著名的馨香花廳招待女眷了。

  長安郡主陪著鄭明珠進了花廳,只略坐了坐,就起身出去,自有別的人要接待,花廳里人還不多,趁這個時候,鄭明珠便問青果這慎王府的情形。

  果然她猜的不錯,慎王府世子和長安郡主也是親母早逝,與繼母鬥法成功的典範,而且慎王府中早撕破了臉,才有今日王妃稱病的事兒。

  人家都贏了,就自己還沒贏!

  鄭明珠頗有點鬱悶,是朱氏太聰明,還是這慎王妃太笨?還有,陳太夫人也不聰明?

  鄭明珠搖搖頭,看來還是鄭明珠太笨才對。青果悄悄說:“似乎不是稱病,慎王妃聽說是送到一個別院去了。”

  鄭明珠說:“為什麼?”

  青果見她尋根問底的,只好說:“似乎是王妃手下有個奴才給世子妃的藥裡下了紅花,查出來後雖說沒有供出王妃來,可是王妃還是被送走了。”

  還有這樣的秘辛!

  這可比他們家來得熱鬧多了。

  正欲再打聽,青果已經眼尖的看見進來的一個少婦,便對鄭明珠說:“這是宋少陽將軍的夫人,娘家姓張,比少夫人大一年,是大舅爺軍中同僚。上個月才從閩南迴來。”

  鄭明珠明白了,沒有提陳頤安,那就不是很親近,哥哥的同僚,則不可怠慢。

  宋少夫人張氏跟附近的幾位夫人少奶奶打了招呼之後就走到了鄭明珠跟前,笑道:“好久沒見了,上回見的時候,妹妹還沒出閣呢,如今我瞧著,竟是越發有福了。”

  鄭明珠覺得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不倫不類呢,也只得笑道:“姐姐近來可好,這老遠的回來,可還習慣?”

  張氏笑道:“回來才習慣呢,在福建那地方,話也聽不懂,東西也吃不慣,可吃了不少苦了,好容易回來了。”

  又抱怨了許多外頭的苦處,直到另外瞧見來了人,又走開了去。

  鄭明珠有點不解的看青果一眼,青果悄悄的說:“這位宋少夫人並不是帝都長大的。”

  鄭明珠有點失笑,原來是這樣。

  越是沒有的自然越是想要,過於強烈,多少就會流露出這種自卑的心態來。

  客人漸漸的越來越多,馨香花廳裡一片鶯聲燕語,因沒有長輩,都是年輕女子,都說笑隨意,鄭明珠在青果的指點下,也認識了許多人。

  其中三位公爺世子夫人,兩位侯爺世子夫人,五位將軍夫人,三位總督的兒媳婦,兩個閣老的兒媳婦,幾位翰林、御史台家的女眷。

  鄭明珠笑的腮幫子發酸,套話說了無數,她發現,她的身邊也漸漸形成了一個圈子。

  經過青果的介紹,鄭明珠也知道這些人的夫家都是些什麼家族,又代表了什麼勢力,她在心中過了一遍,便發現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有一條線隱隱約約的指向同一個地方。

  東宮!

  陳頤安是太子黨!

  而且根據這些人有意無意圍繞在她周圍的舉動來看,陳頤安還是太子黨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鄭明珠回憶起那一日見到的太子,他並沒有所謂的王者之氣,望之溫和,氣質溫潤如玉,只是雙目中偶爾閃現的銳利之感讓鄭明珠記憶猶新。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4

局勢

  陳頤安是太子黨,那麼鄭明玉呢?

  姻親之重鄭明珠是很明白的,陳頤安是侯府嫡長子,幾乎無意外的世子,今後的侯爺,陳頤安的態度絕對不可能和現在的侯爺陳熙華的態度相悖,那麼陳家為世子求娶鄭明珠,鄭瑾和鄭明玉不能不考慮到這個問題,那麼說明,他們也是同樣的態度?

  鄭瑾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兵權之重不言而喻,鄭明玉也在軍中,軍方若肯支持太子,太子的勝算必然要提高幾成了。

  鄭明珠並不明白局勢,太子地位現在如何?幾位皇子有沒有機會?后宮是貴妃娘娘掌權,能從一個家世微薄的小小庶女一躍而掌六宮,這樣的本事誰敢小覷?

  鄭明珠以前只是商家女,眼裡只有她的生意,至多不過是國內商機罷了,聽到朝廷開放邊境貿易,比誰能當下一位皇帝更為關注,所以現在,她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鄭明珠只得提醒自己,別亂說話。

  是以她只是笑吟吟的和人討論起今年流行什麼衣服款式,有什麼新首飾,哎呀,聽說云貴那邊流進來許多極好的翡翠和玉石,正好打一副頭面之類。

  馨香花廳裡濟濟一堂,漸漸有人聽得鄭明珠說的有板有眼,不禁站攏來聽,女人不管什麼階層,天生就愛衣服首飾,鄭明珠雖原是商家女,卻是家境富貴,穿用上不逞多讓,且手下人在各地都有,孝敬來的東西都是當地特色的,眼界上比起這些常年在帝都深閨中的女子自然更開闊,說起來頭頭是道,頗為有趣。

  有人就笑道:“陳少夫人這簪子可是新款式?我瞧著有點不同。”

  鄭明珠笑道:“這倒真不是帝都出的款式,今年江南那邊不大喜歡做累絲攢珠了,送了兩次簪子都是拉絲嵌珠的,我覺著雖看著大,帶著倒輕巧,就用了,我往日里總發愁,簪子太重,扯的頭皮疼。”

  那簪子的工藝十分精巧,赤金拉絲細如髮絲,陳頤安說也是開了邊境貿易後傳進來的手藝,鄭明珠喜歡,就要了一盒子。

  果然,各人的目光都看著鄭明珠頭上那支赤金拉絲嵌珠蝴蝶簪,蝴蝶的翅膀便是細如髮絲的金絲編成,尤其是那觸鬚,戰戰巍巍的伸出來,真是巧奪天工。

  於是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簪子上了。

  討論的十分熱烈。

  正熱鬧間,外面報進來:“太子妃到。”

  眾人忙都站起來,三月初的那一場盛事,平寧長公主的五十壽辰,恰巧太子妃生女,還在月子裡,不能出來,這個時候,應該是出了月子了。

  鄭明珠還沒見過這位太子妃,很快便見長安郡主和慎王世子妃梁氏陪著一個穿著宮裝的麗人走進來,大約是剛出月子的緣故,太子妃略見豐腴,但氣色極好,容顏如花,膚如凝脂,眉目間一股明麗之意,十分端貴。

  眾女眷齊齊行禮,鄭明珠卻在心中嘀咕,她怎麼覺著太子妃有點面善呢?

  自己以前並沒有見過她呀。

  太子妃十分和氣,言語也很委婉,鄭明珠便覺得,果然身份地位到了一定程度,並不用特意標榜也自現雍容。

  長安郡主在一邊陪坐著,太子妃說了一會兒話,轉身見了鄭明珠,便笑問鄭明珠:“舅舅舅母可好?”

  鄭明珠眨眨眼,摸不著頭腦,又不好問,只得笑答道:“不敢勞太子妃垂詢,都好。”

  心中卻迅速的轉著念頭,既然問她,不是她的父母就是她的公婆,可是她是出嫁女,等閒也見不著娘家父母,那麼……

  難道她是陳頤安的表妹或者表姐?

  是了,怪不得陳頤安是太子黨呢,原來有這樣近的姻親關係。

  雖是猜的,但鄭明珠知道自己想必不會弄錯。

  這樣想到了,再一看太子妃的容貌,倒真有一點陳家人的影子,怪不得覺得面善。

  太子妃笑道:“那日姑母壽辰,偏我出不來,沒見著,表妹回去替我與舅舅、舅母問個安吧,請舅母閒了也來看看我。”

  鄭明珠忙笑道:“母親也十分惦記太子妃。”

  太子妃笑著攜了鄭明珠的手,問了些陳家的瑣事,寬姐兒出嫁的事啊,家裡其他的妹妹兄弟,十分親熱。

  說了半日,才放開鄭明珠,與別人說話。

  鄭明珠滿心的疑惑,看了青果一眼,卻覺得不好問的,這樣近的姻親關係,自己不應該不清楚才是。

  偏偏青果是個聰明的丫頭,見她看了自己一眼,忙走上前悄悄說:“雖是人前,少夫人與太子妃親熱些也無妨,不管從哪邊論都是極親近的。”

  鄭明珠點點頭,只要表面應對正確,就放心了。

  不過到底還是瞅了個空兒問了問翡翠,原來太子妃是陳熙華的胞姐之女,已故的靜和大長公主府唯一的嫡出孫女兒,她是母親獨女,並無同胞兄弟,是以更親近舅家。帝都這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啊,鄭明珠覺得麻煩的要命。

  尤其是她還有許多事不清楚,不明白,尤其是陳頤安的態度,這讓她不敢輕舉妄動,不敢輕易示好,也不敢輕易得罪人。

  有了太子妃這一出,鄭明珠更是十分的小心翼翼,尤其是幾位皇子妃,更需要拿捏好分寸。

  是以鄭明珠越發覺得辛苦了。

  待坐上了宴席,鄭明珠才鬆了口氣,因是條桌,她只有左邊坐了一位段小將軍的夫人閆氏,比鄭明珠大兩歲,是個長的嬌小的女子,鵝蛋臉,大眼睛,笑起來十分的甜美。這位段小將軍段宏秋乃是鄭明玉的好兄弟,這位夫人閆氏也是極開朗爽利的性子,雖是第一次見面,倒是和鄭明珠十分合得來。

  是以坐席的時候,閆氏就坐到了鄭明珠旁邊。

  結交不過半日,閆氏就連閨名都告訴了她,她叫珍珠,鄭明珠聽說,登時就笑彎了眼睛,閆珍珠就瞪起了眼:“說好不許笑我才說的!”

  鄭明珠笑著道:“姐姐別生氣,我不是笑姐姐的名字,我只是笑,怪不得我們這樣投緣,一見姐姐我就喜歡的緊,原來連名字都這樣相似。”

  鄭明珠說了自己的名字,閆珍珠才笑了:“原來真是有緣,名字都這樣相似。”

  閆珍珠出自東陽望族閆氏,自己的父親又曾官至浙閩總督,位列一品的封疆大吏,她是嫡幼女,自幼嬌養,從來沒有出過帝都,及笄後嫁到段家,段老將軍西北掌兵三十載,以軍功封爵,是為永平侯,段小將軍承襲父志,如今也到了西北,將軍以上家眷必得留於帝都,閆珍珠眼看是更沒機會出帝都了。

  所以閆珍珠聽到鄭明珠講那些那些外頭的見聞,便覺得稀奇的了不得,羨慕的很,一臉的神往。

  鄭明珠因與她投緣,便又把自己在外頭的見聞揀有趣的講與她聽,閆珍珠羨慕的嘆道:“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希望也出去看看。”

  鄭明珠笑道:“我看呀,鄭將軍今後功勞越來越大,你就越來越沒希望了。”

  閆珍珠一臉鬱悶:“是呀,都怪我娘。”

  “這倒奇了,鄭將軍立功,還能怪你娘?”鄭明珠覺得稀奇的很。

  閆珍珠白她一眼:“當然怪我娘,你不知道,原是我娘嫁給我爹之後,我爹二十年遷了七個地方做官,我娘不放心,便跟著搬了七次家照顧我爹,帝都的宅子也管不了,產業也管不了,兒女都交給老太太帶,煩的不行了,賭咒發誓不要我也過這樣的日子,我爹倒也聽話,便跟我娘說,武官家眷是不許出京的,於是我娘就把我許了他!她老人家也不想想,我不許出京,他可是常年在外頭的,這叫什麼事!還不如我娘當初跟著爹到處跑呢,倒還在一起。”

  鄭明珠一頓笑,閆珍珠雖是望族出身,大家閨秀,只是從小兒沒在父母身邊,又是最小的閨女,老太太溺*的很,倒養的她什麼都敢說,坦白直率,極爽朗的性子,像剛才這席話,帝都的貴女是說不出來的,偏十分對鄭明珠的胃口。

  笑完了,鄭明珠才怪同情的笑道:“可不是,又不能出京,總悶在帝都,也沒趣的很。”

  閆珍珠一臉鬱悶:“可不是,姐姐們又嫁的遠,等閒也見不著,難得與妹妹這樣投緣,今後可要多走動才是。”

  鄭明珠自是笑著答應,又安慰了她幾句,說些閒話,她突然見斜著對面有個少婦,雖然身著華服,滿頭珠翠環繞,卻是舉止間畏畏縮縮,臉上的笑透著幾分卑怯,衣服和首飾都似乎和她那個人格格不入,只是那個位子,卻是在一位閣老的兒媳婦的下首,並不卑微。

  倒顯得奇怪。

  鄭明珠不免多看了幾眼,閆珍珠見了,也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便笑道:“怎麼,你不認得?”

  鄭明珠老實的搖搖頭。

  閆珍珠笑道:“帝都一景呢,你居然不認得。”

  咦,這是什麼意思?

  閆珍珠笑道:“如今入閣的四位閣老,只有文閣老的兒媳婦出來總是與眾不同,不過她們的確極少出來交際,怪不得你不認得,沒想到今天倒來了一個。”

  閣老乃是權臣,本來就與勳貴家族不同,雖不說涇渭分明,但的確來往有界限,閆珍珠因父親曾是封疆大吏,兩邊都有涉獵,自然比鄭明珠的圈子更廣些。

  閆珍珠就笑著說:“說起來,這真是帝都一景,如今入閣的四位閣老,除了文閣老,其餘三位都是望族出身,雖說也有偏枝出來的,到底不是寒門,只有這位文閣老,地地道道的寒門子弟,父親大字不識,只因妹妹嫁了個員外的管事,有了幾個錢,便供著自己侄兒讀起書來,偏又爭氣的很,十多歲就考上了秀才,因有了秀才的功名,說親容易,那位員外的一個遠房的侄女兒,家中也頗有幾個錢,看上了當年的文閣老,文老太爺自然是喜出望外,就給兒子聘了這姑娘。”

  聽到這,鄭明珠就知道要悲劇了。

  文閣老既然如今爬到了這個位子上,那麼那位員外的侄女兒要怎麼勝任一個閣老夫人?

  果然,這位如今的閣老夫人在文閣老一步一步往上飛黃騰達的路上漸漸就掉了隊,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文閣老就算動過換老婆的想法,為了自己的名聲計,也是不敢的。

  後來文閣老三元及第,入了翰林,又做了禮部侍郎,直至禮部尚書,然後,他的大兒子到了成親的年紀了。
驚變

  文閣老雖說已經官至一品,可是寒門出身,無家族可依,兒子的親事就顯得十分艱難,官職差不多的,看不起文家沒有根基,太低的,文閣老又覺得委屈了兒子,尤其是文大公子十分的出息,頗有乃父之風,不僅有才,更會做人,文閣老寄予厚望。

  正在這個時候,文閣老當年三元及第時候的座師忠勤伯趙家大老爺幫了一把,趙大老爺不僅欣賞文閣老,也欣賞文大公子,願以嫡長孫女下嫁。

  聽到這裡,鄭明珠就想起來,自己婆婆的嫡親妹子,不就嫁在趙家麼?果然這帝都什麼人家都找得出親戚來。

  趙家是帝都數的著的勳貴家族,而文家則是毫無根基的寒門,而且嫁的還是嫡長孫女,實在是頗有誠意,很看得起文家了。

  這位趙大小姐,也是才貌雙全,溫柔嫻靜,嫁之前也是見過這位文公子的,文大公子一表人才,一股書卷氣,也是良配。

  趙大小姐的親事是祖父做的主,但父母也並沒有反對,想著女兒低嫁,婆婆自然不太敢為難她,且家中人口簡單,夫君出息,也是一門實惠的親事。

  卻沒想到,偏偏是這樣出了漏子。

  這位文夫人,本來就是寒門小戶出身,文閣老飛黃騰達之後,便來了許多不知道哪裡的親戚,有些特別能小意奉承,時時巴結,門庭倒是頗為熱鬧,待要娶新媳婦了,便有人挑唆著文夫人,說什麼:娶了這樣的兒媳婦,可就享不了福了。

  那個說:可不是,這樣的大小姐,說不得還得伺候她。

  說來說去,就把這文夫人說的沒了主意,恐慌起來,於是就有人給她出主意,說婆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待媳婦進門,就要給她個下馬威,把她的氣焰打壓下來,讓她知道家裡是婆婆說了算,須得好生伺候婆婆才行。

  文夫人就聽了進去,並真的做了出來。

  鄭明珠聽她說的有趣,不由催促:“那文夫人做了什麼?”

  閆珍珠笑道:“所以說結親還是要門當戶對才好,這位文夫人能做什麼?沒點兒上的了檯面的手段!趙大小姐嫁過去,新媳婦第二日,伺候婆婆用飯,文夫人說趙大小姐筷子的方向沒擺對,這已經夠下作了,還非要媳婦跪下認錯。趙大小姐雖然委屈,但礙於孝道,還是跪下了,文夫人得意的教訓了一通,竟還沒完。”

  “還有?”鄭明珠已經覺得匪夷所思了,閆珍珠笑道:“可不是,這位文夫人教訓了半日,竟叫嬤嬤拿了戒尺了,賞大少奶奶十戒尺,說是給大少奶奶長長記性,還讓嬤嬤問,太太教導的,大少奶奶可記住了?”

  鄭明珠駭笑,這種不要臉面的做法,便是在商家也是沒聽說過的,倒是真的員外家的手段,那些婆婆整治起媳婦來,就是這樣子的做派。

  可是那些媳婦,都只是寒門小戶,這位趙大小姐可是文閣老的座師的孫女兒下嫁的。

  鄭明珠忙笑道:“這樣子,趙家自然不依的了?”

  “那是當然。”閆珍珠說:“趙大小姐回房就哭的暈了過去,陪嫁來的管事媽媽當即就回了忠勤伯府去見趙家的老祖宗,趙大小姐從小兒養在老太君跟前,十分疼愛,且趙老太君也是世家嫡女出身,一輩子也沒聽說過這樣下作的事,當即大怒,也不管自己已經八十高齡,便要親自去文家接曾孫女兒。”

  娘家才是高門貴女最為有力的依靠。鄭明珠再次確認。

  文家當然也鬧翻了天,文大公子得了良配,這樣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容貌嬌美,氣質嫻靜,正是歡喜的時候,沒想到才第二日,一回家就見新婚妻子哭暈了過去,一問,知道了緣故,知道不好,一邊命人去回父親,一邊親自去找母親。

  文家出身寒微,主母沒什麼身份,家中規矩本來就不大,文大公子又有出息,他娘本來就還怕著他幾分,此時他惱怒的狠了,雖不好對他娘做什麼,他娘身邊那些湊趣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讓他叫人攆了出去,又叫把打了他媳婦的嬤嬤捆了起來打一頓發賣了,文夫人見兒子為媳婦出頭,這樣強硬,也是不依,便滾在地上打滾嚎哭,罵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要去尋死之類。

  閆珍珠講起故事來活靈活現:“文夫人正在嚎哭呢,得了消息的文閣老回來了,氣的渾身發抖,見老妻還在撒潑,當場就捉起來給了一個嘴巴子,把文夫人打的登時就住了聲,又叫人把文夫人押下去,祠堂裡跪著去,文夫人傻了眼,實在想不通她管教兒媳婦怎麼把她自己管到跪祠堂了。”

  鄭明珠真是挺同情文閣老的,好容易掙下的基業,卻因為老婆這樣不懂事而危險起來。

  得罪座師這種事,實在是非常的麻煩。

  不過既然文閣老現在是閣老了,說明他還是渡過了那場危機。

  趙老太君要親自接人,她兒子,趙大老爺自然不敢讓他娘去,便親自出馬,帶了趙大太太,兒子媳婦一起上門,文閣老父子急的都下跪了,還是沒有用,到底還是把趙大小姐接了回家。

  第二日絕早,文大公子就上趙家接媳婦兼磕頭賠罪,可惜連門都沒讓進。

  閆珍珠說:“那趙老太君八十歲的人了,精神還好得不得了,也不用人扶,提著龍頭拐杖親自走到自家大門口罵曾孫女婿。

  老太君早到了惟所欲為的年紀,又氣的狠了,臉面什麼的早不理了,她老人家身體又好,中氣十足,罵的整條街都聽得見,看熱鬧的人圍了七八層。

  虧你還有臉上門來接,我那曾孫女從小兒我養大的,什麼規矩不懂?我趙家是什麼人家,我家的規矩難不成還比不得你們不知道哪坑哪洞爬出來的文家?就那村婦也敢說教我們家女孩兒規矩!

  文家公子哪裡敢惹老太君,只在門口磕頭,老太君怒氣沖天,只說,休再提接回去的話,我家的女孩兒,雖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也用不著上趕著去給人當奴作婢,就算這輩子也不嫁人了,我趙家也養得起!

  口口聲聲就是要和離。

  那文夫人,挨了丈夫一巴掌,又跪了一晚上祠堂,如今又見趙家人上門來拉嫁妝了,這才知道自己又乾了件蠢事,上趕著去趙家賠禮,說起來,趙家那幾層妯娌,哪個是吃素的?趙大小姐又是養在老太君跟前的,老太君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便是她嬸嬸,郡王府的縣主嫁過去還得把趙大小姐給捧著呢,如今又佔了理,哪個肯輕易放過文夫人?

  文夫人在趙家挨了不少冷臉,不少擠兌,趙老太君就不說,直接一通混罵,趙夫人'氣病'了,在床上躺著不下來——聽說其實是被自己的婆婆趙老太君罵的,趙夫人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被老太君罵調唆著我兒子賣孫女這種話,也實在是下不來台——文夫人的正經親家太太也自然沒有好臉色,只不過因婚事不是他們做父母的定的,而是忠勤伯親自定的,她倒沒有怎麼挨罵,只是心疼女兒,哪裡擺得出好臉色來。

  磨了一天,趙家硬是沒讓文夫人把人接回去。

  這事兒鬧了半個月,最終還是沒有和離,只是趙大小姐也沒回去,就住在自家陪嫁的宅子裡,文家公子也跟著搬過去住著,逢年過節的,趙大小姐才隨著夫婿回老宅給公婆請次安,倒是因禍得福,誰家的兒媳婦也沒有她日子舒服呀。”

  果然是奇聞啊,鄭明珠聽了一耳朵八卦,很是滿意,差點就忘了對面那小媳婦的事,倒是閆珍珠記得:“自從有了這一出,文夫人在帝都那可就有名的很了,誰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她家呀,所以他家幾個兒子雖然都是嫡出,可哪裡娶得到嫡女,就算是庶女,那些要名聲的嫡母也不敢答應的,背後指指點點,苛待庶女這種名聲,好聽的很麼?一給兒子提親,文夫人就後悔的哭一場,可是有什麼用,他們家兒子都拖的老大了,最後才不得不娶個不知什麼門戶的庶女之類,倒是可惜了文家幾個公子其實都還不錯。”

  鄭明珠明白了,怪不得那女子這副模樣,卻又能坐在那個位子上。

  閆珍珠說:“最慘的是文家的嫡幼子,二十了還沒成親,最後文閣老心一橫,竟然給他娶了個商家女,雖說是嫡女,陪嫁十分豐厚,可一個商家女……”

  鄭明珠一怔,忙問:“這個商家女是哪家的?”

  閆珍珠毫無心機,想了半天:“好像……娘家姓唐?”

  唐…………

  唐家嫡女……

  那隻會是唐秀月!

  鄭明珠只覺得嘴裡髮乾,心中砰砰的跳,手心難以自製的刺痛起來。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有許多她曾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此時豁然開朗,怪不得那些人敢如此肆無忌憚,原來竟然是搭上了文閣老。

  手心的刺痛漸漸沿著手臂放射到了脊背上,鄭明珠額上見了一層細汗,原來是真的!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他們早就謀劃長久,就要奪唐家家產!

  鄭明珠緊緊的咬著牙,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就讓那些人得逞了!

  那麼三叔還是沒有回來?最後的安排也沒有用了嗎?

  唐琪、唐玉、唐琌……這些名字此刻讓她痛恨不已,她曾經還以為這是她疑神疑鬼,也曾懷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是此刻看來,再沒有錯的了!

  唐家嫡女嫁入文閣老家!

  若不是富可敵國,怎麼可能?

  而那些財富,自然就是當年她的祖父,她的父親和她掙下的!

  連她都不再是自己了,唐家長房再也沒有人了。而唯一寄予希望的三叔卻又不知為何沒有回來。

  父親,我對不住您,沒有護住這個家!

  “明珠,明珠?你怎麼了?”旁邊的閆珍珠推推她,語氣關切。

  鄭明珠從痛苦中收回一絲清明,鄭明珠,我現在是鄭明珠,絕對不能露出馬腳來!

  她在這樣的痛苦中,思緒依然清明,唐白月死了,可唐家對她來說,尚還有許多的謎團,需要她去弄明白,鄭明珠這個身份是她的托身之所,更是她查清真相的依仗,鄭明珠是公主之女,侯府長媳,這個身份自有這個身份的力量。

  鄭明珠就像是一個溺水將斃的人,此時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比起剛剛發現自己死而復生的時候,此時的鄭明珠更加感激上蒼,雖然這個身份也是遍地荊棘,可是這是個有力量的身份。

  這就足夠了!

  她對閆珍珠勉強一笑:“不知怎的,我覺得心中悶的慌,不大舒服。”

  閆珍珠點點頭:“說起來,這花廳雖說無門無窗,寬敞的很,可到底人多了些,或許你不大習慣這香味兒?”

  鄭明珠站起來:“姐姐寬坐,我出去略走一走。”

  閆珍珠笑道:“倒也是,出去透透氣,就舒服了。”

  正巧鄭明珠今天跟來的大丫鬟青果和翡翠這會子都不在,鄭明珠也管不了那麼多,扶著春杏的手就走了出去。

  在外頭走了幾步,春杏說:“少夫人,這花廳前頭不遠有個蔚雪亭,地方僻靜,再沒什麼人的,少夫人既不舒服,不如去水邊兒走走,倒清爽些。”

  鄭明珠此時思緒混亂,哪裡顧得了什麼,胡亂點點頭,就讓春杏扶著她走過去。

  大約是因為人都在花廳裡的緣故,這一路上都十分清靜,鄭明珠乍聞秘辛,還沒有從震驚和悲痛中回過神來,一會兒想著父親的早逝,一會兒想著悲痛的母親,一會兒想著看似慈愛卻包藏禍心的堂叔們,又想著三叔到底是不願意回來還是不能回來?又感念自己竟然能夠重生到這樣的權貴之家,有個極尊貴的身份。

  這真是上天垂憫,鄭明珠再無懷疑。

  原本當她發現自己重新活過來的時候,不免有一絲竊喜,誰不愛生,人誰願死?能再活一世,自然是好事。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想的不過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做一世貴女。

  是以許多事情她並不上心,只求省事,怎麼樣解決最快,最沒有麻煩,她就怎麼樣解決,無非便是覺得這是撿來的一世罷了。

  可如今,再不一樣了!

  鄭明珠深深吸一口氣,她要振作起來,她要護住那些她該護住的人!

  就算唐白月的一生已經隨風而逝,總還有一些她在乎的人和事。

  只是……不能急!鄭明珠很清醒,她首先還是必須以鄭明珠為主,只有鄭明珠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越往前走,鄭明珠越覺得輕鬆,人一旦下定決心,再無疑慮,自然能步履輕快。

  小徑上已經能見到湖邊獨有的那種蔓藤植物,纏纏繞繞,一團一團的,間或看得到一些各色的小花點綴其中,或是些鮮紅滾圓的果子,十分可愛。        

  蔚雪亭的琉璃瓦飛簷已經從樹梢上露了出來,鄭明珠轉過一塊大石頭,卻見這石頭後似乎也有些鮮紅的花,春杏在一邊笑道:“少夫人看那邊,那種花是什麼呀,咱們府裡從來沒見過呢。”

  這慎王府的確有許多奇花異草,鄭明珠就順著春杏的手指看過去,春杏順勢就扶著她走了過去,那是一叢怒放的紫色花朵,花朵細小,一蓬蓬的,藤蔓纏繞著一塊更大的石頭,有一種攀沿而上的感覺。

  鄭明珠順著石頭小徑走過去,走到離那石頭還有幾尺遠的地方,竟聽到順風吹來細碎的人聲,鄭明珠一凝,停住不動了。

  這石頭後面有人在說話……

  糟糕了,鄭明珠雖然愛聽八卦,但絕對不願意自己出現在八卦的現場,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又是躲在這石頭後面,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聊天。

  鄭明珠當機立斷就要退回去,春杏卻是一臉驚恐張口就要驚呼,鄭明珠暗叫不好,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嘴,狠狠的瞪著她。

  這有什麼好驚恐的!

  不就是無意中闖到了人家不太光明正大的聊天現場嘛,驚恐什麼,又不會死。

  鄭明珠用眼神警告了春杏一番,見她依然臉色青白,但已經鎮定了下來,才緩緩放開手,但春杏依然急的不行,剛想開口說話,那石頭後面的一個聲音已經讓鄭明珠如墮冰窖了。

  那是陳頤安的聲音!

  春杏顯然是先前就聽出來了,才會這樣驚恐。

  鄭明珠閉了閉眼,站直了不動。

  石頭後面的聲音雖小,依然聽得清楚,鄭明珠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深不見底。

  這一刻,她心如刀絞。

  直到石頭後面窸窸窣窣的衣裙聲響起,人一前一後從另外一邊的小徑走了出去,鄭明珠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一種深沉的絕望,如同厚重的綢緞一般鋪天蓋地的掩了過來,遮蓋住鄭明珠所有的天空,她覺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發花,鄭明珠後退一步,扶住石頭。

  春杏嚇的忙扶著鄭明珠,連聲問:“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了?”

  鄭明珠盯著春杏的臉,低聲說:“這件事,不許說出一個字去,但凡有一點風聲,我要你的命!”

  春杏嚇的沒口子的應是,賭咒發誓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鄭明珠終於喘出一口氣來,扶著春杏,走回馨香花廳去。

  青果她們已經回來了,在席上沒找著鄭明珠,聽閆珍珠說她出去了,就在門口等著,此時接到人,連忙問:“少夫人不舒服麼?”

  鄭明珠不欲說話,只是搖頭。

  閆珍珠果然左右逢源,正跟旁邊的一個女子聊的興高采烈,見鄭明珠走回來,倒唬了一跳:“你這是怎麼的,出去一趟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白的這樣,可是吹了風了?”

  鄭明珠坐下來,勉強笑道:“原是想在水邊走走,沒想到風大,就回來了。”

  閆珍珠點頭說:“可不是,這倒春寒倒比前陣子冷些,你也該穿大毛兒披風出去才是。”

  鄭明珠不想多說話,只是點頭稱是。

  閆珍珠見她這樣,便說:“既然不舒服,不如回去歇著,來了這半日,也算盡了禮了。”

  鄭明珠覺得果然很好,便站起來說:“也是,我的確弱些,這便去告辭吧。”

  閆珍珠還怪同情:“妹妹平日里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鄭明珠胡亂點點頭,便要出去,剛走到一半,便見門口一陣熱鬧起來,青果看了一眼,笑道:“太子妃過來了。”

  這和鄭明珠無關,此刻她竟覺得再沒有什麼值得她關心的了,剛走了兩步,她一眼瞥見眾人簇擁著的太子妃那綺麗的裙角,鄭明珠霍然轉身。

  原來……原來是她!

  小徑邊雖看不到人影,卻看見了一角衣裙,太子妃的衣裙,在這裡絕對不會有一樣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她!

  高貴的,明麗的太子妃!

  原來是表姐表弟,原來是青梅竹馬,怪不得這樣無奈!

  怪不得陳頤安是太子黨!

  鄭明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一會兒恨的想要咬死陳頤安,一會兒又想起太子妃的風姿,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傻的沒邊兒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也怪不得他們,什麼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呀。

  一路上神思恍惚,連怎麼回到房間的都不知道。

  翡翠道:“少夫人只怕是出去吹了風了,春杏這個小蹄子,也不知道勸勸,少夫人平日里身子骨兒就不怎麼好,這樣的天氣,還讓少夫人去那冷水邊上。”

  幾個丫頭圍著,熱水淨了面,就勸道:“少夫人不如床上歇一歇也好,平日里也是歇慣了中覺的。”

  鄭明珠今日接二連三受了巨大的打擊,幾乎完全沒了主意,只由著幾個丫鬟替她去了釧環,寬了外頭衣服,躺到了床上。

  丫鬟們見她安穩合目而眠,便都悄悄兒的退到了外間做針線守著。

  鄭明珠心亂如麻,哪裡睡得著,眼睛睜的大大的,望著帳頂,覺得紛亂無比,又覺得一片空白,只是發呆。

  短短一個月,她已經記得太多的他了,第一眼見到時候冷淡的模樣,他微微一笑的樣子,他想要呵護她的樣子,他握住她的手不放,他在長輩跟前悄悄的給她打暗號。

  還有,他如天上星辰般的雙眸。

  鄭明珠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落入錦被中,立即湮開,不見蹤影。

  便如她的愛戀,來的這麼突然,卻又失去的這樣迅速。

  她的愛戀,他從來不知,她自顧自的愛戀著他,卻又與他無關。

  鄭明珠疲憊的翻了個身,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便能不再受傷。

  許久之後,她漸漸的心平氣和起來,陳頤安也並沒有什麼錯啊,他已經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他與太子妃之間也並沒有出格的舉動,不過是言語中的情深意重罷了,鄭明珠嘆氣,怪不了別人,自然只能怪自己,她並沒有錯過,她只是來的太遲。

  鄭明珠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經受不起打擊,是因為禍不單行,今天連受兩次都很要命的打擊,頓時就倒下了。

  真羞愧!

  什麼時候,唐家的女兒變得這樣弱不禁風了!

  必定是鄭明珠這個身體不好,她惡狠狠的想,隨即又失笑,真是無端遷怒,找不著可怪的了嗎?

  不過就是她喜歡的男人其實喜歡別的女人嗎?

  天又沒塌下來,就算塌下來,她也還有許多事要去做的!

  既然沒有感情,用起陳頤安來反而更好些吧,更沒有負擔,沒有內疚,就當他是一個合夥人,自己做一個有用的合格的妻子,再用這個身份來幫自己一把。

  反倒沒什麼負擔!

  做一個合夥人吧,鄭明珠苦中作樂的想,大約還能更灑脫一些,就如以前她做生意的時候那些合夥人,大家互相尊重,互相幫忙,關係常常類似家人。

  在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後,鄭明珠終於再次堅強起來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4

驚變

  文閣老雖說已經官至一品,可是寒門出身,無家族可依,兒子的親事就顯得十分艱難,官職差不多的,看不起文家沒有根基,太低的,文閣老又覺得委屈了兒子,尤其是文大公子十分的出息,頗有乃父之風,不僅有才,更會做人,文閣老寄予厚望。

  正在這個時候,文閣老當年三元及第時候的座師忠勤伯趙家大老爺幫了一把,趙大老爺不僅欣賞文閣老,也欣賞文大公子,願以嫡長孫女下嫁。

  聽到這裡,鄭明珠就想起來,自己婆婆的嫡親妹子,不就嫁在趙家麼?果然這帝都什麼人家都找得出親戚來。

  趙家是帝都數的著的勳貴家族,而文家則是毫無根基的寒門,而且嫁的還是嫡長孫女,實在是頗有誠意,很看得起文家了。

  這位趙大小姐,也是才貌雙全,溫柔嫻靜,嫁之前也是見過這位文公子的,文大公子一表人才,一股書卷氣,也是良配。

  趙大小姐的親事是祖父做的主,但父母也並沒有反對,想著女兒低嫁,婆婆自然不太敢為難她,且家中人口簡單,夫君出息,也是一門實惠的親事。

  卻沒想到,偏偏是這樣出了漏子。

  這位文夫人,本來就是寒門小戶出身,文閣老飛黃騰達之後,便來了許多不知道哪裡的親戚,有些特別能小意奉承,時時巴結,門庭倒是頗為熱鬧,待要娶新媳婦了,便有人挑唆著文夫人,說什麼:娶了這樣的兒媳婦,可就享不了福了。

  那個說:可不是,這樣的大小姐,說不得還得伺候她。

  說來說去,就把這文夫人說的沒了主意,恐慌起來,於是就有人給她出主意,說婆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待媳婦進門,就要給她個下馬威,把她的氣焰打壓下來,讓她知道家裡是婆婆說了算,須得好生伺候婆婆才行。

  文夫人就聽了進去,並真的做了出來。

  鄭明珠聽她說的有趣,不由催促:“那文夫人做了什麼?”

  閆珍珠笑道:“所以說結親還是要門當戶對才好,這位文夫人能做什麼?沒點兒上的了檯面的手段!趙大小姐嫁過去,新媳婦第二日,伺候婆婆用飯,文夫人說趙大小姐筷子的方向沒擺對,這已經夠下作了,還非要媳婦跪下認錯。趙大小姐雖然委屈,但礙於孝道,還是跪下了,文夫人得意的教訓了一通,竟還沒完。”

  “還有?”鄭明珠已經覺得匪夷所思了,閆珍珠笑道:“可不是,這位文夫人教訓了半日,竟叫嬤嬤拿了戒尺了,賞大少奶奶十戒尺,說是給大少奶奶長長記性,還讓嬤嬤問,太太教導的,大少奶奶可記住了?”

  鄭明珠駭笑,這種不要臉面的做法,便是在商家也是沒聽說過的,倒是真的員外家的手段,那些婆婆整治起媳婦來,就是這樣子的做派。

  可是那些媳婦,都只是寒門小戶,這位趙大小姐可是文閣老的座師的孫女兒下嫁的。

  鄭明珠忙笑道:“這樣子,趙家自然不依的了?”

  “那是當然。”閆珍珠說:“趙大小姐回房就哭的暈了過去,陪嫁來的管事媽媽當即就回了忠勤伯府去見趙家的老祖宗,趙大小姐從小兒養在老太君跟前,十分疼愛,且趙老太君也是世家嫡女出身,一輩子也沒聽說過這樣下作的事,當即大怒,也不管自己已經八十高齡,便要親自去文家接曾孫女兒。”

  娘家才是高門貴女最為有力的依靠。鄭明珠再次確認。

  文家當然也鬧翻了天,文大公子得了良配,這樣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容貌嬌美,氣質嫻靜,正是歡喜的時候,沒想到才第二日,一回家就見新婚妻子哭暈了過去,一問,知道了緣故,知道不好,一邊命人去回父親,一邊親自去找母親。

  文家出身寒微,主母沒什麼身份,家中規矩本來就不大,文大公子又有出息,他娘本來就還怕著他幾分,此時他惱怒的狠了,雖不好對他娘做什麼,他娘身邊那些湊趣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讓他叫人攆了出去,又叫把打了他媳婦的嬤嬤捆了起來打一頓發賣了,文夫人見兒子為媳婦出頭,這樣強硬,也是不依,便滾在地上打滾嚎哭,罵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要去尋死之類。

  閆珍珠講起故事來活靈活現:“文夫人正在嚎哭呢,得了消息的文閣老回來了,氣的渾身發抖,見老妻還在撒潑,當場就捉起來給了一個嘴巴子,把文夫人打的登時就住了聲,又叫人把文夫人押下去,祠堂裡跪著去,文夫人傻了眼,實在想不通她管教兒媳婦怎麼把她自己管到跪祠堂了。”

  鄭明珠真是挺同情文閣老的,好容易掙下的基業,卻因為老婆這樣不懂事而危險起來。

  得罪座師這種事,實在是非常的麻煩。

  不過既然文閣老現在是閣老了,說明他還是渡過了那場危機。

  趙老太君要親自接人,她兒子,趙大老爺自然不敢讓他娘去,便親自出馬,帶了趙大太太,兒子媳婦一起上門,文閣老父子急的都下跪了,還是沒有用,到底還是把趙大小姐接了回家。

  第二日絕早,文大公子就上趙家接媳婦兼磕頭賠罪,可惜連門都沒讓進。

  閆珍珠說:“那趙老太君八十歲的人了,精神還好得不得了,也不用人扶,提著龍頭拐杖親自走到自家大門口罵曾孫女婿。

  老太君早到了惟所欲為的年紀,又氣的狠了,臉面什麼的早不理了,她老人家身體又好,中氣十足,罵的整條街都聽得見,看熱鬧的人圍了七八層。

  虧你還有臉上門來接,我那曾孫女從小兒我養大的,什麼規矩不懂?我趙家是什麼人家,我家的規矩難不成還比不得你們不知道哪坑哪洞爬出來的文家?就那村婦也敢說教我們家女孩兒規矩!

  文家公子哪裡敢惹老太君,只在門口磕頭,老太君怒氣沖天,只說,休再提接回去的話,我家的女孩兒,雖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也用不著上趕著去給人當奴作婢,就算這輩子也不嫁人了,我趙家也養得起!

  口口聲聲就是要和離。

  那文夫人,挨了丈夫一巴掌,又跪了一晚上祠堂,如今又見趙家人上門來拉嫁妝了,這才知道自己又乾了件蠢事,上趕著去趙家賠禮,說起來,趙家那幾層妯娌,哪個是吃素的?趙大小姐又是養在老太君跟前的,老太君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便是她嬸嬸,郡王府的縣主嫁過去還得把趙大小姐給捧著呢,如今又佔了理,哪個肯輕易放過文夫人?

  文夫人在趙家挨了不少冷臉,不少擠兌,趙老太君就不說,直接一通混罵,趙夫人'氣病'了,在床上躺著不下來——聽說其實是被自己的婆婆趙老太君罵的,趙夫人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被老太君罵調唆著我兒子賣孫女這種話,也實在是下不來台——文夫人的正經親家太太也自然沒有好臉色,只不過因婚事不是他們做父母的定的,而是忠勤伯親自定的,她倒沒有怎麼挨罵,只是心疼女兒,哪裡擺得出好臉色來。

  磨了一天,趙家硬是沒讓文夫人把人接回去。

  這事兒鬧了半個月,最終還是沒有和離,只是趙大小姐也沒回去,就住在自家陪嫁的宅子裡,文家公子也跟著搬過去住著,逢年過節的,趙大小姐才隨著夫婿回老宅給公婆請次安,倒是因禍得福,誰家的兒媳婦也沒有她日子舒服呀。”

  果然是奇聞啊,鄭明珠聽了一耳朵八卦,很是滿意,差點就忘了對面那小媳婦的事,倒是閆珍珠記得:“自從有了這一出,文夫人在帝都那可就有名的很了,誰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她家呀,所以他家幾個兒子雖然都是嫡出,可哪裡娶得到嫡女,就算是庶女,那些要名聲的嫡母也不敢答應的,背後指指點點,苛待庶女這種名聲,好聽的很麼?一給兒子提親,文夫人就後悔的哭一場,可是有什麼用,他們家兒子都拖的老大了,最後才不得不娶個不知什麼門戶的庶女之類,倒是可惜了文家幾個公子其實都還不錯。”

  鄭明珠明白了,怪不得那女子這副模樣,卻又能坐在那個位子上。

  閆珍珠說:“最慘的是文家的嫡幼子,二十了還沒成親,最後文閣老心一橫,竟然給他娶了個商家女,雖說是嫡女,陪嫁十分豐厚,可一個商家女……”

  鄭明珠一怔,忙問:“這個商家女是哪家的?”

  閆珍珠毫無心機,想了半天:“好像……娘家姓唐?”

  唐…………

  唐家嫡女……

  那隻會是唐秀月!

  鄭明珠只覺得嘴裡髮乾,心中砰砰的跳,手心難以自製的刺痛起來。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有許多她曾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此時豁然開朗,怪不得那些人敢如此肆無忌憚,原來竟然是搭上了文閣老。

  手心的刺痛漸漸沿著手臂放射到了脊背上,鄭明珠額上見了一層細汗,原來是真的!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他們早就謀劃長久,就要奪唐家家產!

  鄭明珠緊緊的咬著牙,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就讓那些人得逞了!

  那麼三叔還是沒有回來?最後的安排也沒有用了嗎?

  唐琪、唐玉、唐琌……這些名字此刻讓她痛恨不已,她曾經還以為這是她疑神疑鬼,也曾懷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是此刻看來,再沒有錯的了!

  唐家嫡女嫁入文閣老家!

  若不是富可敵國,怎麼可能?

  而那些財富,自然就是當年她的祖父,她的父親和她掙下的!

  連她都不再是自己了,唐家長房再也沒有人了。而唯一寄予希望的三叔卻又不知為何沒有回來。

  父親,我對不住您,沒有護住這個家!

  “明珠,明珠?你怎麼了?”旁邊的閆珍珠推推她,語氣關切。

  鄭明珠從痛苦中收回一絲清明,鄭明珠,我現在是鄭明珠,絕對不能露出馬腳來!

  她在這樣的痛苦中,思緒依然清明,唐白月死了,可唐家對她來說,尚還有許多的謎團,需要她去弄明白,鄭明珠這個身份是她的托身之所,更是她查清真相的依仗,鄭明珠是公主之女,侯府長媳,這個身份自有這個身份的力量。

  鄭明珠就像是一個溺水將斃的人,此時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比起剛剛發現自己死而復生的時候,此時的鄭明珠更加感激上蒼,雖然這個身份也是遍地荊棘,可是這是個有力量的身份。

  這就足夠了!

  她對閆珍珠勉強一笑:“不知怎的,我覺得心中悶的慌,不大舒服。”

  閆珍珠點點頭:“說起來,這花廳雖說無門無窗,寬敞的很,可到底人多了些,或許你不大習慣這香味兒?”

  鄭明珠站起來:“姐姐寬坐,我出去略走一走。”

  閆珍珠笑道:“倒也是,出去透透氣,就舒服了。”

  正巧鄭明珠今天跟來的大丫鬟青果和翡翠這會子都不在,鄭明珠也管不了那麼多,扶著春杏的手就走了出去。

  在外頭走了幾步,春杏說:“少夫人,這花廳前頭不遠有個蔚雪亭,地方僻靜,再沒什麼人的,少夫人既不舒服,不如去水邊兒走走,倒清爽些。”

  鄭明珠此時思緒混亂,哪裡顧得了什麼,胡亂點點頭,就讓春杏扶著她走過去。

  大約是因為人都在花廳裡的緣故,這一路上都十分清靜,鄭明珠乍聞秘辛,還沒有從震驚和悲痛中回過神來,一會兒想著父親的早逝,一會兒想著悲痛的母親,一會兒想著看似慈愛卻包藏禍心的堂叔們,又想著三叔到底是不願意回來還是不能回來?又感念自己竟然能夠重生到這樣的權貴之家,有個極尊貴的身份。

  這真是上天垂憫,鄭明珠再無懷疑。

  原本當她發現自己重新活過來的時候,不免有一絲竊喜,誰不愛生,人誰願死?能再活一世,自然是好事。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想的不過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做一世貴女。

  是以許多事情她並不上心,只求省事,怎麼樣解決最快,最沒有麻煩,她就怎麼樣解決,無非便是覺得這是撿來的一世罷了。

  可如今,再不一樣了!

  鄭明珠深深吸一口氣,她要振作起來,她要護住那些她該護住的人!

  就算唐白月的一生已經隨風而逝,總還有一些她在乎的人和事。

  只是……不能急!鄭明珠很清醒,她首先還是必須以鄭明珠為主,只有鄭明珠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越往前走,鄭明珠越覺得輕鬆,人一旦下定決心,再無疑慮,自然能步履輕快。

  小徑上已經能見到湖邊獨有的那種蔓藤植物,纏纏繞繞,一團一團的,間或看得到一些各色的小花點綴其中,或是些鮮紅滾圓的果子,十分可愛。        

  蔚雪亭的琉璃瓦飛簷已經從樹梢上露了出來,鄭明珠轉過一塊大石頭,卻見這石頭後似乎也有些鮮紅的花,春杏在一邊笑道:“少夫人看那邊,那種花是什麼呀,咱們府裡從來沒見過呢。”

  這慎王府的確有許多奇花異草,鄭明珠就順著春杏的手指看過去,春杏順勢就扶著她走了過去,那是一叢怒放的紫色花朵,花朵細小,一蓬蓬的,藤蔓纏繞著一塊更大的石頭,有一種攀沿而上的感覺。

  鄭明珠順著石頭小徑走過去,走到離那石頭還有幾尺遠的地方,竟聽到順風吹來細碎的人聲,鄭明珠一凝,停住不動了。

  這石頭後面有人在說話……

  糟糕了,鄭明珠雖然愛聽八卦,但絕對不願意自己出現在八卦的現場,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又是躲在這石頭後面,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聊天。

  鄭明珠當機立斷就要退回去,春杏卻是一臉驚恐張口就要驚呼,鄭明珠暗叫不好,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嘴,狠狠的瞪著她。

  這有什麼好驚恐的!

  不就是無意中闖到了人家不太光明正大的聊天現場嘛,驚恐什麼,又不會死。

  鄭明珠用眼神警告了春杏一番,見她依然臉色青白,但已經鎮定了下來,才緩緩放開手,但春杏依然急的不行,剛想開口說話,那石頭後面的一個聲音已經讓鄭明珠如墮冰窖了。

  那是陳頤安的聲音!

  春杏顯然是先前就聽出來了,才會這樣驚恐。

  鄭明珠閉了閉眼,站直了不動。

  石頭後面的聲音雖小,依然聽得清楚,鄭明珠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深不見底。

  這一刻,她心如刀絞。

  直到石頭後面窸窸窣窣的衣裙聲響起,人一前一後從另外一邊的小徑走了出去,鄭明珠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一種深沉的絕望,如同厚重的綢緞一般鋪天蓋地的掩了過來,遮蓋住鄭明珠所有的天空,她覺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發花,鄭明珠後退一步,扶住石頭。

  春杏嚇的忙扶著鄭明珠,連聲問:“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了?”

  鄭明珠盯著春杏的臉,低聲說:“這件事,不許說出一個字去,但凡有一點風聲,我要你的命!”

  春杏嚇的沒口子的應是,賭咒發誓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鄭明珠終於喘出一口氣來,扶著春杏,走回馨香花廳去。

  青果她們已經回來了,在席上沒找著鄭明珠,聽閆珍珠說她出去了,就在門口等著,此時接到人,連忙問:“少夫人不舒服麼?”

  鄭明珠不欲說話,只是搖頭。

  閆珍珠果然左右逢源,正跟旁邊的一個女子聊的興高采烈,見鄭明珠走回來,倒唬了一跳:“你這是怎麼的,出去一趟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白的這樣,可是吹了風了?”

  鄭明珠坐下來,勉強笑道:“原是想在水邊走走,沒想到風大,就回來了。”

  閆珍珠點頭說:“可不是,這倒春寒倒比前陣子冷些,你也該穿大毛兒披風出去才是。”

  鄭明珠不想多說話,只是點頭稱是。

  閆珍珠見她這樣,便說:“既然不舒服,不如回去歇著,來了這半日,也算盡了禮了。”

  鄭明珠覺得果然很好,便站起來說:“也是,我的確弱些,這便去告辭吧。”

  閆珍珠還怪同情:“妹妹平日里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鄭明珠胡亂點點頭,便要出去,剛走到一半,便見門口一陣熱鬧起來,青果看了一眼,笑道:“太子妃過來了。”

  這和鄭明珠無關,此刻她竟覺得再沒有什麼值得她關心的了,剛走了兩步,她一眼瞥見眾人簇擁著的太子妃那綺麗的裙角,鄭明珠霍然轉身。

  原來……原來是她!

  小徑邊雖看不到人影,卻看見了一角衣裙,太子妃的衣裙,在這裡絕對不會有一樣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她!

  高貴的,明麗的太子妃!

  原來是表姐表弟,原來是青梅竹馬,怪不得這樣無奈!

  怪不得陳頤安是太子黨!

  鄭明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一會兒恨的想要咬死陳頤安,一會兒又想起太子妃的風姿,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傻的沒邊兒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也怪不得他們,什麼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呀。

  一路上神思恍惚,連怎麼回到房間的都不知道。

  翡翠道:“少夫人只怕是出去吹了風了,春杏這個小蹄子,也不知道勸勸,少夫人平日里身子骨兒就不怎麼好,這樣的天氣,還讓少夫人去那冷水邊上。”

  幾個丫頭圍著,熱水淨了面,就勸道:“少夫人不如床上歇一歇也好,平日里也是歇慣了中覺的。”

  鄭明珠今日接二連三受了巨大的打擊,幾乎完全沒了主意,只由著幾個丫鬟替她去了釧環,寬了外頭衣服,躺到了床上。

  丫鬟們見她安穩合目而眠,便都悄悄兒的退到了外間做針線守著。

  鄭明珠心亂如麻,哪裡睡得著,眼睛睜的大大的,望著帳頂,覺得紛亂無比,又覺得一片空白,只是發呆。

  短短一個月,她已經記得太多的他了,第一眼見到時候冷淡的模樣,他微微一笑的樣子,他想要呵護她的樣子,他握住她的手不放,他在長輩跟前悄悄的給她打暗號。

  還有,他如天上星辰般的雙眸。

  鄭明珠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落入錦被中,立即湮開,不見蹤影。

  便如她的愛戀,來的這麼突然,卻又失去的這樣迅速。

  她的愛戀,他從來不知,她自顧自的愛戀著他,卻又與他無關。

  鄭明珠疲憊的翻了個身,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便能不再受傷。

  許久之後,她漸漸的心平氣和起來,陳頤安也並沒有什麼錯啊,他已經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他與太子妃之間也並沒有出格的舉動,不過是言語中的情深意重罷了,鄭明珠嘆氣,怪不了別人,自然只能怪自己,她並沒有錯過,她只是來的太遲。

  鄭明珠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經受不起打擊,是因為禍不單行,今天連受兩次都很要命的打擊,頓時就倒下了。

  真羞愧!

  什麼時候,唐家的女兒變得這樣弱不禁風了!

  必定是鄭明珠這個身體不好,她惡狠狠的想,隨即又失笑,真是無端遷怒,找不著可怪的了嗎?

  不過就是她喜歡的男人其實喜歡別的女人嗎?

  天又沒塌下來,就算塌下來,她也還有許多事要去做的!

  既然沒有感情,用起陳頤安來反而更好些吧,更沒有負擔,沒有內疚,就當他是一個合夥人,自己做一個有用的合格的妻子,再用這個身份來幫自己一把。

  反倒沒什麼負擔!

  做一個合夥人吧,鄭明珠苦中作樂的想,大約還能更灑脫一些,就如以前她做生意的時候那些合夥人,大家互相尊重,互相幫忙,關係常常類似家人。

  在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後,鄭明珠終於再次堅強起來了。
通州莊園

  鄭明珠在一邊胡思亂想,陳頤安看了她一眼她也沒察覺,陳頤安便開口說:“這屋裡真是越發沒了規矩,十天半個月也沒人不露一面,你們是怎麼服侍少夫人的?”

  那樣冷淡的語氣,三個姨娘都跪著不敢動,也不敢抬頭。楊姨娘默默跪著,神色不動,極為平淡。

  宣紋當然是最冤枉的,前天晚上才抬的姨娘,基本算是無妄之災,可是顯然她是最熟悉陳頤安的人,知道這種時候的陳頤安完全不能回話,只得跪在一邊。

  陳頤安心中有一股壓抑的情緒,此時藉著這事爆發出來了,劈頭蓋臉一頓訓斥,鄭明珠在一邊坐著,也不做聲。

  她還是第一回見到陳頤安的這一面,說實話,還挺嚇人的。

  平日里的陳頤安,溫文爾雅,雖說話不多,神色卻常是溫柔,倒沒見過他這樣。

  待陳頤安稍微告一段落,鄭明珠才敢柔聲勸道:“這也是妾身的錯,原想著是大爺吩咐過她們的,也就沒敢自專,平日里丫頭們服侍著也盡夠了,大爺且息怒,如今我已經知道了,今後自然教導她們。”

  三位姨娘也忙磕頭:“奴婢知錯了,請大爺、少夫人責罰。”

  鄭明珠就看著陳頤安:“大爺教訓過了,就罷了吧?”

  陳頤安卻不肯就此罷休:“也不能一徑寬厚,你們都回自己屋子,這三日也不用出來請安了,好好的抄一百遍女誡,也學一學規矩。”

  三位姨娘哪敢駁回,都磕頭領了,見陳頤安和鄭明珠都沒有話了,才悄悄的低頭退出去。

  直走完了抄手走廊,到了月洞門之前,走在最後,從頭到尾面色一直沒有絲毫波動的宣紋,突然回頭看了甘蘭院正房一眼,輕輕的笑了笑。

  鄭明珠見屋裡清淨了,方才鬆了口氣,只是一時間,兩人之間越發覺得尷尬,鄭明珠找不著話來轉圜,陳頤安也僵著不說話,偏越是這樣,兩個人越是不自在,氣氛倒比先前更僵。

  終於,鄭明珠靈機一動,笑道:“有一件事,正要討大爺一個示下。”

  “什麼事?”

  鄭明珠笑道:“我在通州的兩個莊子,雖是看了帳,也是清爽的,不過我想著,田莊不比鋪子,論起來,雖說出息比不上鋪子,但竟比鋪子更要緊些,這裡頭真有什麼欺上瞞下的事也得到了地方才看得到,若是鬧出個什麼事來,難以收拾,我就想著這幾日去莊子裡看看,再說,我這年後病了一場,如今雖好了,還有些不大爽利,倒想出去發散發散,若是大爺答應,我想索性住個幾天,不知大爺的意思?”

  她是想著,自己是因剛知道昨天的那樣子有些不自在,態度就難免不自然,陳頤安又敏感,兩個人對著越發不自然了,不如趁著整理莊子,出去住個幾日,再回來自然就好了。

  陳頤安聽說,想了想:“也罷,今日倒也開始暖和起來了,這時節,在莊子上住些日子,倒也確是比悶在家裡好。”

  鄭明珠巧笑倩兮,忙十分承情的說:“大爺和我想的一樣,這樣的天氣,原是最適合踏青了。”

  陳頤安見她一邊說著,一邊梳妝完了,就站起來:“趁著給母親請安,就把這事說了吧。”

  鄭明珠忙笑道:“也要請一請母親,我那莊子雖不大,倒也是有山有水,母親只怕也喜歡,母親成日管家勞累,這樣好天氣,越該發出去住幾日才疏散。”

  這話說的陳頤安高興起來:“你想的很是,咱們這就去吧。”

  鄭明珠便隨著他一起去榮安堂。

  陳夫人聽陳頤安一說,果然高興,又聽是媳婦的意思,越發笑逐顏開,連陳熙華也鬆動了表情,點頭道:“媳婦既有這樣的孝心,你便去住些日子疏散疏散也好。”

  陳夫人還有些猶豫:“只是我出去了,這府裡交給誰呢。”

  這個鄭明珠不好說話,陳熙華說:“不過三五日,哪裡就亂了套了?你就交給花姨娘照看這幾日,再有你身邊平日里管事的婆子媳婦,留幾個得力的下來就是了。”

  陳夫人皺眉道:“昨兒早上姨娘們過來說話,花姨娘便身子不爽利,我見她臉色不好,連今日請安都免了,侯爺這會兒倒要勞動她?回頭不說是侯爺的主意,倒要說我不體恤人,我看,還是蘭姨娘罷了,她在我身邊兒服侍的時候,原也管過些事的。”

  陳熙華哪裡在意這些後宅的花樣,只是說:“不拘誰也罷了,想著不過幾日的事,也亂不起來。”

  鄭明珠見話說到這裡,才笑道:“父親說的是,母親手裡使出來這些老成的媽媽們,哪裡還有什麼不放心,母親只管放寬心好生散散心才是。”

  又說了些閒話,商量出去的事情安排,奉承的陳夫人十分歡喜。

  因不帶小姐們,出去就簡單些,陳夫人安排府裡的大小事務,鄭明珠也有小姐們的錦蓮榭需要安排,她還拜託陳頤安:“母親說,明日宮裡的嬤嬤就要來了。再過兩日,又有請的女先生也要來,我出去了,還得請你幫忙安排一下。”

  陳頤安不以為意:“又不是什麼大事,交給墨煙就是了。”

  鄭明珠嗔道:“妹妹們的事,自然是大事,墨煙雖說能幹,到底是丫鬟,你叫她怎麼去安排小姐們呢,我不管,你得答應我。”

  陳頤安倒笑了:“你自己接的差使,倒來支使我,這是什麼道理?”

  鄭明珠看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悟。

  似乎越是態度放鬆,使些嬌嗔,來些無關緊要的蠻不講理,似乎他越受用?

  越是小心翼翼的捧著他,他反倒不自在。

  鄭明珠便笑道:“是你的妹妹,你難道不該操心?再說了,我又不是出去受用,是陪著母親出去,連你的孝心一併盡了,你在家裡,難道不該替我辦事兒?”

  陳頤安果然受用,笑道:“罷了罷了,說不過你,放心玩你的去罷,我自然替你辦就是了。”

  果然如此!

  鄭明珠找到竅門,簡直覺得生命中出現了一縷曙光,心情大好,不由巧笑道:“誰叫你是我男人呢,便是我沒理你也要替我辦呢。”

  陳頤安啼笑皆非,笑著一徑走了。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叫丫鬟們收拾東西,打點出去的衣服用具,又吩咐丫鬟們在家裡的一應事務,大丫鬟只帶翡翠和瑪瑙出去,留下玲瓏、珊瑚和墨煙接著辦事。

  一邊又打發人快馬跑到通州莊子上去報信,吩咐莊頭打掃屋子,置辦一應用具,還算條理分明。

  幸而她如今不管家事,倒不算麻煩。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早早起身,前往榮安堂,用過了早飯,陳夫人又把府裡的管事媳婦們都傳齊了,在議事的花廳里站了一地,吩咐了一些話,便把對牌給了蘭姨娘。

  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到蘭姨娘,見她也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生的高鼻大眼,倒是十分明麗,她膝下也有一子,五爺陳頤謙,是侯爺幼子,今年才八歲。昨日聽陳夫人的口氣,這位蘭姨娘應該曾經是她身邊的丫鬟,後來給了侯爺做姨娘。

  那就也算是陳夫人的助力了,所以陳夫人出去就把事情交給她,而不是得寵的花姨娘。

  鬧了半早上,鄭明珠才與陳夫人出了門,兩人分坐兩輛侯府規制的平頂大車,後面又有七八輛丫鬟婆子們坐的小綠油車,並十幾個小廝跟車,這才浩浩蕩蕩的往通州去了。

  出得帝都,果然讓人精神上為之一振,莊頭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帶了人等在通州地界上接,見了武安侯府的車隊,一行人便跪下磕頭請安,早有丫鬟過來掀開了車簾子,鄭明珠道:“勞動兩位管事了,這裡就不下車了,現在去莊子上罷。”

  夏長富和裴國海聽了吩咐,都道:“不敢說勞動,莊子上俱已安排好了,夫人和少夫人只管放心。”

  便帶著人在前頭引路,往莊子上去。

  鄭明珠的莊子不小,其中大的那個原是皇莊,俱是良田,小的那一個也是悉心安排的,位置田地都極好,又特地與大的莊子接上,一行人的車馬踏上莊子地界後都跑了一盞茶時分,才到了莊院。

  這裡是夏長富管著的莊院,門口的石頭上勘著'雙慶園'三個字,莊院不算大,只有幾排房子,只是種花養魚,倒也顯得頗有野趣,陳夫人與鄭明珠倒是罷了,跟來的丫鬟們都是圈在帝都長大的,哪裡見過這鄉間野趣,俱都東張西望,一臉新奇,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鄭明珠扶著陳夫人走進正堂,這屋子修的闊大,屋頂很高,上首是八仙桌並黑漆的太師椅,鄭明珠扶陳夫人坐了,夏長富等人才進來磕頭。

  陳夫人笑道:“這次叨擾你們了,安哥兒媳婦來莊子看看,我也跟著來了,倒擾的你們不得安生。”

  夏長富忙道:“夫人這樣說,小的們無地自容了,平日里求著夫人和少夫人來散散心,還怕不肯賞臉呢,只這鄉里,一應都粗糙的很,只怕夫人和少夫人不自在。”

  陳夫人笑道:“原就是為了個野趣兒罷了。”

  夏長富又引著自己的家人並莊子上有臉面的管事來磕頭,裴國海因少夫人沒有住到自己那邊莊子上去,也帶了人過來伺候,鬧了一陣,鄭明珠笑道:“今日一早趕路過來,母親只怕也乏的很了,不如去歇一歇,就不擺宴了,夏管事吩咐去做一點新鮮菜蔬,等會兒送進來用吧。”

  陳夫人覺得這主意好,便點頭稱是。

  夏長富忙應了,吩咐人先去備著。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5

莊園遇舊識

  鄭明珠帶了丫鬟,親自服侍陳夫人在後頭收拾的乾淨爽潔的正房歇下了,又囑咐陳夫人帶出來的大丫鬟茜草和桑柔好生伺候,這才走出來。

  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在前廳等著,夏長富先回道:“因少夫人奉夫人來小住,小的已經把這院子裡閒雜人等都吩咐避出去了,只留了小的幾個兒媳婦伺候,少夫人有事要吩咐,只要讓身邊的姐姐們傳她們說話便是。”

  說著,就讓自己的兒媳婦們進來磕頭。

  鄭明珠知道夏長富元配早逝,後來娶了個填房,又難產沒了,他就沒有再娶,只把幾個兒子養大,如今已經有三個兒子娶了媳婦,還有兩個小的,也有十幾歲了。

  進來的三個年輕婦人,雖說都粗手大腳,一看就是鄉里人,但穿著打扮在這鄉里卻是上等的,都穿著簇新的緞子褙子,頭上插著金簪子,進來磕了頭,說話神情俱都小心翼翼。

  鄭明珠笑著問了幾句,就叫翡翠,每人賞了一隻帝都時新花樣的金鐲子。

  裴國海也差不多這樣的說法,鄭明珠也是照樣兒叫進來見了,裴國海的媳婦楊氏帶著兩個兒媳婦進來,賞了同樣的金鐲子。

  不過鄭明珠倒是打量了裴國海的小兒媳婦好幾眼,這媳婦大約還是個新媳婦,才十六七歲的樣子,也是一般的穿著緞子褙子,帶著赤金簪子,竟是生的白皙纖細,和那些莊家婦人大是不同。

  楊氏是個伶俐人,見了鄭明珠的目光,便笑道:“少夫人可是見我這小兒媳婦有些不同?”

  她一說,幾個婦人就抿嘴笑,其中夏長富的大兒媳婦王氏,是個爽快人,便笑道:“裴大娘又要炫耀他家兒媳婦了。”

  鄭明珠也笑,她自從成為鄭明珠以來,身邊全是高門貴冑,家家豪門,人人說話都極講禮儀,個個都有架子,好不憋悶。

  倒是這些鄉間婦人,說話爽快,此時雖然還不是很放得開,但至少不會端著。

  楊氏笑道:“我這兒媳婦本就比你們好,還不許我誇一誇不成?人家少夫人是貴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鄭明珠啼笑皆非,貴人就一眼能看出來?

  她便笑道:“我瞧著你這媳婦,倒不像莊子裡的人。”

  那小媳婦臉通紅,羞澀的低著頭。

  楊氏笑道:“果然是少夫人,一眼就看明白了,我們家這媳婦,不是我自誇,十鄉八里找不出第二個來,模樣兒又好,性情又好,打的一手好算盤,比請來的賬房先生還強,自從她進了門,我家老頭子再不愁算賬了。”

  鄭明珠就明白了,這的確不是在鄉里娶的媳婦,應該是城裡頭什麼鋪子裡的閨女,不知怎麼嫁到了這鄉里。

  鄉里的小子娶到了城裡媳婦,家裡頭自然是歡喜的,必然另眼相看。

  鄭明珠便笑道:“怪道看著就不像做農活的,原來還會管賬呢。只不知娘家是帝都的還是通州城的?”

  那小媳婦就紅著臉小聲回道:“回少夫人話,奴婢的娘家是帝都城的,娘家姓鬱,因從小兒看著爹爹兄長管鋪子,便也學了些。”

  姓鬱!

  鄭明珠心中一跳,不動聲色笑問道:“你們家自己開著鋪子不成?”

  小媳婦回道:“回少夫人話,奴婢的娘家爹爹並哥哥原都是替人管著鋪子的,分別管著積善唐家兩間鋪子。”

  竟然是她!

  鄭明珠的預感得到證實,這個小媳婦,其實這是她第二回見到她了。

  第一回的時候,她還是唐白月,那個時候,父親還在世,她坐在父親身邊吃酥餅,看到鬱掌櫃牽著的那個小女孩兒,一雙大眼,怯生生的看著自己。

  她就遞了半個給那小女孩兒,小女孩兒不敢要,縮到鬱掌櫃身後,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著自己。

  這一次,她連看都不敢看向自己了,只低著頭,小聲回著話。

  鄭明珠差點要脫口而出,問她你父親還好嗎!

  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笑道:“原來是家學淵源,既然父兄都能替人管鋪子,你自然也該學一學。”

  鬱氏低頭不語。

  鄭明珠就轉而問起別的事來,那王氏也很精明能幹,說起莊子裡的事來頭頭是道,鄭明珠問了一會兒便說:“我也乏了,先去歇一會兒。”

  這些媳婦們都殷勤的伺候著她去後頭,因是奉陳夫人來,上房自然是陳夫人住了,給鄭明珠收拾下的屋子在正房不遠,也是高大疏朗的幾間大屋,連丫鬟婆子的歇的地方一併都有了。

  鄭明珠十分滿意。

  翡翠和瑪瑙伺候著她寬了外頭衣服,安穩歇下,鄭明珠雖乏了,心中有事,卻是不大睡得著。

  屋裡很安靜,寬大的木頭窗子外隱約有不知名的鳥叫聲,鄭明珠在朦朧中似乎看見了許多前塵舊事,父親的音容笑貌歷歷眼前。

  朦朧舊夢中,鄭明珠潸然淚下。

  她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怔怔的,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間點了燭火,聽到了動靜,翡翠和瑪瑙都進來了,笑道:“少夫人醒了。”

  端了茶給她漱漱。

  鄭明珠清醒了點,問:“夫人可醒了?怎麼沒叫我。”

  翡翠回道:“夫人已經醒了,特意打發了桑柔姐姐來說,不要驚動少夫人的,夏大家的已經送了晚飯進來,夫人用過了,少夫人若是這會兒用,那就派人傳去?”

  鄭明珠點點頭:“也好。”

  不過片刻,夏大家的王氏就帶著兩個丫頭端了食盒進來,放了桌兒,一樣樣擺好,笑道:“鄉里沒什麼好東西,少夫人吃個野味兒罷了。”

  只見一桌菜也是安排的很精心,雞鴨魚都成了配菜,主角反倒是時令的菜蔬,整治的精心,都掐的嫩尖兒,中間一大碗苦筍雞皮湯,旁邊攢著一碟蒸白魚,一碟香油馬蘭頭,一碟炒的青菜心兒,一碟臘鴨腿,一碟香椿雞蛋,還有一盅兒薺菜餛飩。

  雖說都是鄉野風味,卻是香味撲鼻,鄭明珠便覺胃口大開。

  王氏笑道:“這些菜都是地裡現摘的,雞鴨都是咱們院子裡自己餵的,那白魚是那邊肖灣河的特產,因離水就活不長,外頭不大吃得著,少夫人嚐嚐,有一兩樣能吃的,就不枉我們的孝心了。”

  鄭明珠笑道:“先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裡一株香椿樹,倒是長的好。”

  王氏笑道:“如今香椿正是時候,嫩芽兒剛好肥厚,只怕再過兩天,就得老了。”

  鄭明珠拿起筷子夾了一點嚐嚐,笑道:“還是你們這現摘的好,咱們府裡,一樣是莊子上每日送菜蔬進來,偏就不如你們這的香甜。”

  王氏見她開始吃了,也就不敢多說,悄悄兒的退到外頭候著。

  鄭明珠倒真的胃口大開,那白魚魚肉特別滑嫩清甜,只這樣簡單的澆了醬油蒸了,已經十分有味,薺菜餛飩她吃了有七八個,湯也喝了大半碗,鮮美無比。

  因王氏另送了飯菜給身邊兩個有臉面的大丫頭,剩下的便散了給小丫頭們吃。

  鄭明珠又去正房陪著陳夫人說話,陳夫人情緒非常好,晚飯後在莊子裡散散步,還看著丫鬟們摘了些野花兒拿大陶瓶插起來,頗有野趣。

  鄭明珠到莊子上是有正事的,陳夫人也知道,倒也沒挑剔鄭明珠沒有時時跟著伺候,且裴國海家的又夠伶俐,忙上忙下,跟前跟後的伺候著,陳夫人倒對鄭明珠說:“你來是有正事兒做的,不用總在我跟前伺候,只管忙你的去,這邊這麼多人跟著我,還怕我丟了不成。”

  鄭明珠就笑:“既然母親體恤,媳婦就放肆了,就隻母親千萬小心,這裡不比家裡,不要勞動著了。”

  陳夫人就對楊氏笑道:“看我這媳婦,多囉嗦。”

  楊氏在一邊湊趣:“少夫人這是孝心,我家的兒媳婦雖也好,這樣一比,可就差遠了。”

  雖說說的粗鄙,陳夫人還是很高興。

  婆婆,是一定要搞好關係的才行。

  鄭明珠心中有事,陪著說笑了幾句,便告辭走了。

  夏長富、裴國海都等在外頭院子裡,這件事鄭明珠早就盤算過了,按照鄧家的琳姐兒的說法,莊子的入息還在其次,這樣大一個莊園,一年頂天了也就四五千銀子,加上些東西。武安侯府的用度又用不到她的莊子上的東西,更是有限,再加上天災,每年只要大致不差,也就是了。

  且莊稼人辛苦,略放寬些兒,多落些在下頭,也是行善積德的好事。

  鄭明珠深覺有理。

  但是莊子上也有兩樣卻不得不防。

  一樣是人數,莊子上除了管事就是佃戶,按例都是有名冊的,人若比名冊多了,就得防著是不是莊頭仗著主子的名頭兼併土地,私養佃戶。

  還有一樣便是佃租,須得細查這佃租究竟是繳的多少,莊頭多少落一點無關緊要,要緊的是,若是莊頭太貪,佃租苛刻,竟至逼死佃戶,鬧出來就不是小事了。

  雖然只是鄭明珠的陪嫁莊子,但御史彈劾的則必然是武安侯府和安國公府了。

  鄭明珠聽琳姐兒這樣一說,頓時不安起來,她原本的身份地位注定她想不到這些,在她看來,一個田莊就是一個田莊。

  可是在這樣的勳貴之家,卻還有更多的講究。

  在那樣的場合,鄭明珠和琳姐兒當然沒有機會多說,不過鄭明珠也是靈透之人,琳姐兒只要點撥兩句,她就清楚了,明白了裡面的厲害關係,根據這兩個要點,她倒是盤算出了一個法子。
莊園清查

  此時院子裡候著的,夏長富和裴國海是莊頭大管事,因莊子都不小,自然還有不少小管事,二十多人站在院子裡,也不少。

  鄭明珠細細的觀察了一番,和夏長富與裴國海一樣,這些人也都沒有穿著綢緞,只是細布褂子,他們極少見到這樣高身份的人,個個都低頭斂目,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鄭明珠微微一笑,說:“我還是第一次到莊子上來,除了夏爺和裴爺,諸位管事都不認得,只是昨兒一路上略看了看,倒也井井有條,可見諸位也是用了心的,我原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只我這第一次來,便想著也讓大夥兒也都高興高興,辛苦了這一年。”

  鄭明珠說著掃了地下那些人一眼,接著說:“你們現便就去叫各家佃戶,都來領賞錢。”

  院子裡的小管事都不約而同的看了夏長富一眼,夏長富賠笑道:“還是少夫人慈悲,只這佃戶多了,又都是莊稼人,不大講究,若是都叫來這裡,未免人多氣味雜,只怕少夫人不慣,依小的看,這些佃戶橫豎都是由他們管著的,不如交給他們發下去,也是一樣。”

  鄭明珠幾乎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原本在唐家,她早就做到了上通下達,無人敢違拗,原本習慣了,從來沒有太過考慮過這個問題,直到成為鄭明珠,一個被架空了的主子,她才發現,第一時間就敢駁回的奴才,多半是不把你放在眼裡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對這類駁回保持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這種帶著阻止意味的駁回,更要加倍小心。

  鄭明珠不動聲色,那些小管事已經紛紛附和起來。

  但是,涇渭分明。

  裴國海和他帶來的小管事,依然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心中就有了點數了。

  這些小管事,都是根據地方大小管著幾十戶佃戶,對上,他們必要聽莊頭的,對下,則權利不小,雖不到生殺予奪的地方,卻直接能掌握著佃戶的生活好壞。

  鄭明珠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依然不太伶俐,接收到鄭明珠的眼色,有點遲疑。

  倒是瑪瑙見這個樣子,便說道:“少夫人原是為了施恩,自然是要見一見人,才是那個意思,說不得還要勉勵幾句,若只是為了發點銀子,少夫人哪裡還用從帝都到通州來呢?各位管事這便去辦事吧,只管叫人來,近的早些遠的遲些,橫豎今明兩日就見完了。”

  咦,這個丫鬟倒有些殺伐決斷。

  鄭明珠不免多看她一眼,因她是顧媽媽的親戚,在四個丫鬟中,鄭明珠並不太待見她,只是因她到底從小兒服侍鄭明珠,本身又只是個十來歲的姑娘,在顧媽媽當權的日子中雖說是屋裡的頭一份,卻也話不多,並沒有不敬的舉動,這才容下了她。

  至於給顧媽媽通風報信的事,這也是人之常情,還只是提醒顧媽媽補救空虧,算不得什麼要緊。

  顧媽媽去了之後,瑪瑙病了一場,便越發沉默寡言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說話還頗有章法。

  比翡翠強多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院子裡的人不敢再駁,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叫那些小管事叫人去。

  鄭明珠笑道:“兩位管事都坐著歇歇罷了,來人,給兩位管事搬座兒,上茶。”

  兩人忙謝了座,自有外院小麼兒殷勤的搬了來。

  鄭明珠心中影著事,便趁這個空擋笑道:“這莊子我住著倒是不錯,又清淨又舒服,就是許多事不懂,頗為好奇。”

  夏長富賠笑道:“少夫人這是第一回來,覺著新鮮罷,咱們莊戶人家,哪裡能和帝都府上比呢,不過就是勞作吃喝,過日子罷了。”

  鄭明珠笑著點頭,又對裴國海說:“昨日我見你家小兒媳婦,倒頗為喜歡,叫她來陪我說說話兒,也問問這莊子上的趣事,不知可得閒?”

  裴國海連忙起身回道:“只管叫她來便是,哪有什麼忙的去處。”

  忙就吩咐小麼兒去叫人。

  不過片刻,鬱氏就過來了,手裡一張大芋頭葉子,裡頭是滿滿一葉子水靈靈的櫻桃,又大又紅,綠葉子襯出來,格外好看,有些靦腆的福了福,笑道:“這是莊子裡種的,剛摘下來的尖兒,才給夫人送了些去,正巧少夫人叫我,我就帶了來。”

  翡翠忙去接了來,叫小丫頭去洗,又拿出一個蓮花形的青瓷大盤子來裝,鄭明珠對鬱氏招招手,起身到里間去坐。

  鬱氏到底與這些莊稼人不同,雖說靦腆,卻也沒有束手束腳,只低頭站在地下,鄭明珠笑道:“搬個杌子來給裴二家的坐。”

  鬱氏忙道:“在少夫人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鄭明珠笑:“叫你來陪我說話兒,站著做什麼,你只管坐。”

  鬱氏這才別彆扭扭的坐了,小丫頭又倒了茶來,她忙道:“妹妹讓我自己來吧,又勞動了妹妹。”

  鄭明珠便拉起家常來:“你也是才嫁過來的吧?閨名叫什麼?家裡還有什麼人,從帝都過來,可習慣?”

  鬱氏說:“少夫人猜的不錯,奴婢是上個月才過門子的,也沒有正經名字,因娘生我的時候,夢到天上一團團雲彩,家里便都叫著雲兒,娘去的早,家裡也就只有爹爹和哥哥們,因公爹原來是在帝都郊外管莊子的,與爹爹多年交情,婆婆和嫂嫂都極好,倒沒有什麼不慣的。”

  這丫頭說話,倒是清晰明白,條理也清楚。

  鄭明珠就笑道:“你說你爹爹與哥哥都管著積善唐家的鋪子,便是一家子都是管事了?怪不得連你也學的好,你婆婆忙不及的就誇呢。”

  鬱雲兒說:“原是哥哥跟著爹爹學,學的好了,得了唐家大小姐賞識,特升了哥哥起來,單叫他管著一個鋪子,只舊年底,唐家大小姐沒了,爹爹和哥哥的差使都丟了。”

  唐白月的記憶只到舊年底,到她醒過來,已經是今年今後了,鄭明珠心中雖有預感,可是此時聽鬱雲兒這樣一說,心中也是痛不可言。

  鬱叔一直就是父親的心腹,留給她用的人,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幫了她許多許多,鬱家三個兒子她都認得,鬱家大哥已經學了出來,機敏沉穩,前年,唐白月就把北城上街那間綢緞鋪子交給了他管。

  而如今,唐白月死了,連他們的差使都丟了。

  這中間的腥風血雨,她如何想像不到?

  鄭明珠側身拿起一顆櫻桃,藉此微微掩飾一下情緒的波動。

  過了一會兒,她才笑道:“也無妨,既然能替唐家管鋪子,去哪裡不行呢?”

  鬱雲兒輕輕嘆口氣:“雖說是少夫人說的這個理,只是爹爹生氣的緊,一兩個月都叫著心絞痛,外頭又傳著些不三不四的話,倒有兩家請他管事的,爹爹也沒出去,如今還歇在家裡頭養花兒呢。”

  鄭明珠笑了笑,真覺得運氣不錯,便笑道:“說起來,我在帝都也有幾個鋪子,只原來的管事不大懂生意,我正想著找個積年有經驗的人來幫我呢,不知道令尊可願意?”

  找不著廖三娘子,竟找到了鬱叔,又是這樣名正言順的,鄭明珠真覺得不錯。

  鬱雲兒再想不到少夫人這樣說,忙笑道:“爹爹雖說替唐家管過鋪子,可是侯府的產業何等要緊,只怕爹爹不成的,少夫人還是再找好的吧。”

  鄭明珠嗔道:“積善唐家我也知道,雖說沒有功名,生意卻做的極大的,令尊這樣的都管得,如今只怕是嫌我那鋪子小了,施展不開吧?”

  這樣的話說下來,鬱雲兒就無法了,只得說:“少夫人這話奴婢可當不起,奴婢這就叫人給爹爹帶信去。”

  鄭明珠笑道:“你告訴令尊,若是嫌棄我地方小,我明兒就叫府里大管家拿著大爺的名帖上門請去。”

  鬱雲兒唬的連忙站起來,連稱不敢。

  鄭明珠滿意了,心情好了許多,又叫她吃櫻桃,問些其他的事,她如今在侯府練了一個多月了,說話頗有章法,不聲不響的繞著鬱雲兒說了不少唐家後頭的事,只是鬱雲兒雖然不像大家女子養在深閨,卻也不大理外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唐家大小姐沒了後,長房無人,唐家族長便要開祠堂,過繼一子到長房承繼香火,直鬧了兩個月還沒鬧清楚。

  長房無人?!

  三叔雖早年因種種原因離了家,多年未歸,可他也是祖父的親兒子,爹爹唯一的親弟弟,比誰的身份不正?憑什麼就說長房無人了?

  三叔到底現在怎麼一回事呢!只盼三叔肯回來,而且來得及回來。

  鄭明珠牙齒緊緊咬著,這真是明火執仗的搶劫!承繼的豈止是香火,更是長房的家財,長房長子雖然沒了,長房的三子卻還在,她還依稀聽說三叔是有一個女兒的。

  而且這麼多年了,再有兒子也是極有可能的。

  竟然就過繼了?

  雖然從廖三娘子失蹤起鄭明珠就知道事情十分不妙,可如今連鬱叔都被攆回家了,真不知道到底鬧成什麼樣了?

  長房雖然根基深厚,數十年經營,自然不是那些遊手好閒的族人可比。鄭明珠料那些族叔們一時半刻還接手不了大部分商行,也提不了票號裡的銀子,但時間對她十分不利,拖的越久就越難收拾。

  而且她現在的身份也沒有辦法去收拾,唯一就寄望三叔肯回來。

  只是鬱雲兒不太清楚這些事,今後等到鬱叔來了,就能知道了,鄭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氣,平息情緒,不再問她鬱家的事,轉而問起來這莊子裡的事來。

  她如今是鄭明珠,自然這個身份更要緊。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6

釜底抽薪

  說了好一會兒,翡翠進來回道:“少夫人,有佃戶到了。”

  鄭明珠便款款的站起來,對鬱雲兒說:“你既會算賬,我這裡正好有差使給你。”

  隨即便給鬱雲兒交代:“那邊屋裡放著兩大筐銅錢,佃戶來了,你便問他去年一年共收了多少莊稼,繳了多少租子,你再照著他說的按比例寫下賞錢,他繳了一百錢,你便賞他五個便是,你寫下來,叫他畫押,便拿著條子去那屋的廊下交給翡翠領錢,你可明白?”

  這也並不難,鬱雲兒忙應了,跟著走出去。

  鄭明珠又吩咐了翡翠幾句:“你收了條子,不管是多少錢,你都給他,叫小丫鬟唱出共繳了多少錢,賞多少錢這樣,可明白?”

  便叫瑪瑙跟在身邊,到外頭走廊上坐了,叫鬱雲兒在院子裡擺了桌子,一個小丫頭在一邊鋪紙磨墨的伺候。

  房裡抬出幾大筐銅錢到廊下擺著,都是新兌的嶄新的製錢,穿著紅繩,光亮亮的,看著都只覺亮閃閃的。

  鄭明珠這樣的主子,實在是這些莊頭並管事們都看不大懂的,少夫人到底要怎麼發錢呢?

  佃戶穿著就比這些管事差遠了,神情更畏縮些,進的院子裡來只懂得跪下磕頭,連句請安的話都說不出來。

  鄭明珠倒也不怪他,她坐在台階上的廊下,看這進來的第一個佃戶四十多歲的樣子,雖說粗糙,但並不瘦弱,膚色黝黑,手腳上尚有泥土,並沒有吃不飽的那種青白之色,衣服打著補丁,不過也還厚實,心中先鬆了一口氣,溫聲問了他的名字,又問問他家裡幾口人,種了多少地,平日裡可吃得飽穿得暖,一一問過了,就讓他去鬱雲兒處登記

  鄭明珠順便看了看兩位大管事的臉色,並沒有什麼異樣。

  只是那佃戶的條子到了翡翠那裡,翡翠一邊數錢一邊叫小丫鬟唱數,夏長富的臉色就變了,他也終於搞清楚這位少夫人是個什麼章程了!

  沒想到,這樣深閨大宅里,嬌怯怯的女兒家,竟有這樣高明的手段。

  早在問這個佃戶姓名的時候,瑪瑙已經翻到了賬簿上這佃戶繳租這一行,此時聽了唱數,瑪瑙脆生生的說:“賬簿上差了三百七十錢。”

  夏長富連忙站起來要說話,鄭明珠早示意小子攔住了,只問那佃戶:“你為什麼多報了三百七十錢?”

  那佃戶嚇到了,連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繳了多少就報了多少,不敢多報一個錢。”

  鄭明珠還是很溫和:“真的沒有?”

  那佃戶磕頭道:“夏爺就坐在這裡,小的如何敢胡說?”

  他真是嚇的汗都下來了。

  鄭明珠問他:“你繳租子的時候,可有憑據?”

  那佃戶道:“繳的時候是有的,只是我們莊稼人拿了來也沒用,早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鄭明珠便點點頭,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去忙你的吧。”

  也不再問什麼,也不問夏長富什麼。

  只是夏長富已經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他不是蠢人,掌事已久,從頭到尾所有環節可能出的問題他都能心知肚明,而鄭明珠這樣的法子,釜底抽薪,實在極高明。

  讓夏長富自己坐在這裡,由佃戶自己報一年下來有多少租子,那些佃戶絕大部分不敢往高了報,只能老老實實的報出來自己一年下來繳了多少租子,但是,那些佃戶一個是有賞錢的刺激,繳的高賞的就高,另一個是他們自己肯定也不會知道賬簿上記錄的到底是多少租子,所以也不可能因為有管事的威懾而違心的說少些。

  所以這樣子來查問,拿到的基本就是真實數據了。

  這個法子雖要費一點錢,可是這樣既施了恩,若是沒查出來,又不傷任何人的體面,十分的周全,正是會做事的做法。

  可是這樣法子越好,查出來那就越發是真憑實據,不容抵賴。

  他也是個聰明人,這第一個佃戶出現而走的流程就想通了這道理,少夫人雖沒說什麼,可是人再多了,見抵賴不過了再認錯,這幾輩子的老臉就越發丟了。

  夏長富一頭汗,就到台階下跪下:“少夫人,小的御下不嚴,連小的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求少夫人給小的一個機會。”

  鄭明珠看一眼裴國海,卻見他坐的穩穩的,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不過夏長富這樣子了,裴國海也不好表現的過於閒適,便低著頭,拿著茶碗蓋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拔著水面的浮茶。

  鄭明珠心定了,看來哥哥給她挑的這個人倒是不錯的。

  她便對夏長富說:“禦下不嚴?夏爺給個明白話,這是第一遭,我給你一個機會。”

  鄭明珠豎起一根修長的玉雕般的食指:“只有這一個機會,我要實話,只要沒鬧出人命,虧空多少,誰吃了租子,都不算大事,你們這莊子一年不過四五千的出息,就算少上一年的份,我就委屈點,手裡緊些也過得,只我這人眼裡揉不得沙子,受不了人哄我,說清楚了,今後改了,我就容得下。”

  鄭明珠明眸掃了一眼裴國海:“若是這個機會沒說實話,今後我自己查出來,那可沒那麼輕省了。”

  裴國海也正巧看過來,此時微微欠身,一副篤定的模樣,笑道:“少夫人的章程,

  小的們都知道了,今後自然更小心辦差才是。”

  鄭明珠輕輕點頭,又把注意力放回夏長富這邊。

  夏長富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眼神閃爍,似乎還在拿不定主意。

  鄭明珠也不急,這才剛開始,才來一個佃戶呢,她急什麼。

  待第二個佃戶進了院子門的時候,夏長富終於下了決定:“少夫人,容小的詳稟。”

  鄭明珠點頭,起身進房去了,她打算給夏長富留一點面子,這個人她暫時不想換,他雖然是貪了財,但數量不多,從以往的記錄和這一次她實地查看來說,這莊子算是管的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出過亂子,佃戶們也很信服他,重要的是,這些佃戶能吃得飽穿得暖。

  足見夏長富是個能人。

  而且他管了這麼些年,有足夠經驗,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說實話,她也還沒人手可用,想換個更好的,到哪裡去換呢?

  還不如收服夏長富,倒容易些。

  夏長富和吳建榮那樣的人不一樣,吳建榮眼中沒主子,只有國公府,自然是不能用的,但對夏長富這樣的人,可以用,但要會用,首先要讓他有怕懼,知道主子是糊弄不得的,其次也要給他甜頭,給他臉面,收服了這樣的人,這莊子就無憂了。

  夏長富彎著腰走進來,隨即就直挺挺的跪著,一臉的羞愧:“少夫人,小的也是豬油蒙了心,以前一直都規規矩矩的當差,只這幾年因家中兒子接連長大了,要娶媳婦,小的雖是個莊稼人,在這附近也有些體面,不好太寒酸了,一時就糊塗起來,剋扣了些租子,其他的就再沒有了,求少夫人明鑑。”

  鄭明珠緩緩點頭,她這兩天經了許多事後,有句話不得不問:“你剋扣下來的,都是自己拿著了?其他沒有人知道?”

  夏長富磕頭道:“都拿去做了小兒的彩禮錢了,小的原想著,這些事完了就再不做的。”

  他眼角流出了老淚:“小的對不住少夫人,對不住公主殿下,少夫人就是攆了小的,小的也是活該!不敢求少夫人給體面。”

  鄭明珠嘆口氣,說:“你先說說,什麼時候開始的,都剋扣了多少,哪些管事在裡頭。”

  按照夏長富的說法,其實也不是什麼格外嚴重的事,近十年來,但凡風調雨順的年份,就多剋扣些,有災的時候,多報一點災損,因他管這個莊子二十年了,手下的管事早就是他的人了,抱了團,也有些甜頭,內務府每年例查,也查不出什麼要緊的事來,銀子和東西也都繳的數目也都很看得過去,便一直順順噹噹的過來了。

  這次換了主子,因知道是少夫人的陪嫁莊子,少夫人又深閨才出閣的貴人,懂得什麼莊稼經濟,夏長富也沒在意,只是他一貫謹慎,在沒有摸清少夫人性子之前,也不敢妄動,只是如原本那樣做罷了。

  沒想到,第一年就被少夫人釜底抽薪,查的個清清楚楚。

  夏長富滿頭冷汗,這位少夫人,竟比內務府積年管事的老手還厲害的多。

  鄭明珠想了想:“這些年來,約有多少了?”

  夏長富說了一個數目,鄭明珠心中大約算了算,大約是租子的一成,算起來也差不多,知道這是震懾住了,再不敢撒謊,才說:“這些銀子此時叫你們照數兒拿出來,只怕你們也要傾家蕩產了,這銀子我也不要了,我給你們三年時間,每年過年的時候,你們拿出三分之一,連上裴爺那邊兒一起,賞給佃戶買麵買肉包餃子,做兩件新衣服,也算是積德的好事,比上廟裡添香油只怕還強些。今後也是這個例,繳銀子還是往年的那樣數目,只多出來的這一成銀子,也都賞給佃戶就是了,我別的不要,這里安安穩穩的,沒有鬧出什麼不平的事來,那就是你做的好了,我自然賞你。”

  夏長富見這樣說,不由的大喜過望,哭著磕頭道:“少夫人這樣寬宏大量,小的再無地自容了,哪裡還敢勞少夫人賞,少夫人請放心,小的便是肝腦塗地,也替少夫人把這莊子看嚴實了,再不要少夫人操一點心。”

  待後來說道要立長生牌位這樣的事,鄭明珠忙止了他:“施恩不圖報才是正理,你雖說有虧空,莊子卻也管得不錯,免得我操心,也算是有功,功過相抵,我便不罰你了,只今後定要管得住自己才好,這莊子如今依然交給你,多用心罷。”

  夏長富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這邊說完了話,鄭明珠依然到外頭院子裡坐著,觀察這些人,因裴國海管著的莊子離的遠,到了下午才開始有那邊的佃戶過來。

  鄭明珠如今誰也信不過,心眼又多,早囑咐人注意著裴國海的動靜,免得他傳出話去,如今見他老老實實坐著,半點不急,頗為胸有成竹的樣子,便知道他那邊大約沒事。

  果然到了下午,裴國海那邊小洪園的佃戶來領賞錢,報的金額和賬簿基本差不多,便有差錯也就多少幾個錢這種尾數,鄭明珠知道,這種數目記錯是常有,並不為錯。

  看來哥哥識人很明啊
又是一位表小姐?

  足足兩天時間,兩個莊子的佃戶才差不多領完賞錢,鄭明珠便叫了裴國海和夏長富並他們手下的管事們說話,把那一天對夏長富說的話重新說了一次。

  鄭明珠說:“莊稼人辛苦,我便手里略緊著些也想多落些在下頭,如今這樣的太平盛世,我莊子裡的佃戶,辛苦一年,要吃的飽穿的暖,這是我的章程,各位管事說不得多辛苦些,我自然有賞。”

  底下人無不歌功頌德,都說頭一次見到這樣賢明寬厚的主子,就算夏長富並他手下的管事要賠出錢來,心中肉痛,可是差使保住了,又沒挨罰,歌功頌德起來倒比其他人更真心些。

  直鬧到天黑,說完了話,人才散了。

  鄭明珠總算了了一樁心事。

  一時想到這兩天忙著這頭,少去奉承陳夫人,便晚飯也沒吃,就去正房伺候。

  陳夫人早吃了飯,剛去外頭散步回來,見鄭明珠進來,就笑道:“我聽到你那邊熱鬧的很,怎麼得空過來了?”

  這幾日在郊外山清水秀的生活,倒顯得陳夫人氣色更好,少女一般的膚如凝脂,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長襖兒,竟像三十剛出頭的樣子,她坐在炕邊,炕上的一個大土陶圓肚瓶裡插了一大蓬野花,有幽幽清香漫開來。

  鄭明珠羨慕的不行,自己這幾日忙的一點也沒出去成,陳夫人這樣閒適舒服,怎麼叫她不妒忌呢?

  什麼時候想個藉口,單自己過來住幾日才好。

  嘴裡卻是笑道:“已經完了,人都散了,媳婦想著這幾日也沒得空伺候母親,便趕著過來瞧瞧,看母親氣色倒越發好了,我也放心了。”

  陳夫人嗔道:“你既剛忙完,這麼急著過來做什麼,好歹歇歇呀,我在這裡又沒什麼事,哪裡要你趕著來伺候呢,你本來就是過來做正事的,我還給你添什麼亂。”

  鄭明珠笑道:“母親這樣說媳婦可當不起,不過好歹事兒完了,便想著求母親索性多住兩天,媳婦陪您出去走一走。”

  陳夫人笑道:“這次不行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翡翠在門口探頭,陳夫人便說:“這是你的丫鬟吧,是不是找你?”

  鄭明珠回頭看看,翡翠才敢走進來,賠笑道:“奴婢不過來討少夫人示下,晚飯送來了,多早晚擺呢?”

  陳夫人說:“這個點了,怎麼晚飯還沒吃,正經吃去吧,我就說,晚來一會子也使得啊。”

  因洪媽媽留在府裡管事了,陳夫人身邊只有兩個大丫鬟,桑柔便笑道:“奴婢瞧著夫人還有話跟少夫人說,難道過一會兒少夫人又走一趟不成?不如索性把少夫人的晚飯擺在這邊屋裡吧,奴婢幫著妹妹們伺候就是。”

  鄭明珠忙笑道:“使不得。”

  陳夫人笑道:“倒也好,就吩咐端過來吧,我正好把話說完,免得你又跑一趟。”

  翡翠見夫人發話,忙就回去端食盒。

  陳夫人笑道:“你這丫頭倒是知疼著熱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吃飯按點兒才是保養之道,身子好了,多少孝心使不得?身子不好,便縱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呀,可別仗著年輕不知保養,你是知道的,我這裡沒有大規矩,自己一家人,越發要相互體諒才是。”

  鄭明珠笑道:“這是母親疼我呢。”

  陳夫人接著說:“先前安哥兒打發人來說了,明兒午後,他要過來接咱們回去。”

  鄭明珠不免奇怪,說:“那日不說說好了,先住五天,走不走再打發人回去說的麼?”

  陳夫人含笑道:“原是這樣,不過安哥兒那邊說了,我娘家三妹妹來了,因她與別的妹妹不同些,安哥兒便打發人來回我,明兒就來接。”

  既然陳夫人要走,鄭明珠自然要一起走的,她便說:“既然三姨媽來了,自然該回去請安才是,只是這位姨媽我還不認得呢。”

  陳夫人自然要跟她交代的,此時便嘆口氣:“她也是個苦命人啊。”

  原來這位陳三小姐是陳夫人娘家的庶妹,因她的生母原是陳夫人的親娘——陳家大太太的陪嫁丫頭,後來給了陳老爺做了通房,生了女兒後又抬了姨娘,偏生沒多久,懷了個哥兒,卻沒養住,七八個月就掉了,倒把身子給弄壞了,熬了一兩年就去了。

  只留下了這一個才幾歲的女兒。

  因這位姨娘從小兒服侍陳大太太,情分不同,又只留下這樣一個沒娘的丫頭,只比陳夫人小兩歲,陳大太太就把她養在膝下,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沒什麼區別了。

  後來這位陳三小姐長到了十五歲,也是陳大太太做了主,許了原浙閩總督衛家的老三,雖說是庶子,卻是生的儀表堂堂,又考了武舉人的功名在身上,且家中嫡母早逝,人口簡單,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陳三小姐嫁了過去,夫妻恩愛,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倒也過了幾年美滿日子,卻沒料到元嘉十二年秋天,爆出了浙閩總督勾結海盜,私賣武器一案,證據確鑿,當今聖上震怒,下旨滿門抄斬十四歲以上男丁,女眷等流放西北邊陲。

  鄭明珠聽到這裡,不禁掩嘴而驚,女人一生,至要緊家族安寧,否則,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

  陳夫人嘆氣道:“陳家就算是大族,這樣聖上親審,事涉兵事的大案上,如何敢出面跑動,也不過就是在發配之前,打點一下小吏,給她們母子送一些錢財罷了。”

  鄭明珠也跟著嘆口氣。

  這樣的大案,別說是陳三小姐一個庶女,便是陳大小姐這樣的嫡女,也只有接旨的。

  這位陳三小姐真是命苦。

  陳三小姐在西北過了十年,因環境惡劣,兩個兒子也沒了一個,待得十年後,當今聖上冊太子,祭天告廟,大赦天下,陳家趁機跑動了一下,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不再是焦點,便終於拿到了赦令,把陳三小姐和她的一子一女接了回來,住在娘家。

  陳家待子女倒是十分看顧的。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這次三姨母是過來看母親的嗎?”

  陳夫人說:“原是你三姨母的小子如今在做生意,聽說做的不錯,剛在帝都盤了幾個鋪子,因這次本錢不小,他親自來看著一陣子,你姨母不放心,便帶著女兒一起進京來。”

  原來是這樣,鄭明珠點點頭,示意明白。

  陳夫人卻躊躇了一下,說:“你姨媽和你表妹,在西北那邊住的久了,禮儀上或許略差些,你見了,好歹不要和她們計較。”

  鄭明珠眨眨眼。

  陳夫人接著說:“還有你表弟,他也是沒法子科舉了才去從商,雖說低賤些,好歹不在咱們府裡,也礙不著什麼。”

  咦,陳夫人很疼這個妹妹呀。

  如今特意提前跟她說這個,無非就是擔心自己高門貴女出身,看不起犯官女眷,看不起商家子。

  若是以往的鄭明珠或許會,她連安王世子妃都敢看不起,可是自己一點障礙都沒有。

  尤其是衛家表弟,不打算只靠著外家的資助過活,放得□段從商,已經是不錯,而且根據他的年齡,就能到帝都盤鋪子,就算有陳家資助,也是不容易的。

  這種人,鄭明珠其實頗為欣賞,不由的要引為知己。

  她便笑道:“母親說的這是什麼話,嫡親的姨母,又是母親從小兒長大的姐妹,自然是我的長輩,就是表弟表妹,也和府裡的弟弟妹妹們是一樣的,依我說,姨母雖說是來照顧表弟的,母親倒該留姨母住在府裡,才好親近。”

  陳夫人聽她這樣說,就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你姨媽一向主意大的很,也不知她是怎麼個想的,回頭咱們見了再說吧。”

  鄭明珠自然點頭稱是,此時飯也擺了上來,鄭明珠告了罪,匆匆的吃了晚飯,又和陳夫人說些閒話,陳夫人不自覺的就憶起了許多舊事。

  論聽故事,鄭明珠一向是個好聽眾,十分的捧場,適時的追問,表情生動,聽的非常有興趣。

  一說就說到快亥時了,桑柔才好容易遇到個話縫子,笑著勸道:“今兒雖說興致好,這也該安歇了,明兒還要回府呢,這說古一時半刻也說不完,少夫人一向孝順,夫人甚麼時候有興趣了,照樣會來捧場的。”

  說得陳夫人和鄭明珠都笑起來,陳夫人笑道:“這丫頭,越發的膽大了,把我們兩個都打趣了。”

  鄭明珠站起來說:“虧得桑柔姐姐看著時辰,哪像我聽起來就入了迷,耽誤母親安歇時辰了。母親先安歇罷,回去再講給我聽去。”

  陳夫人此時頗覺得這個媳婦親近,也就起了身,任隨鄭明珠帶著桑柔兩個親自服侍她安歇,睡下了桑柔拿著個琉璃燈殷勤的送鄭明珠出去,小聲笑道:“夫人這些說古,也虧得少夫人聽得下去。”

  這種高門大宅的八卦誰聽不進去?鄭明珠倒詫異了,笑道:“我是真覺得挺有趣的,我本來見識少,母親說起來又這樣有趣。”

  桑柔這時頓時覺得這位少夫人有趣起來,半點兒不像她見過的貴婦人,掩嘴笑道:“要說講古,少夫人沒見著過年的時候,府裡來了那些老姑太太,老舅太太,老姨太太們,一說一下午,小姐和少奶奶們都恨不得立時逃出去呢!”

  過年的時候!對,那個時候,鄭明珠正被氣病了,昏迷著呢!

  不過她現在倒頗有些悠然神往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6

喜怒無常

  第二日才剛吃過午飯,便亂著收拾東西了,鄭明珠叫翡翠去瞧著裝東西,翡翠雖不大伶俐,卻是心細,又有耐性,細務交給她一向放心。

  又叫人打聽著陳夫人那邊的動靜。

  除了早晨趕著收拾的行李之類,夏長富和裴國海並那些小管事都有孝敬,具是鄉間的野物,干菜糟魚風雞之類,鄭明珠酌收了一些,零零碎碎倒也裝了一車,便又都有賞錢。

  倒是裴國海使人送來兩隻鸚鵡,毛色好,嘴角也訓的好,鄭明珠便收下了,預備送與琪哥兒玩去。

  這邊亂著,鄭明珠又叫了鬱雲兒來問鬱叔的事,鬱雲兒一臉惶恐的回說:“爹爹打發人來說了,謝少夫人賞臉,這樣看得起他,只爹爹心絞痛好沒好,委實來不得,待少夫人回帝都了,爹爹再上門賠罪去。”

  鄭明珠也不急,只是笑道:“老爺子養身子要緊,既然肯見我,那麼等我見了再說。”

  鬱雲兒心中本就忐忑的厲害,此時忙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惶恐的緊,只是爹爹一向脾氣孤拐,求少夫人恕罪罷。”

  鄭明珠也知道,這種平頭百姓面對高官時那種惶恐,倒笑著安撫了鬱雲兒幾句,一個小丫頭就跑了進來:“少夫人,大爺到了。”

  鄭明珠忙打發了鬱雲兒,帶了丫鬟迎出去,陳頤安正往裡走,身後跟著七八個青衣灰劍的侍衛,那些侍衛見了鄭明珠一身錦繡,又帶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忙都站住了,躬身行禮。

  鄭明珠避了半個身子,輕輕頷首回禮,又對陳頤安笑道:“大爺來了,路上可還清淨?”

  怎麼帶了侍衛?鄭明珠不由的問這一聲。

  陳頤安便吩咐侍衛們在門口等著,便說:“我本來是出城辦個差使,所以身邊有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你別擔心。”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大爺特地來接我們的呢!母親那邊也收拾好了,這就能走。”

  陳頤安打量她兩眼,見她穿一件石榴紅的褙子,挽著烏鴉鴉的頭髮,白膩的肌膚透出一點點紅色來,頗為柔美可人,便說:“這外頭到底疏散些,你看起來倒比在家裡氣色好些。”

  鄭明珠抿嘴笑道:“可不是,雖說這裡不如家裡精緻,這兩天吃飯我倒能多吃一口。”

  鄭明珠又問家裡一切可好,兩人說著閒話,一徑往正房走。

  鄭明珠覺得幾日不見,擺正了心態之後,通過時間的沉澱,自己的態度果然自然起來,面對陳頤安,心境竟是意外的平和,既沒有以往那種患得患失,也沒有那種陌生的既喜悅又期待的感覺。

  簡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平靜。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吧,心境平和,態度自然,不過分親近又不過分疏遠,一樣可以相互關心,有依賴有愛護,卻沒有過多的情感,便能在許多時候能夠及時抽身,不至於有太多傷心難過。

  鄭明珠甚至懷疑,這才是正確的夫妻之道,許多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正是因為這樣的相處之道吧。

  所謂情深不壽,感情太激烈,眼裡自然揉不下沙子,一點小事,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就足以毀了一切。

  鄭明珠覺得,自己是真的頓悟了。

  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果然是處處有禪,時時頓悟!

  陳夫人住的上房的院子門口也是一派忙亂,幾個丫鬟帶著婆子門口在裝車,陳夫人坐在上房,身邊是裴國海家的,夏長富家的並幾個兒媳陪著說話,聽報大爺陳頤安來了,幾個婦人唬的忙往里間躲。

  陳夫人笑道:“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要緊,你們是安哥兒媳婦的人,他見一見也是好的。”

  聽到這樣說,夏長富家的和裴國海家的才留了下來,只打發了幾個兒媳婦。

  陳頤安進來請了安,兩人也忙著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便吩咐丫鬟打賞了銀子,笑道:“我聽明珠說了,這幾日她忙著別的事,都是兩位大娘陪著母親,多有辛苦。”

  兩個婦人磕頭謝賞,笑道:“我們莊稼人,不會服侍,虧得夫人寬宏。”

  陳夫人問了侯爺可好,又說了幾句家裡一切都好之類的閒話,陳頤安才笑道:“剛我進來,看外頭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母親這就上車走罷,也免得路上太趕。”

  陳夫人就站起身來,鄭明珠說:“早些走,路上慢些也罷了,大爺吩咐著些兒。”

  陳頤安點頭,親自服侍陳夫人上車,鄭明珠又囑咐翡翠坐最後一輛車,檢查有沒有疏漏,便與陳頤安坐上一輛車。

  裴國海夏長富等人帶了有頭臉的管事跟在後頭,送出一里地去。

  待那些人都看不見了,陳頤安才笑道:“你的事兒辦好了麼?”

  鄭明珠點頭:“沒什麼要緊的錯處,我就往寬了辦。”

  她細細的把這兩日的情形說與陳頤安聽,聽到鄭明珠釜底抽薪的法子,陳頤安點頭笑道:“你的主意倒是不少,倒也有點意思。”

  鄭明珠只是笑,並沒有多說的意思。

  這馬車很寬大,鄭明珠坐的旁邊有個小幾,上面放了一個黑漆嵌鈿食盒,鄭明珠拿起來揭開,見裡面是一格蒸的魚肉餃子,一格是一種碧綠的團子,就遞到陳頤安跟前,笑道:“一路趕過來,午飯只怕來不及用吧,我叫人趕著揀了些點心,略吃一點。”

  陳頤安有點意外,卻又覺得熨燙,接過來笑道:“你倒惦著我,這個綠的是什麼?”

  鄭明珠抿嘴笑:“我不惦著你還能惦著誰?這個是這一帶的野吃法兒,叫什麼軟淺草,搗碎了合了糯米,有的包紅豆沙,有的包香菇肉餡兒,上籠蒸了吃的,你沒得閒來住,吃一點野菜,也當來了一趟罷。”

  陳頤安很承情的揀了吃,又說:“我帶來的弟兄們呢?”

  鄭明珠笑道:“自然不用你操心,先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就叫人吩咐了,廚房裡頭現成熬的雞湯,每人一大碗湯麵,另一人一碟點心。”

  陳頤安頷首:“你倒是想的周到。”

  鄭明珠笑:“難得你想著來接我,雖說是沾母親的光,我也很承你的情。”

  陳頤安又順手擰一下她的臉頰:“這種醋也吃?”

  誰吃醋了?鄭明珠忙打開他的手:“手不乾淨呢,就亂摸。”

  吃東西一手油,還摸她的臉。她嫌棄的拿手絹子擦了又擦,陳頤安哈哈大笑。

  馬車走的慢,趕到晚飯時間才回到武安侯府,鄭明珠就辭了陳夫人,回自己院裡去梳洗換衣服。

  張媽媽帶著甘蘭院的丫鬟出來迎接。

  鄭明珠淡淡的道了辛苦,張媽媽殷勤的笑道:“不敢,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熱水已經備好了,還有新送來的百合香的香露。”

  鄭明珠點頭:“說與她們散了吧,若是有要緊事,媽媽這就回我,若是不要緊的,就明日再說。”

  張媽媽道:“沒什麼要緊的,奴婢都理會得,只有一兩家送了禮來的,怎麼樣回禮,明日再來請少夫人示下罷,只先前幾位姨娘都打發丫頭來問了,要過來請安,少夫人這會子見不見?”

  對,三日禁足已經過了,鄭明珠就問陳頤安:“我這會子乏了,不如傳哪位姨娘來服侍你梳洗?”

  陳頤安意外,腳步一滯,他是真沒想到一回來鄭明珠就要打發他去妾室處,心中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把馬車上那種輕鬆寫意的情緒衝擊的無影無蹤。

  陳頤安看一眼鄭明珠帶著笑容的臉,越發燒出一股邪火來,直接對張媽媽說:“去傳話,少夫人一路勞頓,今日免請安,明兒再來伺候罷。”

  再對鄭明珠說:“你沒丫頭可用了?”

  就大步走了進去。

  鄭明珠不妨陳頤安突然這樣發作她一句,本能的就怒了,剛要回他一句,張開嘴不知為何卻又偃旗息鼓,想了半日,倒嘆了口氣,方才進屋去了。

  墨煙和珊瑚正伺候陳頤安換衣服,鄭明珠當然知道,這些小姑娘,既然在這屋里當差,伺候主子原是本分,只是因她才成為鄭明珠不久,陳頤安與她又不甚親近,起居住行多在外書房,她也沒操心過,自己的丫鬟倒是極少服侍陳頤安,此時見陳頤安這樣說,只得吩咐道:“你們兩個,先服侍大爺梳洗吧,叫人另拿些熱水來我沐浴。”

  陳頤安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進了淨房,真不知道觸到他哪裡的逆鱗了,難道好心給他安排姨娘,還不夠大方賢良麼?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倒是張媽媽察言觀色,走過來低聲勸道:“少夫人何必這樣賢德呢,既然大爺想在正房歇,少夫人偏要傳姨娘來,叫大爺怎麼高興?”

  啊?鄭明珠一怔,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嫌自己做了他的主,霍,這人真是難伺候。

  說話藏頭露尾,從來不說明白話,事事都要你去揣摩他的意思,還不能猜錯了,錯了就是你笨,看不懂眼色,略錯個一點半點的,就給你臉色看。

  問題是,你大爺心眼那麼多,誰有那本事時時保證猜得到?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臉上倒也沒露出半點,倒是看一眼張媽媽,這個媽媽,雖說格局不大,行事也不算老到,倒也一心向著自己這個主子,單這一點,就比顧媽媽強了多少,用一用倒也罷了
喜怒無常

  第二日才剛吃過午飯,便亂著收拾東西了,鄭明珠叫翡翠去瞧著裝東西,翡翠雖不大伶俐,卻是心細,又有耐性,細務交給她一向放心。

  又叫人打聽著陳夫人那邊的動靜。

  除了早晨趕著收拾的行李之類,夏長富和裴國海並那些小管事都有孝敬,具是鄉間的野物,干菜糟魚風雞之類,鄭明珠酌收了一些,零零碎碎倒也裝了一車,便又都有賞錢。

  倒是裴國海使人送來兩隻鸚鵡,毛色好,嘴角也訓的好,鄭明珠便收下了,預備送與琪哥兒玩去。

  這邊亂著,鄭明珠又叫了鬱雲兒來問鬱叔的事,鬱雲兒一臉惶恐的回說:“爹爹打發人來說了,謝少夫人賞臉,這樣看得起他,只爹爹心絞痛好沒好,委實來不得,待少夫人回帝都了,爹爹再上門賠罪去。”

  鄭明珠也不急,只是笑道:“老爺子養身子要緊,既然肯見我,那麼等我見了再說。”

  鬱雲兒心中本就忐忑的厲害,此時忙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惶恐的緊,只是爹爹一向脾氣孤拐,求少夫人恕罪罷。”

  鄭明珠也知道,這種平頭百姓面對高官時那種惶恐,倒笑著安撫了鬱雲兒幾句,一個小丫頭就跑了進來:“少夫人,大爺到了。”

  鄭明珠忙打發了鬱雲兒,帶了丫鬟迎出去,陳頤安正往裡走,身後跟著七八個青衣灰劍的侍衛,那些侍衛見了鄭明珠一身錦繡,又帶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忙都站住了,躬身行禮。

  鄭明珠避了半個身子,輕輕頷首回禮,又對陳頤安笑道:“大爺來了,路上可還清淨?”

  怎麼帶了侍衛?鄭明珠不由的問這一聲。

  陳頤安便吩咐侍衛們在門口等著,便說:“我本來是出城辦個差使,所以身邊有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你別擔心。”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大爺特地來接我們的呢!母親那邊也收拾好了,這就能走。”

  陳頤安打量她兩眼,見她穿一件石榴紅的褙子,挽著烏鴉鴉的頭髮,白膩的肌膚透出一點點紅色來,頗為柔美可人,便說:“這外頭到底疏散些,你看起來倒比在家裡氣色好些。”

  鄭明珠抿嘴笑道:“可不是,雖說這裡不如家裡精緻,這兩天吃飯我倒能多吃一口。”

  鄭明珠又問家裡一切可好,兩人說著閒話,一徑往正房走。

  鄭明珠覺得幾日不見,擺正了心態之後,通過時間的沉澱,自己的態度果然自然起來,面對陳頤安,心境竟是意外的平和,既沒有以往那種患得患失,也沒有那種陌生的既喜悅又期待的感覺。

  簡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平靜。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吧,心境平和,態度自然,不過分親近又不過分疏遠,一樣可以相互關心,有依賴有愛護,卻沒有過多的情感,便能在許多時候能夠及時抽身,不至於有太多傷心難過。

  鄭明珠甚至懷疑,這才是正確的夫妻之道,許多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正是因為這樣的相處之道吧。

  所謂情深不壽,感情太激烈,眼裡自然揉不下沙子,一點小事,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就足以毀了一切。

  鄭明珠覺得,自己是真的頓悟了。

  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果然是處處有禪,時時頓悟!

  陳夫人住的上房的院子門口也是一派忙亂,幾個丫鬟帶著婆子門口在裝車,陳夫人坐在上房,身邊是裴國海家的,夏長富家的並幾個兒媳陪著說話,聽報大爺陳頤安來了,幾個婦人唬的忙往里間躲。

  陳夫人笑道:“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要緊,你們是安哥兒媳婦的人,他見一見也是好的。”

  聽到這樣說,夏長富家的和裴國海家的才留了下來,只打發了幾個兒媳婦。

  陳頤安進來請了安,兩人也忙著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便吩咐丫鬟打賞了銀子,笑道:“我聽明珠說了,這幾日她忙著別的事,都是兩位大娘陪著母親,多有辛苦。”

  兩個婦人磕頭謝賞,笑道:“我們莊稼人,不會服侍,虧得夫人寬宏。”

  陳夫人問了侯爺可好,又說了幾句家裡一切都好之類的閒話,陳頤安才笑道:“剛我進來,看外頭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母親這就上車走罷,也免得路上太趕。”

  陳夫人就站起身來,鄭明珠說:“早些走,路上慢些也罷了,大爺吩咐著些兒。”

  陳頤安點頭,親自服侍陳夫人上車,鄭明珠又囑咐翡翠坐最後一輛車,檢查有沒有疏漏,便與陳頤安坐上一輛車。

  裴國海夏長富等人帶了有頭臉的管事跟在後頭,送出一里地去。

  待那些人都看不見了,陳頤安才笑道:“你的事兒辦好了麼?”

  鄭明珠點頭:“沒什麼要緊的錯處,我就往寬了辦。”

  她細細的把這兩日的情形說與陳頤安聽,聽到鄭明珠釜底抽薪的法子,陳頤安點頭笑道:“你的主意倒是不少,倒也有點意思。”

  鄭明珠只是笑,並沒有多說的意思。

  這馬車很寬大,鄭明珠坐的旁邊有個小幾,上面放了一個黑漆嵌鈿食盒,鄭明珠拿起來揭開,見裡面是一格蒸的魚肉餃子,一格是一種碧綠的團子,就遞到陳頤安跟前,笑道:“一路趕過來,午飯只怕來不及用吧,我叫人趕著揀了些點心,略吃一點。”

  陳頤安有點意外,卻又覺得熨燙,接過來笑道:“你倒惦著我,這個綠的是什麼?”

  鄭明珠抿嘴笑:“我不惦著你還能惦著誰?這個是這一帶的野吃法兒,叫什麼軟淺草,搗碎了合了糯米,有的包紅豆沙,有的包香菇肉餡兒,上籠蒸了吃的,你沒得閒來住,吃一點野菜,也當來了一趟罷。”

  陳頤安很承情的揀了吃,又說:“我帶來的弟兄們呢?”

  鄭明珠笑道:“自然不用你操心,先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就叫人吩咐了,廚房裡頭現成熬的雞湯,每人一大碗湯麵,另一人一碟點心。”

  陳頤安頷首:“你倒是想的周到。”

  鄭明珠笑:“難得你想著來接我,雖說是沾母親的光,我也很承你的情。”

  陳頤安又順手擰一下她的臉頰:“這種醋也吃?”

  誰吃醋了?鄭明珠忙打開他的手:“手不乾淨呢,就亂摸。”

  吃東西一手油,還摸她的臉。她嫌棄的拿手絹子擦了又擦,陳頤安哈哈大笑。

  馬車走的慢,趕到晚飯時間才回到武安侯府,鄭明珠就辭了陳夫人,回自己院裡去梳洗換衣服。

  張媽媽帶著甘蘭院的丫鬟出來迎接。

  鄭明珠淡淡的道了辛苦,張媽媽殷勤的笑道:“不敢,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熱水已經備好了,還有新送來的百合香的香露。”

  鄭明珠點頭:“說與她們散了吧,若是有要緊事,媽媽這就回我,若是不要緊的,就明日再說。”

  張媽媽道:“沒什麼要緊的,奴婢都理會得,只有一兩家送了禮來的,怎麼樣回禮,明日再來請少夫人示下罷,只先前幾位姨娘都打發丫頭來問了,要過來請安,少夫人這會子見不見?”

  對,三日禁足已經過了,鄭明珠就問陳頤安:“我這會子乏了,不如傳哪位姨娘來服侍你梳洗?”

  陳頤安意外,腳步一滯,他是真沒想到一回來鄭明珠就要打發他去妾室處,心中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把馬車上那種輕鬆寫意的情緒衝擊的無影無蹤。

  陳頤安看一眼鄭明珠帶著笑容的臉,越發燒出一股邪火來,直接對張媽媽說:“去傳話,少夫人一路勞頓,今日免請安,明兒再來伺候罷。”

  再對鄭明珠說:“你沒丫頭可用了?”

  就大步走了進去。

  鄭明珠不妨陳頤安突然這樣發作她一句,本能的就怒了,剛要回他一句,張開嘴不知為何卻又偃旗息鼓,想了半日,倒嘆了口氣,方才進屋去了。

  墨煙和珊瑚正伺候陳頤安換衣服,鄭明珠當然知道,這些小姑娘,既然在這屋里當差,伺候主子原是本分,只是因她才成為鄭明珠不久,陳頤安與她又不甚親近,起居住行多在外書房,她也沒操心過,自己的丫鬟倒是極少服侍陳頤安,此時見陳頤安這樣說,只得吩咐道:“你們兩個,先服侍大爺梳洗吧,叫人另拿些熱水來我沐浴。”

  陳頤安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進了淨房,真不知道觸到他哪裡的逆鱗了,難道好心給他安排姨娘,還不夠大方賢良麼?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倒是張媽媽察言觀色,走過來低聲勸道:“少夫人何必這樣賢德呢,既然大爺想在正房歇,少夫人偏要傳姨娘來,叫大爺怎麼高興?”

  啊?鄭明珠一怔,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嫌自己做了他的主,霍,這人真是難伺候。

  說話藏頭露尾,從來不說明白話,事事都要你去揣摩他的意思,還不能猜錯了,錯了就是你笨,看不懂眼色,略錯個一點半點的,就給你臉色看。

  問題是,你大爺心眼那麼多,誰有那本事時時保證猜得到?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臉上倒也沒露出半點,倒是看一眼張媽媽,這個媽媽,雖說格局不大,行事也不算老到,倒也一心向著自己這個主子,單這一點,就比顧媽媽強了多少,用一用倒也罷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6

回家告狀

  陳頤安一身規矩的朝服都穿出許多俊美來,在燈下尤其耀眼,鄭明珠撇過頭不看,只在心中腹誹。

  眼看時候不早了,陳頤安前腳剛要走,外頭丫鬟掀起了簾子,報導:“三位姨娘來了。”

  鄭明珠眨眨眼,又忘了這一茬,哎呀,真不習慣。

  陳頤安見三個姨娘魚貫進來,向陳頤安和鄭明珠恭敬的請安,卻也並不說話,只是點點頭,就對鄭明珠說:“我先走了。”

  鄭明珠帶著人送到門口:“大爺路上小心。”

  轉身回來,一眼瞥見宣紋看了一眼牆上的時辰鐘。

  鄭明珠實在不太耐煩應付陳頤安的妾,本來和她們就沒話說,如今連方姨娘受了這樣沉重的打擊之後,也不如第一次見那樣活躍了。

  那個時候,她天真明媚驕縱,她還充滿憧憬,她還在這個正室夫人面前炫耀著她的受寵,可如今,她臉色蒼白,身形脆弱,言語也不如往日利落。

  另外還有一個對她充滿怨恨的宣紋,她雖然知道宣紋的怨恨從何處而來,從掌管外書房的權限,到如今內院姨娘中身份最低微的一個,宣紋自有她的不滿,可是鄭明珠的確覺得自己沒做錯,甚至自己實在很讓著她了,再不識趣,仗著從小服侍陳頤安的情分,再敢做點什麼,那可不會是現在這樣給面子的處理了。

  還有這個平靜的楊姨娘,冷淡的如同一塊石頭,平日里安靜無聲,但是自從知道了太夫人與陳熙華一系的恩怨之後,單是因為她那來自太夫人的娘家,鄭明珠就對她有了戒心。

  在這種情況下,陳頤安還納了她做妾,想必也是經過一番爭鬥和妥協的。太夫人必然也有她的目的。

  三位姨娘顯然都不是省油的燈,鄭明珠跟她們又沒話可說,便覺得對著姨娘們坐著真是無聊的很。

  沒熬過一刻鐘,鄭明珠就端了茶。

  回頭一定要和陳頤安好好商量一下,讓姨娘們一個月初一十五來請一次安罷了,真沒興趣應酬她們呀。

  打發了姨娘們,鄭明珠這才帶著丫鬟去榮安堂請安。

  今日陳夫人都打扮得比往常更隆重一些,一身寶藍色銀絲大花對襟長襖,鬢間一朵碗口大的赤金嵌紅寶石大鬢花,鄭明珠一看,就慶幸自己還好穿了件新做的大紅妝花遍地錦通袖襖,又戴上了陳夫人那日賞的巴掌大的蝴蝶雙喜簪子,一朵赤金拉絲攢珠的鬢花,耳朵上一對碧瑩瑩的赤金嵌翡翠的耳墜子是今年春天內務司上進的款式,還是那日平寧長公主賞的,足夠不失禮了。

  鄭明珠請了安,陳夫人笑道:“昨兒歇的還好?我瞧你還有些倦的樣子,既然路上累著了,便遲些過來也使得,總是自己身子要緊。”

  鄭明珠笑道:“母親體恤媳婦,媳婦是知道的,若是往日里,知道母親寬厚,說不得也要多睡一會兒,只想著今日三姨母要來,又是第一次見,怕來遲了不恭。”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陳夫人話說的寬厚,鄭明珠自然也要說的恭敬才是,特地要給這位三姨母面子,還不是看在陳夫人的臉面上。

  果然,陳夫人聽了就笑道:“也虧得你有心,剛你姨媽已經打發人進來說了,因她家哥兒約了人談要緊的事,要晌午之後才得來呢。”

  鄭明珠聽了,點頭稱是:“原來是這樣,倒是人家的生意要緊,我左右沒什麼事,什麼時候來都使得。”

  說話間小姐們也一齊到了,因多日沒見嫂嫂,小姐們都過來請安問好,大姐兒陳頤寬還送上了兩雙暑襪,笑道:“天要熱起來了,給哥哥嫂嫂做了雙襪子,嫂嫂別嫌棄我手笨,將就用吧。”

  鄭明珠頗有點受寵若驚。

  兩世為人,第一次收到身邊親近人親手做的針線,做唐白月的時候,她是獨女,母親又不是個會做針線的,做了鄭明珠,陳頤安還指望她來做一點貼身的小東西呢。

  想到那天裁剪出來的小衣,自從慎王府回來之後,她就再沒有動過一針一線了。

  鄭明珠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拿著那襪子細看,手工比起外頭繡娘來自然差了一截,可是論這是出自侯府大小姐之手,卻是極好的針線了,鄭明珠誇讚道:“多謝妹妹想著,妹妹做的好精緻,我只怕要捨不得穿呢。只是妹妹如今繡嫁妝也忙的很,倒給我們做東西,今後要小心著,可別累到了。”

  陳夫人在旁邊笑道:“她們這幾個姐妹,也就是寬姐兒手最巧了。”

  陳頤嫻不依,撒嬌道:“娘,難道我就很笨嗎,娘就會誇大姐姐。”

  鄭明珠忙笑道:“三妹妹哪裡笨了,上回我瞧三妹妹做的那個香袋,繡的那等精緻。”

  陳頤嫻一本正經的點頭:“嫂嫂說的是!”

  一屋子都笑起來。

  這時胖嘟嘟的陳頤敏跑過來拉著鄭明珠的裙子:“嫂嫂,我不會繡花,可是我會做好吃的!”

  鄭明珠笑,牽著她肉肉的小手:“你是會吃好吃的吧。”

  陳頤敏看姐姐們和母親都在笑,有點茫然,眨一眨大眼睛,然後扭一扭胖乎乎的身子,抱住鄭明珠的腿不放。

  她雖年紀不大,可真的挺有肉的,抱住鄭明珠的腿她就走不動,只得彎腰哄她:“五妹妹來,我們去好吃的吧。”

  四小姐陳頤貞笑著過來哄敏姐兒,牽著她的手領到東次間飯桌旁去。

  丫鬟們也擺好了桌子,過來請用飯,鄭明珠扶著陳夫人過去。

  吃過了飯,照例是一家子要在一起說會兒話的,鄭明珠就把陳頤敏抱到身上,給她剝乾果子吃,又哄著她跟姐姐們並陳夫人說話。

  她總覺得敏姐兒其實不呆,就是不太會說話的樣子。

  一家子說了一會子話,正要散,卻見丫鬟打起簾子來:“大爺來了。”

  這個點回來?這才剛下朝吧,他就沒正事了麼?

  鄭明珠連同幾個妹妹都站了起來。

  陳頤安走進來,給陳夫人請了安,幾個妹妹見了禮,陳頤安就笑著對陳夫人說:“先前聽說三姨母這會兒來不成,母親這裡也該散了吧?正巧我有要緊事,要和明珠出門一趟。”

  陳夫人笑道:“我說怎麼這會子回來了,什麼事這麼要緊?”

  鄭明珠也是摸不著頭腦,只是看著陳頤安,陳頤安說:“辦完了回來再跟您說罷,這會兒我們趕著去,倒還來得及回來吃中飯。”

  陳夫人顯然十分的相信和疼愛這個大兒子,便笑道:“也不知道在弄什麼鬼,神神秘秘的,我稀罕知道麼?罷了,你們只管去,正巧今天莊子上送了一籠鴿子來,你既要在家吃中午,我就吩咐廚房燉上吧。”

  陳頤安便笑道:“還是母親疼我。”

  說著,便招呼鄭明珠走,鄭明珠一臉茫然,又不好說什麼,只得跟著陳頤安出去。

  走出榮安堂,鄭明珠才說:“去哪裡?我總得去換件衣服。”

  陳頤安打量她一眼,見她一身又鮮亮又燦然,笑道:“這樣的衣服,見皇上都夠了,還換什麼,正經跟我走就是了。”

  說著就拉她的手往外走。

  大白天的,鄭明珠生怕被下人們看見了,甩開陳頤安的手:“拉拉扯扯的做什麼,我又沒說不走。”

  二門上已經套好了車,幾個小廝垂手伺候在車旁,見主子來了,忙放下車凳,鄭明珠滿腹狐疑的坐上了車,又問陳頤安:“到底幹什麼去?這樣古里古怪的。”

  陳頤安也坐了上來,就叫車夫趕車,一邊笑道:“難道我還能賣了你不成,你緊張什麼。”

  鄭明珠那脾氣,就算真害怕也要逞強的,何況這樣說,她立刻不服氣的道:“我哪有緊張了,不過是白問問,這會兒我什麼也不知道,到底叫我做什麼呢。到了地方還不兩眼一抹黑。”

  陳頤安就笑:“你就這急脾氣,怎麼以前我不覺得你脾氣這麼急呢?上回咱們不是說過了,要回去給岳父他老人家請安,我已經打發人送了帖子過去了,禮也備好了,半點不用你操心。”

  鄭明珠眨眨眼:“回去請安罷了,你這麼急吼吼的,又神神秘秘的,早上還不見你說起呢,這會子倒急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必是有古怪。”

  陳頤安笑道:“就你聰明,是臨時有個機會,現在不告訴你,回頭橫豎知道。”

  鄭明珠嘟嘴,意圖撒嬌:“為什麼現在不告訴我?”

  陳頤安不吃那套:“若是現在告訴你,到時候你就裝不像了,給岳父瞧見,還以為你與我合夥做的呢,何苦來,要是事不成,岳父總不大好意思罵我。”

  鄭明珠越發奇怪了:“到底什麼事?趕緊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裝不像,我可厲害了。”

  “哈哈!”陳頤安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厲害。”

  可就是不告訴她。

  鄭明珠撒嬌不成,逼問也不成,徹底沒轍,也只好不問了。

  橫豎到了安國公府就知道了。

  她的思緒不知不覺轉了方向,這還是她成為鄭明珠以來第一次陳頤安陪著她回娘家,鄭明珠看了他一眼,他坐的有點歪,透著幾分閒適。

  可是鄭明珠想著要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安國公鄭瑾和世子爺鄭明玉,她就透著一股緊張,有一點坐立不安。

  陳頤安索性閉上眼假寐。

  鄭明珠眼睛沒地方看,不知不覺就落在陳頤安的臉上,一時間,看得竟入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許什麼也沒想,或許想還不如不想,只需要靜靜的看著,就足夠了。
陳頤安的花樣

  武安侯府距離安國公府並不遠,馬車緩緩停下來的時候,陳頤安睜開了眼,鄭明珠也收回了目光,有小麼兒來掀開簾子請下車,陳頤安跳下車,特意回身扶了鄭明珠一把,鄭明珠對著他微微一笑。

  因事先遣了人來安國公府,鄭明玉此時攜了林氏親自到二門外來接,鄭明珠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一世這位親哥哥。

  鄭明玉的樣子很冷峻,劍眉星目,臉有棱角,雖然還很年輕,但那股子軍營裡歷練出來的凌厲鐵血之感撲面而來,但是就算是這樣,鄭明珠看見他竟然還覺得有一股親近之感。

  兄妹的容貌只有三分相似。

  林氏已經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鄭明玉走上一步,表情也鬆動了一點,鄭明珠忙福身一禮:“見過哥哥,嫂嫂。”

  林氏早扶了她,攜了她的手,笑道:“自家兄妹,何必這樣多禮,爹爹和太太都在裡面了。”

  陳頤安笑道:“勞舅兄和嫂嫂親自來迎,怎麼敢當。”

  鄭明玉與他並肩往前走:“難得你們一起回來,應該的。”

  鄭明珠和林氏攜手走在他們身後,她第一次見這位哥哥,自然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此時聽他與陳頤安說話,雖然話不多,但兩人風格的確不同。

  陳頤安溫潤,鄭明玉冷峻。

  而且顯然,鄭明玉認為陳頤安與鄭明珠夫妻情淡,難得二字微見端倪。

  進了正廳,大約是因提前通知過,鄭家除安國公鄭瑾,朱氏外,弟弟妹妹們都在,不過那位高家姑娘不在,卻有另外一位寄居在鄭家的表小姐,這一位鄭明珠是知道的,是鄭瑾的一個已逝的庶妹的獨女,父母雙亡,父族的親戚又不省事,去年,鄭瑾便把這外甥女接過來養在鄭府。

  鄭明珠不以為意,與陳頤安上前給鄭瑾並朱氏行禮,再有弟弟妹妹們也上前給姐夫和姐姐見禮,便坐下來說話。

  鄭明珠笑道:“女兒總惦記著爹爹,不知道爹爹那處舊傷可好些,你姑爺得了些虎骨,送與爹爹泡酒用。”

  便叫小廝們把禮盒都捧上來。

  八個大禮盒,從鄭瑾到朱氏到鄭明玉林氏到弟弟妹妹們,連琪哥兒的都備的妥當,鄭瑾是老丈人,收禮收的理所應當,只是點點頭,朱氏便對陳頤安說:“還是姑爺想的周到。”

  陳頤安笑道:“是明珠說的,她見我得了這個,便叫丫鬟過來一陣收刮,全封起來,說要送泰山大人並大舅兄。”

  鄭瑾頗為高興的笑了一笑:“珠兒從小嬌慣,不懂規矩,姑爺看我面上,不要與她生氣才是。”

  陳頤安忙笑道:“不敢不敢,她不發我的脾氣就很好了。”

  說的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倒是鄭明玉目光閃動,看了看陳頤安又看了看鄭明珠。

  鄭明珠在微笑,鄭瑾的樣子很威嚴,容顏清臒,那種不苟言笑的冷峻與鄭明玉如出一轍,鄭明珠覺得,鄭明玉再老三十歲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想到這裡,鄭明珠就笑起來,看了鄭明玉一眼。

  正巧鄭明玉也在看她,鄭明珠就說:“還有兩個月就是琪哥兒一周歲了,可要好生熱鬧一下。”

  鄭明玉點頭,提到兒子他冷峻的眼也不由的柔和起來:“前日琪哥兒會叫娘了。”

  鄭明珠說:“怎麼沒抱來我瞧瞧,也給他姑父看一看。”

  林氏笑道:“先前在睡覺,我打發人瞧瞧去。”

  旁邊就有丫鬟趕緊去吩咐。

  說了一些閒話,弟弟妹妹們就各自回屋去了,陳頤安便說:“今日除特地來與兩位老大人請安,另還有一事來與岳父大人稟報。

  鄭瑾本來也想不通為什麼陳頤安和鄭明珠不年不節的,家裡又沒有什麼事,突然鄭重其事的要回家請安,此時見他有事要說,以為是有什麼事要自己幫忙,便道:“你是我半子,何須如此客氣,有話直說便是。”

  陳頤安笑道:“岳父大約也知道,前日江南總督何大人進京述職,為聖上獻上重禮,不僅有江南各色特產,奇珍異寶,還有二十名美女。”

  鄭瑾笑了一下,他身為聖上愛將,皇帝身邊的事他多少都清楚一點,便說:“我自是知道,當時我本也在御前,何大人奏對深得帝心,皇上本來極歡喜的,不過這禮一獻,皇上就有點不自在了。”

  鄭明玉也跟著笑了一下,因江南本是重地,兵權頗重,是以當時何大人述職,鄭瑾奉詔旁聽,連鄭明玉都在跟前。

  鄭明珠心中清楚的很,卻偏問了句:“這是為何?”

  鄭明玉就說:“貴妃娘娘頗得帝寵。”

  就這樣?沒了?

  又是這樣!鄭明珠鬱卒,陳頤安是藏頭露尾的說話方式,這鄭明玉就是完全不愛說話的說話方式,她身邊就沒個說話清楚明白的嗎?

  可是在場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個清楚明白心照不宣的表情來,真叫人絕望!

  你們就不能說清楚因為貴妃娘娘吃醋嗎?

  皇上已經年過半百,貴妃娘娘正年輕,后宮專寵,所以吃吃醋皇上也會順著她。

  不過沒有人管她腹誹,陳頤安笑道:“後頭的事,岳父只怕就不知道了。”

  鄭瑾就等著他說。

  陳頤安笑道:“后宮事本來與咱們外臣不相干,只不過第二日,貴妃娘娘把這二十個美人統統送給了太子。”

  啊?鄭明珠睜大了眼睛,貴妃這手真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啊,看不出她的目的來。

  鄭明玉抿了抿唇,雖沒說話,但眼中自然的透出了一絲詢問的痕跡。

  后宮無事不折射到朝堂,江南總督獻美女,卻被貴妃出面,送給太子,這其中難免引人猜測。

  陳頤安給鄭明玉遞了個眼色,並沒有解釋,接著笑道:“太子並不推辭,收下了美女,便分賜眾親貴,共沐天恩,便是小婿,也得了兩個。”

  啊?

  鄭明珠措手不及,看著陳頤安一臉錯愕。

  這就是他剛才死活不說的事?他得了兩個美女?竟然沒有在家裡告訴她,卻在這裡說出來,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玉依然面無表情,目光卻變了一變,而鄭瑾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反倒是朱氏的表情格外不同,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

  房裡一時安靜的很。

  只有陳頤安一個人面色如常,看著朱氏微微一笑,就對鄭瑾正色道:“雖說是太子所賜,推辭不得,可是小婿與明珠一向和睦,不瞞岳父。”他轉頭看著鄭明珠,眼神裡竟然流露出一絲淘氣來,語氣卻是深情款款:“明珠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愛吃醋,可是小婿想著明珠為我操持家務,今後還要為我生兒育女,何必為了兩個外頭女人讓她不高興呢?”

  鄭明珠被陳頤安這樣的深情語氣生生的驚出一身雞皮疙瘩,他今天這樣鄭重,難道是要在爹爹跟前強壓著自己同意收人不成?

  也不應該啊,就算帶回家,說是太子賜的,自己難道會打出去不成?對了,他先前的意思不是陪自己回家告狀的嗎?這是個什麼狀況?

  鄭明珠還在胡思亂想,陳頤安已經轉頭對著鄭瑾笑道:“於是,小婿便向太子殿下進言,岳父您老人家多年在外駐兵,為國盡忠,也沒過兩年安生日子,如今天下承平,您也回了帝都,倒不如把這兩個美人賜與岳父,紅袖添香,軟語解乏,倒不枉岳父英雄一生。”

  這這這……這簡直是神轉折,陳頤安給自己的岳父送女人?

  這簡直可稱奇聞了,當著岳母的面給岳父送女人,要是傳出去外頭還不定怎麼說呢?陳頤安這是在搞什麼?

  鄭明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朱氏。

  朱氏的臉色又青又白,目光閃爍不定,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怎麼反應。

  鄭明玉卻若有所思,回頭看了一眼林氏,林氏是個千伶百俐的人,又清楚內宅的動向,心中一動,對鄭明玉輕輕點了點頭。

  鄭明玉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一言不發,等著陳頤安怎麼辦。

  陳頤安挑釁的看向朱氏,溫潤如玉的笑道:“岳母您說呢?”

  所有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朱氏。

  但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看著她的反應,鄭明珠已經明白陳頤安的算盤了,要送女人給鄭瑾,朱氏肯定不會願意,他就等著朱氏發作,罵他小輩居然敢給長輩送妾!然後陳頤安自然而然就隨口說出朱氏給他送妾的事。

  太子所賜,朱氏不想要就必須得說動鄭瑾上表辭掉,這樣的過程中,陳頤安隨時可以插一句“既然岳母也不想岳父納妾,為什麼又要給小婿納妾呢?”要不然,朱氏就得吃個啞巴虧,順順噹噹的接兩個美人進府!

  太子所賜的美人,可不是可以輕易打發掉的。

  這人好可怕,鄭明珠又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得罪誰也別得罪陳頤安啊……

  朱氏也不是一個笨人,此時她完全明白了此情此景是陳頤安特地為她安排的,她看向陳頤安的目光中滿是怨毒,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只得乖乖的按照陳頤安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權衡了利弊,她就算勸得動鄭瑾,也不見得鄭瑾勸得動太子,有陳頤安在其中攪合,希望自然渺茫,而且她毫不懷疑陳頤安當場就會說出那天的事來,後患無窮。

  還不如把人接進府裡再做打算。

  朱氏只得強笑著開口道:“既然姑爺想的這樣周到,還有什麼不好呢,回頭我便命人收拾屋子去。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7

拉仇恨

  這倒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朱氏也算當機立斷了,鄭明珠出了一口氣,頗覺滿意,便輕輕笑道:“太太真是賢德,我怎麼竟就學不來呢。”

  鄭瑾倒也沒出聲叫女兒學朱氏這種賢德,卻是輕輕拍了拍朱氏的手,以示寬慰。

  朱氏卻是連哭都哭不出聲音的心情了,她只打量著鄭明珠懦弱可欺,便想著法子要想得好處,卻沒想到那天的事竟然把陳頤安得罪的那樣厲害,竟成了個現成的把柄,如今遞到跟前,自己竟是動也不敢動。

  又一次低估了自己這個好女婿!

  朱氏深恨,上一次低估了他,她就沒了六千兩銀子,這一次,又是完敗!

  陳頤安的目光中卻是充滿了嘲諷,你真以為你肯吃啞巴虧收下女人就算完?我有這麼好打發?

  不過朱氏這樣的自作聰明倒的確正中下懷。

  陳頤安就笑道:“是呀,太太這樣賢德,你怎麼就沒學著一點兒?”

  鄭明珠眨眨眼看向陳頤安,還沒完?

  鄭瑾心情不錯,笑對陳頤安說:“要怎麼學?我們家珠兒哪點不好了?你說出來,她要是真不好,我給你做主叫你降伏她就是。”

  陳頤安對鄭瑾笑道:“岳父不知道,明珠別的也罷了,就是愛吃醋,告訴岳父一個笑話兒,想必岳父也知道這事,原是那日太太因怕明珠在我們家受了委屈,巴巴的送個表小姐來要給小婿做二房,明珠就吃起醋來,先就發作了我一頓,岳父您說,小婿這有多冤枉?又不是我去求的,這也就罷了,到後來,連太太回府都沒出來送,幸而太太大度,倒沒生她的氣。”

  “啊?”這是林氏恰到好處的驚呼。

  鄭明玉瞪了林氏一眼,一臉戾氣,就此發作:“什麼表小姐?做什麼二房?”

  林氏說:“難道是雲妹妹?”

  周寶雲,便是寄居在這府裡的表小姐,她的母親是鄭瑾的庶妹,名正言順的表小姐。

  陳頤安笑道:“不清楚表小姐的閨名,也不敢打聽,只知道是姓高。”

  好狠!

  鄭明珠心中咋舌,可是卻又心中痛快,陳頤安下手夠重的,還非要當面打臉。怪不得那一日並不如何發作,原來是留到這種時候來用呢。

  在場眾人誰不知道朱氏的底細呢,鄭明玉就冷笑道:“我們家哪裡來了個姓高的表妹?什麼樣的親戚,我怎麼就連個影都不知道呢?倒還要我們家大姑爺告訴我!”

  鄭明珠輕輕說:“我也不知道,是太太帶到侯府,說是表妹,我說不認得,太太還不依,壓著我要我認表妹,不然就是對太太不敬。”

  她一臉委屈的看向鄭瑾:“爹爹,女兒一向敬重太太,當太太就是女兒的親娘,從無違拗,卻不知竟敬出這樣的親戚來,女兒也是為難,並不敢認,別的也罷了,公公婆婆若是知道女兒上趕著這樣的也認了表妹,叫女兒在侯府如何立足?如今便趁今日爹爹,哥哥都在這裡,還請爹爹明示罷。”

  鄭瑾皺眉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朱氏臉色青白,一時間哪裡說得出一個字來,雙手緊緊的捏著帕子,差點沒捏出一個洞來,一雙俏目幾乎出血的瞪著陳頤安。

  她沒想到自己寧願吃啞巴虧收下女人了,本是指望他目的達到,就此息事寧人,可自己這個好女婿依然不依不饒,要一發說到底,鄭明玉與林氏一向與她不和,只不過沒在鄭瑾跟前撕破臉罷了,如今自然立即發作,沒有絲毫退路。

  鄭瑾扳著臉皺著眉的樣子威壓頗重,朱氏與他十多年夫妻,也不由的心中揣揣,此時便捏著帕子哭道:“妾身不過是喜歡那丫頭,時時帶在身邊罷了,那好歹也是我親姨娘的侄孫女兒,妾身如今好了,若是連親姨娘都不管不顧,那還是個人嗎?”

  朱氏這一手避實就虛還是玩的這麼爐火純青,鄭明珠眼睛瞄了一眼林氏,她要是這樣就讓朱氏過關,那可就白白的廢了閣老嫡孫女這個名頭了。

  林氏淡淡的說:“太太喜歡高家姑娘,要帶在身邊,媳婦是晚輩,自是不好多說,只是還要顧慮到幾位妹妹的名聲才是,我是做嫂子的,便是為了妹妹們,也該勸一勸太太,高家姑娘在我們府裡下人們混叫一叫表小姐也就罷了,平寧長公主府裡那樣尊貴的地方,怎麼也好稱表小姐呢?太太說可是?”

  這可是把什麼帳都攢到一起算了,朱氏藉著國公府的名頭,把妾室的娘家侄女帶到平寧長公主府這樣的府第充表小姐,要真被人揭出來,就得丟一府的臉。

  可不止是在家裡混叫一叫這種事了。

  又是小姐的名聲,又是權貴的交往。

  鄭明珠看林氏一眼,倒也真行,果然在家裡出什麼事都不過是小打小鬧,還得把事情往厲害處扯才對。

  鄭明珠默默的記住這一點。

  而此時,朱氏已經是銀牙緊咬,面無血色,幾乎沒嘔出血來,正想出言辯解,鄭明珠還火上添油:“何況別說不是表妹,便是表妹,也沒有送給相公做二房的道理,便是拼著相公說我不賢德,我也不敢要啊,叫婆婆知道了,還當我們鄭家的姑娘沒人要,都往陳家送呢。”

  挑起戰火的陳頤安此時出來倒輕鬆隨意的笑道:“我說個玩笑話罷了,你就揪著不放,我哪裡說你不賢德了,就算你愛吃醋,你也賢德的很呢!罷罷罷,這樣大的氣性,你就算真有表妹要給我,我也不敢要啊,你就放心罷了。”

  當著爹爹和哥哥嫂嫂的面,鄭明珠也不好啐他,只是橫了他一眼,嬌媚頓生,陳頤安還置身事外的說:“哎,都是我的不是,不過是說個笑話兒給岳父知道,倒引的大舅兄生起氣來,我原以為岳母要賞人給小婿做二房的事,是岳父與大舅兄商量過的,倒好趁機告明珠一狀,早知如此,小婿就不說了。”

  說著就站起來給朱氏作揖:“是小婿不懂事,還求岳母不要生氣才是,只是明珠愛吃醋,岳母今後再有好姑娘了,也不用想著小婿罷。”

  鄭明珠低著頭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她在努力的忍笑,陳頤安這壞蛋真是唱做俱佳!

  鄭明玉對林氏怒道:“太太要認高家姑娘的事你既知道,為什麼不勸太太?太太便不聽,你為什麼不回爹爹?如今倒要姑爺說出來,丟臉都丟到親家那裡去了!”

  林氏忙站起來,低著頭不敢回話。

  鄭明珠眼尖,見鄭明玉與陳頤安交換了一個眼色,陳頤安便起身笑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大舅兄請息怒吧,不過是些小事,自己一家人,說過了便算了。”

  鄭明玉道:“妹弟雖這樣說,我是不依的,妹妹嫁過去不到兩年,太太就趕著送二房去給妹弟,這是什麼意思?叫親家太太怎麼想?妹妹在夫家怎麼立足?”

  陳頤安忙笑道:“大舅兄言重了,明珠孝敬母親,疼愛妹妹弟弟們,一家子都說她好,我們兩個也還和睦,大舅兄不必擔心。”

  鄭瑾沉著臉聽了半晌,此時一拍桌子:“都給我住口!”

  朱氏嚇的一抖,臉色慘白,鄭明玉鄭明珠連同陳頤安都趕緊站了起來,鄭瑾知道鄭明玉與朱氏一向不睦,但鄭明珠卻十分親近敬重朱氏,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一向認為是鄭明玉故意挑剔繼母,只不過鄭明玉既是公主獨子,又是長子,且性情酷肖鄭瑾,在鄭瑾心中樣樣都好,十分倚重,是以雖說有些不滿,卻也沒當回事。

  此時他心中也難免疑惑起來。

  鄭瑾便問鄭明珠:“珠兒,你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朱氏心中升起一絲希望,鄭明珠的性情她知道,也從來沒把她當對手,一直都覺得鄭明珠不過是受陳頤安的挑唆,才與以往有些不同的。

  此時朱氏見鄭瑾問鄭明珠,忙說:“珠兒你按實說罷,我可是一片心為了你啊。”

  鄭明珠愕然,這朱氏到底是對鄭明珠多有信心,才會認為鄭明珠在這個時候還會維護她?那天她的表現難道還不夠明顯?

  鄭明珠沉默了一下,這才一五一十的把那天的事說出來,什麼表舅舅表妹,什麼二房,她說:“女兒與相公雖說是年輕夫妻,卻是一貫和睦,雖有姨娘不守規矩,婆婆也親自處置了,女兒無意為相公納妾,更何況是這樣一位表妹,請爹爹明鑑。”

  鄭瑾道:“什麼表妹!你哪裡來這樣的表妹!既有這樣的事,你為什麼不立時來告訴我?”

  朱氏登時臉色青白,幾乎搖搖欲墜。

  鄭明珠沉默半晌,終於流淚道:“女兒……女兒以為這也是爹爹的意思。”

  這才真的是最重的一擊!

  直擊到鄭瑾的心上,他虎目泛紅,手掌握拳,微微顫抖,好一會兒,鄭瑾才長嘆一口氣,對陳頤安道:“姑爺這樣護著珠兒,我把珠兒交給你也就放心了。”

  他雖不大理後宅瑣事,又信任朱氏以致耳根子軟,卻不是個笨的,今天陳頤安來做的這一全套把戲,鄭瑾此時已經十分明白了。

  陳頤安心照不宣,躬身道:“岳父言重了,明珠是我的妻子,我自當愛護她。”

  鄭瑾點點頭,看一眼朱氏,見她楚楚可憐的站在身前,又看一眼自己高大英俊的大兒子,便說:“林氏進門也三年了,一向穩重周全,你太太這些年來一直操持家務,如今也該享享清福才是,從明日起,家裡的事就由林氏來主持吧。”
姨媽來了

  朱氏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鄭瑾:“老爺……”

  她不過是背著鄭瑾給鄭明珠送了一次二房,認了一個表侄女,這追究起來不過是處事欠妥罷了,怎麼就把管家這樣的事全奪了?

  朱氏不由道:“老爺,媳婦雖好,到底年輕,家裡親戚還認不全呢,這就要她掌事,只怕鬧出笑話來,不如我慢慢教她才好。”

  鄭瑾冷冷的道:“有些親戚,不認也罷。”

  他看向林氏:“玉儿已經封了世子,今後這國公府遲早也是你們來當家,如今交給你也是應該的,家里大小事也罷了,門戶要清淨,不能讓人看笑話。”

  鄭明珠看林氏一臉平靜,並不推辭,只是道:“爹爹吩咐,媳婦知道了。”

  果然還是臉面最為要緊!

  鄭瑾用這種方式來給女兒兒子交代,林氏不推辭,便是答應了這個條件。

  鄭明珠在心中籲了一口氣,至少多少還了一點林氏的情分。其實真正追究起來,朱氏這兩件事在後宅中並不算大事,也不過是報生母之恩以至於處事失措而已,鄭瑾這樣處置,是因為覺得鄭明珠受了委屈。

  雖然他無意中當了許多年的後爹,但在他的心中,分量最重的還是鄭明玉和鄭明珠。鄭明珠想通了這一點,眼淚一直就忍不住。

  上了回家的馬車還在流淚,陳頤安奇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在哭?我還以為你先前是硬擠的呢。”

  鄭明珠哽咽難言,哪有空理他。

  她想到的是自己的親爹,雖然唐家爹爹和鄭瑾的作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對她的愛卻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愛她。

  直到回了甘蘭院,鄭明珠才終於擦乾了眼淚,丫鬟們見大爺急匆匆的拉了少夫人出去,半天之後少夫人竟哭著回來,都嚇壞了,一聲兒不敢出,珊瑚和翡翠只輕手輕腳的給鄭明珠換衣服,又端了大銅盆洗臉,墨煙也忙著伺候陳頤安換衣服,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鄭明珠換了件月白色竹葉薄緞衽衫,陳頤安瞧她眼睛有點腫,粉光融融,又吩咐丫鬟:“拿冷帕子來給你少夫人敷一敷眼睛。”

  又對鄭明珠笑道:“你瞧你這樣子,她們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呢。”

  鄭明珠低頭不語。

  陳頤安又勸道:“岳父還是疼你的,大舅兄更是一向念著你,你哭一場也就罷了,別生分了才是。”

  鄭明珠點點頭,這才問他:“你和哥哥早說過了?”

  怪不得早上火急火燎的拖著她回去,想必是太子的旨意就快到了,他要趕著旨意之前去,才能算'稟報',也才能達到他的目的。

  不然,人都送去了,他還能去找什麼由頭?

  陳頤安笑道:“自是沒有,我再不省事也不至於去跟大舅兄說要給岳父送兩個女人。”

  鄭明珠不大信:“真的?我先前就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一唱一和,說的頭頭是道,真沒先商量過?”

  陳頤安叫屈:“真沒有,你就這樣不信我?多少大事還沒來得及商量呢,這樣小事,有什麼可商量的,隨手辦了,誰還不明白麼?”

  鄭明珠無語,好吧,算你們雄韜偉業,她還有一個疑問:“你當著太太的面給自己的岳父送人,就不怕別人議論?妨礙清名?”

  這種做法,多少有點議論吧?女婿倒管了老丈人的房裡事。

  陳頤安冷笑道:“她敢管我房裡的事,我就敢管她府裡的事!她沒辦到的事,我卻辦得到!”

  他見鄭明珠有些憂慮,便笑著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太太那樣精明,難道你想得到的,她還想不到?外頭若是有一絲議論,那一日的事自然也照樣傳出去,又不是我做在前面,前頭的事真說出來,真議論的,還是你太太,只是岳父未免有些受牽連。”

  鄭明珠點點頭,真傳出去,朱氏一個對繼女“不慈”的議論跑不了,但鄭瑾自然也會沒面子,不到必要,當然不要傳出去才好。

  又歇了一陣子,待鄭明珠不大看得出臉上哭過的痕跡了,才又重新換了件雪荷色金絲折枝蓮花交領長襖,梳了妝,描眉擦粉,遮了微腫的眼睛,抹上胭脂,與陳頤安一起去榮安堂伺候午飯。

  桌子中間擺著一大缽熱騰騰的蟲草燉鴿子,陳夫人的午飯按例是六個菜兩個湯兩個點心,今天大約是因著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過來吃飯,又加了些菜,擺滿了一桌子。

  吃了飯,喝茶的時候,小姐們都過來了。

  陳頤安卻說有事要出門,陳夫人道:“才剛回來,又有什麼事呢?”

  陳頤安笑道:“先前緊著回來辦事,有兩件要緊的事擱著沒議,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就回來。”

  說著就走了。

  不一會兒,就有丫鬟進來回:“三姨太太的轎子已經進二門了。”

  洪媽媽忙走出去,不一會兒,丫鬟們打起簾子,一疊聲的報:“三姨太太來了。”一陣腳步聲,洪媽媽引著幾個人繞過多寶閣,走了進來。

  鄭明珠和小姐們都站了起來。

  鄭明珠看過去,最前頭的那位穿一件灰藍色錦緞通袖襖,五官雖可見有點與陳夫人相似的秀美,卻是皮膚粗糙黝黑,兩邊臉頰都帶一團紅,一看便是飽經風霜的樣子。

  這位自然就是衛姨媽了。

  她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孩子約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雖說一樣粗糙黝黑的樣子,到底是男孩子,倒顯得頗有點男兒氣,而且身形挺拔,落落大方,並不顯畏縮。

  那個女孩兒,十二三歲模樣,手大腳大,長的壯實的很,圓滾滾的身子,走進來的時候,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敦實,和鄭明珠身邊這些嬌滴滴的妹妹,簡直是鮮明的對比。

  衛姨媽見著陳夫人,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出來,連忙福身行禮:“大姐姐……”

  陳夫人連忙親手扶住她,眼圈發紅:“妹妹總算來了,我盼了好幾天了。”

  衛姨媽又忙叫自己的兒子女兒給陳夫人磕頭:“這是大兒子江俊,十八了,小時候大姐姐倒是見過他一次,這是江月,大姐姐也是第一次見吧。”

  衛江俊手腳利落的磕了頭,衛江月卻顯得很笨拙,紮手扎腳的,陳夫人忙叫起來,丫鬟奉上早準備好的表禮,衛江俊是幾匹緞子,衣服鞋襪,衛江月是一副赤金的頭面。

  陳夫人又叫自己的兒媳婦和女兒們給衛姨媽見禮,和衛家兄妹見禮,衛姨媽一個個拉著手看,不住口的誇:“都是花兒一樣的姑娘們,大姐姐好福氣。

  ”陳夫人說:“淘氣的很,還有她們的幾個兄弟,回頭再見吧。”

  鄭明珠是表嫂,自然也備了表禮給衛家兄妹,還有兩匹剛送來預備夏季做衣服的細葛布,是單孝敬衛姨媽的,衛姨媽沒料到,連忙笑道:“這如何使得,你是外甥媳婦,該我給你才對。”

  鄭明珠抿嘴笑道:“姨媽要賞我,我自然不會推辭,我孝敬姨媽難道就使不得?我得了這料子,原也是挨著長輩們孝敬過去的,姨媽既來了,就一齊帶回去了,還省的我打發人跑腿呢。”

  衛姨媽這才收下。

  她冷眼看了,衛姨媽雖然如今早比不得陳夫人了,可是也盡量不想失禮,給小姐們連她備的表禮也很厚,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不過是南京的一些特產,江南特色的綢緞瓷器,卻也看得出準備的頗為用心。

  並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

  鄭明珠在心中就對這位命運多蹇的姨母印像不錯。

  兩邊都見了禮了,這才都坐下來說話,無非說些多年不見的情形,因衛姨媽情形不同,陳夫人自然不欲往深了說,只是寬慰的話說了些,便說起今後的事來。

  衛姨媽倒是爽朗不計,聽陳夫人問起今後,便笑道:“還能有什麼事呢,這次我跟著俊哥兒上帝都來,雖說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這邊沒人照料,最要緊的還是想替他相個媳婦。”

  又一眼看到旁邊坐著的眾位小姐,知道不好在她們跟前說這些,便不再說下去,只是說:“不過也急不來,倒是能多與大姐姐親近些日子,卻是難得。”

  陳夫人便笑道:“既如此,你們便住我這裡吧,到底便宜些,在外頭置房子雖說不難,只又要現買人,你們初來乍到,又怕買到不乾淨的人牙子那裡出來的,不知根知底的如何使得。”

  衛姨媽笑道:“我們也用不了什麼人服侍,早慣了,不過尋一兩個看看門,掃掃院子之類的也就是了,我也不是與大姐姐虛客氣,有多大頭戴多大的帽子,人不能總想著以前的日子,總得往前看,如今這個樣子,還講什麼虛排場呢?人家看著也不像,如今把孩子們養大了,能見著俊哥兒成家立業,衛家有後,以後到了地下,我也就能見他爹了。”

  說著,眼淚也就忍不住下來了。

  衛江俊不安的動了動,低聲勸道:“娘,好容易見著姨媽,這樣高興的日子,怎麼又哭起來,叫姨媽看著也傷心。”

  衛姨媽忙擦了擦淚,對陳夫人說:“大姐姐對我好,我有什麼不知道呢,不過是放心不下俊哥兒,他如今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斷不能住在侯府,橫豎我們尋的屋子也近,日後我得閒了,就進來與姐姐說話,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在心中微微點頭,這位姨媽倒是明事理,知分寸,並不打算著要在姐妹身上撈些什麼便宜。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0:57

姨媽來了

  朱氏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鄭瑾:“老爺……”

  她不過是背著鄭瑾給鄭明珠送了一次二房,認了一個表侄女,這追究起來不過是處事欠妥罷了,怎麼就把管家這樣的事全奪了?

  朱氏不由道:“老爺,媳婦雖好,到底年輕,家裡親戚還認不全呢,這就要她掌事,只怕鬧出笑話來,不如我慢慢教她才好。”

  鄭瑾冷冷的道:“有些親戚,不認也罷。”

  他看向林氏:“玉儿已經封了世子,今後這國公府遲早也是你們來當家,如今交給你也是應該的,家里大小事也罷了,門戶要清淨,不能讓人看笑話。”

  鄭明珠看林氏一臉平靜,並不推辭,只是道:“爹爹吩咐,媳婦知道了。”

  果然還是臉面最為要緊!

  鄭瑾用這種方式來給女兒兒子交代,林氏不推辭,便是答應了這個條件。

  鄭明珠在心中籲了一口氣,至少多少還了一點林氏的情分。其實真正追究起來,朱氏這兩件事在後宅中並不算大事,也不過是報生母之恩以至於處事失措而已,鄭瑾這樣處置,是因為覺得鄭明珠受了委屈。

  雖然他無意中當了許多年的後爹,但在他的心中,分量最重的還是鄭明玉和鄭明珠。鄭明珠想通了這一點,眼淚一直就忍不住。

  上了回家的馬車還在流淚,陳頤安奇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在哭?我還以為你先前是硬擠的呢。”

  鄭明珠哽咽難言,哪有空理他。

  她想到的是自己的親爹,雖然唐家爹爹和鄭瑾的作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對她的愛卻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愛她。

  直到回了甘蘭院,鄭明珠才終於擦乾了眼淚,丫鬟們見大爺急匆匆的拉了少夫人出去,半天之後少夫人竟哭著回來,都嚇壞了,一聲兒不敢出,珊瑚和翡翠只輕手輕腳的給鄭明珠換衣服,又端了大銅盆洗臉,墨煙也忙著伺候陳頤安換衣服,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鄭明珠換了件月白色竹葉薄緞衽衫,陳頤安瞧她眼睛有點腫,粉光融融,又吩咐丫鬟:“拿冷帕子來給你少夫人敷一敷眼睛。”

  又對鄭明珠笑道:“你瞧你這樣子,她們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呢。”

  鄭明珠低頭不語。

  陳頤安又勸道:“岳父還是疼你的,大舅兄更是一向念著你,你哭一場也就罷了,別生分了才是。”

  鄭明珠點點頭,這才問他:“你和哥哥早說過了?”

  怪不得早上火急火燎的拖著她回去,想必是太子的旨意就快到了,他要趕著旨意之前去,才能算'稟報',也才能達到他的目的。

  不然,人都送去了,他還能去找什麼由頭?

  陳頤安笑道:“自是沒有,我再不省事也不至於去跟大舅兄說要給岳父送兩個女人。”

  鄭明珠不大信:“真的?我先前就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一唱一和,說的頭頭是道,真沒先商量過?”

  陳頤安叫屈:“真沒有,你就這樣不信我?多少大事還沒來得及商量呢,這樣小事,有什麼可商量的,隨手辦了,誰還不明白麼?”

  鄭明珠無語,好吧,算你們雄韜偉業,她還有一個疑問:“你當著太太的面給自己的岳父送人,就不怕別人議論?妨礙清名?”

  這種做法,多少有點議論吧?女婿倒管了老丈人的房裡事。

  陳頤安冷笑道:“她敢管我房裡的事,我就敢管她府裡的事!她沒辦到的事,我卻辦得到!”

  他見鄭明珠有些憂慮,便笑著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太太那樣精明,難道你想得到的,她還想不到?外頭若是有一絲議論,那一日的事自然也照樣傳出去,又不是我做在前面,前頭的事真說出來,真議論的,還是你太太,只是岳父未免有些受牽連。”

  鄭明珠點點頭,真傳出去,朱氏一個對繼女“不慈”的議論跑不了,但鄭瑾自然也會沒面子,不到必要,當然不要傳出去才好。

  又歇了一陣子,待鄭明珠不大看得出臉上哭過的痕跡了,才又重新換了件雪荷色金絲折枝蓮花交領長襖,梳了妝,描眉擦粉,遮了微腫的眼睛,抹上胭脂,與陳頤安一起去榮安堂伺候午飯。

  桌子中間擺著一大缽熱騰騰的蟲草燉鴿子,陳夫人的午飯按例是六個菜兩個湯兩個點心,今天大約是因著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過來吃飯,又加了些菜,擺滿了一桌子。

  吃了飯,喝茶的時候,小姐們都過來了。

  陳頤安卻說有事要出門,陳夫人道:“才剛回來,又有什麼事呢?”

  陳頤安笑道:“先前緊著回來辦事,有兩件要緊的事擱著沒議,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就回來。”

  說著就走了。

  不一會兒,就有丫鬟進來回:“三姨太太的轎子已經進二門了。”

  洪媽媽忙走出去,不一會兒,丫鬟們打起簾子,一疊聲的報:“三姨太太來了。”一陣腳步聲,洪媽媽引著幾個人繞過多寶閣,走了進來。

  鄭明珠和小姐們都站了起來。

  鄭明珠看過去,最前頭的那位穿一件灰藍色錦緞通袖襖,五官雖可見有點與陳夫人相似的秀美,卻是皮膚粗糙黝黑,兩邊臉頰都帶一團紅,一看便是飽經風霜的樣子。

  這位自然就是衛姨媽了。

  她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孩子約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雖說一樣粗糙黝黑的樣子,到底是男孩子,倒顯得頗有點男兒氣,而且身形挺拔,落落大方,並不顯畏縮。

  那個女孩兒,十二三歲模樣,手大腳大,長的壯實的很,圓滾滾的身子,走進來的時候,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敦實,和鄭明珠身邊這些嬌滴滴的妹妹,簡直是鮮明的對比。

  衛姨媽見著陳夫人,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出來,連忙福身行禮:“大姐姐……”

  陳夫人連忙親手扶住她,眼圈發紅:“妹妹總算來了,我盼了好幾天了。”

  衛姨媽又忙叫自己的兒子女兒給陳夫人磕頭:“這是大兒子江俊,十八了,小時候大姐姐倒是見過他一次,這是江月,大姐姐也是第一次見吧。”

  衛江俊手腳利落的磕了頭,衛江月卻顯得很笨拙,紮手扎腳的,陳夫人忙叫起來,丫鬟奉上早準備好的表禮,衛江俊是幾匹緞子,衣服鞋襪,衛江月是一副赤金的頭面。

  陳夫人又叫自己的兒媳婦和女兒們給衛姨媽見禮,和衛家兄妹見禮,衛姨媽一個個拉著手看,不住口的誇:“都是花兒一樣的姑娘們,大姐姐好福氣。

  ”陳夫人說:“淘氣的很,還有她們的幾個兄弟,回頭再見吧。”

  鄭明珠是表嫂,自然也備了表禮給衛家兄妹,還有兩匹剛送來預備夏季做衣服的細葛布,是單孝敬衛姨媽的,衛姨媽沒料到,連忙笑道:“這如何使得,你是外甥媳婦,該我給你才對。”

  鄭明珠抿嘴笑道:“姨媽要賞我,我自然不會推辭,我孝敬姨媽難道就使不得?我得了這料子,原也是挨著長輩們孝敬過去的,姨媽既來了,就一齊帶回去了,還省的我打發人跑腿呢。”

  衛姨媽這才收下。

  她冷眼看了,衛姨媽雖然如今早比不得陳夫人了,可是也盡量不想失禮,給小姐們連她備的表禮也很厚,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不過是南京的一些特產,江南特色的綢緞瓷器,卻也看得出準備的頗為用心。

  並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

  鄭明珠在心中就對這位命運多蹇的姨母印像不錯。

  兩邊都見了禮了,這才都坐下來說話,無非說些多年不見的情形,因衛姨媽情形不同,陳夫人自然不欲往深了說,只是寬慰的話說了些,便說起今後的事來。

  衛姨媽倒是爽朗不計,聽陳夫人問起今後,便笑道:“還能有什麼事呢,這次我跟著俊哥兒上帝都來,雖說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這邊沒人照料,最要緊的還是想替他相個媳婦。”

  又一眼看到旁邊坐著的眾位小姐,知道不好在她們跟前說這些,便不再說下去,只是說:“不過也急不來,倒是能多與大姐姐親近些日子,卻是難得。”

  陳夫人便笑道:“既如此,你們便住我這裡吧,到底便宜些,在外頭置房子雖說不難,只又要現買人,你們初來乍到,又怕買到不乾淨的人牙子那裡出來的,不知根知底的如何使得。”

  衛姨媽笑道:“我們也用不了什麼人服侍,早慣了,不過尋一兩個看看門,掃掃院子之類的也就是了,我也不是與大姐姐虛客氣,有多大頭戴多大的帽子,人不能總想著以前的日子,總得往前看,如今這個樣子,還講什麼虛排場呢?人家看著也不像,如今把孩子們養大了,能見著俊哥兒成家立業,衛家有後,以後到了地下,我也就能見他爹了。”

  說著,眼淚也就忍不住下來了。

  衛江俊不安的動了動,低聲勸道:“娘,好容易見著姨媽,這樣高興的日子,怎麼又哭起來,叫姨媽看著也傷心。”

  衛姨媽忙擦了擦淚,對陳夫人說:“大姐姐對我好,我有什麼不知道呢,不過是放心不下俊哥兒,他如今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斷不能住在侯府,橫豎我們尋的屋子也近,日後我得閒了,就進來與姐姐說話,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在心中微微點頭,這位姨媽倒是明事理,知分寸,並不打算著要在姐妹身上撈些什麼便宜。
明珠的主意

  陳夫人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從小兒就有自己的主意,再勸不回來的,且她說的也很有道理,做生意自然來往人口繁雜,侯府門戶森嚴,不是隨意可進出的,衛江俊住進來反而不方便,便說:“妹妹既這樣說,也罷了,只妹妹那邊屋子,若缺了什麼,或是有什麼事,必要打發人來告訴我,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衛姨媽便笑著應是。

  鄭明珠在一邊笑道:“母親,依媳婦看,不如把表妹留在府裡,姨媽在外頭照顧表弟,哪有閒照顧表妹呢,咱們府裡妹妹們又與表妹差不多一般兒大,正好一處玩耍親近。”

  衛表妹聽說,在一邊大聲道:“我不用娘照顧!我自己會做飯!”

  聲音很大,侯府的小姐們都開始一怔,隨即掩嘴笑起來。

  衛姨媽便說:“不許亂說話。”

  衛表妹嘟嘟嘴,不說話了。

  衛姨媽對陳夫人赧然道:“這孩子,一兩歲就跟著我去了那邊,野慣了,什麼也不懂,大姐姐別笑話。”

  鄭明珠思忖,這一家三口裡,衛姨媽到底還是過了二十年養尊處優的貴女日子,雖說十年流放生涯,但那種禮儀教養卻也似烙在骨子裡了一般,或許說話的聲調是稍微大聲了一點。

  可是衛表妹就明顯不同了。

  正如衛姨媽說的那樣,她從小就生活在流放之地,回來已經是十來歲了,不僅是教養舉止,便連身材容貌也是不一樣的了。

  衛家表弟稍微好些,算算時間,他在六七歲之前,還是公子少爺的。

  陳夫人笑道:“妹妹這麼說可就見外了,月姐兒率性開朗,很是可愛,倒是我這媳婦說的有理,你就讓月姐兒住在我這邊,她們姐妹本來也是一起住的,就在後面院子上去的錦蓮榭,有安哥兒媳婦照管著,又請了宮裡的嬤嬤教規矩,請了女先生學女紅針線,認認字,月姐兒跟著你你又要分心照顧,還不如也讓她跟著她表姐妹們上上學。”

  衛姨媽頗為意動。

  她們家的身份,雖說不敢奢望今後許個高門大戶,但也想有個略好些的女婿,女兒從小兒吃苦,在教養上十分吃虧,自己在外頭照顧兒子,把女兒留在侯府,既是比在外頭安全放心,又能跟著這些表姐妹,多少受些熏陶,不再這樣野,倒也是好事。

  衛表妹一臉警惕的盯著她娘,衛姨媽剛點頭說了個好字,衛表妹就跳了起來:“娘,我不要,我不要在這裡住!”

  “閉嘴!”衛姨媽低斥,衛表妹顯然很怕她娘發怒,坐回椅子上不敢再吭聲了,只是一臉不情願,又去看她哥,希望她哥給她求情。

  只是衛江俊顯然也想到了留下對他妹妹的好處,便裝沒看到。

  衛姨媽見女兒這樣的舉動,越發堅定了主意,便對陳夫人笑道:“大姐姐說的很是,只是月丫頭頑劣的很,我很怕她欺負她妹妹們,外甥女婿又不好管教她。”

  陳夫人笑道:“妹妹說的什麼話,我看月姐兒就好。你只管放心,安哥兒媳婦自然明白的,她便是好性兒,不好怎麼著,還有我呢。”

  這便是商量定了。

  鄭明珠雖知這是燙手山芋,可是她的確心中憐惜這表妹,衛姨媽一生命苦,表妹從小也是吃苦,留在侯府自有諸多好處,總是一件好事,這才開口提出來。

  衛表妹見娘親已經和姨母商量定了,自己眼看就要被拘在這到處都是規矩的侯府了,越發坐立不安,一臉發愁,鄭明珠在一邊看著,覺得很有趣。

  陳夫人見了笑道:“孩子們總拘著坐在這裡也不自在,不如讓她們姐妹出去一處玩。”

  “正是。”鄭明珠笑道:“玩到一起了,表妹就捨不得走了。”

  陳夫人便叫嬤嬤們帶了小姐們去花園玩,又囑咐陳頤寬:“你是大姐姐,好生帶著妹妹們玩,不要淘氣。”

  陳頤寬應了,就帶著幾個小姐出去。

  陳夫人又打發丫頭:“去廚房拿些新鮮果子,宮裡才賜下的點心到花園去,叫小姐們用,好生服侍著茶水。”

  這才和衛姨媽拉著家常,又問他們如今的營生。

  衛江俊便答道:“原是回了金陵後,舅舅把他老人家的一個織坊交給我,我就跟著大掌櫃學著到各地收了絲,交到織坊織成布匹緞子賣,因這兩年絲收的多了,織坊又招了不少人,出的緞子也多,我聽說同樣的緞子,運到帝都來賣價格高約三成,便在這邊盤了鋪子試一試,若是好,也算多一條路子。”

  鄭明珠觀察他的神情,見他雖說是聽說,但卻是很篤定的樣子,知道他絕對不止是打聽而已,必是早就試過水了,便笑道:“江南絲綢雖說在帝都賣的價高,但織坊之間貨色價格差別卻不小,不知表弟這織坊特色是什麼?”

  衛江俊心中一動,這位表嫂倒頗知行情,他就笑道:“舅舅這織坊原是老坊了,開在錦城,沿襲的是錦城老金雀花坊的手藝,最講究顏色。”

  這些事情,鄭明珠心中有數的很,當年她身邊那位廖三娘子,一代刺繡大家,對各地各坊料子、絲線如數家珍,唐家雖然綢緞生意做的不大,但唐白月接手後做的極有特色,關了兩間普通貨色的鋪子,只在朱雀大街留了一間大鋪子,專做高檔尖貨量少的品種,只可惜,剛剛有了點名聲,卻驟逢大變,廖三娘子出京,鋪子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鄭明珠想起剛才衛家送的禮,便笑道:“原來是老金雀花的手藝,他家的香雲錦自是一絕,就是帝都不大得見,只怕人家不認得。”

  錦城老金雀花坊四絕,小金雀花坊四絕,都曾在唐白月那間鋪子賣過,雖說是由廖三娘子主理,鄭明珠多少也知道些。

  衛江俊眼睛一亮:“表嫂真是見多識廣。”

  他送侯府表嫂以及眾位表妹的緞子就是自己織坊產的香雲錦,沒想到這位表嫂只看了一眼,便隨口道破。

  鄭明珠笑道:“香雲錦顏色雖好,就是厚些,這個時候雖然還不很熱,但也差不多是在做夏衣了,表弟的鋪子裡還該主推七絲羅和花軟緞才是。”

  饒是金陵長大的陳夫人和衛姨媽都聽的一頭霧水,可是衛江俊卻點頭笑道:“表嫂說的是,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是不知帝都風氣,是七絲羅為主,還是花軟緞為主。”

  七絲羅暗花為主,每種顏色都有七種同色深淺極其接近的絲線,以那一種極其細微的差別,而使織出來的羅緞在行動間顏色微變,如水般蕩漾。素淨雅緻,卻又光彩奪目。

  花軟緞則是以顏色的強烈對比製造出閃色效果來,十分艷麗。

  鄭明珠說:“都使得,有人愛艷麗,也有人愛素淨,花色不是問題,如今要緊的是,帝都向來以杭綢為主,近年來蜀錦也漸漸進來了,錦綢雖好,卻也只有新老兩個金雀花坊的貨才算上等,產量不高,少有外傳,帝都卻少有人知道。”

  老金雀花坊也好,小金雀花坊也好,對外也都統稱錦綢。

  衛江俊是真沒想到這位高貴的表嫂這樣懂行情,連錦綢這樣的產量少,流傳不廣的料子,提到織坊都能如數家珍的隨口說出有些什麼料子,便是行內人,層次略低些,也不見得有多清楚老金雀花坊四絕是哪幾種料子,都適合什麼季節。

  衛江俊忙笑道:“可不就是表嫂說的這個,論料子好壞,我是不怕比的,一直就是怕不好推開來。”

  鄭明珠聽得做生意這種事,早就技癢的很了,此時不由的給他出主意,抿嘴笑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只是需要母親親自出馬,表弟只要能說動你姨母,這事兒就成了。”

  陳夫人和衛姨媽早聽鄭明珠和衛江俊的對話聽得都忘了拉家常了,此時突然聽到話鋒一轉,轉到自己身上,倒是呆了一呆,陳夫人就笑道:“我?安哥兒媳婦倒捉弄起我來,你表弟生意上的事,怎麼就和我相干了?我哪裡懂這些個。”

  衛姨媽卻不由問:“外甥媳婦這話可是怎麼說?”

  鄭明珠笑道:“下月初是貴妃娘娘千秋,月尾又是皇長孫女百日宴,母親不妨選了上等各色七絲羅及軟花緞送到東宮,若是太子妃殿下肯賞臉在這兩次盛會上用這些料子,那表弟也就不用愁了。”

  衛江俊聽得眼睛發亮,簡直熠熠生輝,鄭明珠這話一說出來,他立刻知道這是一條極其難得的捷徑。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如今宮中沒有太后,沒有皇后,大盛王朝最為尊貴的女人便是太子妃殿下,其次才是貴妃娘娘。

  只要太子妃殿下在兩次重大的盛會上都穿著錦綢所製華服,何愁帝都的貴婦們不對錦綢青眼相加?

  其實早在三年前,蜀錦突然在帝都異軍突起的時候,鄭明珠就與手下的大管事討論過這種事了,蜀錦三大坊,當時錦官坊為賀貴妃娘娘晉封,送上了一匹金色底百鳥朝鳳的蜀錦,金底金鳳本是大忌,錦官坊的高手卻是用了特殊的織法,金鳳凸出,栩栩如生,貴妃娘娘艷壓群芳,蜀錦頓時在帝都廣受青睞,因其織法新穎,花色新鮮,風頭一時蓋過了杭綢。

  如今蜀錦在帝都的銷量已經佔了約三成了

  這件事鄭明珠印象深刻,只是當年的她就算有心效仿,卻也苦無門路,如今衛表弟的錦綢想要在帝都打開銷路,立刻便想到這現成的法子。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01

背後的意思

  陳夫人雖沒做過生意,但從女人的本能中便知道了這個意思,笑道:“我倒是可以替俊哥兒說項,只是太子妃眼界向來高,若是看不上,我可沒法子。”

  衛江俊大喜,站起來深深一輯謝過陳夫人,又謝鄭明珠,衛姨媽也在一邊笑道:“還是安哥兒媳婦有見識,俊哥兒為這事發愁不是一日兩日了,竟沒想到這樣一條明路。只是又要偏勞大姐姐,實在不安的很。”

  陳夫人笑道:“原是舉手之勞,姐妹之間何須如此客氣,只要俊哥兒好了,比什麼都強。”

  說著,又看了鄭明珠一眼,目光中頗有點深意。

  鄭明珠心中一凜,不禁暗忖是不是一提到生意上的事,就太得意忘形了一點?按理,鄭明珠可是不大懂這些庶務的。

  她就忙笑道:“也虧得表弟是做緞子生意,我平日里又最喜歡做衣服,才在這些事上這樣留心,可巧就幫上了忙。”

  衛姨媽笑道:“女人哪有不愛這些個的?別說你們年輕,花兒一般的女孩兒,正是該打扮的時候。就是我,這樣的歲數了,看著俊哥兒拿回來的新鮮花樣緞子,也忍不住要留些下來呢。”

  陳夫人也就笑道:“說得也是,豈止這些料子衣服,我年輕那會子,便連哪家鋪子出的胭脂水粉好,哪家出的花兒釵子精緻,也是心中有數的很呢。”

  鄭明珠忙笑道:“母親說的這是什麼話,還年輕的時候?母親現在也還年輕的很呢,一時出去,和我站一塊兒,不認得的,哪個敢信您竟是婆婆?”

  陳夫人擺手笑道:“妹妹你看,我這媳婦嘴多甜,倒打趣起我來。”

  衛姨媽笑道:“這是大姐姐的福氣,這樣好的兒媳婦,模樣好,性子好,又孝順,哪裡尋第二個去?我家俊哥兒今後討的媳婦,有安哥兒媳婦一半好,我就謝天謝地了。”

  鄭明珠笑著說:“姨母誇的我臉都紅了,我哪裡是會說話,其實這都是母親教導的,我人笨,心又直,只會說老實話呢,大爺就常嫌棄我說話不和軟。也就是母親才疼我。”

  陳夫人笑道:“你這樣還笨?”她又轉頭對衛姨媽笑道:“不怕妹妹笑話,我這媳婦進門來,便連安哥兒都抱怨過了,怨我我就疼媳婦了,他正經兒子倒靠後了。”

  衛姨媽笑道:“這也怨不得大姐姐,有這樣可人疼的媳婦,如何不愛?”

  鄭明珠抿嘴笑。

  不管真實情況如何,陳夫人在外人前這樣給她臉面,她必要領情的,話自然就說的更動聽了。

  這裡幾個女人說的熱鬧,只一邊坐著的衛江俊得了那一個主意,哪裡還有心思在這裡坐著應酬,又不好走,十分的坐立不安。

  鄭明珠看在眼裡,在一邊笑道:“我看表弟不妨這會兒先回去,把上等的緞子選些送進來,請母親掌掌眼,不更穩當些?”

  衛江俊覺得這位表嫂的主意一個接著一個的好,陳夫人富貴一生,對這些東西的眼光自非尋常人等可比,衛江俊自己來選,哪裡及得上陳夫人的眼光呢?

  衛江俊便連忙趕著回去,剛走了不到一盞茶時分,曾家嫡次女小姐,陳夫人的同胞妹子趙二奶奶也到了,姐妹見了禮,趙姨媽就笑道:“俊哥兒怎麼沒來?月丫頭呢?”
陳夫人說:“月姐兒在這拘的慌,就打發他們姐妹去園子裡玩去了。”

  衛姨媽又把鄭明珠出的這個主意說了:“俊哥兒回去取些好料子來,想請大姐姐掌掌眼,太子妃到底是大姐姐的外甥女,大姐姐自然最明白。”

  趙姨媽聽了笑道:“哎喲,這主意倒是好,這樣新鮮的料子,我也要厚著臉皮討些,回頭做了衣服去賀貴妃娘娘的千秋,也叫她們開開眼。”

  這就是在幫她了,衛姨媽心中明白,感激的很,一時倒說不出什麼來了。

  便又坐下來重新上茶,姐妹們多年未見,話題漸漸的就往早年生活裡帶去了,鄭明珠便不再多說話,只靜靜坐著。

  沒過多久,衛江俊就帶了一車緞子回來,鄭明珠笑道:“就放在院子裡擺開看吧,外頭日頭底下看起來才好,不會偏了顏色。”

  如今在場眾人隱隱然就是都在聽鄭明珠的主意了,衛江俊果然把帶來的綢緞都在院子裡擺開來,百十種顏色花樣,在太陽底下,每一匹都泛出柔潤的光澤,有幾匹閃緞簡直如一捧珍珠一般,耀花人的眼,簡直如同擺開了一家綢緞鋪。

  天下女人,不管老少都一樣喜歡這些,不僅是曾氏姐妹看的眼花繚亂,就是伺候的丫鬟,連同院子裡的粗使丫鬟婆子,都在探頭探腦。

  雖用不起,到底看個新鮮。

  陳夫人看了一遍,笑道:“太子妃雍容,喜愛艷麗,我瞧著這些不錯。”選了十五匹各色花軟緞,五匹七絲羅也都是鮮亮的顏色。

  趙姨媽也選了兩匹蝴蝶海棠花的花軟緞及兩匹銀紅並杏色遍地花不落地的七絲羅。衛江俊聽說,把陳夫人選的那些都包起來,又笑道:“真是多謝姨母了,剩下這些,我也懶得收拾了,姨母和表嫂留著賞人吧。”

  陳夫人嗔道:“這孩子,倒與我客氣起來。”

  鄭明珠卻笑道:“難得這都是上好的廠絲,竟比市面上買的強些,我只要一匹七絲羅做件衣服,別的我就不管了,母親只管遣人收起來,賞人是糟蹋了些,自己做兩件衣服或是送人倒是極好的。”

  說著,就叫翡翠拿了一匹淺藍色竹枝暗花的七絲羅收起來。

  陳夫人看見,笑道:“怎麼這個素淨顏色,做件襖兒還是裙子?”

  鄭明珠笑道:“原是給大爺預備的,我不大穿這個顏色。”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小丫頭報:“大爺來了。”便見陳頤安大步走進來,一邊笑道:“我剛到門口就聽到有人說我呢。”

  一邊給陳家三位夫人行禮,又和衛江俊見禮,趙姨媽笑道:“安哥兒氣度越發好了。哪裡是說你,是你媳婦想你呢,挑匹緞子都想著給你做衣服。”

  鄭明珠有點不自在,笑道:“虧的姨母還是長輩,哪有這樣打趣人家的。”

  陳頤安卻是笑著看她一眼:“要給我做衣服?我瞧瞧。”

  翡翠忙把鄭明珠選的那匹七絲羅捧過來看。

  陳頤安看了,點點頭,走過去在那邊綢緞堆裡看了看,拿了一匹石榴紅纏枝花的花軟緞,笑道:“明珠拿這個做條裙子罷了。”

  翡翠忙接過來,鄭明珠笑道:“才剛做了一箱子呢,又做什麼。”

  倒是衛江俊笑道:“表嫂這樣的氣度,做了衣服穿了給人看到,也不比太子妃遜色。”鄭明珠笑道:“我給表弟出主意,表弟倒捉弄起我來。”

  陳頤安不妨聽到這句,有點不明白,便問:“怎麼?”

  衛江俊忙把鄭明珠這個主意又說了一遍,陳頤安點頭:“這也不錯。”

  卻在大家都重新進去的時候,輕輕拉了鄭明珠一把,落到後頭,小聲說:“捧著太子妃和貴妃打擂台呢?”

  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珠不懂,眨眨眼:“什麼意思?”

  陳頤安說:“你是真不知道?”

  鄭明珠非常誠懇的說:“真不知道呀,你這到底什麼意思?”

  兩個人就站在多寶閣前低聲說話,陳頤安說:“蜀地雖偏遠,卻是天府之國物產豐饒,只是不若江南交通便利,如今好容易搭上了貴妃這東風,這兩年蜀錦在帝都造勢良久,眼看內庫司招標在即,你把太子妃捧出來打蜀錦?”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剛要解釋自己只是想替姨母想個法子,給表弟幫個忙,而且錦綢因為織法精緻繁雜,所以產量一直不大,和蜀錦不能同日而語。

  話還沒出口,她卻心中一動,揚眉笑道:“難道你不想打?”

  她這一揚眉而笑,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自信從容的美態,眉目舒展,似發出瑩光來一般。陳頤安也不由的跟著笑了一笑。

  鄭明珠認為陳頤安既然是太子黨,那麼貴妃顯然就在對手的行列,這一點鄭明珠還是想得到的,自己只是隨口的一個提議,陳頤安就這樣敏感的想到打壓蜀錦這上面去,難道是爭鬥已經升級?

  或者雖未劍拔弓張,卻是暗潮洶湧?

  陳頤安笑道:“那也犯不著這樣小打小鬧。罷了,咱們回頭再說吧,讓表弟先做一做也無妨。”

  鄭明珠輕輕點頭,隨著他走進去,心中卻真的琢磨開了。

  自己先前出個主意,不過是一時技癢,又想著討婆婆一個好,可是陳頤安的反應,她卻不由的上了心。

  或許,這是一個好機會?

  心中有了這個念頭,鄭明珠坐在那裡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心中免不了的琢磨著。

  到了晚間,陳夫人設宴,小姐們和公子們都來了,頗熱鬧了一陣子,鄭明珠陪著吃了飯,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跟著陳夫人送了衛姨媽趙姨媽這才回到甘蘭院。

  陳頤安又因大管家回事,去了二門上,讓她自己先回房。

  今日忙了一天,奔波來回,實在是乏了,鄭明珠換了家常的薄紗衣服,去了簪環,便歪在床上養神,不知不覺就出了神,倒也毫無睡意。

  今天陳頤安的意思有兩個:

  內庫司招標在即。

  貴妃七皇子與太子之爭。

  權和錢永遠都是連在一起的,權力能得到金錢,金錢又能影響權力的得失,所以今天這個主意,陳頤安才會敏感的聯想到那些事情上去。
第七十一章

  正在這個時候,鄭明珠聽到陳頤安回來了,她睜開眼睛,陳頤安不妨她醒著,便笑道:“我以為你睡著了。”

  鄭明珠坐起來,靠在靠枕上,笑道:

  “只是乏了,想著歪一下歇歇。”

  陳頤安就坐到床邊上,鄭明珠說:“我又想了一想,若是表弟那事有什麼妨礙,大爺還是與他說一說為好。”

  陳頤安笑道:“你就是肯多心,我心裡有數,你放寬心就是,倒是你到底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主意來的?”

  鄭明珠說:“說起來倒是巧了,我就是剛好想起當初蜀錦突然在帝都流行起來的緣故,正是因為貴妃娘娘晉封慶典,貴妃娘娘便是穿的蜀錦,我便想,太子妃殿□份貴重,要是肯賞臉在一些要緊的場合穿了表弟的織坊裡織出來的料子,各家的夫人小姐豈有不彷效的?也算打開一個局面,便隨口說了出來,再說了,太子妃也不能讓貴妃娘娘專美於前啊。”

  陳頤安的心眼子只怕有十萬八千個,哪里肯信,只看著她,似笑非笑:“就這樣?”

  鄭明珠撇一撇嘴角:“還能怎麼樣?我是幫你們家的人想法子,我又落不下一個錢的好處。難道你還不放心?那我這就去尋表弟,叫他千萬別這麼著。”

  作勢就要爬起來。

  陳頤安笑著按住她的肩頭:“我又沒說什麼,你急什麼,說一句就要尋表弟去,如今你這脾氣可是越發大了。”

  鄭明珠便說:“說我脾氣急,倒不說你自己說話嘔人,我還指望在這事上落什麼好處不成?衣服不是我穿,錢也不是我賺,倒讓你陰陽怪氣的拈過拿錯的,今後你還指望我管你們家親戚的事呢!”

  陳頤安挨了罵,骨頭都舒服了,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不過說一句,你就說這麼一篇,我不過是覺著你這主意實在很妙,忍不住多問一句。”

  鄭明珠這才靠回靠枕上去,說:“真的好?”

  陳頤安點頭道:“不錯,幫了表弟是一說,尤其是時間恰好,蜀錦要中內庫司的標,也就要多一重麻煩了。”

  這算是說到了鄭明珠的老本行了,內庫司招標,對唐白月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只不過為什麼陳頤安這樣在意蜀錦呢?

  “蜀錦到底背後是什麼?你這樣著緊。”她不由的就問了出來。

  陳頤安說:“這事牽扯的就多了。”

  很不想說的樣子。

  鄭明珠很看不上陳頤安這種藏頭露尾的樣子,她在心中暗忖,內庫司招標一向是質好價高,價格也就罷了,商家看中的也不是皇家那幾兩銀子,要緊的是中了內庫司的標,便宛如貼上了皇家的標誌,號稱貢品,立刻打開銷路。

  天下人的心理極好揣摩,這東西皇帝都在用,還錯的了?

  這樣賺到的利潤才是商家追逐的目標,內庫司那裡,別說賺銀子,就是叫商家倒貼也是情願的。

  唐家幾乎年年中標香料這一大標裡的過半小標,唐白月清楚的很。

  只不過內庫司的綢緞大標幾乎都是江南綢緞一枝獨秀,帝都兩大織坊也難以望其項背,若是蜀錦能有織坊中標,對於多年來慣用江南綢緞的富貴之家來說,新鮮花樣新鮮織法倒是頗有競爭力。

  聯想到貴妃娘娘出身蜀地,鄭明珠就問陳頤安:“貴妃娘娘缺錢使?”陳頤安一怔,不由的細細打量鄭明珠。

  僅僅通過自己表露的不想蜀錦中內庫司標的這一點,她就能推斷出貴妃那邊缺錢的事來?自己這個媳婦,什麼時候變的這樣精明了?

  鄭明珠見陳頤安的神色,知道自己猜對了,也知道自己不該猜的這樣對,心中暗暗記下。

  貴妃不惜親自為蜀錦造勢,要把蜀錦推向內庫司,這唯一的目的自然就是這背後的利潤,而且想必不僅僅是蜀錦一項。

  蜀地豐饒,盛產頗多,又與江南的秀美不同,自成風格,貴妃娘娘出自蜀地望族衛氏,在蜀地自然是盤根錯節,那裡就是她的大本營了。

  太子生母早逝,貴妃娘娘育有一子,是當今聖上第七子,年方九歲,聰慧端貴,頗得聖上喜*,貴妃又后宮專寵,利益衝突如此嚴重,爭鬥不可避免。

  權利必然伴隨金錢,沒有錢什麼事也做不成。

  鄭明珠突然想起文閣老,在這個時候,他給兒子娶唐秀月,看中的必然是唐家的巨資,難道他是貴妃一黨?

  鄭明珠不由就問:“文閣老是親近太子還是七皇子。”

  陳頤安意外:“你怎麼沒頭沒腦的想起文閣老來。”

  “我聽說文閣老剛給他兒子娶了唐家的女兒。”鄭明珠解釋:“唐家家財萬貫,雖不說富可敵國,也是不可小覷。”

  陳頤安冷笑道:“鏡花水月罷了!”

  聽這口氣也知道不是自己人了。

  不過陳頤安這話是什麼意思?涉及唐家,鄭明珠自然關心,忙笑道:“什麼意思?”

  陳頤安覺得鄭明珠越發聰慧可人,和她說話不僅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頗有見地,便說:“唐家那群蠢貨!以為唐家大小姐沒了,唐家就是他們的了?迫不及待就要接收資產,也不想想,有沒有那個道行吃下去,唐家大小姐雖是弱質女流,可真論起手段來,遠比那些蠢貨強,他們拿不到印鑑,別說銀號裡的錢提不出來,就是唐家幾個總商行,他們也做不得主。如今長房的老三又回來了,那些蠢貨越發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三叔回來了?

  哎喲,這真是最近的第一個好消息,鄭明珠滿心歡喜,三叔回來了,這唐家交給他總算能放心一點。

  鄭明珠便笑道:“原來是這樣,看來貴妃娘娘果然缺錢使,那麼太子妃愛錦綢,貴妃喜蜀繡,內庫司倒要為難了。”

  陳頤安也笑了:“還是你這主意出的好,上回我們原也議到了這裡,一時間竟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倒忘了可以打擂台。”

  擋住了對方的財路,便是降低了戰鬥力,這一點,鄭明珠還是懂的。

  但生意上的事,她倒可以給陳頤安提個醒,便說:“雖說是打了擂台,可就算進了內庫司標的,也有一宗麻煩,表弟的織坊出的緞子是好的,但織法繁複,產量不足,要在市面上對抗蜀錦還差的遠。”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後頭的先不管,只要這招標上,能攔住蜀錦就好。”

  既然貴妃一派竟想佔了她唐白月的家產,鄭明珠就不介意讓她難受難受,她想了想,笑道:“要想發財是難,要不發財還不容易?上回和琳姐姐說話,倒是聽過一個事兒。”

  陳頤安論精明,論心眼,顯然比陳夫人厲害的多,鄭明珠心虛,再不敢冒險,只得假託鄧家大姑娘,她出身皇商之家,在自己身邊若有人中,也就托她的名頭最穩當了。

  陳頤安靜靜的聽著,鄭明珠笑道:“琳姐姐說了以前山東那邊一樁藥材生意的事,也是攔著人的一樁買賣,倒是與你這想頭有些像,你既要打著擂台,單是表弟一家織坊卻是成不了事,如今現拿出一萬兩銀子來,找個三五家,還要都是老金雀花坊這樣的有自己絕技的織坊,比如雪衣坊的雲絲繡,雲邊坊的織金緞,請各家的高手精工細作,只需要織出夠內庫司使的數量來,招標的時候,就足夠打敗蜀錦了。能中標也是名聲鵲起的好事,就算在這上頭沒什麼利潤可圖,想必他們也是情願的。”

  這是個釜底抽薪的法子,貴妃推蜀錦,目的是為了中標後有了貢品的名目,不僅能身價百倍,銷量也能大增,中標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既然量大,就不可能十分精細,而鄭明珠這個法子,並不需要考慮中標後的推廣,只想中標,那就拿出絕技,再加上高手精工製作,質量上自然能夠壓住蜀錦。

  真正的商家肯定不會這樣做,商家是逐利的,這樣做只會讓中標變的毫無價值,可是現在陳頤安並不需要中標的價值,他需要的只是讓貴妃一派也得不到中標的價值。

  鄭明珠想:那說明太子黨有錢,而七皇子派缺錢。

  文閣老這種清流都為兒子娶商家女了,看來七皇子派缺錢的厲害了。

  陳頤安聽了,想了想就笑起來:“原來還有這種法子,果然妙極!”

  他雖說精明,到底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就連身邊謀士,也從來沒有這方面的了解,這倒應了那句:術業有專攻。

  就如同政治上讓鄭明珠嘆為觀止的那些精緻手腕,論起生意上的競爭,鄭明珠真比他強出十萬八千里去。

  鄭明珠說:“這法子損敵一千自傷八百,就是俗稱的錢多了燒的慌,你真覺得行?”

  陳頤安笑道:“我燒得起!”

  鄭明珠撇嘴,瞧這狂樣,叫她那隻眼睛瞧得上?

  陳頤安得了主意,心情不錯,又和鄭明珠說起別的事來:“母親說,你留衛家表妹住在府裡?”

  鄭明珠點頭:“三姨媽也是怪可憐的,在外頭也不方便照顧表妹,錦蓮榭橫豎有那些空屋子,收拾一間出來給衛家表妹,再拔兩個丫鬟去伺候,橫豎小姐們也要上學,先生教一個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也礙不著什麼。”

  陳頤安說:“你想的很是,只是別的也罷了,我瞧衛家表妹從小兒沒什麼拘束,只怕是個霸王性子,不好管束。”

  鄭明珠不以為然:“你也太多慮了,我瞧著倒是覺得頗為天真爛漫,且如今不就是留下來學學規矩麼,也是你說的,宮裡的嬤嬤,公主都教得,還教不了她?”

  陳頤安笑道:“我是替你擔心呢,如今母親把錦蓮榭交給你,萬一鬧出什麼事來,還不是你的事?”鄭明珠笑道:“很不用你亂操心,那我自有法子收拾。”

  陳頤安又伸手擰她臉頰:“瞧你這狂樣兒,我就等著瞧就是了。”鄭明珠頗不以為然。

  只是沒想到陳頤安竟然一語成讖。

  雖然衛家表妹百般不情願,鄭明珠依然給她安排好了屋子,撥了兩個小丫鬟給她,第二日由洪媽媽親自押著衛表妹上了閨學。

  鄭明珠去了榮安堂回來,就擺開繡花棚子做著針線。

  才繡完半朵花。就見翡翠急急的走進來回道:“少夫人,正房鬧起來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01

閨中之爭

  鄭明珠也沒放下手裡正在做的針線,只抬頭問:“怎麼著?”

  翡翠是真的急:“表小姐今日進閨學,和二小姐的丫鬟打起來了。”少夫人在這府裡好容易得了第一個差使,照管小姐們聚居的錦蓮榭,如今表小姐第一天跟著上閨學,就鬧出事來,可怎麼不叫人著急?

  陳頤安真是烏鴉嘴!

  鄭明珠就放下了針線,婆婆房裡的事,本來不該她插手,可是這偏又是涉及小姐們和閨學,正在她的照管範圍,哪裡好裝聾作啞,不得不去看一看情形。

  便叫了墨煙,扶著翡翠去榮安堂。

  短短的路上,翡翠把打探到的情形告訴鄭明珠,鄭明珠就嘆口氣,嫡庶之爭就夠頭破血流了,庶女之間東風壓倒西風這種事更是叫人無奈。

  她似乎隱隱明白為什麼商家很少納妾了。

  這件事的起因便是因二小姐雖是庶女,又不是長女,可是她的姨娘卻是不同,是有誥命在身的,不同尋常妾室,而五小姐卻是姨娘不得力,人又小,還有點呆呆傻傻的,於是不僅是二小姐看不上這個妹妹,就是二小姐的貼身服侍的大丫鬟也敢看不起五小姐。

  這事兒原本也是常態,五小姐沒有告狀,也就沒有由頭來管,其他幾個姐姐也同樣熟視無睹,漸漸大家都習慣了,況那丫鬟雖看不上五小姐,也不敢十分過分,不過是私下取笑兩句,平日里不恭敬罷了。

  而今日,則是那丫鬟打翻了五小姐的茶碗,熱茶潑了五小姐一手一裙子,那丫鬟也沒有跪下賠罪,反在一邊嬉笑,五小姐的丫鬟不忿說了幾句,她還罵人,反說什麼不就是一碗茶嗎,哪裡值得發這樣大火,若是五小姐茶葉沒了,她們家小姐那裡還有,回頭分些給五小姐就是之類的話。

  五小姐的丫鬟氣的說不出話來,若是放在平日,也不過是嚷嚷一番就完了,五小姐不會告狀,二小姐更不會罰自己的丫鬟。

  可是這一次,閨學裡來了一個混世魔王,這位彪悍的表小姐目睹了全程,也不知是哪裡學出來的天性好打不平還是什麼,於是就大怒起來,她也爽快,一言不發,衝過去就給了那丫鬟一拳,那丫鬟也嬌花一般,哪裡吃得住這樣一拳,當場被打翻在地。

  然後……然後這丫鬟就和表小姐扭打起來了!

  翡翠表示,她在上房偷偷看過了,表小姐全勝!

  鄭明珠實在想笑,可是又實在不好笑出來,只得低了頭掩飾一下。

  甘蘭院與榮安堂隔的近,沒走幾步,鄭明珠就到了榮安堂門口,二小姐和五小姐都坐在一邊椅子上,彪悍的表小姐氣呼呼的站在一邊,四個個丫頭跪在地上,其中一個正在哭,鄭明珠瞥了一眼,頭髮凌亂,衣服也扯破了,一邊臉上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子。

  鄭明珠認得,這是二小姐的貼身丫鬟錦紅,想來和表小姐扭打起來的就是她了。

  鄭明珠又溜了一眼二小姐和五小姐,二小姐紅著眼睛,一臉委屈,五小姐還是那呆呆傻傻的模樣,坐在大大的椅子上,身形瘦小,腳還夠不著地,裙子沒換,滿是茶漬。

  鄭明珠對陳夫人行了禮,陳夫人點頭:“你來看看也好。”

  兩位小姐都站起來見過嫂嫂,表小姐也跟著笨拙的行了個禮。

  鄭明珠便說:“母親可問過了?”

  陳夫人點頭,卻說:“你再問問吧。”

  鄭明珠便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錦紅哭著道:“少夫人,奴婢……”

  “住嘴!”墨煙厲聲喝道:“少夫人沒點你的名,誰許你回話了。”

  墨煙是陳頤安外書房的丫頭,自是身份不同,這也是鄭明珠叫上她一起來的緣故,有些話主子說了掉份,得有個伶俐的又鎮得住場面的丫鬟。

  錦紅畏縮了一下,轉頭看二小姐陳頤雅。

  陳頤雅動了動,到底沒有說話。

  鄭明珠看跪在地上的四個丫鬟,兩個是陳頤雅的丫鬟,除了錦紅,還有個同樣是大丫頭的錦蘭,另外兩個,一個是五小姐的大丫鬟碧綠,一個是陳夫人指給表小姐的二等丫鬟姜丹。鄭明珠便說:“錦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說說看。”

  錦蘭便回道:“回少夫人的話,原是學中中途休息的時候,錦紅上前去給二小姐倒茶,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碰翻了五小姐的茶碗,錦紅便給五小姐賠罪,只因二小姐今日吃的是雲南的白茶,錦紅怕五小姐吃不慣,就沒有給五小姐倒,表小姐便說錦紅不敬,就打了錦紅。”

  鄭明珠聽了,便走過去,蹲到五小姐跟前,輕輕說:“五妹妹,給嫂嫂瞧瞧,燙著沒。”

  五小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鄭明珠,怯怯的伸出手來,白嫩嫩的手背上一片紅印子,鄭明珠輕輕吹了吹,問她:“疼麼?”

  五小姐呆呆的點點頭。

  鄭明珠站起來,摸摸她的頭頂,安慰的說:“等一會兒叫丫鬟給你塗點藥,就不會疼了。”

  五小姐輕輕的嗯了一聲。

  鄭明珠便對陳夫人說:“錦蘭說的很清楚了,錦紅燙著了主子,又不恭敬,還惹怒了表小姐,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哪裡還能伺候小姐們,直接打發出去就是了。”

  表小姐笑起來:“嫂嫂說的對!”

  連陳夫人這種做主慣了的人也沒想到她這樣問了一句,就下了這樣的結論,立時就要打發了丫頭,倒是爽快,只是……

  通常嫂子是不大肯得罪妹妹的,一是小姐在家中本來就是嬌客,但凡撒個嬌賣個好,嫡母也不好不給面子,二是小姐總是要出閣的,不過忍耐幾年光景,也是成全自己賢良的名聲。

  陳夫人也是這樣過來的,倒沒想到鄭明珠不來這一套,當場就要打發掉陳頤雅的丫鬟。

  陳夫人沒說話,二小姐陳頤雅忍不住了,冷冷的說:“真是好嫂嫂,就這樣問一句,就要打發掉我的丫鬟,便當我不敢說話不成。”

  鄭明珠訝異:“剛才錦蘭說的話,難道是假的不成?二妹妹剛才也是在一邊聽到的,並沒有說她說的不對呀。”

  鄭明珠特地挑錦蘭回話,也是為了了解清楚事情始末,翡翠在路上雖是說過了,但就她一人所說為準,難免偏聽偏信,是以鄭明珠特地挑翡翠述說裡無理的一方——二小姐的丫鬟來說,以求知道全貌。

  是以此時,鄭明珠心中已經有數了。

  錦蘭雖再三掩飾,當著眾人,卻不敢顛倒黑白,只是多尋幾個藉口,再避重就輕罷了。

  陳頤雅道:“錦蘭說的自是真的,錦紅不過是無心之失,只需訓斥就是了。”

  鄭明珠輕輕一笑:“第一條,雖是無心,錦紅也是燙著了五妹妹。第二條,不管五妹妹吃不吃,這茶沒倒上就是不敬五妹妹。第三條,表妹打她了,就是她惹怒了表妹。有了這三條,自是不能訓斥了事的。”

  陳頤雅怒道:“表妹無故打她,難道也是她的錯。”

  衛表妹跳起來說:“誰無故打她了,她一個奴才,就敢欺負小姐,打死活該!”

  果然不會吵架,鄭明珠認為,這種時候,在理由和藉口上糾纏殊為不智。

  鄭明珠只笑道:“表妹是主子,她是奴才,既是挨了主子的打,自然是她惹怒了主子,難道還是主子惹怒了奴才不成?”

  陳頤雅要和她顛倒黑白,她自然也可以。

  陳頤雅被她堵的一時說不出話來來,登時就哭起來:“嫂嫂不過是看我不是母親養的,就為著討好母親的親侄女來拿捏我,母親要為女兒做主啊……”

  鄭明珠目瞪口呆,她原以為這樣撒潑的做派應是那些底層的市井婦人,怎麼這樣公侯家的小姐也會這一套?

  她轉頭去看陳夫人,陳夫人臉色沉的要滴出水來一般,正要開口訓斥,外頭有丫頭匆匆打起門簾報了一聲:“花姨娘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女人聲音:“二小姐怎麼哭了?”

  於是,陳夫人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鐵青色。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玉色錦緞團花褙子的婦人,耳畔一對長長的珍珠墜子隨著她的步子搖曳生姿,三十四五的年紀,生的嫵媚婉約,身段嬌小,一雙斜挑的桃花眼,倒有幾分方姨娘那樣的類型。

  鄭明珠知道,這位傳奇人物花姨娘就是陳夫人順遂一生中刺的最深的一根刺。

  花姨娘是犯官之女,且犯的事不小,牽連了妻女,沒入教坊司為奴,花姨娘在教坊司長大,學出了一身風流之後,被當年的江南總督要到了府裡,後來在一次宴飲中送給了當時的武安侯世子陳熙華。

  花姨娘進陳府的時候,陳熙華還正是年輕的時候,她很快就有了身孕,並一舉得男,就是如今的三爺陳頤鴻,今年十六歲。

  有了兒子,花姨娘便被抬了姨娘,且寵愛不衰,過了幾年,又生了二小姐陳頤雅,如今十三歲,只比三小姐,嫡出的陳穎嫻大兩個月。

  花姨娘寵冠后宅,又曾讀書識字,心計過人,便是當年的陳夫人,也不大不小的吃了她幾個暗虧,實在是陳夫人心中的一根刺。

  到得後來,兒女們逐漸長大,花姨娘也韶華不再,寵愛漸衰,才漸漸安分下來,陳夫人才覺得舒坦了幾年,沒想到,只幾年功夫,花姨娘再度成長為一根更大的刺!

  花姨娘的親兒子三爺陳頤鴻,生就體格健壯,從小習武,錘煉的性情堅韌,深得陳熙華喜愛,因他不能承爵,十五歲就由陳熙華親自安排,送到宮裡做了侍衛,指望能獲得聖上太子親睞,謀一個出身。

  沒想到某日陳頤鴻正在東宮當值,隨太子在松林苑騎射,太子爺一時興起,追著一隻鹿跑了出去,卻不知怎麼,太子的馬驚了,癲狂起來,就要把太子掀翻在地,陳頤鴻眼見不好,飛身去救,成功救下太子,只是太子安然無恙,陳頤鴻卻身受重傷,危在旦夕。

  太子將人放在東宮,召了整個太醫院,七八日輪流施救,才總算把陳頤鴻救了回來,只是畢竟傷重,他從此便左腳微跛,再不能習武。

  太子便做主,將他送到山陽書院,拜於大名士季弘銘門下,顯是要留著今後重用的意思。

  而陳頤鴻因救駕有功,皇上下旨封了他一個二等鎮國中尉的爵位,同時封賞父母,只陳夫人本來已經有了一品誥命在身,陳頤鴻額外求了聖上恩典,以生母的生育之恩,給了花姨娘三品誥命。
閨中之爭  

  爵位比官職不同,可以承襲,是以輕易是不得封的,便是武安侯家族,原本也就只有一個爵位,如今,十六歲的庶子卻得回了一個。

  同時,有了三品誥命的花姨娘頓時抖了起來,常常自覺可以和陳夫人平起平坐了。

  陳夫人自是覺得花姨娘比以前得寵的時候更不順眼了些。

  陳頤雅見自己親娘來了,有了靠山,更哭的厲害,過去拉著花姨娘的手哭道:“姨娘,我要給人欺負死了。”

  花姨娘忙說:“二小姐這是怎麼了,誰敢欺負二小姐了?二小姐說出來,姨娘雖是個沒用的,還有夫人和少夫人給二小姐做主呢。”

  陳頤雅哭道:“現就是嫂嫂為了表妹欺負我,叫我往哪裡說去,如今嫂嫂無故就要打發了我的丫頭,我統共就這兩個細心些的丫頭,還算知疼知熱的,平日里有人怠慢了我,也是她們不怕挨罰去找人理論,如今就不知道得罪了誰,要打發了出去,也不過就是見不得我好罷了。”

  花姨娘看向陳夫人和鄭明珠,頓時已經紅了眼圈:“夫人,少夫人,表小姐雖是夫人的侄女兒,自是尊貴,二小姐也是侯府裡正經小姐,不過是她命不好,有個沒出息的姨娘,如今就要被人這樣搓揉,還求夫人垂憐。”

  母女兩都是說哭就哭的本事,一口咬定鄭明珠這是為了討好婆婆,護著婆婆娘家的侄女兒。

  衛表妹哪裡忍得住,跳出來說:“二姐姐的丫鬟欺負五妹妹,還和我打架,表嫂才要罰她的,又沒有罰二姐姐。”

  花姨娘哀哀切切的說:“表小姐,您是夫人的親侄女兒,在這府裡自是比眾位小姐都強的,我們二小姐哪裡敢得罪您,還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二小姐吧。” 
 
  衛表妹只是手腳利落,遇到這樣毫無道理,卻又無從反駁的話來,就只有急的漲紅了臉這一條路了。

  花姨娘又抱著陳頤雅大哭:“我苦命的兒啊,在自己家裡還要被外頭人搓揉著……”

  於是,鄭明珠知道了,這位二小姐是從哪裡學來的這樣的本事。

  陳夫人鐵青著臉色,說:“這是小姐們的事,和姨娘有什麼相干,花姨娘且去後頭歇著吧。”

  花姨娘哪里肯走,又沒有丫頭敢來硬拉她,只是接著哭:“我苦命的兒呀,現今打發了你姨娘,就是整治你呀,我可憐的兒呀,可憐你哥哥豁出性命不要,給家裡掙了那樣的臉面,如今才出去幾日啊,就要拿我們作伐了,我就是死在這裡,也不能出去的。”

  鄭明珠同情的看一眼陳夫人,多大點事啊,這花姨娘就敢這樣來鬧,句句都是誅心之詞,平日裡真不知多囂張跋扈。

  她想了想,看來陳夫人從來沒有特別強硬的處置過花姨娘母女,所以她們很不習慣自己的風格。

  高門嫡女就這點不好,為教養所限,為名聲所限,總是想著以理服人,拉不下臉來耍無賴。

  說起來這樣的撒潑,鄭明珠早見識過許多了,比這更厲害的也不少見,通常被男人捉起來打幾個嘴巴子,就能老實許多。

  偏偏這位花姨娘不能打,只得任其哭鬧撒潑。

  鄭明珠表示十分遺憾。

  其實以陳夫人當家主母的身份,處置一個丫頭,要什麼理由,何必叫了二小姐,五小姐和衛表妹來詢問誰是誰非?

  憑他天大的理由,既然有和表小姐對打這樣的事,就足夠處置了。

  奴才便有天大的冤枉,敢對主子還手,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了。

  鄭明珠胡思亂想之際,花姨娘已經摟著陳頤雅,哭到了因為陳頤鴻出息了,就有人要治死她們母女這種神邏輯了。

  陳夫人見鄭明珠躊躇,猜想她到底是新媳婦,又是高門深閨出來的,沒見過花姨娘這種做派,給嚇到了,便站了起來,還沒說話,鄭明珠已經回過神來。

  在這種糾纏不清的時候,唯一有用的就是權力了。

  鄭明珠在心中微微搖頭,偏頭低聲對墨煙說了一句話,隨即清楚的吩咐道:“傳兩個婆子進來,把錦紅綁了,到角門上打二十板子,叫人牙子領去賣了。”

  此言一出,整個廳裡瞬間一靜,鴉雀無聲,連哭的正起勁的花姨娘和陳頤雅都似乎難以置信的停住了,所有人一起望著她。

  好乾脆!完全視花姨娘的嚎哭如無物,完全視花姨娘為無物,沒有一句解釋和勸解,直指核心,把丫頭髮落了了事。

  發落了丫頭,她的事兒就完了,花姨娘和陳頤雅愛怎麼哭怎麼哭去。

  既然已經到了打滾撒潑的地步了,那也就是幾乎脫出了平日里高門默認的規矩:臉面要緊。

  那麼這個時候,要給誰臉面,要不給誰臉面,可以完全不予考慮,在鄭明珠看來,臉面就是這些高門嫡女最大的掣肘。

  多少事搞的夾纏不清,還不就是為了臉面!

  花姨娘敢來上房這樣哭,也不過就是持著有臉面,陳夫人不好處置她!

  所以鄭明珠便用最簡單的辦法做了這件事。

  這還是她成為鄭明珠以來,第一次這樣痛快的辦一件事。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墨煙,她已經明白了少夫人剛才為什麼對她說那句話,連忙對著外頭院子說道:“沒聽到少夫人的吩咐嗎,趕緊進來綁人。”

  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忙尋了繩子走進來,錦紅哭道:“小姐,救我,小姐……”

  陳頤雅跳起來衝過去:“大膽奴才,誰敢動我的丫頭!”

  一個丫頭事小,自己臉面事大,如果自己和姨娘這樣鬧了一場,還保不住一個丫頭,他們母女今後怎麼在府裡抬得起頭來!

  鄭明珠早料到這種舉動了,沒有丫頭敢去攔二小姐,於是她輕而易舉的攔下陳頤雅,雙手牢牢的按住她的肩,笑道:“二妹妹小心,姑娘家走路要慢慢的走,才嫻靜。”

  陳頤雅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自是掙扎不過鄭明珠,那邊花姨娘氣的渾身發抖,見婆子拿了繩子等物進來了,便要撲過去打開那兩個婆子,卻不料,衛表妹橫刺裡殺了出來,攔腰抱住花姨娘。

  十二歲的衛表妹自不是十三歲的陳頤雅可比,在這間屋子裡的女人當中,她顯然武力值爆表,圓滾滾的身材,結實的胳膊,此時牢牢抱住花姨娘,便如鋼澆鐵鑄一般,嬌弱的花姨娘哪裡掙扎得開。

  鄭明珠剛才吩咐墨煙的就是:“去告訴表小姐,等會兒花姨娘要動,就去攔住她。”

  除了衛表妹,其他人也不適合去攔住花姨娘。

  花姨娘的嚎哭尖利起來:“哪裡來的野種,給我放開……殺人了啊……救命啊……”

  衛表妹不為所動,就牢牢的抱著不放。

  花姨娘帶著的兩個丫頭有點遲疑的想要上前,陳夫人早使了眼色,洪媽媽帶著兩個丫頭走前幾步,攔在她們身前,攔的密不透風,兩個丫頭終是沒有膽量推開她們。

  婆子利落的綁了錦紅,拖了出去,鄭明珠才緩緩的放開陳頤雅,墨煙見狀,也就悄悄的拉拉衛表妹的衣服後擺,示意她放開花姨娘。

  衛表妹有點遲疑的放開了花姨娘,還不放心的站在一邊,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再次動手,花姨娘第一次這樣的大敗,不由悲從中來,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著滾的嚎哭起來。

  倒把衛表妹嚇的退了一步。

  花姨娘的哭號還是那些話,我兒不在你們就要弄死我呀,我苦命的兒啊之類。

  鄭明珠退到邊上,隨即吩咐丫頭送五小姐和衛表妹回屋子,然後在花姨娘剛哭道:“我不活了,被人這樣作踐,還不如死了好。”的時候,鄭明珠剛好走到陳夫人跟前,笑道:“母親,早上我見後頭園子汀紅亭的那幾株桃花開了,紅艷豔的一樹,便叫丫鬟備了甜酒,正想請母親賞花兒呢。”

  那樣神色鎮定,笑語晏晏,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地上有人在打滾嚎哭似的,連陳夫人這樣城府的人都神色有點異樣,但還是點頭說:“好,就擾你這雅興。”

  鄭明珠高興的挽了陳夫人的手臂,笑著吩咐翡翠:“回去把那甜葡萄酒拿來,再叫廚房裡收拾幾個母親愛吃的菜來,不用多,只要素日愛的才好。”

  便扶著陳夫人,領著自己的丫鬟和上房的丫鬟施施然的走出去了。

  真是說不給臉就不給臉。

  二小姐陳頤雅不哭了,怔怔的站在那裡,聽著自己姨娘的哭聲漸漸小了,周圍只有自己和姨娘的丫頭。

  這一役算是陳頤雅這十三年來最大的折戟,很多年以後,她已經是當家的主母了,曾對著自家的妯娌和兒媳婦說:“這麼多年來見了這麼多事,還是沒有人有我嫂子那樣的手段。”

  鄭明珠陪著陳夫人緩緩的走到後花園,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剛才這風波,

  只管賞花,如今是晚春時分了,一路走來俱是奼紫嫣紅,而那汀紅亭外十幾株紅艷豔的桃花,正是花期,亭中青石小桌上已經擺好了一色的粉彩碟子,俱是收拾的精緻的小菜,剔透明澈的酒瓶子裡是半瓶紅殷殷的葡萄酒,鄭明珠親自動手,倒在粉彩小酒盅裡,雙手奉給陳夫人,陳夫人心情極好,拍拍鄭明珠的手,雖然沒有說什麼,卻是頗有點不言而喻的意思。

  鄭明珠微笑,陳夫人是她嫡親的婆婆,便是再艱難,自己也只有站在她這邊的,再說了,自己出手處置丫頭,本來也是分內事。

  誰叫這事發生在錦蓮榭呢?

  若是自己一聲不吭,只等著陳夫人處置,那自己這第一樁差使也就算是辦砸了,今後自己的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鄭明珠回到甘蘭院已經是申未了,撿起先前丟下的針線接著做,倒是很平心靜氣,只吩咐丫鬟:“打聽著侯爺什麼時候回來。”

  剛做完一條鑲邊,翡翠進來回道:“侯爺回來了,在外書房。”

  鄭明珠就站起來。

  翡翠不安的又加了一句:“大爺也在侯爺那裡。”

  鄭明珠無動於衷:“管他的。”

  陳熙華正在書房與陳頤安說話,卻聽小廝進來回少夫人求見,陳熙華不免驚奇,看了一眼陳頤安。

  陳頤安本來也是剛從外頭回來,就直接進了父親的書房,自是不知,便搖搖頭。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01

再打一棍子

  陳熙華命小廝:“請少夫人進來罷。”

  鄭明珠把翡翠留在外頭,自己獨自走進來,陳熙華的書房自是比陳頤安的外書房更大,進門就是一張紫檀桌子,拐到東次間,倒沒有像其他屋子那樣臨窗大炕,只窗下一張極大的花梨木書案,放著不少東西,另就是一色花梨木的家具,俱是精緻小巧,應該是南邊來的風格。

  陳熙華和陳頤安都坐著,鄭明珠輕盈的走進來,福身一禮:“給父親請安。”

  又對陳頤安笑一笑道:“原來大爺也在。”

  陳熙華還沒說話,鄭明珠便跪了下去:“父親,媳婦特來向父親請罪。”

  連陳頤安都搞不懂鄭明珠這是在做什麼,陳熙華就更莫名其妙了,便說:“這是怎麼了?”

  又對陳頤安說:“扶你媳婦起來。”

  陳頤安站起來扶她,鄭明珠便順勢站了起來,說:“媳婦今日得罪了花姨娘和二小姐,因怕父親生氣,這才特地早點來領罪。”

  陳熙華回來後只在外書房,並沒有進內宅去,眼巴巴等著告狀的花姨娘和陳頤雅都還沒能見著他,是以自是不知道。此時見鄭明珠這樣說,便道:“這是怎麼回事?”

  鄭明珠說的很坦率,也很簡潔:“二妹妹的丫鬟對五妹妹不恭敬,表妹看不過去,打了那丫鬟,那丫鬟居然敢還手,我便要攆了那丫鬟,二妹妹不許,花姨娘也不許。”

  這話說的坦率,擺明了就是告狀,可是藏著的意思卻也很多,丫鬟對小姐不恭敬的連做客的表小姐都看不下去而出手,可見十分過分,表小姐雖家境衰落,在自己府裡卻是客人,丫鬟竟然敢還手,平日里自是十分囂張,而這樣囂張,二小姐都不許攆,自是無狀,而後面那句花姨娘也不許,意思就更微妙了。

  陳熙華看著鄭明珠,嘴角微微動了動,倒笑了一笑,說:“花姨娘去鬧起來了?”

  鄭明珠道:“是的,花姨娘和二妹妹覺得受了委屈,自是要哭的。”

  “那丫頭處置了嗎?”陳熙華沒管花姨娘和二小姐,倒是直接問結果。

  “是的,父親,媳婦叫了婆子進去綁了丫頭,帶出去賣了。”鄭明珠態度很恭敬,一邊的陳頤安倒是笑了笑。

  陳熙華也笑了:“花姨娘哭的時候?”

  “是的。”鄭明珠繼續很恭敬的說:“媳婦自知處事不周,得罪了姨娘和妹妹,請父親責罰。”

  陳熙華收了笑,正色道:“奴大欺主,還冒犯客人,這樣的丫鬟自是要處置的,你做的也沒什麼錯,雅兒和花姨娘那裡,哭一哭也沒什麼不好,敗敗火正好淨心。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鄭明珠應了是,卻不就走,倒又說:“父親,媳婦還要說一句,今兒我冷眼看著,姨娘和妹妹這樣哭,鬧的那樣,她們身邊的丫頭竟然一句也沒有勸,姨娘便罷了,原是長輩,媳婦也不好多說,只是妹妹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身邊的丫頭還這樣不經心,這樣子媳婦難免擔心妹妹受了委屈。”

  陳熙華這才明白,自己這兒媳婦哪裡是來請罪的,也不是來告狀的,她竟是來再打一棍子的,擺明了只攆了陳頤雅一個丫頭還不夠,要換掉其他丫頭的意思。

  可是細思她這話的意思裡,卻是因著這件事,質疑了雅兒的教養。

  花姨娘只是個姨娘,如今雖說因著兒子輕狂些到底還是在家裡,且姨娘教養不足也無人恥笑,誰也沒指望姨娘相夫教子,鬧一鬧,當家主母處罰一次也就罷了,無傷大雅。

  可是陳頤雅卻是侯府二小姐,漸漸長大,過不了幾年就要出閣,到時候嫁入夫家,教養差了,丟的卻是整個侯府的名聲,侯府的小姐,不管出沒出閣,都難免受她連累。

  陳熙華想到這裡,竟是心中一凜,看了看恭敬的站在跟前的鄭明珠,心中不由暗暗點頭,這媳婦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真心為侯府著想的。

  不由的就高看了一眼,神色就和藹起來:“你說的很是,她們姐妹本來養的嬌氣,自要選了好的,好生伺候,這事我會同你母親商議。”

  又命陳頤安:“好生送你媳婦回去。”

  陳頤安見父親這樣和顏悅色,本來和自己說的話都沒說完,就叫自己送鄭明珠回去,倒是詫異了一下,應了聲是,同鄭明珠一起走了出來。

  一出外書房,陳頤安就笑道:“你倒是有面子,父親吩咐我的話還沒完呢,就先叫我送你回去了。”

  鄭明珠甜蜜蜜的一笑,看來這位公爹是明白了,才這樣給他臉面,她就笑道:“我的面子還不是因著大爺在父親跟前有面子?”

  兩人一路走回甘蘭院,鄭明珠才把當時的情形講給陳頤安聽。

  陳頤安聽她描述當時情形,不禁又氣又笑:“你這樣給她們母女沒臉,就不怕?”

  鄭明珠拿起一個橘子慢慢剝起來:“我怕什麼,若論輩分上,她不過是個姨娘,不算我的長輩,論品級,不過是三品誥命,我還是天家血脈呢。”

  她看陳頤安一眼:“說起來,真正麻煩的其實是你和三弟怎麼交代。”

  “是呀。”陳頤安看著她:“三弟那裡怎麼辦。”

  鄭明珠把橘子分了一半給陳頤安:“隨你怎麼辦,那是你的事。”

  “怎麼成了我的事了!”陳頤安說:“不是你惹出來的事麼。”

  “是呀。”鄭明珠爽快的點頭:“我惹出來的事,自是該你收拾,不然怎麼說你是我男人呢。”

  陳頤安笑起來:“你倒理直氣壯,要是我收拾不住呢?”

  鄭明珠也笑:“我的男人,怎麼會收拾不住,我可放心的很。要我說,母親就是太含蓄了,當時就該把侯爺叫回來,當著侯爺的面給她一頓嘴巴子,早消停了。”

  陳頤安啼笑皆非:“你當人人都像你這般橫衝直撞的麼。”

  鄭明珠甜甜的笑起來:“是呀,誰叫我男人有本事,能替我收拾爛攤子呢,有這樣的福氣,我自是不怕橫衝直撞了。”

  說的陳頤安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罷了罷了,嘴這樣甜,我就替你收拾一次罷。”

  鄭明珠笑著起身:“說定了!你換一件衣服,我們去母親那裡吧。”

  陳頤安卻拉住她:“別去了,爹爹先前過去了,這會兒只怕消停不下來呢。”

  鄭明珠對這位公爹一點也不了解,便坐下來問道:“父親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陳頤安笑道:“怎麼,這會子擔心起來?”

  鄭明珠嘴角翹起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打人的不是我,挨打的也不是我,頭疼的就該是母親和父親。”

  陳頤安說:“爹爹很喜歡三弟,認真說起來,三弟才是真正酷肖爹爹。”

  原來是這樣,鄭明珠明白了一點,怪不得花姨娘這樣囂張,公爹既然喜歡陳頤鴻,那麼有些事或許就會睜隻眼閉隻眼,而且陳夫人必然深知,行事上就多半會留些餘地。

  怪不得陳夫人會縱容一個姨娘,也就是因為顧忌陳頤鴻吧。

  妻以夫為天,鄭明珠很能理解陳夫人的想法,換在她在那個位置,她也多半會選擇以丈夫的想法為行事準則。

  不過,現在她可不會,反正陳頤安最多算她一個老闆。

  兩口子在房裡說了半天話,墨煙笑嘻嘻的進來說:“大爺,少夫人,剛才侯爺去了榮安堂,花姨娘就打發丫鬟去請侯爺,侯爺怒了,把花姨娘院子裡的丫鬟和媽媽統統打發到後頭漿洗灑掃上去了。”

  哎呀!鄭明珠眼睛閃閃發亮,侯爺進了正房,她一個姨娘竟然敢打發丫鬟去請,這到底是囂張呢還是蠢呢?

  別說陳夫人並無錯處,陳熙華必須給她足夠的尊重,就是陳夫人有不對的地方,陳熙華也不能這樣打她的臉的。

  陳頤安倒毫不意外,雖然陳熙華很喜歡陳頤鴻,但從小到大隻對陳頤安卻是另眼相看的,嫡子,長子,這樣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和其他的兄弟不一樣,陳熙華把他帶在身邊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其他的兒子,所以陳頤安連行事的方式和手段都是陳熙華一手教出來的,那他對陳熙華會怎麼處置這件事,心中早已有數了。

  陳頤安就問墨煙:“還有呢?”

  墨煙笑道:“大爺怎麼知道還有?侯爺打發人把二小姐叫到了榮安堂,當著夫人的面,教訓了二小姐,也一樣打發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叫夫人重新給她挑人使喚。”

  教訓陳頤雅?

  唔,鄭明珠輕輕點頭,這才是大家子的做法,姨娘就算有了誥命,也是姨娘,上不得檯面,是以處置即可,並不需要講道理。

  但是陳頤雅不同,她是侯府正經小姐,不僅要罰,更要教訓,她這樣跟著姨娘學出來的做派,對一個正經小姐來說,是大忌!

  陳頤安似笑非笑的看了鄭明珠一眼,對墨煙道:“榮安堂說了些什麼,你學給你少夫人聽聽。”

  又對鄭明珠說:“我還得見爹爹去,正事還沒說完呢,就被你攪合了。”

  鄭明珠不服氣:“妹妹的事難道不是正事,怪我攪合你?等著妹妹和姨娘哭到爹爹跟前去才好呢,那個時候就沒人攪合了。”

  見少夫人這樣,墨煙只掩著嘴忍笑,只不敢笑出來。

  陳頤安道:“我說一句話你就有一串子等著我呢,罷了罷了,我惹不起你,躲出去就是了。”

  笑著走了。
收拾爛攤子...  

  鄭明珠不理他,只問墨煙:“到底怎麼的?”  

  墨煙笑道:“奴婢又不敢進去聽,只隱約聽到一點子,侯爺說二小姐,夫人的端貴沒學到一分,只學的一身小家子氣。”  

  這倒是真的,那種撒潑哭鬧的做派,別說高門嫡女了,就是她這個商家女,也自愧不如啊。

  “後來呢?”她趕著追問。

  墨煙已經徹底對這個好奇心旺盛的少夫人沒轍了,心想,幸而打聽得詳細,不然還不知怎麼回話呢,便說:“二小姐在侯爺跟前,都不敢哭出聲來,侯爺叫她今後多學學夫人和少夫人的氣派,好歹如今在錦蓮榭了,今後自當安分著,再有事沒事往清泉館跑,就要上戒尺了。”  

  清泉館便是花姨娘住的院子。

  嘖嘖,還是侯爺威風。

  墨煙又說:“侯爺還叫人吩咐了,叫花姨娘不要出來給夫人請安了,在自己院子裡好生學學女誡,待六月三爺回來再說。”  

  禁足!公爹看來是真惱了。

  鄭明珠想,花姨娘撒撒潑,在後院鬧一鬧,侯爺應該不至於這樣懲戒,這次這樣嚴厲,大約還是因為二小姐的緣故。

  女兒竟然一副市井婦人的做派,陳熙華生氣是應該的。

  說不得,連陳夫人都有不是。

  教養女兒是嫡母分內職責,陳頤雅養成這樣,大約也是陳夫人有意放縱的結果吧?

  鄭明珠對這種高門後宅的爭鬥不大熟練,但人性總是相通的,花姨娘多年來與陳夫人別苗頭,陳夫人怎麼可能喜歡陳頤雅?

  但是在鄭明珠提出建議之前,陳夫人一直讓庶女們都養在姨娘身邊,不能說她是故意要養壞陳頤雅,只不過冷眼旁觀。

  否則,為什麼要今天自己去找了陳熙華,他才驚覺?

  原來,後宅的爭鬥有時候並不需要做些什麼,只需要什麼也不做就足夠了,陳夫人顯然比花姨娘高明多了。

  能忍能等,等到花姨娘足夠驕縱,等到陳頤雅足夠不像話,就連自己出手都不用,只需要冷眼旁觀,就能達到目的。

  鄭明珠覺得自己又一次開了眼界。

  她以為這件事既然陳熙華已經處理了,那就算完了,沒想到,過了幾日,一個春暖花開,陽光熙和的下午,鄭明珠聽到院子裡一陣嬉笑聲,然後便見翡翠牽著五小姐陳頤敏走進來。

  鄭明珠倒奇了,難道陳頤雅心有不忿,又去找陳頤敏的麻煩?

  不過陳頤敏的樣子看起來倒不像,她胖嘟嘟的臉上笑瞇瞇的,一看見鄭明珠就掙開了翡翠的手,撲到鄭明珠的腿上。

  這分量真不輕……陳頤敏依然不大會說話,只是仰著頭,一臉歡喜的看著鄭明珠。

  鄭明珠笑道:“五妹妹怎麼想起到嫂嫂這裡來?”  

  一邊用力把胖胖的陳頤敏抱起來,放到炕上坐著,陳頤敏兩條小腿晃啊晃,慢吞吞的說:“我給嫂嫂送點心來的。”  

  鄭明珠眨眨眼,這小傢伙真有意思,這個時候想起來給她送點心?

  翡翠的身後跟著兩個丫鬟,看著倒顯得老實,鄭明珠一個也不認識,想必是陳夫人新撥給陳頤敏的丫鬟,其中一個捧著個黑漆海棠花填金食盒,那丫鬟便笑道:“奴婢簪花,是才到五小姐院子裡伺候的,這是五小姐親自去廚房,守著郭大娘做的點心,給少夫人嚐嚐新。”  

  說著就打開盒子,雙手遞上。

  鄭明珠聞到一股甜甜的杏仁香氣,她一看,是一塊圓圓的糕點,已經切成了好幾塊,微黃的表面灑了些杏仁片,這糕點看起來雪白鬆軟,聞起來又甜又香。

  鄭明珠就看了陳頤敏一眼,她依然笑嘻嘻的,說話慢吞吞:“我做的點心,送給嫂嫂吃的。”  

  這個孩子,真是又可憐又可愛。

  鄭明珠就遞一塊兒給陳頤敏,自己拿起一塊來吃,入口香甜,又鬆軟又細膩,竟是從來沒有吃過的味道。

  與平日里慣吃的點心完全不同。

  鄭明珠看陳頤雅,見她拿著那塊兒點心,小口小口認真的啃著,雖然小口,卻啃的很快,不一會兒吃完了,一身都是點心屑。

  鄭明珠叫丫鬟來給她收拾,又親自拿手帕子來給她擦小肉手和胖臉,笑道:“五妹妹做的這是什麼點心,很好吃呀。”  

  陳頤敏小臉笑開了,慢慢的說:“嫂嫂吃的慣就好,這是我胡亂想著做的,也不敢給別人吃,只想著嫂嫂疼我,就是不好吃也不會生我的氣。”  

  鄭明珠說:“就是你姐姐們和母親也不會生氣的。”  

  陳頤敏低頭對手指:“給嫂嫂吃。”  

  鄭明珠失笑。

  旁邊的丫鬟簪花陪笑湊趣道:“五小姐一早就在廚房裡守著呢,又要打雞蛋白,又要和麵糊,又要上籠蒸,忙了兩個時辰,才得了這一點。”  

  鄭明珠笑道:“這麼繁雜,妹妹今後只吩咐她們做就是了,你別自己去廚房,燙著可了不得。” 

  陳頤敏慢卻清晰的說:“我也不會別的,只會做這些吃食,今後還做了送與嫂嫂吃。”  

  鄭明珠又覺得心酸又覺得溫暖。

  但凡對別人的一點善意,都會最終回到自己身上來,便是這樣小的孩子,也懂得知恩圖報。

  她吃了兩塊點心,便叫人收起來,留著叫陳頤安嚐嚐,又和陳頤敏說話,叫丫鬟拿了莊子上新送來的果子剝給陳頤敏吃,一大一小竟然聊的笑嘻嘻的。

  吃完了點心,又吃完了果子,陳頤敏跳下炕,對鄭明珠說:“嫂嫂,我回去了。”  

  鄭明珠忙吩咐:“把昨兒宮裡賞的那盒子水晶餅給五小姐帶回去。”  

  連這樣小的妹妹都知道送禮,她自然要還禮的。

  又吩咐翡翠帶著她兩個丫鬟送陳頤敏回去。  

  晚間陳頤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快戌時三刻了,他喝了酒,玉雕般的臉上微微有些紅,眼中更見瀲灩,自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的鄭明珠,也不由的心猿意馬了一下。

  鄭明珠笑道:“在哪裡吃了酒回來?也不說打發人進來說一聲兒,害我還等著你吃飯。”    
 
  陳頤安讓丫鬟伺候著換衣服,一邊奇道:“這個時辰了,你還沒吃?”    

  鄭明珠一邊吩咐翡翠:“給大爺端醒酒湯來。”一邊說:“等到酉時三刻,估摸著你不回來吃飯了,我才吃的呢。”    

  陳頤安也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緣故,便拉過鄭明珠的手笑道:“委屈你了,下回我記著打發人進來說一聲兒。”    

  一屋子都是丫鬟,瞧著像什麼樣!  

  鄭明珠忙掙開他的手,走過去拿了下午陳頤雅送來的點心給陳頤安:“這是先前五妹妹送來孝敬你的。”    

  陳頤安拿起來咬了一口,笑道:“咦,這是什麼點心,口味倒也新鮮,五妹妹在哪裡買的呢?”    

  鄭明珠笑道:“現拿一萬兩銀子只怕沒處買去,這是五妹妹親自到廚房看著人做的,也不知她哪裡學來的,竟與咱們平日里吃的不一樣。”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又吃一口:“這小傢伙,倒不枉你護著她,她姨娘是南邊人,大約這是南邊的點心吧。”    

  鄭明珠便想起那個一心向佛,心如縞木的年輕女子,她連女兒受委屈都毫不動容,怎麼也想不出她會教女兒做點心。  

  不過鄭明珠也無意和陳頤安探討這個問題,倒是陳頤安說:“吃了酒吃這個倒是好,你叫五妹妹再做幾盒,我拿去送人。”    

  鄭明珠撇嘴:“這也是你做哥哥的人說出來的話,五妹妹這樣小的年齡,你倒好意思支使她給你做點心,叫我說我可說不出口,要說你說去。”    

  陳頤安吃了酒,顯然更放鬆更隨意,聞言哈哈大笑:“我說話沒有你說話好使嘛,你為著她,又得罪了二妹妹,又得罪了花姨娘,或許三弟也不大自在。我瞧著如今在她眼裡,只怕我這哥哥且要靠後了呢。”    

  不過那小呆傢伙倒真是這個意思,一門心思就只給自己吃。  

  陳頤安吃的都算沾了自己的光呢。  

  鄭明珠便笑道:“你既知道,又吃了我的點心,那還不謝我?”    

  陳頤安往後一靠,鄭明珠忙拿大紅引枕給他塞在後背底下,陳頤安舒舒服服的動了一下,笑道:“是麼?那我也不白吃你的點心,拿個縣主給你做回禮可成?”

  什麼?鄭明珠不妨他說這樣的話,倒是吃了一驚。  

  陳頤安見鄭明珠吃驚的樣子,眼睛睜的圓圓的,秀氣的眉毛挑起來,一臉驚訝,紅燭下看起來,別有一番不同。  

  他就開心起來,笑道:“明兒就會有旨意來,待你生辰那日正式加封,如何,這可值得你的點心?”    

  鄭明珠真是一頭霧水,這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要給她一個縣主的封號呢?她雖是公主之女,恩旨加封縣主也並非罕事,只如今不年不節,又什麼事,當今聖上怎麼突然就要下這樣的恩旨呢?  

  鄭明珠見陳頤安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看著自己只是笑,卻不說話,知道這人的古怪脾性,只得笑著央求:“到底怎麼一回事,大爺便告訴我嘛,大爺要不說,我還問誰去呢?”    

  陳頤安這才笑道:“那日你不是說,你惹下的事,就該我替你收拾麼?回頭我一想,覺著你倒也沒說錯,便去替你收拾爛攤子去了嘛。”    

  鄭明珠眨眨眼,依然想不通,她不過就是哄著陳頤安替她收拾一下爛攤子。怎麼就弄了個縣主的封號回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02

縣主  

  陳頤安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裡,修長的手指端著個薄胎瓷的茶杯,襯的那手指如玉雕的一般,好看的叫鄭明珠微微一晃神,便笑道:“這是怎麼說的?我真不明白。”  

  陳頤安還是那一臉'我差事辦的好吧,快點來表揚我'的表情,卻不說話,只是笑。

  不過是替自己辦點事,真是架子擺的十足!

  可鄭明珠拿他沒辦法,只好過去撒嬌,拉拉他的手,柔聲說:“到底怎麼回事嘛?我只是叫你辦三弟那邊的事,怎麼我就突然成了縣主了呢?快點告訴我。”  

  想想剛才陳頤安那一臉淡定的模樣,好像她一個縣主的封號跟大白菜似的隨手揀一揀就有一筐。

  陳頤安擺夠了架子,終於開了尊口:“這裡頭有兩個緣故,一個是你雖身俱天家血脈,到底沒有封號沒有誥命,我如今也還不是世子,一時間辦不了誥命的事兒,只得給你弄個封號來,免得你在家裡頭吃虧。”  

  鄭明珠點點頭,嗯,白身對上誥命,是有點底氣不足,雖說花姨娘就算有誥命也不敢對自己怎麼樣,但能在封號上再壓她一頭,豈不是更好?

  “第二個就和三弟有關了,三弟是太子看重的人,如今家裡出了這件事後幾日,太子就出面給你討了個封爵,三弟自然會多想一下,三弟是聰明人,一想就會明白,他雖得太子看重,但除了忠心,他還有什麼呢?還有的就是武安侯這顆大樹,有爹,有我,還有你這個太子表妹,論起親近,他怎麼比得上你?”  

  鄭明珠又眨眨眼,陳頤安發現這是鄭明珠慣用的表情,當她覺得疑惑的時候,會眨眨眼,覺得奇怪的時候,又會眨眨眼,還有如現在,她覺得暈頭暈腦的時候,還是會眨眨眼。

  可是她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眨眨眼的時候,還真是又可愛又嫵媚。

  陳頤安就笑了。

  鄭明珠覺得自己在這種政治的勾心鬥角上笨的很,想了半天,才說:“意思是,叫三弟知道,其實我和太子才更親近,若是真有什麼,太子多半會站在我這邊?”  

  陳頤安笑道:“不是你,是我們。”  

  喔,這下子鄭明珠懂了,陳頤安表明的態度是:就算你小子救了太子,得了爵位又如何,我跟你嫂子和太子的關係可不是你能比的。

  鄭明珠又有點憂慮的說:“這樣子打人家的臉,會不會適得其反啊?”  

  陳頤安被她那杞人憂天的態度和奇怪的用詞逗笑了:“我說過了,三弟是聰明人,他會很清楚,他能靠的是誰,難道會是花姨娘和雅姐兒?”  

  陳頤安做事的手段和目的很少對人講的這樣清楚,能讓他這樣耐心細緻的說個清楚的,大約這世上就鄭明珠一個人了吧。

  鄭明珠搞明白了,陳頤安的意思是,任何手段在強大的權力和勢力跟前都是不堪一擊的,你要收拾他,那就展示你的實力,聰明人自然就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若是不聰明,非要雞蛋碰石頭,那麼這種人死了活該!

  想明白了陳頤安的目的,她還是不明白陳頤安的手段:“還有這縣主的封號,就這麼容易,隨便說一下就給了?”  

  是太子實力強大的能做他老子的主了嗎?

  還是他老子愛他愛的言聽計從?

  似乎都不大可能呀。

  陳頤安說:“上個月,正明宮貴妃娘娘又有了身孕。”  

  嘖嘖,皇帝都五十幾了,還這樣生龍活虎啊!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縣主封號和貴妃娘娘有什麼關係?

  鄭明珠討好的給陳頤安續了熱茶,等著聽。

  陳頤安笑道:“不久就有朝臣上本,指中宮位懸已久,應冊立皇后,現在宮中貴妃位分最高,代掌鳳印,掌六宮諸事,膝下一皇子一公主,如今又有了喜脈,若是皇上有意立後,必然是立這位貴妃娘娘的。”  

  連鄭明珠這樣的政治白痴都知道,立了貴妃為後,最不高興的不會是后宮諸妃,而是太子。

  貴妃為後,她所出的皇子就成了嫡子,這對太子來說,肯定不是個好消息。

  “那奏本聖上留中不發,顯然是在猶豫,我就去見了太子,給他出了個主意。”  

  “什麼主意?”  

  “就是給你討縣主啊,我們不是在說這件事?”陳頤安的臉上明晃晃的寫著你笨啊!明明在說這件事,你還想不到?

  鄭明珠是真想不到,討封號?出主意?立皇后?這三件事要多麼天馬行空才能扯到一起去啊?

  她只得繼續討好的笑道:“知道我笨嘛,你還賣關子,快點說給我聽聽。”  

  陳頤安無法,只得細細解釋:“今年是平陽長公主四十壽辰,太子侍奉聖上的時候,特地提了這件事,說前陣子帶了諸兄弟姐妹到了平寧長公主府賀壽,見平寧長公主得享五十壽辰,依然容光煥發,四個兒子均有萌封,又念及早逝的姑母平陽長公主,今年應是四十了,所遺一子一女,明玉已經是安國公世子,可是唯一女卻沒有任何封號,而且你這位表妹也是從小喪母,與他是一樣的,只他受聖上恩寵,立了太子,卻想到表妹因沒有親母扶持,竟無人為你求這個恩典,只怕平陽公主地下也不安寧,便求皇上趁你十八歲生辰頒下恩旨,封一個縣主,也不負當年孝章敬皇后養育之恩。”  

  好……好複雜!

  但是鄭明珠還是聽明白了,太子的文章就做在早逝的母親上!

  他給自己求個恩典,是念及她年幼失母,無親母扶持,無人為她討封,太子殿下也是年幼失母,自然也會擔心自己這個沒娘的孩子也會落到這種境地。

  太子殿下一個字沒提早前的立後事宜,卻藉'與他是一樣的'這種話,已經表明了反對的態度,還順便表明了擔憂的心情。

  鄭明珠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

  后宮立後事宜,本來就沒有太子置喙的道理,可是偏偏最受影響的卻是他,又不能坐視不理,兩難之下,選擇這個角度,真是極巧妙。

  既有了父子之情,又顯得太子顧念情意,因孝章敬皇后對聖上的撫育之恩,還能顧念到早逝的孝章敬皇后所出之女,顯然是寬厚仁澤之君,這樣的太子,今後諸皇子,諸公主交到他手裡,聖上也能放心了。

  那不過是一個縣主,太子佔便宜了!

  得封縣主明明是自己的喜事,可是鄭明珠瞬間覺得原來佔了便宜的是太子。

  這的要多麼厲害才能想出來啊?而這主意其實就是為了平息後宅的雞毛蒜皮,討了一個縣主,幫了一回太子,連聖上也因太子仁厚而心情好了一回,就沒人吃虧?

  不止!還震懾了一把蠢蠢欲動的三爺一系,把這個兄弟收服在手裡,把讓親娘不痛快的花姨娘沒臉了一回。

  “後來呢?”  

  陳頤安一臉淡然:“第二天聖上駁了那奏本,不立後。”  

  鄭明珠看著陳頤安的俊臉,深刻的覺得,這男人太可怕了。

  這人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能把看起來毫無關係的各種時機和機巧信手拈來,糅合的天衣無縫,一舉幾得,一點力也不用使,就什麼都辦成了。

  哪像自己,只會橫衝直撞,和陳頤安這種舉重若輕就解決好一件事,還能各個方向的目的都達到,哪裡是手腕太差,簡直是沒手腕!

  放著這樣的人才,自己最近還發愁什麼呀!

  鄭明珠立刻問陳頤安:“說起來,如今有個事兒,討你一個示下。”  

  陳頤安笑道:“少來,我可不要這樣的虛奉承,你有主意的很,說什麼示下。”  

  鄭明珠笑道:“是這樣,上回我爹跟你說了那件事後,太太挑了一個人過來,現在是我鋪子的大管事,只是後來我自己又碰到一個,覺得不錯,心中想要他做我鋪子的大管事,這要怎麼辦才好?”  

  陳頤安笑道:“生意上的事兒你問我?倒也奇了。好像我會生意似的。”  

  鄭明珠說:“這跟生意有什麼關係,這只是怎麼個用人的事嘛,是以我才問你呢。”  

  陳頤安點頭:“這倒也是。”  

  他歪著頭想了一想,笑道:“只是這有什麼好愁的,你只管把人往鋪子裡一放,兩個人一樣的權限,讓他們自己交手去,誰若輸了,自然就呆不下去了,公平的很。”
  
  這是什麼主意,鄭明珠說:“那若是我選中的人輸了呢?那豈不是越發麻煩了?”  

  陳頤安嗤一聲笑:“他若是連你太太選的那人也鬥不過,還值得你看重?趁早兒另尋高明才是,至於你太太選的那人,能有這樣的手段,必不是個糊塗的,如今你嫂子當家,他難道這點形勢都看不懂?你還不愁他不投靠你呢?”  

  鄭明珠一怔,直如醍醐灌頂,對呀!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大概是對朱氏太如臨大敵了,就忘瞭如今形勢早不是當初那樣了。

  怪不得陳頤安居高臨下藐視她,自己還真夠笨的!

  鄭明珠便笑道:“你說的不錯,我還真是沒想明白,今天點心沒白給你吃。”  

  怎麼也要找回一點場子!

  陳頤安啼笑皆非:“罷了罷了,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服了你了。叫人來服侍我梳洗吧,我也困了。”  

  鄭明珠笑著應是:“你的便宜自然就是我佔了,不然,你還能便宜誰?”  

  也不等他答話,笑著出去叫丫鬟,兩人自梳洗安歇不提。
三叔的女兒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在榮安堂吃了早飯,就把五小姐陳頤敏牽了回來。

  衛家表小姐似乎覺得有熱鬧,也跟著來了。  

  陳頤敏兩條小胖腿走的噔噔的,居然還不慢,衛表妹學了一會兒溫柔的走路之後就再也受不了,開始跑前跑後了。   
  鄭明珠也不教訓她,衛表妹天性如此這規矩一時半刻哪裡學得會。

  更何況,她認為,表面的規矩教養並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還是怎麼樣立世做人。

  鄭明珠只對陳頤敏笑道:“五妹妹昨天給我送來的點心很好吃,嫂嫂跟你學一學,好不好?” 

  陳頤敏得到肯定,小肉臉頓時笑開了花,似乎覺得自己很有用似了,笑嘻嘻的說:“嫂嫂喜歡吃,何必自己做呢,說一聲,我就送來了。什麼時候都成。”

  鄭明珠笑道:“也不過是指點著廚房做,來我這小廚房,倒便宜些。”

  小傢伙一張胖臉,還一本正經的點頭:“嫂嫂說的是。” 

  鄭明珠忍俊不禁。  

  衛表妹跑過來問:“嫂嫂是說五妹妹昨兒做的那點心嗎?那個好吃,還有五妹妹說做奶酪呢,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出。” 

  鄭明珠又聽到新鮮了,便笑道:“什麼是奶酪?”

  衛表妹快嘴的說:“五妹妹說牛奶做的,可香了!”

  鄭明珠笑,看來敏姐兒和衛表妹兩個天真的小傢伙倒還有不少共同的話題呢,說到吃的都興致勃勃。

  想來也是,衛表妹在那種艱難的地方長大,愛吃自然是融入了天性之中,而五妹妹,雖說在侯府,但那種境況之下,也自有她艱難的地方。        

  鄭明珠愛憐的摸摸陳頤敏的頭。        

  回了甘蘭院下廚,鄭明珠自然是不進廚房的,只叫人把東西器皿都搬出來,在院子裡擺開了排場。        
  衛表妹跳過去:“我會做我會做,讓我來。”        

  倒是陳頤敏扳著小臉說:“不要胡鬧,這是嫂嫂要的。”          

  衛表妹訕訕的退下來。        

  這兩小傢伙倒好玩,鄭明珠笑彎了腰。        

  陳頤敏指點著廚娘們,把雞蛋分成蛋黃和蛋白,加了糖粉,用幾根筷子把蛋白打的如雲朵一般雪白,再把蛋黃攪了精面,和打好的蛋白攪合均勻,放進一個鑄鐵的鍋子裡,蓋上蓋子上火烤。 

  倒是個新鮮法子。        

  這個過程雖不復雜,卻很麻煩,耗時很長,鄭明珠開始還有點興趣,後來索性架了繡花棚子在廊下,一邊看著這兩個小孩,一邊繡花。        

  只有衛表妹精力異常充沛,一會兒賣力的攪打蛋白,一會兒又去抓精麵粉,鄭明珠雖覺好笑,卻也只隨她們玩,直到後來點心上了鍋,鄭明珠才叫丫鬟拉住她。 

  燙著了可不得了。        

  衛表妹身上到處沾著麵粉,鄭明珠笑道:“瞧你那一身,哪裡來的活面人呢,一拍都能冒煙了,還不進去換一件去。”        

  反倒是陳頤敏依然幹乾淨淨的,對鄭明珠說:“要是我能做成奶酪,我還送來給嫂嫂。”        

  “好,我等著吃。”鄭明珠笑道。        

  又叫廚房張羅些小孩子愛吃的,酸甜的,炸的香香的菜來,留兩個小傢伙吃飯。

  吃過了飯,點心也蒸得了,裝了四匣子,陳頤敏說:“嫂嫂要做這麼些,是要給人嗎?”          

  鄭明珠忍不住捏她胖臉,這樣小的娃娃,腔調還愛裝大人,她就笑道:“是呀,你哥哥說好,叫我做些出來送人。”          

  陳頤敏鼓著腮幫子:“這個和別的點心不同,不能久放,要早些吃。”          

  “我知道。”鄭明珠笑道:“和蒸糕一樣的嘛。”          

  陳頤敏點頭:“嗯嗯,紅棗蒸糕。”          

  衛表妹耳朵尖的很,聞言立刻問:“什麼是紅棗蒸糕,好吃嗎?”

  連一邊的丫鬟都在掩嘴笑,鄭明珠笑著對衛表妹說:“表妹嚐嚐便知道了。”

  便吩咐丫鬟:“說與廚房現蒸一籠紅棗蒸糕來,揀幾格給各位小姐送去。” 

  衛表妹登時睜大了眼睛,拉住鄭明珠的袖子:“嫂嫂你最好了,今後誰欺負你我替你揍他!” 

  鄭明珠笑,對她說: “姨媽送你進來是來學規矩的,可不能動不動揍人,你把規矩學好了,那才是對我好呢,你要是不乖乖的……”        

  鄭明珠眼睛一轉:“敏姐兒不給你東西吃,是不是,五妹妹?”          

  陳頤敏本來乖乖的站在一邊,此時聽鄭明珠這樣說,下意識就點頭:“嗯,聽嫂嫂的話。”   

  衛表妹有點蔫,垂著頭:“哦,我知道了。”          

  鄭明珠覺得這一對小孩兒太好玩了,忍不住笑,一個人摸一下頭,對衛表妹說:“幫人的忙有很多很多辦法,打人是最笨的,打了人,很多時候有理都會變成沒理了,有時候反而會幫倒忙。” 

  衛表妹依然垂著頭。        

  鄭明珠又說:“姨媽一生就指望你和你哥哥兩個,我瞧著,你哥哥就很懂事,你也要快點長大,別讓你娘為你操心才是。”          

  也是十二歲的大孩子了,雖然憨吃憨玩,但也該懂事了才是,那一日和二小姐的丫頭打架,雖說事情的演變結果也還算讓人滿意,但說到底,也是不應該的。        

  衛表妹想了一會兒,慢慢的點頭:“嗯。”          

  鄭明珠當然不指望她突然就沒了霸王性子,只是她長嫂身份,該說的自然要說,只希望衛表妹慢慢長大,能控制住自己才是。        

  她天性善良,在那樣艱苦卓絕的地方長大也並未泯滅天性,鄭明珠喜歡她,希望她能一生順遂。

  正說著話兒,墨煙進來回道:“少夫人,忍冬遞了帖子進來,門口有位鬱先生求見,說是少夫人要見的?”

  鬱叔來了!鄭明珠那日回帝都後,就打發了人送帖子去給鬱長松,要他進府一見。

  鄭明珠忙道:“正是,叫忍冬帶他進來。”          

  陳頤敏張望了一下,說:“嫂嫂有客人?那我和表姐先回去了罷。”          

  鄭明珠便叫瑪瑙帶著兩人的丫鬟好生送她們回去。        

  不到片刻,就有小廝帶了鬱叔進來,鄭明珠一眼看見,才半年光景,鬱叔就像老了十歲一般,鬢邊略見花白,但依然身姿筆挺,就算進入這樣的高門宅第,也依然步履從容,神情自若。  

  反倒是鄭明珠的心緒有些不平,她深吸一口氣,款款的站了起來。        

  雖然自己不再是唐白月,但她對鬱叔依然尊敬。        

  鬱叔走進來,躬身施禮:“鬱長松見過少夫人。”          

  鄭明珠走到台階上的簷下,笑道:“鬱掌櫃不必多禮,請坐。”          

  早有小廝聽了吩咐,飛快的搬了個凳子來。        

  鬱掌櫃謝過了,這邊也早給鄭明珠搬來了大圈椅,坐在門口廊下。        

  鄭明珠見鬱叔並不多話,只等自己開口,便笑道:“冒昧打擾鬱掌櫃清淨了,我這邊的事,令愛想必已經稟報過了,鬱掌櫃是這行的高手,有口皆碑,不瞞你說,我這邊在帝都八個鋪子,有兩個也不算小,只是經營的不好,如今尚需一個大管事提調著才好,鬱掌櫃曾掌管積善唐家在帝都的生意,論起來,比我這點多出幾倍子去,偏巧又聽說了鬱掌櫃賦閒在家,便想請鬱掌櫃出山,替我打理打理。”          

  鬱長松靜默了一下,才說:“按理說,少夫人看得起小人,小人自當效命才是,只是小人深受唐家老爺並唐大小姐大恩,如今唐家多事之秋,小人只怕有心也是無力,當日給小女的信上也是這麼說,只怕也已經稟報少夫人了。請少夫人明鑑,只如今少夫人既開了口,小人也不敢駁回,若論大管事一職是不敢當,只替少夫人梳理往來,待生意規矩有了個模子,也就罷了。”  

  鄭明珠深感意外,鬱叔她是再了解不過的人了,當時聽鬱雲兒說他回絕了,她就知道鬱叔是不會答應的,不過她本來尋鬱叔來就是為了身邊有個親近的人,也是為了了解唐家的事,鄭明珠名下的鋪子不過是個藉口,就幾間鋪子而已,她還能搞不定不成?        

  是以她也並不失望,只要能見到鬱叔,就算達到目的。        

  卻沒想到,他現在卻改了口,雖仍是不願做她的大管事,卻答應替她整理鋪子。  

  鬱長松見她目露疑惑,反倒有些尷尬,鄭明珠便笑道:“鬱掌櫃爽快人,那日我聽令愛說了,本來預備著鬱掌櫃不肯來,替我尋兩個人手也是好的,如今既然這樣說,那就再好不過了,既如此,看鬱掌櫃什麼時候方便?”          
  鬱長松站起來,走了兩步,突然跪了下來:“少夫人,小的還有個不情之請。”   

  見他這樣,鄭明珠反倒釋然了,鬱叔一向主意定,輕易不會改口,今天這樣必是事出有因,還必然是極其為難的事,是以要用這個來做敲門磚。        

  鄭明珠笑道:“鬱掌櫃請起來說話。”          

  便有伺候著的小廝過來扶他。        

  鬱掌櫃道:“少夫人寬宏,小人便斗膽開口求一求少夫人,唐家二姑娘求見少夫人,還望少夫人准允。”          
  二姑娘?        

  鄭明珠眨眨眼,茫然了。        

  她們唐家一向各房排序,長房就唐白月一個大小姐,哪裡來的二姑娘?二房、三房倒是有個二姑娘,但鬱叔怎麼也不至於替二房、三房遞這樣的話。        

  莫非,這是三叔的女兒?        

  唐家長房總共就三兄弟,二叔早逝,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只有三叔有女兒,才可能排為二姑娘,且鬱叔對父親的忠心鄭明珠完全不懷疑。        

  若她不是三叔的女兒,鬱叔絕不會這樣為她奔走。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02

姐妹相見

  鄭明珠就笑道:“唐家我倒是略知一二,不是只有一位大小姐麼?怎麼又有一位二姑娘?她想見我有什麼事?”  

  她有心要引著鬱叔多說些情況出來。

  鬱長松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唐家長房原有第三子,因早年起便在外頭,與家中斷了聯繫,如今回來了,還有嫡出的一子一女,便是二姑娘和大少爺,如今二姑娘因有極其要緊的事來求見少夫人,還請少夫人准允。”  

  鄭明珠笑道:“還真是奇了,我們武安侯府素來與唐家並無來往,怎麼二姑娘倒有要事見我呢,也罷,既然鬱掌櫃這樣說,又是第一遭向我開口,我便見一見罷。”  

  鬱長松大喜:“多謝少夫人,二姑娘正在門外的車裡候著。”  

  鄭明珠笑道:“玲瓏,你隨鬱掌櫃到外頭請唐家二姑娘進來罷。”  

  不過片刻,玲瓏引著一個身著極為素淨的年輕姑娘進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天青色杭緞長襖,頭上也只帶著銀頭面,鄭明珠一看,便篤定自己的猜測。

  這位唐家二姑娘和唐白月長的竟有七分相似。

  唐家二姑娘走進院子一看,這是一間精緻的三進小院,院子不大,但舖的卻是上好的三尺見方米色大石,打磨的異常光滑,因時間久了,泛出柔潤光澤。

  院子裡栽著些並不常見的異種花蔓,正是盛春,開出一團團糾纏不清的花兒來,只有東北角上種了兩株大樹,已經有一人合抱那樣粗細了。

  正是處處都彰顯著這百年侯府的底蘊。

  廊下坐著一個由眾多穿紅著綠的丫鬟簇擁著的錦衣女子,石榴紅的遍地錦通袖小襖,淺黃色纏枝花裙,只帶著兩朵攢珠絹花,一支赤金點翠鳳釵嘴裡銜著一溜珠兒,最底下一顆有拇指大小,垂在額角一畔,越發襯的膚如凝脂,笑容溫和。

  是的,這美貌的女子嘴角含笑看著自己走進來,並無一絲倨傲,彷彿一個溫和的大姐姐。

  溫和是唐菱月對鄭明珠的第一印象,也是從來沒有變過的印象,在唐菱月的一生中,她一直和這位美貌聰穎的少夫人保持著深厚的友誼,完全不符合兩人階層的友誼,在她的心目中,鄭明珠就如同她的姐姐一般,溫和,耐心,平等,完全沒有她一開始以為的那種高門貴女的倨傲。

  當然,這個時候的唐菱月,雖然面容平靜,但心中還是有一絲惶恐,她只是匆匆的打量了一眼,就福身行了個禮:“小女子唐菱月見過少夫人。”  

  原來三叔的女兒叫菱月。

  鄭明珠輕輕點頭,雖然也是從未謀面,但這是她僅剩的親人之一了,鄭明珠心中難免起了親近之心,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走到唐菱月跟前,攜著她的手,打量了一番。

  唐家人的那種圓臉,和唐白月一樣,嘴角邊兩個深深的小酒窩,連繃著臉的時候也看得到,靈動的大眼睛,鄭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就有了喜愛之情。

  只是到底情形不一樣了,鄭明珠也只得努力克制,只笑道:“妹妹多大了?妹妹要見我做什麼,來,我們裡頭屋裡說話去。”  

  又吩咐墨煙,把自己鋪子的情況與鬱叔說一說,雖是幌子,既然鬱叔肯效力,交給他卻也是放心的很。

  唐菱月見少夫人這樣溫和,緊繃的圓臉就鬆開了一點,兩個酒窩更明顯了,隨著鄭明珠進屋去,到東次間,鄭明珠再三讓她上炕坐,她卻有點不安,只坐在炕下的椅子上。

  鄭明珠又叫丫鬟們上茶上點心,玲瓏等人雖覺得少夫人有點過分熱情,但也沒覺得有什麼要緊,手腳利落的端了茶來。

  唐菱月忙站起來接了,客氣道:“勞動姐姐。”  

  又取銀子打賞,玲瓏不敢接,鄭明珠笑道:“菱月妹妹第一次來,賞你就收下,好生伺候就是了。”  

  語氣竟是十分熟稔。

  玲瓏默默接過賞錢,謝了賞,退了下去。

  鄭明珠又問:“妹妹到底有什麼事要見我呢?”  

  唐菱月就站了起來:“少夫人,請恕小女子莽撞,那一日得知鬱叔蒙少夫人召見,因實在是無路可走,雖知荒唐,也不得已冒昧請見。沒想到少夫人如此寬厚,實在是感激的很。”  

  鄭明珠在心中嘆了口氣,拉住唐菱月的手:“妹妹只管坐下說。到底有什麼要緊事?”  

  唐白月看看周圍丫鬟,鄭明珠會意,便吩咐她們都下去:“玲瓏,你在門口看著些兒。”  

  玲瓏應是,自帶了眾人下去。

  鄭明珠便看著唐菱月,唐菱月也是個爽利人,張口就道:“唐家三房仗勢欺人,謀奪我長房家財,小女子願將白銀百萬兩獻予太子殿下,只求太子殿下為我唐家主持公道。”  

  百萬兩,基本就是唐家的一半了。

  一直在琢磨著唐家形勢的鄭明珠很快就想清楚了唐菱月的意思,那一頭既然攀上了文閣老,強權之下,唐家長房顯然無力對抗,唯一的辦法就是有文閣老的對頭出手。

  可是,以閣老的權勢,能對抗的也就只有同樣級別的權勢,而這樣的權勢,若沒有極大的利益,又怎麼會出手來替她對抗文閣老?

  這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所以唐菱月拿出白銀百萬兩,以求打動權貴。

  保住唐家的一半和完全失去,這個選擇不難做。

  對任何一個勢力來說,百萬兩白銀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誘惑力還是足夠的。

  她這位三叔,還真是有魄力。

  鄭明珠想一想,自己如果處在現在唐家這個局勢之下,站在三叔這個位置,雖然是長房三子,卻離家已久,全無根基,唯一的依仗就是唐白月的信和印鑑,以及自己的身份,要對抗籌劃已久的族叔們,甚至還要對抗權勢滔天的文閣老,自己也做不出更好的選擇了。

  鄭明珠只是沒想到,自己招鬱叔說話,竟然成了三叔父的救命稻草。

  唐菱月見鄭明珠聽了這樣一句話,竟然一點吃驚的表情也沒有,秀美的容顏依然沉靜,倒只是微微露出一點思索的表情來,不由的心中揣揣。

  百萬兩白銀放在哪裡都是巨款,自己這樣開門見山的拋出來,這位少夫人竟然毫不動容,果真是高門貴女,眼界非凡呢。

  雖然早與鬱叔分析過多次,就算自己不上門來求,太子黨也不應該會坐視文閣老收攏唐家之財,可是誰知道太子究竟是怎麼想的?又有怎麼樣的手段,此事畢竟與自己有莫大的干系,又如何敢賭?

  太子不出手,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可是自己卻無力掙扎。

  是以唐菱月才一橫心,主動上門求見,便是求見不成,也不至於更糟。

  在鄭明珠沉思的這一會兒時候,幾乎就是唐菱月這一生最難熬的一個時刻,心跳加快,手心也開始出汗。

  終於,鄭明珠說:“太子殿下也不是那麼缺錢的人。”  

  她希望唐菱月有更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尤其是為什麼選擇搭太子這條線來對抗文閣老,這樣,她才更能放心把唐家交給他們。

  不過,鄭明珠苦笑一下,就算不放心,又能怎麼樣呢?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三叔父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唐菱月顯然心中早就是想好的,便說:“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如果文閣老完全控制了唐家,那麼七皇子就如虎添翼了。

  鄭明珠笑了。

  但她卻淡淡的說:“你可知道,這句話要是遞出去,你只怕就沒命了。”  

  唐菱月說:“小女子就算拼的性命不要,也強過受那些人搓揉。何況,小女子與家父雖是走投無路,卻也並非莽撞之人。”  

  言下之意,他們顯然很清楚,武安侯府是太子黨。

  鄭明珠滿意了,她便說:“此事非同尋常,也罷,既然你我有緣相見,我也不敢向太子進言,只敢與大爺商議。”  
  這其實便是答應替她遞話了。

  唐菱月聽說,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這位少夫人雖然溫和可親,可是事關重大,她也緊張的了不得。

  能夠進武安侯府已經是十分偶然,運氣極好了,若是鄭明珠一口回絕,她是真不知道再去哪裡求誰。

  搭天梯豈有那麼容易。

  接著,鄭明珠問出了她在心中放了很久的一個問題:“唐家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既然這位少夫人要問,唐菱月當然要細細的分說。

  唐菱月的父親,是唐家長房第三子唐華起,早在二十年前,唐華起才十七歲時,就因為一樁情愛之事離家出走。

  這件事,鄭明珠是知道的,雖說是長輩的風流事,但父親當時為了講清楚三叔為何不在家,所以也曾與唐白月細細分說過。

  唐華起生性不羈,不過是用情太深,得不到父親的同意,便與情人私奔。

  唐白月的父親唐華思與自己唯一的同胞弟弟兄弟情深,瞞著父親偷偷接濟過唐華起幾年,只是在第三年上頭被父親察覺,鬧了起來,唐華起憤而遠走,從此再無音訊,直到唐白月的祖父去世之後數年,他才得了音訊,回來到墳前磕頭。

  為此,唐華思與唐華起大吵了一架,兄弟決裂,唐華起再度遠走,因唐華思惱怒的很,也並沒有派人尋找,直到臨終前吐露心思,唐白月遵循遺願,才派了人手尋找這位三叔父,只是三叔父離家日久,難尋故人,竟直到唐白月離世前半年,才打聽到他的行蹤。
菱月妹妹

  唐菱月當然也不方便細說自己父親的事,只是說明了當年那位情人,便是她的母親,兩人琴瑟和諧,夫妻情深,後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唐東輝,今年才十一歲。  

  鄭明珠點頭,不方便在這種舊事上多作糾纏,只聽唐菱月往下說。  

  唐白月自知不起,無奈之下,因又想起父親臨終前最大的憾事便是早年兄弟離家,以致無相見之日,囑咐唐白月尋找三叔父,且若是事有不虞,長房可託付給三叔父,她便修書一封,將父親去世後的諸多情形一一道明,並附上了積善唐氏的印鑑,經過諸番曲折,歷時近兩月,才送到了唐華起手中。

  積善唐氏的印鑑乃是唐家諸商行大宗交易的最終憑據,資產的清理、變更、買賣更是如此,其實大商家規矩往往如此,凡有大的銀錢出入,除了各涉及的管事簽名畫押,總管事的簽名畫押,以及當家人的簽名,同時蓋上這印鑑才行。  
  否則,任誰也支不動。 

  這番情形,鄭明珠自然是清楚的很。  

  唐菱月眼圈有點泛紅,說:“父親沒想到唐家竟然成了這個樣子,見信就嘔出血來,極為悔恨當初忤逆伯父離家,以致伯父孤女無可託付,幸而大姐姐性子剛強,只是……命薄了些。”  

  鄭明珠心中酸楚,難以言敘,沒想到他們兄弟均為此這般悔恨。  

  雖說不好評價長輩,只是鄭明珠心中自有置評,在她看來,三叔父的所作所為就算是年少輕狂,卻也失之草率。  
  只是事已至此,也無法回到當年了。  

  那一頭,唐華起見了信,又見了印鑑,知道事關重大,便攜妻女兒子啟程進京,沒想到,剛出青州地界,就遇到了賊人,雖然帶了護衛,唐華起還是受了重傷。  

  鄭明珠聽到這裡,心中一跳,這也太湊巧了,三叔父進京來,並沒有隨身攜帶太多錢財,卻會遭遇賊人?  

  且聽唐菱月的說法,當時已經奉上了錢財,那些賊人卻還是想要殺了三叔父,實在讓人懷疑他們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殺了三叔。  

  難道他們已經肆無忌憚到了這個地步?  

  唐華起身受重傷,不得不回到青州養傷,妻子金氏留下照顧,安頓好父親,唐菱月在第二日便啟程,帶了唐東輝悄悄進京。  

  這樣好膽色? 

  鄭明珠有點詫異的打量菱月妹妹,嬌嬌弱質,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唐菱月顯然也是個慣於察言觀色的,此時看鄭明珠的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不待她問就笑著解釋:“父親生性不耐煩庶務,待我長大些後,家中生意往來便是我在主持了,為著生意,倒也獨自出過幾趟遠門,並不怕的。”  

  鄭明珠輕輕一笑,這真不愧是她妹妹,兩人簡直一樣的命。  

  幸而唐菱月當機立斷,帶了唐東輝到了帝都,到的時候便剛巧趕上族裡開了祠堂,要給唐華思過繼一子繼承香火。  
  於是唐菱月帶著唐東輝怒闖祠堂,鬧的天翻地覆。  

  唐菱月頗有智謀,雖然一家子在剛出青州時就遇到了賊人,父親傷重之下,她也同樣耽誤了行程,但事出突然,唐菱月也不免懷疑,便修書一封,並附上唐白月手書,叫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廝連夜悄悄兒的前往帝都。  

  想來那些人不至於連個小廝都認識,便不至於防範。  

  隨後唐菱月在青州故佈疑陣,繞了遠路帶了幼弟入京,有這小廝打前站,聯絡到了暫時為長房主持大局的鬱叔,唐菱月才不至於完全沒有著落。 

  她也算是到的及時,鬱長鬆在城門接到唐菱月的馬車,毫不停留,甚至來不及說什麼,就直接前往唐家宗祠。唐菱月也是個爽快人,鬱長松拿出憑據表明身份後,她就將馬車和下人交給鬱長松指揮,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在路上,鬱長松才匆匆的對唐菱月說了形勢。  

  唐家大小姐唐白月原是守灶女身份,這在商家並不算罕見,只是因唐家的資產都集中在長房的手中,偏長房子嗣上又艱難,唐華思只有唐白月這一個獨女,唐華起又渺無音訊,在龐大的利益面前,難免有人打主意。唐白月在世的時候,精明能幹,性情又強,雖然族中也有人提過三兩次,應從族中挑個子弟來過繼為唐華思之子,免得斷了香火,但唐白月在前,她不答應就沒有人能強過她去。  

  如今唐白月去世,此時就自然而然的重新提了出來,而這一次甚至是蓄謀已久,來得迅速而強硬。  

  鬱長松說:“大小姐去了才一個月,舊年底,三房的唐華平的嫡長女唐秀月與文閣老的幼子成親。”  

  此事一出,唐家熱鬧非凡,唐家族人紛紛前往恭賀,一時間,三房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早就蓋過了長房的風光。因唐家這一大族都是依附長房為生,自然都是往長房奉承、請安、要些好處錢財,如今三房竟然攀上了文閣老這樣權勢的姻親,且是正妻,並不是做妾,三房身價頓時不同了。  

  趨利避害,人之本能。  

  三房順勢提出過繼一子到長房,免得斷了長房香火。  

  長房本就無人,三房又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候,誰會在這個時候,為了長房去得罪三房?於是便只聽到附和讚同之聲,定下了今日開宗祠過繼。  

  鬱長松也是第一次見到唐菱月,自是不知道她的性情,只得說:“還好二小姐大少爺來的及時,若是現在前往阻止,或許還能來得及,至少可以先拖一拖。”  

  唐菱月當機立斷:“既如此,必是要去阻止的,便是要過繼,也要由父親做主才是。”  

  鬱長鬆緊繃的面容微有鬆弛:“這才是正理,二小姐說的極是。”  

  唐家宗祠在京郊不遠的一處小莊子上,這莊子的田地便是由唐白月祖父所置的三百餘畝祭田,唐家族人中家境貧寒的幾乎都聚居在此地,也有百十餘人口,馬車駛到近處,已經能遠遠聽見喧鬧的聲音了。  

  宗祠前聚集了許多人,頗為熱鬧,唐菱月在車上看了看,自然是一個都不認得。  

  她從出生起,父親就已與伯父決裂,從來沒有再回過唐家,哪裡認得這些人,只有些聽父親提到過罷了。  

  唐菱月輕輕說:“鬱叔你隨我一起,因我不認識這些叔叔伯伯,有些也不是很明白,還煩請鬱叔提醒我。”  

  鬱長鬆自然答應。  

  於是她牽了唐東輝,下了馬車,走向宗祠。  

  鄭明珠輕輕的笑,她已經很放心了,菱月妹妹從容鎮定,有勇有謀,既敢隻身帶著幼弟上京,又敢帶著幼弟闖祠堂。  

  且思慮周全,否則進京來沒有立時聯絡上鬱長松,只怕宗祠已開,生米煮成熟飯,越發麻煩起來。  

  鄭明珠聽她說到這裡,便笑道:“那祠堂只怕頗有一番熱鬧?”

  唐菱月說:“少夫人猜的不錯,祠堂院外院內都是人,並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我們也不認得人,輝弟很聰明,我小聲跟他說了兩句,他就穿人縫子往裡鑽,也是到的時間恰好,正是那要過繼的孩子要給大伯靈前進香的時候。”

  唐東輝剛鑽到跟前,就見門裡,唐華思的靈前跪著一個五歲的小孩子,穿著綾羅緞子,身形瘦弱,旁邊幾步遠的地方有個胖婦人,穿的亮閃閃的緞子褙子,一頭的首飾,擠的不行,顯然是為了慎重的表現,差點沒把家當都給穿戴出來。  

  唯一能進內祠堂的女人,想必就是那個孩子的母親。  

  唐菱月在馬車上得鬱長松說了些大概情形,知道選出來的這個孩子,是三房老四的兒子,就是嫁到文家的唐秀月的父親唐華平的同胞兄弟之子。  

  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靈前一個老者,正點燃一炷香遞與那孩子,唐東輝得了姐姐教的話,猛的就撲向靈前,把那孩子擠到了一邊去,大哭道:“大伯父大伯父。”  

  沒想到撲的太猛,腦袋咚一聲撞在香案上,那眼淚就真的嘩一下就下來了。在場眾人都呆了一下,見一個陌生孩子趴在香案前大哭大伯父,都一時反應不過來,一會兒那站在靈前的老者才道:“這是誰家的孩子,還不快些帶走,像什麼話。”  

  先前跪著的那孩子呆呆的坐在地上,更反應不過來。  

  那個胖婦人一臉橫肉,罵道:“哪裡來的混賬小子,混撞你娘的!還不趕緊滾出去。”  

  說著就要去拉扯唐東輝,唐東輝跐溜一下爬起來,手腳麻利的溜到了那老者身後,婦人不敢去推搡老者,只得罵罵咧咧的去把自己兒子拉起來。  

  唐菱月此時越眾走了進來:“這是我弟弟唐東輝,唐菱月見過三叔爺。”  

  唐菱月得了鬱長松指點,這位三叔爺便是現任唐家的族長唐榛。  

  唐榛有點迷惑,他不認得眼前這位女孩子,但從她的稱呼可知她是唐家族人,唐榛便說:“這裡正是要緊事,趕緊把輝哥兒帶走,簡直胡鬧!”  

  唐菱月看得清楚,這位族長對他們姐弟的名字毫無反應,但在場坐著的眾長輩中,有五個在聽到他們的名字的時候,面色極不自然,又驚訝又不自在,另有七個同樣沒有反應的,只有一個人三十出頭的男子,竟然露出一點玩味的笑來。  

  唐菱月說:“請教三叔爺,這是什麼要緊的事?”  

  唐榛說:“你姑娘家家的懂什麼,還不快出去,祠堂也是你隨便能進的嗎?快走快走。”唐菱月笑,正想說話,那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卻笑道:“菱月侄孫女兒,這是給你們長房過繼兒子呢,你正好來觀禮。”  

  咦,這位年輕的爺爺有點意思。 

  那五個面色不自然的長輩其中一個立時就說:“十二叔這是什麼意思,哪有未嫁女子進祠堂的,就該照族長說的,趕緊出去是正經。”  

  這樣薄弱的藉口哪裡能進唐菱月的眼,她完全當沒聽到這句話,從這位有意思的年輕的爺爺的年齡和排行,她知道這是祖父的一位幼弟,排行第十二的唐檬。  

  唐菱月立刻抓住唐檬的話,對唐榛說:“三叔爺,我長房要過繼兒子?為什麼我父親不知道?”

  唐榛聽出了一點端倪,便說:“你父親是誰?”  

  唐東輝哭著叫道:“爹爹是唐華起。”  

  滿場嘩然!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08

大鬧祠堂

  在場眾人都是唐家人,當然知道多年前出走的唐華起,知道唐華起那可是長房正經的嫡親兒子,唐華思沒了,就是唐華起最大了。  

  如今突然來了一個小姑娘一個小男孩,自稱是唐華起的兒女,又是如此突兀的出現在族裡給長房過繼兒子這樣的場合,在場眾人紛紛議論起來。  

  就連外面院子裡甚至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也都議論起來。  

  “唐華起是誰?”這是忘性大的。  

  “你忘了?長房的老三啊,十六七歲就跑了那個。”這是記性好的。  

  “是他!哎喲,這下熱鬧了!”這是喜歡看熱鬧的。  

  “這小姑娘擺明了鬧祠堂嘛,本來也是,人家老三還在呢,還有兒子呢,就急吼吼的要過繼,不知道的說是過繼香火,知道的,嘿嘿,就不用說了。”這是指點江山的。  

  “祠堂還沒開呢,三房的上個月就在鬧著接收資產了,還把鬱長松給趕走,沒想到人家還有殺手鐧吧?”這是幸災樂禍的。  

  “真的假的?唐華起從來沒回來過,這麼巧他兒子女兒剛好今天來祠堂?別是假扮的吧?”這是疑心病重的。

  唐榛自然也知道這位長房叛家而出的三子唐華起,只是他也同樣疑惑的問:“你父親在哪裡?”唐菱月冷笑道:“父親剛出來就遇到賊人,還是只要命不要錢的,父親受了傷,現留在家中休養呢。”

  外面的議論聲更大了。  

  唐榛對外高聲道:“都住聲!”  

  唐菱月冷眼看著,唐榛在族中的威信也不算高,雖眾人議論聲是略小了一點,但卻並沒有停止議論。  

  想來也是,如今資產在長房,眾人奉承的又是三房,身為二房做了族長也不過是因著他輩分高年齡大罷了。唐榛便說:“既然起哥兒來不了,你們兩個如何證明?大家據知,起哥兒早年就在外頭,從來沒有回來過,我等如何得知你們到底是不是起哥兒的兒女?”  

  先前被無視的那人道:“族長何必跟她說這樣多!族裡開宗祠,何等大事,豈能容她一個小姑娘在此胡言亂語,別說現在還不知她說話的真假,便是她真是起哥兒的女兒,也不能在這祠堂裡不敬,便要論證真假,那也是往後的事了!現就攆出去,把這事完了才是正經。”  

  唐榛遲疑,如果唐華起真還在,那麼現在這樣由族裡做主,挑三房的兒子過繼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唐菱月便趁機遞上唐白月手書和唐華起手書:“這是大姐姐臨終前送到青州交給父親的,這一封是父親受傷之後寫的,請族長過目。”  

  她回頭看一眼那幾人,冷笑道:“大姐姐在信裡說了,若是父親有子,請父親將其過繼給大伯父,父親已經答應了。”  

  那幾人面色巨變,其中一個跳起來道:“胡說,唐華思早就和唐華起鬧翻了,還過繼他的兒子?誰信呢?”  

  別說她不信,唐白月也不信,鄭明珠自然知道自己的信裡寫了些什麼,絕對沒有這句話,便追問:“你姐姐真這麼說?”  

  唐菱月羞赧一笑:“少夫人別笑我,這是我編的,當時情勢危急,我若是不拋出這個話來,僅憑我和輝弟的長房身份,是阻止不了的,一定要父親發話,把輝弟過繼給大伯父,才能名正言順的阻止。父親既不在,他們無法求證,便有希望拖一陣子了。”  

  還能有這樣一手?

  鄭明珠表示真是大開眼界,自己果然太純良了。對待那些人,本就不應該以仁人君子之風相對,果然就應該你不仁我不義才適合。

  鄭明珠突然覺得,如果自己以前有這樣的想法,長房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一時間,她有點恍惚。

  唐菱月卻並沒有發覺,只是接著往下說。

  唐菱月對著那幾位長輩,絲毫不懼:“原來我爹爹和大伯之間竟是幾位叔叔伯伯更清楚了不成?怪不得要這麼急著給大伯立嗣子呢,我竟不知道,隔房的幾位叔叔伯伯有多名正言順,就能越過我父親這個長房親兒子來給我大伯立嗣子?”

  唐華起是長房親子,隔房的怎麼也不能做了他的主。

  其中一人便道:“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齒,只是祠堂已開,總不能你來渾說一氣,便就此作罷不成,如此置我唐家宗祠於何地?三伯,今日還是該繼續此事才是,便有別的說法,待唐華起真的回來了再做計較也使得。”

  那'真的'二字咬的特別的重。

  周圍幾人紛紛附和。

  族長已經看了信了,十分遲疑,三房得罪不起,可是這信已經遞到了自己手裡,裝不知道唐華起會回來也實在叫他裝不出來。

  唐檬在一邊笑:“唐華起真回來了,又開宗祠稟告祖宗這個孩子要回自己房裡去不成?幾位侄兒不嫌麻煩,我可嫌麻煩,這也罷了,到時候叫人看著,唐家三天兩頭開宗祠,也不知道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唐檬再三攪局,那人怒目而視道:“十二叔,請慎言。”

  唐檬笑道:“我便不慎言,你就敢來打我了不成?唐華平,攀上了好親家膽子見長啊,你聽好了:我唐檬不缺錢花,犯不著跟你一起搶死人的錢,怎麼著,我不慎言了,你要怎麼著我?”

  把唐華平氣的臉都紫漲起來。

  外頭一陣哄笑。

  三房雖勢大,族人中看不順眼那種囂張氣焰的也不少,還有些人更是不忿他攀上文閣老那種貴戚,平白的都想踩他一腳,更何況這種時候。

  長房正好來人鬧場子!

  哄笑的,幸災樂禍的倒是更多一些。

  唐菱月抿嘴笑,一邊轉頭打量了一番,原來這就是二房長子唐華平,文閣老的親家。

  她見族長遲疑,便說:“三叔爺看了信了,我父親在信上寫的十分清楚,不日便要進京,我長房過繼兒子是大事,怎麼著也該由我父親做主才是。”

  唐菱月轉了一圈,面對一直沉默著的那七位伯爺:“各位長輩說是不是?”

  那幾人都面露猶豫,一時間都沒開口。眼看事情越發熱鬧了,那唐華平旁邊便有一個人站起來說:“唐華起便回來了,難道不聽各位長輩和族長的吩咐嗎?又何必把事分了兩頭做?今天既然宗祠已開,哪裡還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正說著,那個胖婦人出來嚷道:“可不是,這樣大的事,一族的人都到了,倒為了個小丫頭片子鬧的不可開交,都別說了,寶哥兒,趕緊上了香,跪下叫爹娘。”

  一頭說著,就伸手拿了那桌上剛點燃,已經燃了一半的香,就要交給那個叫寶哥兒的孩子。

  唐菱月見二房的人在族長和其他長輩遲疑期間竟然這樣強硬的要硬拜了父母,其他人又頗有點順水推舟的意思,也就不再講理了,給唐東輝使了個眼色,唐東輝伶俐的很,一頭就向那胖婦人撞去。

  他也有十一歲了,個子不小,一頭撞上來,那婦人防不及猝,登時就向後倒去,雙手亂揮,叮叮噹當珠翠撞擊不止,不知是戴在哪裡的幾朵珠花撞落了下來,跌散了,黃豆大的珠子滾了一地。

  “哎喲!疼死我了,哪裡來的沒天理的小兔崽子。”那婦人一手掩面,看起來是手裡的燒著的那柱香杵到了臉上,香也杵熄了,一地的珠子也沒空揀,疼的破口大罵。

  唐菱月立時撲到唐華思靈前,高聲哭道:“大伯父啊,您睜開眼看看啊,大姐姐屍骨未寒,這一家子就仗勢欺人起來了,什麼做高官親家的,什麼又有權有勢的,都欺到我們頭上來了啊,您一輩子憐老惜貧的,供養了多少人,如今您走了,我們就被人這樣欺負了啊。”

  唐菱月哭起來那可是罵的不留情面,頓時蓋過了那撒潑的婦人,她又是小姑娘,三房的幾個叔伯也不能去拉扯她,在場其他人聽她這樣哭,又想起以前唐華思和唐白月的確照顧了不少親戚,就有那一直沒表態的長輩站起來兩個,對著唐華平拱拱手,走了。

  唐檬見沒人注意,悄悄的溜到門口,對扒著院子門看熱鬧的幾個小孩子招招手,那幾個小孩子見了,就跑了進來,唐檬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邊那胖婦人見唐菱月撒起潑罵起人來比她聲音還高,又比她有條理,便站起來去拉扯,嘴裡不干不淨的罵道:“哪裡鑽出來的天不收的小兔崽子,來攔老娘的事,跟老娘鬧,一根指頭就弄死你這混賬丫頭。”

  唐東輝自然不會眼見著姐姐吃虧,撲上去抱住那婦人的腰就往地上滾,唐菱月大哭道:“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我就不會說你們那些仗勢欺人的事了!大伯父,大姐姐你們睜開眼啊,妹妹要讓他們給打死了。”

  其實那婦人一點邊也沒挨著她,倒吃了唐東輝好幾拳,掙脫不出來。

  正熱鬧間,一群小孩子轟的湧了進來,滿地的揀那婦人掉落的珠子:“快快快,這裡有,這個能換糖吃。”

  “這顆是我的!”

  “這裡還有!”

  “不要搶我的!哇……”

  有兩個小的搶不到的頓時大哭起來,也有一兩個聰明的,一邊滿地鑽的揀珠子,一邊看到被唐東輝死死纏住的胖婦人,猛的在她頭上拔了金簪子就跑。

  那婦人又急又氣,一時間又掙不脫唐東輝,衣服也拉破了,頭髮也散了,首飾掉的更多,滿嘴裡只嚷嚷:“放開我,天打雷劈的小兔崽子,那個混小子,你給我回來!都不許揀我的東西……死小子們,告訴你媽打死你!”

  幾個孩子見她動不了追不上來,滿地裡爬著只管揀了往兜裡塞,連那個呆呆的寶哥兒,都悄悄蹲下來,撿了兩顆滾到他腳邊的珍珠藏在荷包裡。

  頓時鬧得雞飛狗跳起來。

  族中長輩見實在鬧的不像,唐菱月又哭又罵的句句戳人心窩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匆匆說了兩句:“不如等起哥兒回來再行商議吧。”

  就都匆匆走了。

  莊嚴肅穆的場合完全被攪黃了。

  事已至此,族長也只得勸唐菱月:“菱姐兒快起來罷,大家也並不是要強逼著長房過繼,原是不知道你父親在哪裡,如今既然知道了,你父親又沒得來,那就等他來了再議也使得。”

  唐菱月這才肯站了起來,對族長說:“三叔爺果然公正,待父親到京,自然前去與三叔爺請安。”說著就招呼唐東輝:“輝哥兒,我們走!”

  唐東輝這才放開那婦人,那婦人一臉紅一塊花一塊,又有燃香杵著的黑疤,髮髻散亂,首飾都掉的差不多了,衣服也扯的歪歪斜斜,一臉怒氣,就要撲過來撕打唐菱月。

  正好被溜回來的唐檬攔住,笑道:“三侄兒媳婦這是做什麼,你侄女兒不好,你只教導她,怎麼好在長房的靈前動手呢。再說這裡還有別的長輩,你這豈不是和長輩打擂台了?”

  那婦人怒從心起,又不敢對唐檬動手,一雙金魚眼瞪著唐菱月,幾乎要瞪出血來。

  唐菱月笑嘻嘻的對著她做個鬼臉,氣的她渾身亂戰。

  唐菱月又對族長和唐檬行了個禮:“多謝三叔爺,多謝十二叔爺,侄孫女兒先告退。”

  唐檬也笑嘻嘻的揮揮手。

  唐菱月這才帶著唐東輝,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衛家表弟

  唐菱月口才也好,鄭明珠聽的瞠目結舌,這位妹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起來這樣斯文可愛,沒想到居然能講理能撒潑,扯的下面子破的開僵局,簡直是文武全才啊!

  鄭明珠覺得相比之下,自己倒真不如她了,至少叫她這樣子扯下臉面來打滾嚎哭,她真做不出來。

  可是……想到那樣一個場面,又不由的覺得好痛快呀,鄭明珠笑彎了腰。

  這個時候的唐菱月卻是又斯文又害羞的樣子,看鄭明珠笑的這樣,忙說:“少夫人明鑑,我平日里真不是這個樣子的,父親也曾教導我要貞靜溫柔,我鬧這一出也是被逼的呀。”

  鄭明珠笑著摸摸她的頭,不自覺的就帶出了長姐風範,柔聲道:“我知道,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又聰明又通情達理的。”

  唐菱月得她這樣一說,就甜蜜蜜的笑起來,彎彎的眼睛,深深的酒窩,雖然並不是絕色美人,卻十分的甜美。

  但很快,唐菱月就收了笑容,輕輕嘆了口氣說:“如今我與鬱叔也正在想法子讓父親平安的到帝都來,我到底是女孩子,輝弟又小,只有父親出面主持大局,方為正理。只是我覺得,文閣老下這樣的重註,怎麼會眼睜睜的看著三房的打算落空?必然還有後手,只還不知是什麼,如今我只知道,早在兩個月前,三房就已唐家的名義到各鋪子就接收資產了,鬱叔自然不答應,可他到底不姓唐,便被他們拿著唐家的名義攆了出來,有些鋪子已經被他們控制住了。只是因他們沒有印鑑,幾個總行和票號裡存的銀子他們一時拿不到,這才想法子要過繼一個到大伯父房裡繼承香火,到時候就名正言順了。只是如今我雖攪黃了一次,那也是他們沒有防備,可下一次是什麼樣子,就真預料不到了。”

  鄭明珠覺得唐菱月這思慮還是很周全的,三叔雖說是長房碩果僅存的兒子,可是到底十多年沒有回家了,全無根基,三房又有文閣老做後盾,極大權勢之下,長房勢單力薄,毫無依仗,成敗不言而喻。

  唐菱月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得知武安侯府有意聘鬱長松做少夫人嫁妝鋪子的大管事,便就此前來搭天梯,也算是根救命稻草了吧。

  半數家產,百萬白銀,實在很有魄力。

  想起錦綢事件,陳頤安擺明了要擋死七皇子一系的路,此時又如何肯眼看著文閣老收攏唐家兩百万巨資?

  鄭明珠猜想陳頤安必然會答應出手。

  可是如此一來,唐家就會淪為七皇子派與太子黨的角力場,拖入政治漩渦,從此不可能再獨善其身了。

  不過鄭明珠轉念一想,這卻又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唐家有此機會攀上太子一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沒有這場危機,想要攀上太子一系,簡直就不可能。

  如今因文閣老要收攏唐家之財,而太子黨不可能坐視他得手,所以必然出手相幫,反倒給了唐家一個機會,化危機為契機。

  此次危機之後,唐家雖少了半數家資,但卻有了太子這樣的一層背景,好處自然不言而喻,唐家的興起指日可待,甚至將比以往更加璀璨。

  而且,如今自己還可以在後面再唐家推一把。

  鄭明珠看了一眼唐菱月,看來唐菱月並沒有想到這麼多,她只是知道有太子黨與七皇子派,文閣老是七皇子派,她自然而然的就來求太子黨,在商家女中這已經算是有格局有眼光了,就算是鄭明珠為唐白月時,也做不到更好。

  就算是如今,她也是因錦綢事件才能想到這樣多,想的比唐菱月更深遠。這樣想想,陳頤安真是居功至偉,自己真是學到了不少。

  兩人正說話間,鄭明珠聽到外頭院子衛江俊叫著:“表嫂,表嫂。”興沖衝的走了進來。

  倒把唐菱月嚇了一跳。

  衛江俊倒是個急性子,還沒等趕出門去攔他的玲瓏來得及說話,他已經一腳踏進了正廳,還對玲瓏笑道:“不用勞動姐姐,我自己打簾子進來就是了。”

  真是越發自來熟了。

  鄭明珠從東次間趕出來笑道:“做什麼這麼大呼小叫的,我這裡有客人呢。”

  已經是初夏了,衛江俊走的急,一頭是汗,此時聽說,又一眼看見東次間炕前站著一個圓臉的姑娘,忙忙的就退出去:“小弟魯莽了,衝撞了姑娘。”

  鄭明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走出去問他:“你做什麼事這麼急?遲一會子就沒了不成?”

  衛江俊笑道:“原是我找著一匹好料子,給別人看也不懂,便來給表嫂賞鑑。”

  一段料子,有什麼好賞鑑的!

  鄭明珠便說:“我打量什麼大事呢,不過是一段料子,也值得這樣子大呼小叫的,你衝撞到我這妹妹,看我不找你算賬!”

  衛江俊忙打躬作揖:“表嫂息怒,我一時忘形罷了,那表嫂請出這位姑娘,我當面陪個不是吧。”

  鄭明珠笑道:“這倒用不著,你先在那邊屋裡坐著,等我們說完話兒。”

  “是是是,表嫂您只管去。”衛江俊一疊聲的應是,如今他對這位表嫂極為敬服,果然捧著料子到多寶閣前坐著,玲瓏給他上了茶,衛江俊起身謝了,便安靜的喝茶。

  唐菱月在里間聽的清楚,知道鄭明珠有了客人,待鄭明珠笑著回來,便說:“少夫人有要緊事,小女子就不打擾少夫人了,這便告辭吧。”

  鄭明珠雖挺捨不得這唯一的妹妹,但想到今後還有的是機會相見,便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不過想必鬱叔也在等你,我也不虛留你了,便先回去就是,只管安心,等我的信兒罷。”

  說著就吩咐玲瓏:“你到二門上尋忍冬,叫他安排幾個大爺手下得力的人,替我送這位姑娘和鬱掌櫃回去。”

  玲瓏領命而去,鄭明珠又對唐菱月笑道:“今後相見,就不要叫我少夫人了,我與妹妹一見如故,又略大幾歲,妹妹叫我一聲姐姐才好親近。”

  唐菱月惶恐道:“小女子不敢。”

  鄭明珠嗔道:“你對著那些人膽子那樣大,怎麼這會子倒不敢了,你不答應,下回我可不敢見你了。”

  唐菱月見她這樣說,不好再推辭,只得盈盈下拜,叫了一聲姐姐。

  鄭明珠一臉高興,攜了她的手送她出門。

  走到多寶閣前,唐菱月突然停住腳步,驚訝的說:“咦,這不是雲羽紗嗎?”

  衛江俊本來見鄭明珠出來已經站了起來,此時見這位圓臉姑娘這樣說,便笑道:“這位姑娘真是見多識廣,這正是雲羽紗。”

  鄭明珠笑道:“是真的?不是說云羽紗的工藝已經失傳了嗎?這紗子這樣簇新,是今年的新貨吧?”

  衛江俊已經不驚訝了,這位表嫂真是無所不知,倒是唐菱月有點驚訝的看了看鄭明珠,笑道:“姐姐不知道,雲羽紗原是失傳了,只不知怎麼的,去年在慶州一帶就有傳言說有人得了本抄本,又織了出來,只沒見到實物,不知真假,如今看來,這倒是真的了。”

  她又對衛江俊說:“可否容我一觀?”

  衛江俊忙雙手奉上。

  唐菱月拿過來,試了重量,又細細看了織紋,就遞與鄭明珠,笑道:“果然是真的,我手裡有一匹老云羽紗,與它一模一樣,雲羽紗的特色又薄又細,輕盈豐厚如雲彩,就是顏色素淨些,倒不像這一匹這般艷麗。”

  鄭明珠接過來,這樣一整匹料子,拿在手裡竟是輕飄飄的,細看卻又紋理密實,並不是因稀疏而輕,實在難得,便不由讚了一聲:“果然是雲羽紗,的確輕盈。”

  且這一匹雲羽紗織就的是銀紅底牡丹花開的圖案,十分亮麗,泛著柔潤的光澤。

  三人就站在多寶閣前議論了一番,當年雲羽紗的失傳,到後面的謠言說是重新織了出來,到如今見到這新紗,唐菱月如數家珍,顯然也是行內高手。

  直到玲瓏進來回道:“忍冬和鬱掌櫃已經在二門上等唐姑娘了。”唐菱月才又摸一把那雲羽紗,依依不捨的隨玲瓏出去了。

  鄭明珠好笑,真是商家特色,看到好東西就邁不開步子了。

  待看著唐菱月出了門,鄭明珠才笑著問衛江俊:“你哪裡尋來的這個?巴巴兒的就來獻寶,過來這邊坐。”

  雖是表弟,到底是男子,兩人就在外頭正廳坐了,衛江俊說:“那日表哥給我說,要尋幾個好織坊,做些好料子有要緊使處,我就替表哥到處看看,無意中尋到了這個,尋思著,別的人也不配用這個,沒得糟蹋,想著也就是表嫂,平日里用的只有比這更好的,便拿來送表嫂。”

  鄭明珠知道他這是投桃報李,也不揭穿,只是笑道:“難為你想著。”

  命人收了這匹雲羽紗。

  那衛江俊左顧右盼,似乎有點魂不守舍,說幾句閒話,又幾番欲言又止,鄭明珠便說:“你可是還有事?”

  難道又有為難事了?

  衛江俊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是期期艾艾,竟然有點扭捏了起來,端端正正的臉上也有點泛紅,鄭明珠瞇著眼瞧著,心中明白了大半。

  慕少艾也是少年常情,唐菱月雖無絕色,可是笑起來十分甜美,圓圓臉兒,讓人感覺一身陽光,這小子,眼光倒是好。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0

大爺回來了!

  鄭明珠笑道:“到底還有什麼?你就爽快著說了吧,怎麼跟個小姑娘似的,叫人看著也不像。”

  衛江俊又扭捏了一下,才小聲說:“剛才……那位姑娘,表嫂、嗯,不知是表嫂什麼人?”

  鄭明珠抿嘴笑:“小傢伙倒是有點眼光,就看上我妹妹了。”

  衛江俊就露出一絲沮喪來,鄭明珠的妹妹,公府貴女,身份高貴,就算只是庶妹,也不是他能配得上的,他是犯官之後,連科舉都沒有資格參加,就算能掙下萬貫家私,也配不上這樣的貴女,何況他的路才剛剛開始,離萬貫家私還差的遠著呢。衛江俊沒精打采的說:“原來是這樣,差點唐突了小姐。”

  不得不說,鄭明珠的性子也十足惡劣,捉弄了衛江俊,見他這樣表情就不由的眉開眼笑,笑夠了才說:“是呀,只菱月妹妹並不是我娘家妹妹,她是積善唐家的二小姐,我與她倒是一見如故。”

  衛江俊一聽,簡直如逢甘露,忙道:“積善唐家?便是那香料大王積善唐家?”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就是他們家,如今唐家大小姐沒了,現在帝都是二小姐當家呢。你打聽人家做什麼,人家可是小姑娘呢,哪有你這樣混打聽的?”

  衛江俊苦著臉,他才不信這位靈透過人的表嫂會看不懂他的心思呢,這就是故意在為難他,可是她又是嫂子,又是他現在的救命稻草,衛江俊又敢怎麼樣呢?

  衛江俊站起來打躬作揖:“還求表嫂疼一疼兄弟罷了。”

  鄭明珠掩嘴笑,自己唯一的妹妹,怎麼可能輕易的讓這小子算計了去?自然要多為難他一下才行,此時見他如此,才笑道:“其實論起來,你們倒也般配,也罷,回頭我替你打聽一下,菱月妹妹可曾許了人家。”

  這倒是有點意思,一個是商家之女,家財雖多,卻地位不高,一個雖是犯官之後,但卻有母家大族可依,姨母舅舅,連同表哥表弟,今後也是侯爵高官為多,細思起來,若真是成了喜事,倒是極為契合的一樁喜事,不論個人,單兩方家族都有好處。

  唐家能與曾家連上姻親,倒也是好事。

  而最為要緊的,便是鄭明珠這些日子冷眼看著,覺得衛江俊沉穩踏實,並不像一般官宦子弟般好高騖遠,又無紈絝習性,且雖有母族可依,卻也並不打算靠著舅舅姨媽吃一輩子,放得□段來做生意,奉養母親妹妹,這一點,讓鄭明珠覺得他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再加上這種見過面了自己有心求配的事,若是真成了,夫妻間倒更好些。

  且衛姨媽與衛表妹都不是那等歪心爛肺的人,家中人口簡單,便會少許多爭鬥,倒算是良配。

  在鄭明珠看來,自己的妹妹自然是百般的好,自要再三挑剔,百般為她謀劃,不過唐菱月也的確出類拔萃,鄭明珠現在想起她在唐家祠堂的所作所為也還想笑出來。

  衛江俊當然不知道鄭明珠所想,見她答應去打聽了,不由大喜,一輯到底:“多謝表嫂。”

  鄭明珠笑道:“不看你素日孝敬我,我也不管你這事。只如今你先別告訴姨母,我先悄悄兒的打聽了,若是人家小姐已經有了人家,便當沒這回事,若是沒有,你再與姨母商量罷了。”

  此時的衛江俊自然滿口子的應是,一臉喜孜孜的樣子。

  原來這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啊,鄭明珠覺得那些話本子原來並沒有完全胡說,衛江俊雖老成持重,但見著了窈窕淑女,也難免露出少年人的模樣來了。

  衛江俊歡歡喜喜的又說了一會子話,喝了兩盅茶,留下那匹雲羽紗,這才走了。

  鄭明珠撫著那匹雲羽紗發呆,她秀美的臉上不知不覺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來,雖悲自己受人暗算,卻又喜菱月妹妹聰穎堅毅,年紀雖小,卻有勇有謀,唐家交到她的手裡,想必自己能夠放心。

  丫鬟們見她神情,都不敢上前來打擾,直到天色微微暗下來,鄭明珠才從多年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了?”

  玲瓏忙上前答道:“戌時一刻了,是不是傳晚飯?”

  鄭明珠說:“這個點了?怎麼大爺還沒進來,有沒有打發人進來傳話?”

  玲瓏道:“沒見人進來呢,要不打發人去外頭問一聲兒?”

  墨煙那邊聽見了,掀了簾子出來笑道:“先前聽說大爺出城去了,許一時回不來?”

  果然墨煙手眼通天,比自己這個少夫人耳目靈通的的多。

  鄭明珠就笑著看她一眼:“又在我跟前弄鬼呢,你哪裡聽說的?大爺出城去做什麼?”

  墨煙笑道:“我也不過無意中聽人說了一句話罷了,少夫人偏要尋根問底,大爺出城做什麼是真不知道,奴婢想著,既然大爺沒打發人進來說話,大約也就快回來了。”

  鄭明珠就不再追問她:“既如此,傳晚飯罷。”

  鄭明珠少夫人的分例也是很豐盛的,一大青花瓷盅的花膠烏雞湯,周圍攢著酒糟鴨信,花雕蒸火腿,五香炙牛肉,並幾碟碧瑩瑩的小菜,另還有一碟一寸來大的烤肉餅子,一碟紅豆蒸糕。

  只不過鄭明珠吃的不多,不過略動兩樣,就不吃了,翡翠上來收拾了預備散給各人,鄭明珠笑道:“這會子沒人,你們幾個就在這裡吃了罷了,省的回來又鬧。”

  幾個丫鬟便應了是,洗手過來吃飯。

  鄭明珠坐到炕上,開始慢慢的翻著外書房的賬簿。

  自從陳頤安交代把外書房交給她以來,這幾日她又是跑莊子,又是見姨母,安排表妹,連著幾日都沒有空,便打發墨煙找了宣紋,叫她先把外書房的各種賬簿繳上來。這一次,宣紋老實了許多,一聲不吭的就叫人送了來。

  鄭明珠還預備著她來打擂台呢,卻沒料到她突然就這樣老實了,還頗有一種打了個空的感覺。還有點奇怪著呢。

  如今鄭明珠打算先把帳看一看,把各項數目合一合,心中有個大概輪廓了,再去交接外書房其他庶務。

  從賬簿上看,外書房歸她管的也並不是很多,不過是些瑣事庶務,人情往來的收禮送禮,各種物件的歸庫領用,陳頤安名下產業的銀錢收繳,也就是說,如今陳頤安的錢歸她管了。

  沒想到居然還不少,陳頤安倒是個有錢人。鄭明珠慢悠悠的看著帳,幾個丫鬟在主母房裡吃飯,自然吃的很快很安靜,一時間都吃畢了,幾人收拾下去,墨煙見其他人下去了,便走到炕前,說:“少夫人,奴婢聽到一件事兒,想了半日,還是來回少夫人。”

  鄭明珠聽她語氣慎重,不是往日里輕鬆的樣子,便從賬簿上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什麼事?”

  墨煙說:“這些日子,楊姨娘總叫人送東西回娘家。”

  楊姨娘?

  那個冷淡平靜,不大說話,彷若石頭一般的楊姨娘?

  論理,肯做姨娘的,都是家境並不怎麼好的女子,到得高門大戶,雖說不敢比主子,銀錢上總是鬆動些,念著娘家親人,送些東西銀兩回去,也是說得通的。

  只是墨煙既然當個事來回她,鄭明珠就難免懷疑這事並不像她理解的那樣簡單,或許與她有點關係。

  鄭明珠自己知道,只做了兩個月的鄭明珠的她,在某些時候或許還並不如墨煙這樣在這深宅大院里長大的丫鬟對某些事敏感。

  她就很直接的問:“你覺得這事兒怎麼了?”墨煙一臉苦相。

  這種事情怎麼能由自己來說呢,這是主子和半個主子的事情,自己夾在裡頭,也就是個炮灰,這種事,難道不是應該自己說了這一句,主子就心領神會一臉了然的說:“嗯,我知道了。”才對嗎?

  為什麼少夫人就這麼直接的問了出來?

  她真是拿這位少夫人沒轍,只是偏偏這位少夫人又是個性子爽利,待人和氣大方的,墨煙頗為喜歡她,不想她吃暗虧。鄭明珠見墨煙躊躇,知道自己是問的太直接了,可是她是真不太清楚這些事,便笑道:“既然來回我,說半截算什麼事?便是要提醒我,也要指點個方向呀。”

  墨煙終於低聲說:“當年太夫人……”

  剛說了五個字,就聽外頭玲瓏脆生生的說:“大爺回來了。”

  墨煙後面的話就吞進肚子裡去了,哪裡還敢說半個字。

  鄭明珠深恨陳頤安回來的太不是時候,只不敢說,站起來走到門口,笑道:“大爺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陳頤安果然是外頭回來的樣子,披著黑緞子云紋披風,只是臉色不大好看,頗有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鄭明珠暗忖這位大爺是在哪裡受了氣回來麼?手上卻更殷勤,接過他的披風,又叫丫鬟上來服侍他換衣服,親手倒了熱茶遞過去,笑道:“大爺還沒吃飯呢吧?這就傳晚飯進來給大爺用吧,今兒有新鮮鹿肉。”

  陳頤安皺眉道:“這會子哪裡吃得下,叫廚房熬點稀飯來就是。”

  鄭明珠忙吩咐下去,見陳頤安在炕上坐了,喝了兩口茶,才敢問:“大爺這是怎麼了?”

  陳頤安一臉不自在:“二弟跑了!”

  什麼?鄭明珠倒真驚了一下,陳頤青跑了?

  怪不得陳頤安一臉戾氣,是他把人關起來的,如今人在他手裡跑了,對這位自負的大爺來說,還真是一件丟臉的事。

  而且陳頤青跑哪去了?
商議

  鄭明珠不敢隨便說話,想了半日才問:“母親那裡知道了嗎?父親呢?”

  陳頤安皺眉:“還沒有回母親,如今先不用告訴她老人家,怕她擔心。父親那邊我自然會去說。”

  鄭明珠忙應是,陳頤安怒道:“找回來打斷他的腿!”

  鄭明珠勸道:“這會子生氣也沒用,總得先找回來才是,大爺派了人手去尋了沒?”

  “今天就是去辦這事了,這混賬,也不知哪裡找來的狐朋狗友,若無人接應,他斷跑不出去的。”陳頤安恨恨的說:“待我查出來……”

  難道還能打斷別人家的腿?鄭明珠心中雖如此想,嘴裡自然不敢說,只柔聲勸道:“大爺快別生氣了,二弟想必跑不遠的,待尋了回來好生教導就是。我只想著,大爺也該派人手去天津高家那邊看看才是。”

  鄭明珠覺著,既然是因為陳頤青想要娶高家小姐這件事,陳頤安才把他看起來的,如今他跑了,就很有可能是去見那位小姐了。要真見了……這就有樂子看了。

  到時候,人家有的是把柄,只怕不能善了。陳頤安顯然不可能想不到這裡,以陳頤安之能,只怕第一個要防著的就是這一頭,點頭道:“不錯,我也想到這裡了,已經有一隊人往天津去了。”

  自從那一日鄭明珠陳頤安回家告狀之後,朱氏失勢,林氏接手國公府,這位表小姐也就被送回了天津高家。

  陳頤安怒道:“母親前日才進宮去給貴妃娘娘請安,特地去拜見了劉昭儀,一家子替他謀劃呢,他倒賊心不死。”劉昭儀便是七公主的生母,看來陳夫人是有意替陳頤青求尚主了。

  鄭明珠忙問:“那此事如何了?”

  陳頤安道:“已經有了七八分了,劉昭儀也是情願的,回頭再找人去聖上跟前說一句看看。”

  鄭明珠便說:“既如此,大爺不如趕著辦的好,待聖上賜婚了,有公主管束,只怕二弟也消停些。”

  陳頤安點頭:“不錯,早些把事情砸實了,自是好的。”

  正說著,丫鬟送了陳頤安的晚飯來,有一碗山藥百合粥,一碗魚肉粥,幾樣素淨的小菜,葷菜只有一碟鹿肉,一碟酒糟的鵪鶉,另有一盅雞湯煮的餃子。

  鄭明珠笑道:“這些丫頭都是些實心眼,大爺吩咐吃碗粥,就不給上點葷腥。”

  說著,親自洗了手撕一個鵪鶉腿放在陳頤安的碟子上,笑道:“大爺雖是生氣,也不能虧待了自個兒,看在我的面上,把這個吃了吧。”

  陳頤安一笑,果然從善如流的吃了。

  吃了飯,他臉色比先前好看多了,鄭明珠才笑道:“今兒還有一件事,要請大爺的示下。”

  陳頤安端著茶盅有一下沒一下的拔著水面的浮茶:“你說。”

  鄭明珠便把晌午唐菱月的事說了。

  陳頤安毫不意外,倒笑道:“我也打量著唐家長房老三該有動靜了,只沒想到他竟搭上你這裡來了。”

  鄭明珠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又深知,論起政治上那些花樣,自己再活兩世也別想和陳頤安比,哪裡敢隨意開口,只是笑道:“原是因我上回跟你說過的,看上的那位鋪子的大管事,便是積善唐家原本一個大掌櫃,今日我召他說話兒,他便求著我見一見唐家那位小姐,我想著左右無事,算是給他一個面子罷了。”

  陳頤安不以為意:“用這種法子搭上來,倒是真著急了,也罷,這件事我心中有數,你不用管。”

  事涉唐家,鄭明珠怎麼可能不管,她只笑問道:“你這口氣,是預備著要出手了?”

  見鄭明珠有心來問,陳頤安倒是不介意說一說:“這事兒倒是來的時候剛好,我們那一日說的內庫司招標那件事,正好交給唐家來做。”

  這是個什麼招法?鄭明珠一頭霧水。

  陳頤安一見她那一臉呆滯就知道她不明白,笑著解釋道:“內庫司招標,難道你我能出面不成?自是要一家商家去,若是沒有唐家這檔子事,我大約就交給表弟做去,只表弟做生意才兩年,到底嫩些,對上那些老狐狸只怕底氣不足,還得有人扶持,如今唐家既然搭上來,倒是更得用些,他們家年年在內庫司中標,各種路子都是熟的,這是其一。”

  鄭明珠眨眨眼:“其二呢?”

  陳頤安笑道:“唐家人為什麼巴結著三房?那自然是因為三房搭上了文閣老,如今我的事交給長房老三來做,讓他們也瞧瞧,長房搭上了咱們家,這下那些牆頭草犯難了,到底該巴結誰呢?”

  原來這樣!也虧得陳頤安片刻間就把各方都算計了一個遍,鄭明珠想了想,說:“可是三房到底是文閣老的正牌子姻親,關係夠硬,長房只替你辦事,只怕比不得。”

  陳頤安笑道:“難得你也有這樣想得到的時候,倒比以前長進了這許多。自然還有一手的。”說的這樣老氣橫秋!不對,什麼叫還有一手?

  鄭明珠說:“還有什麼?”

  陳頤安瞅著她笑,笑的她心中發毛,才說:“這就要勞動少夫人出馬了。”

  咦?我?

  鄭明珠越發覺得云遮霧罩的,陳頤安這種藏頭露尾的說話方式遲早要把她逼瘋,只得詫異的說:“關我什麼事?”

  陳頤安笑道:“你不是說你很喜歡唐家那位小姐?”

  “是呀。”

  “既如此,哪一天你在家悶的慌,想出門疏散疏散,正巧你又有點什麼事要與這位小姐說話,便親自上門去,又正巧便碰到文閣老的兒媳婦回娘家,要過問唐家長房過繼兒子的事。”

  會有這樣的事?

  鄭明珠有點不明白,陳頤安怎麼知道唐秀月會回去?

  陳頤安還補充道:“上回你處理二妹妹那件事,我覺得你還挺有決斷的,想必收拾一下唐家三房的那位大小姐不難,就當出去散個心,發發脾氣,回來只怕還溫柔些。”

  前面那句話鄭明珠還頗有點受寵若驚,聽到後面這句,只想啐他!

  我哪裡不溫柔了?

  不過收拾唐秀月這種事,鄭明珠還真有把握,又不是沒收拾過她,而且唐秀月除了會撒潑,會打罵丫鬟之外,還真沒點別的,更不說上的了檯面的手段了。

  別說自己,就看唐菱月那一日在祠堂的作為,也比唐秀月強出十萬八千里去。

  想到這裡,鄭明珠倒笑道:“你倒能掐會算,你怎麼知道我有事兒要問她?”

  陳頤安笑道:“這倒奇了,你還真有事要問她?”

  鄭明珠便把衛家表弟的事兒說了,對陳頤安道:“我瞧著倒是好事兒,你說呢?”

  陳頤安道:“別的倒也罷了,只還得打聽打聽這位小姐的性子。”

  鄭明珠笑著應是,又說:“我先悄悄兒問問唐家小姐有沒有許了人家再說罷,待問準了,我再回母親。”陳頤安點頭:“也罷,先打聽著就是了。”

  說到這裡,鄭明珠還沒完全明白陳頤安為什麼會如此篤定的認為唐秀月會回唐家去,陳頤安冷笑道:“我早說過了,唐家三房就是一群蠢貨,只會仗勢欺人。那日唐菱月大鬧祠堂,人家又有理又有手段,他們能有什麼法子,還不是只得去文家求助,若不是那邊出了力,唐家長房老三也不會走投無路的來搭你這路子,如今我放出風聲去,唐家替我辦事,他們還能怎麼樣?自然也就該文閣老的兒媳婦親自出面了。這樣簡單,有什麼想不到的!”

  哪裡簡單了!

  那是對前因後果的剖析,是對時局的精微掌控,是對各方勢力的深刻了解,以及對人心的細緻揣摩,需要做到這些,才能夠這樣篤定的預料到對手的下一步動向。

  鄭明珠深知自己絕對沒有這個本事,但也深知陳頤安有這個本事。

  所以她毫不保留的相信他,他既說要對上唐秀月,那就對上罷。

  鄭明珠並不放在心上,倒又笑道:“既這樣,我倒有一個主意。”

  陳頤安點頭:“你說罷。”

  鄭明珠說:“唐菱月說願送太子殿下白銀百萬兩,依我說,現銀子雖好,只怕他們一時半刻也拿不出來,且又軋眼,太子殿下這樣收銀子,落在有心人眼裡,也是個把柄,且一時也用不著,倒不如說與唐家,拿幾成乾股罷了,今後銀子自然還滾出銀子來,要用起來也便宜,如此,唐家小姐也越發有底氣,就是有些人,也不那麼容易得手了。”

  鄭明珠自然有她的私心,她是一心想把唐家綁上太子的戰船,如今雖然是危機,卻也給唐家機會搭上了天梯,雖然有風險,但回報卻會很高。

  唐家三房早已替她選好了對手,唐菱月別無選擇,長房只能投靠太子黨,而對鄭明珠來說,這真是謝天謝地的一件事。

  要是唐家長房站到太子的對立面,也就是陳頤安的對立面去了,她可真得愁死。

  如今這形勢,竟還算是老天爺眷顧了。

  如今不投靠便罷,既然要投靠太子,那就索性投靠的更瓷實些,鋪子裡有了太子爺的干股,外頭人人都知道唐家為太子爺效力了,今後太子爺也不至於輕易的拋棄唐家。

  若不是文閣老垂涎唐家資產,唐家如何能有機會為太子效力,如今若是能獲得太子爺賞識,今後太子登基了,唐家輝煌便指日可待了。

  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不外如是。陳頤安笑道:“我也慮到了這個,只是如今唐家還這樣,不論是銀子還是乾股都拿不出來,倒也不急,且不用論,橫豎也不是因銀子才替他們出手的,倒是我說的那事,你記著便是,回頭有動靜了你再去。”

  鄭明珠笑道:“難得大爺看得起我,這差使我自然替大爺辦。”

  陳頤安笑著擰她的臉:“我哪敢看不起你呢?我媳婦厲害著呢,花姨娘連母親都讓著她三分,只有你,敢不給她臉面。”

  鄭明珠說:“那是母親賢德,又要顧著侯爺的臉面,說不得只有我做惡人,成全母親的體面,想來爹爹也不好意思與我小輩算賬的。再說了,我又沒打她又沒罵她,要告狀也找不著我呀。”

  陳頤安笑:“所以才說你妙呢。”鄭明珠也笑:“只要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1

唐秀月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打發了陳頤安去上朝,就把墨煙叫過來問她:“昨兒你那話什麼意思?偏巧大爺走回來打斷了,當著他我也不好問,倒懸了一夜的心。”

  墨煙嘆口氣,這位少夫人在別的事上那麼精明,怎麼遇到這種事就遲鈍起來?她只得斟酌著小心的說:“原是太夫人當年因著老侯爺的吩咐,到廟裡給老侯爺念經祈福,後來老侯爺的孝期過了,太夫人原想回來,三老爺也吵著要接太夫人回來,只後來不知怎麼,又沒回來,如今聽說太夫人娘家的大老爺升了官,一家子回帝都了,又聽見楊姨娘如今總往娘家送東西,奴婢這才大著膽子來回一聲兒。”

  啊,對了!楊姨娘是太夫人娘家遠房一個親戚呢。

  鄭明珠深覺自己遲鈍,聽到楊姨娘就只是楊姨娘,沒有立刻聯想到太夫人那邊去,真是不合格。

  墨煙這話裡意思真不少啊。鄭明珠思忖,且對她都沒什麼好處,果然她一抬頭,就看到墨煙一臉同情的看著自己。

  鄭明珠也不好在墨煙跟前露出什麼來,便一臉高深莫測的說:“好,我知道了。”  

  可惜這神情來的太遲,唬不了人,墨煙掩嘴笑一笑,便下去了。

  鄭明珠瞅個空子,把翡翠叫到跟前來,問她:“那邊的三老爺,就是太夫人的親生子?”  

  翡翠不妨鄭明珠突然問這個,不過她一貫老實,不是玲瓏墨煙那種心眼子,倒是就答道:“是的,二老爺是侯爺的同胞兄弟,只是長到十一二歲就沒了,三老爺和五老爺便是太夫人的親兒子,還有四姑太太,七姑太太。”  

  好多人……鄭明珠聽的頭都疼了,這些叔父嬸娘因是分了家,都是別府居住,大約也就是年節並祭祖的時候會一會,且有陳夫人在前,自己只需跟在後面笑就是了。

  至於當年到底有些什麼事,只怕翡翠也不明白的,鄭明珠也不再問,有些事,提前預備著也沒什麼用,倒不如待有事了再作打算,她便吩咐丫鬟服侍著換了衣服,收拾打扮了,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吃過早飯,小姐們剛散了,鄭明珠本想跟著大小姐陳頤寬去幫她整理嫁妝,雖然是侯府大小姐,有些東西卻也是要親自動手的,如今陳夫人已經徹底把錦蓮榭交給她了,連同大小姐的出嫁事宜,也跟鄭明珠說了叫她多瞧一瞧去。

  鄭明珠便想著去替她瞧瞧。

  剛說了一句話,卻丫鬟來報,衛江俊來了,鄭明珠便就不好走,只是對大小姐說:“大妹妹的繡品我回頭看看去。”  

  陳頤寬臉有點紅,應了是。

  衛江俊笑嘻嘻的走進來,手裡又是抱著一匹緞子,笑道:“我去甘蘭院找表嫂,說在這邊,我就過來了,順便也給姨媽請個安。”  

  陳夫人笑道:“聽聽這個話,順便給我請個安,我還稀罕你這順水人情呢。”  

  鄭明珠笑起來,這孩子怎麼這麼老實。

  衛江俊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姨媽別生氣,我只是想著在姨媽跟前,跟在娘跟前是一樣的,有什麼話也就沒過腦子就說出來了。”  

  衛表妹也不知從哪跑出來,高興的嚷嚷:“哥,你來看我來了?娘呢?”  

  衛江俊說:“跑什麼跑,不是叫你規矩點嗎,哥有正經事做,你玩你的去。”  

  衛表妹倒也不鬧著回家了,見她哥訓她,倒也沒啥障礙,完全不往心裡去,只是做個鬼臉,又跑了。

  衛江俊說:“唉,這孩子,從小就沒什麼規矩,還得表嫂多費心才是,若是她有什麼得罪表嫂的地方,我這替她陪個不是吧,表嫂寬宏,不要與她計較。”  

  鄭明珠笑一笑,看來,衛江俊是知道他家這個混世魔王打架的事了:“也沒什麼大事,表妹天真率直,自有她的好處,用不著你這樣操心。”  

  衛江俊就此轉了話題,拿了那緞子擺開來:“表嫂看一看這匹緞子,可還成?”  

  鄭明珠知道陳頤安吩咐了衛江俊找織坊,這是要緊事,不可怠慢,忙上前去看,只見那緞子雖只是普通的銀紅色,但光澤極強,一片流光溢彩,鄭明珠笑道:“喲,織金緞,好耀眼,倒是不錯。”  

  衛江俊笑道:“表嫂說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鄭明珠算了算,織金緞和雲羽紗,加上老金雀花坊,已是三個織坊了,這才幾天光景,衛江俊辦事倒是麻利。

  她只沒想到,從這一天起,衛江俊竟是天天的往這侯府跑,就算沒緞子來獻寶,他也要尋個閒事來一趟,也不久坐,只說一會子話就走,可是天天來,簡直如點卯一般。

  頭兩天,鄭明珠還沒覺得,多過了幾天,簡直一天不落,鄭明珠就好笑起來,這小傢伙,心還挺誠的嘛。

  心裡對這門親事倒又多了幾分情願。

  這一日,衛江俊又來坐了,才說了兩句話,就有小丫鬟走進來報,說是王家的二少奶奶來了。

  琳姐姐?

  鄭明珠忙吩咐快請,又親自迎到垂花門去,衛江俊跟著走了兩步,只得說:“表嫂有客人,我去看看妹妹去。”  

  鄭明珠笑著打發他去了,就見鄧家的大小姐,嫁到王家做二少奶奶的琳姐姐走了進來,鄭明珠笑道:“怪道早間我就見喜鵲在廊下叫呢,原來是琳姐姐來了,我早想去和姐姐說說話兒的,就是怕姐姐事多,不敢打擾。”  

  琳姐兒笑道:“我成日里也是閒著,有什麼事,你要悶了,只管來找我。”  

  鄭明珠與她攜手進房去,兩人炕上對坐,琳姐兒笑道:“前日妹妹送來的茶葉倒好,我們二爺吃著說好,叫我問問,還有沒有。”  

  鄭明珠忙笑道:“有,多著呢,回頭就打發人給姐姐送去,這點小東西,姐姐只管打發個人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琳姐兒扑哧一笑:“你這一輩子也是個實心眼兒,我哪裡是為這事跑一趟的,也就是尋個藉口出來罷了,我們家那婆婆,和你那婆婆不能比,動不動就找個由頭給冷臉看,有三個媳婦,就巴不得三個媳婦都從早到晚在她跟前伺候才舒服呢。多回一次娘家,就要摔杯打盞,罵半個月丫頭。”  

  鄭明珠聽得瞠目結舌,想來也是,她們鄧家富可敵國,什麼沒有?這一點子茶葉怎麼會放在心上,只是,這王家也是高門大戶啊,怎麼這婆婆這樣的心胸?

  遇到陳夫人這樣寬厚的婆婆,自己倒真是有運氣。

  鄭明珠就笑道:“既這樣,橫豎都出來了,琳姐姐索性在我們家樂一天再回去罷。也散散悶兒。”  

  琳姐兒嘆道:“我可不是出來散心的麼,前兒我娘生辰,我回娘家去給娘拜壽,原本也是歡歡喜喜的,晌午後,我們幾個姐妹聚在一起說話,我家三妹妹沒幾句話就哭起來,可憐的那樣兒,我如今想起來也是一肚子氣,要說我那婆婆,雖說心眼小,愛擺排場耍威風,無非就是難伺候一點,倒也沒什麼歪心爛肚的,比起她那婆婆,那還真不算什麼。”  

  鄭明珠便問:“三妹妹是嫁的誰家公子呢?”  

  琳姐兒嘴一撇:“你忘了?三妹妹嫁的是文閣老的四公子,當初我就不贊成這門親事,也就沒邀你來,只爹爹想著,姑爺是正經嫡子,三妹妹的姨娘出身低,是通房抬的姨娘,雖聽說那家子的婆婆是個厲害的,但經過他們家大奶奶的事兒後,倒也沒出過什麼事了,也就答應了。”  

  原來是文家!

  那這位三妹妹豈不是和唐秀月是妯娌了?

  鄭明珠登時有了興趣,笑道:“那這婆婆還是厲害的?”  

  琳姐兒嘆氣:“婆婆厲害,妯娌也厲害,我那妹妹,又是個柔和性子,從來不與人爭的,誰知道他們家那新進門的小兒媳婦,也不知哪裡學來的那等眼皮子淺,說是和文家夫人不知拐著十八道彎的什麼親戚,進門來才幾個月,挑唆著那婆子算計兒媳婦的嫁妝,那等下作。說也奇了,我依稀聽說這他們家這兒媳婦是香料大王唐家的獨女,帶著萬貫家私嫁進去的,便是像個暴發戶也比像這樣子沒見過銀子來的像樣啊,不說別的,咱們鄧家也是商家出身,雖說如今冠了皇商兩個字,算是有了一層身份,可到底也是靠銀子開路的,只便是我妹妹這樣姨娘養的女孩兒,也比那唐家的獨女強許多,聽妹妹說,她一對新的絞絲東珠的鐲子,剛上手,就被這唐氏討了去。有他們家老太太幫腔,三妹妹也就忍了,只我就不明白了,一對這樣的鐲子能值多少銀子,怎麼竟就這樣沒見過呢。”  

  鄭明珠都不由的替唐秀月羞愧,真是丟人,三房原本一直靠著長房這顆大樹,吃穿住行都靠長房供養,要論衣服首飾,唐秀月當然是不能與唐白月相比。

  可是養的眼皮子這樣淺,也實在丟人的很。

  可見三房還是沒吃到長房這塊肥肉呢。

  琳姐兒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越發說的厲害:“三妹妹說,那唐氏說什麼唐家獨女,萬貫家財,可嫁妝裡頭,連點拿得出手的首飾也沒有,上月文夫人生辰,她倒來找三妹妹借首飾,你說好笑不好笑,一副頭面也湊不起?這也罷了,如今又生出花樣兒來,說是老太太要買個什麼莊子,銀子一時不湊手,找三妹妹借五萬兩。要論世人也不是不知道,文家是個什麼家底兒?那銀子只怕就沒有湊手的時候。”  

  鄭明珠笑道:“三妹妹的嫁妝倒是豐厚。”  

  琳姐兒嘆氣道:“你大約不知道,咱們家女孩兒出閣,都會陪一點寶宜票號的股份,三妹妹雖是姨娘養的,但因是嫁到文家,怕她受委屈,她那一份比起我們家二妹妹來也少不了多少,每年單花紅就有約一萬兩銀子,她們還不是打這股份的主意。”  

  鄭明珠倒是記得,她們家二妹妹是琳姐姐的同胞妹妹,正室所出的嫡女,看來這位三妹妹得的股份雖不敢比琳姐兒這嫡長女,但也接近嫡次女了,鄧家真不愧是第一皇商,手段真闊綽。

  正說著,墨煙打起簾子探個頭進來,看了一眼,有點欲言又止,鄭明珠瞧見了,知道在這待客的時候來打擾她,必是有要緊事,便問她:“什麼事?”  

  墨煙便走進來,悄悄在鄭明珠耳邊說了兩句話。

  鄭明珠聽了,看著琳姐兒,不由的一笑,這事兒來的倒真是巧,鄭明珠便說:“琳姐姐,有個熱鬧,要不要去瞧瞧?”

先釣魚

  琳姐兒笑問:“還有熱鬧?什麼熱鬧呢?”

  鄭明珠抿嘴笑:“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有我陪著你,你怕什麼呢?橫豎你是出來散心的,我包你看了熱鬧就舒暢了。”

  說著又吩咐墨煙:“帶幾個粗使婆子跟車,你們幾個嬌滴滴的,頂什麼用。”

  墨煙眼睛一亮:“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安排了。”

  琳姐兒駭笑:“這是要幹什麼去,還沒出門就挽袖子了,你怎麼不把你爹的兵帶去?那才頂用呢。”

  鄭明珠嘻嘻一笑道:“殺雞焉用牛刀?”

  說著就拖了琳姐兒出去。

  二門上已經備好了馬車。墨煙果然明白了,鄭明珠已經看見忍冬與剪秋俱坐在車轅上。

  後面還跟著一色兒青衣佩劍的侯府侍衛。

  琳姐兒與鄭明珠一輛車坐著笑道:“以前沒覺得你這樣活潑呢,如今倒來弄鬼兒,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麼。”

  鄭明珠笑道:“橫豎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還不放心我不成?”

  馬車直往南邊而去,走了也不過一刻鐘,就到了地方,琳姐兒在窗子裡瞧見府上掛著積善堂唐的匾額,不由道:“到她們家來做什麼?”

  此時鬱長松已經得了信,在門口候著了,忍冬下車與他說了兩句話,就從大門駛了進去。

  鄭明珠對琳姐兒笑道:“來看熱鬧啊,你聽聽,裡頭已經熱鬧起來了。”

  鄭明珠真沒想到自己竟能再次踏足這裡,唐家的格局對鄭明珠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整整六個月,這裡依然還是那副樣子,沁涼的青石地面,走廊上的欄杆,紅漆雕花的窗櫺,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門上垂著的錦緞門簾,一樣樣都十分的熟悉,只是物是人非,連下人都換掉了。

  真是恍若隔世。

  鄭明珠定一定神,率先往裡走,唐菱月已經迎了出來,福了一福:“不知鄭姐姐下降,有失遠迎,還請姐姐恕罪。”

  又好奇的看了一眼琳姐兒,鄭明珠笑道:“這是王家的二少奶奶。”

  唐菱月連忙拜見,琳姐兒滿腹疑慮,見鄭明珠給她使眼色,也不好多問,只還了個禮,鄭明珠隨著唐菱月往裡走,小聲與她嘀咕了幾句話,唐菱月連連點頭,親自替她打了門簾子。

  鄭明珠進門就笑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原來菱月妹妹有客人。”

  大廳裡坐了一屋子女眷,鄭明珠第一眼就看到唐秀月,她一身錦繡,滿頭珠翠,眾星捧月般坐在當中,還真是改頭換面,今非昔比了,其他的也都是認得的人,唐秀月的母親並三房的幾個嬸娘俱來齊了,此外還有幾個別房的嬸娘,加上各人帶的丫頭婆子,濟濟一堂。唐秀月見進來兩個陌生的年輕美貌的女子,雖穿著富貴,珠釧華麗,可唐家家財巨萬,來往的也都是大商家,衣飾富貴並不為奇,想來唐菱月也結交不了什麼要緊人物,她便一臉倨傲:“你走錯地方了吧,這裡是我的客人,唐菱月不住這裡。”

  鄭明珠奇道:“這唐府難道不是唐家長房的府邸,菱月妹妹怎麼倒不住這裡呢?”

  唐秀月一臉的不耐煩:“我們唐家的事關你什麼事,要你來問!”

  鄭明珠笑道:“既然你說我走錯了地方,我自然要問問,我只知道這裡是唐家長房的府邸,我來見長房的唐菱月,怎麼就走錯地方了?”

  唐秀月怒道:“你可知我是誰?就敢來問我,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就混鬧起來。”鄭明珠心中好笑,果然唐秀月還是那樣子,半點手段沒有,只會拿款擺架子,以前擺她三房大小姐的款兒,如今越發攀了高枝兒,要擺文家少奶奶的款了。

  半點兒長進都沒有。

  論口角,鄭明珠可從來沒有輸給她過,鄭明珠便笑道:“我管你是誰,我又不是來找你的,便是去順天府問,這裡也是唐家長房的地方,你我一樣是客人,我勸你客氣些兒,被主人家趕出去,便是天皇老子也沒臉面兒。”

  唐秀月氣的發抖,三房的二嬸娘出頭道:“這可是文家的五少奶奶,順天府尹還是她公爹的門生呢,你能如何?還不趕緊給少奶奶賠罪。”

  鄭明珠就回頭對琳姐兒笑一笑,琳姐兒此時已經恍然大悟,但笑不語,只叫丫鬟給她搬了椅子來坐下,好整以暇的看戲了。

  鄭明珠掩嘴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文家的五少奶奶,這更奇了,你不是唐家三房的嗎,怎麼跑到長房來當起主人了?鳩占鵲巢,倒也好笑。”

  唐秀月氣的臉色發青,正要發作,她娘卻拉拉她,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唐秀月咬了咬牙,恨恨的瞪了鄭明珠兩眼,倒居然忍下了。

  果然還是三房的大嬸娘精明呢,她在唐秀月耳邊提醒的,無非就是說現在的正事是長房過繼的事,不要和人糾纏,待正事說定了,有的是時間收拾之類。

  鄭明珠倒不急,便坐下來看戲,琳姐兒在她耳邊笑道:“原來這位文家少奶奶竟然是三房的?唐家不是長房才有萬貫家財嗎?怎麼外面都傳著她是唐家獨女,家資不凡呢?怪道你神神秘秘的,叫我只管看熱鬧。”

  鄭明珠也與她咬耳朵:“我有我的緣故,今後得閒了慢慢的說與你聽就是了,我如今就是讓你瞧瞧,這唐秀月其實是個空架子。”

  琳姐兒點頭,那樣的出身,此時自然早已看明白了,心中暗笑。

  那唐秀月便當沒這兩人,只對唐菱月說:“十日期限已過,菱月妹妹總得說一句話,那日你說三叔要回來,如今也沒見人,你叫族裡的長輩們說什麼為好?難道就憑你這空口白牙的一句話,就讓咱們唐家天荒地老的等下去不成?以前大伯父有大姐姐守灶,咱們自是不用管,如今大姐姐也沒了,四時祭拜總得有個人不是?大伯父靈前無香火,你能忍心,咱們還不忍心呢。”

  “就是,要不是念著大伯的好,誰又願意好端端的兒子過繼過去不成?

  ”說這話的便是那日在祠堂吃了大虧的胖婦人。

  “真真好人做不得,一片好心倒當了驢肝肺。”

  “大伯沒有香火祭拜,在陰間可要怎麼受苦啊。”這位嬸娘說著就抹淚。

  一群婦人頓時就唱做俱佳的附和起來。

  鄭明珠聽的直犯噁心,連琳姐兒也一副大開眼界的樣子,對鄭明珠笑道:“原來是打著過繼的名號奪人家財?倒好笑,銀子還沒到手呢,這架子倒擺出來了,怪道那唐氏這樣眼皮子淺,原來是手裡沒貨!”

  這琳姐兒真是一針見血,鄭明珠聽的直笑。

  唐菱月冷笑道:“我們長房過繼的事兒,與你這隔房的出嫁女有什麼相干,我倒第一回聽說這樣的事兒,你這手未免伸的太長了。”

  唐秀月說:“我這可是一片好心,也罷,你既不肯與我說,我便與族長並族裡的長輩們說去,總得有個人做主才是。我想,族裡的長輩們自然不會和你這樣的小姑娘一樣,如此不懂事,只管鬧著,倒耽誤了過繼的大事兒。”

  還是那一招以權勢壓人,鄭明珠搖搖頭,三房籌劃了這麼久,還是連點理都站不上。

  不過,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任何的招數都無濟於事,否則唐菱月也不至於走投無路來搭太子黨這天梯。

  甚至連佔了理也是沒有用的,權勢壓下來,有理也無處說去。

  唐菱月心中有數,便笑道:“你與族裡誰說也沒用,誰敢來壓著我,我就上順天府喊冤去,順天府尹便是文閣老的門生,那還是朝廷的命官呢。”

  唐秀月笑道:“菱月妹妹果然還是小孩子,這樣子不懂事,做姐姐的勸你一句,何必去受那皮肉之苦呢。”

  鄭明珠在一邊笑道:“我還真聽糊塗了,這到底是三房要管人家長房過繼兒子呢還是文家五少奶奶要管?五少奶奶你長這麼大臉了麼?”

  唐秀月見沒說兩句話,這女子就又出來攪渾水,再忍不住,騰的就站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就跑來我唐家胡沁,與你有什麼相干,來人,把這人給我趕出去。”

  唐菱月此時有鄭明珠撐腰,說話自然硬氣,便道:“誰敢!這是我長房的宅子,誰敢趕我的客人,唐秀月,你再敢說一句這樣的話,我立時就上順天府遞狀子去,你別以為你文家甚麼好仗腰子的厲害人家,別說順天府,便是禁衛軍上門來,也別想趕人!”

  唐秀月冷笑道:“唐菱月,你要不要試試看?”

  只唐秀月的母親聽了唐菱月這話,目光閃動,打量笑吟吟的鄭明珠,一時間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

  鄭明珠便笑道:“我是客人,你也是客人,你說得話,我就說不得了?我要是主人家,早把你趕出去了,也真虧了菱月妹妹性兒好,跟你說這半日話。要我說,人家過繼兒子是人家的事,你安心當你的五少奶奶好多著呢,何苦來找沒臉。”

  鄭明珠有意激怒三房眾人,又對大嬸娘笑道:“雖說攀了高枝兒,我勸你們也悠著些兒,做的太過,傳出去有什麼有臉的地方?五少奶奶在外頭走動起來叫人怎麼結交?哎喲,我也說錯了,文家的幾個媳婦,本來也不大出來與人結交的,更何況你們家這樣兒的?”

  唐秀月再忍不住,走過來怒道:“你找死先揀個好地兒!我們家是你這樣混說的地方麼?來人,拿五爺的名帖到順天府,就說我們家有人來搗亂,叫帶些人來拿人。”

  鄭明珠笑道:“好,我等著呢。”

  大嬸娘見鄭明珠聽了依然篤定,不由有點不安,小聲對唐秀月道:“先問準了到底是誰,再叫人來拿吧。”

  唐秀月忍不下那口氣:“娘你膽子怎麼那樣小,唐菱月剛從外頭進京來,能結交到什麼厲害人物不成?我瞧就是那沒吃過苦頭兒的,不知天高地厚。再說了,在這帝都,有幾個能越得過公爹去?咱們怕誰呢。”

  大嬸娘也覺得有理,旁邊幾個嬸娘也笑道:“侄女兒說的不錯,大嫂就是太心慈手軟了些,這些擺明了就是那一位叫來搗亂的,叫人拿了去,倒清淨,也不過叫她吃吃苦頭,橫豎也死不了人。”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2

仗勢欺人  

  這一邊琳姐兒倒悄悄笑道:“這唐氏倒真不省事,雖不認得你,你都說到這樣地步兒了,也沒點思量。”  

  鄭明珠笑道:“得意忘形罷了。”  

  鄭明珠是早就想好了的,唐秀月以權勢壓人,她便要以權勢來壓唐秀月,背後的勢力交鋒如何她或許不好說,但光她對上唐秀月,自己是欽封的縣主,唐秀月卻無品級無封號,別人或許因她是文家的兒媳婦而有所忌憚,偏偏鄭明珠不會!

  最妙的是,這是陳頤安叫她幹的。

  陳頤安在與她談這件事的時候,特地提到花姨娘那件事,這顯然便是在告訴鄭明珠,只管鬧去,不必留臉面,所有的爛攤子自有他來收拾。

  這是何等的痛快!

  鄭明珠雖不知道陳頤安的目的何在,可她卻知道,她完全可以信任陳頤安,不必顧忌後果。

  鄭明珠從來自己打拼慣了,此時才覺得,知道後面有人撐腰有人收拾後果的感覺是如何的爽快。

  所以鄭明珠才一進來就不留絲毫情面,專戳人痛處,意圖激怒唐秀月。

  而唐秀月這樣的蠢貨,又是這樣得意忘形的時候,激怒她還真不難,她顯然是以為,攀了那樣的高枝兒,唐家及唐家周圍的人都不如她高貴。

  她卻不記得,她雖有個有權勢的婆家,她自己本身卻無品級無封號,鄭明珠在封縣主前好歹還有個宗室出女的身份,唐秀月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平民罷了。

  唐秀月對鄭明珠冷笑道:“我勸你識相些,此時磕個頭賠了罪,我看在菱月妹妹的面上,還能放你一馬,不然,順天府兵馬來了,那豈是好相與的,我瞧你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只怕沒吃過那樣的苦頭兒,何苦為了別人的事傷了自家的皮肉。”  

  唐秀月篤定鄭明珠必是唐菱月的閨中好友,天真無知,仗著自己家有點錢財,便敢出來與人出頭,如今唐菱月本來孤身在帝都,趁如今,叫人來抓了這女子,投進牢里關些日子,吃些苦頭,既出了這惡氣,又能震懾唐菱月,叫她也看看自己的本事,待她怕了,什麼事不好辦呢?

  自然就順利了。

  鄭明珠心中也明鏡似的,她雖不如陳頤安那種本事,但勝在對唐秀月的了解,仗勢欺人這種事唐秀月實在會做的很,她回娘家就是為了以權勢壓長房好過繼子嗣以繼承家產,是以,唐秀月一步一步的反應也就不難預測了。

  鄭明珠也回她一個冷笑:“這天下還沒有說理的地方兒了?我還真不信,你能拿我怎麼樣,隔房的出嫁女管著人家過繼兒子,說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家的牙。”  

  唐秀月嘴一撇:“蠢貨!”  

  倒是琳姐兒一臉忍笑,拉一拉鄭明珠:“這熱鬧也太有趣兒了。”  

  鄭明珠笑道:“有趣的還在後頭呢。  ”  

  正說著,就見人進來報:“順天府的官爺來了。”  

  唐秀月腰桿硬挺,見一個小校尉帶著幾個兵士進來,便站了起來,先前出去報官的那小廝忙說:“這便是咱們五少奶奶。”  

  那校尉一臉諂媚,上前打個千兒:“卑下給少奶奶請安,是什麼人衝撞了少奶奶,還請少奶奶吩咐。”  

  三房的幾個嬸娘見唐秀月這樣有面子,都是一臉與榮有焉的樣子,便是其他房的那幾位嬸娘,原本大約是卻不過面子,或是得了點什麼好處而來的,見三房如此勢大,也不自覺站到了三房那邊去了。

  這一邊便只有孤零零的唐菱月,還有依然從容鎮定的鄭明珠和琳姐兒。

  唐秀月神情倨傲,纖手一指:“便是那個女人,跑到我家裡來混說,無法無天,還請順天府處置。”  

  那校尉轉過身來打量一番,見是兩個美貌的年輕女子,衣著富貴,連身邊的丫鬟都是穿金戴銀,顯見頗有油水,臉上就不由的帶出一番猥瑣來,心中直想:這樣美貌又有錢財,今天時運真好,竟出了這一趟肥差。

  嘿嘿一笑,就揮手命手下:“給我拿下。”  

  鄭明珠給墨煙使個眼色,墨煙站出來道:“這位官爺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情緣由就要拿人,是何道理。”  

  那校尉不以為意:“要道理,到大堂上講吧,我只管聽吩咐拿人。”  

  說著就叫手下上前。

  墨煙怎麼敢讓這些人碰到鄭明珠,不由跺腳叫道:“忍冬剪秋,你們死哪了,竟讓這些混賬進來。”  

  忍冬剪秋見順天府來人,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就等在門口了,只是這一屋子女眷,沒有吩咐也不敢進來,此時聽到墨煙求救了,連忙帶人進來。

  如剪秋這種跟著陳大爺早橫慣了的人,進門來先就劈手一耳光,把那校尉打蒙了,再順勢一腳踹了他個趔趄,嘴裡罵道:“哪裡來的瞎了眼的混賬,混拿你娘的,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你能拿的嗎,找死說一聲,大爺成全你!”  

  那校尉雖說職位小,到底是這京城裡混的人,知道這京城裡多的是高官貴冑,此時見這小廝進來橫成這樣,倒嚇住了,心想不知惹到了哪尊大神,連小廝都這樣有底氣。

  一時間退了兩步,一手摀著臉,話都說不出來。

  墨煙便說:“這位官爺,現在可以講一講道理了麼?”  

  剪秋倒說:“講什麼道理!把名字報上來,長官是誰,我找他說話去,這樣的小魚小蝦也配,還不趕緊滾出去,倒污了老子的眼!”  

  唐秀月見剪秋這樣的做派,也是嚇了一跳,但又度量著自己身份尊貴,對方再怎麼著也就是一個小廝,便開口道:“你是誰家的奴才,這樣無禮!順天府的官爺,你也敢如此!”  

  剪秋放肆的打量了唐秀月一眼:“便是順天府的府尹,我打了也是白打!”又轉頭問墨煙:“這娘們是誰?居然敢在少夫人跟前放肆?”  

  頓時氣的唐秀月一臉鐵青。

  那個校尉聽得少夫人三字,心中已經知道不好,又不敢就這樣走,只得頂著半邊紅腫的臉,硬著頭皮上前:“這位大爺,卑下魯莽,只是卑下也是奉命而來,身不由己。還得請教這是哪家的夫人,才敢回去複命。”  

  還以為是領了一個肥差,沒想到竟惹上了要命的角色。

  剪秋冷笑道:“你也配問?真真是不知死活。”  

  他唱白臉,忍冬就在一邊扮黑臉,此時手一攔:“罷了,何必跟他計較,他原也是領命來的,你聽好了,這位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聖上欽封的嘉和縣主。”  

  一時間,這屋裡的聲音頓時如同截斷了一般,突然鴉雀無聲起來。

  那校尉哪裡見過這樣等級的人物,登時嚇的腿肚子都在發抖,爬下磕了幾個頭:“縣主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縣主娘娘,縣主饒命……”  

  鄭明珠聽他嘴裡說的不倫不類,便微微點個頭,剪秋會意,踹了一腳:“縣主寬宏,不與你計較,還不快滾。”  

  小校尉又咚咚咚磕了幾個頭,嘴裡含糊著謝縣主開恩之類的話,爬起來帶了人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唐秀月雖也臉色青白,但想著武安侯雖是帝王寵臣,自己的公爹也是閣老,並差不到哪裡去,大家都是兒媳婦,鄭明珠也就不比她強,倒還鎮定,此時還冷笑說:“武安侯府好大的威風,就算順天府拿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唐家的事。”  

  知道鄭明珠在這裡,自己也拿唐菱月沒有法子,唐秀月便狠狠的瞪了唐菱月一眼:“今日有人護著你,我看下一次又有誰來護著你了。”  

  又對自己的娘和嬸娘們道:“娘,今日給武安侯府的少夫人一個面子,我們走。”  

  那幾個婦人都神色極不自然,聽她這樣說,忙忙的就起身預備走。

  鄭明珠笑了:“站住!”  

  唐秀月揚頭:“少夫人還有什麼指教?”  

  鄭明珠笑道:“我是嘉和縣主,你見了我言語無禮,行動無狀,這就想走?你也未免太不知禮了吧?”  

  唐秀月警惕道:“那你要如何?”  

  鄭明珠冷笑:“跪下!”  

  “你!你敢?”唐秀月怒道:“我是文家的少奶奶,你敢叫我跪你?太把你當回事了吧!”  

  鄭明珠笑道:“文家的少奶奶……什麼誥命?什麼品級?你一無品無級的婦人,不叫你跪是給你臉面,如今我就不給你臉面了,你待如何?”  

  唐秀月滿臉漲紅:“你……你別欺人太甚!”  

  鄭明珠冷笑道:“我就要欺你了怎麼樣,你有膽子就別跪,看我能不能治你的罪?”  

  唐秀月氣的渾身發抖,可是爵位壓力之下,還真不敢倔,咬著牙慢慢的跪了下去。後面的婦人也都跟著跪了下去。

  鄭明珠好整以暇的坐下來:“論理,也不該我來教導你,只是文閣老和文夫人大約是不得閒吧,我瞧著,也沒好生教你的規矩,這齣來竟就無禮的不成個樣子,說不得我越俎代庖,替文夫人教導你罷了。”  

  唐秀月一臉憤恨的看著她,鄭明珠微微俯身,她的眼中竟然有著唐秀月覺得莫名熟悉的光彩,她聽到鄭明珠說:“唐秀月,臉面是別人給的,你既然要做不要臉面的事,就別怪別人不給你臉面。你還真以為變金鳳凰了不成?”  

  鄭明珠冷冷一笑:“仗勢欺人?我讓你知道什麼叫仗勢欺人。”  

  鄭明珠吩咐:“來人,唐氏言語不敬,掌嘴二十!”  

  滿屋皆驚,一時都呆住了。

  兩邊的婆子早就得過吩咐的,毫不遲疑,立即上前來。

  唐秀月臉色慘白,拼命掙扎:“你敢打我……滾開,誰敢碰我,我是文家的少奶奶……”  

  早被兩個粗使婆子一邊一個按住,另一個就上前來,左右開弓,一五一十的掌起嘴來。

  唐家諸婦人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早就被嚇呆了,一個個呆若木雞,就連唐秀月的娘,在剪秋忍冬帶來的侍衛的威壓之下,都動也不敢動。

  更妄論外頭的下人了,縣主本就是這些商家從未接觸過的等級,早嚇成一團,更有武安侯府的侍衛凶神惡煞守在門口,誰也不敢妄動。

  便是唐秀月帶來的文家下人,也就只有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平日里也不過見些內宅的明爭暗鬥,哪裡見過這樣權勢之下的直接動手,倒縮在角落裡抖成一團。
後手

  一時間,屋裡無人敢說一句話,空曠而寂靜的大廳裡,只聽到唐秀月含糊的哭喊,以及巴掌落在臉上清脆的聲音。

  鄭明珠看著婆子在數數:“一、二、三……”待數到十五時,鄭明珠道:“停!”

  婆子停了手,唐秀月已經雙頰高高腫起,頭髮散亂,滿臉涕淚,委頓在地,鄭明珠冷笑道:“看在文閣老的面子上,今天剩下的數兒暫且記下,文閣老這樣的名聲,怎麼竟教出這樣沒教養沒禮數的媳婦,今後若是再犯,便把今日的一塊兒打了!”

  唐秀月只知哭泣,再不敢說一句話,眼中卻是滿是怨毒之色。

  墨煙道:“唐氏還不謝過縣主!”

  唐秀月說話之聲含糊至極,只模模糊糊的聽到'謝縣主'三個字。

  鄭明珠便頷首,讓他們出去。

  那邊幾個嬸娘巴不得這一聲兒,連滾帶爬的過來,扶了唐秀月出去。

  唐菱月這樣的膽識都被這場面嚇到了,有點回不過神來,倒是琳姐兒駭笑:“你還真不給文家臉面呢?虧你下得了手。”

  鄭明珠笑道:“姐姐,這熱鬧可好看?我沒說錯吧?”

  琳姐兒忍俊不禁:“這一頓巴掌,也真是絕了,這麼些年來,也就是莊慧公主這樣子做過。那一陣子,也很是熱鬧了一番呢。”

  她當然知道,這事絕對不會是鄭明珠一時心血來潮,她自有她的原因,是以琳姐兒也不予置評,只是覺得看了一場好戲罷了。

  鄭明珠笑道:“我可不敢比公主,姐姐,這熱鬧可不是白看的,說不得姐姐還得幫幫我。”

  這琳姐兒也是個靈透人,心領神會的笑道:“這是自然,便是你不說,我也明白。”

  這熱鬧還真不是白看的,琳姐兒立刻明白了鄭明珠的意思。

  在這裡打了她一頓還不算,還得在上流社交圈裡徹底羞辱唐秀月,從此抬不起頭來,唐秀月失勢,唐家三房便失勢,今日這一頓打,唐家族人也就該重新掂量一下唐家長房和三房的分量了。

  琳姐兒笑了,雖不知鄭明珠為什麼這樣幫著唐菱月,但這手段確實值得讚賞,唐秀月被打落塵埃,長房自然就無人再敢輕視了。

  琳姐兒自然樂意,唐秀月如此丟臉,在文家還怎麼抬得起頭來,對自家妹子來說,這可是一件好事。

  鄭明珠又笑著去拉拉唐菱月,與她嘀咕了幾句話,唐菱月先是一驚,然後臉慢慢就變紅了,垂下頭一聲不吭。

  鄭明珠好笑,又催她。

  唐菱月才紅著臉搖搖頭,鄭明珠又和她說了幾句話,才告辭與琳姐兒出來。

  因時辰也不早了,兩人各自分手,回自己府上去。

  回到甘蘭院,沒想到陳頤安竟然早到家了,如今天氣越發的熱了,他已經換了件靛青松江布的家常衣服,歪在炕上。

  大約是憋了許久的憤怒釋放了出來,鄭明珠心中輕快的很,俏臉上都是放光的,雙目燦然,說不出的容光煥發,看到陳頤安閒適的歪在炕上,又想到這縣主是陳頤安給她討來的,越發覺得他好,言語間自然更殷勤。

  陳頤安也覺得好笑,他的耳目自然不是鄭明珠可比的,鄭明珠還沒到家,陳頤安早就把唐家的一舉一動都聽到了耳朵裡,見鄭明珠一副旗開得勝的模樣兒回來,殷殷勤勤的敘了寒溫,眉梢眼角都是飛揚,便笑道:“我說怎麼覺著有七彩祥雲呢,原來是縣主回來了。”

  鄭明珠撲的就笑出來,坐到他身邊,笑道:“還得多謝你呢,要沒有你,我也沒這威風呀。”

  陳頤安打量她一下,笑道:“怎麼唐家的事你就這樣上心呢?我瞧著,你嫁妝裡頭虧空那些,你還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鄭明珠覆在袖子底下的手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心跳彷彿突然停了一下似的難受,後背迅速的沁出冷汗來。

  她早知陳頤安敏感,卻沒想到他敏感如斯,大約涉及唐家之事,自己實在有些急切和過於關注了。

  陳頤安卻並未發現她的異樣,漫不經心的笑道:“那唐氏這樣叫你煩呢?”

  鄭明珠腦中有點嗡嗡的,面上卻總算緩了過來,笑道:“她都要順天府拿我了,我不給她一個教訓,她還當這世上除了她文家就沒人了。”

  陳頤安笑道:“打的好,清流最好顏面,你這一手光明正大,從禮儀入手,正好打的他顏面無存,明兒再參他一本,文閣老這陣子也是太順了些,如今也該叫他知道,血本無歸是什麼意思。”

  血本無歸?難道還有什麼後手?一想到陳頤安那些本事和手段,鄭明珠心中雖依然在砰砰的跳,可是卻還是忍不住關心:“參他什麼?”

  總不至於今天的事還要拿出來說一番吧?那樣雖說文家顏面大跌,可自己又有什麼好呢?都打了人了,還這樣不依不饒。

  陳頤安當然沒有讓她失望,只是笑道:“當然不會是這件事,有王家的二少奶奶在外頭放風聲,這件事已經足夠了,唐氏徹底沒臉,唐家三房就此失勢,唐家眾人也不是傻子,縣主都特地在唐家收拾了唐氏了,誰還去靠著三房不成?”

  就這樣就完了?

  鄭明珠原本如此揪心,讓她輾轉反側,憂心不已的事,在陳頤安的運作之下,就這樣完了?

  恍惚間,她竟然有一種十分荒謬的感覺。

  “當然還沒完。”原來鄭明珠不知不覺間竟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陳頤安笑道:“我只是說唐氏這裡完了,我也不至於揪著一個婦人窮追猛打,對文閣老卻沒完,唐家的事,自然還有一個註腳才解決得掉。”

  鄭明珠深吸一口氣,定一定神,力圖表現的更自然一點:“我都給你繞糊塗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陳頤安倒是知道鄭明珠那點本事,便笑著解釋道:“就是我先前說的彈劾文閣老呀。”

  陳頤安愜意的動了動,又不知不覺的握住鄭明珠柔軟的手輕輕的磨挲,笑道:“我如今覺著,你實在頗有能耐。”

  鄭明珠簡直莫名其妙,陳頤安這沒頭沒腦的讚自己這句,連她都沒搞明白有什麼能耐了,便笑道:“我怎麼了?”

  陳頤安笑道:“我原本以為你出去一趟,下一下唐氏的面子也就罷了,沒承想你這般有本事,你是怎麼撩撥的唐氏那蠢貨去找順天府拿人的?真是妙絕!一無品級婦人,竟能使動正三品的大員,公器私用,置朝廷於何地?順天府尹臣節何在?這樣的把柄遞到我跟前,此時不參他,如何對得起縣主受的委屈?”

  鄭明珠噗的一聲笑:“我受了什麼委屈,誰能委屈得了我?”

  陳頤安笑道:“說的也是,有我在,自然沒有人能委屈得了你,只對外頭,一無品級婦人竟敢自持婆家勢力,頂撞縣主,言語不敬,那自然是咱們縣主受了委屈,回來還氣了好幾日。”

  真狠!

  唐秀月這下子越發有排頭吃了,她一時跋扈,張口閉口順天府府尹是文閣老的門生,又叫了順天府的人來拿縣主,只怕要害的這位順天府府尹挪個位子了。

  若是平日里,或許拿一兩個小官兒頂缸也就罷了,可此時陳頤安有意運作,文閣老眼看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怪不得陳頤安讚她妙呢,原來是這樣,能換下順天府府尹,顯然是此事的意外收穫。

  鄭明珠聽他慢慢解釋,倒是很老實的說:“我並不是有意要搞成那種場面的,實在是唐秀月太忘形了些。”

  這才真是蠢貨呢,文閣老不知要多懊惱。

  陳頤安笑道:“我猜你也想不到這麼多,橫豎你鬧你的,我自然有法子替你收拾便是。”

  鄭明珠就甜蜜蜜的討好道:“我知道大爺對我好,我收拾唐秀月的時候也就有了底氣了。你接著說,然後呢?”

  陳頤安不由笑道:“也簡單,如今唐家小姐回來一鬧,砸實了三房搶奪家產的意圖,自然有言官風聞上本,參文閣老一本。”

  “參他奪人家財?可是文閣老沒有出面啊,這也能參?”鄭明珠虛心求教。

  陳頤安笑道:“言官風聞奏本無罪,是不需要真憑實據的,且唐家是文閣老正經姻親,他們家有什麼事,自然就能說到仗姻親之勢上,誰還拿真憑實據不成?再說了,今天你這一出手,仗閣老之勢,不敬縣主這條已經板上釘釘,連縣主都不敬,何況族人?如此便有仗勢欺壓族人這一條,自然叫人信服,誰還去查不成?”

  嗯,原來是藉今天此事造勢!

  鄭明珠懂了:“那文閣老被彈劾,也就要約束姻親,所以唐家三房在這雙重打擊之下,自然再不能動作,那菱月妹妹就能開始接手唐家的資產了。”

  “不錯。”陳頤安頗為讚賞:“有的事需細水長流慢慢籌劃施行,有的事又得給予雷霆一擊,迅即之間,把事情鬧開來,造利己之勢!不與對手反彈之機,此事便是如此,先有唐家小姐大鬧祠堂,今日你已出手在前,明日又有彈劾在後,指文閣老的姻親仗閣老之勢,連縣主都不放在眼裡,更別論欺壓族人,霸占族人家產,這樣一來,別說三房來搶了,便是雙手送給他,他也不敢要。”

  原來是這樣,文閣老真要了,就坐實了彈劾的罪名,他這個位子,天下自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有的是人願意看著他拿了幾百萬銀子,好把他拉下馬來。

  事情捂著,悄悄的給他,他當然要,可如今鬧到言官上本的地步了,他自然不敢要了。

  原來真的,就這樣解決了。

  鄭明珠感嘆,百姓之難,可見一斑,唐菱月鬧也只能在唐家鬧,如何上達天聽?就算告官,文閣老也自然捂得住,只怕還能隨手安插一個罪名,就能解決掉她,可是此事一旦落在陳頤安手裡,略為策劃運作,便打了文閣老一個措手不及,他哪裡能想到,一個無權無勢,毫無根基的外來女子,竟能搭上天梯。

  這便是機會,陳頤安不聲不響,雷霆一擊,便給七皇子派一個絕妙的打擊!

  陳頤安擅用機會這個本事已經無數次讓鄭明珠嘆為觀止了,這一次她想通了之後,依然如此。而對鄭明珠來說,這件事已經不僅僅只是一次搶奪家產,於她十分重要,是以她還有不少疑問。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2

疑問

  鄭明珠便說:“當初菱月妹妹急的那樣,連我都替她急,不承想,在你這兒說起來,倒是這般輕鬆隨意。”

  雖然不是什麼新奇的奉承,可是這是由自己妻子說出來的,依然奉承的陳頤安頗為舒服,俊美容顏上笑容更為寫意:“唐家這事,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戶商家爭財罷了,若不是因著是文閣老出手,便是再多銀子,我也懶得管。”

  鄭明珠笑道:“大爺自然是辦大事的,這些小事兒,當然不值得大爺一隻手的。只我想到,那天我一說唐家的事兒,大爺就一清二楚,難道原本也是知道的?”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捏著她的手玩:“那邊有什麼動靜,我自然是知道的,從文閣老與唐家有接觸開始,我就有信兒了,只是沒動罷了,要我說,唐家大小姐也是命薄,若是她在,也就沒這些事了,偏生又是這樣,倒差點讓三房得了手,也虧得她去世前安排了後手,不然縱是我有心,也難挽回。”

  鄭明珠沉吟了一下,終於問出了心中放了許久的,沉甸甸的疑問:“難道唐家的大小姐是死在他們手裡的?”

  便是陳頤安再敏感,她也忍不住要問出這個問題來。

  這個時候,她對陳頤安的信任,遠遠的超過自己的感覺,陳頤安說是,便是,陳頤安說不是,那就不是。

  陳頤安放開她的手,抬起頭來,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下去,眼睛如星子一般璀璨而明亮,他看著鄭明珠,語氣卻是意外的輕快:“不是。”

  鄭明珠如卸下了萬斤重擔一般,陡然便輕鬆起來。

  這三個月間,那一種原本無處不在,鋪天蓋地纏繞著她的那種混合複雜的情緒隨著陳頤安這輕快的兩個字消失無蹤,心中輕快的似乎要跟著這兩個字飄起來一般,那一種感覺,真是難以言喻。

  鄭明珠笑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陳頤安收回目光,他的表情中帶了一絲奇特的憐憫和悲傷,或許是在感嘆一個花季少女的隕落,他輕輕說:“如果唐家大小姐真是死在他們手上,這是一個既有用又隱秘的把柄,或許會在某個時候發揮意想不到的用處,所以我下令密切的監視。”

  陳頤安似乎在解釋似的說:“可惜唐家大小姐實在命薄,纏綿病榻一年,還是無治。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她實在是個不錯的女子,很有頭腦,又有果決,可惜了。”

  鄭明珠笑嘻嘻的,鬼使神差的安慰的摸摸陳頤安的手:“我看二小姐也不錯,且今兒我問準了,她還沒定下人家呢,回頭我給表弟送信去,不怕他不歡喜的跳起來呢。”

  陳頤安看著自己手上覆蓋著的鄭明珠的手,陳頤安的手,手指修長,保養的極好,彷若玉雕般優美,而鄭明珠的手纖若春蔥,細膩如凝脂,交疊在一起,十分好看。

  似乎她還是第一次這樣主動的握住他的手吧,陳頤安有點恍惚,手翻覆而起,與她十指緊扣。鄭明珠有點不習慣,微微掙扎了一下,見陳頤安不為所動,她就不好再動,只是姿勢有點彆扭,不得不動一下,與他越發捱的近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似乎變得有點纏綿起來,有種奇怪的牽扯力,鄭明珠覺得彆扭起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正好聽到外頭丫鬟們低聲的嘻嘻笑,陳頤安就問:“誰在外頭呢?”

  很快就見青果掀了簾子進來,臉上還帶著笑:“大爺,奴婢回來回話,在門口聽說大爺正和少夫人說話兒呢,就沒敢進來。”

  陳頤安說:“罷了,正巧這會子你少夫人得空兒,你就一併說了罷。”

  鄭明珠有點不明白,看看陳頤安。

  陳頤安笑道:“你在外頭威風,我也沒閒著呢,先前就吩咐了這丫頭去文家送藥了。”

  青果見陳頤安看她一眼,忙笑回道:“先大爺吩咐,待那邊事兒一完,奴婢就往文家跑了一趟,聽說文家五少奶奶剛回府,也沒見出來,奴婢只見到文家夫人並幾位少奶奶,奴婢按照大爺的吩咐把話說了。”

  鄭明珠笑道:“大爺說什麼了?”

  青果笑道:“回少夫人,大爺吩咐這樣說的:我們家縣主說了,今日雖說教導了五少奶奶的禮儀,那也是為了五少奶奶好的意思,今日沖撞了我是小事,趕明兒要是得罪了郡主公主王妃,只怕就不能這樣輕易了了,如今這裡有些活血化瘀的藥材,是我們縣主命送來給五少奶奶用的,請五少奶奶好生保養,別氣惱著了。”

  鄭明珠聽的睜大了眼睛:“我打了她就罷了,還要趕著去人家府上當面打臉?也虧你做得出來,青果你沒被人趕出來麼?”

  陳頤安淡淡道:“縣主要有縣主的傲氣,越是這樣子才越發顯得你有理,若是悄悄的兒就算了,倒顯得心虛起來,青果替你送藥材去文家,那是縣主賜的,他們家就是恨的要生吃了你,還得好生款待著青果,並謝縣主賞賜,否則便是怨望朝廷,我正好叫言官的參本上順手加這一條。”

  陳頤安頗為惋惜的笑道:“若是文家有這樣蠢倒是好事。”

  青果笑道:“大爺說的沒錯,奴婢瞧著,那位文夫人倒是一臉怒氣,很想叫人趕奴婢出去的樣子,只不過旁邊有兩個嬤嬤攔著,也不知是哪裡出來的嬤嬤,我瞧她們說話,文夫人不敢不聽的樣子,接東西,吩咐奴婢的是他們家大奶奶。”

  鄭明珠記得,文家的大少奶奶,就是那位婆婆要給下馬威鬧的滿城都熱鬧起來的趙大小姐,顯然如今在文家,真正的高門貴女,也就只有這位趙大小姐了。

  她本來沒住在文家,難道是因為這件事兒,特地趕回來的?

  鄭明珠想一想,或許文家在這些方面,也就只能依仗她了罷。

  青果見鄭明珠點了頭了,才接著說:“文家的大少奶奶說,多謝縣主寬宏,如今婆母已經教訓了唐氏,因唐氏才進門不久,不懂禮,才衝撞了縣主,如今婆母派了兩位嬤嬤教唐氏學禮,待學好了再到府上給縣主賠罪。”

  鄭明珠點頭,這樣克制,真是沒趣。

  陳頤安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由笑道:“怎麼,沒過癮,想再打一巴掌不成?”

  鄭明珠哪里肯承認,忙搖頭:“哪有,我是那麼不依不饒的人嗎?”

  真是口是心非,陳頤安便對青果說:“還有呢?”

  還有什麼?鄭明珠奇了,這種場面話說完難道還會有什麼?那青果抿嘴一笑:“什麼都瞞不過大爺,奴婢倒是打聽到了些話兒。”

  “怎麼打聽的?”鄭明珠奇道。

  這些丫頭,一個比一個精乖厲害,也虧得陳頤安,怎麼使出來的人個個都這樣得用呢。

  青果顯然很清楚這位少夫人的秉性,知道她爽直厚道,不是那種動輒拿丫鬟作伐的人,說話也大膽些:“奴婢自有奴婢的法子,少夫人聽信兒就是了,偏這般追根尋底,這個法子真不好說,少夫人聽不得的。”

  這話倒把鄭明珠說笑了,倒是陳頤安皺了眉:“放肆!”

  青果嚇的立時就跪了下去。

  鄭明珠就笑道:“罷了,原是我不該問,你這麼凶神惡煞的做什麼,青果你說,到底怎麼的?”

  青果低著頭不敢說話,鄭明珠推了陳頤安一把,陳頤安還是扳著臉,倒教訓鄭明珠:“你也別縱得她們沒上沒下的,該有的禮數還得有。”鄭明珠也無奈,只得說:“是,我知道了,這次就算了吧,今後想必她也明白的。”

  陳頤安這才鬆了口:“起來罷。”

  青果規規矩矩的說:“謝大爺,謝少夫人。奴婢在那邊府裡聽說,文家那位五少奶奶一直哭到回家,求文夫人給她做主,文夫人跳著腳的罵欺人太甚,便要上咱們府上來,還沒出門,文大爺並文家幾位爺都趕了回來,把文夫人攔了下來,文家五少奶奶哭著要文五爺給她做主,卻被文五爺踹了一腳,罵的哭都哭不出來了,聽說文五爺臉都是青的,讓嬤嬤把五少奶奶帶回房裡去,不許出來。”

  唐秀月果然好一頓排頭吃。

  鄭明珠笑道:“果然會打聽,也真不容易,他們家的事也能打聽得這樣細緻。”

  便叫翡翠拿一兩銀子賞她。

  青果規規矩矩磕了頭謝賞,才退了出去。

  眼前沒了丫頭,陳頤安才又開口:“你也該學一學母親,別一味寬厚放縱,該有的架子還得有,該管束的也得管,如今你已經是縣主了,走出去若是不像,也不止丟你一個人的臉。”

  “我知道了。”鄭明珠忙應道,她其實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高門貴女這氣派上真是不夠看,陳頤安說的十分有理,自己在這上頭真是要越發小心才是。

  見陳頤安還是一張不大爽快的臉,鄭明珠只得小心賠笑,想些別的話題:“那日五妹妹指點廚房做的點心可還好?”

  陳頤安點頭:“倒是不錯,說起來我倒忘了,幾位都有回禮,明兒你叫綠衣拿檔子過來,你挑幾樣給五妹妹送去。”

  鄭明珠忙應是,又說:“既這樣,廚房裡已經會做了,要不要再做一點?”
  陳頤安說:“待要做的時候,我再打發人去吩咐吧。”

  這樣絮絮的說了些瑣事,陳頤安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鄭明珠才吩咐傳晚飯來,兩夫妻對坐吃晚飯不提
進宮請安

  大約是纏繞在心中許久的心事突然無影無蹤,也或許是甘蘭院進入了夏季,院子里外的許多花都盛開起來,和風微醺,鄭明珠無端端的覺得總有種倦怠感,每日里只在榮安堂陪著陳夫人坐一坐,說幾句話,回了甘蘭院便總愛歪在炕上,明明有事也不想做。

  外書房還沒交接完,唐菱月那邊也還放心不下,衛江俊也依然總愛往這裡跑,還有大小姐陳頤寬的嫁妝事宜,沒幾日又是娘家二妹妹鄭明艷出閣的日子,進了六月,三叔陳頤鴻還要回家來,還不知是個什麼場面呢。

  可是鄭明珠顧不得那麼多,完全打不起精神來。

  這一日,吃了早飯,鄭明珠照例陪著陳夫人與小姐們坐了一會兒,二小姐陳頤雅最近老實了許多,坐在那裡連話也不大說,只有三小姐陳頤嫻活潑些,又逗著五妹妹陳頤敏說話,場面看起來倒是融洽。

  說了一會兒,大小姐陳頤寬就起身帶著妹妹們回錦蓮榭,待小姐們都走了,陳夫人便對鄭明珠說:“我聽說你見過那位唐家的二小姐?”

  鄭明珠便點頭道:“是,見過兩回。”

  看來衛江俊已經和衛姨媽商量過了。

  陳夫人笑道:“你瞧著那孩子怎麼樣?昨兒你三姨母來和我說話兒,說是俊哥兒央著要去唐家提親去。大約做生意有來往,見過兩回。我依稀記得你似乎去過唐家,便問問你,別的也罷了,只柔和孝順是要緊的。”

  鄭明珠便說:“依媳婦看著,唐家二小姐待人說話柔和中帶著剛強,性子大方明理,是個好相處的。”

  陳夫人有點憂慮:“你知道,你三姨母一輩子不太順遂,如今也就指望著俊哥兒了,媳婦若是性子太強,只怕今後家宅不寧,不得安生。”

  鄭明珠笑道:“要說享媳婦福,也不在媳婦性子強弱,只有有心孝順的才好,且如今我看著,姨媽家還得要個能持家理事,撐得起來的媳婦才是呢,若是一味柔弱,反是不好。”

  陳夫人想了想,不由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我也是多慮了,也不知人家女孩兒家裡看不看得上俊哥兒呢,就擔著這些心。”

  鄭明珠笑道:“母親是俊哥兒姨母,自然免不得替他操心,我瞧著俊哥兒是個好的,哪有配不上的。”

  陳夫人便說:“你姨媽和表弟在這帝都也沒別的人了,你是他嫂子,說不得這事兒還得勞累你,你尋個時候,去唐家探個底,若是願意,咱們家再請人上門提親去,唉,我原說替俊哥兒尋個官家的小姐,根基略差些的,或不是太太養的,想必也罷了,偏俊哥兒竟自己有主意,你姨母只覺著那女孩兒家成日拋頭露面,其實不甚情願,只拗不過他,如今再三囑我打聽,我聽你說起來,倒是個好孩子。”

  這還真是高官勳貴看不起商家的根深蒂固的念頭,衛姨媽做過多年的千金小姐,官家少奶奶,如今雖是這樣的境地,依然還是期望有個官家之女的兒媳婦。

  倒是衛江俊看得清形勢,懂得選擇。

  鄭明珠便應下來:“母親既這樣說,媳婦就去提一提。”

  說完了這件事,陳夫人又笑道:“還有件事兒,今兒你屋裡早些擺中飯,好與我進宮去。”

  鄭明珠一怔,問道:“進宮做什麼去?”

  陳夫人笑道:“咱們去給太子妃請安。”

  鄭明珠眨眨眼,這個時候?不年不節的,進宮請安,那必是有事情罷,陳夫人既然沒有主動說,她也就不好問,只答應下來。

  出了榮安堂,鄭明珠有點心神不寧,索性也不回甘蘭院了,吩咐珊瑚:“你打發人去把墨煙和玲瓏叫來,帶上賬本子,咱們去大爺外書房收拾去。大爺說了有一陣子,偏這些日子忙的緊,到現在還沒收拾呢,回頭又發脾氣了。”

  橫豎回去也沒事,心中又有事影著,越發的不安寧,倒不如尋點事情做。

  原本一直懨懨的,這下子,不知不覺倒有精神了。

  珊瑚忙應了,自去吩咐小丫鬟回去傳話。

  陳頤安的外書房在武安侯府東南角邊上的餘花塢,掩映在一片綠蔭之中,走到近前都還很安靜。

  大約是早有人去報了,鄭明珠剛走到院子跟前,就見裡頭的人都迎了出來,有鄭明珠認得的青果、忍冬和剪秋,另還有一個大丫鬟,想必就是綠衣,另兩個小廝,並幾個小丫鬟,她都還不認得。

  待眾人請了安,鄭明珠笑道:“因大爺吩咐了,我今日先來瞧瞧這邊的情形。”

  青果笑道:“是,早盼著少夫人來呢,這幾日又有些走禮送來,有些租子繳進來,一應都亂著,只墨煙說少夫人最近事兒多,不敢打擾。”

  鄭明珠笑道:“我有什麼忙的,不過是些瑣事,也就是昨日把帳看過了,今日才過來的。”

  說著,青果等人恭敬的把鄭明珠請進去坐了,奉上茶。

  陳頤安的書房精巧雅緻,佈局類似陳熙華的外書房,三間小小的屋子,幾件細巧的家具,屋裡熏著淡雅的百合香。

  鄭明珠便問了各人大概職責,這外書房原是宣紋攬總兒,青果管著人情走禮,墨煙管著錢銀往來,另外一個大丫鬟綠衣,管著外書房的小庫房和一應物件收發,還有兩個小廝,半夏、白朮,管著書房紙張筆墨,伺候大爺往來信件文書,剪秋、忍冬專隨著大爺出門。

  鄭明珠聽了這些,笑道:“誰管著哪一處都不用動,大爺用順手了,改了越發沒個章程,且原也很有條理,只有些規矩略變一變就是了,我如今接過來,只核一遍庫裡的銀子東西,心中有個數罷了。”

  外書房伺候的眾人因不知鄭明珠的脾氣,又見鄭明珠不動聲色的就動了宣紋,心中多少都不大踏實,只墨煙伺候鄭明珠有些日子了,知道這位少夫人其實是個省事的,倒並不擔心,其他人此時都露出歡喜的樣子來,綠衣笑道:“原是預備著少夫人要看看的,庫裡的東西我都整理過了,冊子想必宣紋姐姐也交到少夫人這裡了吧?”

  青果也笑道:“還有這些日子外書房收到的一些外頭的孝敬,各處的走禮,都上了檔子裡,還要請少夫人示下。”

  鄭明珠說:“檔子交進來我得閒的時候看罷,這會子先核庫,今後不拘送進來什麼,都先交庫裡,登記帳簿子,便是即時要用的也一樣,登了進帳再去庫裡領出來做銷賬,禮單檔子只做存檔備查。如此雖說繁雜些,卻清楚明白。”

  這是做通帳的做法,鄭明珠昨日看帳的時候便發現,外書房的帳是兩本,外頭送禮上禮單檔子,產業租子之類又入庫做賬,這樣有時交接不清,有時又渠道不同,便偶爾會有記漏或是記重的的事兒。

  如今做一本通帳,不管什麼往來都直接入庫登帳,便不易疏漏。

  綠衣恭敬應了,鄭明珠笑道:“越發要辛苦你了,我告訴大爺賞你們。”

  幾個丫鬟和小廝都忙垂手道“不敢”。

  鄭明珠又對青果笑道:“這些日子我越發覺得,還是大爺使出來的人好使,墨煙在我那邊替我理帳,很是得用,我想著,我身邊的丫鬟也是沒出過門的,有些事也不懂,且平日里服侍大爺和我的起居,倒也離不得他們,我那邊有些人情往來便交予你一併管著罷?”

  青果還沒說話,墨煙倒先笑道:“少夫人太抬舉奴婢了。”

  青果也忙笑道:“少夫人身邊的姐姐們原是比我們自是明白的,就是不得閒,若是少夫人信得過奴婢,奴婢自然不敢推辭,只怕做不好。”

  鄭明珠笑道:“我瞧著你倒好,整理的很是清爽,少不得偏勞你。”

  也就略改了這一兩條,鄭明珠就吩咐開庫房查庫。

  外書房伺候的幾人對視一眼,都頗有喜色,幾個小廝便退了出去,只留丫鬟們伺候。

  鄭明珠在書房坐著看點庫,叫了青果過來問:“正巧我後晌午要隨夫人進宮與太子妃請安,雖說有夫人在前頭,我空著手去也不大好看,你替我想想,我隨一點什麼好呢?”青果聽說,笑道:“原來是這樣,少夫人說的是,夫人雖已備了禮,咱們也要選一兩樣才好,只不必貴重了,奴婢記得,太子妃一向雅緻,咱們上月得了一盒好熏香,說是海外進來的,與咱們慣用的不大一樣,另再加昨兒才送來的一盒花鳥魚蟲的絹扇,也就罷了。”

  鄭明珠便說:“拿出來我瞧一瞧。”

  青果便去與綠衣說了,綠衣忙找出來,一齊捧給鄭明珠看,那熏香是裝在黑漆木盒子裡的,味道較她慣用的濃些,只居然是玫瑰的味兒,倒也別緻,絹扇是工筆劃的花鳥蟲魚,一盒十二把成套,鄭明珠便說:“很妥當,就這些罷。”

  綠衣又去尋了個盒子一齊裝上,交給珊瑚。

  鄭明珠直坐到飯前,便說:“玲瓏和墨煙留在這裡接著點吧,珊瑚隨我先回去。你們辛苦,完事了再賞你們。”

  幾人都忙笑道:“這是分內事,不敢勞少夫人賞。”

  鄭明珠便扶著珊瑚的手,走回甘蘭院去。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3

太子妃

  因先前已經吩咐過了,甘蘭院的午飯已經預備好了,鄭明珠看了一回,命揀了幾個菜送到外書房賞給玲瓏等人,自己卻只拿湯泡了半碗飯,吃了兩口,就推了碗。

  珊瑚笑勸道:“少夫人下午還有要緊事呢,好歹再吃一點子。宮裡不比在家裡頭,若是餓了也只得忍著。”

  鄭明珠心中梗的緊,哪裡吃的下,只說:“不吃了,趕緊找衣服來換了,好去榮安堂伺候。”

  珊瑚只得吩咐小丫鬟收拾了桌子,又去找衣服。

  也不知鄭明珠今日到底怎麼了,一件大紅色遍地錦的通袖襖,嫌太艷了,換一件淺杏色纏枝花的又說太素淨了忌諱,拿那件新做的石榴紅七絲羅的裙子來,又說新的穿著太顯眼。

  橫豎都不是。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不知道少夫人這是怎麼了。

  鄭明珠看著那堆了半炕的衣服,突然就洩了氣,心中罵了自己一句蠢貨,隨手拿起那件石榴紅七絲羅的裙子來對丫鬟說:“罷了,就穿這個吧。”

  珊瑚與瑪瑙忙上來服侍她換衣服,又勻了面,梳了頭髮,戴了一套新送來的赤金嵌青金石丁香花的鬢花,一支赤金珍珠的鳳釵,便去榮安堂見陳夫人。

  陳夫人也已經用過了午飯,也正在梳妝,鄭明珠忙上前領著丫鬟服侍,奉承了些好話,又把先前裝好的禮物交給陳夫人,陳夫人很高興,叫交出去擱在一起,又笑道:“我瞧你怎麼有點精神不大好?”

  鄭明珠笑道:“原是平日里歇慣了午覺,就有點沒精神,待過了這困頭就好了。”

  陳夫人點點頭:“我說呢。我還怕你身子不爽利。”

  說話間已經收拾停當,鄭明珠便扶著陳夫人出門上轎子往宮里而去。

  陳夫人顯然是早送了帖子進宮的,有太監在門口等著,見她們婆媳就笑道:“太子妃正念呢,可巧就來了,侯夫人、少夫人請隨我來。”

  陳夫人看起來與這公公是熟識的,笑道:“怎麼竟勞吳公公親自前來,可折殺我了。”又拿銀票打賞。

  吳公公一路又奉承了幾句,引了她們進了一處偏殿,大約就是太子妃日常起居的地方。

  太子妃一身杏黃色雙蝶軟緞常服,梳了個簡單的髮髻,沒有用鳳釵,只簡單的帶著一隻赤金拉絲嵌祖母綠的簪子,簪頭的鳳凰約有半個手掌大小,嘴裡銜著一溜蓮子大的圓渾的珍珠,直垂到額角。

  滿臉的笑容,十分的大方明麗。

  陳夫人與鄭明珠上前行禮,太子妃早命女官扶起來,賜了坐,上了茶果,太子妃笑道:“舅舅、舅母身子可好,一向很是惦記。”

  陳夫人笑道:“不敢勞娘娘掛念,侯爺也就是那點晚上睡不大安穩的老毛病,上回娘娘賜的那藥膏子,吃了倒似有些效似的,前晚竟睡了兩個更次,醒了一炷香時分,又睡了近一個時辰,好幾年沒見著侯爺睡的這樣好了。”

  太子妃便笑道:“既有效,索性把藥方子一併拿去罷,這原是新來的蘇大人,也不知他是什麼星下世呢,也就十幾歲的年紀,竟比太醫院裡頭那些經了事的積年老太醫們更強,聽說是靖國公的世子爺不知怎麼了,暈過去五天,太醫院的醫正院判並各位大人輪流看了五天,都說不中用了,這位蘇大人原是世子夫人一個遠房親戚,只是進府裡給世子夫人送一點東西,無意中撞見了,一根銀針就把世子爺救回來了,登時就成了靖國公府上的救命菩薩,後來又薦到了太醫院,聽說……”

  太子妃掩嘴一笑:“聽說太醫院的大人們原本很看不上一個小孩子,倒出了些難題,沒想到一樣也沒難住人家,倒叫他站穩了腳跟,且我還聽說,若不是聖命難為,人家蘇大人閒雲野鶴慣了,還不情願進太醫院呢。”

  鄭明珠眨眨眼,這位太子妃是因與陳夫人十分親近,還是因她本身就這樣愛說話?鄭明珠見了這樣多的貴女,第一次見到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

  就一個藥方子,她就能把人家御醫的來龍去脈說的這麼詳細。

  陳夫人嗔道:“娘娘竟還是這麼著,如今娘娘連小郡主都有了,還這般愛聽人說這些閒話兒,說起來,我真替大妹妹發愁。”

  鄭明珠心中有點吃驚,雖說是舅甥,到底如今一個是君,一個是臣,可這無外人時,陳夫人與太子妃說話竟這樣親近無妨礙,簡直是教女的口吻,可見感情不知多親厚。

  太子妃扑哧笑了,站起來走到陳夫人身邊,拉著陳夫人的手撒嬌道:“也就無人時與舅母說一說罷了,舅母又教訓我,當著別的人,我自然慎言的很了。”

  說著就順勢坐到陳夫人身邊來,陳夫人笑道:“這樣大的人了,還撒嬌,你表妹也得笑話你了。”

  鄭明珠連忙表示不敢。

  太子妃笑臉明媚之極:“讓表妹見笑了,因許久沒見著舅母了,未免忘形些,平日里我原不是這樣兒的。”

  鄭明珠只是保持笑容,不敢胡亂說話。

  她只是覺得,便是自己旁觀,也很輕易的覺得太子妃與陳夫人頗有點母女之情,十分親密和隨意。

  陳夫人問:“小郡主呢?怎麼沒見。”

  太子妃笑道:“舅母來之前剛看著她吃了奶睡著了,就沒抱來,待大一些再看她吧。”

  兩人說了這半天閒話,鄭明珠都還沒搞清楚陳夫人今日進宮來是為了什麼,卻聽得太子妃問道:“安哥兒還好麼?說起來還是舅母有福氣,我進宮這五六年,也就前兒在慎王府見了安哥兒一面,當時走個對臉兒,我竟差點兒沒敢認,還想著這是哪家公子這樣出息,沒想到是安哥兒,這娶了媳婦真是越發沉穩了,那通身的氣派,簡直比當年的舅舅還強了,嘖嘖,真真是出息了,比起我家裡那些弟弟們,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就是太子爺,這兩年也沒少在我跟前誇安哥兒辦事沉穩,很是得力,我瞧著,這侯府今後交給他,舅舅舅母再沒有不放心的了,便是連我,也都得靠了。”

  這太子妃劈裡啪啦一大串,鄭明珠都茫然了,簡直聽的發昏,這位太子妃,在無人處,在親近的人處,竟然這樣出乎人意料的活潑和話癆?

  大概,是在這宮裡憋久了吧。

  鄭明珠看一眼陳夫人,見陳夫人坐的安穩的很,顯然是早明白她的秉性的,待她說完這一大篇贊陳頤安的,才笑道:“在娘娘跟前,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安哥兒自是個好的,我只發愁,要是青哥兒能有他哥哥一半兒,我也就謝天謝地了。”

  鄭明珠頓時明白了陳夫人這次進宮的緣故了。

  太子妃果然很關切的問:“青哥兒又怎麼了?要我說,青哥兒也是舅母給慣的,原本我就見過兩回,安哥兒要打他,舅母還護著,就是舅舅那裡,舅母還總替他掩飾著,其實,還不如打兩回,只怕還好些,到如今反是舅母來愁了,要論我們家那幾個弟弟,真比起來還不如青哥兒鬧騰呢,爹爹惱了照樣兒捆起來打,打一回總要老實些日子,舅母,青哥兒怎麼著了?”

  陳夫人笑道:“他哪有怎麼著,你也是愛操心,不過是因他也大了,我也在替他相看著女孩兒,早些成親了,只怕還好些。可他那個性子,媳婦若是個和軟性子,我怕他委屈了人家,若是太剛強,又怕他夫妻不好,時日久了,家宅不寧,實在是為難的很,我想著,倒不如求尚主,便來與娘娘商議。”

  太子妃就笑起來:“尚主可不容易,那一日莊慧妹妹又在公主府威風起來,頗鬧的不像,太子爺還特地吩咐我去公主府勸她呢,哎喲舅母不知道……”

  眼看她又要說起來,陳夫人總算不顧禮節的打斷她了,笑道:“莊慧公主是皇后所出,自然傲氣些,青哥兒也不敢求這樣身份的公主,那一日我瞧著,七公主倒是和氣大方,娘娘覺著呢?”

  太子妃想一想,笑道:“七妹妹倒的確溫柔和順,舅母說的不錯,雖說性子好,到底是公主,君臣身份在那裡,青哥兒也委屈不了她,有公主管束,青哥兒慢慢的懂事起來也未可知,我瞧著是件好事,劉昭儀那裡,舅母只怕已經見過了吧?想必也是情願的吧?舅母今日與我說,便是要去聖上跟前提了?”

  鄭明珠在心中暗暗點頭,雖說這位太子妃很活潑很話癆,卻依然是個極伶俐的,幾乎不用想,就把事情都猜的七七八八了。

  自己身邊,聰明人實在太多了。

  陳夫人笑道:“娘娘說的一點兒沒錯,正是如此,是以來求娘娘,青哥兒是你表弟,也是名正言順的。”

  如今后宮雖說是貴妃娘娘代掌鳳印,掌后宮諸事,但畢竟不是皇后,公主的婚事她也不過只能建議罷了,且太子妃是正經主子,又是嫂嫂,太子妃來提也並無踰矩之處。

  太子妃就笑道:“既如此,這事就交給我罷,舅母放心,我覺著這是極合適的,聖上定會歡喜的。”

  陳夫人便說:“娘娘這樣一說,我就放心了。”
原來是這樣

  太子妃又笑吟吟的轉向鄭明珠:“表妹也難得進宮來說說話兒,我是一直盼著呢,我從小兒沒有姐妹,舅母家裡雖說有幾個妹妹,卻又都小,也不大說得上話,表妹平日里悶了,只管遞帖子進宮來找我說話兒,只這宮裡規矩大些,怕表妹委屈了。”

  鄭明珠本來隻掛著笑坐在一旁陪襯著,沒想到太子妃突然對她說話,忙站起來答道:“臣妾不敢,娘娘召見臣妾,是臣妾的福氣。”

  太子妃見她這樣規規矩矩,竟站起來過去,親自拉她坐下來,笑道:“咱們一家人,這樣見外做什麼,我做姑娘的時候,我娘身子骨不好,總在外頭調養,我一年裡頭倒有七八個月住在舅舅家裡,安哥兒就跟我的親弟弟一樣,你我本該親近才是,再說了,你又是太子爺嫡親的表妹,真是再親近不過了,只如今我在宮裡不好出來,也都生分起來了。這會子在我這宮裡,沒有外人,表妹自在些才好。”

  鄭明珠一腦門子官司,只低頭應是。

  陳夫人笑道:“虧得你在宮裡出不來,若不然,誰經得起你那樣呱噪,明珠又是個柔和安靜的性子,哪裡經得起你這樣的。”

  太子妃笑道:“舅母如今有媳婦了,只疼媳婦,就不疼我了,說起來我瞧表妹這樣安靜柔順的樣兒,安哥兒又是那樣一個霸王性子,從小兒說一不二,表妹可不知如何委屈呢。”

  鄭明珠真不知要怎麼樣才能又恭敬又不失禮的答話,這位太子妃,口角如此剪斷,言語間又如此親近,鄭明珠本就一肚子心思,如何與她親近的起來。

  陳夫人在一邊看著,見鄭明珠只管不說話,便笑著解圍道:“你可別嚇她,我瞧他們兩個如今倒好,且安哥兒自從成了親,性子倒比從前好了些。”

  太子妃捉狹的笑道:“有個這樣美貌的媳婦,任誰性子也得好,就拿前兒說起,我在慎王府那大花廳後頭碰到安哥兒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麼,這些年沒見,我便拉著他說話兒,舅母知道,以往安哥兒總嫌我囉嗦,這會兒竟倒好了,我說了半日話他也笑嘻嘻的,居然沒打斷我,可不是奇了麼?我還想著這人怎麼轉性了,原來是表妹的功勞。”

  鄭明珠依然一聲不吭。

  太子妃又拉著鄭明珠笑道:“說起來那一日我又想起笑話兒了,表妹記得嗎,那一日慎王府有位寄居的表小姐——原是慎王妃娘家的遠房侄女兒,無端端的就落到水里去了,就是蔚雪亭那邊,也不知怎的,那邊本來是女眷宴飲的地方,按理就不該有外男,偏生慎王世子的侍衛首領就在那亭子裡頭,就從水里把表小姐抱了上來,表小姐哭著要尋死,不得已,慎王爺只得讓表小姐嫁給那位侍衛首領了。哎喲,那可熱鬧來著,可惜我沒能多留一會兒,也沒看全那熱鬧。”

  太子妃那種沒看全八卦的遺憾語氣,在往日里,鄭明珠必然要引為知己,可這個時候,她震驚了,先前那些她都只是想:啊,原來是這樣,可是這件事,她真的震驚了!

  此時鄭明珠一點兒也笑不出,只是很簡單的說:“那一日臣妾身子不大好,只坐了一坐就走了,並不知道這件事。”

  太子妃便笑道:“啊對,我也聽說了,表妹身子一直不大壯健,不如宣蘇太醫給表妹瞧一瞧?開個方子調理一下也是好的。”

  鄭明珠無動於衷,陳夫人倒聽到耳朵裡去了,忙笑道:“這倒是好,明珠原本身子就不大好,今年過年那陣子又病了一回,如今還吃著常太醫開的那丸藥,我瞧著也沒什麼大效用,換個人瞧瞧倒也使得。”

  太子妃會意,鄭明珠與陳頤安成親也有一年八個月了,還沒有喜訊,陳夫人自然是著急的,她便笑道:“舅母說的是,蘇太醫在調理上與太醫院的太醫也有些不同,換他看一看,或許有些效用,明日我就吩咐人去叫他,舅母放心就是。”

  陳夫人笑著道謝,鄭明珠也跟著道了謝。

  大約是太子妃也覺得這個表妹實在無趣,跟她說什麼都沒什麼反應,那一腔親近之心就淡了許多,只與陳夫人笑道:“說起來,還有一件事要舅母幫我。”

  陳夫人就等她說。

  太子妃笑道:“原本我想找娘的,沒承想我娘又去錦山別院調養去了,我想著也不打擾她老人家了,正巧舅母來看我,舅母跟我娘也是一樣的,便偏勞舅母就是,還請舅母替我尋兩個積年有經驗又靠得住的嬤嬤來。”

  陳夫人一怔,忙問道:“娘娘這是……又有喜了?”

  太子妃眼角眉梢都是飛揚的喜悅,點點頭:“也是才知道的,偏巧張嬤嬤上個月才告老回鄉,我想著,她年紀也大了,是該回去享享兒孫的福了,便請舅母幫忙才是。”

  陳夫人喜道:“阿彌陀佛,真是好消息,娘娘放心,我回頭就給娘娘送來,別的也罷了,靠得住是必然的。”

  兩人又絮絮的說了半日保養懷孕育兒的話題,鄭明珠依然一聲不吭坐在一邊,不為所動。

  太子妃不自覺的瞧了她好幾眼,心裡嘀咕,這位表妹怎麼跟個木頭似的。

  陳夫人與鄭明珠在宮裡直到申未才出來,鄭明珠在宮中統共沒有說幾句話,陳夫人尋思,這媳婦眼看著比以前活絡了不少,又明理懂事了許多,怎麼一進宮,竟又這般木訥了起來。

  待到了家下車的時候,陳夫人便說:“我瞧你臉色不大好,你回去歇著吧,不用過來了。”

  若是往日,鄭明珠怎麼著也要領著丫鬟把陳夫人送回榮安堂再回去,此時也不知是怎麼的,只低低的應了一聲,就回甘蘭院了。

  倒讓陳夫人有些疑惑,是有點不大對勁的樣子。

  陳夫人回了榮安堂,梳洗過後,換了家常穿的衣服,便吩咐傳晚飯,見送來的菜裡有一道蜜糖山藥糕,便吩咐洪媽媽:“上回我見少夫人喜歡這個,你把送去甘蘭院給她。”

  洪媽媽有點奇怪,低頭應了是,揀了那碟熱糕,叫丫鬟拿食盒裝了,笑問道:“夫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陳夫人輕輕說:“你去瞧一瞧就是了。”

  洪媽媽雖覺得疑惑,還是帶了丫鬟去了。

  不一會兒,洪媽媽回來回道:“奴婢去給少夫人送了東西,去的時候,少夫人正在用晚飯,說了夫人的話,少夫人說多謝夫人賞點心。大爺也在,只叫丫鬟拿過去看了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陳夫人輕輕點了頭,洪媽媽又說:“奴婢瞧著,少夫人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吃了半碗飯,吃了一塊兒山藥糕。”

  陳夫人便覺得,難道是自己多慮了?

  與鄭明珠對坐吃著晚飯的陳頤安卻沒有覺得鄭明珠有什麼異樣,在回到甘蘭院不久,鄭明珠就從那種腦中嗡嗡響的狀態回過神來。

  她感覺在宮中的時候,自己似乎是漂浮在空中的,行動說話都似乎不受自己支配一般,突然就遲鈍起來,那些話明明都聽在了耳朵裡,卻反應不過來。

  鄭明珠嘆氣,太子妃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自己很明顯是誤會了,而聯想上回陳頤安發作春杏和姨娘們,鄭明珠不是傻子,又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

  這事兒與她當初所以為的簡直是南轅北轍。自己當初想的太少,這其實並不是那樣簡單。

  此時回想,以陳頤安的精明以及事無鉅細的掌控力,若真有這樣的事,對方又是這樣的身份,必然暗中有侍衛清場控場,哪裡輪得到自己散個步都會無意中聽到?

  只是那個時候,一徑傷心難過,這樣簡單的漏洞都想不到,那麼,春杏的舉動,就更值得深究了。

  她猜想,她聽到的東西大約是和那位慎王府的表小姐及侍衛首領有關,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只聽到幾句話,本來就不足以判定事情的全貌。

  鄭明珠想,她完全是弄擰了。

  她原本以為是一個私密的談話,實際上卻是好幾人在那裡。

  這樣一想,鄭明珠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個笨蛋,怎麼會想到那種誤會上去?

  此時回想,顯然這件事是宣紋一手做出來的,她當時正攬總陳頤安外書房事務,這件事必然是知道的,至於具體她的目的是什麼,鄭明珠覺得,誤會這樣一段話顯然不是宣紋的目的。

  宣紋無法肯定他們會在什麼地方說什麼話,而自己又能聽到多少。

  所以……鄭明珠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針對她的另有其事!

  春杏把她引向水邊……亭子裡有慎王府的侍衛首領……救起落水的表小姐……宣紋是想壞了她的名節!

  若是落水的是自己,那可不能叫人家閨閣中的表小姐嫁給這位男子了事,那個時候,她要如何收場?

  雖說是意外,可到底名節有虧。

  鄭明珠想到這裡,登時覺得寒氣上身,自己這算是逃過一劫還是運氣不好呢?按照後果來看,自己大約算是運氣不錯的了。

  鄭明珠嘆口氣,果然這高門後宅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復雜許多,自己半點不能放鬆,略錯一步,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3

處置宣紋

  青果一怔,萬萬沒想到她問這個,不由的微微抬頭,看了陳頤安一眼,這件事她是回過陳頤安的,可是此時陳頤安依然不為所動,只顧喝茶,看不出什麼神情來,青果只得回道:“回少夫人的話,奴婢依稀聽說,慎王世子妃院子裡那幾天是打發了一個丫鬟的。”

  鄭明珠看著青果:“你既知道,為什麼不來回我?還有,我赴宴當日,慎王府有表小姐在蔚雪亭落水,被侍衛所救,這事你為什麼也不回我?”

  青果低頭道:“奴婢以為,這只是別人家府上的事,和我們府裡並無關係,應該……沒有必要回少夫人知道。”

  鄭明珠笑了笑:“既如此,那麼這件事你有沒有回大爺?”

  青果不安起來,大爺沒有任何指示,她實在不知道大爺到底是什麼心思,可是又不敢當面撒謊,只得道:“回少夫人的話,奴婢是回了大爺的。”

  鄭明珠便說:“既然別人家府上的事,和咱們沒有關係,我沒有必要知道,大爺怎麼就有必要知道呢?那一日,大爺有沒有去蔚雪亭我不知道,我當時可差點去了蔚雪亭的,你只回大爺,不來回我,這是什麼個道理,還得你告訴我呢。莫非你就只是大爺的丫頭,我管不著你?”

  聽鄭明珠的話這樣誅心,青果噗通就跪了下去,額上已經見了汗了:“少夫人容稟,因大爺曾經吩咐過奴婢,不管探聽到外頭什麼事,都要事無鉅細的回大爺,是以奴婢當時就把這事回了大爺,只是奴婢以為,這並不是什麼要緊事,和咱們府上無關,是以奴婢才沒有回少夫人。”

  鄭明珠此時已經斂了笑容,一臉冷然:“你是說,你覺得你可以做我的主,替我決定哪些要緊哪些不要緊了?”

  青果還是第一次見到少夫人冷下臉來的樣子,從少夫人進門到如今,雖說見的並不多,可少夫人在她心中一直是寬厚隨和,十分和氣的樣子,就算是接管了外書房,也只是查一查賬,核對了一下小庫房,其他的一律沒有動過,是個十分省事兒,好伺候的主子。

  此時第一次見她隱含怒意,容顏冷然的樣子,竟不由感覺到難以言敘的威壓,青果嘴動了動,終於還是沒有繼續辯解。

  鄭明珠淡淡的說:“還是你明知道此事和我有關,但我沒有問,你就可以不說?這樣就可以顧及到你們的姐妹情誼了?真真是個有情義的。”

  說著,鄭明珠回頭看著陳頤安:“這才是大爺使出來的好丫頭呢。”

  陳頤安笑道:“你發你的火,怎麼連我也罵起來。”

  鄭明珠此話實在誅心,青果連連磕頭:“少夫人,奴婢只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知錯了,請少夫人責罰。”

  鄭明珠道:“外書房因都是大爺使出來的人,我想著,自然是得力的,是以並沒有想著要把你們都換掉,連宣姨娘當初與我打擂台,我也看在大爺的面子上,並沒有與她計較,這個你們也沒有不知道的,是以你們都覺得我好性兒,好糊弄?我就不明白,你們就要鬧著逼得我打發掉一兩個才好,這又是什麼有臉面的事兒嗎?”

  青果一頭冷汗,只是磕頭:“奴婢不敢,是奴婢糊塗。奴婢再不敢了。”

  鄭明珠嘆口氣道:“你說說,慎王府打發的那丫鬟,和宣姨娘是什麼關係?”  

青果哪裡還敢隱瞞,老老實實的說:“那小丫頭的老子娘與宣姨娘家是街坊  ,因那小丫頭家裡貧苦些,宣姨娘的爹娘常常接濟他們家,聽說還認的干親。”

  鄭明珠道:“你知道慎王府這丫頭的事給我知道,自然要查到宣姨娘身上去,是以見我不問,自然樂的不說,可是?你們倒是姐妹情深,只不知你置我於何地?”

  這話一句句的問下來,青果早招架不住了,哪裡還敢答一個字,她沒想到少夫人敏銳至此,只聽到當時蔚雪亭有人落水,就能把這件事重新給翻出來,查問起來。

  如今此事,若是往小了說,不過是一個疏忽不謹,但要往大了說,卻當得起一個欺主的罪名。

  青果遍體汗濕,如墮冰窖。

  鄭明珠沒再接著說,陳頤安也依然不說話,屋裡一片詭異的安靜,只聽到蠟燭燃燒偶爾爆出的一聲輕響。

  外屋幾個丫鬟也是噤若寒蟬,沒人敢作聲,尤其是墨煙,平日里,鄭明珠對陳頤安使出來的人一向較為客氣,這也是給大爺尊重的做法,可是此時,當著大爺的面兒發作起青果來,一樣的不留情面,不容辯駁。

  哎,這青果也是,怎麼這麼糊塗,這樣的事,竟然就想替宣紋瞞著!

  墨煙也是個聰明的丫鬟,聯繫前因後果,當時的事件,聯繫陳頤安當時的處置,又聽到鄭明珠這幾句話,便猜得到宣紋當時做了些什麼手腳。

  真是不要命了!

  這已經不是和少夫人打擂台的事了,這簡直就是找死!

  墨煙雙手冰涼,少夫人再寬厚,也不可能再不與宣紋計較了。

  過了好一會兒,鄭明珠才對陳頤安說:“這是大爺的丫鬟,大爺來處置吧。”

  陳頤安笑道:“外書房如今可是你管著,且人你也教訓過了,還叫我處置什麼?也罷,我就替她求個情,少夫人高抬貴手,念在她一時糊塗,暫且留用以觀後效如何。”

  鄭明珠便說:“我用人,不在多聰明伶俐會辦事,要緊的是要有那個心,心裡有主子,再大的錯我也能替你想法子,心裡沒主子,便是小錯兒我也容不得,只如今既然大爺發了話,那就青果降為二等丫頭,仍留外書房聽用罷。若是再有下次,誰說話都不成了。”

  這處罰很重了,臉面全無,也就比攆出去好一點,這是一個知情不報的錯處,陳頤安以為鄭明珠大約就是罰青果月例之類,沒想到直接降等。

  看來鄭明珠還真是氣的狠了。

  只青果哪裡敢說一個字,滿臉漲紅,眼中含淚,給鄭明珠和陳頤安磕了頭,退了出去。

  陳頤安摸摸下巴,唔,自己大約也跑不掉。

  果然,待青果退了出去,鄭明珠吩咐外頭的丫鬟們都出去,轉身就對陳頤安說:“大爺倒是好,你早知道,竟就悄悄兒的不告訴我。”

  陳頤安笑道:“就知道你要發脾氣,這事兒我處置過了,你自己沒發覺,倒來怪我。”

  鄭明珠咬牙道:“那你也不能說一聲兒?明明也知道,這些丫鬟小子都是你使出來的,自然跟我不是一條心,就拿青果來說,她和宣姨娘一處兒這些年,多少有些情分,她避重就輕幫宣姨娘瞞著我,我也不是不明白,就只是你不告訴我,我才不明白呢。”

  陳頤安輕鬆的笑道:“既然跟你不是一條心,你就要想法子收攏他們才是,難道外書房交給你,只是查一查帳就完了?那我直接請個賬房先生也就是了。少夫人自然該有少夫人的該管的事兒,就如爹爹的外書房,什麼事兒不經母親手裡過?大小事兒一應都清楚明白,雖說你們女人不管朝堂上的事兒,但爺們出門的事兒也得知道才行,不過你到底剛接手,一時謹慎,不改規矩也沒什麼錯,我也不指望你即時就會。”

  鄭明珠瞇著眼看他,這是在歪話題吧?陳頤安看她疑惑的神情,接著笑道:“如今趁青果這件事,你不妨敲山震虎,在外書房多下點功夫才是。”

  鄭明珠想了一下,外書房以前是宣紋管著,她身份不夠,那麼或許陳頤安的規矩便是有些事直接回給陳頤安知道,陳頤安特地拿陳熙華的外書房來說,那看來規矩是該改了。

  鄭明珠便點頭道:“我知道了。”

  然後鄭明珠又說:“別的也罷了,宣姨娘怎麼著呢?”

  陳頤安說:“你說。”

  既然讓她處置,鄭明珠便說:“宣姨娘近來身子不大好,不如讓她到莊子上養病去吧,她身邊的丫鬟也伺候的不好,留在後頭花園裡掃掃院子罷了,另給她在莊子上挑兩個媳婦伺候就是了,大爺覺著呢。”

  陳頤安很痛快的點頭,宣紋既然有這樣的心思,敢有這樣的動作,那是自然留不得了,他處置了春杏後,雖沒接著處置宣紋,卻放了人在她身邊看著她的,陳頤安一貫謹慎。

  他說:“那麼明日我就叫人來吧。”

  鄭明珠卻道:“這點小事不敢勞煩大爺,既然大爺點了頭,外書房也有人手,我來辦就是了。”

  不用府裡的人,用外書房的人?

  陳頤安笑了,有點意思。

  鄭明珠見說完了這件事,又問他:“六月初二是我娘家大妹妹出閣的日子,我必是要回去的,大爺得空去麼?”

  陳頤安點點頭:“總得去一去的。”

  提到妹子,陳頤安就又有點煩躁的說:“二弟這個混賬,不知道躲到誰家裡去了,大半個月了竟然還沒抓到他。”

  鄭明珠只得安慰他一番,又說:“三叔也要回來了吧?”

  “嗯。”陳頤安說:“三弟前兒打發人送了信回來,大約也就是六月十五上下。”

  唔,花姨娘的禁足令好像就是到陳頤鴻回來。
外書房立規矩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吩咐墨煙:“你回外書房去,打聽著大爺回來了,便把人都叫齊了,我有話吩咐。”

  墨煙毫不意外,昨兒發作青果那事,外書房自然跑不掉,若不是大爺……呃,自己強橫,連大爺都有錯兒呢。

  墨煙在這邊伺候了快兩個月了,少夫人平日里雖和氣,又省事,真遇到事了卻從來都是強硬的,似乎並不知道什麼叫示弱。

  墨煙忙答應著去了。

  直到午飯前,墨煙才親自過來請鄭明珠,外書房的人聚齊了,鄭明珠先問:“大爺呢?”

  忍冬垂手答道:“大爺去侯爺書房了,因聽說少夫人要召小的們,大爺說那邊橫豎有人服侍的,便打發小的們回來聽少夫人吩咐。”

  鄭明珠點點頭:“也罷了。打聽著大爺回來了,再去伺候吧。”

  眾人忙應了。

  鄭明珠才說:“前日我到外書房來瞧了,看了賬目,點了東西,一應都是清爽的,因我也是剛接手,怕一時變了規矩,大爺使起來不順手,是這個意思。如今便有人打量我是個省事的,該回的事兒不回,借規矩來徇私,昨兒我已經處罰過了,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

  鄭明珠掃視眾人,見一個個都低頭垂手,目不斜視,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打量青果,大約人人心中都有數了,鄭明珠接著說:“如今我這是知道的,那我不知道的呢?大約說起來,也是這個緣故那個由頭的,我想著,這也是規矩的緣故,照如今這個規矩,大約便總有各種緣故,從今兒起,以往的規矩再不作數,都要按我的來,錯我一點兒,也就管不得誰是伺候大爺久的,有臉面的,都按例處置。”

  鄭明珠這規矩其實也並沒有大動,因各人早熟悉自己那些事兒,總不至於給他們調來調去,那樣很容易出亂子。

  鄭明珠不過是按照丫鬟和小廝分成兩塊,把墨煙提起來做丫鬟這一塊兒的頭兒,玲瓏補進去替了墨煙原本的職責,丫鬟們的事兒就由墨煙來管,收禮送禮,租子銀錢,來往女眷的事,都匯總到墨煙手裡,由墨煙按例處置並彙到鄭明珠手中,小廝那邊,鄭明珠問了陳頤安的意見,提了一個叫地錦的二等小廝為一等,替了忍冬的職責,便把忍冬騰了出來,做了小廝這邊的頭兒。

  鄭明珠不太清楚高門後宅里頭的規矩到底是什麼樣,只她想著,天下的事,萬事都是相通的。

  她用自己大鋪子裡行之有效的規矩套到這外書房來,應該也行得通。

  一間大的鋪子裡就是伙計各司其職,掌櫃和大掌櫃攬總兒負責,掌櫃有管鋪面伙計的,也有管進貨庫房伙計的,伙計們請假也好,排班也好,都由掌櫃的負責,平日里的匯總,有什麼問題,臨時有什麼事也向掌櫃的報上來討主意,掌櫃的若是也做不了主,就報到大掌櫃那裡請示,這樣層次分明,出了錯兒自然追查到每一級去。

  這樣,掌櫃的為了能不出錯,自然就要先確保手下的伙計不出錯。

  就如同青果這件事,若是按照這個規矩來,鄭明珠直接就查問墨煙,是以不僅是青果有錯,便是墨煙都有責任,既然墨煙有這個責任在身上,在平日里,自然就要盡量保證這些丫鬟們都盡責,不僅是管理,也是監督。

  自發的監督顯然沒有訂好的規矩這樣有效。

  而且當責任是個人的時候,常常容易因一時心軟,或是疏漏不查,而出現問題,當有第二人一起承擔責任的時候,相互之間有個監督,這個概率就會小很多。

  還是這件事來比,若是當時就有這樣的規矩,青果按規矩報告給墨煙,而墨煙沒有遞到鄭明珠手中的話,查起來,青果對墨煙自然也有一個監督的作用。

  同時,鄭明珠深知,用人不能光是恐嚇威壓,恩威並施是要緊的,她接手外書房,改一改規矩,親手把墨煙和忍冬提起來,兩人脫穎而出,必然對鄭明珠這個主母就會靠的緊一點,加上責任在身,這兩人自然更加盡心盡力,鄭明珠管理起來當然就更容易一點。

  這也是為什麼鄭明珠會特地設一層管事的意思。

  此時規矩定下了,鄭明珠說:“我原說過,誰都有出錯兒的時候,只在我這裡,出錯兒不在大小,只在有心和無心,無心之失,便是再要緊,也不是什麼大錯兒,若是有心算計,便是無關緊要的小錯我也容不得,我查過名冊了,能進外書房的都是家生子兒,忠心自然都是有的,我就看重這個心,如今規矩定下了,今後凡事只照著我的規矩來,再不用說這裡原本是這樣,或是我覺得這事是這樣的話。都明白了?”

  眾人一起應諾。

  鄭明珠又勉勵了幾句,便說:“墨煙與忍冬留下,其他人先散了罷。”

  待眾人都下去後,鄭明珠一直繃著的臉總算鬆弛了下來,吩咐給墨煙和忍冬一人一個小杌子坐,又賞了一碗茶,兩人誠惶誠恐,推辭了一番。

  鄭明珠笑道:“平日里也沒見你們這樣小心,這會兒橫豎沒什麼人,坐下也不怕。”

  墨煙到底伺候了鄭明珠一陣子了,這才大著膽子笑道:“少夫人今兒這樣威儀,奴婢還真不敢造次。”

  鄭明珠笑了笑,才對玲瓏說:“我身邊的人,論做事明白,你是個好的,你們又是跟著我久了的,我自然是另眼相看的,如今我單把你挑出來,放在外書房,原是因外書房的人都是大爺使出來的,比我會看人,你在這裡跟著學一學,今後我還指望你做我的管事媳婦呢。”

  玲瓏一臉感激,忙跪下磕頭。

  鄭明珠這才命她退下去,回頭對墨煙和忍冬嘆氣道:“也是昨兒那事把我氣惱著了,原想著,大爺使出來的人應是不錯的,便是平日里,我依仗你們也多些,偏是你們出了這樣的事,別說我不信,便是大爺也是惱的。”

  提到這個,墨煙與忍冬俱不敢說話了。

  鄭明珠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盤,當初鄭明珠從安國公府帶來的丫鬟婆子小廝,大約她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要怎麼樣,這些丫鬟都不堪用,也就只能服侍日常起居,唯一個玲瓏算是個好的,卻也沒學過什麼,趁這個時候,放進外書房來歷練一番,今後若是學出來了,倒是可以做個管事娘子,倒是也好。

  只如今鄭明珠手中卻確實無人可用。

  便如宣紋此事,對比就極為明顯,她掌握了外書房的消息,又有自己收服的人手,竟然就敢打少夫人的主意,而鄭明珠就是因手中無人用,耳目不靈通,而差點著了道。

  這一次,趁處置青果,改規矩,提拔人手,正好在外書房建立自己的權威,收攏人手為己用,鄭明珠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取代陳頤安的地位,她本身就與陳頤安是一體的,休戚與共,並無利益衝突,她只需要做到具有權威就可以了。

  鄭明珠說:“這件事我想你們兩個都是清楚的,雖說她瞞了我,但因是回了大爺的,昨兒又是大爺替她求了情,又是第一次,我才留她在外書房接著用的。”

  墨煙看了看忍冬,賠笑道:“奴婢也是見少夫人昨兒處置了青果才知道的,論起來,宣姨娘不該我們議論,青果的確處置失措,少夫人的處罰是極寬厚的了。”

  忍冬也點頭稱是:“實在是該處罰的。”

  鄭明珠說:“只這種事,原是該在事兒出來之前就有所發覺的,只當時或許狀況特殊些,如今事情也過了,該罰的也罰了,且就不論了,如今你們記住,今後再不許有這樣的事。凡是有什麼,該報上來的,不論大小,要緊不要緊,別人家的或是自己家的,都是一樣。”

  兩人連忙站起來,垂手應了。

  鄭明珠說:“今兒選你們兩個出來管事,原是我冷眼瞧了一陣子,覺得你們做事穩重周全,便與大爺提了,才定下來的,今後不論什麼事,我只與你們兩個說話,不論是誰手底下的人有了不是,我也只找誰,這可明白了?”

  墨煙與忍冬都答:“明白了。”

  鄭明珠叫他們坐下:“今後這外書房,第一條,自是要好生伺候大爺,大爺那脾氣也不用我說了,錯一點半點兒,那眼裡是揉不下沙子的。第二條,便是不管大小事,統匯到你們手裡,每天一早,我從榮安堂回來,你們就來見我,把頭一日的大小事說一說,再把當日預備要做的事說一說,不管是大爺的事還是我的事,或是這府裡的事,都是一樣的。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或是什麼要緊事,也只管來甘蘭院就是。如今這規矩剛定,難免有人不大願意或是不大慣,你們越發要勤謹些日子,待都順了再歇著吧。”

  鄭明珠吩咐一句,兩人就答一句,鄭明珠吩咐完了外書房的規矩,才吩咐忍冬:“如今就有差使要給你了,昨兒我已經與大爺商量過了,宣姨娘如今病的不大好了,要挪到通州的莊子上養病,這件事就你帶了人來辦,你可明白?”

  這是鄭明珠吩咐的第一件差使,就不是個容易的事,忍冬這樣辦老了事,又知道內情的,自然明白,第一是要把宣紋無聲無息的送走,第二還要把消息傳出去,其中隱含宣紋不安分,陷害主子這樣的意思,這才顯得名正言順。

  不僅要處置,還要震懾,這才是鄭明珠的意思,忍冬就明白為什麼要讓他們外書房的人來辦了。

  宣紋與外書房淵源不淺,看青果就知道,不少人與她是有交情的,有些人不知道內情,見少夫人這樣處置,或許會有些不滿,如今交給外書房的人來辦,知道個中情形了,誰也不敢再說少夫人不該處置她。

  忍冬想通了這點,忙低頭恭敬的道:“小的知道了,宣姨娘行事不謹,到莊子上養一養病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的不通,意思卻是明白的,鄭明珠點點頭表示滿意,又對墨煙笑道:“你的事兒也多,不過有件事你安排一下,聽大爺說,六月里三爺要回府來,有些人你盯一盯。”

  墨煙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一日花姨娘的情形來,不由的笑一笑,表示明白了。

  正說到這兒,有丫鬟進來報:“少夫人,唐家的二小姐送帖子來求見。”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4


心軟的大爺

  鄭明珠聽說菱月妹妹來了,自然是要見的,便叫丫鬟請進外書房來。沒想到,來的並不只是唐菱月,還有鬱長松。

  難道是唐家又有什麼大事了不成?

  但鄭明珠見唐菱月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焦急的神情,她走進來,福身行了禮,叫了一聲姐姐,鬱長松也隨著見了禮,鄭明珠便笑道:“難得妹妹來看我,快坐。鬱掌櫃也請坐。”

  又叫丫鬟上茶。兩人欠身接了,便交換了一個眼色。

  唐菱月見鄭明珠跟前兩個人一副在商議事情的模樣,便斟酌著不好說話,鄭明珠見了便笑道:妹妹有話只管說,這兩個都是我這裡管事的,並不礙著什麼。正好話也說完了,正閒著呢。”

  言語中光明正大,一副自己人的語氣,什麼事都不避著,十分的給墨煙和忍冬面子。

  唐菱月就笑著客氣道:“原來是兩位大管事,小女子真是失禮了。”

  墨煙和忍冬連說不敢。

  唐菱月便說:“原是昨兒鬱叔來見我,說是姐姐的鋪子裡有些東西他覺著有些不對,抄了兩張貨單過來,又正巧是從我們家總庫裡發出來的,便找我核對一下數目,因是姐姐這裡鋪子的事,妹妹不敢怠慢,連夜核查了,今兒才來回姐姐。”

  居然是嫁妝的事?

  鄭明珠便說:“有這樣的事?鬱掌櫃並沒有來回我。”

  這邊墨煙和忍冬聽到涉及少夫人的嫁妝事項,便都笑回道:“少夫人有客人,小的們先出去了罷?”

  鄭明珠心中一動,笑道:“不必了,你們聽一聽也是好的,也好幫我想法子。若是事兒不要緊就罷了,若是要緊,說不得還得勞動你們替我辦一辦呢。”

  她心中想著,不是光陳頤安說與她夫妻一體,把自己的產業人手交給她打理,斷沒有自己的產業倒只是自己的這樣的道理,她的嫁妝放到外書房來一起打理豈不是更好?

  橫豎自己手裡的人也用不得,還不如趁如今一併挪過來,既是倚重,也是為了自己便宜。

  墨煙和忍冬見她這麼說,便不好走了,站到了鄭明珠後面去。

  墨煙便覺得少夫人這手段是越發高明了,先是提了自己,便把玲瓏名正言順放進外書房,說的是學一學,歷練一番,但如今外書房有了少夫人的人,這監察的作用自也是不容小覷,如今連她自己的嫁妝看起來也要放到外書房來一起打理,又是威懾又是倚重,恩威並施,這外書房自然就越發握的牢靠了。

  鬱長松這時才說:“小的只是懷疑,因沒核查到實據,不敢貿然來回少夫人,昨兒去見了二小姐,又與幾位大掌櫃連夜核過了,這才敢來回。”

  那就是說,查到實據了?

  鄭明珠點頭:“鬱掌櫃請說。”

  鬱掌櫃拿出一些東西雙手遞上,墨煙忙上前接過交給鄭明珠,鄭明珠一看,這便是貨物進出的提單,這東西她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當初有商家到唐家進貨,商量好價格數量,也有先兌銀子的,也有後兌銀子,凡是數目大的,都統一交到唐白月手上,簽押蓋印,再送去庫裡照著提單提東西。

  而這個提單的底下,就是鄭明珠嫁妝裡頭鋪子的貨單,在哪裡買了多少東西,花了多少銀子,據此入賬。

  鬱長松說:“這上面一份是二小姐從庫裡調出來的提單,下面一份是我從鋪子裡抄來的貨單,兩份的數額並銀子數目都對不上。”

  鄭明珠翻了翻,大致比對了一下,單是沉香那一項,出入就達兩百兩銀子,膽子倒不小。另外其他的香料,也都對不上。

  鬱長松見鄭明珠沒說話,想著她可能不懂,便解釋道:“原是因少夫人託了我,在鋪子裡看一看,提調一番,想必也是有些不放心,小的也就多留心了些看著,別的也罷了,因香料這一塊小的倒替原本的東家管過些日子,我看了貨單便覺得有些不對,今年以來,外頭進來的香料多,價格是有下降的,怎麼會還是去年的老價格,我想,二小姐掌事後為了穩住局面,必不至於突然漲價的,是以便悄悄抄了兩份貨單,去求二小姐核查。昨日二小姐帶了幾位大管事連夜核對了,的確不對勁,小的才與二小姐商議,來回少夫人,請少夫人的示下。”

  鄭明珠點點頭,庫房提單也算是商家機密了,按理是不輕易給人看到的,她便對唐菱月笑道:“倒是難為你了。”

  唐菱月忙笑道:“怎麼敢當姐姐這樣說,別說這樣的小事,便是再大的事,只要是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是沒有姐姐,哪裡還有唐家的今天。”

  鄭明珠又笑笑道:“這進貨有時候因交割日子的關係,或許一張提單分了好幾次提貨,貨單上數目不對也是有的。”

  這少夫人倒是個內行,鬱長松便說:“少夫人說的這情形也是有的,數目若沒有盤一盤,的確不敢說一定不對,但就撇開數目不說,貨物價格也是對不上的。”

  鄭明珠又問鬱長松:“那除了香料,還有別的嗎?”

  鬱長松說:“小的到鋪子上也才一個月不到,若不是熟悉香料這行,也發現不了這貨單不實。且這位林管事也是個謹慎人,大約也打聽過了小的,待我去了鋪子,這香料上頭,後頭的貨單就與二小姐手裡的提單是一樣的了。”

  這是他自己找死,鄭明珠自然無意就此放過,便笑道:“鬱掌櫃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也虧得鬱掌櫃仔細,只如今我想,既然他有這樣大的膽子,那自然沒有輕易停手的道理,因著鬱掌櫃在那裡,或許不大敢動香料,但別的呢,我那些鋪子雖小,涉及的倒是不少,既有綢緞布匹,又有藥材並珠子舖子等,焉知別的沒有動靜?依我看,這事先不要鬧出來,鬱掌櫃回去把各鋪子的進貨上家都整理出來,你們先瞧一瞧,有熟識並信得過肯幫忙的,肯拿出提單看一看最好,或是能透露些庫裡的價格也是好的,剩下的,便交到我這裡來,我來想法子,再有鬱掌櫃多費心各鋪子的動向,有什麼便打發人來告訴我。”

  鬱掌櫃忙站起來答應了,唐菱月笑道:“姐姐說的極是,小妹雖不才,但我們唐家在這帝都倒也有些熟識長來往的叔叔伯伯,回頭小妹就去打聽,姐姐放心,必不會洩露風聲的。”

  鄭明珠一笑,菱月妹妹真是聰明伶俐。

  見這事說定,唐菱月與鬱長松也沒有多耽擱,便告辭出去了。

  鄭明珠沉吟了一會兒,便叫了忍冬來吩咐:“這種事不是一個人能做出來的,你安排人手,悄悄兒的盯著林世全,他每天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都要一一的匯到你手裡,你再跟我說一聲兒。再吩咐人查一查他的底細。尤其是……跟國公府那邊的人有什麼要緊關係。”

  這種事忍冬自然是駕輕就熟,便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人手。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鄭明珠嘆口氣。

  墨煙在一邊勸道:“少夫人也不必憂心,這人既然已經露了馬腳,要查也就不難了。”

  鄭明珠哪裡是憂心,只是她也不好對墨煙明說,便道:“也罷了,這件事現在還沒查實,倒也不好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你今兒尋個空兒,親自去一趟國公府,替我送兩樣點心給琪哥兒,順便把這事回我嫂子一聲。”

  墨煙笑道:“奴婢是伺候少夫人的,少夫人有吩咐自然是時時都有空的,奴婢這就去吧。”

  鄭明珠滿意的點頭,這丫鬟果然有眼色,便叫她隨自己回甘蘭院,拿個竹編的黑漆食盒,裝了一碟如意芝麻卷,一碟玫瑰白果蜜糖蒸糕,吩咐道:“你替我給嫂子請安,這是我們府里新做的花樣點心,送與琪哥兒吃著玩,後日是二妹妹出閣的好日子,我與大爺都要去的。”

  墨煙領命去了。

  不到一個時辰,墨煙便回來回話:“舅奶奶說了,家裡一切都好,多謝少夫人想著,少夫人說的事兒她知道了,日後會留意的,若是有什麼要緊的,自然打發人來告訴少夫人。”

  鄭明珠正叫翡翠開了箱子找東西,預備著送去國公府給二妹妹鄭明艷添妝呢,聽了墨煙的回話,便丟了東西坐下來,問了她那邊府裡的狀況,國公府已經在張燈結彩預備著二小姐出閣了,林氏如今掌家,雖然忙,還是特地屏退了眾人見了她,聽她回話,十分給這位已經出嫁的大姑奶奶的面子。

  鄭明珠很滿意,林氏那樣一個明白人,顯然會明白她的意思。

  今天鄭明珠外書房立規矩,顯然瞞不過陳頤安,只是他卻並沒有提起,鄭明珠因是之前與他商量過,見他不問,也就沒有再說,只是當晚,大約四更天的時候,鄭明珠突然醒過來,剛翻一個身,卻見陳頤安睜著眼睛躺在一邊,看著帳子頂。

  鄭明珠默然看了他微光中俊朗的輪廓一會兒,輕聲說:“你去看看她吧。”

  宣紋到底從小兒就服侍他,後來又做了他的姨娘,人心總是肉長的,陳頤安也不會是例外。

  陳頤安沒答話,也沒動。

  鄭明珠索性坐起來勸道:“到底服侍了你這些年,你去看看吧。”

  過了好一會兒,陳頤安才坐起來,嘆了一口氣。鄭明珠本來就不好多說,只也沒叫丫鬟,親手服侍他穿了衣服,點了個琉璃小燈,送他到房門口,自有外頭值夜的小廝聽著這動靜,早侯在門口,服侍陳頤安往後頭去了。

  忍冬親自帶著人在後頭院子里辦這差使,方姨娘和楊姨娘的院子都門窗緊閉,鴉雀無聲,一點燭火都沒有,只有宣姨娘的院子裡影影綽綽的人影,忍冬帶來的小廝和婆子都在外頭,忍冬輕聲勸道:“宣姨娘,這府裡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何必這樣拖延著鬧個沒臉呢。”

  宣紋木著臉:“難道我這樣還是有臉了?你既說是少夫人吩咐的,就叫她來跟我說,躲著不出來算個什麼?”

  忍冬見她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也知道無法再勸,正要叫婆子們上前拉著出去,有個小子輕輕走進來,低聲說:“大爺來了。”
也算反思

  宣紋眼睛一亮,果然這只是那女人的吩咐,大少爺這樣早的時辰趕過來,必是來救她的。她就知道,大爺對她是另眼相看的,必不會眼看著她被那個女人整治。

  宣紋便猛的站了起來,一把推開忍冬,撲到門口叫道:“大爺,大爺您救救奴婢啊。”

  陳頤安走上台階就停住了腳步,夜色中看不清他的容顏,只聽見他家常穿的灰藍色軟緞子袍子在夜風中微微作響,這是宣紋親手做的。

  宣紋撲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服下擺,哀求道:“大爺明鑑,奴婢雖得罪了少夫人,卻是從來都一片心只為了大爺啊,求大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救救奴婢。”

  沒有陳頤安的指示,忍冬也不敢有所動作。

  院子裡眾人更是都低了頭,不敢有一點動靜。

  陳頤安也低下頭,看著匍匐在他腳下的這個女子,他還記得許多與她有關的畫面,稚齡的小女孩,漸漸長大的樣子,後來做了他的侍妾,又羞澀又甜蜜的笑容,那些溫存的言語,這是一個在他生命中有著十年痕蹟的女人。

  他還不夠鐵石心腸,所以,他才決定來看她這一次。聽一聽她有什麼話想說。

  陳頤安對她說:“你冒犯了少夫人一次,少夫人大度寬厚,沒有和你計較,反而抬了你姨娘,只是讓你離開外書房,你不思悔改,更設計陷害少夫人,這就是你的忠心?”

  宣紋揚起頭,便是在微亮中陳頤安的容顏也如此俊朗無儔,這是她的痴戀,她雖身為下賤,但她這顆心,沒有人比得上她!

  鄭明珠算什麼,她糊塗、懦弱,什麼也不懂,她根本就配不上大少爺,她只是有個高貴的身份,就能佔據那樣一個位子,全天下最好的一個位子!

  她憑什麼?

  她根本就不配。

  宣紋緊緊抓住陳頤安的衣服下擺,流淚道:“大少爺,奴婢的忠心只有一個,奴婢的心裡只裝得下一個人。這麼多年,奴婢伺候大少爺,一直忠心耿耿,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為了個外人,就要把奴婢送到莊子上去,大少爺,奴婢這麼多年的情分,少夫人就連這一點錯處都容不得嗎?”

  陳頤安沒再說話,只俯身握住宣紋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宣紋一臉喜色,大少爺果然還是念著她的:“大爺若是不喜歡,奴婢就去給少夫人磕頭賠罪去。”

  陳頤安拉開她的手,對忍冬道:“罷了,你們辦差吧。”

  宣紋一臉喜色凝結,顯出愕然,表情顯得十分滑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說話動作,已經被早有準備的忍冬帶著兩個手腳利落的小廝抓住,摀住了嘴。

  宣紋眼睛睜的極大,望向陳頤安帶著無限的哀求憤恨,忍冬此時哪裡敢多耽誤,連拖帶拉的就把她弄上了馬車。

  兩個婆子爬上去,只聽到馬車裡掙扎了一番,夾雜著嗚嗚的聲音,終於安靜下來。

  忍冬垂手站在陳頤安跟前,等著他吩咐。

  陳頤安一聲不吭,只看了一眼那依然亮著燈,卻沒有人的屋子,轉身走了。

  衣擺揚起,初夏的夜風也冰涼。

  鄭明珠自然也沒再睡,索性起來翻著東西,此時見陳頤安走了回來情緒不好,也知道他為什麼情緒不好,自然勸是不好勸的,只得想法子說別的話來岔過去。

  她把揀出來的首飾衣料等物都捧來給陳頤安看,因是給妹妹添妝,首飾都是選的新的,新金的切面閃閃發光,翡翠簪面如一泓碧水,衣料揀了些花軟緞並七絲羅,連同上回衛江俊送來的織金緞。

  鄭明珠一樣樣的擺給他看,笑道:“大爺替我瞧瞧可還使得,若使得,今日就使人送過去了。”

  陳頤安看了看,點頭道:“很看得過了,外書房我記得有新收的一對兒翡翠的鐲子,品相不錯,你叫他們拿出來加進去。”

  鄭明珠應了,又打發丫鬟去外書房說,一邊又笑道:“大爺今兒起的早,眼看上朝還有一會子,不如索性吃了早飯去。我先前就吩咐了廚房趕早熬些粥。”

  陳頤安道:“趕早了吃不下。”

  鄭明珠又笑道:“有剛送來的杏仁酪,我記得大爺平日里也愛用的。”說著親自去舀了一碗遞過來。

  陳頤安見她這樣殷勤小意,不忍拂她的好意,便接過來吃,一邊說:“你不用忙,坐下歇著吧,一大早就鬧的你不安生。”

  鄭明珠笑道:“大爺怎麼倒說這樣的話,我也做不了些什麼,只是大爺不喜歡,我自然也就睡不著。”

  陳頤安便握了她的手,說:“倒也虧了你,也不用別的,你便過來與我說說話就是了。”

  鄭明珠只得坐到他身邊去。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才皺著眉頭道:“我大約也是給她臉面太過,慣的她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鄭明珠勸道:“大爺快別這麼說,這與大爺有什麼相干。這原也是個人秉性,有那真知禮的,便是再有臉面也是恭謹守禮的,那不懂禮的,自己也要尋了藉口出來當自己分外不同些,與主子給不給臉面有什麼干係。”

  陳頤安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只是委屈你了。”

  他給宣紋臉面,另眼相看,鄭明珠便自始至終都待宣紋很客氣,便是挑戰了她正室夫人的權威,鄭明珠都是另闢蹊徑的處置,並沒有當眾給她沒臉。

  這些,陳頤安自然是都看在眼裡的。

  此時他握住鄭明珠的柔軟的手,見她在燈下瑩光致致的俏臉,心中也不由的柔軟起來,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片刻之後才說:“你放心。”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鄭明珠知道他心情不好,自是比往日里更溫順柔軟些,也沒追問,只揀些歡喜的事與他說,再也沒半個字提到宣紋如何,兩人絮絮的說了一陣子話,見時辰差不多了,鄭明珠才叫了丫鬟,伺候著陳頤安換了衣服上朝去。

  總算鬆一口氣。

  六月初二是安國公府二小姐鄭明艷出閣的好日子,陳頤安因要去朝上,需晚些才去,鄭明珠一早伺候了陳夫人用了早飯,就回了娘家。

  陳夫人還特地備了四色禮,讓她帶回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張燈結彩,這是林氏掌家後的第一次大事,鄭明珠著意留心看了一陣,見下人來往待客都頗有章法,人雖多,卻不亂。

  果然林氏是不用人擔心的。

  鄭明珠見她忙,也沒有十分打擾她,只在院子裡說了兩句話兒,又叫人奉上陳夫人送的禮,便不打擾她了,預備先去給安國公鄭瑾並鄭明玉請了安,再去正廳。

  鄭瑾和鄭明玉都換了吉服,見了鄭明珠進來,兩人神情都頗為歡喜,問了鄭明珠些話兒,才讓她去正廳女眷處。

  朱氏穿了一身杏黃的花開富貴的長袍,淺色撒花裙子,笑語盈盈的與人說話兒,她精心打扮過,看起來容光煥發,富麗華彩,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如意。

  朱家舅母,朱姨母也依然奉承在她周圍,還有些鄭明珠認不出來的女眷,笑語晏晏,頗為熱鬧。

  鄭明珠笑著上前行禮,朱氏一臉歡喜的拉了她,問寒問暖,十分親熱,似乎毫無隔閡,鄭明珠不禁都要佩服她這樣能屈能伸。

  那一日朱氏管家權被交給林氏,又被鄭瑾訓斥,深究起來,鄭明珠正是源頭,可是此時朱氏依然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親熱非常,完全就是她從小疼*的女兒一般,好像那些事完全沒有發生過。

  當然,要論表面功夫,鄭明珠也自然不會落於人後,她掛著一張笑臉,挨個長輩問候了一圈兒,才笑道:“我去後面看看二妹妹去。”

  朱氏便笑道:“是該去的,艷姐兒與你一向要好,今兒是她的好日子,正盼著你呢。這邊都是長輩,你坐著也是沒趣兒,和你姐妹們說說話兒去才好。”

  鄭明珠笑盈盈的就帶著丫鬟往後頭小姐的閨房去。

  走下後頭的階梯,剛轉過粉油影壁,鄭明珠卻聽到後頭朱家舅母趕著她叫:“外甥女兒,你且站一站。”

  這個時候裝沒聽見似乎行不通,鄭明珠只得站住,笑問道:“舅母叫我?”

  朱家舅母扶著個小丫頭子,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大紅撒花裙子的年輕女子,看那穿著打扮,大約是個年輕媳婦。

  朱家舅母走過笑道:“外甥女兒,前日我跟你說的那事,可有信兒了?”

  鄭明珠眨眨眼,什麼事?

  瑪瑙在一邊見她不說話,情知她是忘了,便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啊,那個什麼八竿子遠的表哥的事,鄭明珠還真忘了,一來本來就不是交代給她的,她連情形都不大清楚,二來單從朱家舅母那說法就知道,這事兒陳頤安才不會理呢。

  陳頤安那人多難伺候,鄭明珠怎麼可能為此去觸霉頭。

  鄭明珠也自然就不會理。

  那朱家舅母身後的年輕媳婦,見鄭明珠這樣子的模樣,倒先冷笑道:“表妹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表哥的事求到你跟前,竟就忘了不成?虧的咱們一家子還在家裡苦等呢。”

  鄭明珠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和這樣的人打照面,聽這說話的口氣,倒不是她們求著鄭明珠,倒是鄭明珠求著她們了?

  鄭明珠說:“原來是那事兒,那一日我不是就跟舅母說過了麼,大爺說不成,我自然沒有法子。”

  聽鄭明珠說的這樣乾脆,朱家舅母有點急了:“哎呀,那日我不是說了,姑爺雖然辦不了,侯爺也該辦的了啊,你求求侯爺去,哪有個不成的?這點子小事那還不夠侯爺一辦的。”

  怎麼會有這樣沒眼色愚蠢的婦人!

  鄭明珠都無語了。

  那年輕媳婦見狀,一臉的不耐煩:“喲,竟然還有表妹也辦不了的事兒?我倒以為只要表妹開了口,這事兒自然也就成了。虧的大姑母這樣疼你,如今只是求你幫你表哥一點兒事,就這樣推脫,只怕是沒成心要幫忙吧?。”

  這真是求人幫忙的態度?這樣尖酸刻薄,鄭明珠雖說早知道這朱家舅母上不得台盤,此時也是頗為不耐煩,順口答道:“是啊。”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5

送嫁

  鄭明豔的院子此時自是熱鬧的,姐妹們都聚集在她屋子送她,只聽見女孩子的笑語如珠玉,釧環響動,進進出出的都是些如朝露一般清新的女孩子。

  鄭明艷見鄭明珠與寧婉郡主一起進來,忙上前見禮請安,又謝鄭明珠送來的添妝,她此時已經上完妝了,一張臉紅紅白白,鄭明珠差點認不出來。

  寧婉郡主拉著她看了看,笑道:“新娘子如今的妝都做成一個樣子,一點看不出自己的模樣來,洗個臉就得變一個人,要我說,姑爺們早上起來還不嚇一跳啊。”

  說得一屋子女孩子都掩嘴笑。

  鄭明艷臉上妝容厚,簡直看不出來臉紅不紅,卻是自然不會接這個話,倒是叫丫鬟拿了東西過來,對鄭明珠說:“妹妹給大姐姐做了兩雙鞋,還求姐姐別嫌棄,今後妹妹去的遠了,再要見大姐姐也難了。”

  說著就掉淚。

  寧婉郡主見狀,忙拿了帕子給她擦:“艷丫頭你這妝都上好了可不能這樣早就開始哭,哭花了麻煩呢,給我瞧瞧這鞋,喲,瞧這花兒扎的,比給我的那雙好,可見是親姐妹了,做鞋子都用心些。”

  鄭明珠也拿過鞋瞧,果然看得出用心來,針腳細密,鞋幫密密的纏枝花兒,十分的費功夫,她就嗔著鄭明艷:“你自己要繡嫁妝這樣忙,怎麼還惦記給我做鞋呢。自個兒還是要多歇著才是。”

  又挽著她的手和她說話。

  說起來這位二妹妹她還真是一點也不熟,她成為鄭明珠以來就一直在陳家,也就只回過一兩次娘家,對二妹妹的印像還多來自於翡翠的敘述。

  據說這位二妹妹,沉默溫柔,待人可親,從不與人爭執,鄭明珠還在嘆息這位二妹妹大約也是如鄭明珠一般,被朱氏'精心'教導過的,德容婦工都是上好的,卻不懂世間事,越是教得好,越是任人欺凌。

  這種教導,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可是此時鄭明珠卻發現自己想錯了,這位二妹妹在忙著自己繡嫁妝的這種情形下還給自己這樣費工夫的做鞋,還可以說是尊敬大姐姐,姐妹情深,可是從寧婉郡主的言行里,鄭明珠已經敏銳的發現,寧婉郡主疼愛自己這位庶妹,甚至比自己這正牌子表妹更來得親近。

  當然這裡面顯然有原本鄭明珠並不親近自己正經外家的緣故,像寧婉郡主這樣高貴身份,難道還能指望著她上趕著來親近一個並不怎麼熱絡的表妹?

  像寧婉郡主今天這樣子的替她出頭,鄭明珠已經覺得又驚訝又感激了,足見這位大表姐那種護雛的個性,長姐風範如此。

  但到了這位二妹妹這裡,寧婉郡主不僅表現的親近,那話裡的意思顯然來往不少,二妹妹也會親手做鞋做襪送給寧婉郡主。

  貴女圈自有自己的規則,嫡女不是十分看得上庶女,但鄭明艷卻做的這樣好。

  一個無母的庶女,不嫡不長,家中還有厲害的嫡母,她卻能給自己鋪出這樣好的路,她能讓寧婉郡主待她親近,也並不忽視自己的長姐,而當時娘家的這位長姐,連自己都顧不上,如何顧得上她?

  想到這裡,想到這種善意,鄭明珠也不由的對這位二妹妹另眼相看起來。

  鄭明珠笑道:“雖說你公爹在外頭辦差,到底家眷都在帝都,或許妹夫也要在帝都當差呢,也未可知。”

  寧婉郡主卻笑道:“能隨著夫婿出去,那還不是好事兒呢?也不用伺候婆婆小姑子,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呢。”

  鄭明艷笑著點頭:“能像大表姐這樣有福氣的自然不多。”

  鄭明珠也笑道:“可不是,我這些姐妹們,幾位公主自然不敢說,便再也沒有比得過大表姐的了。”

  姐妹們說說笑笑,鄭明珠因沒見著其他幾個妹妹,便問:“慧丫頭她們幾個呢?”

  鄭明艷說:“因來的姐妹多,我這院子又小,怕招待不周,又多有與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要好的,便都讓到她們的院子裡去了。”

  鄭明珠點頭,卻聽鄭明艷又說:“難得有這麼多姐妹們都來送我,只高家表小姐身子不好,太太把她送到青城郊外蓮花別院去了,竟是不得來。”

  鄭明珠心中一怔,臉上雖沒露出什麼來,卻是不由訝異。這位二妹妹是有心呢還是無心呢?這話實在太有意思了。

  她便回頭看了墨煙一眼,墨煙多麼伶俐,輕輕點個頭,一溜煙出去了。鄭明艷看在眼裡,笑了笑。

  鄭明珠也看在眼裡,不由的也笑了笑。

  寧婉郡主不知內情,當然也沒發覺她們兩姐妹當著她的面就打了這樣多的眉眼官司,只是不屑的道:“艷丫頭你就是太溫柔了,這種人你也不打她出去?憑她也敢稱表小姐?你們家太太也真是瘋魔了,虧得如今表弟媳婦當家,不然還不知要鬧什麼笑話兒出來給人看呢。”

  鄭明珠笑道:“我也這麼說,如今她不來有什麼不好,她要來了,妹妹你怎麼介紹她給眾位小姐呢?”

  鄭明艷靦腆的笑一笑:“這也是太太的面子,咱們做女兒的,怎麼好不聽太太的教導呢。”

  寧婉郡主哼了一聲,沒再繼續教訓。

  鄭明珠越聽越覺得這位妹妹真是個妙人,這句話說的十分有意思。

  不過還是大表姐形容的好,朱氏真是瘋魔了。

  吉時送了嫁,但客人也依然還在熱鬧,鄭明珠這位大姑奶奶自然要留在安國公府與嫂子一起待客到傍晚,便見丫鬟進來說:“外頭大姑爺打發人進來問,大姑奶奶是這會子走還是再留一會子?”

  林氏就笑道:“妹妹也累了一天了,這會子人也少了,不如這就與大姑爺一道兒回去吧。我也放心些。”鄭明珠想了想,便也點頭稱是,走之前,鄭明珠悄悄兒的問林氏一句:“嫂嫂當家之後,那位高家小姐是回家去了麼?”

  林氏奇道:“妹妹怎麼想起來問她?自然是送回家去了。”

  鄭明珠笑道:“咱們家那事你知道的,我可不得問問麼。還有件事問一問嫂嫂,嫂嫂留意一下。”

  就悄悄兒的把鄭明艷今天說這件事跟林氏說了,明艷是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她能知道的事,自然是從身邊人而來,而且應該是朱氏身邊的人,林氏作為掌家的奶奶,心中也要有數才好。

  林氏會意的笑一笑,輕輕說:“二妹妹是個懂事的,前兒也跟我說了兩個人,原是在太太身邊伺候的,二妹妹說她要出閣了,這兩人託我略為看顧。”

  原來是這樣,這位二妹妹真是個聰明人,這一手安排實在非常的聰明,臨出嫁前把國公府的人脈交給林氏,既賣林氏一個人情,又給那幾人找好了出路,今日又藉此再賣鄭明珠一個人情,顯然是看得清楚,國公府的今後,必然是鄭明玉一系的天下。

  既然林氏知道,鄭明珠便放了心,辭了林氏,帶著人走了。

  陳頤安聽人回了鄭明珠要出來,便在二門等著,與她一起上了車,鄭明珠先問道:“怎麼樣?”

  陳頤安顯然知道她在問什麼,便說:“我著人去查了。”

  他又問:“這事兒奇了,二妹妹怎麼知道的?青城郊外的蓮花別院並不是你們家的產業,是沈家的。”

  二妹妹私下的事,鄭明珠沒打算詳細的與陳頤安解釋,且陳頤安看起來也沒怎麼留意,不過是順口一問,倒是那別院也是鄭明珠的疑惑:“沈家?”

  陳頤安有點不爽:“蓮花別院那是□衛沈大統領的別院,當年皇上賜的,你忘了?他家大公子沈駿乃是我的好友。”

  鄭明珠奇道:“原來是他們家!二叔與他們家哪位公子交好麼?”

  陳頤安道:“他那群酒肉朋友!我看多半是沈家老三!回頭我就請沈駿過來喝酒。”

  鄭明珠是頗知道陳頤安那點子脾氣的,看起來溫潤如玉,實際上頗為小心眼,又動不得他的逆鱗,有點什麼不高興了非要別的人也跟著不高興才是,一點兒虧也不能吃,鄭明珠就笑勸道:“把二叔找回來就成了,何必勞師動眾呢。”

  陳頤安揮手:“二弟那脾氣,無法無天,任性妄為慣了,有人幫著越發了不得,如今這是小事,一個女人罷了,只是我不好生治一治,哪一天鬧出什麼要緊的事來,只怕難收場。”

  鄭明珠也沒法再勸,只得等他找回來再說。也就不再說這個,只說些來往人客如何的閒話,又打聽二妹妹的夫家的事,一路說笑著回了侯府。

  到了侯府,兩人一起去榮安堂與陳夫人請安,陳夫人也問了些親眷往來,宴席人客之類,說了一會兒,鄭明珠就見有個小丫鬟輕輕走進來,在陳頤安身後說了一句話。

  陳頤安就看了鄭明珠一眼,對陳夫人笑道:“母親,明珠今兒累了一天,晚飯也還沒用,我們先回去換件衣服。”

  陳夫人便笑道:“這倒是,你妹妹出閣,你自然是要跟著忙的,回你屋裡去罷,今晚就別出來了,下午宮裡賜了兩樣點心幾盒茶葉,我已經叫丫鬟送了些到你屋裡了。”

  鄭明珠忙道謝,與陳頤安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榮安堂的院子門,陳頤安的臉色就冷下來,對在外頭院子裡伺候的剪秋說:“吩咐下去,這事一時不許叫夫人知道。”

  這是出什麼事了?

  鄭明珠忍著沒問,只跟在他身後,陳頤安道:“你自己先回去罷,我到去書房。”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對鄭明珠說:“你不用擔心,是三弟回來了,還把二弟抓回來了。”

  陳頤青被抓回來了?

  不過陳頤鴻不是要六月十五左右才回來的麼,怎麼突然這樣早回來了。但陳頤安並沒有多解釋,說這一句已經是十分給面子了,就帶了小廝往外書房去了。

  鄭明珠待他走沒影了,才自己往甘蘭院走,又對墨煙道:“差人打聽著。”

  墨煙自然是個伶俐的,忙應了,自去安排人去了。

  鄭明珠想,這有了情報動作起來就是快,這才半日功夫,就把人給抓了回來。
蓮花別院

  鄭明珠回了甘蘭院,丫鬟們伺候著梳洗換衣服,又吩咐傳晚飯,鄭明珠看了菜,揀了幾樣陳頤安素日愛吃的菜命人裝了食盒,給外書房送過去。

  剛到門口,墨煙就回來了,見這食盒忙接過來,對鄭明珠說:“依奴婢看,這會子不要送去,那邊鬧的那樣,送去也沒人理會,不如吩咐廚房警醒著點,待大爺回來了現做一點子的好。”

  鬧的這麼厲害?

  鄭明珠就答應了,叫擺上來自己吃,又叫墨煙和珊瑚:“你們兩個也沒吃呢,橫豎大爺不在,就在這吃了。”

  兩人都答應著伺候鄭明珠用晚飯,墨煙一邊說:“大爺氣的厲害,沒說兩句話,就奪過三爺的馬鞭子給了二爺幾鞭子,三爺忙著拖下來,二爺還強著不認錯呢。”

  鄭明珠雖是知道這些高門家族中兄長管教弟弟是通常的規矩,可是此時聽到還是有點難以想像,陳頤安這樣溫文的人居然也有這樣暴戾的時候?

  若是換成鄭明玉,她倒覺得容易想像些。

  可是陳頤安……他是帝都貴冑公子的典範,風采卓絕,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一舉一動都斯文而克制,從來不肯高聲說話,居然會有這樣的時候?

  不知怎麼的,鄭明珠突然有一種'真想親眼見一見啊'的想法。

  這當然只能是隨便想一想,這邊吃過了飯,鄭明珠又把墨煙打發到外書房的去打聽著動靜,直到了亥初,鄭明珠都等的快要睡著了,才聽到外頭一陣腳步響,鄭明珠忙起身迎出去,卻見回來的不僅是陳頤安,還有一個藍衣男子,身後跟著幾個小廝。

  鄭明珠就站在了門口,當先一個藍衣男子走前一步,左腳微跛,打了個千兒,恭恭敬敬的說:“給嫂嫂請安。”

  鄭明珠立時明白這便是三爺陳頤鴻,忙還了半禮:“三叔一路辛苦。快請進來。”

  這個時候打量陳頤鴻,鄭明珠才想起陳頤安上回說得陳頤鴻酷肖陳熙華果然不假,陳頤鴻的容貌簡直與陳熙華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更加英氣些。

  陳頤安反倒是更肖似陳夫人一點。

  陳頤安對她說:“三弟回來這一路,還沒用飯呢。”

  鄭明珠就笑道:“已經預備好了,這就傳進來,只不知三叔口味,只怕要將就些。”

  陳頤鴻連稱不敢。

  他們兄弟進了正屋剛坐下,飯菜就送了進來,他們兄弟對坐吃飯,鄭明珠又問陳頤安:“二叔怎麼著呢?”

  提到陳頤青,陳頤安眉間依然有股子戾氣:“別管他,死不了。”

  當著陳頤鴻,她也不好多說,只得退回東次間,隨手拿起針線擺弄起來。

  這時墨煙掀了簾子走進來,對鄭明珠笑道:“剛我在外書房,大爺吩咐我,這件事要給少夫人說一說才好。”

  這樣慎重,鄭明珠就知道這事不好,等著墨煙說。墨煙道:“先前在國公府,咱們知道信兒了,奴婢就出去回了大爺,大爺知道三爺正巧在那邊,便吩咐了人手並送信給三爺去查,三爺帶了人進了蓮花別院,就把二爺給請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怪道陳頤鴻這麼早就回來了。

  墨煙接著說:“三爺回了大爺,說是在蓮花別院裡,還有一位高家小姐,也是背著家里人出來的,大爺怒的很,給了二爺幾鞭子,二爺梗著脖子不認錯,還說……還說要娶那位小姐做夫人。”

  鄭明珠聽得目瞪口呆,這陳頤青居然是個癡情種子不成?

  這位高家小姐好大的魅力!

  鄭明珠問:“然後呢?”

  墨煙回道:“後來大爺發了一陣子脾氣,二爺還不肯認錯服軟,大爺就命人把二爺捆起來,關到外書房後面的空房子裡去了。”

  墨煙口角伶俐,幾句話就把這情形講的清楚明白,鄭明珠點點頭,怪道陳頤安要叫墨煙來回當時的情形,這裡頭明顯不對。

  照著陳頤青的說法,這位高家小姐是背著家人跑出來的?

  那為什麼二妹妹會知道她的去向?

  再往前想一想,二妹妹會知道,自然是因為她在朱氏身邊有人脈,或許是偷聽到一句半句,告訴了二妹妹,她才以此來做人情,告訴了自己。

  這一點,鄭明珠已經在林氏那裡得到了證實。

  這樣一想,就很明顯了,那位高家小姐根本不是什麼情深私奔,而是他們家安排好的一出深情戲罷了。

  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這陳頤青自詡癡情種子,卻不知他知道自己被人這樣算計會是什麼樣子。

  這可不是他想像中的鴛鴦蝴蝶,這簡直就是拿他當冤大頭了。

  不過還有十分要緊一點,鄭明珠忙問墨煙:“大爺有沒有說,三爺與高家小姐可有踰矩之事?”

  墨煙道:“大爺沒有說,只奴婢在一邊聽了幾句,二爺似乎說對這位小姐十分尊重,一心要娶了她做夫人,兩人雖說心意相通,卻是發乎情止乎禮,絕無苟且之事。”

  怪道陳頤安這樣惱怒,這位二爺辦的好事!

  就算沒有踰矩之事,這樣孤男寡女共處別院,到底於名節有虧,那還真是不嫁進來也不行了,那這位高家小姐眼看真得得嫁進來,只是區別在做妻還是做妾罷了。

  若是做妻,這陳家如何丟得起這個人?

  若是做妾……看來那位高家小姐志不在此啊。

  而且在鄭明珠看來,就連做妾,她也是百般的不願意,這位高家小姐有朱氏在後頭撐著,今後不知道又怎麼麻煩。

  鄭明珠嘆口氣,讓墨煙下去,她真是覺得十分棘手。

  這天下男人都死絕了,怎麼她就看上陳家兄弟了?非要嫁到陳家來?且一個不成又換一個,還越發心大了,如今倒奔著正妻的位子來了。

  偏人家還真有手段,能哄得陳頤青死活要娶她。

  鄭明珠想了半日,也沒想出來這事兒要如何收場,只得罷了,一時又聽到陳頤安在外頭對陳頤鴻說:“這個時辰了,你那院子也沒收拾,回去驚動起人來又有一陣子熱鬧,倒不如在我這裡歇一晚,明兒一早去給母親請安再作安排。”

  陳頤鴻便說:“都聽大哥的。”

  鄭明珠聽了,便忙吩咐丫鬟,把東廂房收拾出來預備給陳頤鴻住,心中暗忖,看這位三爺的行動舉止,倒比那位二爺有譜些。

  飯後略作歇息,兩兄弟又說了幾句話,陳頤安便打發陳頤鴻去安歇,鄭明珠便吩咐了兩個小丫鬟過去服侍,陳頤鴻忙又道謝,這才收拾歇下。

  陳頤安對鄭明珠說:“辛苦你了。”

  鄭明珠笑道:“大爺說哪裡話來,我有什麼辛苦的,倒是大爺今日累著了吧,梳洗了早些歇著才是。”

  陳頤安點了頭,卻不急著去梳洗,倒坐下來說:“這事只怕難善了。”

  鄭明珠也就坐在一旁:“大爺的意思是?”

  陳頤安嘆口氣:“二弟一向服我,這還是第一次這樣強著,我瞧著麻煩的很,你得預備著,大約真得收了這女人。”

  鄭明珠點點頭,又問:“那公主怎麼辦?公主還沒進門,先就有了妾室,這如何交代?”

  陳頤安咬牙道:“自然是不能尚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幸而賜婚的旨意還沒下來,拼著挨頓罵,我也得找太子轉圜去,這個混賬!”

  遇到這樣不著調的兄弟,加上又是從他手上逃出去才惹了這些事的,陳頤安的懊悔可想而知,鄭明珠也就不再多問,只催著他歇下。

  陳頤安點頭,讓丫鬟服侍著進了淨房梳洗了換了衣服,出來見鄭明珠穿了一身淡色交領小衣和撒腳褲兒歪在床上,被子也沒蓋,散了頭髮,烏鴉鴉的披了一枕,困的眼睛都快要合攏了,還強撐著等他。

  陳頤安心中的鬱氣竟不知怎的就消散了大半,坐到床邊,他的身影擋住了光線,鄭明珠就清醒了一點點,一隻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摸了摸,柔聲細語的說:“快睡吧,明兒你事情還多著呢。”

  陳頤安覺得嘴裡有點發乾,連心跳也似乎在加快。

  這種如同沒有成親的毛頭小子一般的反應似乎多年沒有過了,久到讓陳頤安覺得有點陌生,有點遲疑,竟有一會兒沒動靜,鄭明珠大約在困的時候有一點遲鈍,竟不假思索的伸手就去扳他的肩膀。

  “嗯……”隨即她就被壓在了床上,陳頤安的臉距離她很近,眼睛很亮,眼底似有星子閃耀。

  隔了這樣久,鄭明珠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依然會臉紅,她只與他對視了極短的一瞬,就垂了眼睫,彷彿要被他刺傷一般。

  陳頤安輕輕的笑,她眼睫微顫,光影之下,彷若欲振翅的蝴蝶。

  紅燭中,鄭明珠的肌膚尤其瑩白,被拉開的衣襟下,陳頤安輕輕磨挲,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鄭明珠的臉更紅了,輕輕的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惹的陳頤安笑起來,低頭咬她的唇。

  大約是知道陳頤安心中有鬱氣,鄭明珠難得的比平日主動些,她輕輕的反復撫摸陳頤安的脖子後面,這是一個安撫意味很濃的動作,似乎在默許一切。

  陳頤安被這個動作安撫住了,他的動作變得溫柔小心,鄭明珠也比平日更溫順的打開身子,柔軟的貼著他。

  她花瓣一般的嘴唇貼在陳頤安的肩上,修長的雙腿纏繞上去。

  大約是因為這一點與往日的不同而帶來的刺激感,陳頤安變得不知疲倦,鄭明珠氣喘吁籲,開始還勉強忍住,到得後來,眼中似要滴出水一般,小聲央求:“你輕些兒。”

  陳頤安知她嬌氣,又聽她軟語央求,懷裡的身子柔軟的驚人,不由的就溫柔了些,低聲笑道:“那你要叫的好聽些。”

  鄭明珠咬著唇,想要瞪他,可又確實受不住,眼神反氤氳開來,竟似靡豔之色,叫人想要大肆凌虐又想要溫柔呵護。

  周圍似乎越來越熱,鄭明珠覺得似要被這熱浪吞噬了一般,只得緊緊的攀住陳頤安。

  “陳頤安。”她小聲的叫他的名字。

  似乎說不出別的話來一般,她只叫的出這一個名字……

  陳頤安就無聲的笑起來,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她汗濕的鬢邊,緊緊的把她抱在懷裡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1:15

高家上門

  一早陳頤安就與鄭明珠一起連同陳頤鴻前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陳頤安有他的事,只來站了一站就走了。

  只臨走前,對陳夫人道:“母親,我把二弟關在我外書房後頭的院子裡了,母親且暫不要管他。有些事我回來再與您商議。”

  想必陳頤安是知道在這個府裡,他手再長,府裡的動靜也瞞不住陳夫人,不由的特地叮囑一句。

  幸而陳夫人尤其信任這個大兒子,聽他這樣一說,雖說有一點憂慮,還是點頭道:“罷了,我知道了,你只管去你的。”

  看起來陳頤鴻回來的事陳夫人顯然是知道的,此時打發了陳頤安出去,待陳頤鴻行了禮,叫他坐了,笑道:“瞧著可瘦了些!只精神還好,昨兒歇的可好?打量你十五才回來呢,就沒有趕著收拾你院子,今兒一早我已經叫人收拾去了,約飯前就得,你回頭先去瞧瞧你姨娘去也就是了。”

  既然知道陳頤鴻回來,那麼他抓回來陳頤青多半也是知道的了,陳頤安果然很了解他母親。

  陳頤鴻聽了,欠身說:“多謝母親費心,大哥那裡我從小兒就去的,自然沒有什麼不慣。”

  說著接過身後小廝捧著的盒子雙手奉上:“那邊的一點兒特產,母親留著賞人吧。”

  陳夫人叫丫鬟接過來,嗔道:“自家人,回來我就高興了,還帶什麼東西。”

  陳頤鴻笑道:“出門這些日子,著實惦記著父親母親並兄弟妹妹們,外頭千般好,總不如家裡,不管瞧見什麼,都想著帶一點回來,看著高興熱鬧,是那個意思。”

  陳夫人笑著點頭,又問他在外飲食起居,下人們服侍的可好,又叫丫鬟找了新緞子出來預備著給他裁衣服,說了一會兒話,小姐們也都來請安了,紛紛與陳頤鴻見禮。

  別人倒也罷了,二小姐陳頤雅見了同胞哥哥,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出來。

  陳頤鴻皺眉道:“這是做什麼,我好容易回來一次,你做這樣子給誰看呢?”

  陳頤雅拉著陳頤鴻,哭道:“哥哥,你要給我做主啊。”

  鄭明珠扶額,這位二小姐真是不長記性。

  她看一眼陳夫人,見陳夫人依然笑吟吟的,眉頭也不皺一點,完全當沒聽到一樣,鄭明珠頓時就佩服起這份我說我沒看見我就是沒看見的功力來。

  好吧,我也沒看見。

  鄭明珠反省了一下,也放下手,收回目光,笑吟吟的只顧與大小姐陳頤寬說話兒:“荷包這些賞人的東西,並不要緊,你讓丫鬟們繡就成了,要是不行,你說給我,我叫人在外頭給你做些也行,倒是姑舅的鞋子要多用心。”

  陳頤寬忙應了,五小姐陳頤敏最喜歡這個嫂嫂,胖短腿噔噔的邁過來,抱住鄭明珠的腿,嘴裡好像還在吃著什麼糖,胖乎乎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只可惜鄭明珠裝的不大像,雖然在與陳頤寬說話,耳朵卻豎著聽著那邊陳頤鴻陳頤雅的動靜,她聽到陳頤鴻道:“胡說些什麼,家裡有父親母親,有哥哥嫂嫂,又有這些姐姐妹妹們,誰敢委屈了你不成,我替你做什麼主!有事只管與母親嫂嫂說就是,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

  陳頤雅也沒什麼本事,幾乎是原樣兒那些話,陳頤鴻道:“你是姐姐,不說愛護妹妹,倒先護著丫鬟?這些年的規矩你都學到哪去了,母親與嫂嫂這樣的氣派你不學,倒叫人教的這樣歪心邪道的,虧你還有臉哭,回頭我再與母親說一說,定要嚴加管教才是。”

  鄭明珠微微笑,很顯然陳頤鴻是知道那事的始末的。

  幾句話罵的陳頤雅都愕然了,她原本以為她是哥哥唯一的同胞妹妹,自小哥哥便最是疼她,如今哥哥爵位在身,認真論起來,大哥如今還沒封世子,比三哥還得低一頭呢,有三哥撐腰,她在這府裡自然也該與其他姐妹不同些,沒料到還沒哭訴完,三哥竟然劈頭就是一頓教訓,和她想像的竟然完全不一樣。

  陳頤鴻又轉頭罵跟著陳頤雅的丫鬟:“你們是怎麼伺候二小姐的,二小姐哭了也不知道勸,還不把擦眼淚的絹子拿來。”

  陳頤雅眼淚都嚇沒了,只呆呆的站在那裡,陳頤鴻罵完了,也不理她,只與別的姐妹說話,又一一送上禮物。

  鄭明珠從頭看到尾,心中暗暗點頭,陳頤安說的沒錯,聰明人只需要震懾就足夠了。

  顯然,這位三爺就是個聰明人。

  陳夫人很是時機的打發陳頤鴻:“花姨娘早念著你呢,你去瞧瞧你姨娘去吧,回頭就在她院子裡吃午飯就是,我已經吩咐廚房加菜了。”

  陳頤鴻道了謝,又說了幾句閒話,才往後頭清泉館去了。

  鄭明珠見陳頤雅蔫蔫的坐在那邊,低頭對抱著她腿的五小姐說:“去把你的糖分給二姐姐幾顆,跟她說,嫂嫂說了,中午把你的分例送到清泉館去。會不會說?”

  五小姐仰起胖臉想了想,又低頭數了數荷包裡的糖,才點點頭:“嗯,會說。”

  又噔噔噔噔的跑過去,把糖遞上,和陳頤雅說了話,鄭明珠見陳頤雅有點驚訝的看過來,她便扭過頭去與四小姐說話兒。

  吃過了早飯,眾位小姐都走了,陳夫人對鄭明珠笑道:“給太子妃尋的嬤嬤這就要來了,你也留下來瞧一瞧。”

  鄭明珠便說:“母親選的自然是好的。”

  陳夫人笑道:“原是早年宮裡出來的,伺候過我大嫂二嫂,後來在南京養著,前兒我才得的信兒,今日到京。我想著,到底是宮裡出來的,自然要懂規矩些,咱們送進宮的人,不得不尋可靠謹慎的,不然鬧出事來,可了不得。”

  鄭明珠點頭稱是,她覺得陳夫人是在慢慢的教她做事。

  聽起來,是南京曾家養著的嬤嬤,從南京過來的,自然比在帝都尋的更可靠些。

  不一會兒,就見丫鬟引著兩個嬤嬤進來,都是五六十歲的年紀了,一個瘦瘦的,看起來很乾練,一個就略富態些,都梳著整齊的圓髻,穿著淨面緞子的褙子,頭上插著銀簪子。

  兩個嬤嬤進來請了安,鄭明珠坐在一邊聽她們問答,原來那個瘦些的姓賴,另一個姓孫,賴嬤嬤口角伶俐些,會說話會奉承,孫嬤嬤就要沉默一點。

  鄭明珠聽她們說起來,原是從宮裡起,便是伺候貴人們懷胎生育坐月子,不僅生育上頭很有經驗,也還粗通醫理,甚至是食療藥膳,大約就是這一方面的專家了。

  本來越是貴人越重子嗣,孕婦和幼兒都極嬌貴,偏太醫是男子,不可能隨侍在身邊,那自然是要這樣的人伺候在身邊才好。

  陳夫人又長篇大論的說些如今宮裡的規矩,太子妃的習慣性格,才說了一盞茶時分,正說到太子妃喜食辛辣等物的時候,便見一個小丫鬟跑進來,對陳夫人道:“夫人,國公府的太太來了。”

  看小丫鬟有點慌張的樣子,鄭明珠便知道來的不止一個人。

  倒也真快,昨天才把陳頤青給找回來,今天就上門來了,鄭明珠轉頭看陳夫人,陳夫人也正好看過來,兩人目光一對,陳夫人依然從容鎮定。

  陳夫人對兩個嬤嬤笑道:“兩位請先到後頭喝杯茶,我們家親家太太來了。”

  賴嬤嬤和孫嬤嬤就忙站起來笑道:“夫人原不用理會我們兩個。”

  陳夫人就叫丫鬟帶了兩個嬤嬤下去。

  鄭明珠站起來,隨陳夫人到門口迎客。

  國公府真是人多勢眾!

  朱氏在前,有朱姨媽,朱家舅母,還有四五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婦人,簇擁著高家小姐,又跟了一群丫頭婆子,浩浩蕩盪一群人。陳夫人站在台階上笑道:“親家太太來了,怎麼沒先打發人來說一聲兒,竟不曾遠迎。”

  鄭明珠也叫了一聲太太,併後頭的朱姨母和朱舅母。

  朱氏直往裡走,一邊說:“我倒是想與親家太太說一聲的,只有要緊事要來請教親家太太,倒也來不及打發人來報信。”

  陳夫人笑道:“親家太太這話我可不懂了,若是親家太太自己來也罷了,偏又這樣多夫人奶奶一起來,知道的,說是我們不知道才招待不周,有那不知道的,倒要說不知禮數了。”

  鄭明珠跟在後頭,聽陳夫人的意思,顯然知道朱氏這樣氣勢洶洶的來大約是為了什麼,是以一開始就表現的強硬起來,暗指朱氏這樣帶了一群人找上門缺了禮數。

  朱氏在廳裡坐了,連同帶來的那群婦人都安安穩穩的坐了下來,朱氏便說:“要說禮數,我們自然是不如親家太太明白的,如今我來,也正是為了請教親家太太禮數的,不知貴府二公子引誘未出閣的姑娘私逃,這是個什麼禮數?”

  陳夫人一臉震驚:“這是怎麼說?”

  那群婦人中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此時冷笑道:“侯夫人這也未免太過了吧,貴府二公子引誘我家姑娘在別院住了半個月,難道侯夫人竟然一點也不知情不成?”

  陳頤安還真的是沒來得及跟陳夫人說呢,鄭明珠反倒是最清楚的那一個。

  朱氏便對那婦人說:“你急什麼,這兒子有些事,做娘的不知道,也是有的,況且親家太太最是知禮明白的一個人,就算不知道,也自是要查的,自然給你一個交代。”

  那婦人見朱氏這樣說,就退了回去。

  看來是高家唱白臉,朱氏唱黑臉的戲了。陳夫人便問:“這位太太是?”

  朱氏笑道:“這位是高家太太,是高家小姐的娘親。”

  陳夫人點點頭,又問:“不知這幾位又怎麼稱呼。”

  朱氏便一一說了,是高家的幾妯娌,高家姑娘的親娘是高三太太,那幾位就是高大太太,高二太太,高四太太。

  陳夫人聽了就笑道:“原來是高家的幾位太太,不知道和親家太太是什麼關係,怎麼就一起來了呢?”

  好厲害,鄭明珠在一邊留意細聽,陳夫人的笑容依然和平日是一樣的,只是說話比往日里更強硬一些,就算兒子不爭氣,眼看要吃這一個虧,她也不會就這樣算了。

  朱氏強替高家出頭,這本身就有的是禮數可挑剔,陳夫人顯然不可能不知道朱氏的出身,與高家的關係,但她一定要這樣當面問出來,當面給她沒臉。
高門嫡女

  陳夫人這話問的朱氏當場就梗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或許是壓根沒想過陳夫人會這樣問,不過她避實就虛這一個本事一向很高明,便道:“高七小姐被貴府二公子誘拐這樣要緊的事親家太太不問,倒問這些細枝末節,難道親家太太是早知道的了?”

  陳夫人笑道:“該問的自然一樣一樣問過來,我今兒也得閒,並不急,且親家太太一來就要請教我,我自然要問一問到底這是親家太太什麼人,親家太太掌家這樣久,想必事情也經歷了許多,自然知道,不管要交代什麼事,總得與相干的人交代才是,總不至於等閒一件事,倒與不相干的人交代了,親家太太想,可是這樣的禮數?”

  朱氏一來就氣勢洶洶,頗有一種得理不饒人的樣子,似乎想要從氣勢上就要壓住武安侯府。

  只可惜這種態度或許對那些沒怎麼見過世面的人有用,但對陳夫人這種不知經歷過多少風浪的人來說,她肯定不至於被你這樣一嚇就跟著你的話走了。

  雖然是面對自己兒子惹的事,陳夫人依然氣定神閒,話裡句句帶刺,鄭明珠真是大為佩服,只不過在這種場合,有兩家長輩在場,顯然沒有她說話的份,她站在陳夫人身後,倒是有閒暇打量眾人。

  這一回那一家的人都來得齊全,朱姨媽朱舅母都在場,她們雖說身份不高,但好歹也是帝都上流社交圈子裡的人,坐在那裡還是很鎮定的。

  而高家那幾位太太,則明顯看得出小家子氣來,眼珠子轉亂,已經不由自主的到處打量起這侯府大氣華貴的陳設來。

  倒是高家小姐最為敬業,一直在低著頭扯帕子,偶爾還拭淚狀。

  朱氏笑道:“親家太太說笑了,哪有什麼相干不相干,若是不相干,我自然也就不來了。”

  陳夫人笑道:“那就真得請教親家太太了,這什麼高家,我是不認得的,既是親家太太說相干,自然要問一問,怎麼個相干法?”

  陳夫人絲毫不肯讓步,竟沒有半點心虛狀,話也放得清楚,或者你說清楚你是為什麼替她出頭,或者這件事就跟你沒有絲毫關係。

  真是好手段!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朱氏與高家的關係,可是朱氏偏偏說不出來。

  朱氏不是個蠢的,雖然人人都知道她是姨娘養的,但她偏偏不能認姨娘的親戚為親戚,這是禮法大節,可是她更知道若是真的在陳夫人這樣的貴冑夫人跟前,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親口說出來,這就是個要緊的把柄,這是打了襄陽候的臉,甚至也是打了國公府的臉,一時間不禁有點躊躇起來。

  鄭明珠輕笑,朱氏那一點小聰明,或許對付一個小孩子可以,對付幾個姨娘也沒問題,真正對上這種精心教養過的高門嫡女,頓時便捉襟見肘了。

  單是身份上的差別,就已經致命了。

  大約因為安國公鄭瑾的權勢,朱氏在外交際幾乎都是被人奉承的,來往交際的女眷,誰會刻意的去提她出身的瑕疵?

  可是平日里不說,那是給你臉面,如今你既然要氣勢洶洶的打上門來,陳夫人又為何要給你留臉面呢?

  那高家太太見狀忍不住了,冷著臉道:“侯夫人真是好口才,如今我們家只來問侯府二公子誘拐我家姑娘的事,侯夫人半點不提,一意只糾纏著太太,這是何道理?我等雖是平民,卻也是良民,姑娘也不是可以隨意輕辱的。”

  陳夫人依然笑吟吟的:“你既知道你是平民,那你有何資格進我侯府?有何資格與我說話?我侯府自可以將你這樣的平民請出府去。”

  高家太太怒道:“侯府竟敢仗勢欺人,你們家兒子誘拐我女兒,不給我個說法,休想了事!王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們家。”

  陳夫人淡淡道:“我與你素不相識,我侯府豈容人隨意進出!來人,把這幾人給我攆出去。”

  好威儀!旁觀的鄭明珠只覺真是受益不淺。

  陳夫人這樣快就看準了厲害關係,既然高家靠的是朱家,那麼你朱家沒有人敢出頭承認,我憑什麼要理這高家?

  並不是你過來坐一下我就要看你的面子的!

  一時就來了七八個粗使婆子並小廝,眼看就要上來拉扯,那朱姨媽見事情僵成這個樣子,朱氏又顧慮良多,再沒有朱家人出面,這陳夫人大約真的就要把高家人給攆出去了。

  朱姨媽就忙道:“且慢,親家太太,這高家雖說是平民,卻也是我襄陽侯府高姨娘的外家,還請侯夫人賞個臉,坐下來說說話才是。”

  陳夫人就等著這個話,此時笑道:“姨太太說笑了,原來親家太太與姨太太、舅太太這樣出頭兒的,竟是一個姨娘的外家?這也就罷了,這原是親家太太與姨太太,舅太太自己的事,自不與我相干,只姨太太這句話,我可不敢答應,我堂堂侯夫人,難道竟要與一個姨娘結交不成?我武安侯府雖不是什麼要緊人家,卻也是丟不起這個臉面的。”

  這話豈止是帶刺,那就是活生生的打臉了,朱氏與朱姨媽朱舅母臉都漲紅起來,十分的不自在。

  不過幾人倒也都鬆了一口氣,至少把這話說了出來,反而過了一關。

  那朱氏就笑道:“家妹也不是那個意思,自然不敢求親家太太折節下交高家,只是這件事,要請親家太太給個說法才是,好生生一個姑娘家,因著貴府公子,這名節可全完了。”

  陳夫人眼中流露出一絲鄙夷,這些婦人,真正是自作聰明,真打量這樣子逼你說了這句話出來,就是為了說幾句話打一打臉就算完了嗎?

  誰這樣無聊逞這一點口舌之快呢。

  你既肯入彀,那就是活該!

  陳夫人就笑道:“親家太太急什麼,我只想著,既然是襄陽侯府的姨娘的外家,那我要給個交代,也要給襄陽侯府才是吧,親家太太與姨太太到底是出嫁了的女兒,舅太太又沒有掌家,這樣要緊的事,斷沒有瞞著襄陽侯府的掌家的夫人奶奶們,倒與侯府出嫁女兒們說的道理,親家太太說是不是?”

  還不等朱氏說話,陳夫人冷冷一笑:“來人,取我的名帖,即刻送往襄陽侯府拜見侯夫人,把這事兒原原本本的回了侯夫人,求侯夫人不拘命哪一位掌家奶奶過來商議此事,若是侯夫人並眾位奶奶都走不開,我親自前去襄陽侯府也行。”

  頓時,朱家三個女人並那些高家的女人,個個都臉色煞白,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鄭明珠差點鼓起掌來。

  陳夫人這一手太厲害了!朱氏先前那樣理直氣壯的過來,才說了這樣幾句話,就被陳夫人引到了朱家的小姐奶奶們來給姨娘出頭的事上來了。

  想必她們還以為,陳家出了這樣的兒子,自然是家醜,捂著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敢往外說?是以自覺佔了理,來的這樣理直氣壯。

  可是如今陳夫人並不是往外說,只是找你娘家來說,這事對你娘家也不是什麼好事,倒不怕襄陽侯府能怎麼樣。

  而最妙的一點還不止如此,鄭明珠光憑猜想也知道,這位侯夫人顯然不會與這位寵冠后宅,生下庶長女的高姨娘親如姐妹,那麼高姨娘一系在外頭出了這樣的事,這位侯夫人只怕只有趁願的吧。

  這時還是朱氏反應的最快,此時忙笑道:“親家太太不必如此,咱們不過是為了私下商量才來的,又不是什麼大事,何必驚動襄陽候府。”

  陳夫人笑道:“先前親家太太說的天都要塌下來了一般,又涉及閨中女兒的名節,如何敢說是小事,如今親家太太既說這是小事,那想來我家犬子也有錯,那我出一百兩銀子的嫁妝,權當賠禮,這件事就結瞭如何?”

  這話一說,那高家太太氣的渾身發抖,高聲嚷嚷:“這如何使得,我家好端端的黃花閨女,就這樣給你家兒子糟蹋了不成?誰沒見過那一百兩!呸!”

  朱氏根本來不及攔她。

  陳夫人就笑起來,鄭明珠突然覺得這才是她最好的機會,最有用的時候,她便笑道:“母親,不如我去一趟襄陽侯府吧,當面見一見外祖母,到底說的清楚些,且這樣的要緊事,只叫一個丫鬟去,只怕也缺了禮數。”

  鄭明珠的這個表態,簡直讓陳夫人喜出望外,這是徹底的拋棄朱氏,奉承婆婆的做法,而且陳夫人如此老道的人,自然知道,鄭明珠的身份不僅是陳夫人的兒媳婦,也是朱氏的繼女,且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母女情深的樣子,此時由她前往襄陽侯府說這件事,表明的態度就更有意思了。

  而對鄭明珠來說,她也實在厭煩了朱家人把她當泥捏的態度,那一日寧婉郡主出現時朱家人的態度轉變,實在讓她唏噓,她總得做點事出來,不能讓她們繼續小看她,攪風攪雨。

  她就是太內斂,缺乏一個表態,才讓那些人根本沒注意她的轉變,依然不當她一回事。

  所以,這樣一個極好的機會,鄭明珠立刻抓住了,站了出來,徹底投靠婆婆,順便給朱家那幾個女人一悶棍。

  果然她這話才一說出來,朱氏便皺眉道:“珠兒你胡說什麼,你婆婆想岔了,你不說勸一勸,倒順著你婆婆說,你也不想一想,這事情鬧出去,武安侯府又有什麼臉面嗎?”

  朱家舅母也說:“外甥女兒說的這是什麼話,快勸一勸你婆婆才是。”

  鄭明珠壓根不打算理她們,只聽得陳夫人笑道:“你去也好,只別缺了禮數,咱們家與別的人家不同,臉面還是要緊的。”

  鄭明珠莞爾一笑,應了是,帶了自己的丫頭,並陳夫人指的身邊的大丫鬟紫香與她一起去。

  朱氏急了,就要起來拉她:“珠兒,你這是幹什麼,還不給我站住!”

  身後自有那幾個進來的婆子得了暗示,早攔住了朱氏,陳夫人笑道:“親家太太請寬坐,待襄陽候府掌家奶奶來了,咱們再做計較。”

  還叫人重新沏了茶來,上了點心,笑道:“這是前兒宮裡賜的,親家太太嚐嚐。”

  而鄭明珠則充耳不聞,揚長而去。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3

雷劈

  一路上,鄭明珠坐在自己的馬車裡,都在沉思朱氏這舉動的反常之處。

  她從來不認為朱氏是個蠢貨,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她這樣的上門理論,對這件事並沒有太多的好處。

  別院共處之事,真正吃虧的還是女孩子,男人不過得一個風流或者紈絝之名,當然,鬧的厲害的話,陳頤青難娶到門第好的妻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這也是陳夫人最難受的地方。

  所以她猜想,陳夫人寧願悄沒聲息的納了這位高家姑娘做妾,而不願意鬧出來,這也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的意思。

  納妾又不是什麼頂要緊的事,不過後院一個玩物,兒子實在喜歡,納進來也是無妨,這是這些豪門夫人很自然的想法。

  高家姑娘既肯與陳頤青共處,那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來陳家做妾了,陳家若是不肯,這件事必然是要鬧起來的,那個時候朱氏再來出面不是更合適嗎?

  如今她急什麼?

  是的,她在急什麼?

  鄭明珠覺得,這裡頭一定還有一件事她不知道,連自己都能想明白陳夫人的大概想法,朱氏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她今天毫無徵兆的就來了,話雖說的軟和,但卻是要砸實這件事,可見十分著急。

  但是她到底在急什麼呢?

  鄭明珠百思不得其解。

  馬車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進了二門,鄭明珠當先下了車,又忙到夏氏的車前服侍她下車,一起來的,還有夏氏的大兒媳婦,也是如今朱家的掌家奶奶趙氏,趙氏是侯爺嫡支的嫡長媳,世子夫人,是朱氏並朱家舅母、姨媽的嫂嫂,服侍著婆婆前來。

  鄭明珠親自扶著夏氏往裡走,直走到榮安堂院子門口,便見陳夫人迎了出來,依然氣定神閒的笑道:“勞動侯夫人,大奶奶了,聽說還驚動了老太君,回頭我親自上門與老太君賠罪去。”

  夏氏忙道不敢。

  兩人是近姻親關係,且夏氏輩分高一輩,稱呼比較複雜,只兩人身份相當,平日里便互以侯夫人稱呼了。

  此時鄭明珠已經退到了夏氏、趙氏、陳夫人身後,正要隨她們進去,身後卻有人拉了拉她的衣服。

  鄭明珠回頭一看,墨煙與她使著眼色。

  反正裡頭有陳夫人主持大局,鄭明珠也不急著進去,見幾位夫人都走進去了,便輕輕後退兩步,問她:“怎麼了?”

  墨煙努努嘴,引鄭明珠進了左邊的耳房裡,卻見先前從南京過來的兩位嬤嬤都坐在這耳房裡喝茶,見了鄭明珠,忙都站起來。

  鄭明珠一頭霧水,只得問:“有什麼事?”

  賴嬤嬤道:“老奴兩個先前在那邊廂房坐著,聽到外頭有些事,原是不該我們聽的,便求了一位姐姐,引了我們出來這裡等著夫人。”

  鄭明珠點點頭,宮裡出來的嬤嬤,又是在貴人身邊伺候的,果然規矩十足,十分的小心謹慎。

  賴嬤嬤說:“我們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那位高家小姐站起來走了幾步,老奴們十分疑惑,這位小姐,看起來像是有了身孕的樣子。”

  好大一個雷劈下來,鄭明珠登時有一點發焦的感覺,連忙問:“有幾分把握?”

  這也是白問,這兩位嬤嬤這樣謹慎的人,又是第一次到侯府來,嘴裡雖說是像,但若是有一絲不確定,她們自然也不敢說的。

  鄭明珠便又問:“她有幾個月身孕了?”

  賴嬤嬤顯然已經和孫嬤嬤仔細斟酌過好一陣子了,此時敢來回話,當然心中有腹稿:“回少夫人的話,看起來月份還輕,實在不好說,不過,既然已經能看得出來了,那一個月是有的,再輕就實在不大看得出了。”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心中最後一個疑惑被解開了。

  她記得清楚,昨晚陳頤安與她說話的時候,很明確的與她說過,陳頤青並未與那位高家小姐有踰矩之事。

  陳頤安叫人說與她的,想必是能夠確定的事,那麼大概陳頤青真的並未與那位高家小姐有踰矩之事。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朱氏這樣著急,急著要把這件事敲定,那是急著要找人做冤大頭呢,陳頤青自己送上門去,怪不得人家抓住他不放。

  時間越拖,那位小姐就越容易露餡,尤其是到時候該生了,才六個月怎麼辦?若是現在進門,九個月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那這位高家小姐肚子裡孩子的爹是誰呢?鄭明珠覺得,若是貴家公子,朱氏應該不至於抓著陳頤青不放,若不是貴家公子,這位高家小姐志向如此深遠,又如此倨傲,她難道會委身於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嗎?

  這一點倒是很難想得明白。

  但鄭明珠並沒有打算想明白,這位高家小姐想些什麼,與她有什麼相干?她只需要管自己家的事也就罷了。

  鄭明珠就吩咐墨煙:“你安排一個小丫鬟,悄悄兒的把嬤嬤說的這事與夫人說一聲兒,看夫人怎麼辦。你再叫一個伶俐的小子,去太醫院請一位相熟老成的太醫來,與大管家說一聲兒,先請他陪著太醫在書房喝茶,預備著請他。”

  墨煙心領神會,立刻出去安排人手去了,鄭明珠又笑對兩位嬤嬤說:“辛苦兩位嬤嬤了,回頭夫人得閒了,自然親自來謝。”

  這簡直就是投名狀,能讓主家對她們的專業性和信任度都有極大的提高,這是雙方都樂見的結果。

  兩位嬤嬤忙都道不敢。

  鄭明珠便帶了丫鬟出去,進了正屋。

  裡頭正是熱鬧的時候,朱氏,朱姨母都起身站著,朱家舅母卻是跪在地上,這便是兒媳婦與姑奶奶的地位差別了。

  同樣一件事,姑奶奶只站著聽訓,兒媳婦就要跪著領罰。

  這位夏氏侯夫人也是個爽利人,進門先就與陳夫人當著眾人的面說了:“我們家一向是講究禮法規矩的人家,家裡頭也有幾輩子的老人,但凡姨娘的外家有遞帖子求來看望姨娘或是送東西的,到底也是天倫,我們家也不至於攔著,主母允了,自是從西角門出入,那也是就是下人親戚走動的意思,究竟和咱們家是不相干的,要說請侯夫人看我襄陽侯府的臉面,那也該是我們家的正經親戚才是,咱們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沒有哪一位姨娘的外家,能使著咱們府裡的名聲。”

  夏氏居高臨下的睥睨高家數人一眼,明明白白的對陳夫人道:“侯夫人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這些人與咱們家並不相干。”

  正主兒出場,一段話頓時將高家幾個太太的臉皮盡數扒了下來,幾個婦人臉上陣紅陣白,手腳都彷彿無處安放。

  彷彿還聽到身後有小丫頭子悄悄的嗤笑聲。

  鄭明珠在門口聽著,一眼看見自己院子裡的小丫鬟鈴鐺悄悄兒的走到陳夫人身後,說了幾句話。

  陳夫人臉上淡淡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然後便又舒展開了,只是目光閃動,大約已經有了幾分成算了。

  夏氏對高家幾人自然是輕視甚至是無視的態度,只需要交代這些人和我們沒關係就行了,但是對高姨娘一系的庶子庶女們,那怎麼說也是她名義上的子女,自然就不能這樣隨意說一句罷了。

  夏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好歹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還這樣分不清輕重?姨娘的外家與你們有什麼相干?這樣子到人家侯府來,臉面還要不要了?名聲還要不要了?”

  三人不敢回話,都低著頭聽訓。

  如今朱家三子是得罪了陳夫人了,她們為什麼這樣蠢夏氏不知道,但夏氏並不想得罪陳夫人,她也知道,這高氏一系,朱氏為長,如今地位也是最高,自然是她為尊,夏氏便對她道:“今兒老祖宗知道了,也是氣的很,你也是近四十的人了,還這樣莽撞。且你們家珠兒又是侯府少夫人,你有什麼要緊事不能好生與侯夫人商議的?倒帶著些不相干的人要來理論!從小兒教導你的規矩禮法都到哪裡去了?我雖有心管教你,只你到底不是我養的,只怕心中不服,回頭我必要回你父親,再做計較,還有老祖宗,自然也要召你說話。”

  嫡母說出她不服管教的話來,也就是說的很重了,朱氏哪裡敢認,連忙也跪下道:“女儿知錯了,請母親責罰,女兒再沒有不服的。”

  朱姨媽也嚇的臉色青白,忙也悄悄的跟著跪下。

  夏氏不管她們兩個,沒說罰,也沒讓她們起來,倒是頗有一種出了一口半生惡氣的舒暢感。

  高氏寵冠后宅多年,又生下庶長女,處處壓她一頭,朱氏雖是庶女,卻因受父親寵愛,氣派與嫡女無二,後來又嫁入安國公府,掌家十餘年。

  夏氏怎麼也喜歡不起她來。

  如今因為了給高氏外家出頭,犯了這樣一個明明白白的大錯,又是老祖宗命她前來訓斥的,既然有這樣好的機會,夏氏如何肯放過。

  如今就且讓她們姐妹跪著吧,丟臉丟到別人府上來,也是活該,也就是給陳夫人賠罪了。

  這樣子折了臉面,只怕很久朱氏也沒臉見陳夫人了。

  夏氏這才回頭罵朱舅母,對兒媳婦,自然比姑奶奶更不留情面,只好歹想著到底是在人家家裡,才罵了幾句便說:“既然沒什麼正經事,你且先回去,待晚間再說。”

  說著也不容朱舅母說話,立時吩咐帶來的婆子:“即刻送三少奶奶回府裡去,跟著三少奶奶的丫鬟婆子全給我關到後頭院子的空房子裡去,你們先伺候著三少奶奶。”

  朱舅母嚇的瑟瑟發抖,頓時就被一群婆子拉扯走了。

  發落完了朱舅母,夏氏才叫朱氏並朱姨媽站起來,兩人當著這麼多人跪了一陣子,已經是一臉漲紅。

  正在這時,陳夫人笑道:“雖說不是貴府的親戚,到底與親家太太有些相干,為了兩家人的顏面,我已經吩咐犬子來給親家太太賠罪,也是要商量出一個法子來才是。”

  沒想到陳夫人大獲全勝這個時候竟還要主動商量,朱氏大喜!
癡情公子

  夏氏聽了陳夫人要招陳頤青來這句話,也有些吃驚,家中老祖宗已經說過了,這位高家姑娘進不進陳家的門,與他們襄陽候府無關,是以她一來,當著面就撇清,又訓斥朱氏等人,那也是像武安侯府表明襄陽侯府的態度,任她處置的意思。

  她原以為,陳夫人既然大張旗鼓的去襄陽候請她,自然就是不想要這個姑娘進府的意思,若是願意,她只管答應下來,這事自然就完了。現在突然來這一句,夏氏目光一動,卻並沒有說什麼。

  朱氏看了夏氏一眼,見她沒什麼表情,心中實在也急,便忙接話道:“侯夫人太客氣了,賠禮不敢當,本來就是一家人,倒是商量著把這事了了才是。”

  陳夫人點頭稱是:“有夏夫人在這裡,正好商量,雖說是姨娘的外家,不是自家人,可姨娘到底在府裡,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給親家太太一個交代。”

  鄭明珠此時也明白了陳夫人的意思了,這樣也好,這事兒弄清楚,朱氏總是不好再上門了吧,她也實在厭煩了朱氏總想著拿她當軟柿子捏。

  或許朱氏也算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最大的問題就是自視太高,看不起別人,總是以為別人比她蠢,比她笨,她的計劃完美無缺,她設下的圈套。

  別人只能乖乖的鑽進來,按照她的想法一步一步走下去。

  這一點,在朱氏身上就極為明顯。

  或許,她在她的姨娘寵冠后宅的時候,她是一帆風順的,雖是庶女,卻有嫡女的派頭,後來,她雖是做填房,夫君卻是位高權重的安國公,公主在的時候就已分家,家中無婆母、無妯娌,進門就掌家,生下兒女。

  娘家親戚對她處處奉承,自然是往高了捧她。

  再後來,她在教養鄭明珠這件事上又獲得了極高的自信心,鄭明珠按照她的想法成長,長成了她需要的模樣。

  鄭明珠想,朱氏大約並沒有真的遇到過挫折,就算有些小波折,也並不能動搖她認為自己聰明能幹,沒有事情不能解決的信心。

  人的思維是具有慣性的,所以這些日子來,發生了這些事情,鄭明珠的娘家親戚,尤其是朱氏一系,依然認為她是個好收拾好揉捏的,鄭明珠覺得,她做的那些事其實已經很明顯很不留情面了,可是朱氏一系往往能自己給她找出理由來,認為是個別偶然,或者是有人相幫,並不以為然。

  在這樣的慣性之下,朱氏顯然還是認為她依然聰明能幹,計劃完美,隨手就能把這樣一件事栽到陳頤青的頭上。

  而陳頤青顯然也真的能遂她這個心願。

  幾人說了幾句話,就見小廝送了陳頤青進來,這還是鄭明珠這一個月來第一回見他,比起當初在外頭花園子裡的跳脫陽光來,陳頤青有一點憔悴,蔫頭耷腦,沒什麼精神。

  只是他進門來,第一眼先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女神,頓時有點控制不住的要衝過去,幸而多少還有點理智,這屋裡一屋子的長輩,他只往那邊走了兩步,就停住了,一臉又焦急又歡喜的複雜表情問:“寶兒,你怎麼在這裡?”

  高家小姐雙眼含淚,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鄭明珠真想扭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不過,絕色美女梨花帶雨,大大的雙眼因淚水更顯得又黑又亮,情意綿綿的這樣看過來,殺傷力倒是不小。

  陳頤青果然就受不了,只差沒執手相看淚眼了,也不管到底這屋裡有些什麼人,就跪到他娘跟前:“娘,求娘疼一疼兒子吧。”

  鄭明珠猜想此時的陳夫人心中肯定想不明白自己怎麼養出個這樣蠢的兒子來,她表情卻沒什麼變化,依然從容鎮定的問:“你要納她做妾?”

  陳頤青忙道:“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兒,也是因與兒子兩情相悅,才寧願與兒子做妾的,還求母親成全兒子吧。”

  陳夫人深明大義:“你這又是何苦,當初你若是早說你與人家小姐有了情意,我早與你擺酒抬了進門,本來是做二房,只要身家清白,你又喜歡,能伺候的你好,自然就是了,偏你不說清楚,嚇的我以為你竟想玷污人家小姐的清白,才吩咐你哥哥把你看起來,你說你這是何苦!”

  陳頤青抱著他娘的膝蓋忙道:“原來是這樣,兒子一直謹記娘的教誨,未有名分之前,自然不敢有私相授受之事,雖是愛慕高小姐,也是一直謹守禮節,未有踰矩之事。”

  陳夫人演技一流,此時一臉慈愛,摸著兒子的頭:“這才是我的好兒子,你也知道,若是你與高小姐沒有父母之命便私相授受,就算娘應了你,你爹也絕不會答應的,如今既如此,你這樣愛慕高小姐,為娘的自然要為你求了來。”

  表演了一番之後,陳夫人站了起來,對高家太太笑道:“高太太,這婚姻大事,雖說只是為犬子求你家姑娘做二房,卻也須得慎重可是?犬子尚無正室,小姐進門就是掌家姨娘,且若是生下一子半女,那就是長子長女,身份貴重,與普通妾室不可一概而論。”

  高家太太見此事峰迴路轉,聽到陳夫人這樣的慎重其事,又有這樣的好處,如何不喜,忙道:“小女與公子同處一院,名節全無,雖說早該拿來打死,可到底是我親生親養的閨女,再是做錯了事,也要盼她好,還求公子並夫人垂憐。”

  鄭明珠有點意外的打量了高家太太兩眼,這話說的有理有節有情,頗有水準,看她那市井模樣,就算是這個意思,也說不得這樣文縐縐的,這是練過的吧?

  那麼先前她們一家子的打算也就是軟硬兼施,又是理論又是哀求,加上痴心的陳頤青,就把高小姐塞進來。

  不得不說,這策略還是不錯的,可惜的是,朱氏依然犯了那種以己度人的毛病,總覺得別人都蠢,都得順著她的計劃來,哪里料到陳夫人一上來,根本不理會私奔之事,倒先挑了她禮數上的毛病,請來襄陽候夫人,把她那想來撐腰的氣焰徹底打滅。

  鄭明珠突然好奇起來,若是沒有臨時出來的這高家小姐有身孕一事,陳夫人本來的計劃是什麼呢?

  她在一邊胡思亂想,此時陳夫人已經道:“高太太說的不錯,只雖說犬子對令嬡情深意重,我也不忍拂了他的意,只是這到底是這樣要緊的事,進門就是掌家姨娘,我也不敢隨意點頭,否則也難回侯爺,既如今高太太在這裡,親家太太,侯夫人也在,正好問一聲令嬡,犬子與令嬡,並未有踰矩之事吧。”

  高家太太忙笑道:“這是自然,咱們家雖說是小門小戶,女孩兒也是教導過的,侯夫人請放心。”

  教導過的還與人私奔呢?

  鄭明珠低頭忍笑,眼看他們一步一步踏入陳夫人設下的圈套,她自然不能露餡。

  陳夫人笑道:“當母親的,就算孩子再不成器,也自然是覺得自家孩子是好的,連我那犬子這樣無狀,當母親的也只能委屈了還是疼他,如今我只怕他說的不盡不實,還得問一問小姐才是。”

  見高太太要說話,陳夫人接著說:“不然就算我點了頭,侯爺那裡只怕也不好交代。”

  這句話就堵住了所有人,陳頤青的神色很篤定,高家小姐過了半晌,才紅著臉輕輕的點點頭。

  陳夫人追問:“高小姐,犬子並無與小姐有任何不規矩的地方吧?”

  陳頤青見陳夫人一直逼問,美人兒眼中含淚,搖搖欲墜,不由有些不滿,叫了一聲:“娘。”

  陳夫人回首,眼中含怒:“閉嘴。”

  陳頤青一縮脖子,忙就閉嘴了。

  那位高小姐沒等來救美的英雄,又在朱氏等人的目光催促之下,終於含羞帶怯,聲如蚊吶的道:“並無踰矩。”

  陳夫人就笑了,對高太太說:“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既然不過是見過幾面,也就能回侯爺了,不然我是萬不敢的。”

  高太太還沒點頭,朱氏已經忙著笑道:“侯夫人說的是,既如此,便商量個日子罷?這原是娶二房,也沒有要緊的聘禮嫁妝,只選個好日子是要緊。”

  陳夫人含笑點頭。

  鄭明珠暗忖,看起來,著急的是朱氏,而非高家。

  此時戲已經唱的差不多了,陳夫人身邊的洪媽媽暗地裡使了個眼色,一個小丫頭溜了出去,很快,就有兩個丫鬟托著茶托盤上來,給眾人換茶。

  高小姐正與陳頤青眉目傳情,那丫鬟不知怎麼手一滑,一杯滾熱的茶水就澆到了高小姐身上。

  高小姐不妨,被澆了半身,柳眉倒豎,正要發作,頓時又想起這是在武安侯府,那表情生生的變了一變,又是難過又是委屈,十分的楚楚動人。陳頤青已經忍不住了,連忙跑了過去,執起她的手看,只見雪白玉肌上燙的紅紅的,頓時心疼起來,忙問:“疼不疼,可燙的厲害?”

  鄭明珠兩步趕過去:“哎喲,可了不得,怎麼就燙的這樣兒,柳葉你這是怎麼當差的,還不給我叉出去!趕緊叫人請太醫來!”

  高小姐一愣,忙道:“也不是很厲害,不用勞動太醫了。找一點藥膏子塗一塗就好。”

  鄭明珠笑道:“這位小姐可不要客氣,是咱們家的丫鬟笨手笨腳,得罪了小姐,怎麼敢隨便找藥膏子,若是一個不好,留下疤來可怎麼得了。”

  早有丫鬟一疊聲的應是,跑了出去。

  陳頤青也在一邊說:“還是嫂嫂說的有理,請太醫來看一看穩妥些。”

  又回頭罵:“是哪個丫頭這樣蠢笨莽撞?回頭我閒了,必要揭了她的皮!”

  嘖嘖,這還沒過門呢,就護的這樣排場了,要真進了門,真不知有多少樂子可瞧了。

  朱氏此時忙過來道:“這一點小事,請什麼太醫,叫人知道,倒說咱們家排場大,珠兒你快點說與他們,不要去了。”

  她話音剛落,太醫已經進門了。

  這太醫來的這樣快,顯然是早侯在院子裡的,朱氏已經知道不好,臉色瞬間刷白。

  鄭明珠輕輕笑道:“太太說遲了,太醫已經來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3

豬隊友

  丫鬟早在多寶閣前安放了屏風,放下了幔子,一個年輕的聲音不緊不慢的給侯夫人請安。

  在這樣的情況下,朱氏雖然已經感覺自己被暗算了,還是不由的要掙扎一下,對太醫道:“是丫鬟們不懂事,這一點小事怎麼就勞動您呢,您瞧瞧,就是一點燙傷,有合適的燙傷膏子給擦一擦就好了。”

  鄭明珠這才看清這位太醫竟然是個年輕小伙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模樣兒頗為秀氣,身後的小童兒手裡拎著一個樣式古樸典雅的藥箱,箱子泛著歲月沉澱的色澤,很像祖傳之物。

  鄭明珠眨眨眼,居然還有這樣年輕的太醫?這是又想起太子妃所說的那位蘇太醫,頓時就明白了,上前隔著屏風笑道:“原來是蘇太醫,勞動了,若是咱們家的人,燙了自然不敢驚動,只這位小姐是客人,咱們家不敢怠慢,才勞您的駕來替她看一看。”

  蘇太醫拱手道:“不敢當,少夫人吩咐了,自然是大事。必然要把個脈看一看的。”

  倒是挺知情識趣啊。

  朱氏趕快道:“蘇太醫快別這麼說,是小女太著緊了,真不必看了,只是外傷,現成的藥膏子擦一擦就是了。”

  鄭明珠還沒說話,那邊癡情的二公子已經不耐煩了:“嫂嫂說的是,太醫既來了就看一看吧,也穩妥些。”

  高家小姐到底年輕,一臉慌亂:“二公子,真的不用了,哪裡有那樣嬌貴。就如姑母……太太說的,擦擦藥膏子就行了。”

  屏風前,蘇太醫已經放好了凳子桌子藥枕,就等著芊芊玉手了。

  陳頤青道:“既然是在我們家,自然聽我家嫂嫂的,去讓太醫看一看去。”

  這個時候,他倒是覺得自家嫂嫂待他挺好的了。

  高家小姐無法,一臉蒼白的望向朱氏,朱氏此時也無話可說,只得眼睜睜看著陳頤青一臉呵護的讓丫鬟們伺候高家小姐把脈。

  陳頤青心願得償,真是滿心歡喜,對這位人比花嬌的高家小姐真是疼在了心尖上,見蘇太醫隔著簾子把了脈,又沉吟了一下,便笑道:“原也沒什麼要緊,我看過了,燙傷可以用我調好的藥膏子,我再另寫一個保胎的方子,若是今兒明兒覺著有點不大好,便煎了吃,少奶奶並眾位夫人奶奶且安心,少奶奶脈象平穩,雖說受了點驚嚇,也不妨事的。”

  陳頤青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很自然的道了謝,還沒轉頭,突然道:“什麼!你說什麼?保胎?”

  蘇太醫一臉關切的神情:“雖說少奶奶這月份還輕,二少爺擔心坐胎不穩也是有的,只單這脈象來說,實在無須多慮。”

  陳頤青衝出屏風去,一把揪住蘇太醫的領子:“你胡說什麼!她還沒成親呢,哪裡有什麼保胎的事!你這是什麼庸醫!”

  蘇太醫一臉驚慌:“啊,這位奶奶還沒成親?不可能啊,那明明就是喜脈的脈象,絕不會錯的。”

  鄭明珠忙過來打圓場:“二叔這是做什麼,你且放開蘇太醫,蘇太醫並不知情,只怕也不會隨口亂說,這可是要緊事,或許還請蘇太醫重新診一次脈?”

  陳頤青一腦袋亂麻,哪裡還有什麼主意,聽了鄭明珠的話,也就跟著點頭:“是是,嫂嫂說的是,想必是弄錯了,勞太醫再給診一次吧。”

  說著他就掀了簾幔子進去,卻見高家小姐委頓在地,低著頭哭泣,嬌柔的身子微微發顫,而高家諸人臉色蒼白,朱氏並朱姨媽卻是一副想說話,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

  陳頤青再蠢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一時間難以置信,一手指著高家小姐,發著抖,卻說不出話來,顯是氣極了的樣子。

  陳夫人,夏氏都站在一邊沒說話,夏氏心中已經有了數了,這陳家顯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早下了套兒了,先前逼著高家說他們兩人是清白的,其實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甚至請自己到這裡來,也竟不是為了教訓高姨娘一系,也是為了這一刻做個見證?

  夏氏看一眼陳夫人,這心思也太深了吧。

  高家小姐撲過來,哭道:“青郎,是我不好,可我也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我根本就不喜歡那人,我只喜歡你啊青郎。”

  只是這一刻的梨花帶雨當然不是先前那樣的效果,陳頤青氣的全身發抖,這時候才終於緩過了勁來,一腳踹開高家小姐:“賤人!給我滾,滾出去!”

  此刻陳頤青臉色鐵青,五官扭曲,高家小姐大約從來見到的都是他的濃情蜜意,此時見他這樣暴戾狂怒的樣子,也不敢在過去哀求了,茫然的望了一圈,對著朱氏哭道:“姑母,姑母……姑母救我。”

  朱氏本來已經一副恨不得消失的樣子,此時見高家小姐居然當著眾人的面這樣叫她,越發惱怒起來,這丫頭怎麼這樣蠢!

  眼看夏氏一臉冷淡的看著局勢,陳夫人一臉譏誚的等著看熱鬧,朱氏咬咬牙,過去給了高家小姐一巴掌:“虧你還有臉叫我!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來,竟然還瞞著我叫我來替你說情!高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還不快與你娘回去,別在外頭丟人了。”

  一邊又對陳夫人賠笑道:“親家太太,我委實不知道這丫頭竟然做下這樣不知廉恥的事來,竟為她險些得罪了親家太太,改日我再來與親家太太賠禮,幸而如今知道了,先前那事兒就當沒有提過,還請親家太太大人有大量,不與她計較。”

  陳夫人一派大度:“不知者不罪,親家太太言重了。”

  要緊的是兒子,須得讓他轉過來了,今後才好打算,是以陳夫人又轉頭問陳頤青:“你如今怎麼著?”

  陳頤青目光不善,眼中都是血絲,眼見打擊不小,此時見他娘這樣問,立時道:“是兒子不懂事,任憑母親處置。”

  謝天謝地,還好沒有搞出癡情公子的戲碼來。

  鄭明珠也不待別人說話,便上前笑道:“既如此,那二叔不如先回去歇著,這裡都是女眷,二叔在這裡也不相宜。”

  不待人答話,鄭明珠早命小廝們半拉半送的把陳頤青弄下去了,叫他來本來就是做這場戲給他看的,如今他戲也看了,話也說了,真沒他什麼事了。

  留在這裡,萬一哪根筋又不對了,對那位高家小姐起了憐惜之心,那可要命了。不如趁他現在沒什麼行動力,把他弄下去的好。

  如今只待他老子回頭收拾他就是了。

  高家小姐先前只是被陳頤青嚇著了,此時才是被朱氏一巴掌打懵了,一隻手摀著臉,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半晌才喃喃的道:“姑母……姑母你不管我了?”

  朱氏此時掐死她的心都有了,現在這件事這樣大的破綻,眼看計劃破產,最好的法子就是幾句話糊弄過去,趁陳家還沒發作,先就走為上策,再圖以後,一旦脫困,有的是時間商量辦法,可是這丫頭,傻乎乎的直叫自己救她,一點行動都沒有,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朱氏怒道:“閉嘴,誰是你姑母,你丟人還沒丟夠?我可沒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侄女,還不快給我滾出侯府去!”

  那邊幾個高家太太早見了朱姨媽在一邊使眼色,到底年齡大些,經過些事,總是要鎮定一點,知道此時不再糾纏這件事先溜了才好,便一邊一個扶著高家小姐就要出去。

  鄭明珠有點急了,看向陳夫人,這麼簡單就讓他們走?

  陳夫人依然從容鎮定,並沒有什麼表示。

  偏那高家小姐,被情郎踹了一腳,又挨了朱氏一巴掌,還聽朱氏不認她這個侄女了,她一直以來的志向和夢想都離不開朱氏的扶持,此時一聽,頓時就崩潰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的掙脫了自己母親和嬸娘的扶持,撲到朱氏跟前哭道:“姑母好狠的心,我也是聽了姑母的吩咐,才到侯府來的,姑母竟就不認我了?姑母縱不認我,那我肚子裡表哥的孩子,總是姑母的親孫子吧?姑母也不肯認嗎?”

  哎呀!

  鄭明珠又挨了一個雷,這……這簡直,從何說起!

  一直冷靜的夏氏和從容的陳夫人,此時也終於變了表情,形勢急轉直下,到這樣的份上,已經不是一場鬧劇可以解釋的了。

  誰都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個局面。

  夏氏大怒:“這是怎麼一回事,都給我說清楚。”

  朱氏聽了那句話也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一額頭細汗,臉色青白,手都在抖,聞言立即強笑道:“請母親聽女兒分說……”

  夏氏冷道:“住嘴!我要你說了嗎,待要你說的時候你再說吧,高家小姐,請你給我說個明白,你肚子裡的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高家太太在聽到女兒那句話的時候就知道不好,這是闖了禍了,早悄悄的在高家小姐耳邊囑咐她閉嘴不許說,此時她便低了頭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

  夏氏便冷笑道:“你若說了,事情是真的,我便做主,讓你嫁與孩子的父親,不管做妻還是做妾,你還算有一條出路,你若是不說,我即刻報官,未出閣有孕,還敢訛詐侯府,你就別想活了!”

  高家小姐一臉慘白,被夏氏這句話更是嚇的魂飛魄散,又見夏氏吩咐婆子丫鬟拿繩子棍子來,頓時就跪了下來,哭道:“我說,我說,原是四五月的時候,我在安國公府小住,因二表哥對我好,我們情投意合,我便……便委身給了二表哥,沒想到,就有了身孕。”

  鄭明朝?

  鄭明珠對他真沒什麼印象,似乎就見過一面,論出色出息,自然比不得鄭明玉和陳頤安。又是朱氏唯一的兒子,自然更難有什麼印象。

  夏氏雖氣的厲害,但也還算克制,便說:“這也罷了,爺們有點風流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悄悄的納了你就是了,只你既然與鄭家二公子有情,還有身孕,如何又要來訛詐陳家二少爺?”

  高家小姐哭著說:“我們的事被姑母知道了,表哥本來求姑母讓我進府,可……可姑母不肯,姑母說表哥已經定了親,明年就要迎娶了,若是在迎娶少奶奶之前就有庶子,國公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若是去求國公爺,定然是要打掉我肚子裡的孩子,攆出府去……後來,後來姑母又說,她好歹是我的姑母,自會替我作想,定會替我尋一個出路,我有這樣的容貌,尋一個出息的公子爺與他做妾並不難,到時候這孩子也是高門子弟了,我……我就豬油蒙了心,應了姑母,開始,姑母說……”

  夏氏怒不可遏,回身就給了朱氏一個耳光:“你膽子怎麼這麼大!混淆夫家血脈,這是大罪,你……你怎麼敢!”

  朱氏此時臉上陣紅陣綠,幾乎說不出有什麼面色了,此時挨了一耳光,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幾乎沒什麼反應。

  這罪名簡直就是最要緊的一種了,不僅朱氏徹底完了,就算朱家其他幾個出嫁的女兒,也難免引人懷疑,引人指指點點。

  夏氏想到自己的女兒要受這愚蠢女人的牽連,越發氣的發抖,厲聲對高家小姐道:“還有什麼,一併給我說出來!”高家小姐整個人隨著這話一抖,忙又開口,到此時,話都抖落乾淨了,後面就越發容易破罐子破摔了,高家小姐極力要撇清自己,指望夏氏給她做主,就更顧不得朱氏了:“姑母說,大姑奶奶性情好,大姑爺又有出息,前程是極好的,若是我與大姑爺做妾,有姑母幫襯,大姑奶奶又聽她的話,自然待我與姐妹無二,我與正室夫人也沒什麼兩樣,只是這事沒成,沒承想,後來,陳二公子竟找人帶信,找到我們家來了……”

  鄭明珠一臉慘不忍睹,原來……當初陳頤安跟前也有一頂明晃晃的綠帽子……

  “啪啪啪。”外頭傳來鼓掌的聲音,陳頤安一臉溫文爾雅,緩步走了進來:“真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太太真是好盤算!”
朱氏的結局

  那高家小姐不知為何,最怕陳頤安,此時見他走進來,更是抖成了一團,陳頤安走了兩步,踱到了她跟前,高家小姐不敢抬頭,只看得到眼前的一雙精工製作的靴子。

  陳頤安笑道:“那日太太無緣無故要賞我一個妾室,我還想不明白,怎麼太太這樣疼我,想的竟這樣周到,原來這裡頭還有這些花樣呢。小婿愚笨,實在比不上太太萬一,太太說可是?”

  這個時候,朱氏哪裡敢接話。

  陳頤安也沒想她接話,只是冷冷的對高家小姐說:“你是如何勾搭我二弟的,給我細細說清楚,錯一個字,我要你的命!”

  高家小姐聲音都在發抖,又是哭又是抖,鄭明珠幾乎就聽不清楚:“那天……那天有位□衛的大人帶著陳二公子的一封信到我們家,說是逃出來的,邀我相見,姑母知道了,就打發了幾個小子侍衛,吩咐我去見陳二公子,要我……要我想法子與陳二公子有了夫妻之實,這件事就成了,到時候姑母必然與我做主,讓我進侯府,我、我就去了,可是,二公子待我十分有禮,不管我如何與他親近,他都沒有踰矩,後來,後來就有人打上門把,把二公子帶走了,姑母就替我做主,要送我進侯府。”

  高家小姐哭的幾乎要斷氣了,卻是動也不敢動,陳頤安笑道:“怎麼二弟這會子不在,真該叫他好生聽一聽,也長點腦子,送上門去給人當冤大頭呢。”

  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鄭明珠輪不到說話也不敢說他,只得暗暗的給一個白眼。

  只有陳夫人笑道:“青哥兒身子不大好,我叫他去歇著了,回頭你說與他聽,也是一樣的。”

  朱氏絕望之中終於沒有再坐以待斃,此時似乎突然反應了過來似的,猛的撲過去就打那高家小姐:“我打死你這胡說八道的小蹄子,你敢污衊我!虧的我還念著你是高家的姑娘,想著替你尋個好出路,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高家小姐一行哭一行躲。

  朱氏打了兩下,又撲到夏氏跟前跪下,哭道:“母親可不要信那蹄子渾說,女兒原是不知道她有身孕的,更別說是與朝哥兒,且到底是不是與朝哥兒也還沒查過,女兒實在冤枉,女兒原也是母親多年教導過的,怎麼會這樣不知輕重,做出這樣的事來,倒是她們小家小戶出來的,不顧廉恥,為了脫身就胡亂攀咬,也是有的。還求母親細想想。”

  一時間,夏氏似有意動,她自然是不願意朱氏有個這樣的罪名,而因此影響到自己的女兒,且作為娘家嫡母,多少也要表現一點態度,便對陳夫人道:“這姑娘嚇壞了,胡亂攀咬也是有的,侯夫人覺得呢。”

  陳夫人笑一笑,目視陳頤安,笑道:“安哥兒,這件事與你也有相干,又是你岳母,你覺著該怎麼著呢?”

  陳頤安微微一笑道:“侯夫人說的是,一面之詞,自然需要細查,若是沒有的事,自然不能由的岳母落這樣的名聲。我想著,這位姑娘怎麼發現懷孕的,請的那位大夫瞧過,總是查得到的,身邊的丫鬟婆子,也該審一審,再有這位姑娘如何到的蓮花別院,如何與家人商議,伺候著去的小子侍衛,也都是有名字的,安國公夫人自然不是咱們可以審的,但安國公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雖說是那邊府裡的人,可畢竟今兒算計的是我們家,交給我們審一審也是應有之義,侯夫人您說呢。”

  這完全就是要釘死朱氏了。

  朱氏聽的渾身冰涼,她有多少蛛絲馬跡,自己最為清楚,身邊的人審一審,必然清清楚楚。

  別的不說,送高家小姐到蓮花別院去的侍衛便是安國公的侍衛。

  聽陳夫人一段話不軟不硬,有理有據,不可辯駁,擺明了不肯輕易放過的意思。

  朱氏幾乎就絕望了。

  夏氏也知此事難以收場,這蠢貨算計陳家大公子不成,回頭又算計陳家的二公子,陳夫人就這兩個嫡親的兒子,其惱怒可想而知。

  尤其是第二的又還真的上了當。

  陳頤安見夏氏猶豫,在一邊笑道:“當然侯夫人不答應也沒什麼要緊,先前我就打發了人去請了岳父並大舅兄,若是覺得安國公府的人咱們審起來名不正言不順,倒不如待岳父與大舅兄審了說一說的好,侯夫人以為如何?另外還有一個好笑的事兒,侯夫人大約不知道,明珠的嫁妝鋪子前後兩個大管事都在私吞鋪子的銀子,且兩個大管事又都是太太挑的人,如今既然交予大舅兄審,倒不如一事不煩二主,都由大舅兄審了便是。”

  這樣子的雪上加霜,朱氏完全措手不及,以為已經被解決的事情在這個時候重新翻出來,小事也要變大事的!

  那林世全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露了馬腳!真是天要亡我嗎?

  陳頤安此時稱侯夫人而不稱外祖母,顯是已經完全不認朱氏的意思了,可此時誰也不能說他不對,夏氏自然在心中衡量,陳家連嫁妝也要查,完全是一副要釘死朱氏的樣子,要保朱氏就必然要得罪陳家,且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下來,而處置了朱氏,襄陽侯府的名聲,自己女兒的名聲雖說要受一點拖累,但到底有限的很,且女兒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早在夫家站穩了腳跟,應是關係不大的,眼看朱氏難以翻身,還不如順水推舟,去了高氏一系最風光的大女兒,也給高姨娘一個好看,出出多年的惡氣。

  想來三家都是要臉面的人,倒也不會鬧的太大,影響應該有限。

  且若真是朱氏主使的,老太太和侯爺那邊也就能交代的過去了。

  夏氏拿定了主意,便道:“安哥兒說的自有道理,雖說是我們朱家的女兒,到底也是安國公府的媳婦,倒是請安國公府來定奪更好些。”

  朱氏一聽,頓時癱軟在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娘家的支持也灰飛煙滅,真的是再也沒有人救得了她了。  想到安國公鄭瑾的震怒,朱氏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實在想不明白,明明這計劃完美無缺,自己卻又是怎麼落入這樣絕望的境地的。

  鄭明珠也想到了同樣的一個問題,只是她卻是很清楚朱氏是怎麼樣從一個金尊玉貴,錦衣玉食的侯夫人落到這樣的下場。

  她想起鄭瑾的惱怒,鄭明玉的漠然,夏氏的冷漠,陳夫人的微笑,陳頤安的無動於衷。

  還有,朱氏最後的苦苦哀求。

  鄭明珠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若是沒有自己的重生,朱氏大約就落不到這樣的境地了吧?

  不,或許只是沒有這件事,但肯定還會有下一件事,朱氏必然玩火自焚,和她重生與否並無關係。

  武安侯府把朱氏送回安國公府的時候,鄭明玉早就得了不知誰的信兒,在等著了,立時命人看住了朱氏,又去請了鄭瑾回來,一五一十把武安侯府的事兒說了一遍。

  鄭瑾大怒,即刻命查。如今安國公府是林氏當家,一番清洗調整,朱氏的勢力本來就人心浮動,除了幾個死忠心腹,幾乎都在觀望了,加上鄭瑾的雷霆之怒,相關人等哪敢怠慢拖延,頓時就招了。

  鄭瑾大怒,一腳把鄭明朝踢的吐血,半天爬不起來,一邊還把鄭明玉給訓的狗血淋頭。

  只不過鄭明玉從來就不是鄭明朝那樣的孬種,威嚴霸道的爹訓了他,他敢梗著脖子頂回去:“兒子跟爹爹說過多少次,太太並不是真的愛惜珠兒,爹爹說什麼來著?倒說我歪心爛腸說混話,如今父親可見著了!”

  鄭瑾怒道:“你胡扯什麼,這件事是你二弟的事,你怎麼又扯到珠兒那裡去了。”

  對這個出息的大兒子,鄭瑾威嚴是威嚴,倒並沒有一句不高興動手就打,偏偏鄭明玉也是橫慣了的,當著他爹的面就敢冷笑:“爹爹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也不知陳頤安是怎麼算的這樣清楚的,又是怎麼樣收拾住林世全的,反正就在這個時候,把林世全和吳建榮一齊交到了鄭明玉的手裡。

  鄭明玉立時就命手下將這二人帶了來,吳建榮不知在哪個莊子上養了一陣子,一臉萎靡,命都捏在陳頤安手裡,哪裡敢不說實話,不僅說了當初朱氏的吩咐,還添油加醋的把他嫂子告訴他的大小姐不理事,不用懼怕,只需聽太太的就是了的這些話統統都說了出來,而林世全則徹底投靠了鄭明玉鄭明珠一系,把朱氏當時如何召他來,如何抬舉他的兒子女兒,如何授意他從鄭明珠的嫁妝鋪子想法子套出銀子來,從頭到尾講的清清楚楚。

  這便是陳頤安曾經對鄭明珠說過的,並不是所有的底牌都要立時掀開來,有的時候,有些把柄要放到合適的時候再用,雷霆一擊,一擊致命。

  就如這個時候,鄭瑾氣的都怔住了,幾乎沒一掌把一張上好的花梨木的書案拍了個四分五裂。

  鄭明玉還在一邊火上澆油:“珠兒這樣委屈,也並沒有來回爹爹,是什麼緣故,爹爹難道不清楚麼?往日里便是我說一句太太不好也是個錯兒,珠兒怎麼敢來回爹爹?珠兒性子又軟和,再委屈也就自己受了,如今倒仰仗夫家為她做主!真是滑稽,別人家的姑奶奶在夫家受了委屈,都是娘家上趕著去撐腰,我倒真是第一回聽說,嫡出的姑奶奶,娘家欺上頭去,倒仰仗夫家為她出頭的。幸而親家夫人並大姑爺都是寬厚明理的,若是遇到那等心術不正,表面慈和,實則狠毒的,珠兒只怕死了咱們還不知道呢!”

  對老爹都敢把話說的這樣不客氣,又是譏誚又是指桑罵槐,除了鄭明玉的確很是積了一口惡氣,亟需發洩之外,也是因為他本身出息,在爹爹跟前一向有臉面,且本身倔強,認准了的事,打也是打不回來的。

  便如此時,鄭瑾氣的額上青筋暴出來,手揚起來,鄭明玉也不退不避不低頭,鄭瑾那巴掌最終也沒落下去,倒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這些都是林氏三日後上門來告訴鄭明珠的。

  她來告訴鄭明珠,朱氏已經被送往鄭氏家廟,從此僧衣麻鞋,六根清淨,念佛悔過。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3

設計爹爹

  當日的事,朱氏的娘家嫡母夏氏已經當場表明了態度,只要公正,朱家便不會插手這件事,由安國公府處置,而陳夫人陳頤安也不知道他們是在什麼時候有了一致的口徑,態度溫和大度,又很放心的同意由安國公府審問並處置,只需給武安侯府一個交代就是了。

  是以林氏今日上門,就是來向陳夫人稟報這個交代的。

  鄭明珠猜想,陳頤安必是在回來之前就先與鄭明玉商量好了的。

  不過,陳頤安肯定不會承認,他會說他只是與鄭明玉交換一個眼色,就都明白了。根本就不用特別商量。

  可是鄭明珠這種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交換眼色顯然是行不通的,陳頤安知道,鄭明玉知道,林氏也知道。

  是以林氏在見過了陳夫人稟報完了事情結局之後,又特地來與鄭明珠交代一聲。

  結局只需要一句話,但過程卻十分壯觀。

  尤其是鄭明玉與鄭瑾在這件事上的分歧與衝突。

  鄭瑾沒想到,自己英雄半生,看似祥和的後宅怎麼竟是這樣不堪,尤其最為看重的兒子女兒均受了這樣的委屈,不禁有些灰心起來。

  一時沒有說話。

  鄭明玉等他爹把氣喘勻了,又道:“如今這樣的大事,武安侯惱的那樣,依然把人交回給咱們處置,那是人家看在姻親的份上,給咱們家臉面,也是人家明理之處,爹爹待如何與人家交代?又如何與珠兒交代?”

  鄭瑾沉吟,近二十年的夫妻,養了一子二女,也是十分恩愛的,且朱氏婉約柔媚,又比他小著十來歲,正是盛年,鄭瑾雖是郎心似鐵,此時要他立時翻臉無情,卻也一時下不了決斷。

  還沒說話,聽到外頭院子裡伺候的小廝驚慌的叫著:“三小姐、五小姐,國公爺和世子爺在議事,不能進去,三小姐……三小姐。”

  鄭明玉兩步走到書房門口,便見三小姐鄭明慧、五小姐鄭明真淚流滿面的衝了進來,跪到鄭瑾跟前哭道:“爹爹,求爹爹饒了娘親吧,爹爹,娘親只是一時糊塗,求爹爹饒了娘親吧。”

  朱氏被送回來就關了起來,誰也見不到,二少爺鄭明朝也被關在他自己的院子裡,鄭瑾別的也罷了,手下自然是兵多,要關誰都能重兵把守,絕對不會出現如陳頤青那樣能逃出去的事。

  鄭明慧得知母親犯了大錯,連胞兄都被關起來了,心急如焚,又得知母親的娘家都不出頭,更是嚇的不行,無計之下,只得帶著胞妹,一齊來求鄭瑾。

  鄭瑾板著臉:“誰叫你們來的!與你們有什麼相干,竟跑到這裡來了,成何體統!”

  鄭瑾本來線條鐵硬,板起臉更生威儀,鄭明慧也是怕的,可是親母的大事,她再怕也只得硬著頭皮道:“爹爹教訓的是,只是娘親這樣子,女兒如何不心急如焚,求爹爹饒了娘親,娘親得罪了大姐姐,女兒與大姐姐磕頭去,只求爹爹慈悲,看在娘親伺候了爹爹這些年的份上,看在女兒的份上,不要與娘親計較吧。”

  若是處置了朱氏,這兩個女兒今後嫁人就難了,鄭瑾一時躊躇,鄭明玉走過來,親手扶起兩個妹妹,對剛得知了消息帶了丫鬟趕過來的林氏道:“你好生陪著妹妹們回去,與她們說說話兒,開導一下妹妹們。”

  鄭瑾也道:“下去吧,我自有主張。”

  林氏應了是,叫丫鬟們過來扶小姐,鄭明慧還想再求,可又拗不過兩個丫鬟的半扶半拉,身不由己的出了書房,而鄭明真年紀小些,更是嚇的只會哭,半點說不出話來。

  鄭瑾對鄭明玉道:“若是鬧的大了,你兩個妹妹今後還怎麼嫁人?且沒了母親,到底孤苦。”

  鄭明玉點頭同意:“是,珠兒的確孤苦無依。”

  頓時把鄭瑾噎的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來。

  好一會兒,鄭瑾才道:“將朱氏送到錦山別院長住,朝哥兒禁足半年,納高氏女為妾,若是王家不肯,便給他另尋一家溫和的庶女就是,如何?”

  王家二房嫡出第三女,便是鄭明朝未過門的妻子。

  鄭明玉冷笑:“待風頭過了,二弟成了親,太太再回來享天倫之樂?”

  鄭瑾一拍桌子:“你到底要怎麼樣?”

  鄭明玉道:“二弟是爹爹的兒子,又沒有得罪我,自然爹爹做主,只是太太那裡,爹爹覺得這樣真能交代過去?爹爹要如何與珠兒說,如何與姑爺說?又如何見武安侯?”

  鄭瑾嘆口氣,一世英雄在兒女情長上也有過不去的坎:“珠兒柔和純孝,既是受了委屈,我便補償她些便是,武安侯與我至交,我便陪個罪也就是了,今後這國公府也是你的,朱氏便回來,也只在她自己的院子,又不許她出門交際,也就是了。”

  鄭明玉真是忍不住的冷笑:“爹爹倒是一片慈心!珠兒那裡姑且不論,太太差點害得我鄭家血脈流落在外,就這樣輕輕揭過?兒子不敢苟同,爹爹若是執意如此,兒子也不敢攔,明日就把人證物證統統交到大理寺去,太太是有誥命的,也就只有大理寺敢審了!其他的,兒子一概顧不得!”

  “你!”鄭瑾氣急,想要給他一巴掌,可是兒子一臉倔強,他又到底心虛,吼了一句,也沒怎麼樣,才說:“你待如何?你二弟還沒娶妻,你兩個妹妹也還在閨中,若是鬧出去,你叫他們怎麼辦?到底也是你的親妹妹親兄弟。”

  鄭明玉對自己的父親失望至極,連行動上都沒有往日來的恭敬,哼了一聲:“太太是二弟、三妹妹、五妹妹的親娘,她都不顧忌弟弟妹妹們的名聲前程,做出那樣的事來,如今倒來怪我不顧及他們了?這倒也好笑,且爹爹若是秉公處置,我做什麼要鬧出去?兒子也是鄭家的兒子,自然也有名聲要顧,要我不鬧也行,爹爹只要答應把太太送到家廟去,六根清淨,吃齋念佛悔過,也就是了。”

  鄭氏家廟中人,僧衣麻鞋,六根清淨,再也回不了俗世,鄭明玉此舉不可謂不狠,鄭明珠聽林氏上陳家來說了,便知道鄭瑾最後還是應了。

  也不知吵的多厲害,鄭明珠不由嘆口氣。

  鄭明玉這樣強硬,至少有一半是為自己出頭,得罪了爹爹,可如何是好。

  林氏把這衝突說的這樣詳細,想必不是毫無目的,或許是希望鄭明珠去調和一下?鄭明珠琢磨了一下,便問林氏:“哥哥為我得罪了爹爹,這可怎麼好?或許,我去給爹爹賠罪吧。”

  林氏笑道:“妹妹說什麼話,咱們有什麼錯兒嗎?原就不是咱們的錯。”

  鄭明珠嘆氣:“可是聖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林氏抿嘴笑:“爹爹總是爹爹,又不是皇上,妹妹不用這樣擔心,太太此事,也不過是爹爹念著多年夫妻情義,一時難捨,才這樣兒的,心裡頭何嘗不明白呢?且依我看,在爹爹的心裡頭,兒子且不論,女兒裡頭,爹爹最疼的還是妹妹,這次的事,妹妹又半點錯也沒有,賠什麼罪呢。”

  鄭明珠不好意思的笑道:“可我想著哥哥為我與爹爹吵起來,總是十分不安。”

  林氏笑道:“怪不得爹爹說妹妹柔和純孝,如今我看著也覺得是如此,要我看,父女之間倒並不一定必要像那書上禮法上說的那般有禮,有時候,反其道而行之,或有意外之效。”

  這個意思……

  鄭明珠不由的琢磨起來,反其道而行之?

  林氏並不急,慢慢的喝一口茶,還贊這茶味兒不錯。

  鄭明珠笑道:“這是今年青城那邊山上的春茶,二叔送來的,嫂嫂喜歡,等會兒帶兩匣回去吧。嫂嫂的意思,我懂了,只是這樣真的行麼?”

  林氏笑道:“爹爹英雄一世,頗有些鐵漢柔情,瞧他老人家在太太這件事上的猶豫便可知一二,如此,爹爹既然疼愛妹妹,又知妹妹純孝,能委屈的都不願見他老人家了,自然心生不忍,到時候,自然只有好的。”

  “嗯,既然嫂嫂這樣說,我便姑且一試吧。”鄭明珠點頭。

  既然是哥哥嫂子的意思,說什麼也要給次面子試一試,自己反正不了解鄭瑾,自然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聽哥哥嫂嫂的就罷了。

  林氏又笑著面授機宜,兩姑嫂說了半天話兒,才告辭回府。

  鄭明珠自己坐著想了半天,到晚飯前陳頤安回來,她忙把今日林氏來說的朱氏的事兒跟陳頤安說了。  陳頤安隨意點點頭:“我知道。”

  鄭明珠並不意外,陳頤安一向無所不知,何況是這件事,她便不再說那個,只把鄭明玉與鄭瑾的衝突說了。

  陳頤安大為讚歎:“還是大舅兄有魄力,至情至性,岳父大人臉板起臉馬都嚇的腿軟,他居然敢與岳父大人別瞄頭,這一點比我強多了。”

  鄭明珠難得見他這樣誇一個人,還是自己的兄長,實在頗為高興:“哥哥自然是好的,且又疼我。”

  陳頤安心中高興,不由的就說漏了嘴:“說起來,當初便是見大舅兄英雄氣概,為人明理果決,處事剛毅,待人至性,十分仰慕,聽說大舅兄還有一同母胞妹,正與我適齡,才央母親去求娶的。母親本來還顧忌失母長女,不過後來親眼見了你,倒是喜歡。這才上門提親的。”

  什麼,還有這樣的事?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理由?

  鄭明珠完全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節,不由追問:“你是覺得我哥哥好,才想娶我?”

  陳頤安隨意的一點頭:“一母同胞,自然差不多兒。”

  才怪!

  鄭明珠說:“我看你與二叔倒差的多。”

  陳頤安笑道:“哎喲,果然!怪不得你這樣子,大舅兄那樣子。”

  鄭明珠怒了,她本就坐他身邊,陳頤安在炕上歪著,鄭明珠就俯身過去逼問他:“我這樣子?我什麼樣?”

  隔的近了,鄭明珠聞到陳頤安身上的酒味,原來這人喝了酒,怪不得胡說八道呢。

  陳頤安哈哈大笑,一把摟了鄭明珠親一口,笑道:“自然是人比花嬌,聰明伶俐。”
擔憂

  鄭明珠被他這樣一捧,倒是頗為高興,尤其是今日聽到解決了朱氏這件事,更是莫名的便覺得心中放鬆了許多,頗有一種突然輕了某種重擔的感覺。

  不由的便笑道:“哪裡如大爺這樣芝蘭玉樹,又算無遺策。”

  陳頤安頗為得意,笑了半聲,突然停下來:“不對,這事你不知道的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自己捧一捧陳頤安而已,難道又撞到什麼事上去了麼?她故意做的一臉莫測高深,就如同陳頤安平日里那種叫人氣不得笑不得的樣子,說:“那怎麼我知道了呢?”

  陳頤安慢慢斂了笑容,一臉嚴肅的看著鄭明珠,好一會,鄭明珠終於有點心虛起來,心中直嘀咕:難道他最近在謀劃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

  這樣一想,她真的有一點後悔起來,若是真有什麼軍國大事,陳頤安誤會自己知道了,也就是意味著洩漏了出來,而導致他不得不停止已經安排好的計劃,那豈不是誤了大事?

  想到這裡,鄭明珠忙忙的就要解釋,陳頤安突然就又大笑起來:“哈哈,嚇到了吧,你那表情真是有趣兒,你也不想想,我若是真有軍國大事,怎麼可能讓你知道呢?”

  真是很少見他笑的這樣開心。大約是吃了酒的緣故吧,陳頤安年紀不大,所思所慮卻不少,自然心思深重,像這般有點得意,有點有趣,毫無保留的孩子般的大笑,真是極少。

  鄭明珠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笑著的時候,那俊美容顏所洋溢的光彩,真是璀璨奪目,叫人目眩。鄭明珠被他耍了也生不起氣來,倒是也忍不住笑起來,只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既然不是軍國大事,那你這是在說什麼?”陳頤安笑道:“虧得我算無遺策,沒想到卻是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那些人蠢到這個模樣兒,竟然沒用上。”

  真是說的鄭明珠越發心癢了,不過陳頤安一貫是這樣藏頭露尾,不清不楚的說話方式,鄭明珠也不怎麼著急了,只是笑道:“既這樣,越發要說與我聽一聽才是了,想來這樣的事,大爺自也不好說與別的人的。”

  陳頤安就笑道:“說起來,那一日我原吩咐了小蘇……”

  “小蘇?”鄭明珠不待他說完,就忙問。

  陳頤安笑道:“那天不是請了蘇太醫來麼,其實那一日就算你們不請,他也是要來的,我早吩咐了他,待他到了咱們家,自然有人會給他機會去替一位姑娘診脈,到時候就叫他說這姑娘身有惡疾,沒承想他還沒來得及去呢,咱們家的人倒先來請人了,我便知道還有什麼別情,便囑咐小蘇尋機而動,不過真沒想到,那些人蠢的這樣兒,竟然敢把一個有身孕的姑娘送來騙婚,膽子也實在太大了。”

  鄭明珠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還有這樣的後手,這樣的無賴手段!

  若是身有惡疾,自然一時間不可能讓她進侯府,就只得拖下去,時間長了,變數就多了,到時候是個什麼狀況,也就難說的很。

  陳頤安鐵了心不讓高家姑娘進門,自然能想得到法子的,怪不得那一日陳夫人如此從容淡定,毫不擔憂,原來是源於對陳頤安的這種信任。

  鄭明珠不由的反省了自己一下,自己真的還不習慣去信任陳頤安,尤其是在還不了解他的想法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想要自己能夠解決掉最好。

  不像陳夫人,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先就十分鎮定,對兒子能信任到這樣的程度,真是難得。

  當然,說不定連陳夫人自己也有後手呢?

  鄭明珠從來不敢小覷陳夫人與陳頤安。

  鄭明珠想了一想,雖說這件事沒有發生,但其中有個關節她依然不由的問:“你請蘇太醫說高家小姐身有惡疾,人家回去自然也會請太醫的,到時候查出來沒有,豈不是壞了蘇太醫的名聲?”

  陳頤安笑道:“小蘇如今在太醫院已經有了底氣了,他說有,其他的人就算診脈的時候沒有察覺,先就會懷疑是自己診錯了,絕不敢立時張揚的,再者,小蘇頗有點稀奇古怪的能耐,他當時跟我說,女孩子再康健,總有一點血虛氣虧這樣的毛病,何況是嬌養的小姐?他診了脈,必能找到一兩處平日里的小毛病,比如太陽曬了頭暈啊,三五日前有些咳嗽氣喘之類,他便換一套說辭,說成是某種從未聽說過的病症的徵兆,再不治一旦發作就有性命之憂,他如今國手之名,往重了說,再開個平安方子,何愁她敢不吃?高家姑娘只要吃這藥,便坐實了有病症這事兒,還如何進得了咱們家來?”

  真……真高明!

  果然算無遺策,如此便是說就算沒有這有了身孕這樣臨時發現的巧合,這位高家小姐也別想進陳家的門。

  虧的自己還擔憂了一陣子。

  瞧鄭明珠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陳頤安越發覺得有趣兒,又笑著摟了她親熱。鄭明珠被陳頤安摟著在炕上滾了半圈,差點就被他壓到身下去了,忙伸手去推他:“做什麼,外頭這麼多丫頭,叫人看著像什麼樣。”

  陳頤安仗著酒意,摟著她不鬆手,笑道:“有什麼不像樣的,咱們正正經經的夫妻,親熱些能礙著誰不成?你就這麼怕前怕後的。”

  鄭明珠軟語央求:“有人瞧著,總是不好嘛。”

  陳頤安明亮的雙眼凝視她的玉般的臉龐,片刻才說:“也沒什麼不好,咱們兩個好了,也免得有些人胡亂打主意。”

  鄭明珠奇道:“這是怎麼說?”陳頤安總算放開鄭明珠,兩人坐起來規規矩矩的說話兒,陳頤安道:“到十月你嫁入我家也就兩年了,一直沒有消息,總有人坐不住的。”

  這話奇怪的很,鄭明珠最近消息也算靈通,墨煙忍冬都頗為用心,府裡府外許多事鄭明珠也都有點了解了,並沒有這方面的什麼蛛絲馬跡。

  她想了一想,便說:“難道是母親跟你說了什麼?”

  鄭明珠不是沒有心裡準備的,近兩年沒有喜信兒,鄭明珠猜想總有人著急的,而這自然是以婆家的長輩為最,是以她第一個就想到陳夫人。

  婆婆雖寬厚明理,到底子嗣為重,婆婆若是想要做點什麼,鄭明珠並不會覺得奇怪。  陳頤安捏捏她的臉:“想些什麼呢,母親哪裡會說這個。你忘了?那一日母親就說過了,雖說她老人家是想早些有個孫子,可咱們家是有規矩講臉面的人家,媳婦進門三年無子,才會考慮停了姨娘們的藥。”

  那這事兒就奇了。

  陳頤安說:“這事兒我先說給你,你放在心裡就是,我記得上回說過一次,太夫人或許要回來,她老人家別的也罷了,最是管的寬,偏又是老祖宗,碰不得惹不得,你是新媳婦,又是我的媳婦,越發落在她眼裡呢,只怕免不得要受點委屈。”

  這話的意思卻深,鄭明珠忙問:“你這個意思,是砸實了?”

  陳頤安有點不高興:“爹爹就是心慈面軟,這事兒我看就算沒有個十分準也有個七八分了,真是沒個消停。”

  這個還真不是鄭明珠做得了主的事,她還真是無奈,陳頤安那個說法很客觀,若是太夫人真心想要找她的麻煩,她只怕還真得受了這委屈呢。

  想到這裡,她心裡如何歡喜的起來。

  真是出了狼窩再入虎穴呢。

  這時候,丫鬟去吩咐廚房煮的醒酒湯總算送來了,居然是墨煙親自送來的,鄭明珠接過來,親自遞給陳頤安,順便笑著看一眼陳頤安,就對墨煙笑道:“你早不做這端茶送水的活了,這是做什麼?又弄什麼鬼呢?”

  陳頤安就說:“是我吩咐她進來的。”

  墨煙道:“因要進來回話,見翡翠姐姐送了醒酒湯來,就替她當一當差。”

  鄭明珠點頭。

  墨煙便說:“因是大爺剛回來的時候的事兒,奴婢原本要進來回少婦人,因見大爺進來了,奴婢不敢打擾,只在外頭伺候,後來大爺點了頭,奴婢又見湯送來了,才敢進來的。”

  鄭明珠笑道:“什麼要緊的話呢,說這一串子,我知道你是最有分寸的,自然不會怪你,你只管說就是了。”

  墨煙這才道:“大爺進了門,剛到那邊兒垂花門,楊姨娘等在門口,要與大爺請安。”

  咦,這倒奇了。

  平日里姨娘們都是早上來給鄭明珠請安的,那個時候,陳頤安已經去上朝了,只有休沐的那天,才會在房裡,能見上一回。

  尤其是這兩月,雖然陳頤安什麼也沒說,卻是幾乎日日都歇在鄭明珠的房裡,偶爾有事,也是歇在外書房。

  這一點,鄭明珠自然清楚。

  難道姨娘們急了麼?可是看平日里的樣子,也該是方姨娘花枝招展的去迎陳頤安才是,怎麼卻是那一位冷淡的楊姨娘?

  唔,鄭明珠想起這位楊姨娘與太夫人的關係,又見陳頤安這個時候突然提到太夫人回來的時候,便不由覺得,似乎已經串成了一條線,隱隱約約指向某處。

  鄭明珠輕輕嘆氣,看向陳頤安,陳頤安輕輕點了頭。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4

處罰姨娘

  鄭明珠挺無奈的,這種事情,決定權終歸還是在男人那裡,對她來說,若是不許男人接近姨娘,那善妒的名聲就來了。

  問題是,就算她不怕這個名聲,她也管不住陳家大少啊。

  所以她只能說:“明日我會教導楊姨娘的。”

  陳頤安點點頭,又安排道:“我們家一直是看的太醫院的王醫正吧?平安脈十日一次?我看不如換一換,下次叫小蘇來請平安脈,開個方子做點丸藥給你吃。你好生調養著才是。”

  鄭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她一直沒有身孕,陳頤安的壓力也大起來,自然便應是。

  說完了這件事,陳頤安又想起一事來:“大約後日,唐家長房老三就能到帝都了。”

  咦,這是個好消息,唐家過繼的事一直拖著,三叔來了就可以解決了。

  鄭明珠便笑道:“連這個你也知道?”

  陳頤安說:“既然答應了唐家,自然是要管的,上個月我就派了人去青州了,安排有人護送唐思華和其他家眷到帝都來,今兒才得的信,後日大概能到。”

  鄭明珠說:“那日我聽母親的意思,三姨母是要去唐家提親了?”

  陳頤安笑道:“唐家二小姐頗為能幹,表弟若是能娶了她,倒是好事。”

  這陣子鄭明珠雖然沒見過唐菱月,但因著掌管了外書房的緣故,倒是知道些事兒,陳頤安把內庫司的招標交給唐家來運作,衛江俊又愛幫忙,已經聯絡到七家織坊,且均有成品的樣品織出來了。

  鄭明珠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唐菱月在上帝都接管唐家長房資產之前,在青州和慶州,就已經有兩個織坊了,且在青州和慶州中間的商貿繁盛之地齊城,有一間頗大的綢緞鋪子,在當地都很有名氣。

  怪不得唐菱月當初一眼就認出來雲羽紗,原來是早就浸淫其中的。

  鄭明珠說:“七家織坊規模也不小了,我如今覺得,只是用來應付內庫司,實在是有些不值得。”

  陳頤安便笑道:“你又有什麼主意了?”

  鄭明珠笑道:“我能有什麼主意,我只覺得,帝都早年隻流行江南絲綢,這兩年又有了蜀錦,其他各種綢緞布匹,也並不是不好,而是少有人看見,如今唐家小姐既然已經找到了七家織坊,她又是原做過這行的,我想,再找幾家也不難,索性湊個十二家,一方面應付了內庫司招標,另外也可以開個大鋪子,把這些東西一起放在一個鋪子賣,這樣,單家的貨品或許量不足,十二家加在一起,也不少了。”

  陳頤安聽了笑道:“聽起來彷彿有些道理,只我哪有空理這個,也不過就是賺點子錢罷了,哪裡值得。”這話正中鄭明珠下懷:“若是你不嫌我笨,這件事就讓我來做吧,如何?如今唐家的鋪子裡頭分了乾股出來,你們正好多些錢用,也沒什麼不好。”

  陳頤安還有點遲疑:“你調養身子是正經,理這些事做什麼。”

  鄭明珠勸道:“反正外頭的事自有衛表弟和唐家小姐主持,我不過坐縤兒罷了,哪裡就累著了。”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方才道:“既如此,你便理一理罷。”

  一副不大看得上這點小錢的樣子,鄭明珠知道,太子黨主要的經濟來源,是在各地以米換鹽引,利潤豐厚,自然財大氣粗。

  而七皇子黨的主要勢力在以文閣老為首的清流,賺銀子的手段就差的多了,是以捉襟見肘,什麼下三濫的主意都在打。

  只是陳頤安哪裡知道,鄭明珠主要的目的是要唐家依托太子的支持,做的更大些而已。

  第二日一早,兩位姨娘按例來甘蘭院請安,鄭明珠著意的打量了一下楊姨娘,她的打扮和平日里倒也差不多,依然是沉默寡言。

  實在看不出來她在蠢蠢欲動。

  倒是方姨娘,似乎在開始從墮胎的陰影中復甦了過來,衣飾逐漸鮮亮,眼尾瞄的長長的,打扮的十分艷麗。

  這些姨娘真都不是省油的燈呢。

  方姨娘見鄭明珠待她們請了安,並沒有如平日那樣叫她們坐,倒是打量了她們兩個好一陣子,不由的有些惴惴不安,便自然而然的表現在了神情上。

  而楊姨娘依然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毫不動容,十分沉得住氣。

  鄭明珠晾了她們一陣子,終於說:“楊姨娘,我聽說昨天你到垂花門那裡給大爺請安去了?”

  方姨娘吃一驚,轉頭就去看楊姨娘。

  楊姨娘低著頭,表情很沉靜:“回少夫人的話,妾身昨天只是從那垂花門過,正巧碰見大爺進門,妾身不敢避讓,自然要與大爺請安。”

  鄭明珠點點頭:“你去哪裡,做什麼事要經過垂花門?”

  楊姨娘一點也不驚慌的道:“因妾身的舅母來拿妾身做的一點針線給太夫人送去,妾身便送到二門上去,是以經過垂花門。”

  這個時候就搬出太夫人來壓她了?看來太夫人回來的事她的娘家已經確定了。

  鄭明珠笑道:“你親自送東西二門上去?你的丫鬟們呢?按例你有兩個丫鬟服侍,倒要你自己去二門送東西?還有,你舅母到府里和你遞東西,可曾稟了夫人,夫人可曾允了?”

  楊姨娘沒想到鄭明珠完全當沒聽到太夫人這三個字,只得說:“因是太夫人吩咐的,舅母就沒有去回夫人了,只在二門上遞了話,就過來了。”

  鄭明珠依然當沒聽到太夫人這三個字,點頭道:“既如此,便是沒有回夫人了?也就是私相傳遞了,你進府的日子比我還長,府裡的規矩難道不懂,丫鬟們私相傳遞,那是要罰月錢打板子的,只是你好歹是大爺的姨娘,打了你只怕大爺臉上不好看,便革你三個月的月例便是。”

  不用她使眼色,瑪瑙立即脆生生的應了:“是,奴婢這便與張媽媽說。”

  這房裡的月錢,上至鄭明珠,下至後院的粗使丫頭,每個月的月錢都是管事媽媽一總從外頭關了來分發的,是以,革了楊姨娘月錢這事都不用稟報夫人,甘蘭院自己就可以做主。

  說完這個,也不容楊姨娘再抬了太夫人來辯解,立時吩咐瑪瑙:“你把院子裡伺候著的楊姨娘的丫鬟傳進來。”

  楊姨娘還似乎沒反應過來,鄭明珠第一次看見她平淡的臉上露出些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樣子來。

  姨娘們進來請安,伺候的丫鬟是留在院子廊下等的,此時聽裡頭傳,忙走了進去,鄭明珠劈頭就說:“你們兩個是伺候姨娘的,姨娘要私自遞東西到二門上,你們不勸,也不來回我或回夫人,再則,姨娘遞東西,居然親自走到二門去,你們是做什麼吃的?既不會勸也不會伺候,要你們何用?”

  兩個丫鬟一時就懵了,她們是楊姨娘進府就在她屋子裡伺候的,熬了兩三年冷冷淡淡的日子,如今見楊姨娘和娘家走的很密,知道太夫人要回來了,楊姨娘眼看地位就要水漲船高了,有太夫人在上,等閒管家媳婦也不敢對楊姨娘不敬了,她們這兩個心腹丫鬟自然也就有了盼頭,是以昨日楊姨娘打扮起來,到垂花門去等大爺,她們當然不會勸阻。

  舅奶奶拿東西的事,只是一個藉口罷了。

  沒想到,鄭明珠登時就發作起來,抬出太夫人絲毫不管用。兩個丫鬟忙跪下道:“回少夫人,姨娘也是許久沒見舅奶奶了,才想著遞東西的時候看一眼,說句話兒,望少夫人體諒。”鄭明珠道:“口齒倒是伶俐,瑪瑙,說與張媽媽,這兩個丫鬟不拘發到哪裡灑掃漿洗罷了,另挑兩個老實懂事,會伺候人的去伺候楊姨娘。”

  啊?在場所有人,甚至包括在鄭明珠身邊伺候的丫鬟,連同最近最受重用的墨煙,都不由的有點詫異。大家都心知肚明,楊姨娘的錯就在去垂花門等陳頤安,這在妻妾爭寵的後宅,簡直連個手段都算不上,哪家沒有這樣的事?當初方姨娘還曾送了湯去外書房呢,也不過就是被陳頤安斥責了兩句,把湯盅給砸了,鄭明珠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可這個時候,鄭明珠卻隨便抓一個漏洞藉口,既罰姨娘又罰丫鬟,把姨娘的兩個丫鬟都給換了,這處罰不可謂不重,這如今去姨娘房裡伺候的丫頭有這前車之鑑,自然就要更加小心,簡直是一舉一動都得把姨娘給看牢了才行。

  楊姨娘的兩個丫鬟連呼冤枉,求少夫人開恩,楊姨娘也反應過來了,跟著跪下,她說的卻是:“一點小事,少夫人就這樣處罰,叫人如何心服?”

  鄭明珠站了起來,一邊吩咐丫鬟:“服侍我去夫人那裡請安。”一邊對一臉憤懣的楊姨娘道:“往日里我當你是個聰明的,這才教導你,姨娘的面子不僅是大爺給的,也是我給的,你既不要這面子,那我自然也就不給了。”

  說完了又看了方姨娘一眼,見她俏美的臉上一點笑也沒有了,只是發呆,便也不管了,自顧自的扶了丫鬟,往榮安堂去。

  方姨娘見鄭明珠出去了,回過神來,連忙跟著丫鬟送出院子去。
調戲

  且不說楊姨娘如何回的自己屋裡,倒是方姨娘回了屋裡,就對奶娘曹嬤嬤道:“今後咱們可要小心了。”

  這曹嬤嬤是當初從江南陪著方姨娘進帝都進武安侯府的,因陳頤安念著方姨娘原是江南人,乍到帝都自然不慣,便答應伺候著她到帝都的嬤嬤並丫鬟都留下伺候她,原本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麼,進帝都不久就急病死了。

  方姨娘身邊除了武安侯府按例撥的兩個伺候丫鬟,便比其他姨娘多了這位曹嬤嬤。

  曹嬤嬤正埋頭做著針線,此時聽她進門就這樣說,忙放下針線站起來:“這是怎麼了?”

  方姨娘坐下來,把今天這事一五一十講給曹嬤嬤聽。

  方姨娘說:“早先我打量她是個省事的,好性兒,也不知怎麼就這樣兒了。”

  曹嬤嬤去把廊下小火爐上溫著的燕窩清粥端了進來,又撥了兩碟子小菜伺候方姨娘吃早飯,一邊說:“老奴是少見少夫人,倒不大清楚,只當初進府來見的那些事,比這件事厲害的有的是,也沒見她如何,今日倒也奇了。”

  方姨娘頗有點心有餘悸,她被灌藥墮胎之後,身子大大的虛了一場,這幾個月便安安靜靜的調養身子,再圖其他,雖說陳頤安這幾個月都沒來過她的屋子,她也並沒有什麼動靜,倒沒撞到少夫人手裡去。

  方姨娘說:“當初新進府,我冷眼瞧著,大爺並不怎麼親近少夫人,我試探了兩回,少夫人無知無覺,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便知道這是位菩薩,只要籠絡好大爺,這位少夫人實在是沒什麼要緊的。只我後來也是太心急了,才出了這事,不過那個時候那一位氣的病了一場,也還是沒動靜,我還打量她也就是這樣兒了。沒承想,今日這一丁點事,倒是發作起來,竟很有點威儀。”

  那曹嬤嬤因不大見識過鄭明珠,反倒容易想通些:“依老奴看,這位少夫人也並不是沒手段的人,當日你病了,她就做主把宣姨娘從通房抬了姨娘,宣姨娘又沒有身孕,沒緣沒故的抬她姨娘做什麼?焉知不是討好籠絡大爺的手段?姨娘瞧瞧,從那日起,大爺連著這兩個多月都是在上房歇的,連少夫人小日子的時候,也是如此,我瞧著,這位少夫人只怕是得了大爺的寵愛,才這樣有底氣發作的。”

  方姨娘卻說:“少夫人是什麼身份?如今又封了縣主,就算沒有大爺寵*,要發作誰不行?她又不像咱們,要大爺多來幾次才有臉面。”

  兩人商議了半日,依然不太說的明白,到後來,方姨娘嘆氣道:“罷了罷了,說也是說不清的,只是這些日子先安分著,看看再說,別像那一位那樣討了這樣沒臉。”

  一時又想到去了的宣姨娘,越發覺得心中不安起來。

  正說著,聽到隔壁楊姨娘的院子騷動起來,有丫鬟哭聲,張媽媽的斥責,楊姨娘也在院子裡哭了一場。

  兩人立刻停了說話,對視了一眼,靜靜的在窗下聽著。

  方姨娘知道這是今兒少夫人那處罰,要給楊姨娘換丫鬟了,服侍了好幾年,已經被收服的心腹丫鬟被換走,另外又送了兩個小丫鬟來。

  有這樣的前車之鑑,這兩個小丫鬟只怕越發要老實些才是了。

  這一手夠狠的,可是又是如此光明正大,楊姨娘就算去陳頤安跟前哭訴,也找不出什麼有力的理由來。  無非就一個,少夫人小題大做,可這樣壓根連個理由都是算不上的。

  方姨娘聽著隔壁楊姨娘哭罵:“不過一個奴才,就這樣硬仗腰子的,拿少夫人壓我,我又沒說要留了誰,不過想著收拾兩件東西給她們,也是服侍我一場,就連這都不肯,忙著就要拉出去,真是好奴才,這樣作踐我,今後有你的好日子過呢。”

  張媽媽說:“姨娘也不用張口奴才閉口奴才的,這院子里站著坐著的,誰不是奴才?主子都在上房裡呢,姨娘還不是收拾東西收拾出來的禍事,帶累了人,這會子倒有情義了,也不是不是我不通融,我也怕送東西挨了少夫人的罰啊。”

  方姨娘暗暗嘆氣,雖說跟紅踩白是人之常情,但這張媽媽也實在太小見了些,到底只是內院的管事媽媽,還沒混成外頭的管事媳婦呢,就拿自己當個人物了,今日看到楊姨娘如此,她就忙不迭的踩,也不想想,太夫人若真回來了,別的人也罷了,要收拾她倒是不難的。

  外頭鬧了一陣子,漸漸的沒了聲音。

  張媽媽拉了兩個丫鬟出去,交予崔大娘,又要選丫頭給楊姨娘送去,因姨娘那邊的丫鬟都是二等,也有些小丫頭子老子娘使了錢到張媽媽這裡,求照看著。

  一時選好了兩個丫鬟,張媽媽又領著去回鄭明珠。

  卻不料鄭明珠正打發人請了唐菱月來商議鋪子的事,兩人十分投緣,聊的十分開心,里間只聽到笑語不斷。

  張媽媽不敢打擾,只領著人在廊下候著。

  唐菱月因聽說了鄭明珠這個主意,十分讚好,她們尋來的緞子紗羅,價高量少,精美無比,極具特色,若是每一種單賣,難成氣候,如今合到一個鋪子賣,各擅勝場,單是這個鋪子,就十分新鮮。

  唐菱月說:“既是開舖子,也不必限定定要內庫司招標的那幾種,那些織坊裡也有些好的,也可一併放在裡頭賣,這些織坊,因出的量少,自己開舖子不划算,都是在別的大鋪子寄賣的,抽成高,又不穩定,如今既然開新鋪子,許他們用緞子折算入股。咱們又不用壓貨銀子,他們也安心,大家有好處,姐姐說如何?”

  鄭明珠擊掌笑道:“好!正合了我的主意,另再有,如今帝都幾個大的衣服鋪子,霓裳館之類,以及幾家珠寶鋪子,珍寶館這種,都是常年出入於富貴門庭的,可以與他們商議,推咱們鋪子的緞子,從中提成給他們。”

  唐菱月笑道:“姐姐說的是,做什麼款式的衣服用什麼緞子,什麼珠寶配什麼緞子,都是可以做文章的。”

  鄭明珠又笑道:“咱們鋪子裡也不妨延攬些手藝好的繡娘,慢慢的打出自己的名聲來。”

  唐菱月點頭稱是,兩人歡歡喜喜的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到了飯時,鄭明珠又留唐菱月吃飯,唐菱月笑著辭了:“姐姐賜飯,原不敢辭的,只原不知道今日姐姐要召喚我,我那邊又請了兩位大掌櫃過來商量,不好讓人久等,只得先回去了,改日再來與姐姐賠罪。”

  鄭明珠想她剛接手唐家,本來千頭萬緒,三房那邊又還沒死心,虎視眈眈,唐菱月這樣一個小姑娘,雖說有鬱叔幫忙,也正忙的厲害,便不多留。

  只在走之前,鄭明珠悄悄問她對衛江俊感覺如何,饒是爽利如唐菱月,也紅了臉,扭捏著不肯說。

  鄭明珠笑道:“咱們姐妹有什麼不好說的?閨中玩笑罷了,不是我幫著表弟說話,我看他倒是個好的,且又心誠,如今為內庫司這事,你們也很見了幾次了,多少也算了解了些,嫁人前能有這樣的機會,也是個福氣,總比兩眼一抹黑的強。”

  唐菱月微微笑,到底是商家女,總算沒那麼矜持,過一會兒才笑道:“別的也罷了,就是納妾這一條還要問一問。”

  鄭明珠心領神會的點頭。

  唐菱月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衛江俊雖是犯官之後,到底是出身官家,從小兒就見慣了姨娘妾室通房這種事,很容易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唐菱月又是商家之女,極少見到納妾,這一點問一問倒是應該的。

  說了一會兒姐妹間的悄悄話,鄭明珠親自送唐菱月到院子門口,便見張媽媽帶著兩個小丫頭子在廊下等著,問道:“什麼事?”

  張媽媽笑回道:“先前少夫人吩咐重新挑兩個丫頭給楊姨娘使,奴婢已經挑好了,給少夫人過了目,便給楊姨娘送去。”

  鄭明珠見唐菱月已經走了,便進了屋子,叫她:“進來吧。”

  張媽媽回道:“這兩個丫鬟,一個是咱們小廚房胡大娘的侄女,叫小蝶,一個是夫人那邊大丫鬟瑞雪的妹子,叫蜜兒,都是勤快懂事的。”

  鄭明珠瞧了兩眼,都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身量也還沒長足,便點點頭,說一句:“只管好生伺候著就是了。”

  兩個丫鬟便答應著,跪下磕了頭,張媽媽正要領了他們下去,鄭明珠卻道:“張媽媽略站一站,我問你。”

  張媽媽便轉身回來,一臉帶笑:“少夫人有什麼吩咐。”

  鄭明珠閒閒的說:“先前我聽見後頭院子吵的很,是什麼緣故?”

  張媽媽道:“回少夫人話,因先前我聽了少夫人的吩咐,到後頭院子裡看著原本伺候楊姨娘的兩個丫鬟小雲和娟兒收拾東西出去,楊姨娘生氣,在院子裡罵人,或許聲音高了些。”

  鄭明珠瞄她一眼,說:“雖說我今兒罰了楊姨娘,可到底也是姨娘,是大爺的人,我平日里也都留幾分顏面與她們,等閒不與她們計較,就算楊姨娘說了媽媽幾句,媽媽聽過就算了,何必與她說什麼?倒搞的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張媽媽沒想到自己告個狀,倒自己挨了鄭明珠一頓排頭,本來還想說一說楊姨娘千奴才萬奴才的罵她的,此時也不敢說了,只是道:“奴婢不敢,許是催的急了些,只奴婢急著辦差,一時沒察覺,也是有的。”

  張媽媽一向是個識時務的,鄭明珠見她這樣,點點頭說:“媽媽也是跟我過來的老人兒了,這院子裡這麼些人也沒人越得過你去,便連我也是對媽媽多有倚重,平日里丫鬟們有不對的,不懂禮的,還要媽媽去教導,是以越發要自己尊重才是,姨娘說兩句,不過是出個氣,媽媽聽了只管來回我,我自然教訓她,沒的媽媽去和姨娘吵的,倒顯得我這院子沒上沒下,尊卑不分,叫人看了笑話,媽媽說可是?”

  張媽媽唯唯諾諾,沒口中的應了,鄭明珠又勉勵了幾句,便叫她下去。

  這媽媽心不大也有好處,容易收服的多。

  待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把楊姨娘這事兒跟他說了,又問他:“楊姨娘沒去你跟前哭訴?”

  陳頤安聽的好笑:“昨兒我在垂花門那裡就沒給她好臉色,她怎麼敢。”

  鄭明珠點頭道:“怪道呢,也是她非要尋個理由來堵我,且還抬了太夫人來壓我,我正不自在呢,其實她要敢當著我說,我就是想大爺了,去給大爺請安,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了。”陳頤安有點詫異,不過轉念一想,她從小兒在朱氏手里長大,和在親娘教導下長大的自然不一樣,朱氏教她的德容言功,又是那樣的心腸,沒教給她當家主母的常識也是有的,陳頤安便解釋道:“她自然不敢說,她是姨娘,如何敢說想男人?這世上,唯一一個能正大光明說想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啊?鄭明珠又在這種貴族圈子里人人皆知的常識面前噎住了,然後臉就紅了起來。瞧了陳頤安一眼。

  陳頤安看得頗為有趣,忍不住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調戲道:“美人兒,想沒想我?”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4

算是感情好?

  鄭明珠忍俊不禁,陳頤安裝花花公子真不大像,單他那模樣兒太端正了,就真不像。鄭明珠伸手把他的手拍下去,笑道:“胡鬧什麼。”

  陳頤安順手就抓了她的手,拉的她踉蹌了一下,跌入陳頤安的懷中,陳頤安攬著她細柔的腰肢,輕輕笑道:“快說,想我沒有?”

  鄭明珠掙脫不了,只得把雙手搭在他肩上,說:“天天見,有什麼好想的。”

  陳頤安笑道:“那這樣我就走幾天,試試看你想不想。”

  說著就要走,鄭明珠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就伸手抓住他:“哎,你幹嘛去。”

  陳頤安哪裡是真要走,被鄭明珠一拉,順勢就轉回來,笑道:“又不想我,又不要我走,你倒是難伺候。”

  鄭明珠少見陳頤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哭笑不得,只得笑著哄他道:“怎麼不想你了,我不想你還能想誰?”

  陳頤安就笑起來:“既說想我了,那今晚就聽我的。”

  鄭明珠道:“我什麼時候沒聽你的了?”  

陳頤安古怪的笑了笑,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鄭明珠臉上迅速一紅,啐了一口,終於是掙脫了他。  陳頤安還在笑:“說定了啊,可不許反悔。”

  兩人笑鬧了一陣子,陳頤安才在一邊坐下來,鄭明珠親自端了參湯過來與他,陳頤安見她臉上笑出來的嬌豔的紅暈,覺得自己這個媳婦真是越看越順眼。

  唯一遺憾的就是太拘謹,便是兩人獨處的時候,都正正經經規規矩矩,一點也放不開,簡直不像夫妻,倒像……倒像御前奏對。

  這大約是如今陳頤安最不滿意的一點了。

  不過這個似乎急不來,陳頤安很清楚,這個和時間有關係,鄭明珠和婉柔順,又剛強明理,對他恭敬,對公婆孝順,待弟弟妹妹們關心,已經是一個好妻子了。

  現在又要要求她柔媚討喜,似乎要求太高了一點。

  陳頤安自嘲的笑了笑。

  鄭明珠按著他坐下了,便笑嘻嘻的親自開了櫃子,取出一個錦綢的小包裹來,打開來對陳頤安說:“眼見天一天天熱起來,正巧那日表弟送了一匹雲羽紗來,輕柔密實,早年曾經失傳過的手藝,最近才有呢,我瞧著顏色富貴,就送了母親,另要了一匹素淨的,給你做件小衣,你瞧瞧可好。”

  包裹裡是純白底銀色如意紋的雲朵一般輕盈的雲羽紗的小衣,論起富貴逼人,糟蹋東西,鄭明珠一點兒也不遜於真正的貴女,再好的料子也不當回事,只求做出來好。

  陳頤安揉揉臉,居然覺得有點驚喜。

  快兩年了!除了嫁進來的時候新媳婦給姑爺的禮裡頭有過一件衣服,這還是第一遭得了媳婦的針線。

  鄭明珠很是獻寶的抖開來給他看,她十分自信,她的手藝雖說和外頭靠這個吃飯的繡娘沒得比,不過也不差了,果然陳頤安摸了摸,又看了看,心情十分的好,笑道:“我媳婦兒的手真巧。”

  鄭明珠抿嘴笑:“晚點你試試合身不合身,我也少給你做這些,怕尺寸沒拿準。”

  陳頤安笑道:“我就這樣瞧著倒是覺得挺合適的。”陳頤安從小兒的衣物,除了外頭的大衣服是針線上的人做,裡頭的小衣,家常穿的便服,平日里身上帶的荷包之類,都是自己房裡的丫鬟做。

  宣紋就做了許多,後來有了姨娘,姨娘們也自然要給夫主做。

  不過鄭明珠問過了丫鬟,知道陳頤安在這上頭很是挑剔,兩位姨娘手藝都普通,陳頤安不大看得上。

  鄭明珠還是怕他嫌棄,就笑道:“雖說手藝不好,好歹也是我做了這些天,你就算不喜歡,也要將就穿兩次。”

  陳頤安笑道:“我媳婦兒做的,自然喜歡,且我瞧著,很不錯了,比大妹妹手藝還強些。”

  陳頤寬在陳家小姐中針線是最出眾的,常常孝敬哥哥鞋子襪子荷包什麼的,陳頤安要比自然是拿鄭明珠與家中的小姐們比。

  鄭明珠見陳頤安這樣歡喜,沒口子的讚她,倒不由的有點內疚,做男人的貼身小衣褻褲本來也算是妻子的分內事了,陳頤安這表現,眼見的就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盡到了一個做丈夫的職責,可妻子……

  鄭明珠就不禁起了一種微妙的補償心理。

  陳頤安又問:“這料子不錯,夏天用倒是好的,你也該做一件才是。”

  鄭明珠鬼使神差的坐到他身邊,還把頭靠在他肩上,陳頤安雖然疑惑,還是很自然的攬了她,鄭明珠說:“我見料子還有,也裁了一件,還沒做出來,先趕著做你的了,回頭你試了,若是你願意,便照著樣兒再替你做一身吧。”

  這樣溫存,彷彿屋裡燒的全是紅燭,陳頤安依稀有種回到了新婚時的甜蜜感覺,那個時候,新進門的嬌美小妻子,溫柔害羞,緊張害怕的時候,會縮起來嚶嚶的哭。

  很讓人憐愛,想要呵護她。

  後來……

  後來發現她只會嚶嚶的哭,什麼也不會,母親說一句話,她能嚶嚶的哭一早上,自己說一句話,她能嚶嚶的哭一晚上。

  幸而如今她慢慢的長大了,依然溫柔害羞,可是遇事不再總是嚶嚶的哭了,她會站起來,會去試著解決她遇到的事。

  雖然在陳頤安看來,她的手段十分直接,甚至有點橫衝直撞,有時候缺乏一點分寸,但卻很新奇,往往有很妙的切入點,所以效果有時候出乎意料的好。

  想到某些事,陳頤安還不由的忍俊不禁,此時氣氛如此旖旎,他也溫柔的道:“也罷了,只別累著了,我橫豎不等著穿,如今至要緊的,便是要好生調養身子,早些生個兒子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五天之內,陳頤安是第二次提這個了,到底是哪裡來的壓力讓他這樣放在心上?

  鄭明珠的頭就在他的肩上,微微的香氣和熱氣縈繞在他身邊,她小聲說:“前兒蘇太醫來看過了,也開了方子,母親已經吩咐人照著做丸藥來吃了,這事兒……也急不來的。”

  陳頤安點頭:“做媳婦的,最易受刁難的便是子嗣傳承,我也是擔心你吃虧。你不知道,當初母親嫁進來也是兩年沒信兒,太夫人人前人後沒少刁難母親,到第二年尾,有了消息,越發不消停……如今且不說這個,如今眼看太夫人要回來了,雖說她也沒什麼法子動搖府裡的根本,可你這無子的事,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花樣出來。”

  這個事真的太無奈了,鄭明珠嘆氣。

  原本紅色的、旖旎的空氣似乎消散了,說到現實兩個人都挺無奈的,陳頤安再是算無遺策,也算不出自己媳婦什麼時候懷孕。

  鄭明珠忍不住問:“太夫人怎麼不消停的?”

  陳頤安道:“還能怎麼樣,總是那些無聊卻下作的手段,無非是趁著祖父不在家,要母親從早到晚站著伺候她,吃一碗杏仁露都要母親親手做,非要說母親做的才吃的下,吃了一口,嫌太甜,叫重做,重做的吃一口,嫌太淡,一共做了五碗,都只吃了一口,到後來倒哭訴起來,說母親怨望,不想要她吃,故意做的不好吃。”

  鄭明珠咋舌,這樣的婆婆,這樣下作的手段,也真可怕,可是也真無可奈何。

  對比自己,越發覺得還真是運氣好,遇到陳夫人這樣寬厚明理的婆母,公正大方,她是真心願意孝敬婆母的。

  可是媳婦伺候婆母那是應該的,這一手故意刁難,也是拿著禮法做出來的,竟沒有敢說媳婦伺候婆婆不對的地方。

  鄭明珠好奇起來:“那母親怎麼辦呢?”

  她倒是不擔心,陳頤安就在跟前,養的這樣玉樹臨風,顯然是沒吃虧。

  陳頤安笑道:“母親伺候了那一天,晚上就嚷肚子疼,請了七八個太醫,鬧到了天亮,中間還有個太醫糊塗的很,說不僅孩子保不住了,連少夫人都不行了,嚇得爹爹連舅母都請來了,當時舅舅還在京里做著禮部侍郎呢,一家子,舅母姨母表姨母表舅母來了十七八個,府裡不夠大,外頭停了半街的馬車,到第二日,滿帝都都知道了身為武安侯夫人的繼母刁難元配留下的嫡子和媳婦,一心巴望著人家保不住兒子。”

  這真是最簡單的法子,完完全全的陽謀,媳婦伺候婆母是禮法,沒法辯解,可那外頭還有人心呢,還有臉面呢,這種事,虐待親媳婦反而沒什麼人說話,無非暗笑兩聲,可一旦涉及元配嫡子,還有武安侯空懸的世子位,就熱鬧了。

  不過這種事,雖是陽謀,可關鍵還是要有靠的住的娘家,高門貴女最大的依仗,不是夫君,不是兒子,永遠是娘家。

  鄭明珠想到自己也有個足可依靠的兄長,心中也不由的十分歡喜。

  想了一想,又追問:“後來呢?”

  陳頤安笑道:“那會子我還在母親肚子裡,你倒來問我!”

  鄭明珠撒嬌道:“可你無所不知嘛。”

  陳頤安笑著擰她的臉:“我把你會說話的!後來祖父遠在河北都聽到風聲,提前回來了,母親還在床上養胎下不來呢,祖父發了一頓脾氣,也並不能怎麼樣,太夫人哭了一吵好容易娶了個媳婦回來,倒要我伺候她之類,這事兒就這樣算了。”

  鄭明珠眨眨眼:“就這樣算了?”

  陳頤安一本正經的點頭:“是的,就這樣算了,不過過了幾日,祖父就上本為爹爹請封世子了。”

  這樣也能叫就這麼算了?鄭明珠知道又被陳頤安耍了,不禁笑著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討厭,又哄我。”

  陳頤安笑道:“我說這個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叫你心裡留意些,三叔父、五叔父都是太夫人的親兒子,四叔父的姨娘是太夫人的心腹丫鬟抬的姨娘,一向是抱成一團的,太夫人回來後,想必也不會安生,你只記得,雖是以孝為天,你到底是縣主了,也不必失了身份,丟了朝廷的顏面。”

  鄭明珠知道這是陳頤安面授機宜,忙點頭應是,凝神細聽,陳頤安說:“太夫人雖是祖婆婆,到底年邁了,未免糊塗些,有些事你聽她說了就算了,根本不必去做,你身子也不好,有些事自然不能做,幸而平日里你也不必單獨去與太夫人請安,總是隨母親去,我也放心些。”

  鄭明珠會意,既然有陳頤安撐腰,那倒也免得後顧之憂。

  陳夫人又是與太夫人有多年的鬥爭經驗,想必也是吃不了什麼虧的,只需跟緊陳夫人就行。這樣一想,鄭明珠放心了不少。

  兩人絮絮說了半日話,開始因有些憂慮,還規規矩矩,到得後來,眼看夜深了,陳頤安越說越不正經,鄭明珠紅著臉打他,倒被他一把摟住壓到了床上,燭火搖曳了兩下,跳了一跳,就熄滅了。只聽到黑暗中鄭明珠壓低了的驚訝:“你做什麼……”

  陳頤安低沉的笑聲:“別動,你答應了我的。”

  “喂……”

  “明珠,來,這樣。”

  “陳頤安……唔,你……”

  有模糊的輕笑聲傳出來,這也是一個春意盎然的初夏夜晚。
嬸娘威風登場

  陳頤安關於太夫人的那番未雨綢繆說完才兩日,這一天,剛吃過了早飯,小姐們都還沒散,就有丫鬟來報:“那府里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來了。”

  這就來了?

  鄭明珠看了陳夫人一眼,陳夫人卻沒什麼異樣表情,只是吩咐幾位小姐各人回房去。鄭明珠心中又篤定了一點,見一群花團錦簇的人進來,便站了起來,待這幾位婦人給陳夫人請安後,她便過去給這幾位嬸娘見禮,站到陳夫人身後去。

  這三位嬸娘,三嬸娘生就一張瓜子臉,一雙吊稍眼,薄薄的嘴唇,穿的很艷麗,看起來頗有點精明相,四老爺是庶子,四嬸娘看起來有幾分老實像,神情中偶爾有一點卑微的樣子,大約也是庶女出身,只有五嬸娘,看起來竟然和鄭明珠差不多大的樣子,容長臉兒,個子嬌小,倒頗為嬌俏。

  這樣年輕,這應該是五老爺的繼室吧,鄭明珠想。

  陳三嬸娘坐下來笑道:“大嫂,我是來與大嫂商量一件事的,大嫂自然知道,眼看娘給父親祈福也有五年了,娘的身子如今越發不好了,一個冬就病了兩回,前日我們三爺與大舅老爺去廟裡看了娘,說廟裡清苦,供奉也不好,還是挪回來養病的好。”

  哎喲,這就要回來了?

  鄭明珠連忙看陳夫人,陳夫人一點兒不意外,只點頭笑道:“這也是應該的。”

  咦,這樣子說的話,那是早就商量定了的?陳頤安那日說有了七八分了,現在看來只怕十分準了吧。  陳三嬸娘笑道:“還是大嫂明理,只不知給娘預備那一處地方呢?那日我瞧了,慈安堂雖好,到底舊些,只怕要翻新一下才好。”

  陳夫人笑一笑,並沒接話。

  陳五嬸娘見狀,便接著開口說:“三嫂說的是,且慈安堂旁邊也沒有院子,只怕住不開。”

  這話什麼意思?鄭明珠這種對後宅諸事不大敏感的人都覺得這話有問題,偏陳夫人依然笑吟吟的,只是依然沒說話。

  鄭明珠就見陳三嬸娘給陳四嬸娘遞了個眼色,陳四嬸娘有點猶豫的嘴角動了動,終於說:“三嫂說的是。”

  陳三嬸娘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她一眼,只得自己開口說:“大家意思也是一樣的,怎麼著娘也要住個大些的院子,便是咱們這些兒子媳婦進來服侍,也才便宜,大嫂您說呢?”

  這話說的,原來是打著太夫人回來的主意,要搬進侯府來?

  鄭明珠真有點佩服,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已經是能人了,還能說出口,那可真是神人了!

  這位三嬸娘看著也挺富貴的啊,難道是個空架子?

  陳夫人笑道:“三弟妹說的不錯,慈安堂空置了這些年,年久失修,看著破敗些,讓她老人家住慈安堂原是有些不妥,是以我已與侯爺商量妥當了,就請太夫人住到三弟府裡去吧,一則,三弟是她老人家親兒子,說句不怕外人笑的話,到底知疼著熱些,有三弟妹這樣的能幹媳婦服侍著,太夫人心胸一開,只怕就好了呢?二則,三弟府裡也是搬進去那年才翻修過的,到處都是乾淨整齊的,原就比這侯府住著舒服呢。”

  陳夫人又看了一眼陳四嬸娘和陳五嬸娘,笑道:“或者四弟妹、五弟妹那裡也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新宅子,自是舒服的多。”

  那陳四嬸娘嚇的雙手亂搖,忙忙的說:“大嫂說哪裡話來,我那小房子怎麼敢請老夫人回來住?太寒酸了,還是三嫂那裡好。”

  鄭明珠差點笑出聲來,忙低了頭,努力忍住。

  陳三嬸娘狠狠的瞪了陳四嬸娘一眼,對陳夫人道:“大嫂說笑了,娘可是這府裡正經的太夫人,若是不住在侯府,給人知道了,只怕得笑咱們家不知禮數,不懂孝道。”陳夫人笑道:“要論別人的議論,只怕拆散人家親母子才叫人笑話呢,也罷,既然三弟妹不情願,那自然不用請太夫人到三弟妹府上就是了,何況,這事兒也要問問太夫人的意思,太夫人願意住哪裡,咱們做兒女做媳婦的自然是只有聽的了,只是三叔要盡孝心怕就要麻煩些。”

  陳三嬸娘喜形於色,笑道:“大嫂說的極是,總得以娘她老人家的意思為準了,大嫂一向孝順,斷沒有娘想住哪裡,倒不讓她老人家順心的道理。便是咱們要孝順,又如何敢嫌麻煩呢。”

  顯然這是商量好的了。只是鄭明珠頗為詫異,陳夫人怎麼會答應的這樣順遂?按照她所知道的零星片段,也知道陳夫人與太夫人是勢不兩立的,當年老侯爺故去的時候,甚至留下遺言要太夫人到廟裡祈福,這完全是撕破了臉了,而這便是老侯爺最終的裁決了,由此可知,當年必然不止是後宅的腥風血雨,更有涉及到爺們的爭鬥。

  陳熙華是元配嫡子長子,三老爺是繼室嫡子,爭奪的最大目標,必然是侯爺之位。

  如今陳熙華襲爵,顯然太夫人派慘敗,太夫人豈不是恨死陳夫人陳熙華了?

  只怕還連同陳頤安和自己呢。

  在這樣的情況下,且陳家三嬸娘這幾妯娌還虎視眈眈想要趁機搬進侯府,陳夫人怎麼會答應的這樣爽快?

  換成自己,絕對會想法子拒絕的。

  一旦太夫人住進來,後續必然就是太夫人做主,讓自己的兒子媳婦進來服侍了。

  鄭明珠相信,連自己都看得出來,陳夫人怎麼會看不出來?

  那就是必然有後手了?

  可是鄭明珠怎麼也想不出到底用什麼法子才能化解這樣的事,當今天下,孝道最大,老夫人說要住進來,當兒子的做媳婦的要怎麼樣才能阻止?

  鄭明珠想不出來,只能不說話,本來也輪不到她說話,便安靜的在後面看著。

  陳四嬸娘,陳五嬸娘也歡喜起來,陳五嬸娘笑道:“既如此,我覺著,華茂軒那一片倒好,樹木好,又清涼,屋子也多,三四個院子,頗住得開了。”

  那一片在榮安堂後面,靠著花園,一片有四個院子連成一片,中間一個小花圃,種著些名貴的花木,另有一個小涼亭,亭外有清泉蜿蜒而過。

  原來早就選好了。

  陳夫人笑道:“那一片倒是不錯,太夫人若喜歡,那就收拾出來與太夫人住吧。”

  陳三嬸娘笑道:“娘必是喜歡的,大嫂實在有孝心,回頭我就去給娘請安,給娘回話,帶了人去給娘收拾一下東西,不過那廟裡原也沒什麼要緊的,當日原是去給爹爹祈福的,自然不敢奢華,一應用品只怕還要勞煩大嫂預備才是。”

  陳夫人一口答應:“這是當然,既然是侯爺奉養老夫人,自然就是我來預備了,三弟妹不用說我也想到了。”

  陳三嬸娘完全沒料到陳夫人事事都答應的這樣爽快,反倒有點不安起來,笑著帶點試探的道:“大嫂自然是想得到的,論起這些事,我們自然是比不了大嫂的,那我明日便去請娘罷。”

  陳夫人笑道:“明日去請,回來住哪裡呢?慈安堂原是曾翻新過的,三位弟妹尚且覺得舊了,不適合奉養太夫人,這華茂軒一帶,擱的如此久了,不收拾打掃過,怎麼敢請太夫人回來?三弟妹說可是?”

  陳三嬸娘笑道:“大嫂說的是,我只想著娘就要回來了,一時歡喜,就忘了原是應修葺打掃一番,果然是大嫂想的周到。”

  陳夫人笑道:“還有丫鬟婆子也要先選出來,一應都齊備了,再去請她老人家的好。”

  幾位嬸娘都忙點頭稱是,滿口子的讚陳夫人持家有方,設想的周到。

  幾人氣氛極其融洽,又笑著說了些閒話,幾位嬸娘才起身告辭。

  陳夫人親自送到榮安堂的院子門口,陳三嬸娘笑道:“天氣越發熱起來,只怕要早些收拾才好。”

  這就是要砸瓷實了。

  陳夫人笑道:“我也是這樣想,明日就叫人進來修葺罷。”

  “那敢情好。”陳三嬸娘大勝而歸。

  走的遠了,鄭明珠還隱約聽到陳三嬸娘得意忘形的笑道:“如何,我說她不敢不答應吧。再是不願意,好歹還有個孝字呢,大舅老爺如今又出了頭,怎麼也要顧忌些。”

  或許是事情太順利,便太得意了,聲音有些高,不僅鄭明珠聽得清楚,陳夫人也聽見了,卻只是笑,沒有說什麼。

  又聽到另外一個聲音恭維著:“也要三嫂親自來才行,我們哪有這樣大的面子。”

  不是四嬸娘就是五嬸娘,不過從先前的情形看,多半是那個伶俐的小嬸娘了。

  漸漸走遠了,再聽不見。

  鄭明珠跟在陳夫人身後,實在非常的不解,待三位嬸娘走的不見蹤影,鄭明珠終於忍不住說:“母親,這……”

  陳夫人笑道:“別擔心,我心中有數,這事橫豎不與你相干。”

  哪裡與我不相干了,今後再多一層祖婆婆,若是寬厚明理的,那麼只管孝敬著也就是了,如今這擺明了不好相與,且與自己正經婆婆都相與不了,自己今後夾在其中,樂子可就大了。

  鄭明珠不得不再努力一下,便說:“母親不如與父親商議一下再尋工匠進來也使得。”

  陳夫人笑了,拍拍鄭明珠的手:“好孩子,你只管安心,有我在,必不至於讓你為難,你也在這里站了半日了,且回去歇著去。”

  鄭明珠不好再說,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墨煙跟在鄭明珠身邊瞧見了全部過程,見她這樣,不由低聲勸道:“少夫人且別憂心,依奴婢想著,連少夫人這樣的新媳婦都能瞧出來不妥,夫人豈能不知道?既然答應的這樣痛快,必是有緣故的,橫豎這事是太夫人,侯爺、夫人,並各位老爺夫人的事,少夫人也使不上力,何必白白煩心呢。”

  鄭明珠嘆道:“說起來倒是簡單,如今太夫人要回來,幾位嬸娘也要趁機搬進來,瞧今天這場面,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盤呢,我是小輩,話也沒有我多說一句的,哪有不煩心的,母親倒也篤定,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墨煙說:“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夫人雖寬厚,卻不是個糊塗性子,少夫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少夫人且冷眼看著,奴婢想,這事必不至於如此。”

  鄭明珠雖覺墨煙說的有理,可是見話說成這樣,也想不出別的了,只想著這事沒有自己說話的地方,再擔心又能如何呢?

  便點點頭:“你說的是。”

  珊瑚在一邊笑道:“少夫人既這樣擔心,又不好問夫人,不如今晚問一問大爺,便有什麼話,由大爺去與夫人說,倒也便宜些。”

  鄭明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便說:“也罷,也就只有這樣了。”

  又想著今日原本說了要去外書房審一審這個月的賬目,便拋下這種心境,帶了人去外書房了。

  直到鄭明珠接手外書房,才大約知道陳頤安的進賬,雖不敢說驚人,也是十分可觀的,怪不得平日里一副錢財如糞土一般的派頭。

  每個月,單是江南來款,就有上萬兩白銀,更不用提各種名目的禮物孝敬,直是絡繹不絕,帝王寵臣果然熱的燙手。

  從這個月開始,唐家的分紅也開始入賬了,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唐家的生意入賬鄭明珠心中是有數的,此時鄭明珠大約算了算,唐家的分紅竟是全數入了陳頤安的外書房,若是其他的渠道都是如此,莫非太子黨的錢財銀子也由陳頤安來調度?

  那這外書房可就非同小可了。

  既然陳頤安並沒有特地給她交代,鄭明珠好歹也知道這種事並不好直接問,她也就沒露出異樣來,只把這疑問存在心裡,今後留心便是了。

  只若是真的,怪不得當初陳頤安不放心交給鄭明珠管,也怪不得自己奪了宣紋的權,她將自己恨之入骨了。

  那如今這樣,意味著陳頤安是相信她了嗎?

  鄭明珠不由的沉吟起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6

婆婆教媳婦

  晚間陳頤安回來的時候,鄭明珠也剛從外書房進來不久,服侍陳頤安換了衣服,洗了手,兩人對坐吃晚飯的時候,鄭明珠就已經忍不住了,反正這裡就他們兩個主子,也就管不得食不言的古訓了,對陳頤安說:“那日你說過的話,太夫人這要回來了,你可知道。”

  陳頤安毫無意外的點點頭,一臉輕鬆,還說:“今兒這個蔥爆羊肉做的好,你嚐嚐。”

  鄭明珠又說:“三嬸娘說要母親把後頭華茂軒一帶修葺出來,與太夫人住呢。”

  陳頤安笑道:“我說你急什麼,慌慌張張的,三嬸娘說什麼都不算。”

  “可是母親也答應了啊,還說明天就著人進來動工。”鄭明珠怎麼可能不急,你陳頤安成日在外頭,倒不用你服侍兩層婆婆!

  陳頤安還是笑:“那也不算。”

  咦,怎麼個不算法?鄭明珠忙問:“什麼意思。”

  陳頤安好整以暇的笑道:“不好生吃飯,在急些什麼,這事兒與你又不相干,瞧你這炮仗脾氣,真是一點就著,一點子事就急的飯也吃不下去,你瞧瞧母親的氣度,也該多學一學。”

  簡直把鄭明珠噎的半死,陳頤安這混蛋!

  鄭明珠也不吃飯了,就坐到炕上去,一臉怨恨。

  陳頤安忍俊不禁,他這媳婦,真是越發活潑靈動了,七情上面,高興起來,一臉甜蜜,整張臉熠熠生輝,似有發出瑩光來,把她逗的惱起來,就如現在這樣,一臉怨恨的坐在一邊生悶氣。

  可是,給她兩句好話,或是遂了她的意思,她又很快高興起來。

  真是越看越可愛,簡直逗不膩。

  陳頤安又吃了半碗飯,還舀了一碗湯,慢條斯理的吹著喝,見鄭明珠氣的咬牙,才笑道:“也不知你操的這是什麼心,有母親在前頭,你還怕什麼?”

  鄭明珠擔憂的說:“母親答應的這樣爽快,太夫人真住進來,又把幾位嬸娘都帶進來,這可就熱鬧了,我就不信,你又能多舒服。”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鄭明珠已經有一點了解陳頤安了,但卻還完全不了解陳夫人,這才有這種疑惑。

  陳頤安丟下碗,也坐到炕上去,攬著鄭明珠的肩,這會兒屋裡沒丫鬟,鄭明珠便沒掙扎,倒是溫順的把身子都靠了上去,'嗯'了一聲,等著他說。

  這個動作顯然取悅了陳頤安,他笑道:“當時到底是個什麼情形,你說說看?”

  鄭明珠也就細細的把當時情形說了一通,不無憂慮的說:“母親只一徑答應著,我自然是一句話也不好說。”

  陳頤安笑道:“有母親擋在前面,哪裡還用得著你說什麼呢?你只管放寬心就是。”

  兩母子一個模樣的口吻,鄭明珠真是鬱結的很:“三位嬸娘開始還有節制些,到了後來,見母親這樣好說話,便只管商量著要住哪裡了,我就不明白了,自己當家作主有什麼不好,又舒服又自在,為什麼要想搬進侯府呢?”

  陳頤安笑:“你當誰都有生錢的本事呢?幾位叔父分家之後,一茶一飯,一針一線都要自己張羅,又沒個正經營生,一家子坐吃山空,偏又不想丟了往日的排場,一樣要捧戲子,買古董,上酒樓,平日里依然是三茶六飯,金奴銀婢的使喚著,按年節做衣服打頭面,且弟弟妹妹們也眼看都大了,聘禮嫁妝哪樣不要銀子?當日那點家底只怕早虧空的差不多了,如今便指望著太夫人回來,一家子都搬進來住,自然什麼都是現成的。”

  敢情拿侯府當冤大頭呢。

  鄭明珠便更不解了說:“既如此,母親還答應?”

  陳頤安笑道:“你也是個笨的,難道母親還不如你不成?母親自然是明白的,你呀,就是太沉不住氣,一點子事當場就要有個黑白,急什麼,她們也不至於今日就搬進來。”

  鄭明珠急了,一下子掙脫他,坐直了與他對面兒:“我如何與母親比,我要能比,還來問你呢!”

  陳頤安便拉她的手,笑道:“看你,又急了,依我看,母親這是謀定而後動,先弄清楚幾位嬸娘到底要的是什麼,你想想,若是一開始就擺明了拒絕的態度,幾位嬸娘自然就要與母親糾纏太夫人的事,這後頭的怎麼說出來?只怕要等太夫人真住進來了,由太夫人來發話,到時候難免措手不及,又畢竟孝字當頭,越發不好說了,倒不如此時橫豎做不了準,引著她們都說出來,更清楚明白些,後頭該怎麼著也好有個章程。”

  是這樣麼?鄭明珠仔細想一想,似乎也對,至少今天連自己都很清楚,幾位嬸娘就是想隨著太夫人搬進侯府來,而且,她們看中的就是華茂軒一帶的那幾個院子。

  只是,鄭明珠疑惑的說:“母親今日答應的這樣痛快,原來都是可以不作數的麼?”

  陳頤安扑哧一下笑出來:“答應歸答應,有些事本來就是人力不可勝天的,要出點意外還不容易?到時候也怪不得誰。”

  啊?這樣子?鄭明珠眨眨眼,堂堂侯府也能這樣無賴?

  陳頤安似乎看出了鄭明珠的想法,笑道:“不是對誰都能講道理的,有些人本來就是一副無賴面孔,不依不饒的靠上來,難道還能指望說些道理,義正言辭就能把他駁回去不成?自然也就只能用些無賴的手段罷了,你刀比他快,錢比他多,還比他更無賴,他還能怎麼樣呢?”

  鄭明珠有點呆滯,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陳頤安第一次在她跟前展露出這樣的一面,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頤安好笑,捏捏她的手。

  鄭明珠這才反應過來,說起來,自己那一日處理二小姐一事,倒也與這樣的說法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呢,只不過自己沒有想的這樣透徹罷了。

  這樣一想,鄭明珠突然覺得陳頤安似乎更親近了些,頗有知己之感,不由笑道:“那麼母親會怎麼做?”

  陳頤安想了想:“要看父親那邊的消息,那邊定下來,母親才會知道該怎麼做吧?”

  這是什麼意思?

  鄭明珠覺得,武安侯府兩代之間這些陳年舊事,遠比自己遇到的這些事更為精彩,此時又開始有了一種'大概又有八卦可聽了'的感覺。

  便笑道:“父親那邊會有什麼消息?”

  陳頤安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就沒聽到一點兒風聲?”

  果然,在陳頤安跟前弄鬼簡直就是白給,鄭明珠也沒指望著能糊弄過他去,便笑著坦白道:“我是聽說太夫人娘家的大舅老爺升官回帝都了,莫非父親的消息和這個有關?”

  男主外女主內,陳熙華的消息自然是與官場朝堂有關,鄭明珠這一點還是想得到的。

  陳頤安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跟我弄鬼呢?這位大老爺原是工部左侍郎,聖上欽點了總理河道大臣,因治河有功,如今回京述職,我瞧著,多半待要定下來他是留京還是外放,再做打算罷。”

  怪不得陳夫人沒動靜呢,原來是局勢還沒明朗。也就是要等著看娘家這腰撐的硬是不硬鄭明珠總算明白了一點兒。

  陳頤安笑道:“是以我勸你別急呢,說句誅心的話,咱們府裡,最不願意太夫人回來的就是母親,更別說還要拖著幾位嬸娘一塊兒住進來,別說當年其實已經鬧的多少人都知道了,便是沒有,母親也不會答應的,要你操哪門子心呢。”

  那語氣,真是說不出的看不起人。

  鄭明珠被他說的無語,是真沒法答話,陳頤安說的很對,這是陳夫人的戰場,陳夫人的對手,並不是她的。

  鄭明珠有點訕訕的,便起身給陳頤安倒茶掩飾並討好一下,陳頤安笑道:“吩咐廚房做點子宵夜進來,你先前那模樣兒,但凡我晚一刻鐘說就要給我臉子瞧,害我晚飯也沒好生吃。”

  鄭明珠的確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出去吩咐翡翠:“說與廚房,做點清淡好克化的東西來與大爺用。”

  翡翠忙去吩咐了。

  鄭明珠反身回去,坐回炕上,陳頤安捧著茶盅,笑吟吟的瞧著她。

  鄭明珠總覺得陳頤安目光如炬,早對她心中所想知道的清楚的很,她也不掩飾了,便笑道:“那天就聽你說了半截話,趁這會子空閒,你說當年,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呢?”

  陳頤安笑,一副我就知道你會問的神情,倒也不賣關子了:“也沒有什麼,自然是太夫人巴望著三叔父能做世子能襲侯爵罷了,對父親母親自然是百般的看不上,也頗做了些事,是以祖父自知不起之後,便要父親和幾位叔父各自分家,太夫人到廟里長住,為祖父祈福。”

  鄭明珠說:“怎麼當初我聽說是祖父去後,太夫人主持分家,再去與祖父祈福呢?”

  陳頤安笑道:“這也是祖父的意思,到底一家人的體面,雖說紙包不住火,鬧的滿帝都都知道,便是父親,又有什麼臉面呢?終究是家務事,名聲好聽些罷了。”

  鄭明珠暗忖,大約陳熙華是勝利者,是以能夠大度起來,這種事情,最介意的自然是失敗者,這太夫人要回來了,只怕就消停不了了。

  如陳頤安所說,畢竟孝字當頭,如何擋得住?

  也很可惜當初是這樣說的,因對外說的是太夫人主動去廟裡祈福的,如今太夫人要回來,也就攔不住了。

  幸而朱氏是爹爹送去的,不然,今後非要回來倒又是一個麻煩事。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就已經見到有管家媳婦進來回話,已經找好了工匠班子,只等陳夫人點頭,就進來開工了。

  陳夫人只囑咐:“也罷,這就吩咐他們進來,今日把門戶看緊些,吩咐各房的丫鬟和年輕媳婦們都自己警醒些兒,繞著華茂軒那一帶走。”

  那管事媳婦應了是,自去酌辦。

  陳夫人又囑咐鄭明珠:“錦蓮榭那邊兒多安排兩個丫頭守著幾處橋,預防外人不認得路,萬一走錯,惹出麻煩來,橫豎就今兒一日,也不難。”

  一日?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昨兒經陳頤安分說過了,她心中多少有些譜了,雖說對陳夫人不了解,對陳頤安她卻是絕對信任了,此時大約已經想到了陳夫人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多嘴了,便笑道:“是,小姐們嬌貴,自然是最要緊的。”陳夫人也並沒有拿這些當個事兒,說完了這個,便又與她說起別的事來,到這兩年,陳家的公子小姐們紛紛長大,事兒就漸漸的多了起來。

  高氏小姐的事之後,陳頤青被侯爺陳熙華打了一頓板子,如今還在自己院子裡養傷,他這個樣兒,陳夫人越發不敢給他說別的小姐了,依然是求尚主,如今這邊尚主的事也準了,過幾日就要下旨賜婚。

  陳頤鴻也滿過了十六歲了,陳夫人也要給他尋個媳婦,他是有爵位的,陳夫人與鄭明珠商量著給他求一位嫡出的小姐才是。

  還有過年就十四歲的陳頤雅和陳穎嫻,已經有人家託人來問了,嫡出庶出的公子都有,還得託人打聽孩子的品性,不過兩位小姐年紀還小,還可以從容相看。

  陳夫人說了這些,又帶著鄭明珠開了後頭屋子裡的箱籠,找些上好緞子,首飾,分別給幾位小姐。

  陳夫人道:“嫻丫頭的嫁妝,從她出世我就在給她攢了,倒是已經七七八八了,府裡有規矩,嫡女出嫁,公中出兩萬兩的嫁妝,庶女也就是一萬兩,只雅姐兒身份不同,姨娘是有誥命的,自然比其他幾個姨娘養的小姐不一樣,這個到時候侯爺做主就是了。府裡規矩原是每季小姐們八套新鮮花色的衣裙,夏天的衣服此時已經得了,只如今她們大了,外出應酬多起來,零星預備衣服裝扮,也是要緊的,不然到了外頭,天天都是那幾套衣服,未免叫人笑話,且雖說嫡庶有別,到底是親姐妹,差別也不在這上頭,料子首飾還是要差不多的才好。”

  鄭明珠細細聽了,她從小沒有親娘教導,如今陳夫人就開始手把手的教她這些了,一府主母也是大學問,尤其是一些小節上,若是不經意露了些什麼不妥,就是人家一輩子的笑柄。

  一時找了些江南的綢緞,都是素雅嬌嫩的花色,陳頤寬、陳頤雅、陳穎嫻一人五匹,雖說是為了小姐們的交際多做些,卻也不好完全空過兩位小些的小姐,只兩個小些的妹妹一人兩匹,應應景。陳夫人命明日就叫繡娘進來給小姐們裁衣服,又找出幾副頭面,都是赤金底的,紅寶石,青金石,祖母綠的都有,珠子石頭都有蓮子般大,又有幾副翠的一汪水般的鐲子,叫給小姐們送去。

  陳夫人對鄭明珠說:“首飾倒不好給過於新的,平日里預備著,每季都添幾件,這樣新舊都要有,看著才像,若出去一次,頭上身上全是新的,反倒叫人看了笑話,也不像咱們這種人家做事的樣子。”

  鄭明珠點頭應是,兩人親親熱熱的說著話,院子後頭已經隱隱約約傳來工匠開工嘈雜的聲音了。
林姨娘

  鄭明珠心中一直惦記這事,到第二日,已經聽不到聲音了,果然工匠們都撤了出去,鄭明珠一時好奇,特地過去華茂軒看了一次,施工的帷幔倒是還沒撤,只裡頭一個人也沒有,有幾間屋頂的瓦扒了些要換,露出一個一個大洞。

  或許是得了管家媳婦們的囑咐,這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因如今府里人口少,捱的近些的樓館也並沒有住人,倒也安靜。

  鄭明珠看了一回,順腳就往右邊走,繞過半坡,穿過小暖棚,經過一片花林,就能看見小姐們住的錦蓮榭南面的橋。

  鄭明珠自從管著小姐們的瑣事以來,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錦蓮榭,到底也是大家子的小姐,規矩教養都是好的,並不難伺候,也沒有千刁萬惡的小姑子刁難嫂子的戲碼,就連最有底氣的庶出二小姐陳頤雅,自從收拾了那一回之後,對嫂子也是客客氣氣。

  雖不親近,倒也沒敢做什麼。

  到底是十來歲的小姑娘,能有多惡毒?

  南邊上去一片花榭後頭就是兩間小小的屋子,住的是四小姐陳頤貞,鄭明珠走進去,陳頤貞正在屋裡與她姨娘說著針線,見了鄭明珠,忙起身見禮,又讓她坐了上首。

  見鄭明珠來了,林姨娘就侍立在一邊,並不敢坐了。

  這位林姨娘倒是規矩,鄭明珠是昨晚一個人默默的梳理太夫人和眾位嬸娘的親戚人事關係的時候把她理出來的。

  當年,陳熙華得封世子之後,太夫人以陳夫人有孕不能服侍夫君為由,把一位娘家的遠房表小姐送與陳熙華做妾。按理說,這樣的出身,這位表姑娘在這府裡立足應是艱難的,別說陳夫人不會待見她,就算是陳熙華,只怕也煩她。

  可是這位林姨娘,不聲不響在這府裡也漸漸的站穩了腳跟,幾年後,陸續生下一女一子,如今十三歲的四公子陳頤禮和十一歲的四小姐陳頤貞。

  這位林姨娘,容貌中上,三十出頭的樣子,眉宇間幾分柔婉,已經有了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的姨娘,還有這份恭敬小心,鄭明珠多少明白了她能在這府裡生存下去的緣故。

  陳頤貞親自倒了茶,雙手奉給鄭明珠:“嫂嫂喝茶。”

  鄭明珠接了茶,笑著讓林姨娘坐,一邊對陳頤貞道:“那邊華茂軒要整理出來迎太夫人,這幾日只怕吵著你了?”

  林姨娘道了謝,也只敢在小杌子上坐了。

  陳頤貞一向是個省事的姑娘,靦腆話少,又懂看人眼色,此時忙笑道:“隔的遠,也並不吵,我已經約束了丫頭婆子,少過橋去,免得碰到外頭的人。”

  鄭明珠點頭,又過問了幾句日常起居的事,見林姨娘在一邊一直只微笑,半點兒沒插嘴的意思,心中不由的暗暗點頭,坐了一盞茶時分,便起身去別的小姐屋裡去了。

  陳頤貞忙起身送到院子門口,林姨娘跟在身後,待鄭明珠走遠了,才對陳頤貞道:“這些日子越發要小心,你只多親近你這嫂子,多孝敬夫人,別的一概不要理,有什麼事,只管走遠些,越早撇清越好,那個老……夫人回來一準沒好事。”

  陳頤貞勸道:“姨娘別擔心這些個,我都省得,這府裡是爹爹和母親做主,太夫人回來也不過就是供起來的菩薩,能做什麼?我自然不會糊塗的。”

  林姨娘與陳頤貞回到屋裡去,一邊說:“如今這太夫人要回來的風聲才一出來,有些人的心思就活絡起來,滿心盼著這侯府要變天了,也不想想,當年太夫人還是這府裡的侯夫人呢,世子位依然沒落在三爺身上,自己也被逼著到廟裡去了,如今回來,一個老婆子能做什麼?無非就打算著,這府裡老侯爺沒了,誰也大不過她去,要拿著一個孝字壓一壓人,在府裡鬧一鬧,終究能成什麼?”

  陳頤貞只笑著聽,她知道她姨娘從來就不願與人為妾,寧願粗茶淡飯也要嫁個正頭夫妻,卻因繼母巴結太夫人,竟逼著把她送了來,她那滿心的憤懣和不甘,十幾年來也並沒有淡去,勸也是沒用的,聽她念一念也就罷了。

  林姨娘念叨了一陣子,又說:“四小姐,你是這府裡正經的小姐,嬌貴的女孩兒,萬不可和那些人一起鬧去,尤其是你那幾個嬸娘,又蠢又貪,自己沒本事,只想佔別人的便宜,也是姨娘連累你,因著姨娘這點子身份,只怕有人會來尋你說話,你不管她們說什麼,你只答應著就是了,回頭就去告訴夫人和少夫人,你要記得,別說如今你在府裡要靠著夫人與少夫人,就算你出了這門子,能給你撐腰的還有誰?也不過是侯爺,將來就是大爺了,和別的人可不怎麼相干。”

  陳頤貞笑著點頭:“姨娘放心,我知道。我一個姑娘家,能做什麼呢?”

  林姨娘就這一子一女,一輩子的指望都在他們身上,如何那樣容易放心:“你瞧這二小姐,一心要比過三小姐去,真是個蠢的,三小姐再不聲不響,那也是府裡唯一的夫人養的小姐,不論在哪裡,都比她尊貴。花姨娘便是再有誥命又如何,三少爺二小姐的婚事還不是夫人侯爺做主,尤其是二小姐,女人一輩子好不好,還不是看嫁的好不好,夫人但凡有一絲歪心腸,二小姐現就吃不完的虧,在這府裡爭的長短有什麼用?好孩子,你聽話,多孝敬夫人,才是正理。”

  陳頤貞耐心的聽著,一點兒沒對林姨娘這隔三差五就要說一次的說辭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來,正在這個時候,小丫鬟在門口報:“花姨奶奶來了。”

  陳頤貞與林姨娘對望一眼,一起站起來,到門口讓道:“姨娘來了,快請進來。”

  花姨娘一臉笑,大概是剛從二小姐屋裡過來,笑道:“我聽說四小姐前兒有點咳嗽,如今可大好了?”

  陳頤貞笑著讓座兒,叫丫鬟奉茶:“多謝姨娘想著,已經好了,前兒二姐姐還送了點心來,還沒去給二姐姐道謝呢。”

  花姨娘笑道:“謝什麼謝,你喜歡吃,只管打發丫頭去你二姐姐屋裡取,那還是三少爺在宮裡頭得的,也送了一盒子來給我,我瞧著倒比往常吃的好些。”

  花姨娘是炫耀慣了的,陳頤貞和林姨娘都並沒有露出什麼來,只是坐著扯了幾句閒話,花姨娘便道:“聽說這華茂軒修葺出來是要迎太夫人回來?”

  林姨娘一臉驚奇:“姐姐這是在哪裡聽說的?可是准信兒?”

  花姨娘道:“妹妹是太夫人的姨表外甥女兒,難道家裡沒有個什麼信兒?倒來問我,我也不過是聽一個管事的媳婦子說的,準不准我也說不上。”

  林姨娘笑道:“我那邊家裡也沒什麼人了,且也與太夫人娘家說不上話兒,哪裡知道這些個。”

  花姨娘就笑笑,見她嘴緊的厲害,心裡雖不屑,卻也便不再說了,只胡亂扯了幾句,才告辭走了。  因華茂軒的修葺,侯府一干人等不論什麼心思,熱鬧了兩天,又因再無動靜而沉寂了下去。

  這樣子,自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這一日晚間,是三位嬸娘連同三位叔父都一齊來給侯爺請安了,正巧陳頤安鄭明珠都在榮安堂,聽陳夫人連同陳熙華在商量幾位少爺小姐的親事,此時聽說,陳夫人對陳頤安道:“你們看看也好。”

  尤其是鄭明珠,她是今後的侯夫人,這這些爭鬥是必然要經歷的。

  陳頤安與鄭明珠就一起到門口迎接,幾位叔父鄭明珠都不認得,不過好在有陳頤安在,隨著他見禮也就是了。

  一時各自都請了安見了禮,坐下來大一屋子,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退到了陳熙華和陳夫人身後,眾人扯了幾句閒話,五老爺就忍不住的問道:“大嫂,這華茂軒修葺的如何了,要什麼時候才能完工?咱們明日去給娘請安,也好回娘的話。”

  陳夫人笑道:“正修著呢,要論完工,可就不好說了。”

  陳三嬸娘立刻問:“不過是修葺一下,又不是多大一個工程,怎麼就不好說了。”

  陳夫人道:“因幾位弟妹催的急,我一著急,第二日就叫了人進來修葺,沒承想,剛扒了幾片瓦就掉了一片下來砸傷了一人,如今工程便停了下來。”

  陳三嬸娘道:“我道什麼要緊事呢,不過掉一片瓦,給那人幾兩銀子,叫他回去養一養就罷了,嫂嫂什麼大事小事沒經過呢,這麼一點子事,嫂嫂自然會處置了。”

  陳夫人笑道:“可不是,我雖沒經過什麼事,但好歹見過幾件,弟妹或許不知道,當時我一看這個,就想起當初寧國公家裡,也是為了把老家的老夫人接了過來住,修葺房舍,也是因急了,就沒有看日子,急著動土,也是在修葺的時候,有片瓦掉下來砸傷了一個工匠,他們家也是就像三弟妹說的這樣,並沒有當一回事,只幾兩銀子打發了工匠,接著修葺,後來完工了,請了老夫人住進去,三弟妹你猜怎麼著,不出一年,世子就急病沒了,又過了一年,寧國公也沒了,禮部上本由寧國公的弟弟承爵,新寧國公承爵才半年光景,就以謀害寧國公並寧國公世子之罪抄了家,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可憐那本來要回來享清福安享晚年的太夫人,也被一杯毒酒賜了自盡,寧國公傳承三代的爵位也沒了,連第一代寧國公配享太廟的殊榮也給奪了,慘相就不必說了,可不就是因為那一片瓦嗎?”

  陳夫人笑吟吟的對著陳三嬸娘那陣青陣紅的臉色,說:“我當時一看,可嚇的不得了,即刻就命工匠們停了工,又親自去回了侯爺。”

  三老爺皺眉道:“大嫂你這是什麼意思,給娘預備住處,怎麼就扯到寧國公家裡去了,莫非娘還能跟寧國公老夫人一樣不成?”

  鄭明珠正覺得陳夫人這番指桑罵槐十分精彩,不承想竟然聽到這位三老爺這樣說話,這……這也太蠢了吧。陳夫人就笑道:“三弟真會說話,居然說太夫人和寧國公老夫人是一樣的,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到底是親兒子。”

  若不是這樣的場合,鄭明珠真能笑出聲來,不過見陳頤安一臉淡定,鄭明珠也有樣學樣,低眉順目,心中大樂。

  陳三嬸娘扯了扯三老爺的袖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五老爺忙接口掩飾過去:“那大哥如今預備怎麼著呢。”

  陳熙華道:“這樣要緊的大事,自然不能馬虎,昨兒已經請聖上欽封的一虛大師替咱們家算過了,因貿然開工,已經損了福氣,須得先靜一年,再擇好日子開工才行,否則,家里長輩有血光之災,我想著,咱們是要恭迎太夫人回來養病的,斷沒有給她老人家招災的道理,自然就不敢動了。”

  三老爺急了,一拍椅子扶手:“這是什麼混話,要等一年,哪有這樣的道理?”

  陳熙華劍眉一豎:“你幹什麼,這裡也是你能拍桌子的地方?真是反了你了,打量爹爹不在了,我就管教不得你麼?”

  所謂長兄如父,沒了爹爹,兄長為大,陳熙華就是要說他不敬兄長,打他板子,他也沒處伸冤去。  三老爺脖子一縮,沒敢接口。

  陳熙華又道:“一虛大師是聖上欽封的仙師,德高望重,等閒如何肯來看你私宅?還不是念著這是與太夫人有關的大事,我才再三求請,一虛大師給了面子來瞧了,你那嘴裡還敢說這樣的話,若是傳出去,這藐視朝廷之罪,你可吃罪得起?”

  唔,侯爺今日就是在這里鎮場子的!

  四老爺左右看看,嘴動了動,還是沒有開口。

  五老爺見兩個哥哥都指望不上,只得道:“這一年也未免太長了些,如今既然要請娘回來,也回過娘了,到處親戚都知道了,到這會兒了,突然說要等一年再去請娘回來,要如何給娘和眾家親戚說呢?”

  陳夫人笑道:“五弟說的是,因是今日才請教的一虛大師,本想明日請幾位叔叔和弟妹們商議呢,可巧你們就來了。我與侯爺商量過了,咱們府裡不能動,這是沒法子的事,可幾位叔叔府裡卻是新宅子,連動也不必動就可以迎太夫人住進去,且三叔五叔又是太夫人養的,不如迎了太夫人暫住一年,母子越發親近不說,也免得不好給親戚們交代,弟妹們覺著呢?”

  那位伶俐的小嬸娘說:“既然華茂軒動不得,那慈安堂也還可以住吧。”

  陳夫人看她一眼,笑道:“華茂軒既然動不得,慈安堂自然也動不得,五弟妹竟然還沒明白嗎?”

  這就是陳頤安所說的無賴了吧?鄭明珠暗想,總之就是我說住不得就是住不得,你說破天我也說住不得,你能奈何?

  加上先前寧國公那段說辭,意思已經很明確了,要接回來可以,不住我們家就行!

  如今陳夫人叫人進來扒兩片瓦意思一下,也就有了說辭,尤其是對外頭,只怕當年武安侯府的熱鬧還有人記得呢。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6

臨陣倒戈

  幾位叔嬸不由的互相看看,交換著眼色,陳熙華、陳夫人穩如泰山,半點不著急,最後還是三老爺說:“大哥這意思我曉得了,無非就是不情願娘回府來,這個做兄弟的也無法,隻大哥當初當面應了舅舅,這舅舅跟前要如何交代,大哥還得想一想吧?”這三老爺真是個二楞子。且張口閉口的搬舅舅,你舅舅就是天皇老子,對侯爺來說也是個繼舅舅罷了。

  陳熙華皺眉道:“三弟說話可要放明白些,如今就算說破天去,把這緣由始末拿到外頭去說,誰也不敢說我不誠心迎太夫人回來,若不是因為那日三弟妹、四弟妹、五弟妹過來說的那麼要緊,催著你嫂子要趕著請太夫人回來,至於這樣子急著開工,損了太夫人的福氣麼?那一日三弟妹說的話,聽見的可不止一個人,再三的說要趕著收拾,說已經回過了太夫人了,催的那樣子,偏你嫂子純孝,聽了也急的不得了,才連日子都沒看,就趕著開工,如今倒成了我們不情願了?三弟說話也要有個譜儿,就算太夫人是你親娘,大舅老爺是你親舅舅,也沒你這樣說話的。論理,你敢說這樣的話,就算我不給一頓嘴巴子,舅舅只怕也饒不了你!舅舅縱然偏心,只怕也偏不到這個份上,若不然,幾位弟弟與我一起見舅舅去,我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沒有公道這兩個字了!”

  五老爺見三老爺被陳熙華一頓臭罵罵的脖子都梗起來,又一向知道他是個二楞子,真怕他又說出什麼話來,弄得場面難以收拾。他們的目的只是來接親娘回來,可不是為了和侯爺大哥撕破臉呢。

  五老爺趕緊的打圓場:“大哥息怒,三哥只是不會說話,心裡萬萬不是這樣想的,大哥要接娘回來,那是早就說定了的,自然不至於在此時反悔,不過是一個住的問題,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一家人商量商量,總能想出法子來。”

  那三嬸娘眼珠子一轉,突然說:“五弟說的是,依我看,侯府這樣大,哪裡擱不下幾個人呢?我瞧甘蘭院那是當初大侄兒成親那會子新修葺過的,一應都是新的,又是前後幾進的院子,寬寬綽綽的,且這新屋子,全是喜氣,娘若住進去,只怕更高興些呢。”

  說著就掩嘴笑。

  原來還有更無賴的,鄭明珠開了眼界,這無端端的,就看上她的屋子了,只怕她要是不答應,這三嬸娘還能開口請陳夫人把榮安堂讓出來呢。

  不過鄭明珠也不急,這屋裡又不是住著她一個人,陳頤安多跋扈的一個人啊,他不找人麻煩就不錯了,這位嬸娘倒來惹他?

  這個時候,主意打到了陳頤安頭上,這個是連自家爹爹親娘都要讓他三分的人物,此時也不管什麼小輩長輩了,在陳熙華身後笑道:“三嬸娘,侄兒正有一件喜事要跟您說呢。”

  一家子人都不知道陳頤安這是啥意思,不過陳熙華和陳夫人依然一臉淡定,鄭明珠卻是十分信任陳頤安,也是依然不動容,只是聽著。

  三嬸娘一怔,笑道:“大侄兒有什麼好事不成?”

  陳頤安笑道:“當然是好事,你侄兒媳婦有身孕了。”

  啊,我什麼時候懷孕了?鄭明珠眼睛都瞪大了,當然她低著頭裝文靜,此時就變成了裝嬌羞,陳頤安接著說:“大夫說了,我媳婦月份還輕,要萬分小心,別說挪屋子,就是挪櫃子都不成!”

  一句話頓時噎的三嬸娘倒了氣,正想再說什麼,陳夫人已經接口道:“是呀,這是子嗣的大事,定要小心才是,想當年,我就差點沒了安哥兒,這二十年來每次想著都還後怕呢。”

  陳夫人提到這件當初滿帝都都知道的事,立時就把三嬸娘想說的話給噎了回去。

  陳頤安又對四老爺笑道:“四叔父,本來想著明兒給您老請安去,順便跟您說一聲兒,您那回跟我說的柏弟那事兒,如今有了點眉目了,雖說不十分準,也有七八分了。”

  陳頤安口裡的柏弟,應該便是四老爺家的大兒子陳頤柏,陳熙華一係有權有勢有人,兄弟的兒子來求照看,找門路,尋前程都是平常事。

  鄭明珠眨眨眼,這是要當面策反四老爺啊,陳頤安這一手太狠了。

  之前一個字也不說,就是要留著當面策反你,到底是兒子的前程要緊還是這些人要緊。

  為了兒子的前程,就算明知道前頭有個坑,你也得跳下去。

  四老爺顯然措手不及:“啊,啊,太好了,安哥兒你怎麼沒早說。”

  陳頤安矜持的笑一笑:“我也是今兒晌午才得的消息,原想著明天去給叔父請安說一說的,沒承想今天叔父就來了,如今就便兒說了罷。”三老爺和五老爺他們都一臉不自在,四老爺此時總算反應了過來,有點訕訕的,望兩眼三老爺五老爺,又望兩眼陳頤安,尷尬的搓搓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四嬸娘卻是忍不住了,說道:“大哥大嫂的難處我們已經盡知了,其實依我這點小見識,太夫人回來也不是為了住的奢華富貴,不過是為了一家子團聚,看著兒孫們熱鬧,享天倫之樂,是這個意思,三哥府裡雖不如侯府寬敞,卻也不小,且又是前年出了爹爹的孝才粉刷過的,也很看得過去了,如今侯府裡沒法住,何不請太夫人住到三哥的府裡去呢?一則太夫人見了三哥三嫂也歡喜,二則也免得兄弟們為難。”

  想一想,她又補一句:“待侯府裡能動工收拾了,再看太夫人的意思也罷了,大嫂說可是?”

  陳夫人笑道:“四弟妹這個主意不錯,三弟妹你覺著呢?”

  三老爺臉色鐵青,陳三嬸娘眼裡似要出火似的,她不敢瞪陳夫人,只狠狠的瞪著陳四嬸娘:“你在胡說什麼?娘是侯府的太夫人,若是回來不住侯府,叫外頭人看著像什麼話?到時候,豈不是笑話侯爺不懂孝道,不敬嫡母?”

  這陳四嬸娘臨陣倒戈,此時已經沒了退路,雖說平時有些怕這個嫂子,此時也得硬著頭皮道:“侯爺也並沒有說太夫人一直住外頭,這一年過了再收拾好了請太夫人住也就是了,誰家沒個難處呢?哪裡就笑話到咱們這裡來了,再說了,就算是侯府的太夫人,願意跟著親兒子住也是天理人情的事,別人家也有這樣子的事,豈止咱們家。現如今咱們幾個兄弟,也就三哥的府邸大些,又是新粉刷過的,我們家要不是只有三哥家一半大,實在住不開,怕委屈了太夫人,也願意請太夫人到我們家住的,莫非三哥還不願意不成?說起來,當初太夫人最疼的就是三哥了。五弟、五弟妹說可是?”

  這說的倒是實話,當初分家的時候,太夫人的確是拼命的給三老爺和五老爺爭取,最終還是三老爺便宜佔的多些,房子更大,手上也更寬裕。

  五老爺兩口子對視了一眼,心中算了算,扯的這麼厲害,大哥是表明了這一年肯定是別想住進去了,但不趁如今舅舅在的時候把娘接出來,今後舅舅萬一外放了,接不接的出來就兩說了,夜長夢多,還是要先接出來為好,如今大哥是長子,原本理應住他府裡,退而求其次,便是住到親子府裡,要是三哥不答應,只怕就要逼著自己答應了……

  五老爺心中念頭轉了一圈兒,頓時笑道:“四嫂說的有理,娘在三哥府裡暫住一年,待侯府裡重新動土收拾了,再搬進侯府住也就是了,橫豎娘也最疼三哥,只怕還會歡喜呢。”

  陳熙華陳夫人笑著看他們幾人互相倒戈,點燃導火索的陳頤安悠然退到後面,大約嫌腳站軟了,給丫鬟們招招手,自有伶俐的給他們端了凳子過來坐。

  鄭明珠還有點覺得不好坐,陳頤安在她耳邊調笑道:“坐下歇著,別動了胎氣。”

  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擰了他一把,悄悄兒的說:“你也想個好些的藉口罷了,怎麼這個也渾說。”

  陳頤安小聲笑道:“還能有什麼藉口?這種事自然往厲害了說,甘蘭院就咱們兩個主子,難道不說你懷孕了,還能說我懷孕了不成。”

  鄭明珠忍笑啐他一口:“越說越沒個正經了。”

  且不說這小兩口肉麻當有趣的調笑,只看三老爺跳了起來怒道:“老五,你渾說什麼,怎麼叫娘最疼我了,娘難道不疼你不成?”

  五老爺也有點不服氣:“三哥自己心中有數,當初分家的時候,娘手裡的銀子私房,三哥拿了多少,我拿了多少,誰沒個數呢?且別說現銀子,單論如今這房子,誰的大誰的小,哪個看不見不成?”

  三老爺怒道:“你還有臉說我,那年娘單給你在古董店結賬就是一萬多兩銀子,誰說過一句話不成?難道那就不是銀子了?”

  陳三嬸娘見他們兄弟兩越說越不像話,陳年舊事都抖落了出來,那個時候,太夫人當家,他們兄弟誰沒佔過公中的便宜?若是這個時候扯出來,越發難以收場,便忙拉著三老爺道:“老爺和自家兄弟有什麼好吵的,說那些話做什麼,如今是商議接娘回來,這才是要緊事。”

  三老爺一臉怒氣的別過頭坐下來。

  五老爺氣還沒喘勻,顯然怒火上頭,對他哥哥說:“三哥是不願意娘住你們家是不是?只要放一句話出來,我回頭就去回了舅舅,把娘接我們家去。”

  真真叫人大開眼界啊,鄭明珠心裡真是佩服這四兩撥千斤的手段。

  三老爺三嬸娘就是再不情願,也不敢真的說不要親娘跟自己住,被五老爺將了一軍,一時有點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既不敢說不要娘,又不願意說要,陳夫人看夠了笑話了,終於出來打圓場:“五弟少說一句,你三哥哪有那樣的心思,我看不過是怕供奉不好,委屈了太夫人。”

  陳三嬸娘連忙道:“大嫂說的是,如今老爺也沒個官職,就靠著那幾畝地,當時分的家裡幾間鋪子,有多少入息一家子都是清楚的,這些年添了多少花錢的營生,都是坐吃山空,咱們自己省一省也就罷了,如何敢省娘的,只怕委屈了娘。”

  陳夫人就笑道:“三弟妹說的也是,咱們小輩委屈些不怕,如何能委屈了太夫人?我想著,雖說因府裡出了事兒,要太夫人到不拘哪位弟弟府裡暫住些時日,到底也是咱們侯府的太夫人,侯爺來供奉也是理所當然的,如今就算不住咱們家,也是一樣的,待太夫人回來,一應供奉開支,服侍的丫鬟婆子的月例銀子,都走我們侯府公中的帳也就是了。”

  幾位老爺嬸娘都喜形於色,尤其是三嬸娘,因強不過陳夫人,又被老四老五反戈,眼看這太夫人只怕要住到自己家去了,正發愁呢,天上竟然掉下這樣大的餡餅來,說是太夫人的供奉支出,到時候自己家的支出一併走太夫人的賬目也就是了,這比厚著臉皮住進侯府倒也不差什麼了。

  想到這裡,陳三嬸娘大喜,沒口子的就答應下來:“大嫂說的是,既然侯府這邊有難處,娘她老人家住著自然也委屈,咱們家雖小些,將就著住一年也罷了,咱們也好多盡點孝心,回頭我就把園子前頭的時晴院收拾出來給娘住,那院子後頭一排四五間小房子,娘身邊服侍的姐姐媽媽們也就住的下了。”

  陳夫人含笑點頭:“三弟妹說的是,看好了日子,就可以動了,到時候要買什麼請什麼人,算好了寫個帖子,打發人到我這裡支銀子就是了。”

  陳三嬸娘連連答應,又奉承了大哥大嫂許多好話。

  倒是陳五嬸娘一陣肉痛,心中尋思,早知這位大嫂這樣大方,請太夫人到自家住也是好的呀,如今大好一塊肉就落到三嫂家裡去了,一看,還是塊肥膘呢!

  陳四嬸娘心思卻不在這上頭,只想尋陳頤安說話。

  卻不料陳頤安躲在他爹後面,只顧著和自己媳婦小聲說笑,絲毫沒看見四嬸娘期盼的目光。

佔便宜

  鄭明珠看完整場大戲回到甘蘭院的路上,還在一心琢磨陳夫人最後這一手筆,按理說,這種進兩步退一步的講價手法她其實是很熟練的,先把人逼到難以接受的程度,再突然鬆一下,給個甜頭,不少人就會答應的很爽快了。

  可是她觀察的陳熙華、陳夫人乃至陳頤安的神情動作,便覺得這樣的大方,絕對不應該就是要陳三嬸娘答應下來這麼簡單。

  不過,這齣錢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怎麼說,這樣子大包大攬的出錢都是吃虧呀,這裡頭到底會有什麼盤算呢?

  她一路走一路想,陳頤安路上含笑瞅了她好幾眼,見她都眼露茫然,完全沒察覺,知道她還沒想明白,他娘這一手雖然做的隱晦,可是才叫真厲害,三嬸娘以為自己佔了大便宜,殊不知這便宜可不好佔,到時候太夫人回來才叫個鬱悶呢。

  不過鄭明珠本來沒經歷過這樣複雜的,長時間的爭鬥,想不到這樣的伏筆,也是正常的。

  她能想到這一手並不簡單,已經是很有進步了。陳頤安暗笑,卻不打算解釋,讓她自己慢慢琢磨去。

  鄭明珠心中不解,又覺得總事事去問陳頤安很沒有面子,想著總之這是陳夫人的麻煩,不管後手如何,自己總是看得到的,到時候靜觀其變也就是了,也就真的忍下了沒問。

  倒是和陳頤安說起了別的事來。

  陳頤安好笑,也不戳穿她,順著她說就是。

  鄭明珠道:“外書房的賬目我昨兒收拾清楚了,一應都與以前差不多兒,只這個月開始,我看見唐家的分紅開始入賬了。”

  陳頤安點頭,唔了一聲:“有多少?”

  鄭明珠說了個數目,陳頤安笑了笑:“是一筆好買賣,文閣老雞飛蛋打,想必要尋別的法子了。”

  鄭明珠不由問道:“這唐家過繼的事還沒定呢,文閣老想必還不甘心吧?”

  鄭明珠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只要解決這件事,唐家交給能幹的菱月妹妹,如今又綁上了太子的戰船,她就再也沒有不放心的事了。

  陳頤安笑道:“當日嘉和縣主出手,震懾了唐家眾人,這些日子來,從上到下,再沒有一個人敢提過繼的事,那一日唐家長房老三又回來了,正請了族長談過繼的事呢,願意把自己的獨子過繼給大哥繼承香火,談的也差不多了,正在擇日子開祠堂呢。”

  鄭明珠十分歡喜,只面上不敢露出來,笑道:“那說起來,這事兒也就差不多準了?不要再出什麼花樣才好。”陳頤安笑道:“我有專門的小組盯這件事,若還不成倒也奇了,唐家老三佔盡人情道理,如今為了兄長,又連獨子都捨得給,這樣的局面,哪還有個不成的,真要憂慮,倒是今後了。”

  鄭明珠忙問:“今後,今後怎麼樣?”

  此時兩人已經踏進了甘蘭院,屋裡的丫鬟都忙出來迎,陳頤安笑對鄭明珠道:“文閣老丟了唐家這筆銀子,自然要到別的地方去找,那年他籌劃著開放邊境貿易,打算撈一筆,沒想到被太子一攪合,好處都收歸到國庫去了,倒讓聖上歡喜了一場,如今我聽到風聲,大約又想要開海禁了。”

  朝堂上的事,鄭明珠不大懂,不過開海禁這件事,若是真的做下來,對逐利的商家來說,卻是大事,如今唐家已經綁上了太子的戰船,怎麼也有爭取的機會,待得過繼事完,唐家穩定下來,倒正巧趕上開海禁這件事了。不過這就是唐家的事了……

  鄭明珠這麼一想,不由的有些惆悵,這樣激動人心的大事,竟然與自己無關了,今後的交集便只是每個月外書房賬目上看到的唐家來款了。

  不過,其實已經很幸運了,如果自己未曾重生為鄭明珠,唐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實在是難以想像。  能保住唐家,依然在長房的掌控之下,其實老天爺已經非常眷顧她了。

  這麼一想,鄭明珠心情就好了起來。

  陳家上下還對自己寄予厚望呢,可不能讓陳頤安和侯爺、夫人失望才是,這陳家的少夫人,也並不是一個容易做的位子。

  想到這裡,鄭明珠就想到一件難事,對陳頤安道:“說起來,過幾日琪哥兒一周歲,我總要回去看看。”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點頭:“你去就是了,誰攔著你呢。”

  鄭明珠就道:“人家和你商量事呢。”

  她把那天林氏的意思說了一說,陳頤安聽了,點頭道:“岳父大人是有些偏心,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大舅兄地位堅如磐石,你們家誰動的了他不成?別說你太太不在了,就是在,也是乾瞪眼,其實嫂嫂也是多慮了,岳父大人一時捨不得,日子長了,人沒在跟前,慢慢的就忘了,過個三五七年,不就完了?我聽說,岳父大人還是挺喜歡紅袖夜添香那一套的,大舅兄送幾個給岳父大人也就是了。”

  “混說什麼呢?”鄭明珠急了:“哪有兒子給老子送女人的,叫人笑話。”

  陳頤安不以為然:“那是你見識少,別說兒子給老子送女人,就是兒子和老子用一個女人的也有,這世上,什麼事沒有呢?”

  鄭明珠被他給氣的:“越說越噁心人了,這和咱們家有什麼相干。還有,怎麼我爹爹喜歡哪一套你也知道了?這世上還有你不知道的麼?”

  陳頤安笑起來,一本正經的道:“咱們做女婿的,打聽泰山大人的喜好,才好送禮呀。”

  鄭明珠突然就想起來,上回陳頤安號稱是太子賜的兩個美女轉送了爹爹,莫非……

  她就笑道:“難道上回送的美女給的信兒?”

  陳頤安笑道:“果然是聰明人,大將軍身邊向來是水潑不進的,難得有內部機會,也不過是打聽打聽岳父大人的日常起居喜好罷了。”

  見他忙著解釋,鄭明珠笑道:“誰懷疑你呢,我就是和你商量一下罷了。”

  不過想來陳頤安說的也有道理,誰還能千秋萬代的記得誰呢,日子久了也就忘了尤其是朱氏本就回不來。

  自然不用擔心了。

  陳頤安斟酌了一下,笑道:“父子之間總是天性,你照你嫂子的吩咐,回家只送禮不見人,再趁著你爹爹在的時候,到公主的靈前哭一哭,說一說委屈,要我說,你連添油加醋都不用,只需好生哭一場給岳父大人聽一聽,大約就成了,這樣子,你哥唱了白臉,你再唱個紅臉,你太太又不在跟前,我再吩咐岳父大人身邊的添香紅袖們給添一點柴,包管就好了。”

  什麼事到了陳頤安嘴裡都是容易的很的,不過鄭明珠也信他,便應了下來。

  過了幾日,鄭明珠帶著陳夫人備的禮,回娘家看侄兒去了,陳頤安一早就跟她說不得閒去不了。  鄭明珠到了娘家,按照與林氏的約定,只把各種禮品命人送去給父親,自己卻並沒有去書房請安,只一徑去看琪哥兒。

  今日的小壽星,穿著大紅的團花緞子的一套兒小衣服,穿了虎頭鞋子,大眼睛小鼻子,肉乎乎白嫩嫩的像個小金童。

  鄭明珠歡喜的去抱他,他盯著鄭明珠看了一會兒,伸手去抓她頭上亮閃閃的簪子,鄭明珠哪裡敢讓他抓到,手忙腳亂的往後躲,奶媽子笑著上來哄著琪哥兒,拿了果子給他玩,才罷了。

  小孩子真好玩,嘴裡只有幾個音節,一身奶香,抱起來軟軟的,偶爾咧嘴笑一笑,真叫人心都要化了。

  鄭明珠抱著琪哥兒親熱了一會兒,才交給奶媽子,二妹妹鄭明艷也回來了,鄭明珠便攜著她的手問些近況,鄭明艷嘆了一口氣,原來鄭明艷所嫁的燕家,原是新貴,去年才升的雲貴總督,以前一家子都在雲貴一帶,在當地也算是土皇帝了,這位燕五少因是幼子,更是從小兒便驕縱,雖說不是那等無惡不作的,卻也頗讓人頭疼。

  鄭明艷嫁過去才知道,這位燕五少連通房丫頭就有四個,又有一個妾室,說是原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如今賞了他,成日里描眉畫鬢,打扮的妖妖嬈嬈的,鄭明艷成親第二日,這妾室入夜就說頭疼,打發丫鬟來請燕五少。

  鄭明艷見鄭明珠一臉同情,倒笑著來安慰鄭明珠:“也不是什麼大事,姐姐放心,我知道如何處置。”

  這樣聰明和氣的姑娘,怎麼就落到這樣的境地了呢,這也是朱氏做的孽啊,鄭明珠在心中嘆息。倒是自己算是嫁了個好人家,倒也不知道當初挑人家的時候,家裡是怎麼商量的。

  因客人逐漸來的多了,兩姐妹也就不好總坐在一塊兒說私房話,鄭明珠只是說:“在夫家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給哥哥,給我送信兒,別瞞著我們才是。”

  鄭明艷笑著應是。

  鄭明玉是公主嫡子,正經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來了不少,公主郡王郡主縣主濟濟一堂,個個身份貴重,鄭明珠身為大姑奶奶,自然各處待客,十分忙碌。

  鄭明艷自然也是一樣。

  這幾個月,鄭明珠自然與原本是不一樣的,她深知這些母族親戚的重要,雖說以前因太清高,並不熱絡——本來就是母親早逝,少了依仗,自己還清高的很,難道人家這樣身份,還來俯就你不成?

  只如今,鄭明珠卻做的好的多,常常往各王府,公主府送些點心,茶葉,果子,蜜餞之類,並不破費甚麼,也不惹眼,卻是透著親熱,有空也去各府裡看看公主姨母,王妃舅母,請個安聊聊天,說些閒話兒。

  後來衛江俊孝敬了那些七絲羅花軟緞,鄭明珠與陳夫人一商量,又挑了些顏色鮮嫩花色雅緻的親自往各府里送了一圈兒,做的這樣柔風細雨,不聲不響,又並沒有要求個什麼,加上到底是親近的血緣,被鄭明珠拋下了十幾年的這些關係,終於有了點起色了。

  此時到場的表姐妹表嫂們,倒有一多半穿著各種花色七絲羅花軟緞做的衣服,有幾位甚至還是後來鄭明珠另送的織金緞雲羽紗。

  料子精緻,花色新鮮,年輕麗人誰不愛這樣子的,又趕上天氣熱起來,夏裝就越發艷麗了。

  鄭明珠遊走眾人之中,頗見游刃有餘。忙著招呼了一圈兒,總算坐下來歇口氣,早有丫鬟機靈的捧了茶來給她,鄭明珠喝了兩口,身後一隻手搭在她肩上,有個笑嘻嘻的聲音道:“瞧你這樣兒,幫你嫂子倒是盡心,我勸你歇著些兒,都是一家子,何必這樣客氣。”

  鄭明珠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轉身笑道:“怪道上回你嫂子抱怨姑奶奶架子大,原來是真的。”

  她身後站著一個豔妝的麗人,和鄭明珠年紀差不多大,一天甜美的圓圓臉兒,她笑道:“我嫂子才不會呢,你少哄我。”

  這位是誠親王嫡出的幼女寧馨郡主,誠親王繼室周王妃所出,不管在娘家還是在夫家都是極為受寵的,說話自然不大顧忌。

  寧馨郡主與林氏關係不錯,與鄭明珠其實也就是這些日子才熟絡起來的。

  鄭明珠隨手拉她坐下來,見她腕間一閃的光芒極其奪目,又拉開來看看,見是一隻赤金絞絲鑲寶石的鐲子,只那上頭的紅寶石不像平日里見到的是圓面的,面子卻是平的,又有幾個切面,不經意間就有光彩閃過。

  倒是別緻,鄭明珠讚了兩句,寧馨郡主笑道:“我們家三爺從海邊上帶回來的,說是海那邊不知什麼國的手藝,我瞧著新鮮,就揀了一個帶,家裡還有兩個,你若喜歡,明兒給你送來。”

  鄭明珠就笑道:“那就先謝謝你了,正巧我那天去翻我們大爺的庫房,看到兩件新奇物件,揀了出來正說打發人給你送去呢,那就等著你的人來了一併拿了去。”

  兩人說說笑笑,寧馨郡主道:“難得這回沒了你太太那些小家子的親戚,倒是爽快些。”

  朱氏此事,當日雖說三家因臉面的緣故,一致同意掩蓋了,到底知道的人也不少,平日里安國公府宴客,朱氏娘家那邊的親戚,襄陽府不管嫡庶的姐妹弟媳一家子總是要來的,對朱氏諸多奉承,而這一次,襄陽侯府卻只來了個與鄭明珠一輩的表嫂,顯然也是為了維持姻親的面子罷了。

  鄭明珠知道,那一日之後,朱舅母回了襄陽侯府,老祖宗聽了夏氏的回話,知道她們竟然敢拿著襄陽候的臉面,帶著姨娘的娘家親戚帶孕騙婚,便被老祖宗當著眾多妯娌嬸娘們罵了個狗血淋頭,罰跪了一夜祠堂,三年不許出門走動,而那位高姨娘風光了半輩子,到老了,竟因為朱氏此舉,再不許在侯府住了,被送到別院去禁足。

  朱姨媽那邊,鄭明珠倒沒有聽到什麼消息。

  倒是高家小姐,總算夙願得償,進了國公府,與鄭明朝為妾,如今在後院待產,不過在這國公府裡,在林氏手中,她想要復制當年自己姑祖母的成功之路,卻是想也別想。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7

小姐們的糾紛

  此事既然已經過去,鄭明珠也不願意多說,只笑道:“就算在,她們難道還敢惹你不成?”

  不過,既然不出來現眼,那自然更好。

  這大盛朝的公主郡主,哪個是好相與的,寧馨郡主果然笑著一揚眉:“那是自然,說起來,我聽說你們家老太太要回來了?”

  “喲,你消息倒是靈通。”

  寧馨郡主道:“你忘了?我們家二嬸娘就是你們家老太太娘家侄女,最近她父親治河有功,進京述職,升了官兒,這陣子,二嬸娘走路都揚塵帶風的,往娘家跑的可勤了。什麼大小事兒都拿出來炫耀,也不知道怎麼這樣沒見過世面。”

  鄭明珠對這些親戚關係還不是頂熟,要頓一下才明白這其中的關係,寧馨郡主嫁了魏國公世子的嫡子,世子的二弟就娶了太夫人這位剛升官的大哥的女兒。

  鄭明珠見了,還得叫一聲表姨。

  鄭明珠見寧馨郡主面帶不虞,便笑道:“她炫耀她的,你不聽就是了,又礙不著你什麼。就算是嬸娘,莫非還敢惹你不成?”

  寧馨郡主見周圍沒什麼人,就附在她耳邊悄悄說:“你不知道,她們家可下作了,因是新貴,沒什麼根基,不知道哪裡那麼多窮親戚,成日里就想往別人家塞,表小姐一個接一個,簡直沒個完,她自己房里三個兒子,她就塞了兩個了,前兒仗著她爹也是封疆大吏了,抖了起來,當自己就了不得了,竟想著要往我院子裡也塞一個,氣的我,話也沒聽她說完,就叫丫鬟婆子給我攆了出去,第二日我回娘家說了,我娘又派了王府長史官來罵了她一通,她才不敢惹我呢。”

  鄭明珠眼睛越聽越大,想起自己府裡兩位也是太夫人娘家送來的姨娘,不由的暗暗點頭,嘴裡卻說:“郡主風範果然不凡。”

  寧馨郡主扑哧笑出聲來:“我知道你這是罵我潑呢,哼哼,我等著看,她給你房裡塞個表小姐來,你能忍得住?”

  其實早有啦!鄭明珠撇撇嘴,早有現成的了。

  兩人笑了一陣,又說了些這帝都里新鮮熱辣的八卦,張家的女孩兒去寺裡上香遇了意外,被燕王的小兒子救了,一心就要嫁給燕王的兒子。王家的少爺迷上了春錦樓的玉燕燕,非要納了做妾。都鬧的頗為熱鬧。

  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卻見外頭兩個小廝急匆匆的引著人往後頭走,鄭明珠眼尖,一眼看見是那位陳頤安口裡的'小蘇',蘇太醫。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候,出現一位太醫,可沒什麼好事。

  鄭明珠心中一跳,跟寧馨郡主說:“郡主略坐一坐,我去瞧瞧小姐們那邊可招呼好了。”

  寧馨郡主聊的正有趣兒,不由的一把扯住她:“有什麼好瞧的,你三妹妹是個穩重人,又都是熟識的姑娘們,要你操哪門子心呢。”

  橫豎就是不放。

  鄭明珠心中不安,又見林氏還在前廳招呼人客,與人寒暄,實在不好這會子就去打擾她,還是自己先看一看的放心。

  只得連同寧馨郡主一塊兒拖到後頭去了。

  剛走到大廳後頭的抄手游廊上,就見一個小丫頭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一見鄭明珠,忙道:“大姑奶奶,奴婢正要去回大奶奶,幸而大姑奶奶來了,也是一樣的,五小姐摔到了亭子外頭,摔了頭,現在還沒醒,後頭正亂著呢。”

  鄭明珠眉心一跳,小姐們都在後頭國公府的花園子裡宴息,那裡正有一座熏染亭,鄭明珠記得,那亭的欄杆很高,怎麼會摔下去?

  莫非是被人推的?只是各府小姐們之間自然也有相與好的,或是不對盤的,只是通常也不過是一些言語官司罷了,到這樣的地步兒倒是不多。

  鄭明珠也來不及多想,只拖著寧馨郡主往後頭去,一邊問那小丫頭子:“到底是怎麼著?”

  那小丫頭緊跑幾步給她引路,一邊說:“三小姐在花園子的大石頭那邊招呼客人,有幾位小姐不知怎的就與五小姐在亭子裡吵起來了,五小姐氣哭了,表小姐在一邊就與她們理論,就推搡起來,也不知怎的,五小姐就摔到亭子外頭去了,如今請了大夫,正在看呢。”

  鄭明珠問她:“是哪幾位小姐”

  那小丫頭緊張的答:“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在亭子裡煽火煮茶的,不認得小姐們。只看著服侍小姐的姐姐們亂成一團,才跑出來回大奶奶的。”

  鄭明珠見她腰間拴著綠色的汗巾子,知道是沒入等的小丫頭子,難得有這份機靈,便不再追問,只是趕緊的往裡頭去。

  亭子那邊亂了一群人,雖說這裡都是小姐,但大約也有聽到信兒的夫人奶奶也過來了,眾人見了鄭明珠與寧馨郡主,有忙著施禮的,也有讓開一條路的,待鄭明珠走進去,見地下跪著兩個丫鬟,看起來是撕打過的,披頭散發,此時見五小姐出事了,都嚇的瑟瑟發抖。

  鄭明慧滿臉淚的抬起頭來,叫一聲:“大姐姐……五妹妹她……”

  這樣子,嚇了鄭明珠一跳,簡直以為鄭明真沒了。

  鄭明珠連忙問:“我聽說五妹妹摔了頭,怎麼樣了?”

  鄭明慧哭的說不出話來,倒是亭子外頭,正俯身醫治鄭明真的蘇太醫淡淡答:“沒多大要緊,不過是磕破了頭,嚇到了,一時暈了過去。”

  說著就指揮婆子丫鬟小心的把鄭明真抬起來,讓送回屋裡去。

  鄭明珠忙緊走幾步過去看鄭明真,見她雙眼緊閉,面白如紙,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看起來十分的脆弱。

  鄭明珠看了一回,心中有了分數,溫聲道:“勞煩蘇太醫了。”

  又吩咐身邊的瑪瑙:“這府裡你也是熟的,你領著她們小心的安置了五小姐,再命人回外頭的管事,說五小姐摔著了,請了蘇太醫來,叫管事不拘請哪位爺來陪一陪,派個小丫頭去回大奶奶,說我在這裡,大奶奶若得閒就來看一看,若事兒忙,就回頭再來也使得。”

  瑪瑙一一答應了。

  鄭明珠又對周圍圍觀的夫人小姐們笑道:“一點小事,並不要緊,倒是打擾了各位夫人和妹妹們的興致。”

  叫小丫頭們:“還不給夫人小姐們換了熱茶。”

  又忙給寧馨郡主使眼色,她會意,隨手就拉著身邊黃夫人笑道:“姐姐前兒說的那花露……”巴拉巴拉就把人拖走了。

  到底都是頂級貴冑圈子的夫人小姐,自有教養,見主人這樣說,再是好奇想看熱鬧也都含笑隨著寧馨郡主過去那邊坐了。

  見人都散了,鄭明珠這才回頭來,就有一個婦人趕著上來賠笑道:“大姑奶奶,這原是她們姐兒幾個玩笑,一時失手,不小心五小姐就摔了,我已經教訓過她們了,回頭待五小姐好了,再來給五小姐賠罪。”

  “玩笑?”鄭明珠打量這婦人,三十多的樣子,能帶著姑娘進國公府交際,身份自然也不會很低,再看她身邊三個女孩兒,都是十二三歲的樣子,雖說有點驚慌,卻也並不是很害怕。

  這幾個月來,鄭明珠十分努力的把帝都頂級貴冑圈各家各要緊人物都認了一番,記在心裡,有一些,如寧婉郡主,寧馨郡主還已經熟絡了起來,不過這個婦人是誰?

  這婦人雖是穿金戴銀,卻是沒有誥命的打扮,又叫自己大姑奶奶,鄭明珠在心中猜想這是誰,正好看見一旁站著的國公府表小姐周寶雲,想起小丫頭子說的話兒,便道:“雲表妹,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婦人急道:“大姑奶奶這是什麼意思,四嬸都跟你說了是不小心,還問云姐兒做什麼?難道還不信我不成?”

  四嬸?

  鄭明珠恍然大悟,在國公府交際,除了那頂級貴冑圈子的夫人小姐們,身份低些的自然就只有自家親戚了。

  鄭家的幾位叔父,不論嫡庶,如今的官職地位比起安國公鄭瑾來都差許多,只是別人家他們去不了,安國公府嫡長孫的周歲宴,這些叔父嬸娘自然都是名正言順的來的。

  鄭明珠看她一眼,不喜不怒,淡淡的道:“若是別的人傷了,自然四嬸娘說什麼我也就聽了,只是如今傷的是我妹妹,我這個做姐姐的,不管誰說了什麼,也都自然是要問的。”

  周寶雲顯然也被嚇到了,忍著淚,聲音還有點發抖:“慧姐姐在那邊招待年長些的姐姐們,我就陪著真妹妹在這邊招待姐姐妹妹們,先前我原在那邊,沒注意,後來真妹妹和芳姐姐她們說話聲音大了些,我才聽到了過來,芳姐姐說……說太太回不來了,沒人會護著真妹妹了,還說了些很……很不好聽的話,真妹妹急了,就吵了起來,香雪見真妹妹哭了,就趕著上來說了兩句,芳姐姐惱了,叫丫頭去打香雪,真妹妹上前攔,那丫頭就把真妹妹推到外頭地上去了。”

  香雪是鄭明真的大丫鬟,朱氏親自選給她的,從小兒就在身邊服侍,想來公府備受寵愛的嫡幼女,母親當權掌家,全家上下且不說,便是堂姐妹表姐妹,在她跟前自是矮了半截。

  於是她身邊的大丫鬟,自然也是極有面子的,多少瞧不起那些上趕著討好朱氏和小姐的親戚們也是有的。

  如今雖說朱氏不在了,這氣焰一時半刻也還下不來,小姐們吵嘴,這丫鬟也敢上前去說理,那朱氏在的時候那情形,倒也想像得出來了。

  周寶雲雖然說的沒頭沒尾,中間又不停的停頓,哭泣,反復,到底還是聽懂了來龍去脈。

  堂姐妹們見朱氏倒台,自然覺得明慧明真就此落魄了,有些人無事生非還要嘲笑兩句呢,更何況長期被東風壓倒西風,心懷妒忌的堂姐妹?

  鄭明珠嘆了口氣,世上的事多麼滑稽,朱氏為了兒子女兒一生尊榮富貴費心心思謀劃,到頭來,卻是她害得他們被人指責,嘲笑。因為朱氏的所作所為而導致的結局,堂堂的公府嫡子嫡女成了沒娘扶持的孩子,甚至比母親沒了的孩子更慘些,那是一種羞辱,因此連出身更差的堂姐都敢看不起她們。

  鄭明珠雖然嘆息,卻並無愧悔,鄭明珠的一生,同樣也因為朱氏而成為了悲劇,她替鄭明珠討得公道,也是應該的。
公府威風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太太是長輩,太太怎麼著了,也是幾位妹妹議論得的?”

  先一步把錯給壓到對方頭上才是。

  那幾個堂妹嘴角下撇,嘀咕了兩句,似乎頗為不服氣。

  鄭明珠看一眼四嬸娘,又看看那邊幾個似乎還有點不服氣的堂妹,心中已經大約知道該怎麼處置了,安國公一系絕不能被人欺到頭上了不還手,甚至應該略霸道些,才是高門風範。

  鄭明珠笑道:“四嬸娘見今兒客人多,想要大事化小,免得外頭人笑話咱們家,這個我明白,只是五妹妹這個樣兒,說不得拼著客人笑話,也要有個說法才是?”

  四嬸娘道:“不過是姐妹間拌嘴,一時急了,出了意外罷了,誰家還沒個牙齒咬到舌頭的時候呢。大姑奶奶是明白人,自然知道。”

  鄭明珠見她給臉不要臉,台階都給了,她還梗著脖子裝不明白,連處罰丫鬟的話也沒給一句,便拉下臉來:“別人家有沒有我管不著,我只管咱們家自己的事,五妹妹如今還沒醒過來呢,四嬸娘總得給句話吧。”

  四嬸娘跟鄭明珠打交道不多,但總也知道這個侄女性子安靜和順,不言不語,是個好性兒的,此時見林氏沒來得及來,卻是鄭明珠來了,心中大感慶幸,匆匆交代兩句好話,就想走為上策,沒料到鄭明珠倒是不依不饒要她給交代。

  四嬸娘此時也顧不得那丫鬟了,只道:“大姑奶奶要什麼話?我剛才也說了,我先回去教導她們幾個,回頭待五小姐好了,自然帶著芳姐兒幾個來給五小姐賠罪。”

  說著給那幾個小姑娘一使眼色,拔腿就要走。

  鄭明珠好笑,不緊不慢的說:“四嬸娘要走,我這個做侄女的,自然不好攔著,只管走就是,只是幾位妹妹,傷了我家五妹妹,倒要先留下,待我妹妹好了再說。”鄭明珠這話一放,她身邊的丫鬟和鄭家的丫鬟忙都上前來圍著,鄭明珠吩咐道:“把幾位堂小姐都帶到五妹妹院子裡喝茶,待五妹妹醒了再說。”

  四嬸娘自然不干,一邊呵斥丫鬟一邊對鄭明珠道:“大姑奶奶倒是厲害,什麼大事就要把我家姑娘扣在你們府裡,這是我家的小姐,可不是你們國公府的丫鬟。”

  鄭明珠依然和風細雨的笑著:“小姐才只是扣著呢,要是我們國公府的丫鬟,早拿出去打死了,我還在這與四嬸娘說話?外頭還有客人要招待,我也忙的很,四嬸娘若是放心,只管自己回去,若是不放心,就陪著幾位小姐到五妹妹院子裡等著也就是了。”

  這一副我說了就算的樣子,把四嬸娘氣的發抖,怒道:“我今日就要帶她們走,我看你敢攔著我不成!”

  鄭明珠懶得再多說,只簡單吩咐:“攔住小姐們。”

  四嬸娘見丫鬟們連同粗使丫頭都來了,自己一家子也不過兩三個丫鬟,哪裡抵得過國公府人多勢眾,想走顯然是走不成了,頓時就撒起潑來,高聲罵道:“這才是好侄女呢,仗著人多勢眾,竟要把嬸娘關起來!我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禮?再說了,現如今這誰不知道你太太就是你害的,如今倒來裝好人了,要籠著妹妹?可憐你太太從小兒一片心就疼著你,自己兩個親女兒倒是靠後了,就得了你這樣的孝敬?連你太太都這樣,我自也不指望你孝敬,只我好歹也是你嬸娘,你既從小兒沒娘教,不懂禮,如今我就替你娘管教你。”

  一頓高聲叫罵,那邊兒的小姐們都聽到了,紛紛回頭看,鄭明珠鎮定的很,這四嬸娘哪裡敢真管教鄭明珠,不過是拿著長輩身份罵幾句,罵給眾人聽一聽。

  再怎麼著,自己也是親嬸娘的身份,雖說家勢不如國公府,到底也是孝道為尊,鄭明珠難道還敢還嘴不成?

  鄭明珠微微皺眉,走前一步,劈手就是一個耳光:“閉嘴!”

  珊瑚連忙上前拿手絹子給她擦手,勸道:“縣主息怒,仔細手疼。”

  一時間萬籟俱寂,安靜的簡直連風聲都沒有一點,那邊的小姐們當中也有小郡主小縣主小郡君,在家裡也是威風慣了的,可到底年紀還小,縱然遇到冒犯,也是爹娘或兄長姐姐之類出頭,沒有過這樣自己出頭的經歷,且因有封號,家族中略差些兒的長輩自然也不敢在她們跟前怎麼樣。

  這一聲兒,簡直非同凡響。

  那四嬸娘一開始簡直不能置信,捂著臉一臉錯愕,她這一輩子也沒想到,竟有侄女兒敢打嬸娘的!正要撒潑,聽到珊瑚那句縣主,頓時一個激靈,氣焰立時就下去了。

  怎麼就忘了這個!雖說孝道為大,到底朝廷更尊,這……就不是一個普通的侄女兒。

  鄭明珠淡淡的道:“論理,掌嘴沒有我親自出手的道理,只你到底是我嬸娘,我自然要給你幾分面子,吩咐嬤嬤們按規矩掌嘴雖省事,倒怕你面子上過不去,說得我眼裡沒長輩,如今只好尊重些兒。免得你說出些更不敬朝廷的話來。我娘是平陽長公主,憑你也能替?”

  那邊小姐堆里頓時好幾聲掌不住的噴笑聲。

  饒打了人,還是因尊重你,你端長輩架子,我就拿出縣主身份來,還能怕了你不成。

  大盛朝公主郡主都厲害,寧馨郡主也不是沒在家裡罵過自家的長輩,不過此時她心中暗笑,縣主的威風也不差啊。

  四嬸娘一頭汗,因公主去的早,鄭明珠從小又親近朱氏,在親戚的心目中,常常就已她娘來指代了,當然沒有人敢說出來。

  此時一激動,先前還記得說你太太,後來就順口成了你娘了……

  她是真的沒指著公主說,她也沒這個膽。

  可是此時話已出口,剛才為了下鄭明珠的面子,聲音還特別高,人人都聽到了,哪裡還收得回來,當眾挨了侄女一巴掌,那真是有冤無處訴了。

  這個縣主侄女,以前怎麼會覺得她好性兒,容易拿捏呢?

  鄭明珠見那幾個女孩子此時倒有了些懼怕,便吩咐丫鬟:“把幾位小姐帶到五小姐的院子去,這個丫頭,敢打小姐,捆起來關到柴房去,晚點回了大奶奶再處置,今兒是哥兒的好日子,犯不著為了個丫鬟倒壞了心情。”

  那丫鬟哭叫起來:“小姐救命啊,奶奶救命啊……救命啊……”

  四嬸娘這會子又羞又惱,哪裡顧得上那個丫頭,芳姐兒想要說什麼,旁邊一個胖一點的小姐連忙拉拉她。

  鄭明珠眼見芳姐兒的丫頭被捆走了,對跪著的另外一個丫頭說:“香雪?很好,你曉得護著你主子,很好,只是沒護住,反倒替她招了難,你可知道?”

  香雪磕頭道:“奴婢知罪,是奴婢沒護住小姐,奴婢該死。”

  鄭明珠道:“你小姐是公府嫡女,身份貴重,連帶你們這些大丫鬟,也該比那些小門小戶的小姐尊貴才是,有人說了混話,別說你們小姐不該聽,更不該吵,連帶你們,也不用與那些人理論才是,沒的低了身份。你只需護著小姐走開,再去回了大奶奶,大奶奶自然會替小姐做主,叫那些沒眼色不知禮的從此不能再上門也就完了,小姐自然就再聽不到那些混賬話了,你可明白?”

  香雪連忙磕頭:“謝大姑奶奶教導,香雪明白了。”

  四嬸娘與那幾個堂妹被一席話削的一臉紫漲,可是鄭明珠身份端在那裡,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出來辯駁。

  鄭明珠說:“雖說你沒護住小姐,但也一片心為了主子,忠心可嘉,就不重罰了,回頭我回你們大奶奶,罰你三個月月例就是了。”

  香雪喜出望外,連連磕頭謝恩。

  這件事,累的小姐摔破了頭,她覺得自己大概活不成了,沒想到這樣輕飄飄的隨意罰了一罰,竟就過去了,實在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恩典。

  按理,這丫頭確實應該罰的更重一些,只是鄭明珠這也是再三思慮的結果,鄭明真年紀小,不僅是沒了娘,娘更是那樣的一個處罰,別說在一個大家族,就是在這個公府裡,自然也有捧高踩低的人。  香雪從小兒跟著她,又是朱氏親自選的人,想必忠心是有的,這樣看來,鄭明真身邊有一兩個強硬一點的丫鬟,並不是壞事。

  太太歸太太,妹妹歸妹妹,公府嫡女的尊嚴自也應該維護。

  再者,這也是做給四嬸娘看的,我們公府不僅是小姐,就是丫鬟也自然更貴重些,罵了你家小姐,也就這點處罰,小姐之間也是有差異的,公府嫡女本來就應該貴重!這樣子身份上的差異,你既然不明白,我就擺給你看看。

  果然芳姐兒不服氣,掙脫了旁邊那個小姐,道:“大姐姐這處罰如何叫人心服,香雪也罵了我,就不處置她?那也不應該處置杏兒。”

  鄭明珠瞥她一眼:“這是在我家,她傷了我妹妹,我自然要拿下她來,香雪有錯,我也罰了,難道你沒聽見?不過在我家,我愛怎麼罰她是我的事,若是在你家,誰罵了你,你就處置誰去。”

  我要你心服口服來做什麼?我只要你不得不服。

  公府不霸道一點,你們還真當公府小姐好欺負呢?到我公府來欺負我家小姐,膽子倒是不小。處置完了這一攤,鄭明珠也不理那位四嬸娘了,就叫人拖著那幾個小姐去五小姐住的石榴院。

  四嬸娘無法,也只得跟著去,又叫人回家報信。

  鄭明珠剛進了院子,叫人把幾位堂妹送到耳房去等著,便進去看五小姐,此時鄭明真已經醒了,懨懨的躺在床上,旁邊的丫鬟還在哭,珊瑚正在勸。

  鄭明真見鄭明珠進來,表情十分彆扭,她多少也知道一點母親是為何被送到家廟的,雖說母親有錯,可心中對這位大姐姐如何不怨恨,可是此時她出了事,替她出頭的偏又是這位大姐姐,實在是叫她十分矛盾彆扭,無奈之下,眼看著就哭了出來。

  鄭明珠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安慰了兩句,又出來去見蘇太醫問鄭明真的情形。

  剛走出房門,卻見父親鄭瑾帶了人踏進院門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7

父女對峙

  鄭明珠抬頭見到鄭瑾,父親依然是一臉威嚴,這樣的年紀了,氣勢依然如刀鋒一般凌厲,十足英武。

  鄭瑾是聽到管家的稟報過來的,鄭明真是朱氏幼女,聰慧活潑,本來就是他的掌珠,更兼朱氏剛剛被送走,這樣熱辣辣的剛去的幾日,鄭瑾自然更著緊鄭明慧與鄭明真一些。

  得了稟報,鄭明真摔了頭昏迷不醒,鄭瑾撇下人客,就匆匆的帶著人趕了過來。

  沒想到,進門先看見長女鄭明珠。

  鄭明珠見了鄭瑾,沒什麼表情,只走了兩步,福了福身:“女兒給爹爹請安,五妹妹已經醒了,涉事的丫鬟和幾位妹妹已經扣了下來,蘇太醫與妹妹診治過了,既然爹爹來了,這裡自然交予爹爹處置,女兒先告退了。”

  她從頭到尾不曾抬頭看鄭瑾一樣,簡潔的交代了這兩句,也不待鄭瑾說話,就要往外走。

  鄭瑾見了長女,頗有點不自在,如今他是知道了,鄭明珠從小兒就被朱氏轄制,很受了些委屈,而自己在這件事上,雖說不是出自本意,到底也是袖手旁觀了,只不過此時已經處置了朱氏,給了她交代。

  就算這是被鄭明玉逼的,可他覺得,這件事也就該算過去了。

  可是此時,鄭明珠這樣冷淡而禮數周全,哪裡有一分父女之情?倒像是例行公事。

  眼見鄭明珠往外走,鄭瑾不由的道:“珠兒。”

  鄭明珠停了腳步轉回身:“爹爹還有什麼吩咐。”

  一時間,鄭瑾不知道要說什麼,停了一下,他才問:“五丫頭可還好。”

  鄭明珠道:“已經醒了,蘇太醫還沒走,爹爹問一問也就是了。”

  鄭瑾又不知道說什麼了,鄭明珠就露出帶有一點自嘲般的笑來:“爹爹還是快些進去看看五妹妹吧,那可是爹爹的掌珠,出了這樣的事,自是著急的。”

  這話說的鄭瑾皺眉道:“你這是什麼話,你們姐妹幾個,都是一樣的。誰有事我不管呢?”

  “一樣?”鄭明珠小聲而清晰的嘀咕了一句,笑道:“不打擾爹爹了,我還要去看看二妹妹。雖說五妹妹是妹妹,二妹妹也一樣是妹妹。”

  鄭瑾聽她這話不對,便問道:“你二妹妹怎麼了?”

  鄭明珠詫異道:“爹爹莫非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鄭瑾越發覺得奇怪起來。

  鄭明珠就道:“難道二姑爺不是爹爹親自選的麼?肯把女兒嫁給他,總該知道些秉性,二妹妹嫁過去才一個月不到,就瘦了那麼些,總是有緣故的。”

  她見鄭瑾有點不解,才說:“那位二姑爺,家裡鶯鶯燕燕滿屋子,自己的丫鬟也罷了,連他們家老太太、太太的丫鬟也摸上了,這才新婚呢,二妹妹回來也只是哭,我問的急了,才說一兩句,雖是委屈,卻也不好回爹爹。”

  鄭瑾怒道:“為什麼不來回我?難道我還不能替她做主嗎?那個混賬,明日我就去找親家老爺,腿不打折了他的!”

  鄭明珠雖不是鄭明玉真正的妹妹,骨子裡偏偏有幾分相似,此時就冷笑道:“爹爹歇歇罷了,這事兒二妹妹已經與嫂嫂說了,自然有哥哥出頭,有嫂子疼她,爹爹只管疼你心頭上的女兒去,一點兒也不相干。”

  鄭瑾就怒了,斷喝一聲:“混賬!有你這樣與父親說話的嗎?真是越大越不像話了。”

  鄭明珠可不是鄭明玉那樣一倔到底的,爹爹一怒,順勢就哭起來,女孩兒本來就是水做的,這等利器自然不能閒置不用,她一邊哭道:“爹爹平日里疼哪個,誰還不知道呢?別的人就算有了天大的錯,那也不算錯,我們就該忍著才是,如今我們已經忍了,爹爹倒又不滿意了,倒說我們沒來回爹爹,回了爹爹又如何?只不過是教導息事寧人,孝敬長輩,說的多了,只怕倒還要成了我們的不是了呢!”

  鄭明珠哭到後來,倒是真的哭了,許多情緒爆發開來,為那些她未曾經歷過的前塵往事,為了那個小小的鄭明珠,曾經白紙一般的小人兒的委屈哭了起來:“便是回了爹爹,也不過尋些緣由遮掩了便罷,就拿二妹妹說起,這夫婿是二妹妹一輩子的大事,爹爹可曾為二妹妹考量一二?”

  鄭明豔的婚事是朱氏挑的,身為嫡母,這自然是她的職責,朱氏當時是怎麼樣考量的,再無所知,只是鄭瑾本來就信她,只聽她回了對方的身世家門,聽說又是嫡子,也就點了頭。

  誰知道是這樣的混賬?

  此時竟被鄭明珠說的無言以對起來。

  規矩程序是沒錯,可是朱氏此時犯了大錯,加上鄭明艷嫁出去的確夫君不如意,自然就有可說道之處了。

  鄭明珠見鄭瑾一時無言以對,再接再厲:“再說了,就是女兒,我在家裡怎麼樣,爹爹難道真沒看見?就算爹爹沒看見,哥哥可曾來回過爹爹?爹爹又說了些什麼?倒是趕著哥哥要打要殺的,連哥哥都這樣,女兒還敢來求爹爹做主嗎?只怕早就萬劫不復了,若不是太太已經去了,女兒便是此刻也什麼也不敢說。女兒好歹也是公主親生,偏要奉承著太太,在自己家裡,還要上趕著太太家裡那些人,爹爹也沒看見?也就沒想過是為什麼?如今倒來問起我來了。”

  這話又鄭明珠說出來,倒比鄭明玉說出來更有效果些,鄭明玉養在外書房,養出一身豪門貴公子的傲氣,連對著他老子,也說不低頭就不低頭。

  可是這本該嬌生嬌養的女兒呢?

  此時說出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血淚。

  鄭明珠開始心中並沒有想要說到這樣的地步,她只是按照林氏給的話,想著演一出委屈卻孝順的劇碼給鄭瑾看一看,觸動他的柔腸,徹底抹去朱氏在府裡的地位,可是她卻越說越激動,對原本的鄭明珠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觸,尤其對有意造成鄭明珠這樣的朱氏,和無意中放任鄭明珠悲劇的鄭瑾的憤懣,不由的都爆發出來了。

  這位愛她的父親,卻是造成她悲劇的源頭。

  鄭明珠淚流滿面:“那個時候,女兒是什麼年紀?能做什麼?爹爹又為女兒做了什麼?小事且不說,一時哪裡說的完?現就拿女兒的封號來說,女兒好歹也是公主獨女,娘親是一品公主,論理恩萌女兒也是有的。雖說去的早了些,女兒還小,可是後來待女兒大些了,爹爹為女兒求一個恩旨朝廷就算看在外祖母的面上,又如何會不開恩,爹爹可曾想到?倒是女兒出了閣,夫君出面去求了表哥,才給女兒求了一個恩旨,這樣仰仗夫家,若非夫君、姑舅寬厚,女兒在夫家如何立足?這些事,爹爹別說為女兒做一分,便是想也沒想過吧?便是在這個時候,女兒受了委屈,爹爹還一心指望著女兒忍氣吞聲,大事化小呢!”

  鄭明珠揚起頭來:“女兒既已忍氣吞聲,爹爹就別指望女兒還能強顏歡笑,就算注定沒有爹爹娘親扶持,女兒也認命了!”

  這一場父女對峙,雖不說驚心動魄,卻也十分少見,別說女兒,天性就要嫻雅貞靜,就算是兒子,敢這樣和父親說話的,也極少。

  偏鄭瑾這就遇到了兩個。

  兩個都倔,兩個都委屈,兩個都說的他無言以對

。  鄭瑾帶來的小廝早就在鄭明珠開始哭的時候就知機的退出了院子,院子裡的丫鬟婆子也早退到了房子後頭,院子裡只剩鄭瑾與鄭明珠,還有站在廊下饒有興趣的看熱鬧的蘇太醫。

  以及門口停住腳步的鄭明玉和林氏。

  鄭瑾能說什麼?說他當初把一個幾歲的小小女兒交給新進門的妻子是放心的,因為他覺得新妻子溫柔賢淑?說他看到他的小小女兒錦衣玉食的長大,出落的柔和貞靜,從來不埋怨不訴苦不委屈,便完全沒有覺得一點兒異樣?

  若是以前,他大概還能板起臉來呵斥,可是如今事發,朱氏的確委屈了鄭明珠,那一日鄭明玉那話雖不中聽,到底說到了他的心裡,此時女兒委屈悲憤,竟讓他無言以對了。

  兩父女一個哭一個一言不發,場面有點尷尬起來。

  鄭明玉到底對他爹爹有些了解,見他這個樣子,知道他心裡是聽進去了妹妹的話了,只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做爹爹的自有做爹的尊嚴,再是覺得自己做錯了,委屈了女兒,也沒有真的認錯的道理。

  這個時候,顯然最需要人打圓場了,林氏不好說話,只有鄭明玉上前去勸,順便把話砸實了:“爹爹息怒,雖說妹妹不該這樣對爹爹說話,只是畢竟是受了這麼些年的委屈,爹爹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妹妹計較才是。”

  又吩咐林氏:“還不去勸一勸妹妹別委屈了,去你房裡歇歇,重新梳妝,外頭還有那麼多客人,可別叫人看了笑話。”

  鄭明珠把心頭的話都說了個舒爽,哪裡還強著不走,樂的把爛攤子丟給哥哥來收拾,低眉順眼的跟著嫂嫂走了。

  有個哥哥真是好,不管啥爛攤子,丟下就走,知道有他在後頭收拾,給她撐腰,真是一點負擔都沒有。
善後

  鄭明玉這會子倒是個恭敬兒子了,似乎混忘了自己也曾在爹爹跟前鬧的樣子,倒勸他爹:“妹妹這也是委屈的狠了,才說這樣的話,心裡其實對爹爹還是恭敬的,妹妹是什麼秉性,爹爹自然是明白的,遠的不說,就今日這樣的事,就算是太太委屈了妹妹,可如今五妹妹出了事,還不是珠兒先就趕著來給五妹妹出頭,還不惜得罪了嬸娘,把人扣下來,要是珠兒真是那不知禮的,心裡沒爹爹,沒這個家的,哪裡還會來管五妹妹?爹爹說可是?”

  鄭瑾只瞪了鄭明玉一眼,這兩兄妹越發無法無天了,一個個都要反了!

  鄭明玉忍笑道:“妹妹這樣不恭敬,回頭我與大姑爺說一說,叫大姑爺陪著妹妹進來與爹爹賠罪罷。”鄭瑾越發不自在,哼了一聲:“與姑爺說什麼?還怕人家看不到笑話兒不成?哪有娘家的事拿到人家婆家去說的,虧你還是世子,這樣沒個計較!再說了,陳頤安那混賬小子,哼,哼!”

  鄭明玉笑著應是,知道他爹這是好面子,心中其實並沒有真的計較妹妹。

  鄭瑾彆扭了一下,又問:“你二妹妹那裡的事,你知道了?”

  鄭明玉就拉下臉來,朱氏給二妹妹尋的好姑爺!

  他是隱約知道一點的,朱氏的娘家侄兒,就在燕家大少的手底下,難說二妹妹這門親事朱氏是個什麼打算,只知道這位二姑爺頗有點不成樣子。

  若真是拿他公府的小姐去替她娘家做人情……此時朱氏不在了,對父親的影響力也就逐漸薄弱起來,要收拾那得了人情的娘家侄兒倒是不難了。

  鄭瑾當然不知道兒子在想著收拾人的主意,只是道:“明兒叫你媳婦得閒了去瞧瞧你二妹妹,有些該打發的都打發了才是。”

  鄭明玉當然立刻答應,見爹爹此時不生氣了,又請了蘇太醫過來問了鄭明真的傷勢,聽說只是嚇到了,並無大礙,才放了心,又進去看鄭明真。

  鄭明真的確嚇到了,又因著母親的事這些日子來一直抑鬱,見爹爹來看她,拉著爹爹的手就崩潰一般的哭了起來。

  鄭瑾當然不大會安慰女兒,鄭明玉也不知說什麼的好,只一眼看見立在床邊低聲勸著,又細心的試著藥涼溫的瑪瑙,對她說:“大奶奶已經派了丫鬟過來伺候了,你還過去伺候大姑奶奶去吧。她本來從那邊府裡過來,身邊就幾個有限的丫頭,還分了你出來。”

  瑪瑙忙應了是,把藥碗交給鄭明真的丫鬟,囑咐了兩句,給鄭瑾和鄭明玉行禮退了出去。

  鄭瑾就知道這是鄭明珠的丫鬟,見她這樣體貼妹妹,特地把自己的大丫鬟都留在這邊幫著服侍,心中越發不自在起來,嘴裡卻說:“這也是她做姐姐應該的。”

  鄭明真在鄭瑾跟前也是受寵的女兒,今天又受了委屈,越發比平日里更嬌氣一點,此時便只哭道:“什麼好姐姐!要真這麼好怎麼就不知道孝敬娘親了?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嚶嚶嚶,我要娘,我要我娘……”

  鄭瑾鐵青了臉,斷喝一聲:“閉嘴!”

  鄭明真嚇了一抖,話是不敢再說了,只是越發委屈的嚶嚶的哭。

  鄭瑾煩躁的跺了幾步,才說:“別提你娘了,這裡頭的緣由你今後大了就知道了,今後你只管聽你哥哥嫂子,姐姐們的話就是,誰也委屈不了你。”

  鄭明玉這才徹底的鬆了一口氣,鄭明珠今兒這一出,算是有了效果,幸而在進來之前就說完了,不然鄭明真這一哭,難保鄭瑾不會想著朱氏。

  鄭明真被這麼一喝,越發哭個沒完沒了。鄭瑾把一腔複雜的情緒和怒火都發在外人身上,吩咐鄭明玉:“什麼丫鬟這樣大膽子,敢打主子?即刻拿來打死!叫管家陪著三少爺這就把你嬸娘和堂妹們送回府上去,原原本本把這件事回四老爺,請四老爺給個交代。我的女兒,豈能容人欺凌!”

  鄭明玉應是,就吩咐小廝即刻去回管家大爺辦這件事。

  瑪瑙一路尋著,在林氏的正房找到了鄭明珠,她笑盈盈的抱著琪哥兒玩,一點也看不出剛才才哭了一路。

  琪哥兒長的好,又活潑的很,拳打腳踢,老遠也要伸手去抓東西。

  林氏在一邊陪著。

  瑪瑙伶俐的把剛才五小姐房裡的事兒一一回了鄭明珠,五小姐哭著說了什麼,國公爺怎麼個說法,一句句說的十分清楚明白。

  林氏也是如同鄭明玉一樣放了心。

  幸而這位姑奶奶出嫁後沒了朱氏在身邊哄,倒漸漸的明白了過來,若是這位姑奶奶不配合,就算能扳倒朱氏,也是後患無窮。

  看來,大姑爺倒真是居功至偉。

  鄭明珠笑著看了看瑪瑙,點了點頭。自從顧媽媽去後,瑪瑙在甘蘭院的地位就十分尷尬,四個大丫鬟裡,就她被邊緣化了,但凡機密一點的事兒都輪不到叫她。不過她倒頗有點處變不驚,日子竟然也安安穩穩的過下來,並不主動靠攏,但幾件事卻辦的十分靠譜的。

  果決且見事明白,其實是很難得的。

  林氏見事兒差不多了,便笑道:“要開宴了,外頭沒主子可不像,妹妹歇夠了咱們就出去罷。”

  鄭明珠便把琪哥兒交給乳母,她是大姑奶奶,娘家的事,自然也是義不容辭的。

  待得傍晚,華燈初上,人客都走完了,鄭明珠正與林氏對坐吃飯,就有小丫鬟來回道:“大姑奶奶,大姑爺來了,聽說大姑奶奶正在用飯,先去了世子爺的書房,請您用了飯就出去。”

  鄭明珠還沒說話,林氏就笑道:“哎喲,大姑爺還惦記著接妹妹呢,這是哪裡來的福分,真是一時不見都念著呢。”

  鄭明珠笑道:“難道哥哥不會去接嫂子?”

  林氏道:“我可沒有妹妹這樣的福氣,你哥哥可不就是任我自生自滅麼。”

  鄭明珠笑道:“那我可要好生在哥哥跟前替嫂子說道說道。”

  林氏失笑道:“趕緊吃了飯去見你家姑爺是正經,我勸你少輕狂些兒吧,當心滿出來。”

  兩人互相打趣,鄭明珠倒真的趕緊的吃了幾口,就丟下碗出去了。

  引的林氏在後頭笑她。

  鄭明珠到書房辭了鄭明玉,與陳頤安一塊兒上車回家。

  不得不說,姑爺上門來接,實在是很給姑奶奶長臉,尤其是今天又鬧了一出,鄭明珠當然要表示她很領情,上車就噓寒問暖的道:“大爺怎麼來了,忙完了麼?可累著了?”

  陳頤安看起來是有點倦色,斜斜的靠著:“也不遠,下衙回來,拐遠一點也罷了,你一個人回來,我也不放心。”

  鄭明珠笑的眉眼彎彎的:“還是大爺疼我。”

  她說的也是心裡話,也是因為陳頤安的支持,她在娘家說話才更理直氣壯,當然說話就更柔軟動聽。

  陳頤安笑著睨她一眼:“看來今兒是大獲全勝了,嘴兒越發甜了。”

  鄭明珠討好的給他揉揉肩,笑道:“大爺肯定是知道的了。”陳頤安肯定是無所不知的了。

  陳頤安拉了她的手下來握著揉一揉捏一捏,笑道:“知道一點兒,這世上,像你這般橫衝直撞的人不多了。”

  鄭明珠被他說的扑哧一笑。

  陳頤安便說:“大舅兄說了,沒什麼要緊,明兒我備份重禮,給岳父大人送去,替你收拾這爛攤子罷了。”

  有哥哥撐腰,有姑爺收拾爛攤子,鄭明珠自覺自己運氣是真不錯,滿心都是甜蜜,挨在陳頤安身邊,與他說著今兒的那些事。

  陳頤安只含笑聽著,捏著她的手把玩,鄭明珠的手生的美,又兼保養細緻,越發顯得肌膚雪白,細膩柔軟,手指如春蔥一般,指尖尖而秀氣。

  陳頤安把玩半晌,慾念漸生。

  鄭明珠並未察覺,只在他耳邊說話,吐氣如蘭,熱氣與香氣縈繞,陳頤安不由的一隻手就伸進了她的衣襟裡。

  鄭明珠不妨他這樣的舉動,下意識往後一躲,頭就撞到了車壁上,咚的一聲響。

  陳頤安失笑:“你怕什麼?”

  鄭明珠氣道:“這是車上呢,你做什麼。”

  陳頤安慢條斯理的越發把手往裡伸,越過光滑的緞子衣襟,磨挲著細膩光滑的肌膚:“我可什麼都沒做,摸一摸罷了,這裡也不方便做什麼。”

  鄭明珠臉都紅了,又躲不開,隻手忙腳亂的抓住他的手,小聲道:“在外面呢,你也別……這樣嘛。”

  “別這樣?別哪樣?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陳頤安越發摟的緊了,口吻動作都像是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鄭明珠笑著推他,小聲道:“好了,別欺負我嘛,回了屋裡再……”

  柔聲軟語,杏眼裡宛若春水,雖說害羞,卻並不是十分推拒,倒比以前摸一摸就紅著臉嚇的不行好多了。

  陳頤安當然也並沒有想在馬車裡做點什麼,便在她耳邊笑道:“那你想好了,今晚要怎麼謝我。”

  鄭明珠笑盈盈的啐他一口:“沒個正經。”

  陳頤安倒說:“你可是我媳婦,我這簡直是再正經不過了。”

  且不論兩人調笑,只待下了馬車,甘蘭院出來迎接的丫鬟媳婦們都在心裡嘀咕,這姑奶奶到國公府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頭髮都有點亂了呢?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8

職責

  第二日陳頤安午飯也沒回來吃,鄭明珠按例聽墨煙回事兒,第一件就是說陳頤安早上出門就叫綠衣開了庫房,揀了些東西叫裝了盒子拿出去。

  看來是去蹭老丈人的午飯去了。

  鄭明珠接過墨煙遞過來的單子看了,為了討好老丈人,陳頤安還頗下了點血本,金瓶玉碗,件件價值不菲,不過鄭明珠其實懷疑,陳頤安是去給鄭瑾添堵的。

  在娘家受了委屈,哭了一場,回來倒是姑爺備了禮送去賠罪,越發就坐實了鄭瑾委屈女兒,倒要夫家出頭的說法,也就越發襯的鄭瑾這個做爹的委屈女兒。

  陳頤安落井下石這一手玩的爐火純青。

  鄭明珠多少知道了些陳頤安的秉性,他有一點氣就要發出來十分,大約也真的是被這陣子的事兒噁心到了,要出口氣。

  鄭明珠笑了一回,就把禮單交還給墨煙,叫她拿去外書房歸檔。

  墨煙又回道:“還有兩件事要回少夫人。唐家今天開祠堂,給長房過繼兒子,已經商議定了,過繼長房三爺唐華起的獨子唐東輝給長房大爺唐華思繼承香火,大約也就是這個點兒了,少夫人可要去觀禮?”

  鄭明珠怔了一怔,心中湧起無限複雜而傷感的情緒來,鼻端微微發酸,父親……父親就要有香火了……

  唐白月有了弟弟,父親有了兒子,這曾經是她臨死前最大的心病,終於解決掉了……

  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如今父親可以瞑目,唐家上了太子的船,一切都安寧起來,這世上,似已經歷了滄海桑田,唯有她,再也無處可去了。

  良久,鄭明珠搖搖頭:“罷了,既沒什麼要緊,我就不去了,你只吩咐忍冬,不管那邊順利不順利,都遞一句話進來就好了。”

  墨煙恭敬應是。

  那一日陳頤安跟鄭明珠說了,他有一個專門的小組跟唐家的事,既然陳頤安接手,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如今自有她的職責需要承擔,對她而言,唐家已經是前世的事了。

  鄭明珠又問:“還有什麼事麼?”

  墨煙道:“昨兒少夫人回國公府去了,到晌午大爺回來的點兒,楊姨娘遣了身邊的丫鬟送了一碟子點心來,說是新得的方子,交給廚房做了點心,送來給少夫人嚐嚐喜歡不喜歡。”

  墨煙這話說的明白的很,少夫人回娘家,自然滿院子都知道,說是來給少夫人送點心,卻挑的少夫人不在家,而大爺在家的時候。

  偏大爺那個點兒也不在家,他去接媳婦去了。

  還真是不死心,鄭明珠表示這位姨娘倒是真不怕,上回就發作過她了,莫非這幾個丫鬟她又收攏了?

  鄭明珠問她:“那麼你收下了嗎?”

  墨煙笑了笑:“自然收下了,楊姨娘的點心是送給少夫人的,又不是送給奴婢的,奴婢自然不能替少夫人打回去,就在那邊桌子上。”

  鄭明珠就笑起來:“少在我跟前弄鬼兒,你不能替我打回去,就能替我收下?趁早兒說清楚些。”這丫頭不愧是陳頤安□出來的,也學了他那一套藏頭露尾,故弄玄虛,鄭明珠這樣爽利的脾氣最看不上,一說就急。

  陳頤安手下的人,就數墨煙在鄭明珠身邊伺候的最久,她這樣伶俐,自然很是清楚鄭明珠的脾氣秉性,知道這位少夫人是個能寬厚大方的,輕易不動氣。

  是以回話都鬆泛些。

  墨煙便笑道:“奴婢只是想著,若是不收下點心,今兒那丫頭又哪裡有由頭來收盤子呢?若是她不來,少夫人怎麼會見到那丫頭呢?奴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收下才好。”

  鄭明珠嗔道:“你倒會替我拿主意呢,怎麼你就知道我想要見見那丫頭了?”

  墨煙那話鄭明珠聽明白了,原來不僅送點心是個招數,連那個送點心的丫頭都有點意思。

  墨煙抿嘴笑道:“少夫人若不見一見,又怎麼知道咱們院子裡,竟然有這樣出息的丫頭了?”

  鄭明珠就笑了:“也罷,我就瞧一瞧你弄的這鬼兒。”

  墨煙聽了,脆生生的應道:“既如此,奴婢就去安排去。”

  鄭明珠猜想,墨煙這安排,無非就是讓那丫頭以為某個時間少夫人不在,而是大爺在甘蘭院,這一點,作為如今提調外書房的墨煙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鄭明珠就笑著手指點一下她的額頭:“你個捉狹鬼。”

  不過如今既然墨煙這樣一心向著她,倒是好事,她沒有看錯人,她在外書房所用的策略還是有用的。

  正說著話兒,有丫鬟進來回:“太醫院的蘇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鄭明珠就吩咐請進來。

  公侯勳貴家大夫來請平安脈十日一次,武安侯府原來是太醫院五品院判常太醫來請平安脈以及平日里開方保養調理等事,上回陳頤安說過了,就換成了蘇太醫。

  不一會兒,就有大管家引著蘇太醫進來。

  鄭明珠不是第一回見這位年輕的過分的蘇太醫了,這位蘇太醫看起來就不大規矩的樣子,鄭明珠記得常太醫每回進來,都是低著頭,從旁邊的小台階上來,哪裡像蘇太醫,丫鬟引他走哪裡就哪裡,毫不客氣,抬著頭,還四下打量。

  那一日她還聽到有丫鬟議論蘇太醫,一個說他不懂規矩,另外一個卻說,這是不拘小節。

  鄭明珠暗笑,到底是年輕俊秀的人物,又自有一股風流態度,深閨大院的丫鬟見著這樣珠玉般的人物,心生好感也是常事。

  蘇太醫也是五品,見了縣主自是要請安,鄭明珠待他很客氣,她記得陳頤安稱他小蘇,顯然是關係親近的。

  一時放了幔子,診了脈,蘇太醫說:“我今兒開個方子,少夫人平日里吃的那藥丸子換一換,吃這個罷。”

  翡翠便在一邊問:“還要問一問大人,那這新藥丸子可有什麼講究妨礙?”

  蘇太醫說:“也沒有別的要緊,就是忌生冷,忌辛辣,平日里不要久站,常歇著些兒,如今雖說天熱了,也要常暖著些,少夫人體質偏寒,須得好生調理。”

  翡翠一一應了,鄭明珠就笑道:“有勞蘇大人,請蘇大人到外頭喝杯茶。”

  新吃一個藥方子,按例是要看一看的,待府裡覺得無礙了,才送大夫走,蘇太醫如今往來貴冑豪門,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時他倒不急著走,卻是道:“下官還有一句話想回少夫人,從脈像上來看,少夫人是個心性剛烈的人,最易心緒起伏,這樣其實極傷身子,如今大爺吩咐下官為少夫人調養身子,其實吃藥是下策,少夫人平日里少動怒,少流淚,保持心緒平靜,自是比藥還強的。”

  鄭明珠想起昨日在安國公府與父親對峙,盡落入了這位蘇太醫的眼裡,不禁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笑道:“蘇大人囑咐,我知道了,我平日里原也不是那麼著。”

  蘇太醫似乎並未覺得自己造次,倒是點頭道:“少夫人明白就好,平日里只管歇著,不要勞神,更不要去水邊,連花園子也少逛些,若是覺著困倦,便多睡些,這方子吃了若是容易倦,倒是好事。”

  這太醫年紀不大,倒是囉嗦,絮絮叨叨說了這些,才與管家出去了。

  鄭明珠覺著好笑,昨兒只顧著痛快了,倒沒注意到外頭人的眼光,別人看她這樣與父親說話,心中不知說她多不孝呢。

  幸而這是陳頤安的人,又是個大夫,出入慣了各家豪門府邸,想必比這厲害的都見過不少,應該不至於大驚小怪才是。

  大約是因著這大夫的絮叨,鄭明珠拾起針線來剛做了幾針,翡翠就上來勸她歇著:“這些物件原不是什麼要緊的,少夫人就算不愛外頭針線上的人做,打點來交予奴婢們做也就是了,少夫人還是多歇著的好。”

  鄭明珠也就只得懶懶的歪著。

  她久無身孕,別說主子們急,就連丫鬟也跟著著急,到底奴才的臉面取決於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大夫要她調養,一個個就如奉綸音一般了。

  正覺著無聊,榮安堂的丫鬟橙花在門口問:“少夫人在屋裡麼?夫人打發我過來請少夫人說話兒。”

  鄭明珠就說:“是,待我換了衣服就來。”

  橙花聽了,笑嘻嘻的掀了簾子進來:“既如此,奴婢幫著妹妹們服侍少夫人吧。”

  夫人身邊的丫鬟自然是有臉面的,通常只見鄭明珠帶著丫鬟幫著上房的丫鬟服侍陳夫人的,倒少見陳夫人身邊的丫鬟來服侍鄭明珠的。

  鄭明珠一邊笑著推讓:“讓你妹妹給你倒杯茶坐一坐罷了。”心中一邊想著,難道有什麼要緊事?

  下人的態度永遠是一個府裡的風向標,尤其是正經主子身邊服侍的大丫頭,她們有臉面,消息靈通,從她們態度的不同中常常能夠搶先得知主子的某些傾向。

  不一時,鄭明珠就去了榮安堂,見陳夫人一臉笑容,見了她就招手叫她到身邊的凳子上坐了,笑道:“剛才宮裡太子妃打發人送了消息來,聖上已經準了青哥兒尚七公主的事了,吉日就來頒旨。”

  鄭明珠就笑道:“恭喜母親,這可是咱們家的大喜事。”

  那日高家小姐的鬧劇之後,陳頤青隔日就被侯爺打了一頓,養到如今,大約已經可以下床接旨了。

  陳夫人笑道:“這是聖上的恩典,咱們家得沐天恩,自然是大喜事,只我想著這尚主的大事,非同一般,比旁的事格外要緊些,疏忽不得,略有不慎便是欺君,只如今這府裡本來事多,又要預備太夫人回來的事,那邊府裡已經收拾好了,預備下月初一就要接了太夫人回來,又有寬姐兒那邊夫家有一位當家嫂子要上帝都來下聘禮的事,都攢到一起了,我也真顧不過來這麼些,說不得要偏勞你了。”

  什麼都是有徵兆的,鄭明珠其實在來之前就已經猜著一半了,此時聽了也並不怎麼意外,只是笑道:“論理,媳婦自然該為母親分憂,只是母親也知道,媳婦年輕,從來也沒經過什麼事,沒理過這些,也並不懂得,驟然就是尚主這樣要緊的大事,只怕辦壞了。”

  陳夫人笑道:“這個我也想到了,我瞧你素日也謹慎,如今你那院子,連同安哥兒的外書房都打理得有模有樣,是個能幹的。這件事雖說要緊,卻是件件都是有定規的,有什麼不知道的,橫豎禮部檔子上都查得到,安哥兒自然會去交涉,回來交代給你,你們就商量著辦了,倒比事事都來回我便宜些。再者,雖說現在不該說這個,可咱們兩個說句私房話究竟也無妨,安哥兒今後必是要承爵的,這侯府遲早要交給你,如今趁我還有精神,瞧著你慢慢的掌起來,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也好就告訴你了,倒比今後猛的就交給你了好些。”

  話說到這樣的份上,透著十分的為她作想,要再推辭就不識抬舉了,而且鄭明珠本來就沒打算十分推辭。鄭明珠就笑道:“母親這樣說,媳婦越發無地自容了,那媳婦便跟著母親學著做吧,只求母親別嫌我笨才好。”

  她知道她的職責,這推辭不得,當家主母從來都不易做,希望早一日做準備,便能做的更好一分。
夫妻一心

  鄭明珠便聽陳夫人先與她交代府裡回事情、發牌子、領東西,動銀子,以及各種繳回的規矩。她進府雖快兩年了,有用的也就只有自己這幾個月,如今除了甘蘭院那一塊總算是理清了,但其他的地方,尤其是上房,還幾乎是諸事不知,連府裡的規矩,也還不是十分的清楚。

  幸而這些事情,不管在哪一家都是大同小異的,程序通常差不多,也不過是時間上和權限上的差別,有的人家是完事了立即回話,有的是只在那個時刻來回,有些規矩是誰經手的事誰來回話,有的是由管事媳婦聽了一總兒回了給主子。

  這些都差別不大,端看主子覺得怎麼做順手罷了。

  鄭明珠聽了,覺得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差別,便笑道:“既如此,明日母親理事的時候,媳婦就跟著學一學,見一見各位管事媳婦。”

  說著就是午飯時候了,鄭明珠陪著陳夫人用了午飯,又議到了申時二刻才回甘蘭院。

  進門兒墨煙就迎了出來,對鄭明珠笑道:“打量少夫人不過去說句話,竟就到了這會子,可惜我佈置了一番,那丫頭興沖衝來了,屋裡一個主子也沒有。”

  鄭明珠好笑:“這回你沒算準吧。”

  墨煙抿嘴笑道:“也沒什麼要緊,這次白送一回點心,總會再找機會的,我怕她不來麼?”

  真是玩心不小,也不知她哪裡那麼討厭那丫頭。

  說了這兩句玩笑話,墨煙才正經的回道:“忍冬使人遞了話進來說,唐家的事已畢,唐東輝成了唐華思之子,如今開了長房上房,住了進去。”

  唐華起則帶著妻子金氏,女兒唐菱月,住在唐家主宅的後頭屋子裡。

  總算大事已定!

  鄭明珠就命墨煙收拾四色禮盒送去唐家道賀。

  墨煙笑道:“青果先前進來說,文家五少奶奶昨兒就鬧著要回娘家去,被文五少罵了一頓,叫人把她關在自己院子裡,守著不許出來。”

  奪嫡到了這個地步,唐家三房徹底失敗,唐秀月對於文家來說,除了早前趁唐白月去世的時候弄到的那一點東西,其他的也就沒什麼價值了。

  不過這也是活該!

  鄭明珠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便不予置評。

  倒是把陳夫人的安排說了,墨煙笑道:“這也是正理,少夫人哪裡能總閒著呢?”

  鄭明珠說:“我也是頭一回,又是要緊事,你也替我想想有些什麼該預備的。”

  操持陳頤青尚主的細務,墨煙肯定是要用上的,一是本來就用順手了,二是既然鄭明珠要逐步涉足陳家家務,她自己的人自然要跟著她植入到侯府的勢力分佈中去,且墨煙對這府裡比她熟,又是她這一套班子最得用的,這事兒自然也要她來幫忙的。

  墨煙聽鄭明珠說了陳夫人的大致意思,想了想,便擬了幾條出來,兩人細細商議。

  到晚飯前,陳頤安回來了,鄭明珠正站在炕邊低著頭,彎著腰翻著炕桌上的針線籃子找什麼東西,陳頤安輕手輕腳的走上前去,一把從身後摟住她。

  鄭明珠倒被他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嗔道:“做什麼呢,鬼鬼祟祟的倒嚇我一跳。”陳頤安看起來心情很好,被說了一句也無所謂的樣子,在一邊坐下來:“你找什麼呢,這樣彎著腰控著頭,當心頭暈。”

  因陳頤安回來了,鄭明珠也不找東西了,把手裡的針線都往籃子裡一丟,叫丫鬟進來收拾了,也坐在一邊,把今兒陳夫人的安排一一告訴陳頤安。

  這樣的事情,自然要稟報陳頤安的,何況陳夫人說了,禮部的事情,還要陳頤安在外頭辦呢。

  沒承想,陳頤安聽了,倒是皺了眉:“母親叫你做這個?不妥,我去回母親推掉罷。”

  鄭明珠沒承想陳頤安竟然不贊成,倒是奇怪起來:“怎麼個不妥法?”

  陳頤安拉長了嗯了一聲才說:“這樣的事情最是瑣碎繁雜,天家規矩最多,細緻的很,十分勞神,前兒小蘇跟我說,你身子虛的很,正是要好生養著的時候,弄這些個做什麼,不過我也還沒來得及跟母親說,她不知道才叫你做這些個的,待我與她說一聲也就是了。”

  說著站起來就要走。

  鄭明珠連忙拉住他:“你急什麼,先前我已經應了母親了,這回來才半日,你就這樣急急的去替我辭了,母親要怎麼想?說我圖享受怕勞累也就罷了,倒越發支使你去替我說項,怎麼使得?”

  陳頤安也覺得自己大概是急了些,依然坐了下來,卻是皺眉道:“你說的也有禮,不過母親不是那等小心眼歪心的人,我與她說了這是大夫的話,想必不會怪罪的。”

  鄭明珠嘆口氣,兒媳婦和兒子雖然夫妻一體,但對婆母來說,可不是一樣的,不會怪兒子,難保不會怪媳婦,陳頤安是不怕,可是自己須得小心才是。

  雖說婆母寬厚明理,這是個好運氣,可是越是這樣,越是要小心經營才是,再寬厚的婆母也是婆母,總比媳婦大,是以能討好就多討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偶爾自己委屈下,也要討得婆母高興才是,尤其是不能在婆母跟前支使她兒子替自己討好處,爭利益。  這是鄭明珠一貫的策略,目前來看,似乎還不錯。

  鄭明珠就笑道:“再說了,其實我也想試試看。”

  陳頤安還是不大贊同的樣子:“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有什麼好試的,若是累著了,倒是值多了。”

  鄭明珠軟語笑道:“若是大事,我反倒不敢做了,母親說的是,趁如今事不多,學一學,免得今後臨時有了事,越發什麼都不懂,可不耽誤了麼?我知道你是怕我累著,一則是替母親分憂,便累一點也無妨。二則,各種事都有管事媳婦,丫鬟婆子,外頭還有你替我撐著,我不過坐在這裡,點一點卯,聽一聽回話,又不用做什麼,就累也有限的。三則,我如今先開個頭兒,若是做兩日真累了,你再去回母親替我推辭了,也有個說法,豈不是更好?如今還沒開始,我先就叫累,也叫人笑話。”

  鄭明珠說了一大篇話,倒是有理有據,振振有詞,不過如陳頤安這樣的人,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無非便是覺得自己替她出頭,怕母親覺著她輕狂罷了。

  不過想著若是自己真不管她的意思,強去替她推了,鄭明珠是個溫婉的,口裡不會說,心中卻不安,難免有些鬱結在心,反是不好。

  且這件事本來還沒作實,此時貿然回了母親,萬一讓母親空歡喜一場,反是不美,且尚主的旨意還沒下來,現在的事情還有限的很,倒也並不繁重。

  倒不如另闢蹊徑,想個法子,讓這旨意遲些日子傳,到時候時間也夠了,這事兒也就作實了,到時候不論是與不是都能明晰,清楚了再做打算反而更好些。

  陳頤安拿定了主意,便笑道:“你說的很是,就依你罷。”

  鄭明珠知道陳頤安有了主意的事,再次為了自己改變那是十分的給自己面子,她心中自然歡喜,殷勤的笑道:“這個點了,大爺餓了麼?先吃點兒點心罷,這就吩咐他們傳晚飯來,今晚有母親賞的蟲草燉鴿子。”

  又親自去桌子上捧了一碟芙蓉糕過來遞給陳頤安,陳頤安揀了一塊,也就吃了半塊就擱下了,轉而與鄭明珠說起今兒攜禮去給老丈人賠罪的事來。

  既然是賠罪,陳頤安自然是絕口不提鄭家的錯處來,只說鄭明珠的不是,對父親不恭敬,當然,還有鄭明珠回家來,眼睛哭的腫腫的,說是得罪了父親,哭了一晚上,又不敢來請罪,所以他沒辦法,只得來替媳婦賠罪。

  不管媳婦到底在娘家做了什麼,平日里在他們陳家還是十分恭敬懂事孝順明理的,他對這個媳婦挺滿意,所以還請老丈人看在他們陳家的面子上,恕了她吧。

  鄭明珠失笑,她就知道,陳頤安就是去出氣的,就是不滿這個偏心的老丈人,去給他添堵的。

  想一想鄭瑾的臉色,想必是十分的精彩。晚飯送了上來,六個菜中間攢著一大缽蟲草燉鴿子,夫妻兩人對坐吃飯,鄭明珠一邊給他舀湯,拆鴿子骨頭,一邊聽他得意洋洋的講如何蹭老丈人的午飯,還把老丈人說的飯都吃不下,最後還正色的對鄭明珠說:“岳父大人是個明理的,若是今後你再得罪了岳父大人,我可不去替你賠罪了。”

  鄭明珠忍笑道:“是,我知道,這次多謝你了,我很領你的情,快喝湯吧,都要涼了。”

  一頓飯,兩人足吃了一個時辰,倒是說笑的頗為開心。

  從第二日起,鄭明珠就開始為尚主的事做準備,不過旨意遲遲沒有下來,也就沒多少事,也不知是不是吃了新方子的緣故,鄭明珠的確覺得最近容易倦些,胃口也好,除了吃,就是睡的多。

  府裡一片寧靜,轉瞬就到了初一,這可是太夫人回來的日子。

  侯府再是與太夫人積怨,也不敢怠慢,到了時辰,一家子由陳熙華領著家裡的少爺們,陳夫人領著媳婦女兒,連同伺候的丫頭婆子小廝,二十來輛車浩浩蕩盪就往城西的三爺府邸去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8

下馬威

  陳三爺的府邸比起武安侯府來那簡直就是兩碼事了,不過是一個三進的宅子,倒是翻新過,看起來簇新的,只是格局太小,也就差不多鄭明珠陪嫁的宅子中大一點那個的大小罷了。

  陳三老爺和陳三嬸娘一起迎了出來,陳三嬸娘想必是這陣子在侯府報銷賬務得了好處,紅光滿面,對陳夫人熱情的了不得,趕前趕後的叫著嫂子,又拉著陳穎嫻誇的差點兒上了天,陳頤雅暗中撇了撇嘴。

  鄭明珠手裡牽著胖乎乎的陳頤敏,很本分的走在後頭,陳頤敏更本分,一隻手被鄭明珠牽著騰不出來,一隻手抓著糖,吃的專心的很。

  走了幾條走廊,越發覺得這宅子樹小花新,石頭都還全是棱角,別說與武安侯府百年底蘊的府邸相比,便是比她唐家長房,也差著呢。

  不過倒還打掃的干淨,花木也種的還算雅緻,想來也是,陳三老爺也是武安侯嫡子,這位陳三嬸娘想來也是高門嫡女出身了。

  不過,分家後這種日子過久了,沒了底氣,卻要排場,這位陳三嬸娘手裡尷尬,捉襟見肘,又如何還能維持高門嫡女風範,自然就是眼皮子越發淺,行動間越發小家子氣了。

  宅子不大,很快就走到了上房,早有丫鬟高高的掀起了簾子,一群人進了門,鄭明珠抬頭一看,上首的矮榻上坐著一個穿著嶄新的團花緞子褙子的枯瘦的老婦人,陳家老爺和幾個少爺坐在下首的凳子上,另一邊坐著七八個堂妹,此時陳熙華進來,便全都站了起來,四嬸娘五嬸娘倒都本來就站在一邊伺候的。

  鄭明珠嚇了一跳,她所見過的各家的老祖宗,無不是富態樣子,十分慈祥,又因都是生於富貴,一生尊貴,個個都保養的極好,總比實際年紀看起來小個十來歲。

  哪有這樣枯瘦如柴的樣子。

  從鼻子到嘴角兩道極深痕跡,看起來就覺得很嚴厲,肌膚打皺,乾枯黃瘦,頭髮都花白了,只眉眼間依稀看得到年輕時也是個秀麗美人。

  看來廟裡生活真是清苦啊,太夫人不過在廟裡過了五年,看她的樣子,竟比她五十多歲的年紀老了十年。

  鄭明珠偷眼打量陳夫人,見她都掩飾不了有點吃驚的樣子,顯然這五年來,太夫人的變化極大,老的太快。

  一家子給太夫人磕頭見禮,太夫人就叫陳熙華坐了。

  雖然沒有叫陳夫人坐,且三嬸娘、四嬸娘、五嬸娘也都站著伺候老夫人,但陳夫人依然神態自若的坐下,並沒有自覺的與幾個妯娌站到一起去。

  鄭明珠笑了笑,陳頤安輕輕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也坐下來。

  陳夫人是一品誥命的侯夫人,自己也是縣主,自然坐得,尤其是在這裡,她自然不能先把自己位子降低了。

  太夫人有點不滿的往這邊看了一眼,鄭明珠回以溫柔一笑。

  當然,完全沒有要站起來伺候祖婆婆的意思。

  幾位嬸娘都還沒有兒媳婦,更沒有對比了。

  其他的叔父,堂弟堂妹們也紛紛見禮,亂了一圈後,陳熙華已經開口道:“我這會子進來,一路瞧著,三弟這裡收拾的越發清淨雅緻了,若論安靜舒服,自是比侯府更強些,太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好生養著,又有三弟,三弟妹日日孝順,只怕還好些,今後養的好了,也是我們的福氣。”

  太夫人嘆氣道:“這裡雖好,到底沒住慣,還是早些回侯府的好。”

  陳熙華笑應道:“是。”

  一點兒實在話都沒有。

  陳夫人又笑對陳三嬸娘道:“太夫人作養身子,要什麼吃的用的,只管打發丫鬟過來尋我就是了。若是人手不夠,也跟我說,我那邊閒著的人多了,拔幾個來伺候太夫人就是了。”

  陳三嬸娘連忙答應。

  太夫人狠狠瞪了自己兒媳婦一眼:“我一個老婆子,要多少人服侍?如今盡夠了。”

  真是蠢貨,讓那女人安插人手進來?當初我怎麼給兒子娶了個這樣蠢的媳婦!

  別的倒也沒說,太夫人與陳熙華爭鬥多時,顯然知道哪有那麼輕易,倒就此輕輕放過,只轉頭看向鄭明珠,笑道:“這是安哥兒媳婦?我還是第一回見呢,過來給我瞧一瞧。”

  鄭明珠不妨點她的名,下意識看了一眼陳頤安,陳頤安便站起來,拉了鄭明珠過去,笑道:“孫兒與媳婦成親的時候,太夫人正在廟裡給爺爺祈福,這樣大的功德,孫兒不敢打擾,也沒帶媳婦來拜見。”

  太夫人拉著鄭明珠的手看了一回,笑道:“是個整齊孩子。”

  鄭明珠只低頭害羞,並不說話,看起來十分溫柔和順,這樣年輕,又當著這樣多長輩的面,便是委屈了,當面兒怎麼著也要恭敬孝順,應是個給她立規矩的好機會!

  太夫人便回頭對捧著茶碗四嬸娘說:“這個你先交給安哥兒媳婦,帶兩個丫頭去我房裡把昨兒的衣服收拾一下。”

  剛回來第一次見面就要發難?鄭明珠眨眨眼,實在難以理解這種心理。

  這是一來就要給下馬威,方便今後拿捏嗎?

  還是看不慣陳熙華一系,一定要刁難一下小輩呢?反正早已扯破臉,不在乎多一次?

  或許還有什麼別的?

  只不過,鄭明珠覺得,太夫人這也真蠢,這樣舉動,除了耍一耍威風,還有什麼好處?尤其是如今她還是由陳熙華來供養的。

  既然肯讓你回來,你安安靜靜的在這邊讓親兒子孝順著,享受侯府供養,只要不生事,陳熙華也不至於怎麼樣。

  到底是嫡母,侯府的臉面還是要的。

  鄭明珠並不委屈,倒是微微一笑,柔順的答:“是。”

  然後轉頭吩咐丫鬟:“瑪瑙,去接著四嬸娘的茶盅子。”

  隨即她就轉身,走回去坐下來了。

  不知道是哪個角落傳來很輕的噗的一聲笑,本來專心吃糖,什麼都沒感覺的陳頤敏聽到了,茫然的抬起頭來,看一屋子人有的表情僵硬,有的表情詭異,安靜的屋裡,只聽到她茫然的問丫頭:“在笑什麼呀?”

  見沒人理她,陳頤敏便覺得可能沒事吧,繼續低頭吃糖去了。

  肉呼呼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太夫人氣的臉色發青,陳頤安在一邊笑道:“太夫人,我媳婦有孕在身,這會子伺候太夫人,站久了肚子疼,還請太夫人開恩,讓我先送她回去罷。”

  陳頤安這睜眼說瞎話的無賴簡直叫在場眾人瞠目結舌,這便是底氣,我無賴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也不管太夫人開恩不開恩,招呼了自己的丫頭,叫:“好生扶著你少夫人。”

  禮數周全的又辭了幾位叔叔,幾位嬸娘,陳三老爺和三嬸娘拿人手軟,此時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又怕得罪大哥又怕得罪老娘,便眼睜睜的看著陳頤安帶著媳婦揚長而去。

  瑪瑙左右看看,見人人都瞪著兩個主子出去的背影,沒人理睬她,便順手把茶盅子塞給陳三嬸娘的一個小丫頭拿著,自己從牆根悄悄兒的溜了出去。

  倒是陳夫人笑了笑,說道:“安哥兒媳婦身子弱些,這又是頭一胎,難免著緊些,那日到了宮裡,太子妃知道了,都忙著免了她的禮,賜她座兒呢。”

  陳夫人比出了太子妃,太夫人臉上越發不是顏色,可是到底不敢說自己能比太子妃更強,只重重的哼了一聲。

  陳三嬸娘忙打圓場:“大嫂說的是,如今的孩子嬌貴些兒,不過到底子嗣為重,娘自然也是疼孫子的。”

  陳三老爺也跟著勸了兩句,便把這沒臉的一幕揭了過去。

  鄭明珠倒是覺得自己見識了一番。

  就在先前陳三老爺府上慢慢往裡走的路上,鄭明珠沒有什麼時候有這一路上獲得的啟示那麼多,她這幾個月來,接觸的多的貴女都是豪門當家主母,生活在高門宅第中,這一次才親自體會到這分家之後無爵子弟的生活。

  以前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親眼看到過罷了。

  這時候,她才很能理解朱氏為什麼處心積慮,甘冒風險,也要侵吞她的嫁妝,也要給自己兒子娶個家世好的媳婦。

  有鄭明玉在前,鄭明朝也是無望承爵的,若是沒有掙下官職爵位,父母百年之後分家,他也就只能住這樣的宅子,過這樣的生活。

  所以這位太夫人,拼了命也想要讓自己的兒子承爵,才落到自己被送到廟了,武安侯府直接分家的下場。

  不過,鄭明珠笑了笑,她想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孝章敬皇后,太夫人若是有外祖母這樣的智慧,又何至於分家?就算老侯爺去了,她也依然是雷打不動的太夫人,她在一日,自己的兒女依然在侯府金尊玉貴一日,就算她不在了,陳熙華看在養育之恩的情分上,難道又不肯照顧兄弟了?武安侯府家大業大,有權有勢,照顧幾個兄弟其實並不難,其實這難就難在陳熙華不願意照顧兄弟罷了。

  如今落到這樣早早分家,自己進了廟裡的地步,能怪誰呢?

  就算因著娘家撐腰,最終出來了,也不過隨著兒子住在這樣的地方,其實她不止毀了自己原本尊貴的生活,同樣也是毀了兒子本該富貴的生活。

  看到太夫人,真叫鄭明珠不可避免的想起朱氏,其實都是聰明人啊,鄭明珠不禁搖頭嘆息一聲。
蝶寶

  兩人一路出來,登車回家去。

  陳頤安路上笑著打趣她:“你膽子倒是不小,太夫人的吩咐也敢不聽?”

  鄭明珠白他一眼,明明笑的很開心嘛:“我聽了呀,我不是叫丫鬟去接過來了嗎?又沒說不接。”

  從陳夫人無視三個站著伺候的妯娌自管坐下這個動作,鄭明珠就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她顯然是毫不猶豫的站在陳夫人這邊。

  說起這個來,鄭明珠問他:“你到處宣揚我有孕了,到時候怎麼辦?”

  陳頤安裝傻:“什麼怎麼辦,自然是生下來呀。”

  鄭明珠啐道:“怎麼生?又不是真的,怎麼生下來。”

  陳頤安摟住她笑道:“萬一咱們運氣好,倒時候真有了呢?你急什麼,不該有的有了才值得著急呢,該有的沒有,不過是多等等罷了。”

  鄭明珠看陳頤安這無賴樣子,猜想他或許也是打這種無賴主意罷了,大不了對外頭說是太醫診錯脈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陳頤安說出去的,自然有他收拾,鄭明珠就釋然了。

  把鄭明珠送回了府裡,陳頤安並沒有下車,只是交代鄭明珠:“我有件事兒要辦,先不回去了,你提五千兩銀票,這就打發人給我送來。”

  鄭明珠也不問他用來做什麼,便應了是,自己扶著丫頭下車去了。

  進了甘蘭院的門,別人也還罷了,只墨煙笑嘻嘻的迎出來:“少夫人這麼快就回來了?大爺沒一塊兒回來?”

  擠眉弄眼的,這丫頭真是越發活潑了。

  鄭明珠笑道:“我知道你那鬼主意,大爺有點事兒辦去了,打發我先回來,你那鬼把戲晚點去玩,先辦正事。”

  說著提筆寫了一張條子,用了印,交給墨煙:“趕緊打發人去提出來,交給忍冬安排人送去給大爺。”

  這也是鄭明珠在書房的規矩之一,不管哪個主子要動外書房庫裡的東西,都要寫條子用印,口說無憑,圖便宜只是嘴裡吩咐,這是最易引起管理混亂的方式。

  東西進庫房,按照禮單或者繳庫單子上檔,直接把禮單附在賬冊後頭,東西出庫房,憑主子的條子,一樣附在賬冊後頭。

  進出都有憑據,自然容易稽查。

  又寫了另外一張條子,叫把昨兒得的茶葉和香露,分了三份,一份送安國公府給林氏,一份送去平寧長公主府,一份送去給寧婉郡主。墨煙接了條子,笑道:“正事當然不敢耽擱,這就去辦,不過既然大爺一時不回來,倒是正巧了。”

  這丫頭,對這事兒怎麼那麼上心呢?鄭明珠只覺好笑,也不理她了,打發了了事。

  不過墨煙的手腳真是快,她剛回來給鄭明珠回話不久,外頭院子里便聽到一個清脆的女孩子聲音笑道:“珊瑚姐姐,姨奶奶打發我來取前兒那盤子呢。”

  墨煙摀嘴一笑,輕聲道:“少夫人您瞧,這可巧就來了。”

  鄭明珠笑道:“巧什麼呢,還不是你這蹄子弄鬼。打量我不知道你那些鬼把戲。不過前兒你不是說取了盤子了麼?難道又送了一回?”

  墨煙小聲說:“我怕想左了,冤枉了人,特地在昨兒給她放了一回風,想著若是巧合,自然就沒事了,結果這楊姨娘就又打發她來送了一回!天天都來,我也就懶得回主子了。”

  鄭明珠笑著搖搖頭,要說這丫頭捉狹,那也的確是個捉狹的,總耍著人玩兒,要說好心,那也是好心,也怕冤枉了人,特地多繞了一個圈子。

  可惜有些人要上場,終究是要上場的。

  就聽珊瑚在外頭屋裡答應:“妹妹進來坐一坐吧,那盤子我擱在東邊兒屋裡,待我找出來給你。”那丫頭笑道:“謝謝姐姐,只是在這屋裡我怎麼敢坐,也不敢勞動姐姐,姐姐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拿罷了。”

  說著也不等珊瑚應聲,那丫頭就往東次間走。

  珊瑚顯然和墨煙串通好了的,待她走到東次間門口了,才在後頭道:“主子在裡頭呢。”那丫頭當沒聽到,掀了簾子就往裡走,一眼看見鄭明珠,那臉上嫵媚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先前那兩個小丫頭嘴裡不是說著少夫人出門去了,大爺回來了,說是沒吃飯,正傳點心麼?

  這樣的天賜良機,她怎麼會不趕緊來呢。

  珊瑚趕著過來道:“我都說了少夫人在裡頭,你還敢闖進來,還不趕緊出去。”

  這一句主子在裡頭,既是陷阱也是給她的機會,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不管是誰,聽了這句話,都是有足夠的時間反應的。

  若是沒有存那種勾搭主子心思的,懂規矩的,再莽撞得了這聲提醒也會就此退下去,在外頭等著。  若是存了那種心思,只怕心中越發覺得果然是個好機會,少夫人出門了,這裡頭有主子,可不就是大爺麼?

  這樣子還要進去,怎麼說也是活該了。

  鄭明珠在裡頭聽了從頭到尾的動靜,心中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世上的事,不僅是主子間,親戚間種種利益糾葛傾軋,便是丫鬟之間,利益爭奪和明爭暗鬥只怕也不消停。

  或許因為可爭奪的太少,反而越發慘烈。

  她笑著睨了墨煙一眼,墨煙規規矩矩的垂手站在炕前,眼睛瞄也不瞄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得了珊瑚這個台階,也不及細想,連忙轉身就要出去。

  鄭明珠笑道:“站住。”

  如今連珊瑚都學壞了,知道給人下套了。墨煙就道:“大膽!不懂規矩闖進來,又不懂規矩要出去?見著少夫人,一句話沒有,請安也不會,眼裡還有沒有主子?”那丫鬟反應了過來,噗通就跪了下去,怨恨的看了珊瑚一眼。

  若不是珊瑚這個台階似的提醒,她也不至於知道糟糕了之後,轉身就要出去,人在著急緊張的時候,往往會不假思索的聽從旁人貌似對自己有利的建議,珊瑚這套下的很是巧妙

。  當然最大的因素還是這丫頭自己心虛。

  若真是誤闖的,不過是跪下請個罪,到底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她滿心以為屋裡是大爺,沒想到闖進去一看竟然是少夫人,知道自己心思被人看穿,上了當,當然就十分心虛,想要趕緊出去。

  這丫鬟連忙磕頭道:“奴婢知罪了,奴婢只是以為這屋裡沒人,想進來取了盤子就走,沒承想少夫人在,怕衝撞了少夫人,才趕著想要出去的,奴婢平日里只在後頭伺候,少見主子,一時就忘了請安,還求少夫人恕罪。”

  鄭明珠笑道:“嗯,我知道你是以為我不在,才趕著進來的。你抬起頭來我瞧瞧,到底多出息一個丫頭。”

  鄭明珠打量她,便覺得墨煙說的這樣出息的丫頭是個什麼意思,這丫頭論長相容貌倒真是上上等的,一張臉美若春花,波光瀲灩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勾魂攝魄,尤其是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越發透出幾分又矛盾又違和的美感來,叫人一見難忘。

  鄭明珠的容貌也算是國色天香了,不過過於端貴,是另外一個路子。

  這個丫頭,美得叫她也得讚歎一聲。

  鄭明珠叫她站起來,再打量了一番,她身量大約還沒長足,中等個兒,削肩膀,水蛇腰,裊裊婷婷,這樣年紀,竟就透出幾分風流韻味來。

  這容貌身材,再過兩年,真當得起絕色兩個字。

  不僅比楊姨娘強的多,便是比江南美人方姨娘,也要勝一籌。倒也奇怪,楊姨娘身邊怎麼有個這樣強的丫頭?她還敢拿她來爭寵,就不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鄭明珠一時很感興趣的問:“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是怎麼進府來的?家裡還有誰?”

  難道這是太夫人娘家放過來的人?

  那丫頭戰戰兢兢的回答:“奴婢叫蝶寶,今年十四了,是府裡的家生子兒,爹爹是夫人的陪房王貴。”

  夫人那邊的人?鄭明珠眨眨眼,看了墨煙一眼。

  墨煙就似乎也沒想到,面露驚奇之色,便問道:“你幾歲進來服侍的?先前在哪裡?怎麼又去了楊姨娘的院子服侍?”

  蝶寶回道:“奴婢八歲進來服侍的,先前是在夫人的院子裡伺候的,六月的時候,夫人把我賞了給大爺,大爺就叫我去楊姨娘院子裡伺候了。”

  什麼?鄭明珠都有點懵了,這丫頭是陳夫人賞給陳頤安的?這是在做什麼?

  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居然有此峰迴路轉,一片詭異的安靜。

  鄭明珠心中難說是個什麼滋味,便問道:“夫人怎麼賞了你給大爺的,你說給我聽聽?”

  那丫頭低頭回道:“那日奴婢站的遠,聽不大清,只聽到幾句話,夫人說,聽說她把你身邊兒那個丫頭打發了?大爺說,這也是兒子的意思。接下來的話奴婢就聽不見了,後來只聽到夫人說,這丫頭模樣倒比宣紋強些,就給了你罷,你身邊人少了終究不像……夫人就叫奴婢與大爺磕頭,大爺沒說什麼,只打發奴婢到楊姨娘院子裡伺候了。”

  陳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不滿宣紋被打發,還是覺得自己不容人?鄭明珠一肚子疑惑。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丫鬟報導:“大爺回來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19

原來如此

  陳頤安怎麼這就回來了?不是有要緊事要辦麼,怎麼銀子送到人就回來了?

  陳頤安已經自己掀了東次間的簾子進來:“怎麼一屋子丫頭都忤在這呢,外頭連個打簾子的都沒有。”

  聲音揚的高,聽起來情緒不錯。倒恰好與這屋裡的情形不同。

  鄭明珠這才款款的站了起來,幾個丫鬟忙行禮請安。

  陳頤安倒是不妨這屋裡氣氛不一樣,此時看了這陣仗,心中略微有點數了,說:“你們都下去罷。”

  那丫頭看到陳頤安進來,倒是眼睛發亮,卻沒她說話的份,被墨煙珊瑚扯了下去。

  鄭明珠見沒了人,就放鬆下來,坐下來問他:“這個丫頭是怎麼一回事?”

  陳頤安見戳穿了,便還是說實話:“上回母親賞的,我推辭不了,就放到後頭院子裡去了,你怎麼突然想起來查她?”

  鄭明珠撇撇嘴:“哪裡是我沒事想起來查這個,我壓根不知道這個人。”

  就把這丫頭有意勾搭陳頤安的事說了:“我有那麼閒麼,一時半刻的去查一個小丫頭,還不是她要晃到我跟前來,母親是覺著……宣紋那件事我處理的不妥當?”

  陳頤安便道:“倒也不是,只不過宣紋當年也是母親身邊的丫頭指過來的,後來也是母親做主讓我收的她,不然,她在這些丫頭里頭哪有這樣的臉面?這也罷了,雖說你打發了她沒去回母親,這也是我的意思,我當時說了一句的,母親也並沒有說什麼,只不過過了些日子,外書房的丫頭的缺一直沒補,母親就想著讓這丫頭補個缺罷了,便賞了給我。”

  陳頤安雖說話裡話外的替陳夫人描補,鄭明珠也聽出來陳夫人的意思了,宣紋是她賞的人,鄭明珠一聲不吭把人打發了,先就失了禮,這也是鄭明珠後宅經驗不多,不諳細務,有失周全的地方。

  二則,天下的婆母,便是再寬厚明理,待媳婦與待兒子都不可能相同,尤其生怕兒子讓著媳婦,自己委屈了。且如今委屈了自己,今後就有可能為了媳婦委屈母親,委屈家人了。

  這大約也是對小兩口的含蓄提醒了。

  不過這一手也是無懈可擊的,陳夫人是掌家主母,哪房有了丫頭出缺,補一個進去,實在是太名正言順不過了。

  鄭明珠就望著陳頤安笑道:“既然是母親賞的,你就收了她罷了。模樣兒倒是齊整。”

  陳頤安啼笑皆非:“少裝大方,要不是怕你不喜歡,吃起醋來,我也不至於把她放到後頭院子去避開你,你就還當不知道也就罷了。”

  “這怎麼一樣?”鄭明珠嗔道:“以前不知道就罷了,如今既知道了,還是依母親的意思,把她調到外書房來服侍吧,不然我也不好見母親。”

  陳頤安還要說什麼,鄭明珠先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母親賞你一個這樣美貌的丫頭,雖說是補外書房丫頭的缺,但其實是個什麼意思,我自然也知道,不過母親終究還是給了我面子,並沒有命開了臉送到我院子裡來,若真是這樣做了,我少不得也是要去謝賞的,既如此,如今我知道了,還放到後頭院子裡,那也就是不給母親臉面了,這如何使得?”

  鄭明珠笑的甜蜜蜜的,第一次主動拉了陳頤安的手,偎在他懷裡,小聲笑道:“你的意思,我盡明白了。你不好辭母親,又不想我不喜歡,才悄悄兒的領了人回來,丟在後頭,你這樣子為我,我還有什麼不歡喜的呢,你只管放心,我自然不會怨母親的,你這樣……這樣好,我哪還有什麼委屈呢。”

  一番話說的熨貼甜蜜,把陳頤安的心情想法揣摩了個十足,簡直是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上,又是如此的體貼懂禮,還怕母親臉面上過不去,主動要把人給提到前院來服侍,對母親孝順知禮,對自己又是信任體貼,陳頤安聽得越發歡喜,便覺得,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陳頤安心中舒暢的很,低頭在鄭明珠頭髮上輕輕吻了一下,笑道:“你既這樣說,那就依你吧。”

  當娘的給兒子賞個侍妾,在這些豪門裡頭,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倒也並不是為了要整治媳婦,當然,媳婦會因此不高興,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婆母賞的人,天生就有幾分面子,輕易動不得,當家主母不大好處置。

  也難怪這丫頭膽大包天,敢到正房來勾搭陳頤安。

  當然,背後肯定還有人挑唆。

  這樣美貌的丫頭,若是勾搭上了陳頤安,那是楊姨娘的丫頭,沒抬姨娘之前,陳頤安自然就要在楊姨娘院子裡去了,好處不言而喻。

  鄭明珠心中有數,陳頤安心中更有數,便對鄭明珠說:“這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把人調過來就完了,我另有主張。”

  陳頤安要替她出頭,鄭明珠如何不願意?便笑道:“好,我知道了。”

  陳頤安心情好,手腳就有些不規矩,鄭明珠此時又特別溫柔和順,並未如何推拒,不一會兒就雲鬢散亂,氣喘吁籲,眼含秋水,柔弱無骨的依在他的懷中,端貴化為艷麗,陳頤安在她耳邊輕笑道:“母親只道那個丫頭長的美,卻沒見過你這樣兒的模樣呢。”

  引得鄭明珠恨恨的拿手打他:“少混說,你拿我比丫鬟呢。”

  陳頤安捉住她的手貼在唇邊,悶悶的笑起來。

  墨煙聽說那個丫頭峰迴路轉,竟要到外書房補缺,倒一時間表情轉不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樣不懂事的丫頭,到外書房做什麼?那是大爺的機要重地,萬一有點什麼事漏出去,可如何收場?”

  陳頤安道:“又沒說要補大丫頭的缺,你看哪個丫頭好,提一等起來,這個就隨便安放在哪裡好了。”

  墨煙叫苦連天,這丫頭人不大心卻不小,人又蠢,背後又有夫人賞的臉面,要收拾不好收拾,要安放不好安放,實在是個難題。

  可是陳頤安素來威重,墨煙可不敢如同和鄭明珠說話那樣隨意,不敢多說,只得咬牙答應。

  到底趁著陳頤安去了外書房,回頭在鄭明珠跟前抱怨:“奴婢照著大爺的意思,在二等丫頭里頭選了黛青和絳紅,都是穩重懂事的,少夫人瞧著哪個好,奴婢就去吩咐來磕頭,那個蝶寶,就補空出來的二等丫頭的缺吧,大爺也是,這樣的丫頭,就該攆到後院去掃地,居然還抬舉她到外書房來。”

  鄭明珠似笑非笑:“你當著大爺怎麼不敢說?跟我說也沒用,蝶寶是夫人賞大爺的人,長的又好,你當心今後做了姨娘,你見了還得叫聲姨奶奶呢。”

  墨煙撇嘴:“就那樣子的小家子氣,便是美如天仙大爺也看不上,我還操心這個呢,她就算真有那造化做了姨娘,也不與我相干。”

  鄭明珠抿嘴笑,墨煙終究是要做管事媳婦的,在主子跟前,比姨娘有臉面多了,當然不怕。

  墨煙說著又笑起來,到外頭拿了一個盒子,奉到鄭明珠跟前:“前兒忍冬回了家,帶了些東西來,外書房分了分,這是孝敬大爺和少夫人的。”

  咦,忍冬也總進來回話,怎麼不自己送,倒要墨煙來跑腿?

  鄭明珠接過來,瞧了瞧,是些特產等物,雖不貴重,倒也挑的精細,便道:“難得他想著,只不過怎麼託你送來,你們鬼鬼祟祟的又有什麼花樣罷?”

  墨煙悄悄笑道:“忍冬是託我帶個話,他瞧上了玲瓏,問問少夫人的意思,能不能賞這個恩典。”

  鄭明珠笑道:“這點東西就想換我的丫頭?他也太會算了。”

  墨煙忙道:“哪裡是這個意思,忍冬那是孝敬少夫人的,可沒別的意思,只是順便帶個話罷了。”

  鄭明珠本來就是和她玩笑,便說:“我知道了,忍冬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我記得他是家生子兒,瞧他也是個出息的,不過還是問問玲瓏的意思,到底服侍了我一場,又跟著我過這邊府裡來,能通融的地方就通融罷了。”

  墨煙眉開眼笑,少夫人既然讓玲瓏自己選,那今後自己多半也照此辦理,倒是大大的去了她一樁心事。

  侯府的家生子兒的婚配,一向是每年適齡的、主子願意放出來的丫鬟小廝一邊一排,背對背排好,然後轉身過來,對面兒的就得成親。

  這樣子的,誰願意?可是規矩如此,只有主子身邊有臉面的丫鬟小子,或是父母有臉面的,能求的主子恩典,私下婚配。

  忍冬這也是瞧著少夫人寬厚好性兒,平日里好說話些,壯著膽子來求一求。

  鄭明珠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忍冬本來就是個能幹的,又是家生子兒,家里三四輩子在這府裡,盤根錯節,不僅在主子跟前有些臉面,在各處管事、丫鬟、小子中也不乏種種關係。

  下人也有下人的能量。

  玲瓏是個有格局的丫頭,又是自己陪嫁過來的,胡亂配了人也是不忍心,若是她瞧得上忍冬,今後也能做個管事媳婦,自己在這府裡也更多一分助力。

  墨煙得了鄭明珠這話,笑嘻嘻的出去報喜去了。
鄭明珠的人脈

  剛踏出門,就見院子裡有個小丫頭等著,見她出來,忙道:“墨煙姐姐果然在這裡,我等了半天了。”

  墨煙記得這是打發到寧婉郡主府里送東西的丫頭,去了這半日,這日頭都偏西了才回來,便問她:“等著我做什麼?”

  那丫頭道:“我給寧婉郡主送東西去,偏去的不巧了,寧婉郡主剛巧進宮去了,等了這半日,郡主才回來,我去回了話,送了東西,郡主打發我回來給少夫人說一句話兒。”

  墨煙便問:“什麼話,我去替你回罷。”

  那丫頭就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墨煙登時就皺了眉,囑咐那丫頭:“這話你別告訴別人,漏出去當心大爺打你板子。”

  那丫頭也是個伶俐的,連忙點頭答應了,才出了院子。

  墨煙又轉身進了屋子。

  鄭明珠見墨煙出門就轉回來,心知有事,詢問的看向她,墨煙果然小聲的說了幾句。

  鄭明珠說:“可曾回了大爺?”

  墨煙搖頭:“我剛剛在院子裡才聽到的,就來請少夫人示下,這是寧婉郡主的話。”

  意思很明確,這是鄭明珠的消息來源,自然先來回鄭明珠。

  鄭明珠笑一笑,這丫頭,雖說是大爺帶出來的,倒不是那麼偏心大爺,自己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鄭明珠就道:“也罷,倒是個要緊事,大爺在外書房吧?我親自去跟他說。”

  大約是聽小子回報少夫人駕到,鄭明珠遠遠的就看見幾個幕僚退出了外書房,她從院子後頭的門走進去,陳頤安笑道:“才一會兒不見,你就找過來了,那丫頭雖說在外書房當差了,可又進不了這屋子,你不用來監察著。”

  鄭明珠白他一眼:“一個丫頭算什麼,我再閒著也不至於吃一個丫頭的醋,我這是有要緊事跟你說。先前我打發丫頭給寧婉郡主送東西,丫頭回來回我,表姐打發她帶了話來,她進宮的時候聽說,劉昭儀在打聽一位高家小姐是怎麼回事。”

  陳頤安就道:“這事兒三家都在遮掩,怎麼就傳到宮裡去了?”這位劉昭儀是宮女出身,並無得力後家,雖說生了皇女,得封昭儀,才給其父封了個五品閒置,到底並無根基,要說其外家打聽得到侯府秘辛,陳頤安是不信的。

  陳頤安嘆氣,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本想拖一拖這件事,待確定明珠有孕或無孕才請旨的,看來這事必須得加快了。

  真是不消停!

  還是那個罪魁禍首,陳頤青那頓打還真是輕了!陳頤安恨恨的想。

  鄭明珠說:“既如此,明日我去看看姨媽去,也有一陣子沒去給姨媽請安了。”

  陳頤安當然知道她的意思,沉吟一下:“也好,能請姨母進宮一趟就妥當了。”

  兩人商議已定,第二日鄭明珠早上回了陳夫人,就坐車到平寧長公主府去了。

  鄭明珠幾乎是每個月到平寧長公主府去一兩次,送點東西,請個安,陪著姨母說說話兒,這位姨母很疼她,家中又無女兒承歡,如今連孫子輩也還沒生出女孩兒來。

  因如今常常走動,公主府女官都十分熟稔了,帶著丫鬟在二門上迎了鄭明珠,笑道:“先前縣主打發人來報信兒,公主歡喜的很,早早的就叫我到門口等著了。”

  鄭明珠笑道:“有勞黃女史了。”

  說著換了軟轎,往平寧長公主日常起居的長福堂去了。

  平寧長公主氣色極好,身邊兩個兒媳婦陪著說話湊趣,見鄭明珠到了,就笑道:“珠兒來了,快過來。”

  鄭明珠笑著請了安,又給兩位表嫂見禮,這才過去,挨著姨母坐下,笑道:“前兒就說來給姨母請安的,偏家裡有點要緊事,一時不得來,今兒才得閒。”

  平寧長公主心中有數,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們家在預備迎接老侯夫人回府,可憐見兒的,我瞧你都累瘦了,也不多歇歇再來,昨兒還惦記著給我送東西。”

  鄭明珠其實覺得自己自從改吃蘇太醫的藥之後,胃口長了些,似乎胖了一點,不過長輩都愛說自己喜歡的孩子瘦了,完全是疼愛的心理,便笑道:“其實也還好,因咱們家裡有一點不妥當,太夫人並沒有過來住,只住在三叔父府上,到底是親兒子,總是舒心些罷。”

  平寧長公主自然知道那種種公案,會意的笑道:“那倒是好些,這樣兒大家便宜,怪道你今兒有空來孝敬我,我還打量你在家裡給你們家老太太立規矩呢。”

  一邊平寧長公主的小兒子媳婦張氏笑道:“母親這話可不對了,表妹如今是縣主,一品誥命夫人也不能讓表妹立規矩呀。”

  平寧長公主道:“你知道什麼,有一等人,自己不懂事,捏著一個孝字只顧拿捏人,有些小輩,雖說身份尊貴,但一來平日里性子就安靜和順,從小兒養的嬌,沒見過那些下作人,又怕夫婿不喜等種種,不由的委屈了自個兒,就被拿捏住了,也未可知。你們可記得你五舅舅府裡最小的表妹?剛嫁出去的容丫頭,賜婚時的封號也是縣主,嫁過去就被她太婆婆拿捏著要她在身邊服侍,唉,到底不是王妃養的,氣派上就差了些,竟這樣老實,若不是過了兩個月,王妃親自去看她,竟還不知道。這才引的朝廷下旨申飭,不過顧忌兩家顏面,並未宣明旨。”

  怪道自己不知道,這事兒對王府來說,也並不是什麼有臉面的事。

  鄭明珠就笑道:“姨母就愛操心,別人也就罷了,我可是不會的,我這身份雖說是朝廷賜的,可到底來自娘親,我寧願日日來孝敬姨母,倒還名正言順些,自然不會去伺候那些人,姨母放心就是。”

  平寧長公主的三兒媳婦楊氏掩嘴笑道:“瞧表妹會說話的,若表妹真是日日都來,那母親豈不是天天都歡喜了?咱們也跟著沾沾光。”

  果然捧的平寧長公主歡喜起來,鄭明珠才笑道:“既這樣說,那今後我日日都來,只怕姨母和表嫂們還嫌我煩了呢。不過今日我倒不是為孝敬來的,倒是有事要求姨母。”

  平寧長公主正歡喜呢,笑道:“有什麼要緊事還要你自己來跑一趟呢,打發個丫頭過來說一聲兒,姨母還挑你的禮不成?”

  鄭明珠笑道:“雖說有事,我也是想來給姨母請安,說說話兒,這才過來的,若是不得閒,自然如姨母所說,送信過來就是了。姨母知道,我婆母就養了兩個兒子,如今二叔已經十七歲了,前兒斗膽求尚七公主,聽說皇上也有意動,過兩日就有旨意,不承想這都又十來天了,還沒有旨意下來,婆母著急起來,我想著,如今若論宮裡,也就只有姨母是有那個臉面,想求姨母受累,去宮裡問問。”

  平寧長公主道:“如今太子妃是你婆母的親外甥生女兒,又是在她身邊養大的,怎麼不找她?”

  鄭明珠笑道:“太子妃到底只是嫂嫂,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方便,姨母又是長輩,越發名正言順些。”

  平寧長公主想了一想,便笑道:“也罷,不瞧你素日孝敬我,我也懶得管這些事。不過既然皇上已經意動,你們還有什麼好急的?”

  鄭明珠要求平寧長公主幫忙,知道這事兒瞞不住她,也不敢瞞她,便小聲把高家小姐的事兒跟平寧長公主說了:“如今若不是二叔已經幡然悔悟了,我們家也不敢求尚主,那位小姐已經由二弟納了做妾,和咱們再沒有關係了。”

  平寧長公主冷笑道:“朱氏教出來的好兒子!去年她就來求過我,要給她兒子求尚主,只往日里因明玉不大待見她,我也就淡淡的,懶得應。那時候虧你還幫著她說話兒呢,幸而我沒答應,若是公主下嫁,遇到這樣的事,那賤婢早沒命了,只怕還鬧的一府都沒臉面。照你這樣說,青哥兒雖說不懂事,卻也不是那等眼淺無廉恥的,喜歡的這樣,竟還把持得住,也還是個好的,配七丫頭也配得過了。”

  鄭明珠笑道:“我也是這樣說,若是二叔是個風流隨意的,見一個愛一個的,把持不住的,我也不敢來求姨母,如今他年紀小,慕少艾也是有的。今後大了,又有公主管束,自然就好了。”

  平寧長公主就應了:“也罷,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進宮一趟吧,也就是你了,別的人來求我,我還懶得動呢。”

  鄭明珠挽著她的手臂撒嬌:“我就您這一個嫡親的姨母,不求您我還能求誰呢。”

  與兩位表嫂一起,哄的平寧長公主頗為開心,又親親熱熱的吃了午飯才走。

  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就把這事兒跟他說了,陳頤安點頭道:“姨母肯出面,這事越發不用擔心了,就等著接旨就是了。”

  平寧長公主是公主中的第一得意人,對當今聖上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鄭明珠道:“到底是誰鬧出來的這事兒呢?”

  當日的事雖說掩蓋了,到底在場的人多,也難查怎麼洩露的。

  陳頤安道:“總是要有好處才有動作,這個慢慢兒的查訪就是了,如今只要旨意下來才好。幸而知道的早。”

  兩人又一齊去見陳夫人回這件事,陳夫人聽說,也是嚇了一跳,又念佛不迭,忙又叫人備下禮來交給鄭明珠,分送寧婉郡主和平寧長公主,她對鄭明珠道:“我的兒,虧得你這邊消息靈通,早早的就知道了,若真是叫人不聲不響給漏出來,可怎麼得了,這事兒辦不成不說,說不得還有欺君之罪呢,好孩子,既然平寧長公主答應出面,我也放了些心,只如今這事兒一發交給你了,你好歹上上心,回頭叫青哥兒給你磕頭去。”

  鄭明珠笑道:“自己一家人,哪裡用得著這些個虛禮,母親放心,這些東西明日我親自送去。”

  陳頤安也笑道:“虧得明珠在公主、郡主跟前也有臉面,不然可就難說了。”

  陳夫人越發歡喜了,這兒媳婦漸漸懂事,越髮長袖善舞了,看來今後這個侯府交給她也能放心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0

母子

  一家子其樂融融的說了些家常人情話,陳頤安又在一邊笑道:“母親,還有一件事與母親說一聲,我那外書房有幾個常年跟著我的小子年齡也不小了,我原許了他們,到了年齡,許他們自行婚配,正巧外書房的丫頭也有些到了年齡了,便想著賞他們這個體面,特地來回母親一聲,怎麼著也要賞兒子這個面子。”

  陳夫人笑道:“這樣的小事哪裡用得著特特的來回我,你自己辦就是了。”

  陳頤安就笑道:“果然還是母親疼我,只到底侯府母親當家,回一聲顯得名正言順些兒,既然母親答應了,回頭兒子就擬了單子給母親送來。”

  陳夫人點頭應了。

  鄭明珠在一邊眨眨眼,陳頤安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出了榮安堂,鄭明珠就扯著陳頤安問他:“這個時候,你特特的提小廝婚配的事,定是有什麼花樣。”

  陳頤安逗她:“我能有什麼花樣,這也是正事,他們心願得償,自然更賣力些,使起來更順手。都是家生子兒,早些婚配,生下小子丫頭來,還不是給咱們使,有何不好?”

  事是正事,可是今天這場合實在不是提這種事的場合,鄭明珠狐疑的看著他,說什麼也不肯信。陳頤安逗夠了,才笑著附耳說了兩句話。

  鄭明珠又眨眨眼:“咦?”

  陳頤安哈哈的笑,媳婦兒呆起來真可愛。

  見丫頭們都離的遠,陳頤安才正經的道:“雖說孝敬母親是應該的,但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個兒,且如今你奔波在外為咱們家解憂,母親更不該委屈你才是。只是咱們做晚輩的,不好頂撞母親,另闢蹊徑就是了。”

  鄭明珠聽懂了他的意思,陳頤安其實在暗中教她,要在一個家庭裡獲得尊重,其實一樣是看你能夠做些什麼。

  她如今願意出面解決陳頤青的事,陳夫人就算作為婆母也須得記她的情,不能隨意委屈她。

  鄭明珠就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委屈的,若是你沒那個心思,母親就是賞一百個來,也沒用處,若是你有這樣的心思,便是母親不賞人,誰又攔得住你呢?”

  陳頤安就瞅著她笑道:“你的心倒寬,越發說的我拉不下臉來,便是心中有那個心思,也不好意思說了。”

  鄭明珠嗔道:“那你只管去,誰攔著你呢,只你去了,今後就別進我屋裡來。”

  說著就加快腳步往甘蘭院去,陳頤安一邊笑著,一邊拉著她的手,笑道:“既如此,我不去了,那你得補給我。”鄭明珠便笑道:“虧你有臉這樣子耍賴,我也替你怪不好意思的。”

  兩人一路說笑著回了甘蘭院去。

  鄭明珠趁陳頤安吃宵夜點心,自己到外頭屋子裡找了玲瓏來問,玲瓏顯然是早就知道了的,臉雖紅,卻沒什麼太多的表示。

  鄭明珠道:“你們服侍我一場,又跟著我到這邊府裡來,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們,我瞧著忍冬是個好的,今後也有前程,你跟了他,也是正頭夫妻,今後多半也是管家娘子了,且他既這樣有心,想必也委屈不了你,今兒大爺正好提到這件事,你若答應了,我就與大爺說,少不得還給你預備一份嫁妝。”

  玲瓏一向是個極有主意的人,此時也不例外,聽了鄭明珠的話,就跪下道:“謝少夫人開恩,若說願意不願意,原輪不著奴婢做主,本該一概聽憑少夫人的主意就是,如今既少夫人賞臉,問奴婢的意思,奴婢也沒有什麼不願意的,少夫人替奴婢挑過的人,自是好的,只求今後也還能在少夫人身邊服侍,就盡夠了。”

  鄭明珠笑道:“你就算要走,我還捨不得呢。”

  玲瓏大喜,就給鄭明珠磕頭。

  又進去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又賞了五十兩銀子。陳頤安對鄭明珠說:“你身邊這幾個大丫頭,都差不多歲數吧,不如都放出去,重新挑好的使。”

  鄭明珠說:“她們跟了我這些日子,我也想都給她們挑個好人家,倒不急,慢慢兒的換罷了。要一時都換了,我還不順手呢。”

  珊瑚早討了鄭明珠的恩典,與家中表哥定了親,如今稟明了伺候到二十歲再成親,另還有一個翡翠一個瑪瑙,同年的,都比玲瓏珊瑚小一歲,並不著急。  陳頤安便笑道:“既如此,你拿主意就是。”

  鄭明珠遲疑了一下,通常來說,主母的陪嫁丫頭,多半都會有一兩個給姑爺收房的,既是籠絡姑爺,也是自己在後宅有個背膀的意思,只不過朱氏並沒有替她考慮過這些,四個丫頭沒有一個特別適合。

  而且陳頤安也似乎沒這個想法,鄭明珠遲疑過後,還是沒有提。

  第二日,陳頤安親自把小廝婚配的名字寫了折子遞到榮安堂,鄭明珠知道內情,藉口給寧婉郡主送禮,早就出門去了,只留了陳頤安在榮安堂。

  陳夫人打開折子一看,第三行寫的清楚,一等小廝半夏,二等丫鬟蝶寶。陳夫人眉頭一皺:“你把蝶寶配給小廝?”

  陳頤安笑道:“蝶寶是誰?我外書房的小廝配的都是書房的丫鬟,不過我倒不大記得哪個丫頭。”

  陳夫人道:“在我跟前,你少打迷糊眼,我說怎麼早不提晚不提,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小廝丫鬟配人的事了,還當個要緊事來回我,原來你是打著這個主意!”

  陳頤安摸摸鼻子,笑道:“我哪有打什麼主意,只是誰合適就配了誰,母親說可是?”

  陳夫人不滿:“你少來這套,外頭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無非就是你媳婦不願意,你哄著她  高興罷了,我有什麼不知道的。這到底也是我賞的丫頭,就輪到她做主了?”

  陳頤安笑道:“母親既知道,又何必生氣。說起來,前些日子我與明珠不好了,母親又著急,時時說我,還是夫妻之情要緊,如今我們好了,母親又賞個丫頭來,這是何苦呢。”

  見陳夫人要說話,陳頤安搶著說:“兒子知道母親的意思,無非是怕兒子委屈了,是疼兒子的一片心,只是明珠這些日子來,在爹爹和母親跟前並沒有半分失禮的地方,就是打發了宣紋,那也是因為兒子給宣紋臉面太過,她心大了,竟敢設局到別人家陷害主母,這事因不是好事,兒子壓了下來,做主打發了她,並不是明珠不容人,如今明珠事事都想著為母親分憂,為兒子分憂,就說昨兒,為了二弟的事,還特地去求平寧長公主,這是一心為了這個家好,母親想可是?”

  陳夫人嘆口氣:“你說的我何嘗不知道,明珠也是個好孩子,可是你後院本來就那麼三兩個人,還打發了一個,越發單薄了,便是為子嗣計,也該再納兩個人才是。”

  陳頤安笑道:“母親越發說笑了,有縣主生的嫡子在前,沒有庶子才是好事。”

  提到子嗣,陳夫人又想嘆氣:“明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你們成親這都快兩年了,還沒個消息。”

  陳頤安笑道:“這事也急不來的,且越是這樣,母親越是不要插手的好,母親莫非忘了,當初太夫人怎麼藉口給爹爹送人來的?”

  陳夫人瞪他一眼:“這如何一樣,我可是你的親娘,自然一心只為你好的,你倒拿我和那老婆子比!”

  陳頤安笑道:“就是因您是親娘,才越發別留這樣嫌隙,才是一家子的意思。說起來,前兒明珠得知這丫頭是母親賞的,再是不喜歡,也立時就把人調到外書房用了,還不就是寧願自己委屈,也要全了母親的臉面?明珠那性子您是知道的,這也是因您是親娘,她才寧肯自己委屈著,依然來伺候母親,若是如當初太夫人那般,這事兒要怎麼收場,連我也不知道。如今我悄悄兒的把那丫頭處置了,也沒傷了體面,咱們家依然和和美美的,豈不是好?”

  陳夫人就想到鄭明珠的種種,尤其是那一日在三爺府上對抗老太太的從容,心中不由暗自點頭,安哥兒說的有理,若真是那樣,只怕真收不了場。

  不過陳夫人到底是長輩,雖心中轉了過來,面上又如何下得來,只說:“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果然不假。”

  陳頤安討好的笑著給他娘遞茶:“瞧娘說的,都說妻賢夫禍少,明珠好了,那也是我的福氣,您可是我的親娘,自然是只有盼著我好的,如今我們兩個好了,母親只有越發放心的才是,倒白擔起心來。”

  倒把陳夫人給哄笑了,把帖子擲到陳頤安的懷裡:“罷了,都依你就是,幸而當初賞人的時候沒說明是給你收房的,不然看你臉上怎麼下得來。”

  陳頤安就把帖子交給陳夫人的丫頭,一邊笑道:“兒子知道,母親寬厚,就是賞人也依然要給兒子媳婦留臉面的,自然不會明說。”

  一路奉承的陳夫人歡喜起來。

  直說到午飯前,鄭明珠從寧婉郡主那裡回來,見陳頤安與陳夫人的表情就知道陳頤安這事兒辦好了,她自然完全不提,只對陳夫人道:“表姐也只是進宮與各宮娘娘閒談的時候無意中聽到的,便來告訴了我,並不知道劉昭儀怎麼會知道的。”

  陳夫人點點頭,笑道:“倒也無妨,這並不是多要緊的事。一時查不到也不用急的。”

  陳頤安道:“要我說也不難,劉昭儀既無外家,自然是在宮裡聽說的,宮裡的規矩,誰家的女眷進宮請安都是要上檔子的,那一陣子誰去過,自然是查得到的。”

  陳夫人就說:“既如此,待旨意下來,咱們閒了,進宮去瞧瞧太子妃罷,太子妃已經有了四個月身孕了,原給去請安的。”

  鄭明珠會意:“母親說的極是。”

  這一邊倒是平靜了下來,陳頤安的外書房卻是熱鬧非凡,外書房本來就都是家生子兒,不少人的父母親戚還是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還有些有臉面的服侍過老侯爺的,在侯府的關係盤根錯節,自然消息靈通至極,陳頤安遞了名單到榮安堂,不出片刻,就傳到了外書房。

  躊躇滿志的蝶寶,聽到這消息,不由的呆住了。
太夫人的第一把火

  對鄭明珠來說,一個丫頭,對她來說真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越是在這種高門大宅,一個丫頭越是翻不起任何風浪來,別說陳頤安沒收她,就算陳頤安收了她,她又生下子女來,身契依然是要交在鄭明珠手裡的,要打要賣,都是主母的權利。

  不過因這樣一個丫頭,一番處置下來,倒與陳頤安越發親近信任起來,卻是始料不及,頗有點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之感。

  鄭明珠也就聽人稟了她關於蝶寶的處置,聽說哭了一場,也就認了命,家中父母已經在張羅著她出嫁了。

  有主子的命令,再有臉面的奴才又如何?

  鄭明珠淡淡的說了一句:“知道了。”就不再理會了,只看著丫頭開了幾個首飾盒子,揀了兩根金簪,兩對金鐲子,兩對金耳環,賞給玲瓏壓箱。

  日子已經看好了,忍冬和玲瓏十月中就成親。

  昨兒忍冬已經來給鄭明珠磕了頭了,他是鄭明珠得用的人,娶的又是鄭明珠的陪嫁丫頭,賞賜自然不同,格外豐厚些。

  這裡剛收拾完,鄭明珠又覺得倦起來,想要歇會兒,卻見一個小丫頭跑進院子來回鄭明珠:“少夫人,太夫人來了,正在榮安堂呢,大爺打發奴婢來請少夫人,過去請個安。”

  自從那一日太夫人在鄭明珠這裡鎩羽而歸,鄭明珠當場走人之後,她就沒有去給太夫人請過安,她怎麼這會子自己跑來了?

  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鄭明珠也不在乎了,答應了一聲,就吩咐丫鬟給換了衣服,往榮安堂而去。

  太夫人這次只帶了陳三嬸娘服侍,兩人都一臉喜色,鄭明珠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陳三嬸娘在炫耀:“舅舅說了,甘肅雖窮苦些,但老爺因沒履歷,已經算是恩典了,只要老爺若是這三年做的好,考課過得去,到時候再謀個更好的缺也就是了。”

  鄭明珠上前與太夫人、三嬸娘請安,又笑道:“三叔父謀了缺了?什麼時候上任呢?這可是咱們家的大喜事,怪不得太夫人、三嬸娘今天這樣有興致,賞臉過來坐坐呢。”

  太夫人一臉笑意,那完全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似乎混忘了鄭明珠那天的舉動,笑道:“是你舅公給他謀的缺,天遠地遠的,我說不去也罷,偏他自己要去,我也就隨他了,且我也想著,你舅公如今事多,能想著給他謀個差使,換到別人家還求都求不來呢,也不好不領情。如今我天天歇著,也煩了,便順腳過來走動走動,安哥兒媳婦你就不要站著了,坐著吧,身子要緊,其實先前我就說你身子不好,不用叫你過來的,偏你婆婆不依,到底還是把你叫來了。”

  那一副我娘家終於也發達了的表情,還要配上這樣不經意的隨意口吻,鄭明珠抿著嘴輕輕的笑了笑。

  陳三嬸娘也笑道:“可不是,自家人走動罷了,大嫂偏這樣重禮數,到底安哥兒媳婦有孕在身,只怕勞動著。”

  鄭明珠眨眨眼,今兒這太夫人,是因為三叔父謀了缺了就歡喜成這樣了麼?這麼慈祥,口口聲聲叫她坐著,簡直受寵若驚。

  鄭明珠就笑道:“也沒什麼要緊的,母親說的是,太夫人和嬸娘來了,自然該來請安的。”

  早有丫頭搬了凳子來,鄭明珠就坐到了陳頤安身邊。她看了一眼陳頤安,陳頤安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來者不善。

  咦,這太夫人才回來幾天啊,就殺上門來不善了?果然,說了幾句閒話,太夫人就一臉關切的問:“安哥兒媳婦這有幾個月了?”

  鄭明珠低頭不語,陳頤安鎮定的答:“兩個月了。”

  太夫人笑道:“阿彌陀佛,安哥兒媳婦有了身孕,是咱們陳家的一件大喜事,要好生保養才是,老三媳婦,回頭你把昨兒你舅母送來的那盒官燕送來,給你侄兒媳婦補身子。”

  鄭明珠剛要推辭,陳夫人已經笑道:“謝太夫人賞,我正說給安哥兒媳婦尋兩斤好的呢,偏巧舅老爺送了來,舅老爺在福建那邊日子也不短了,那邊的燕窩倒是比京里的強些。”

  鄭明珠聽陳夫人這樣說,也只得站起來謝賞。

  太夫人似乎沒想到她們接的這樣痛快,倒有一點愕然,而陳三嬸娘表現的就更明顯一些,還露出一點心疼的神情來。

  架子空到這樣地步兒了?鄭明珠一怔,一盒官燕不過一斤,能值多少?不過想到那日迎太夫人的時候,面對這頭一回見面的孫媳婦,太夫人無絲毫賞賜和表禮,其實已經很異常了。

  連壓箱底的都花完了不成?

  鄭明珠很意外的側面了解到一點點太夫人一系的財產情況,對比侯府的富貴,怪不得當初陳夫人承諾供奉太夫人,陳三嬸娘大喜過望。

  其實也怪可憐的,同樣是侯府嫡子,如今簡直天差地別。

  太夫人又開口道:“如今安哥兒媳婦既然有了身孕,那安哥兒房裡的姨娘,也就該停藥了,早些調理好身子,為安哥兒開枝散葉,才是正理,你們說可是?”

  陳三嬸娘就笑道:“娘說的是,當初我懷著正哥兒的時候,就尊娘的吩咐,停了姨娘們的藥了,還給兩個丫頭開了臉服侍老爺呢。”

  陳夫人站起來冷笑道:“論起來,誰有三弟妹賢德呢,只可惜三弟妹這樣賢德,三弟偏缺了子孫福,好幾個姨娘都是懷著身孕小產了死的,要是生下來,只怕也有十來歲了。”

  陳夫人急了,鄭明珠在心中默想,這位太夫人故技重施,想要插手陳熙華一系的子嗣,這大約是陳夫人最忌諱的問題。

  就算是庶子,她也絕對不會願意有是在太夫人的干預之下生下來的庶子。

  陳三嬸娘沒想到自己幫個腔,陳夫人就當場變臉,臉上頓時青一陣紅一陣,不敢再開口,只得望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收了笑容:“你三弟家的事且不論,如今說的不過是安哥兒的事,子嗣為重,老大媳婦,安哥兒媳婦都自然是明白的。”  陳夫人道:“安哥兒媳婦雖說有了身孕,但到底是男是女如今也並無定數,若是生下來是孫女,姨娘們有了身孕,如何使得?雖說也是陳家的子嗣,到底是不同的,且安哥兒房裡的事,太夫人還是不理他罷了,且自個兒養養身子才是。”

  太夫人笑道:“你做母親的能理安哥兒房裡的事,我這個做祖母的就說不得一句話了?說到底,侯爺雖然不是我養的,安哥兒到底要稱我一聲祖母,如今安哥兒媳婦有孕,若說是男是女這話,你做母親的都急著賞丫頭了,顯然是不擔心、自有對策的,那我做主停了姨娘們的藥又能怎麼樣?無非是如今華哥兒是侯爺,你是侯夫人了,自然高貴些,便不認我這嫡母,不當我是安哥兒的祖母罷了。”陳夫人不妨太夫人竟然拿蝶寶的事來拿捏她,這事兒裡頭關節多了,難以解釋,沒想到竟落到她手裡做了把柄,一時間竟然找不到話來駁回。

  此時陳頤安站起來,笑著去扶陳夫人,勸道:“您別急,坐下慢慢說,又不是什麼大事。”

  怎麼不是大事了,陳夫人難得一見的怒形於色,庶長子就是亂家之源,尤其是還有這個老虔婆插一腳,她正要開口,肩上卻被陳頤安輕輕按了按。

  便沒急著說話了。

  太夫人就說:“還是安哥兒見識明白。這其實也不算要緊事,雖說嫡長子是好的,只他媳婦嫁過來也有兩年多了,這剛有喜訊,我這才如此憂心,老侯爺當年最愛重的就是華哥兒,若是多添些個重孫子孫女,見著侯爺開枝散葉,老侯爺在地下也安寧不是?”

  鄭明珠低著頭,一聲不吭,雖然這和她有莫大的關係,可她卻是沒有任何立場說話的。

  陳頤安笑道:“祖母說的是,按祖母的意思辦就是了。”

  話說的這樣爽快,在場四個女人都同時看向陳頤安,他一臉輕鬆,混不在意。

  鄭明珠依然如剛進來那般笑吟吟的,似乎這件事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誰也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陳頤安這壞蛋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不知為何,看陳頤安答應的如此爽快,鄭明珠卻依然一點兒也不擔心,陳頤安連他親娘做的事不合他的心意他都毫不遲疑的駁回,怎麼可能會答應這個老太婆來做主他房裡的事呢?

  鄭明珠幾乎是毫不動搖的相信著陳頤安,這個人給了她太多的驚喜,太多的確定感,太過可靠的感覺,在這個家裡,他比任何人都可靠,都安全,能讓她毫不遲疑的相信他一定會保護她。

  這種感覺太強烈太直接,鄭明珠連一瞬間的驚訝都沒有,反而是擴大了笑容,等著看熱鬧。陳夫人卻是皺起眉頭,不明白陳頤安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兒子她最了解,看起來溫潤如玉,待人接物也是令人如沐春風,但從小兒就有自己的主意,甚至最煩別人給他做主,別說這個名義上的祖母了,就算是侯爺和自己,特特的替他打算,他也還不肯領情呢。

  今天怎麼突然答應的這樣痛快起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0

意想不到

    太夫人卻是滿臉喜色,笑道:“安哥兒果然懂事,知道你疼媳婦,不過子嗣事大,輕慢不得。姨娘們能開支散葉,那也是咱們家的公子,總是喜事。”

    又對鄭明珠說:“安哥兒媳婦也別委屈,縱然今後姨娘生下兒子,還不是養在你跟前,只要是安哥兒的子女,自然都一樣是你的兒女,誰不叫你一聲母親呢?便是姨娘們,誰又還越得過你去?”

    真是滿滿的得意語氣。

    她和陳熙華,和陳夫人鬥了十幾年,最後落得過陳熙華襲爵,她在廟裡為故去的老侯爺祈福五年的下場,如今普一回來,第一件事就大獲全勝,自然是滿心的歡喜。

    不僅僅是事辦成了的歡喜,更有戰勝了陳夫人的歡喜。

    太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謝媽媽早悄悄兒走到後頭,吩咐一個小丫鬟去甘蘭院後的西跨院給楊姨娘報喜去了。

    鄭明珠坐的穩穩的,心中也是毫無理由的篤定:“太夫人說的是,不過這事兒自有夫人和大爺做主,我不過聽著就是了。”

    太夫人和陳三嬸娘不由的對看了一眼,都有點驚訝了,誰家主母不在乎這個?這位孫媳婦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一日鄭明珠當著眾長輩給太夫人沒臉,自然就被她記恨上了,長輩收拾媳婦,手段不少,但最為惡毒的,自然是子嗣問題,太夫人還等著看鄭明珠著急委屈的表情呢。

    陳夫人怎麼也不願意答應,皺眉道:“安哥兒,你和你媳婦都還年輕,原不用這麼急,再等兩年也使得。我賞的丫頭,是給你在外書房使的,如今也配了人了,與你房裡的事並不相干,和你祖母可不一樣。”

    陳夫人怒了,說話便不留情面。

    陳頤安笑道:“娘說的是,我也這樣想,不過既然祖母吩咐了,又不是什麼要緊事,避子湯停了也無礙,從今兒開始,明珠一日沒生下嫡長子,我就一日不進姨娘們的屋子去就是了。”

    這句話簡直不吝是晴天霹靂,太夫人一臉的笑就凝在了臉上,好半天轉不了表情,陳夫人和陳三嬸娘也是一臉極其意外的表情。

    而鄭明珠則是其中之最,就算她信任陳頤安,心中知道陳頤安必然另有盤算,此時也不由的滿臉震驚,反倒不能像先前那樣安穩的坐著了,抬頭看著站在陳夫人旁邊,一臉平靜笑容溫和的陳頤安,她覺得……他真是太英俊瀟灑了!

    陳頤安也看向她,似乎覺得她一臉呆滯的震驚非常有趣一樣,笑容更深了,甚至還帶一絲捉弄小孩子似的好玩的意味。

    然後他就轉過了頭去,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雲淡風輕,似乎說的一件無關緊要的話一般。

    陳夫人大概也不太贊同陳頤安這說法,但是當著太夫人的面,她卻並沒有說什麼。

    太夫人總算轉過氣來,強笑道:“安哥兒快別這麼說,這樣與長輩賭氣怎麼成?這可不是小事,若是傳了出去給外人聽說,那些知道的,說是你疼媳婦,不知道的,只怕還要說你不孝順長輩呢。”

    陳頤安笑道:“太夫人吩咐給孫兒的妾室停了避子湯,孫兒並沒有不答應,真要傳出去怕什麼呢?孫兒還要得個孝順的名頭呢,就算有人要笑話咱們家祖母倒管著孫子的房裡事了,孫兒也並不敢違拗,只是,太夫人就算能停了姨娘們的避子湯,難道還能強著孫兒去哪裡歇不成?”

    這個時候,他終於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來:“別的也罷了,還有一句話要回太夫人知道,縱使今後明珠生下嫡長子,我也再不會去睡楊姨娘的,太夫人還請放心!”

    太夫人的強笑終於繃不住了,塊塊碎裂。

    陳夫人笑斥:“說些什麼話,粗俗!”

    顯然在指那個睡字。

    但語氣和表情都很輕鬆,顯然不是真的訓斥。

    陳頤安卻笑道:“我雖粗俗,卻是行的正,倒比那些下作的手段強,祖母說是不是?”

    太夫人怒極,一拍椅子扶手:“你什麼意思?”

    陳頤安笑道:“我能有什麼意思,有意思的不是祖母嗎?”

    那種鄙夷真是連一點掩飾都沒有。

    陳頤安對鄭明珠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送太夫人回府去吧。”

    又對陳三嬸娘道:“太夫人上了年紀,還是該好生歇著作養身子才是。三嬸娘扶著太夫人吧,侄兒吩咐人預備軟轎。”

    竟敢當場下逐客令。

    陳夫人就笑吟吟的站了起來。

    太夫人大大的丟了顏面,又呆不下去了,一臉怒氣,也不要陳三嬸娘扶著了,一甩袖子,自己往前走。陳三嬸娘一臉尷尬,只得追著出去了。

    鄭明珠還有點呆,動作不大伶俐,陳頤安好笑,扯了她的手把她拉出門,鄭明珠真是回不過神來,原來,陳頤安也會有這種不給臉面的辦事法子?

    她還以為高門會將面子看的大於一切,原來也是分人的啊!

    鄭明珠覺得,她越瞭解陳頤安,就越看不透他,比如今天這件事,她就沒想到陳頤安竟然處理的如此強硬。

    當然她知道,陳頤安那個脾氣,是不要人家給他做主給他拿主意的,誰也不行,可是他城府極深,表面功夫總是做的輕而易舉的,如今日這樣語出如刀,這樣態度強硬,這樣毫無餘地,鄭明珠頓時覺得,平日的陳頤安還真是溫柔。

    或許是因為太夫人早就與陳熙華一系撕破了臉,如今又來要脅陳夫人,還敢來管他房裡的事,陳頤安便立時翻臉?

    來做他的主,來管他房裡的事?便是陳夫人做的,陳頤安也沒答應,何況是自己母親的對頭?

    陳頤安見鄭明珠一臉若有所思,知道她還在琢磨這件事,也不理她,只是聽陳夫人說:“雖說是因為太夫人插手,的確不能聽之任之,你卻也不必說出不去姨娘房裡的話來。”

    陳頤安笑道:“兒子心中有數,我房裡的事,娘您就別管了,我和明珠好,您難道還有不歡喜的?”

    陳夫人歎氣:“明珠是個好的,你們又是年輕夫妻,互敬互愛我看著自是歡喜,只也不必……”

    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只是說:“罷了,總是你自己情願,誰也勉強不得。”

    陳頤安笑道:“可不就是這個理,我愛去誰房裡只有我情願的,任誰也做不了我的主,母親也別急,不如我好生努力著,給您生個嫡孫嫡孫女的,豈不是好?”

    把陳夫人說的笑起來,嗔道:“都說女生外向,我看這兒子娶了媳婦也是一樣的。”

    陳頤安笑著撒嬌:“兒子原本是一個人孝順您的,如今娶了媳婦,就是兩個人孝順您了,還不好麼?再過些日子,還有孫子孫女一起來孝順您呢。”

    陳夫人顯然很受用,有兒子奉承著,自然比其他人說的都動聽許多。

    陳頤安與鄭明珠把陳夫人送回了榮安堂,便回了甘蘭院,走出榮安堂的大門,陳頤安就笑道:“今天怎麼這樣呆呆的?難道吃什麼吃壞了不成?”

    鄭明珠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自己想問的問不出口,俏臉上表情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洩氣。

    陳頤安瞧的有趣,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只管說,我還能吃了你嗎?”

    鄭明珠走快一步與他並肩,說:“你今天……”

    哎,還是問不出口,真是太叫人不好意思了,可是鄭明珠心中卻又翻騰的難受,忍不住的想問。

    萬般糾結。陳頤安護短她知道,對她好她也知道,這些日子下來,她對陳頤安也是無條件的信任起來,可是今天這宣言,也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一些吧。

    陳頤安笑道:“平日裡見你還爽利,這會兒倒這樣吞吞吐吐的起來,罷了,我替你說吧,我知道你想什麼來著,不錯,今兒雖是事情湊了巧,但也有一半是因你平日裡太愛吃醋,我才狠下心的。”

    鄭明珠一震,萬萬沒想到陳頤安會這樣說,雖然知道他這一半已經是極其難得的了,不過她還是有些不大自在的說:“誰愛吃醋了,胡說。我什麼時候吃你的醋了?”

    陳頤安見她不認帳,可又糾結,才笑歎道:“你才是我媳婦,別的女人能算什麼?你我夫妻一體,你不喜歡了,我又能歡喜到哪裡去呢?你只管放心便是。”

    鄭明珠腳步一滯,轉臉看陳頤安。

    陳頤安一臉認真,眼睛如同黑寶石般清亮柔和,亮的連周圍的繁花都失了顏色一般。鄭明珠鼻端不由的一酸,匆匆的別過頭去,掩飾一般的說:“我知道了。”

    陳頤安聽得到她聲音中有點哽咽,卻並不揭穿,只伸手過去,握住她柔軟細膩的手,這一次,雖然在外面,鄭明珠也沒有甩開他。

    陳頤安小聲笑道:“倒是早些替我生個兒子是正經,別的都沒有什麼要緊的。”

    鄭明珠低頭笑一笑,頭一回沒有反駁。

    兩人攜手走回甘蘭院,快要到門口的時候,鄭明珠才終於掙脫開陳頤安的手,陳頤安知道她一向端莊,就是兩人單獨處著的時候她也總害羞,何況這是在外頭,便不強她。

    拐過一叢怒放的紅繡球花,就能看見甘蘭院牆外架著的薔薇架子了,繁花已逝,只留下深深淺淺的綠葉,鄭明珠走了幾步,竟見楊姨娘穿一身白銀條紗衫兒,正在門口等著。

    陳頤安也看見了,楊姨娘忙屈膝給陳頤安和鄭明珠請安。

    陳頤安只看了他一眼,並不理會,就走進院子裡,鄭明珠站住了,問她:“你在這門口做什麼。”

    楊姨娘道:“妾身剛才聽說了太夫人的吩咐,十分惶恐不安。再三思量,還是來見少夫人。”

    鄭明珠心情正好,沒空與她大官司,隨口說:“這只是太夫人的吩咐,和你無關。”

    說著就要走。

    楊姨娘卻說:“妾身想著,這原是太夫人為大爺子嗣著想,並不是要給妾身恩典,妾身也不敢有非分之想,還求少夫人明鑒。”

    鄭明珠詫異,這是來打擂臺的吧?

    雖然表面意思是在撇清,可是話裡話外總有點勝利者的味道,她是在炫耀她有太夫人撐腰?還是覺得自己真能生個兒子出來?

    平日裡她覺得這楊姨娘還算沉靜,雖說這陣子有點蠢蠢欲動,不過上回罰了她之後似乎安分了點,蝶寶那件事,因有陳夫人攪在其中,難說和楊姨娘關係有多大,鄭明珠並沒有真的想把帳都算她頭上,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她竟然會這樣迫不及待的來炫耀她的勝利。

    是壓抑太久了嗎?還是覺得太夫人真是個屹立不倒的靠山?

    鄭明珠無意應酬她,甚至也無意收拾她,只是說:“給你報信的只聽到半截就跑了吧?你不如尋了她來細問問,問完了,也好回你院子裡修身養性去吧。”

    說完了就走,把楊姨娘晾在原地。

    怎麼這樣蠢?別說還沒來得及生兒子呢,就算生了兒子,得罪主母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也太沉不住氣了。

    看來,這位太夫人回來,有些蟄伏已久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了。

    楊姨娘見鄭明珠進去了,不由的笑起來,少夫人可真是氣的不輕啊,想來也是,有子嗣這樣的大事為由,又有太夫人做主,便是大爺也不敢不聽的。

    平日少夫人總是一臉賢良,現在也終於繃不住了?裝不出來了?

    看見她那表情,連眼圈都有點紅,真叫人舒爽,楊姨娘微笑,不高興又怎麼樣呢?有本事生個兒子出來呀。

    楊姨娘心滿意足的剛要走,卻見自己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頭,名喚秋菊的,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看見楊姨娘就忙道:“原來姨娘在這裡,我找了一圈兒了。”

    楊姨娘皺眉道:“什麼事這樣要緊,急腳鬼似的尋我,我還能跑哪裡去不成。”

    秋菊急的跺腳:“姨娘,可是不好了。”

    說著在楊姨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楊姨娘臉色瞬間慘白,顫抖著抓住秋菊的手:“真的?你說的這是真的?”

    秋菊急道:“怎麼不真?姨娘你剛走,謝媽媽那邊的溪兒姐姐就來尋姨娘,因姨娘不在,就告訴我,叫我趕緊回姨娘……姨娘、姨娘,你怎麼了,姨娘……”

    幾個丫鬟慌手慌腳,圍著突然昏厥過去的楊姨娘。
還手

    鄭明珠回頭看了一眼外頭的鬧劇,對這位徹底落入深淵的姨娘沒什麼興趣,就進了門,剛好聽見陳頤安吩咐:“來人,把咱們房裡的管事媽媽傳來,我有事吩咐。”

    鄭明珠就笑問道:“有什麼事?”

    陳頤安便道:“今兒這事,時侯上頗為蹊蹺,太夫人回來才幾天,剛才安頓好罷了,如今又是三叔父謀缺的事,這對太夫人來說,是何等大事,自然要緊著那頭,她怎麼會這樣急著要來管我房裡的事?”

    鄭明珠本也有這樣的疑惑,不過她是以為太夫人與陳熙華一系積怨太深,自己又在第一天就得罪了太夫人,所以迫不及待要拿捏他們呢,此時讓陳頤安一說,便問:“你覺著是楊姨娘做了什麼?”

    陳頤安點頭:“二弟那事傳出去,我就已經疑心了,只不過到底牽涉三家人,也說不清是哪一家傳出去的風聲,只如今先不論是不是,既然有蹊蹺,便堵上漏洞再說。”

    一時張媽媽得了信,知道是大爺傳,便趕著過來,陳頤安就吩咐道:“立時選四個粗壯有力的婆子,把楊姨娘的院子給我封死了,沒有我的吩咐,一個人也不許進出,再把楊姨娘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部帶到後院看起來,不許走動。”

    張媽媽不明就裡,但見陳頤安冷著臉,話又吩咐的這樣子,哪裡敢問,忙答應了,立時就出去派人。

    陳頤安對鄭明珠說:“我自有人手審她們,你不用操心。”

    鄭明珠忙答應,又笑著勸道:“大爺也不必急,慢慢兒的來。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也不過亡羊補牢罷了。”

    張媽媽的動作很快,兩人說話間就聽到後院隱約的哭鬧聲,不過很快就沒了聲息。

    到晚飯時分,墨煙笑嘻嘻的進來回道:“平甯長公主府來了位女官,求見少夫人。”

    鄭明珠就吩咐快請,到正廳見她,見是平日裡見過一兩次的一位姓李的六品女官,見禮畢,忙吩咐看座上茶,又問平甯長公主安,這位女官應了幾句,方笑道:“給縣主道喜了,今兒公主進宮,得了消息,聖上已恩准了貴府二公子尚主事,後日正是宣旨的吉日。”

    鄭明珠算是落下一顆心來,便笑道:“多謝女史,這真是天恩浩蕩,惠澤咱們家。”

    又吩咐丫鬟拿了東西來賞李女史,說了些閒話,陪著喝了一盞茶,才送她出去,到甘蘭院門口,又吩咐張媽媽送到二門上。

    陳頤安在屋裡自然是聽的清楚,鄭明珠掀了簾子進去,便見陳頤安躺在床上枕著手,笑道:“如此再無憂了,就預備後日接旨罷了。這一回真是多虧了你。”

    鄭明珠笑道:“二叔的事,說什麼你我的,都是一家子。”

    陳頤安拉著她的手笑:“明日再去回母親吧,今兒這麼多事,你也累了,早些歇著。”

    鄭明珠以為陳頤安又要動手動腳,沒想到陳頤安卻是規規矩矩的摟著她,說睡就睡。

    第二天一早,鄭明珠去榮安堂請安,見院子裡垂手站著七八個丫頭,四五個婆子,內院總管事媳婦蘇大娘也在廊下等著,見鄭明珠來了,笑著來請安,鄭明珠便笑道:“這是怎麼了?”

    蘇大娘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吩咐在這裡等著的。”

    鄭明珠笑一笑,就進去了。

    今天她來的遲一點,小姐們都到了,五小姐陳頤敏看見她就眼睛一亮,噠噠噠的跑過來,撞到她的腿上,肉呼呼的小傢伙很有分量,鄭明珠不由的退了一步。

    陳頤敏仰著頭笑,從荷包裡摸出一個袋子塞給鄭明珠:“嫂嫂吃。”

    袋子裡傳出很陌生但是很香的味道,鄭明珠頭疼,這位五小姐還是這麼傻乎乎的,當著母親和姐姐們,單給自己開小灶,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見陳頤敏抱著她的腿不放,鄭明珠只得接過來,也沒打開來看,只交給身後的丫頭,牽了陳頤敏笑著問她在玩什麼呀,又認了些什麼字之類。

    倒是表小姐衛江月對那袋子頗為眼熱。

    看得鄭明珠好笑。

    鄭明珠笑著回陳夫人:“母親大喜,昨兒平甯長公主打發了一位女史過來報了信兒,明日就有旨意下來賜婚了。”

    陳夫人果然歡喜的很:“這就吩咐人預備著,待接了旨,進宮謝了恩,再去公主府道謝。”又誇了鄭明珠幾句。

    幾位小姐在一邊聽了,也都紛紛過來給母親道喜。

    鄭明珠又道:“先我進來,見蘇大娘在院子裡頭等著,又有許多丫頭婆子,這是在做什麼?”

    陳夫人就笑了笑:“昨兒我見太夫人氣色不大好,想必是身邊的丫頭婆子服侍的不好,因我沒在身邊服侍,自然是這伺候的人沒了主子管束,做事懶怠些,也是有的,便想著,換了她們罷了。”

    鄭明珠眨眨眼,一時間沒想明白,太夫人身邊的丫頭婆子,是陳夫人想換就可以換的麼?

    陳夫人慢條斯理的說:“因這些婆子丫頭的月例都是在我們侯府關的,你三嬸娘不是正經主子,不好管束也是有的,太夫人又年紀大了,難免精力不夠,哪裡顧得過來這些個,竟就放縱了這些人,咱們做晚輩的,雖不能在身邊服侍,可也不能委屈了太夫人,平日裡自己家裡偶有倦怠也罷了,太夫人身邊越發要精心才是,是以要替太夫人選那種懂事不欺主的服侍才好。”

    原來,陳夫人在這兒等著她們呢!

    鄭明珠恍然大悟,怪不得當初陳夫人主動提出太夫人的供奉走侯府的帳,鄭明珠以為只是為了花錢買清淨,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手。

    這一手太狠了,真厲害!

    鄭明珠笑道:“母親說的是,咱們自己委屈一點不要緊,萬不可怠慢了太夫人。”

    待得吃過了早飯,小姐們都散了,陳夫人才叫了蘇大娘進來回話。

    蘇大娘回道:“回夫人的話,奴婢按照夫人的吩咐,內外院選了八個丫頭,六個婆子,都是府裡的積年經過事的老人了,是不是就傳進來?”

    陳夫人點頭,便有一個管家媳婦拿了名冊挨著傳進來看,鄭明珠在一邊聽著,這些丫頭都是家生子兒,父母叔嬸或者祖父母都在各房當差,不大不小都是些管事和管事媳婦,婆子們則是後頭粗使婆子等。

    都是身家性命都捏在陳夫人手裡的。

    陳夫人聽了名字履歷,看了人,頗為滿意,對這些丫頭婆子們說:“因太夫人是老祖宗,年齡大了,服侍越發要精心,片刻離不得人,你們雖說去那邊府裡服侍,自然勞累些,又有許多不便,只要服侍的好,你們在這府裡原有的月錢照樣關,每個月再多賞一兩銀子的月錢。只若是怠慢了,服侍的不好,出了什麼事,一家子幾輩子的老臉可就顧不得了。”

    丫頭婆子們都喜形於色,二等丫鬟不過是一兩銀子的月錢,如今等於拿了雙薪了,粗使婆子們更是等於三個月的月錢了,如何不喜,都忙跪下磕頭,嘴裡道:“夫人這樣體恤奴婢們,如何敢不盡心?”

    誰不知道府裡這些花樣?各人心中自然都有盤算。

    陳夫人叫了蘇大娘來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命備車,鄭明珠笑道:“媳婦服侍母親一起去吧。”

    陳夫人點頭,便扶著鄭明珠的手,兩婆媳同乘一輛車,帶著選出來的這些丫頭婆子去陳三爺府邸。

    到的時候,陳三嬸娘已經得了信兒,迎了上來,她有些疑惑不解,昨天陳夫人陳頤安那樣不給面子,怎麼今天陳夫人怎麼主動上門來?

    難道是來給太夫人賠罪的不成?

    想來也是,到底是婆母,昨兒陳頤安已經太不孝順了,太夫人氣的臉都青了,論理,就該直接打

    他一頓板子才是,傳出去這武安侯忤逆嫡母,是個什麼名聲?

    如今主動來賠罪也是應該的。說不定還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多得些好處。

    陳三嬸娘一邊心中這樣想著,一邊笑吟吟的迎上去:“大嫂是過來給太夫人請安的麼?太夫人昨兒回來就不大好,叫心絞痛,這會子還在自己房裡沒出來呢,大嫂只怕要等一等。”

    這種級別的擠兌別說陳夫人不會放在眼裡,連鄭明珠也跟沒聽到一樣。

    陳夫人笑對鄭明珠道:“你瞧瞧我說的什麼,這些奴才,沒了轄制,越發不經心起來。”

    鄭明珠會意笑道:“母親說的是,還是母親想的周到,太夫人本來身子就不大壯健,服侍的人越發要經心才是,如今倒添了症候,可不得了。”

    陳夫人笑道:“可不是這樣呢。”又轉頭對陳三嬸娘道:“既然太夫人不大好,我們怎麼好去打擾,太夫人好生養病才是正理,幸而今兒我來倒也不為了特地來請安的,原是想著太夫人身邊的這些人不得力,你是媳婦,又不是她們的主子,並不好管束,只得我親自來一趟了,橫豎咱們做媳婦的,便是自己再麻煩,也要太夫人舒服為上。”

    兩婆媳一番問答,讓陳三嬸娘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不通這一唱一和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多少明白了一點兒,陳夫人絕對不是像她以為的是來賠罪的。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1

利誘

    陳三嬸娘請陳夫人和鄭明珠往裡走,一邊笑道:“大嫂這是什麼意思,我竟沒明白,是娘身邊的人做了什麼得罪了大嫂麼?”

    陳夫人笑道:“太夫人身邊服侍的人,得罪了我有什麼要緊,只要把太夫人伺候的好了,我自然只有歡喜的,只如今既然連太夫人都伺候不好,我自然不能姑息,三弟妹說可是?”

    一時落了座,丫頭獻了茶和點心,陳三嬸娘一頭霧水的道:“怎麼伺候不好了?誰在大嫂跟前說了什麼不成?”

    太夫人身邊服侍的人,也就一個謝媽媽是當初陪嫁過來的丫頭,後來嫁了府裡一個小管事,就在太夫人身邊做了管事娘子,當日太夫人到廟裡給老侯爺祈福,按理原是丫頭婆子一概不能帶的,卻不知當時具體情形如何,這位謝媽媽卻是隨同太夫人入廟清修。

    如今太夫人回來,這位謝媽媽也照樣兒隨侍左右,是太夫人屋裡的頭一份,按著侯府的例,老祖宗屋裡有八個大丫頭、四個管事媽媽服侍,院子裡的小丫頭,漿洗上人,針線上人,粗使婆子,灑掃看屋子的則另計,陳三嬸娘因是侯府出錢,樂得一個缺都不空,除各府裡各送了兩個丫頭給太夫人使,陳三嬸娘又買了幾個小丫頭服侍,撥了幾個婆子,因見陳夫人手裡散漫,並沒有來查過,索性連她自己使的丫頭,也報了名字上去,預備著每個月到侯府領月錢。

    如今這個月的月錢已經發下來了,一點兒克扣都沒有,陳三嬸娘報了多少上去,就照數兒發了多少過來。

    侯府真是家大業大啊,陳三嬸娘不無妒忌的想。

    陳夫人笑道:“若是要等著人來稟報,也未免太不經心了些,咱們做媳婦的,應是想到太夫人前頭去才是,昨兒太夫人駕臨,我便覺著,太夫人看起來氣色不大好,有些惱怒的樣子,便覺著是不是這些丫頭婆子服侍的不好,她老人家氣惱著了?我原不放心,今兒趕著過來看一看,果然,三弟妹又說太夫人心絞痛了,可不應了我的話,這些丫頭原都是議定了要接太夫人回來,才倉促間在各府選的,難免不周些,大約又不知太夫人的脾氣,便服侍的不好,再說了,主子不在跟前,缺了約束,也是有的,三弟妹說可是?”

    太夫人的惱怒還不是你們家氣的,如今你倒拿出來做文章了?陳三嬸娘見陳夫人說了半天,句句都是服侍的人不對,一時間還沒想到陳夫人的意思,便笑道:“大嫂思慮自然比我們周全,只不知大嫂的意思是?”

    陳夫人笑道:“既然伺候不好太夫人,便只有撤下她們了,重新選好的服侍才是。”

    陳三嬸娘一驚:“大嫂要換了太夫人身邊的人?”

    陳夫人微笑:“只是房裡的大丫頭和媽媽們,原是她們貼身服侍,只要她們是好的,也就好了。今兒一早,我就趕著選了些丫頭婆子出來,一一吩咐了,自然會好生服侍太夫人,原先的那些,丫頭婆子的身契在哪個府,就回哪個府去,身契在侯府的,我今天就帶走。”

    叫大丫頭紫香交出人名冊子來給陳三嬸娘:“這是丫頭婆子的名冊,下個月就照著這個名冊發房裡的丫頭和媽媽們的月例,至於院子裡的小丫頭,針線漿洗,粗使婆子,還要三弟妹費心,好生管著才是。”

    陳三嬸娘在這些小節上也算精明,頓時就聽懂了陳夫人的意思,她只要掌管太夫人房裡的人,外頭那些無關緊要的服侍人等,就做了人情給陳三嬸娘,她安排自己的人手也好,吃空餉也罷,都由陳三嬸娘做主了。

    陳夫人堅壁清野,把太夫人人手都換空了,她要做什麼也就難了。

    陳三嬸娘望著陳夫人篤定而從容的笑臉,因保養極好而看起來才三十出頭的俏麗容顏,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深藏了許久的幸災樂禍的感覺,陳夫人這一招是要收拾誰簡直顯而易見。

    謝媽媽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頭,身契自然就算是侯府的了。

    作為兒媳婦,雖然陳夫人和陳三嬸娘位置處境和立場都不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陳三嬸娘雖是太夫人的親兒媳婦,就並非不受婆婆的氣。這也罷了,這世上不受婆婆氣的大約只有公主了,但作為主子,陳三嬸娘偶爾還要受那位謝媽媽的氣,這口氣就不是誰都咽得下去的。

    再說了,能借別人的手,看到平日拿捏著自己的婆婆受點氣,作為兒媳婦來說,還是很有點喜聞樂見的。

    又有好處又能出氣,陳三嬸娘立時就笑道:“大嫂說的是,只要能伺候太夫人好的,自然都聽憑大嫂做主。”

    陳夫人笑了:“三弟妹說的不錯,就算咱們得些怨,也要伺候好太夫人才是。那就照著名冊把人都傳來,該送回四叔、五叔府上的丫頭,就煩請三弟妹費心了,侯府的人,我就帶走便是。這新來的這些人,因平日還要三弟妹管教,也叫他們進來磕個頭。”

    陳三嬸娘既然選擇站在了陳夫人這邊,便不由的覺得陳夫人這句句話都說的格外動聽,不由笑道:“大嫂這樣客氣,這是大嫂府裡的姐姐們,大嫂□出來的人,自然是知禮的,且如今也不為我來的,只是來服侍太夫人的,如何用我管教,只不過大嫂不在這邊,平日裡有一點小事我就處理了,不驚動大嫂才是。”

    一邊又忙吩咐自己的管事媽媽拿著名單去太夫人院子裡傳丫頭婆子去了。

    鄭明珠坐在一邊看著,陳夫人一緊一松,誘以小利,陳三嬸娘就立刻變了立場,雖說並不是盟友,卻是贊同起來,有這樣的贊同,陳夫人做事自然就更方便些了。

    兩妯娌立場不同,陳夫人顯然不至於期待陳三嬸娘幫她對付自己的親婆婆,但某些立場的贊同卻是需要的。

    說著,丫頭婆子們魚貫而入,紫香唱了名字,便挨著上前來磕頭,待人都看過了,陳夫人便說:“在府裡我已經說過了,你們來就是為了服侍太夫人的,別打量不在府裡,無人管束,就放肆起來,或是仗著是服侍太夫人的,自是比別的人有臉面,不服管束,我若是知道了,是不依的,三夫人雖不在咱們府裡,也一樣是主子,你們也一樣要恭敬服侍,不可怠慢。”

    丫頭婆子們都恭敬應是,退到門口站著,陳三嬸娘自覺頗有臉面,坐在上首十分自得。

    傳太夫人院子裡人手的管事娘子出去了才片刻,便見太夫人扶著個丫頭一臉顏色不是顏色的走進院子來,另一邊一個打扮的十分豔麗的婦人扶著她,身後跟著一群丫頭婆子,謝媽媽在最前頭,太夫人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在門口就聽到怒道:“怎麼不把我也換了,就礙不著你的眼了?”

    這個婦人看那穿著打扮,並不像丫頭出身的管事娘子,鄭明珠不認得,回頭看了墨煙一眼。

    墨煙就俯身過來,附在鄭明珠耳邊輕輕說:“這是太夫人娘家的親侄女,楊家原本普通的緊,早先太夫人鬧著要這侄女嫁給五老爺,後來沒成,就做了妾。”

    咦,既然是正經小姐,家世便不夠好,嫁不了侯府嫡子,也不至於做妾啊,這裡頭必然有點花樣。

    楊家在那位大舅老爺崛起之前,的確普通的緊,不然也不至於嫡長女做了填房,雖說武安侯門第高,不算辱沒了她,但到底有元配嫡子在前,許多人家都不願意嫡女做這樣的填房。

    陳夫人微笑著站起來,陳三嬸娘畏縮了一下,偷眼看了陳夫人一眼,又站直了,一起迎上去,太夫人一臉怒氣:“你來幹什麼,瞧我死了沒有?你們成日裡只知道折騰我,如今又要換掉我的服侍丫頭,就是想要逼死我是不是?”

    陳夫人笑道:“媳婦來給太夫人請安,三弟妹說太夫人今兒心絞痛犯了,在房裡歇著,就不敢打擾,如今看太夫人這樣兒,竟是好了?”

    太夫人狠瞪了陳三嬸娘一眼,她昨日在侯府丟了臉面,今天聽說陳夫人來了,便不想見她,隨口說了一句:“我心口疼,沒空見她,叫她自己回去吧,不用她來伺候。”

    沒想到陳夫人張口就嘲諷上了,太夫人就轉而遷怒陳三嬸娘,這個媳婦是拿捏慣了的,積威深重,打罵都可以隨意,根本不用像對陳夫人那樣需打起精神來。

    陳三嬸娘被瞪了一眼,一聲不敢吭,就低下頭去。

    太夫人坐下來:“心絞痛算什麼,只怕你就想著我死了才好,只我還沒死呢,你就要擺弄我身邊的人了?我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禮!”

    陳夫人笑道:“媳婦聽說只有身子不好的人才愛口口聲聲說死,如今看來,太夫人是真不大好了?說起來,媳婦只是見太夫人身邊的丫頭和媽媽們伺候的不精心,太夫人回來才幾日呢,昨兒看起來就氣色不大好,且還有些惱色,媳婦不放心,今兒趕著過來請安,您又心絞痛,焉知不是下人不經心,氣惱著了?必要換掉才好。”

    太夫人怒的一拍椅子扶手:“放屁,關他們什麼事,要論氣惱,也就只有兒孫不孝,才氣得了我,真真是好媳婦,如今越發要算計我的人,把人都算計光了,才好整治我是不是?”

    陳夫人笑道:“太夫人上了年紀,雖不敢說行事糊塗,難免耳根子軟些,容易信人,身邊的人本該多勸著些兒,如今反不自律,越發要挑唆著主子了。別的也罷了,只太夫人身子本來不好,回來也是養病的,如今反倒讓下人氣惱著了,怎麼使得。媳婦想著,太夫人是慈悲慣了的,多半要替她們遮掩,她們又必是互相攻訐,誰也不認,一時之間也難辨是非,再說了,由咱們來審太夫人身邊的人,卻也是不妥當,媳婦便想著,總是太夫人要緊,不如索性都換了去,再挑好的使也就罷了,只要太夫人好了,別的事都可以慢慢來處置,三弟妹說可是?”

    太夫人到侯府來生事,陳夫人是媳婦,一時動不了她,但也絕不肯被動挨打,至少陳夫人是當家主母,有她的權利範圍,她的回報方式。
東風壓倒西風

    陳三嬸娘看一眼陳夫人,又看一眼太夫人,心中顯然十分矛盾,一邊怕太夫人,一邊又十分不願意得罪陳夫人,一時間竟不敢作聲。

    鄭明珠笑,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陳三嬸娘又想要好處,又想置身事外,也想得太美了。

    鄭明珠對陳三嬸娘笑道:“三嬸娘,先前你吩咐了管家嬤嬤傳那些丫頭,可是這一些?”

    她指的是跟著太夫人進來的,以謝媽媽為首的那群丫頭婆子。

    鄭明珠這仇恨一轉移,明明白白告訴太夫人,陳三嬸娘同意此事並親手操作,太夫人果然怒道:“你來傳人?你敢來動我房裡的人,反了你了!我怎麼就有這樣不孝的媳婦!平日裡口口聲聲孝順,就是這樣孝順的?還不給我跪下!”

    陳三嬸娘被太夫人罵的一臉漲紅,到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跪下了。

    太夫人哼了一聲,一臉不豫的看向陳夫人,陳三嬸娘是她可以拿捏的,所以很順利的打壓了她,同樣是媳婦,她跪下請罪了,你如何能不跪?

    陳夫人笑著坐下來,吩咐道:“既然人已經來了,紫香照著冊子把咱們家的人點了,都帶回府去。”

    “大膽!”太夫人怒道:“誰敢動我的人。你……你這是忤逆!”

    陳夫人笑道:“如今媳婦當家,為了太夫人的身子著想,媳婦拼著太夫人責駡,也要換了好的來服侍太夫人才是。若是怕太夫人責駡就聽之任之,姑息下人,才是真不孝,媳婦可擔不起這個罪名。”

    太夫人用孝道拿捏陳夫人,陳夫人就用家規反擊,當家主母自有當家主母的權利。

    太夫人氣的渾身發抖:“我看今天誰敢,天下怎麼就有這樣忤逆的媳婦,老侯爺不在了,這就眼裡沒人了,這太平盛世難道還沒有個理不成?我要往廟裡哭老侯爺去……”

    在紫香冷靜的一個一個念名字的聲音中,陳夫人慢慢說:“太夫人若是要往廟裡去,媳婦也只有恭送的。”

    太夫人打了個冷噤,或許是想到廟裡的日子,好不容易出來了……她懷疑自己真要去鬧出來,陳夫人就真的能讓她回不來了。

    一時間突然有點害怕起來,老侯爺過世時的情形她是看在眼裡的,當時老侯爺單獨留了陳熙華說話之後,就吩咐要自己去廟了祈福。

    這五年的青燈古廟生涯中,太夫人無數次的猜測他們到底說了什麼,老侯爺是不是留有什麼東西在陳熙華手裡。

    否則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婆母,孝字當頭,陳夫人怎麼能這樣肆無忌憚?

    她與老侯爺也是二十年的夫妻,她雖不敢說十分瞭解老侯爺,卻也多少有些知道,那個人雖說重情義,心思卻深,留一點後手她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這樣一想,不由的就心虛起來,太夫人有點猶豫現在這個場面該怎麼辦了,陳夫人見她不再撒潑,便只管處理這些人。

    在場的丫鬟一共五個是侯府的身契,管事媽媽只有謝媽媽一個,陳夫人吩咐道:“既然已經理的清楚了,這就回去侯府,自有人接手這房裡的事。”

    那謝媽媽有太夫人撐腰,如何肯答應,當初陳夫人是世子夫人,她是太夫人院子裡第一得意人,兩人交手各有勝負,此時也自覺有一搏之力,冷笑道:“當初便是老侯爺,臨終前也答應過奴婢可以陪著太夫人的,夫人如今卻要換了奴婢,另選人服侍,便是竟連侯爺的遺命都不理會了不成?”

    太夫人得了提醒,忙道:“不錯,老侯爺當日親口說過,杏月是服侍我的人,便留下也無妨。”

    當家主母要調派自己家的丫頭婆子,其實也是名正言順的,只是一般人家,哪個當家媳婦敢得罪老祖宗?自是奉承都來不及呢。

    陳夫人則完全沒有這個顧慮。

    原來謝媽媽名叫謝杏月?鄭明珠打量她,見她臉尖尖的,吊梢眉,一雙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這樣的面相,年輕是想必還是嬌俏的,只是到老了,未免顯得刻薄些。

    陳夫人溫和的一笑:“老侯爺臨去的時候也曾親口吩咐我,待他老人家去後,就請太夫人長住廟裡祈福,我如今也違背了,唉,可如何是好?”

    太夫人與謝媽媽再作不得聲,已經有蘇大娘帶著粗壯的婆子們上前來請了。

    那五個丫頭,有三個是侯府送來的,另有兩個是陳三嬸娘現買的,因是使的侯府的錢,身契也就是侯府的了。

    那三個原就是侯府的丫頭,父母兄弟姐妹,連身家性命都在侯府,哪裡敢說一個字,低了頭,一聲不吭就隨著婆子往外走,買來的兩個丫頭見這勢頭,也不敢怎麼樣,老老實實的出去了。

    如此,就剩下了謝媽媽。

    見太夫人沒了氣焰,陳夫人給鄭明珠使了個眼色,鄭明珠會意,輕輕走過去,悄悄扶起陳三嬸娘。

    那陳三嬸娘還有點怕,回頭打量了幾眼,見太夫人萎靡了,陳夫人微笑點頭,才敢站起來,又感激的對鄭明珠笑一笑。

    蘇大娘走過來,笑道:“謝媽媽,主子有命,可違拗不得,隨我去吧。”

    謝媽媽深知自己落到陳夫人手中絕討不了好去,如何敢去,可是太夫人被廟給嚇怕了,此時居然一言不發,她左右看了看,猶豫的太夫人,微笑著的陳夫人,終於一下子撲到太夫人的跟前跪下,哭道:“太夫人,您可不能這樣聽人擺佈啊,奴婢服侍了您幾十年,今日一個不喜歡就要換下,且不說奴婢要是去了如何,便是太夫人您越發被媳婦給轄制了,您瞧瞧,誰家不是婆婆吩咐媳婦的?哪裡見過晚輩一言不合就轄制長輩的?只如今侯夫人便不敬長輩,一意要轄制你,今日您松了口,讓奴婢去了,後日又尋個花樣來擺佈您,可如何得了?還求太夫人細想想!”

    太夫人剛猶豫了一點的心又沉了下去,謝媽媽一直是她的心腹,當年她在侯府的種種作為謝媽媽就沒有不知道的,若是真落入陳夫人手裡,守得住守不住就難說了,太夫人想了一圈,真得不得不保住謝媽媽才是。

    可是陳夫人一番作為,如此強硬,太夫人還真的有點心虛,氣焰早就被打壓下來了,一時竟也擺不出先前那種譜了。

    太夫人掙扎了一番,終於不情不願的低聲求情:“老大媳婦,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杏月從楊府就跟著我來的,離了她我也不慣,別的人換了也罷了,就讓她留下吧,今後……”

    作為婆母當著這許多人低聲下氣的求媳婦,未免覺得難堪,可是這樣形勢之下,太夫人頓了一下,還是低聲道:“今後我也不管你的事,也就是了。”

    陳夫人微微笑,正想說話,太夫人身邊那個楊氏侄女倒冷笑道:“侯府真是好大的威風,威逼婆母,拿捏長輩,這個孝字竟顧不得了。這樣的事我還真是第一次瞧見,若是傳出去,侯夫人只怕也沒什麼好名聲吧?”

    陳夫人瞥了她一眼,問悄悄站在一邊的陳三嬸娘:“這是誰?怎麼在你府裡大呼小叫的?”

    陳三嬸娘還沒說話,小楊氏冷笑道:“侯夫人真是貴人多忘事,也是,咱們是哪牌名兒上的人,侯夫人如何記得。”

    陳三嬸娘道:“這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兒,五弟的二房如夫人。”

    陳夫人笑道:“果然不是什麼好牌名兒上的人,怪道我不記得。”

    一句話就氣的那小楊氏一臉青色,她因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在五房別說其他人,便是五房正經太太也要讓她幾分,在陳家也是頗有臉面。

    陳家未分家前她就嫁了進來,她也見慣了當年太夫人整治陳夫人,也仗著自己太夫人侄女的身份頂撞過陳夫人,只當初那情形,有太夫人撐腰,不過被訓斥兩句,也並無大礙。

    此刻她見太夫人低了頭,如何忍得,那可是她親姑母,太夫人這樣的身份,怎麼可以這樣低聲下氣的求著兒媳婦?連帶著她也沒臉了。

    小楊氏便道:“姑母也是太慈悲了,要誰服侍還不是依您的主意,您是長輩,只有您說話的,沒有兒媳婦說話的,您喜歡了,便給她們臉,不喜歡了,要打要罰那也是媳婦們該受著的,哪裡有您求著她的道理?”

    太夫人不得已求了陳夫人,正不自在呢,此時更是深恨她多嘴,話還沒說完,便道:“你給我閉嘴!”

    陳夫人就笑道:“這裡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兒,且倒當著我的面兒挑唆老祖宗。你是五弟的人,我就不在這裡管教你了,蘇媽媽,你派一個媳婦,帶兩個粗壯的婆子,送這位姨娘回五老爺府裡去,當著五老爺的面兒,把這番話說與五老爺聽一聽,賞她十個嘴巴子。若是五老爺或是五夫人不肯,你也不要頂撞,自來回我便是。”

    小楊氏第一次見陳夫人這樣強硬,聽得目瞪口呆,立時道:“姑母,姑母,您這媳婦也太跋扈了,這如何使得。”

    太夫人一聲不吭,小楊氏頓時被兩個婆子捂著嘴拖了出去。

    鄭明珠笑著搖頭,蠢貨,這蠢貨想當初在侯府顯然風光過,如今還看不懂形勢,如今的侯府與太夫人,難道還是以前的侯府與太夫人不成?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2

貴妃

    陳夫人這才好整以暇的開口:“罷了,太夫人既這樣說,我也不好再勸,只是難免憂心些,這一次且姑且記下,若是今後再不精心,不好生服侍太夫人,只顧著挑唆主子,鬧的太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安心養病,我絕不輕饒。”

    謝媽媽後槽牙咬的格格響,卻不得不低頭,只得給陳夫人磕了頭,退到後頭去了。

    陳夫人站起來笑道:“既如此,媳婦就不打擾太夫人養著了,為著這些個奴才,倒鬧的太夫人費了這半日神,也是太慈悲了緣故,要是為了這些個不長進的奴才氣惱著了,倒是媳婦們的過錯,幸而我早想著,換了些好的來。”

    鄭明珠也站起來,辭了太夫人,一邊又扶了陳夫人,兩婆媳親親熱熱的往外走,陳三嬸娘忙送出來。

    陳夫人對陳三嬸娘道:“我也是個心軟的,見謝媽媽到底服侍了太夫人多年,竟就放過了她,如今也只有弟妹多費心,照看著太夫人了,若是這謝媽媽有點什麼不妥當,或是仗著太夫人慈悲,不把人放在眼裡,弟妹到底不是她正經主子,只怕不好處置,只管打發人來回我,我自然處分她。”

    陳三嬸娘雖然今天當著人跪了一跪,也不由的心中趁願,這位大嫂雖說厲害,卻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且只要不惹著她,或是順著她一點兒,還有不少好處。

    想當初在侯府的時候,自己雖然是太夫人這一邊的,陳夫人對他們三房也並沒有克扣過,長房的小姐們做衣服,自己的女兒也有,且料子都是一樣的,給長房的小姐們打首飾,也照樣兒賞給自己的女兒,那個時候,女兒雖還小,穿戴竟比如今強。

    也就是自己這位婆婆,拼了命的折騰,折騰的長房不待見三房四房五房了,折騰的老侯爺去了之後直接分了家,折騰的自己如今坐吃山空。

    陳三嬸娘苦笑道:“大嫂雖是這樣說,咱們做晚輩的,又能如何,到底是娘身邊得臉的老人,便是略出格些,也只能忍一忍罷了。”

    陳夫人笑道:“三弟妹純孝,我是盡知道的,太夫人交給你我也放心,橫豎這次重新選的丫鬟婆子都是老成穩重懂事的,自然與以前不同,你也不必太憂心了。”

    陳三嬸娘會意,笑著送陳夫人與鄭明珠上車。

    蘇大娘帶了丫頭婆子們上了後面的車。

    鄭明珠笑道:“母親這樣說,那今後侯府裡的丫鬟婆子不給謝媽媽臉面,或是有些什麼不好,那也就是侯府的事了,與三嬸娘並不相干了吧?”

    陳夫人笑道:“不管和誰相干不相干,只要她們不消停就夠了,我們侯府能清淨一點,才是要緊的。”

    鄭明珠點頭稱是:“母親說的是,總不能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只要別來擾了咱們清淨,就是好事兒。”

    陳夫人笑:“可不就是你說的這個理。”

    這一回這樣狠狠的打擊了太夫人一次,又換了她身邊的人,想必能消停些日子了,她年紀也大了,兒子爵位也無望,真不知還要折騰什麼,其實她若是安靜些跟著親子過日子,陳夫人還是願意花錢買個清淨的。

    鄭明珠也算是看得明白了。

    待得晚間與陳頤安說這個的時候,陳頤安‘嘖’了一聲:“母親與爹爹一般心慈手軟,若是真這樣好相與,當初何至於鬧的這樣兒?也罷,咱們反正不懼,無非就是一點子麻煩而已。”

    經歷這樣多事情,鄭明珠才深切體會到陳頤安替她爭到的這個縣主的封號是多麼的要緊,就算在此時,面對侯府的老祖宗,這縣主也是她的護身符了。

    第二日就是吉時,果然有正明宮掌宮內監薛太監前來宣旨,皇七女封莊順公主,下嫁武安侯第二子陳頤青,賜准駙馬陳頤青五品官身,以配公主。

    並隨旨賜下許多賞賜。

    陳頤青面無表情,只隨著陳夫人跪拜接旨。

    陳夫人卻是歡喜的很,一臉喜色,封了個厚厚的銀封兒與薛太監,又留他喝茶,薛太監很客氣的笑道:“有勞侯夫人、縣主與二公子賞賜,奴婢原不敢辭,只奴婢還要回宮繳旨,宮裡規矩,耽擱不得,只得異日再領了,望侯夫人見諒。”

    陳夫人只得又客氣了幾句,命陳頤青親自陪著薛太監走到二門去上馬。

    依著規矩,陳夫人與鄭明珠都是有封號的,便得一一按品裝扮起來,坐了轎子,進宮去謝恩了。

    如今後位空懸,正明宮的貴妃娘娘代掌鳳印,掌六宮諸事,陳夫人與鄭明珠便是去正明宮見貴妃娘娘謝恩。

    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奇的貴妃娘娘,一個並不算豪門的普通家族的庶女,十年時間,誕下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寵冠後宮,執掌鳳印,雖未封後,已經是後宮第一人了。

    這樣的傳奇,鄭明珠不驚奇是不可能的,當初她的身份就算好奇也不可能見到這位貴妃娘娘,可如今,她卻名正言順的進宮來,面見貴妃。

    正明宮正殿上首坐著的並不止貴妃一人,正中坐著的是穿明黃色貴妃服飾的,應該就是貴妃了,旁邊還坐著兩位也是身著宮裝的年輕女子,想必也是宮妃,還有兩三個看穿著打扮是外命婦的年輕夫人,年紀大一些的也不過三十出頭,容貌一般,氣質卻有些淩厲。

    貴妃身邊還坐著一對長的一模一樣的圓臉少女,十三四歲的樣子,身著一式的淡黃紗衫兒,正在嘰嘰喳喳的爭著與貴妃娘娘說著話兒,見進來了人,也只是瞟了一眼,並不停住。

    正殿極高深闊大,裝飾以明黃為主,陳設華麗,到處是奇珍異寶,頗為耀眼,殿裡坐了這些女子,能在貴妃跟前有座兒的年輕宮妃,自然是位分高的娘娘,又有美貌外命婦以及坐在貴妃身邊的小姑娘。

    這樣多人,可任誰的第一眼都會很自然的看到那位微微偏著頭,帶著笑意聽那兩個小姑娘說話的貴妃娘娘。

    美,的確是極美,近三十的女子,似乎正是容貌的盛年,早無青澀,只余美麗,眼波盈盈,如同一支剛剛盛放的芙蓉,美的極細膩,極雅致。

    那種一種極致的溫婉美麗,柔如春水,叫人連走進來的步伐都會不自覺的輕一點。

    雖是如此奪目的美人,鄭明珠卻不敢多看,也不能多看,深怕失儀,不得不說,她雖做了半年多的鄭明珠了,這宮中禮儀也是臨時抱佛腳,悄悄兒學的,如今進到這深宮來,卻也依然是亦步亦趨,怕失了禮儀。

    鄭明珠隨著陳夫人行禮,按禮節謝了恩,貴妃娘娘笑道:“侯夫人請起,嘉和縣主請起,賜座。”

    這個時候,那對雙胞胎小姑娘才停了說話,貴妃指著臺階下坐著一個杏色衫兒的年輕婦人笑道:“這是我娘家妹妹,如今是威武侯張家的二少奶奶。”

    又指了另外一個綠色衫兒的年紀大些的婦人:“這是我娘家嫂子文氏。”

    文氏?鄭明珠看一眼,那文氏也正好看向她。

    又拉著身邊那對雙胞胎:“這兩個是我大哥的女兒,今兒隨她們母親進來瞧我。”

    貴妃娘娘的這些娘家人都頗為倨傲,介紹的時候只是微微點頭,也並沒有站起來見禮,鄭明珠看著陳夫人,見陳夫人也沒動靜,她自也坐著不動。

    這場面似乎就有點不大合適,旁邊那個穿著藍色宮裝的鵝蛋臉兒的宮妃就打圓場笑道:“恭喜侯夫人,莊順公主柔順恭謹,待人有禮,侯夫人好福氣。如今兩個兒媳婦,一個公主一個縣主,滿帝都也是頭一份呢。”

    陳夫人笑道:“謹妃娘娘說笑了,今兒就是進宮來謝恩的,這原是聖上的恩典,貴妃娘娘的抬愛,只怕犬子不肖,玷污了公主。”

    另一個穿著石榴紅的宮妃也笑道:“侯夫人太謙了,侯府的大公子那樣出息,滿帝都都知道,二公子自然與他哥哥是一樣的,便是劉昭儀聽說是貴府的二公子,也是十分情願的。”

    鄭明珠因有婆母在前,又擔心說話不合適犯了忌諱,便謹守不如一默的古訓,並不說話,只是覺得這位宮妃話裡有話,有一點挑事的味道。

    誰都知道陳頤安是明晃晃的太子黨,如今在貴妃跟前這樣說,是個什麼意思?

    陳夫人恍然未覺,笑道:“榮妃娘娘過獎了,這樣給我們家面子,不過這是皇上與貴妃娘娘的恩典,想來也不是劉昭儀去求來的,不過既然榮妃娘娘這樣說,臣妾也該去拜見一下劉昭儀才是了,求貴妃娘娘恩准。”

    貴妃點頭道:“還是侯夫人想的周到,劉昭儀是莊順公主的親娘,你們也算親家了,倒該見一見。”

    於是吩咐身邊的女官引了陳夫人與鄭明珠前去棲鳳宮見劉昭儀。

    謹妃就起身笑道:“姐姐,既是去我宮裡,不如讓妹妹引侯夫人和縣主去吧,倒也便宜些。”

    劉昭儀位分低,並非一宮之主,如今便是賜住在謹妃的棲鳳宮的偏殿。

    貴妃笑道:“如此也好,偏勞妹妹了。”

    謹妃便笑著請陳夫人與鄭明珠隨行,踏出殿門的時候,鄭明珠很清楚的聽到殿內一聲冷哼。
太子妃的處境

    謹妃顯然也聽到了,也似乎覺得有點尷尬,只不過宮裡能混出頭的人,別的也罷了,裝聾作啞這本事顯然是修煉過的,此時若無其事的笑道:“莊順公主也正在劉昭儀那裡,侯夫人與縣主倒也可以見見,到底今後是一家人了。”

    陳夫人笑道:“娘娘費心了,公主下嫁那是再也想不到的福分,我們一家子只擔心伺候不好公主呢。”

    謹妃笑道:“莊順公主我也常見的,在先皇與聖上這些公主裡頭,若論貞靜和順,自是頭一份的,只不過到底是公主,也自與平常人家的小姐不同。”

    她轉頭對鄭明珠笑道:“縣主與莊順公主是嫡親的表妹,如今又是妯娌,倒更好相與些。”

    鄭明珠笑道:“我雖未常見到公主,不過聽幾位常進宮的表姐表妹說起來,公主的確是謙和寬厚的。”

    謹妃笑道:“縣主說的不錯,如今看來,貴府二公子也是個有福的,這樣多青年俊傑中,聖上就選中了二公子,可見二公子是個好的。我聽我娘家嫂子進來說起這些,便覺著張家那位三爺就差些兒,怪道聖上不選他。”

    陳夫人笑道:“這是聖上的恩典,咱們家的福氣。也要謝過娘娘。”

    謹妃笑著搖手兒:“侯夫人太客氣了,與我有什麼相干,隨口閒聊罷了。”

    鄭明珠在一邊默默的聽著,謹妃提起這張家三爺,自然不是無的放矢,能有資格求尚主的人家就那些,張家想必威遠侯張家了,這家堪稱帝都八卦最多的人家,不僅爺們荒唐,便是小姐們也時有流言出來,聖上看不上他們家也是有的。

    不過如今看來,在劉昭儀那兒遞消息的,那就是張家的人了。

    只不知太夫人的娘家楊家,與張家有什麼關係呢?

    鄭明珠回想了一遍,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不再想了,棲鳳宮已經到了。

    因是謹妃帶著回來的,除了是主子的莊順公主,殿裡人等都出來迎接,最前頭的三十七八的那位婦人,應該便是劉昭儀了。

    劉昭儀容貌只是中上,別說與貴妃比,便是與謹妃榮妃比,那也是不如的,想來也是,這位劉昭儀全無帝寵,若非肚子爭氣,聖上偶一臨幸便有了身孕,誕下公主,便連昭儀的位分也沒有了。

    眾人見了禮,陳夫人與鄭明珠的位分還比劉昭儀更高些,劉昭儀趨前拜見,陳夫人忙親手扶了她,笑道:“娘娘萬不可如此,我這也是特意請謹妃娘娘引見娘娘的,若要如此,我們倒不敢來見娘娘了。”

    劉昭儀便道:“多謝謹妃娘娘,多謝侯夫人,多謝縣主,這怎麼敢當。”

    謹妃笑道:“我的事完了,我也歇著去,你們說說話兒罷。”

    眾人恭送她進了主殿,便隨著劉昭儀到了偏殿。

    莊順公主果然在此。

    鄭明珠是見過她的,她的容貌倒比她親娘強些,且因年輕嬌嫩,也如一顆露珠般水盈盈的,只是比起那位絕色的高家小姐來,卻是差了不少。

    陳頤青只怕是意難平啊。

    陳夫人與鄭明珠見過了公主,莊順公主見了未來婆母與大嫂,小臉紅起來,低著頭,聲音也不大,只是態度還算從容的還了禮,請她們坐下。

    到底是公主,雖是庶出,也自有氣度。

    陳夫人與劉昭儀坐著說些家常人情話,鄭明珠就低聲與莊順公主說話,雖說要成妯娌了叫她有點害羞,不過怎麼說也是表姐妹,莊順公主害羞之余也不至於不說話。

    鄭明珠只得與她說些帝都趣事,莊順公主養在深宮,平日裡貴族小姐們的交際她都很難出席,見的人與事還不如鄭明珠呢,帝都貴族交際圈新手的鄭明珠難得遇到一個比她還不熟的人,倒頗有點優越感了。

    鄭明珠悄悄笑道:“待公主下嫁,不管誰請咱們家,公主都能去了,倒比在宮裡有趣些兒,且公主自住公主府,自己當家作主,又更自在一層,豈不是好?”

    這倒是一個挺誘惑的前景,莊順公主眼睛亮閃閃,低聲笑道:“表姐這樣一說,我倒不那麼害怕了,我在宮裡住慣了,要出閣總是有點擔心的。那個……”

    她的臉更紅了:“我聽說二公子有……有位心上人……”

    鄭明珠立刻保證道:“公主放心,那是以前的事了,別說這小姐早不在咱們家了,就算在,青哥兒也再不會瞧她一眼的。”

    陳頤青是真挺狠的,他身邊有個小廝,不知道什麼緣故某日提到了那位高家小姐,陳頤青勃然大怒,立即命人把這小廝抽了二十鞭子,罰到二門上去聽命去了。

    他大約真是有點愛多深恨就有多深的樣子了。

    那樣一頂綠瑩瑩的帽子,活王八的稱號,年輕氣盛的陳頤青如何能忍受他的女神做這樣的事?

    莊順公主點點頭,也不好意思多問,不過鄭明珠的語氣聽起來十分篤定,讓她不由自主的就信任了一點,心中一塊石頭總算放下了。

    雖說公主是可以隨意打發駙馬的丫頭,駙馬也不能有侍妾,可到底少女心事,還是憧憬著和駙馬能恩愛甜蜜,如何願意駙馬另有心上人呢。

    莊順公主輕輕笑道:“有表姐在,想必也委屈不了我的。”

    鄭明珠拍拍她的手。

    說起來公主們其實也可憐,因這個身份,成親常常高不成低不就,世家出息的子弟,並不想受公主的氣,婆婆們也不願意兒子娶一個不能伺候自己,反倒要自己伺候的媳婦,想尚主,求尚主的,又多是不怎麼出息的,衡量了種種利害關係才求尚主的。

    在這些人裡頭,陳頤青還真算是好些的,雖說與高家小姐私奔這件事荒唐了些,到底還算把持得住,管得住自己的,那位張家三少,他的事蹟連鄭明珠都聽說過了。

    這樣的也敢求尚公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在這偏殿裡坐了大半個時辰,陳夫人才告辭,又去辭謹妃,謹妃笑著留她們吃飯,陳夫人笑道:“娘娘賞賜,本不該辭的,不過臣妾難得進宮一趟,念著要去給太子妃請個安,還請娘娘見諒。”

    謹妃笑道:“既如此,侯夫人也替我與太子妃請個安吧,還有。”

    她吩咐宮女取了一個紅漆雕花盒子來,笑道:“這一盒裡頭是上回太子妃吩咐我調的香露,侯夫人順手帶去吧。”

    陳夫人接了,與鄭明珠告辭出來。

    太子妃有孕在身,越發顯得豐滿,臉上瑩光致致,端貴大氣的叫人不敢直視,她月份比貴妃輕些,卻更顯些,雖衣著寬鬆,但畢竟是夏日了,衣料輕薄,倒是看得出一點輪廓了。

    倒是貴妃娘娘,雖瘦些,倒一點不顯,不知是不是因坐著的緣故。

    陳夫人見太子妃站起來走下階梯,連忙道:“快別起來了,坐下坐下。”

    太子妃笑道:“哪有那麼嬌氣的,這都八月了,頭三個月都過了,沒什麼要緊了。再說我也不是第一胎了,哎喲,舅母就是愛操心,昨兒太醫來請平安脈,也說沒什麼要緊的,還叫我常走動走動呢,不能總吃了睡睡了吃,說起來上回蘇太醫跟我說,安哥兒打發他到侯府請平安脈來著,叫表妹改吃蘇太醫的方子,如今可調養的好些,有沒有什麼好消息?我說表妹這才要緊呢,快兩年了,也該有信兒呢,也得怪安哥兒,總不著家,光吃藥有什麼用呢,舅母說可是?”

    太子妃挽著陳夫人到一邊坐了,就這幾步路的功夫就說了這樣一大串,陳夫人與鄭明珠簡直沒一點插嘴的空閒,好容易得太子妃停了一下,鄭明珠就笑道:“勞娘娘費心了,臣妾吃了蘇太醫的藥,倒覺得胃口好些,如今都胖了些兒,又愛困,其他的倒沒怎麼覺得。”

    太子妃就轉身拉著她看:“倒沒覺得表妹長胖了呀,還是這樣苗條,瞧這腰細的,藏在衣服裡簡直看不到一樣,咦,表妹這衫兒是今年的新款式麼,我還第一回見人穿這樣的,倒是好看,表妹可有衣服樣子?我叫針線上照樣兒給我做一件,只是我才真胖了,穿著必定沒有表妹好看,真叫人傷心,唉,我怎麼也瘦不了,人都說苦夏,怎麼篇我這夏日還是胖了呢。”

    說著是胖,笑容卻是如花一般,要真是不喜歡,哪裡作養的這樣好氣色這樣容光煥發,不過這位太子妃,還是一如既往的活潑呢。

    鄭明珠壓根沒來得及接話,太子妃就又說:“不過愛困說不準是節氣的緣故,如今天熱了,就總愛困,我也是呀,吃一點東西就困了,總要睡一會兒,幸而太子爺吩咐了,我如今且安心養著,這宮裡的事兒都由吳側妃先理著,倒也沒什麼事,說睡就睡了,舅母和表妹來之前我才困了一會兒呢,不過有你們陪著我說話兒,自然就不困了。”

    瞅著一個話縫子,陳夫人連忙笑道:“你困是因為有身孕了,如何比得,只是好端端的,這宮裡的事怎麼倒是吳側妃管著了呢?我瞧你精神也還好,難道管不得?”

    不由的就有一點憂慮。

    太子妃倒不以為意:“自然是太子體恤我的緣故。”

    鄭明珠眉頭一皺,這是她見太子妃以來,太子妃第一次說這樣短的句子,她看一眼陳夫人,陳夫人那點憂慮並未散去,顯然也是覺得有點不對。

    太子妃這樣活潑這樣肯說話的一個人,對這個問題卻這樣乾巴巴的一句就再也沒提了,怎麼也覺得十分反常。

    反常即為妖,這事兒顯然並不正常。

    太子妃見舅母和表妹都一臉凝重的表情,又笑起來:“舅母和表妹不用擔心,這也並不多要緊,且不論別的,只要我這次能生下兒子,自然就萬事都好了,若是沒有兒子,便是沒有吳側妃,也有張側妃王側妃。我還能管得完不成?其實並不相干,側妃理事,也越不過我去,太子再如何,也需有嫡皇孫,舅母說可是?”

    這番話說的簡直是透徹至極,鄭明珠深感佩服,能想明白這個道理能想的這樣透徹,這後宮女人的智慧簡直叫人敬佩。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3

驚心動魄的宮鬥

    只是這樣聰明的女人,這際遇卻也這樣為難,雖說太子妃位尊,可其中甘苦,又如何是一襲華美衣袍掩蓋得了的呢?

    陳夫人微有惻然,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太子妃卻笑道:“哪個女人不是這樣過日子的?別說宮裡,就是咱們家這些親戚故交,誰家夫人後院裡沒住著幾個女人?若是沒有反倒壞了名聲,都是一樣的日子。且我到底還是太子妃,側妃見了我總得請安,總得站著服侍我,這樣想來,我自是比他們又強了一層。且太子爺按規矩禮法就該封四位側妃八位良媛,我要總費心她們,我自己竟就不必活了,且也太給她們臉面的,白白低了我的身份。倒還不如誰能討太子爺的好誰討去,誰能管事誰管去,待我安安穩穩生下兒子來,再慢慢的算帳就是了,為了那些人氣惱著了,倒值得多了。”

    鄭明珠真覺得太子妃簡直是女中豪傑,就是個女漢子,這些話真不是一般女人說得出來的,雖不說起了知己之感,卻也是聽得十分入耳,太子妃所思十分透徹,在太子未登基之前,太子妃是聖上賜婚,又有強有力的娘家勢力,沒有極嚴重的過錯,她的太子妃位穩如磐石,太子想要安穩登基,除了自己的勢力經營,嫡皇孫也是個極有力的籌碼,這樣,他再寵*哪個側妃,也得儘量要讓太子妃懷孕,多生兒子,太子妃有了兒子,自己地位自然更穩,這是一個良性的迴圈,她的確無憂。

    再多的側妃,也是妾室。

    陳夫人倒被她說笑起來:“胡說什麼,什麼死呀活的,你嘴裡就沒個忌諱。”

    鄭明珠笑道:“娘娘這是真性情,本來說的也是,還是子嗣為重,如今安穩的歇著,養個皇孫,比什麼不便宜呢。”

    太子妃便笑:“表妹說的才對我的脾氣,怪道平日裡舅母贊你懂事兒,今兒我也怪喜歡的,上回我就說了,你得閒了,就遞牌子進宮來陪我說說話兒,你白不來,今兒若不是進宮謝恩,只怕也還不來呢,真真是個難請的,回頭我找安哥兒告狀去。”

    見她頓時說個沒完,陳夫人忙打斷她:“我還有個正事兒問你呢。”

    就把劉昭儀打聽高家小姐的事兒,和今日謹妃有意透露的張家的事說了。

    太子妃會意:“舅母問這個?倒也不難,哪天的事兒?把檔子調出來查一查也就清楚了,舅母放心,我吩咐人瞧瞧兒查去,一個人也不知道,包括正明宮那一位。”

    說著就吩咐貼身的大宮女兩句話兒,那宮女聽了,領命而去,太子妃又俏皮的一笑,低聲道:“舅母不知道,這一位管事也有一陣子了,我瞧著沒什麼章法,論起來,我也算聽說過一些當初她在宮裡的事兒,若論借刀殺人,爭寵奪愛,隔岸觀火,口蜜腹劍,禍水東引這些,這位還真是全掛子的本事,可真要正正經經掌這後宮諸事,統籌全域,人員調度安排,轄制各宮各殿,協調各位皇子公主的婚事,她可差的遠了。誰是誰的人手只怕都沒鬧明白,我要安插兩個人簡直不費一點兒勁。這也罷了,且又不聽人勸,只愛聽她嫂子的挑唆,別的人一概靠了後。前兒還鬧了一場風波,父皇發了一陣脾氣,這兩日都沒進她宮裡去,今兒她嫂子倒又來了。”

    因等著太子妃的宮女出去查檔子的事,陳夫人與鄭明珠都在一邊安坐,並不著急,陳夫人是知道的,因貴妃受寵,掌管後宮,卻又並非後位,太子妃雖是晚輩,卻又是明明白白的主子,兩人見面在禮數上有些尷尬,太子妃很少與貴妃相見,只不過都在這宮裡,且又是兩種相對的勢力,天生的利益衝突,並不對盤,雖不見面,卻十分關注對方的動向,且比旁的人更瞭解對方。

    陳夫人就問:“太子妃的娘家嫂子,我依稀記得是文閣老的大閨女,那可是有名兒的人物了。怪道她們親熱呢,真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了。”

    太子妃笑道:“可不就是這個話,文家的事誰不知道呢?趙老太君那話說的再對也沒有了,那文夫人真不知道是哪坑哪洞爬出來的,能教出什麼樣的閨女出來?別提什麼德容言功了,竟是什麼不要臉的招數都想得到。當初她該出嫁的時候,文閣老還是個五品官兒呢,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把她嫁進衛家去做了填房,雖說是庶子,也是長房的,長房那位大奶奶雖說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也是四川有數的大族的嫡女出身,舉止教養都是好的,也並沒有苛待她呀,尋常婆婆哪裡有不管教兒媳婦的?她倒是委屈起來,又與她姨娘扭了一股繩,只顧著歪門邪道,做的那些齷蹉事,可叫人說不得,聽說都汙了耳。不過那衛家也不是什麼規矩人家,那年正明宮那一位飛上枝頭變了金鳳凰,那衛家竟把當家主母送了家廟,把這位姨娘扶了正,真真是個笑話。”

    太子妃才真是個八卦王呢,鄭明珠聽得耳目一新,連忙問道:“貴妃的親娘?竟有這樣的事?我竟是頭一回聽說有這樣的人家。”

    太子妃難得說八卦有人捧場,興致更高:“可不就是!有規矩的人家,別說養出了貴妃,就是養出了皇后,姨娘也不能扶正呢,偏他們家就能,真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文家也跟著發達起來,雖說文閣老自有能耐,但若不是貴妃,他能十幾年時間就從五品官兒遷升為閣老了?表妹自也知道,貴妃同胞的就一兄一妹,上回鬧著要把她哥的大女兒嫁給五皇叔的世子,衛家庶子的女兒,虧她想得出,父皇原為難,她仗著懷著身孕,鬧的那樣厲害,天天哭,又要絕食,逼得父皇松了口,一道聖旨就作實了這件事,五皇叔勃然大怒,接了旨便進宮來見父皇,指著父皇罵了一頓呢,父皇平日裡那樣兒威嚴,那時候挨了罵都只是笑著撫慰,又封了五皇叔第二子一個爵位,才算完事。幸而世子妃倒是個好的,不過倒也不是她養的,是元配夫人留下的嫡女,如今便是五皇叔一家子,都頗為讚賞了。”

    貴妃哪裡是仗著有身孕,那是仗著有寵愛呢。

    那位世子妃,就是鄭明珠有著深刻印象的安親王府的世子妃,那一日她就發現,這位世子妃頗得眾位姨母舅母的喜歡。

    真是太精彩了,鄭明珠聽得津津有味,這些該算是皇族秘辛的東西,她本來應該是知道的,可是偏偏實際上她並不知道。

    太子妃倒覺得這位表妹真是捧場,這些陳年舊事也能做出這樣入神的表情來,不由越發歡喜:“如今貴妃又有孕了,只怕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來呢,文氏的女兒也不小了,也是說親的時候了,真不知是哪家公子倒了黴,被她看上,這一對兒雙胞胎在帝都也是出了名的,就看這次又是什麼手段了。那一位最是不甘寂寞了,前兒剛被聖上發了脾氣,也就消停了幾日,只怕越發不甘心,我聽說她嫂子今兒進宮,就知道,必是又有什麼花樣兒了。”

    貴妃娘娘最大的依仗其實還不是有孕,而是帝寵,可鄭明珠到底沒經歷過這些,不由笑道:“娘娘有什麼可憂慮的呢,雖說貴妃娘娘有孕,自然身子比平日更金貴些,可娘娘也有身孕,且一旦降生就是皇長孫,可比她那不知道排第幾的皇子更強呢。”

    太子妃咯咯的笑,親昵的伸手點了一下鄭明珠的額頭,笑對陳夫人說:“舅母怎麼有個這樣實心眼的兒媳婦?偏安哥兒一肚子心眼,真是不知道怎麼吃虧呢。”

    鄭明珠一片茫然,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麼。

    陳夫人笑道:“這樣才好,兩個都有心眼,夫妻之間還有什麼意思呢?就是要這樣方才和諧,且我倒是喜歡她這樣的性子,做事做人都堂堂正正,穩重大氣,並不斤斤計較,也不成日裡琢磨著要害了誰去,這樣的媳婦,今後侯府我才能安心交給她呢。且你表妹心眼兒雖實,那也不過是不愛作弄人罷了,若是誰惹了她,也別想得了好去。”

    這話說的鄭明珠臉都紅了,忙笑道:“這是母親疼我,才總說我好,我們家大爺,成日裡只說我這樣兒的,還不夠他一碟菜呢,只怕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說的太子妃與陳夫人都大笑起來,太子妃笑道:“舅母說的是,表妹這樣的品格兒是難得的,如今我也怪喜歡的,且表妹有舅母和安哥兒疼,周圍都是清淨的,想不到那些下作手段也是有的,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倒也不懼她,她有什麼手段只管使出來,她這些年也是順遂慣了,也該有點教訓了。”

    說話間,那宮女走了進來回道:“奴婢悄悄查了檔子了,初十的前兩日,威武侯夫人王氏的確曾進宮請安。”

    太子妃點點頭,陳夫人就笑道:“有勞太子妃。我知道了。”

    鄭明珠在一邊聽著,看來這件事是坐實張家無疑了,不過張家與楊家究竟是怎麼搭上線的,倒還需查一查。

    提到這個張家,陳夫人又想起謹妃給的那盒子,便遞了過去,把謹妃的話說了一遍。

    太子妃微有詫異道:“謹妃娘娘說我吩咐她調的香露?”

    陳夫人道:“是,謹妃娘娘的確這樣說。”

    太子妃就笑道:“好,我知道了,勞煩舅母了。”

    鄭明珠覺得她們話中有話,只是見陳夫人也不問,自然也不便追問,便不再說什麼,又坐了一會子,說了些閒話,見時辰不早了,陳夫人與鄭明珠就告辭出來了。

    剛走到太子妃殿外的一片花林,鄭明珠聽到身後有個稚嫩的聲音道:“站住!”

    在宮中也有這樣的事?鄭明珠有點詫異,回頭一看,卻見是先前坐在貴妃身邊的那一對圓臉的雙胞胎,貴妃的娘家侄女兒。

    其中一個瞪著她,一臉傲氣的道:“你就是嘉和縣主?那天是你打我舅母的?”

    鄭明珠眨眨眼,這一對‘著名’的雙胎胞要來替唐秀月出頭兒?還是貴妃的意思呢?
雙胞胎

    鄭明珠說:“你舅母是誰?你又是誰?我都不認識你,哪裡去知道你舅母呢?”

    雙胞胎顯然是被人捧慣了的,大約從來沒有人當面對她們說過‘你是誰,我不認識你’這樣的話,作為被貴妃寵愛的侄女兒,又是一對長著蘋果臉的一模一樣的雙胎胞,本身就很好認,便是沒見過的人,見到這樣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都會想到貴妃的侄女兒身上去。

    尤其是今天鄭明珠與陳夫人進宮拜見貴妃娘娘的時候,貴妃特意介紹了她們兩個。

    雙胞胎這時候聽鄭明珠這樣說,頓時怒了:“你找死呢,有這會子裝不認得的,當初你怎麼就敢打我舅母了!我還以為多了不得的縣主,見了我姑母,一樣要打磨旋兒跪著磕頭,那時候的威風怎麼就不使出來了?哼,打量是欺負我們家沒人呢。今兒我就讓你知道,姑奶奶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唐秀月挨了鄭明珠一頓打,傷的豈止是皮肉,更是臉面,連帶唐家眾位少奶奶,唐家幾位姑奶奶,在外應酬的時候,有些什麼口角,都被人明著暗著嘲笑過幾次。

    這兩個雙胞胎仗著貴妃寵愛,時時入宮伴駕,宮裡誰不是笑臉相迎,時時奉承呢?就連宮中的公主們因著貴妃的緣故,都並不敢怠慢她們,凡事總讓著三分,這雙胞胎如何將別的人放在眼裡,便是無事還要生非,如今因著鄭明珠的出手,家裡舅母姨母們,連自己母親都被人明著暗著刺上一兩句,自然早就懷恨在心了。

    鄭明珠本就不欲與這樣的小孩子一般見識,何況是在宮裡。只不過聽這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自稱姑奶奶,實在忍不住撲哧就笑出聲來,又覺得失儀,忙掩了口,卻是覺得十分的好笑,眉眼不由的彎起來。

    陳夫人也笑了一笑,道:“跟小孩子混鬧什麼,咱們回家去是正經。“

    在帝都貴族圈子裡,雖講究規矩,卻也更講究臉面,也沒有仗著身份動不動發落別人的,當初對唐秀月那是新仇舊恨加在了一起,更兼要護住長房家財,自然是不同的。

    如今一個小孩子出言不遜,鄭明珠也不至於一點就炸毛的要教訓她,便點頭稱是,就要隨著陳夫人走,可是她這副樣子落在雙胞胎的眼裡卻是在嘲笑她們,輕視她們,不由大怒:“想走?沒那麼便宜的事。”

    雙胞胎左邊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目光怨恨,拉拉右邊那個一直說話的,低聲道:“你拖著她們,我去找慎刑司來弄死她們。”

    右邊那個看來對她是言聽計從,頓時點頭:“嗯,你快一點啊。”

    鄭明珠與陳夫人剛走了兩步,雙胞胎就吩咐身邊帶著的丫頭婆子:“給我攔住她們!今天不給我舅母磕頭賠罪,休想了事。”

    鄭明珠回頭一看,有點無奈,當初她橫衝直撞的招數此時由兩個毫不懼怕後果的小姑娘施展出來,只憑誰的人手多,這身份地位的壓制就都全無作用了。

    可是這是在宮裡,宮中規矩森嚴,她們帶著的丫頭媳婦婆子,只有一個貼身大丫頭可以跟著進來服侍,其他的都在外頭宮門伺候著,如今從太子妃宮中出來,除了自己的丫頭——陳頤安外書房新提起來的丫頭蘋果,陳夫人的丫頭藍雪,也就只有太子妃宮中的兩個丫鬟在前引路了。

    而雙胞胎帶著的丫頭婆子七八個,此時氣勢洶洶的就沖了過來,陳夫人皺眉,轉頭看了太子妃宮中的兩個丫頭一眼,兩人會意,一個就閃進一邊花叢,幾步就不見了蹤影。

    雙胞胎的丫頭大約也是跟著主子橫衝直撞慣了的,絲毫不懼什麼縣主和侯夫人,得了主子的吩咐就逼上前來,人數眾多,頗有氣勢。

    鄭明珠站定了,道:“你口口聲聲舅母,到底你舅母是誰?我打的人可不止一個,哪裡記得這些。”

    雙胞胎說:“我舅母文唐氏,你敢說你沒有打過她?”

    鄭明珠笑道:“原來你的舅母是她呀,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這些日子也沒見她出來走動,難道還沒養好?”

    鄭明珠也是光棍到底,就算自己在人數上處於劣勢,也絕對不會滅自己威風,一樣冷嘲熱諷,神情鎮定從容,看起來絲毫不懼。

    雙胞胎氣的渾身發抖,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別的人或是笑臉相迎,奉承討好,或是落到她的手裡就慫了哭著求饒,還第一回碰到鄭明珠這樣的光棍。

    雖然心中打著鼓,覺得多半要吃這眼前虧了,可依然該嘲笑的依然嘲笑,半點不讓步。

    陳夫人在身後好笑的搖搖頭。

    這個兒媳婦,說她性子好吧,和一個小姑娘也能鬥氣,說她脾氣不好吧,平日裡見誰也都笑臉迎人,連家裡的表小姐都喜歡她。

    不過也是,若是被人一嚇就怕了,今後又如何撐得起一個家呢。

    那雙胞胎跳腳叫:“都給我拿住她,掌她的嘴,我看她還敢胡說些什麼,哼,真當我家沒人嗎,什麼縣主不縣主的,就是公主,見了我姑母都得恭恭敬敬的,要罰就罰,要打就打,今天看我弄不死你!”

    鄭明珠見那些丫頭逼了過來,領頭的一個大丫頭,顯然平日就是個跋扈的主兒,此時不屑的冷笑道:“縣主可聽到我家小姐的話了?縣主在外頭鄉下大約能嚇到幾個人,在這宮裡,可就算不得什麼了,識相的早些跪下給我們小姐請罪,還能饒你一命。”

    鄭明珠光棍到底,就算要吃虧,也要鬧個痛快,給蘋果使了個眼色,這蘋果雖是新進府的丫頭,卻是個伶俐的,居然立刻就懂了鄭明珠的意思,從鄭明珠身後閃出來,劈手就是一記耳光:“大膽奴才,敢對縣主無禮。”

    那丫頭不妨鄭明珠這邊敢先動手,她自持自己這邊有著七八個人,那邊才三個丫頭,如何抵得過,自然就只有跪地求饒的份兒,她這才敢這樣大膽出頭兒,此時挨了一巴掌,有點懵了,一時不知所措,回頭看向雙胞胎。

    那小姑娘跳腳道:“蠢貨,她敢動手你就不敢動手了?虧你還是我使出來的人,還不給我打,她們就幾個人,你怕什麼,給我打,打死了有我呢!”

    哎喲,這回真是陰溝裡翻船了,鄭明珠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會被一個小姑娘給欺負了,真是有點啼笑皆非。

    所以說,按照規矩地位行事的大人往往比毫無懼怕的小姑娘更好對付些。

    有規則的場合就能找到破局的辦法,可這種小姑娘一頭撞過來,雖說或許在事後能收拾住,可撞過來的那一瞬間,還真是沒什麼好法子的。

    那丫鬟也就有了底氣,大約平日裡並沒有吃過這樣的虧,此時咬牙切齒一臉猙獰的就出手了:“我把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哎喲”

    眼看打到了跟前,鄭明珠很慫的閉上了眼,只聽到那丫鬟話說了一半,就突然變了調,連同後頭四五聲‘哎喲’,‘啊’之類,她好奇的睜開眼睛,蘋果一臉神氣的站在當中,雙手叉腰,腳下踩著那個大丫頭,面前也不知是踢是打的弄翻了四五個丫頭,有兩個哼哼唧唧的爬了起來,有兩個在地上就沒起來。

    “找死!”蘋果神氣的說。

    鄭明珠眼睛都瞪大了,這個蘋果居然有這樣的本事?鄭明珠是真沒想到,蘋果原不是這府裡的丫頭,是前兒剛把玲瓏配了人,轉天陳頤安就領了這丫頭到甘蘭院來給她磕頭,說是太子一個侍衛的妹妹,求他安置,他想著外書房反正還有缺,就帶了回來,交給鄭明珠。

    陳頤安還囑咐了鄭明珠,蘋果的哥哥也算對自己有恩,蘋果年齡小,多照看些,不用太拘著她,鄭明珠自然一一照辦,又將她補了外書房的一等大丫鬟的缺,因今兒進宮,鄭明珠也是想著自己在太子妃宮裡的時候,蘋果或許會有機會見她哥哥一面,才別的丫頭都沒帶,只帶了蘋果來。

    沒想到真是好心有好報,帶了蘋果,竟然就還救了自己一次。

    雙胞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丫頭上前去就被鄭明珠的丫頭打了回來,還一個打好幾個,立時哭叫起來:“哪裡來的不要命的奴才!居然敢動手,你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敢惹我,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我要滅你九族!”

    這簡直是雙胞胎人生以來最大的挫敗,平日裡她要出手傷人,對方根本不敢反抗,有些甚至連躲都不敢躲的。

    何嘗有今日這樣的局面?

    她卻又不如鄭明珠這樣的光棍,見蘋果厲害,卻也只是哭著跳腳叫駡,並不敢上前來。

    鄭明珠回頭看一看陳夫人,陳夫人見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自己又吩咐了丫頭去請太子妃,倒也不急著走了,只是給鄭明珠使了個眼色,讓藍雪扶著,坐到前面黃金花樹下的木椅子上歇著去了。

    鄭明珠見狀,自然也就不走了,雙胞胎哭著叫駡,也沒什麼新詞兒,翻來覆去就是那兩句,不信鄭明珠竟敢指使丫頭反抗,又賭咒發誓要鄭明珠和她的丫頭好看!

    鄭明珠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卻並不理會她的哭罵,只是好奇的向蘋果打聽,她這算是個什麼功夫?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3

就不買帳

    雙胞胎這次是真的踢到鐵板了。

    有貴妃娘娘傲視後宮,換成任何人或許都會給這雙胞胎幾分面子,包括比鄭明珠位分高的。

    但鄭明珠偏不,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對任何後果的承受力都要高一些,反正都是揀的命,無非就是再死一回罷了

    她重生以來,需要做的都做了,唐家並不再需要她,如今越發就是揀的日子了。

    再說了,她是縣主,這場衝突她絕對站得住理,真正的後果無非就是得罪貴妃娘娘,這點她還真不怕,她家那位大爺,得罪貴妃只怕更狠的多。

    她這點算什麼。

    是以鄭明珠一點負擔也沒有的,聽著雙胞胎的哭鬧,愉快的和蘋果聊著天。

    蘋果只有十四歲,和名字一樣,有著圓圓的蘋果臉,紅撲撲的,身材也圓圓的,圓胳膊圓腿,平日裡非常活潑。

    因並不是賣來的丫頭出身,大約並沒有人牙子過,嚴格說來,蘋果真不像個丫頭樣子,不懂規矩,不懂禮節,常常比鄭明珠還起的晚些,不過因陳頤安特地囑咐過要多照看她些,加上又年紀小,鄭明珠常吩咐其他幾個大些的丫鬟們不要拘了她,平日裡只派她一點兒小差使,倒是玩的挺開心的。

    蘋果一臉豪氣:“我跟著哥哥學功夫呢,哥哥才厲害,一人能打好幾十個!只是哥哥從來都不願意教我啦,說女孩子學來有什麼用,今後嫁不出去!哼,我哪裡沒有用了。”

    不過蘋果也老實:“我學的這點也就欺負幾個丫頭啦,別的可不成。”

    鄭明珠笑,她也猜想蘋果不過是學了兩招花拳繡腿,又有一點力氣,雙胞胎的這些丫頭也都是嬌怯怯的,力氣剛夠倒茶收衣服罷了,倒剛好是蘋果欺負的範圍。

    兩人在這邊聊天,雙胞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那幾個丫頭終於都爬了起來,再不敢上前,只得都去勸著雙胞胎。

    小姑娘又氣又怒,誰上前都挨耳光,劈裡啪啦打的好不熱鬧,鄭明珠瞥了一眼,倒是與蘋果聊的挺開心的。

    侍衛的群體本就格外與眾不同些,鄭明珠平日裡見的少,聽的也不多,此時聽蘋果一臉崇拜的說著她哥哥的事蹟,倒是頗為新奇。

    做大人物的侍衛是提著腦袋當差的活,和宮裡這些站著守門的侍衛完全是兩碼子事,個個武功高強,忠心耿耿,捨得替主子擋刀箭,背黑鍋,不過出路也是與這宮裡的侍衛不同的。

    宮裡的侍衛,泰半是勳貴子弟出身,並不需要用命去博前程。

    這些侍衛,在給主子賣幾年命之後,往往會被安排進軍營,當一個小校官之類,熬一熬資歷,攢一點軍功,主子便會不動聲色的提拔他們,慢慢的往上升,做到一個中層軍官也不算難。

    同時,他們也成為主子在軍隊的一股勢力。

    鄭明珠在陳頤安的薰陶教導之下,自然遠比蘋果想的遠些,順著蘋果的意思就想到了這些,蘋果自然不懂,只是一臉歡喜,哥哥自從做了太子爺的侍衛,家裡錢財寬鬆了許多,自己又進了侯府伺候,少夫人和大爺都寬宏大方,吃的穿的都是上好的,又不用怎麼幹活,比在家裡可舒服多了。

    兩人說話間,遠遠的走過來一群人,領著她們來的,正是先前就跑掉的另外一個雙胞胎。

    小姑娘見狀,登時就哭的更大聲了。

    那個小姑娘一見,連忙跑過來問:“妹妹你怎麼了,嘉和縣主又欺負你了嗎?”

    雙胞胎妹妹抽噎著說:“姐姐姐姐,嘉和縣主指使丫頭打我,嚶嚶嚶,快要把我打死了。”

    這兩小姑娘有前途!

    一問一答無需排練,就能顛倒黑白。

    鄭明珠笑一笑,看向這雙胞胎姐姐帶來的人,領頭的是個五十左右的太監,線條剛硬,一臉嚴肅,嘴角兩條極深的紋路,他帶來的人,約一半是太監一半是嬤嬤,並沒有丫頭。

    這是來的什麼人?

    陳夫人此時慢慢的走了過來,對那太監笑道:“敢問內相貴姓?”

    因見陳夫人身著一品誥命服飾,那太監便行了個禮道:“回夫人,奴婢姓霍,忝為慎刑司司正。”

    陳夫人笑道:“霍公公來的正好,這位小姐,無故尋釁,衝撞了嘉和縣主,不僅言語上有許多聽不得的,還吩咐丫頭上前掌摑縣主,因不知這位小姐什麼身份,什麼封號,我與縣主一時不敢自專,只得留在這裡,若是縣主行事不謹,才好領罰。”

    霍公公面無表情,道:“這位小姐是貴妃的親侄女兒,從來受貴妃看重,許是養的嬌氣,比不得別的小姐,想必縣主無意中得罪了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縣主與小姐賠個不是,也就罷了。”

    鄭明珠簡直耳目一新,怪道這小姑娘這樣有底氣,連這慎刑司司正太監都敢把這樣的話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雙胞胎妹妹跳著腳叫道:“不行!霍公公,她欺負我,賠個不是就想算了?也太便宜她了,給我把她抓起來,打她板子!還有,她那個丫鬟,竟然敢動手,把她給我關到黑牢裡去。我要她好看!”

    霍公公那僵屍般僵硬的臉上擠出了一個慈愛的笑來:“小姐且放心,在這宮裡,誰能委屈到您呢?”

    說著吩咐身後的人:“先把那丫頭拿下。”

    一群太監就湧上前來。

    鄭明珠站到蘋果身前,道:“誰敢拿人,都退下。”

    她一身縣主的服飾,那些小太監猶豫著,如何敢對她動手,一時僵在原地,回頭看霍公公。

    霍公公道:“還請縣主自重,否則若是不小心碰了傷了縣主,可就值得多了。縣主也且不要急,待拿了這丫頭,縣主再與小姐賠罪不遲。”

    鄭明珠冷笑道:“這位公公原來竟是這樣辦差的?誰是誰非還沒定準呢,就要拿人?我是朝廷欽封的縣主,你敢動手?”

    霍公公語氣平淡的道:“在這宮裡,得罪了貴妃娘娘,便連公主都是一樣的,何況一個縣主。”

    鄭明珠就是不肯讓:“我就不信了,這天下還是她家的了。”

    霍公公臉現戾色,手一揮:“動手,都給我拿下了!”

    那些太監自然也是處置過貴人的,此時見司正下了令,立時如狼似虎的撲上了,上來兩個嬤嬤,一邊一個就抓住了鄭明珠的胳膊。

    其中一個還說:“縣主請自己尊重些,若是讓奴才們動手傷了縣主,就不好了。”

    鄭明珠本來嬌弱,哪裡抵得過那些人,立時被拉到了一邊。

    蘋果拳打腳踢,可惜她那點花拳繡腿,對幾個丫頭好使,對這些慎刑司訓練有素的太監卻沒什麼用,當即被捆了起來。

    鄭明珠怒道:“你們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真是活膩了不成?沒有朝廷聖旨,就敢對我動手。”

    霍公公不屑的道:“貴妃自會有懿旨給縣主的。”

    鄭明珠一天撞見兩個橫的,自覺今天簡直是黃道吉日!

    隨即鄭明珠就聽到了天籟一般的太子妃的聲音:“貴妃的懿旨在哪裡,給我也看一看。”

    一群丫頭嬤嬤簇擁著豐腴的太子妃慢慢兒的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不少侍衛,被綁著的蘋果一臉歡喜,擠眉弄眼的朝著後頭打招呼,鄭明珠暗地裡一下,這小傢伙的心倒是真寬……

    眾人忙都跪下行禮,雙胞胎見眾人都如此,也不得不跪下,太子妃並不叫人起來,先看一眼慎刑司眾人:“放手。”

    那兩個抓著鄭明珠的嬤嬤觸電一樣鬆開手,太子妃當然不會問前因後果,隨即便道:“這兩個奴才冒犯縣主,先給我捆起來。”

    兩個嬤嬤大驚,直呼冤枉,直往霍公公那邊躲,那霍公公說:“稟太子妃娘娘,這是貴妃娘娘的懿旨。”

    身後的侍衛哪裡管那麼多,聽太子妃吩咐了,就上前抓著那嬤嬤的胳膊只一扭,就反剪到了身後,繩子只一繞,就綁的嚴嚴實實,還堵了嘴。

    太子妃笑道:“原來命人拿縣主是貴妃的懿旨?我可真開了眼界了,只我先前就說了,懿旨在哪裡,給我看一看,你白不拿出來,只知道嚷嚷,拿不出來這可是矯詔了。”

    霍公公哪裡敢當這樣的罪名,忙辯解道:“回太子妃娘娘,這是貴妃娘娘的口諭。”

    太子妃微微一笑:“把那丫頭也給我放了。”

    幾個侍衛就逼了過去,有兩個太監還沒弄清楚形勢,想要反抗,侍衛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轉身刀鞘一轉,啪,啪就抽飛了兩個。餘下幾個見勢不妙,早丟開蘋果避開了。

    一個侍衛手一拉就解了繩索。

    蘋果大喜,飛奔到後面:“哥,哥……”

    鄭明珠扶額,回去一定要多少教她些規矩才是,還是藍雪機靈,忙一把扯住飛奔的蘋果,小聲在她耳邊嘀咕了兩句,她才苦著臉,不情不願的站到了鄭明珠身後。

    還忍不住的回頭張望著。

    霍公公直挺挺的跪著,見太子妃不買口諭的帳,也就不再說話了,倒是那個雙胞胎妹妹跳起來:“太子妃也要講道理啊,這丫頭敢抗命,憑什麼放了!”

    太子妃又笑了,身邊一個二十來歲,體型看起來極其修長柔韌的宮女便似乎得了暗示,也沒見她如何作勢,身形一動,就到了雙胞胎妹妹跟前,揮手就是一記耳光,這十來歲的小姑娘如何經得起這樣的動靜,登時打飛了足有五尺遠,跌落在草地上,似乎暈了過去。

    活該!真是所謂的連公主都不放在眼裡麼?敢對太子妃不敬,也未免狂過頭了。

    雙胞胎姐姐尖叫一聲,忙跑過去看自己的妹妹,見妹妹嘴角溢血,頓時大哭起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太子妃的奴才行兇傷人了……”

    那霍公公眉間一跳,有點無奈了,這兩位小姐真不懂審時度勢,太子妃這樣強硬,她們怎麼還硬抗!

    這宮裡,唯一能對抗貴妃的,就是眼前這位主兒了。

    那宮女又一次出手,這次倒是沒打人,只是不知道按住了什麼經脈,雙胞胎姐妹都說不出話來,軟趴趴的被她一手提一個,走了回來,丟在地上。

    仔細一看,雙胞胎妹妹其實沒暈,只是臉打腫了,說不出話來。姐姐碰了壁,此時是真慫了,不敢說話了。

    太子妃這才柔聲對那雙胞胎說:“你既不是她主子,又沒有封號,何來抗命一說?這點規矩都不懂?”

    太子妃又對霍公公說:“既然你說貴妃有口諭,把口諭說一遍我聽聽,我來聽聽貴妃娘娘是什麼道理,要拿朝廷欽封的縣主。”

    那霍公公原是因雙胞胎姐姐跑來找他,說是有外頭進來的人在路上與她們姐妹碰上了,有了口角,欺負她們,找霍公公出頭。

    這霍公公本是貴妃一手提起來的人,又素來知道貴妃極寵愛這對姐妹,頗為放縱護短,加之早見識過不論宮妃公主還是外命婦,都讓著這雙胞胎三分,想來自己去教訓一下來人,自然能討貴妃的歡喜。

    任你來頭再大,還能大過貴妃去麼?

    所以也只遣人去回了貴妃,自己倒先就帶了人與這兩位小祖宗來出頭,只想著,任誰知道了這兩位小姐的來頭,自然退避三舍了。

    沒想到,遇到一個不買貴妃帳的愣頭青二百五縣主,他心一橫,把縣主拿下,討了貴妃的歡心再說,既是為了貴妃的侄女,貴妃自然要出頭了結此事。

    怎麼會料到太子妃突然來出頭,太子妃一向避貴妃風頭,貴妃的事,她從來不插手的。

    是以,哪裡有什麼口諭!

    此時偏偏遇到太子妃較起真來,這真要往重了說,可是大罪,霍公公一腦門子都是汗,太子妃要是有心整治他,他就死定了,如何還說得出話來。

    太子妃見他說不出口諭,笑道:“膽子真不小,在宮裡就敢矯詔,都拿下吧,我親自給貴妃娘娘送去。”

    侍衛轟然應諾,極俐落就把霍公公和他的下屬全綁了,那宮女提著雙胞胎,蘋果和藍雪扶著陳夫人並鄭明珠,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貴妃宮裡而去。
當太子妃不話癆了

    貴妃原得了霍公公打發來的小太監的稟報,雙胞胎姐妹溜出去玩,不知撞上了誰,似乎有點糾紛,霍公公已經帶了人去處理了。

    貴妃忙吩咐身邊的宮女:“你帶兩個人去瞧一瞧,可別委屈了她們。”

    她嫂子文氏聽了,對貴妃說:“有貴妃縱著她們,這兩個可真是越發頑皮了。”

    貴妃笑道:“芙姐兒蓉姐兒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正該活潑些,倒也不算什麼,且在這宮裡,也沒什麼妨礙。”

    宮女領命,又吩咐人去請了兩位教養嬤嬤,幾名侍衛,人剛齊了,才走到殿門口,便聽到外頭小太監報:“太子妃娘娘駕到。”

    貴妃就皺一皺眉,她與太子妃極少見面,雙方都有意回避,怎麼這個時候太子妃突然駕到呢?

    她端坐不動,榮妃、文氏並她的妹子衛氏都站了起來。

    在門口的宮女面色有些古怪,回頭看了貴妃一眼,欲言又止,大約是度自己分量不夠,不敢亂說話,倒是悄悄兒的就退了下去,並遣散了剛招來的人。

    太子妃雍容的走進來,身後跟著一群人,最慘的便是挨了打的雙胞胎妹妹,一邊臉頰高高腫起,巴掌印宛然,嘴角還有血跡,另一個雙胞胎雖沒挨打,卻是頭髮衣襟散亂,一臉淚痕,不過大約是被這身手高強的宮女不知道使了什麼陰招收拾了,兩人都老實的很,見了貴妃姑母竟也不敢出聲,只是哭泣。

    眾人都大驚,一時愣在原地,只文氏立時就撲了上去:“芙姐兒,蓉姐兒你們這是怎麼了?”

    頓時就流下淚來。

    那宮女把手裡的兩個小姑娘丟下了,閃身回了太子妃身後,雙胞胎頓時大哭出聲,在母親背後的一推之下,雙雙撲到貴妃懷裡:“姑母姑母,您要給我們做主啊。”

    貴妃頓時心疼起來,摟了雙胞胎連聲問:“誰動的手?誰敢這樣無禮?”

    太子妃不理會貴妃,只看了文氏一眼,淡淡道:“見了本宮這般無禮,怪不得養出這樣不敬的女兒來。”

    這一句頓時堵住了文氏即將出口的哭鬧,連榮妃在內,都回過神來,給太子妃行禮請安。

    太子妃高傲的點點頭,受了禮,這才在上首坐下,讓自己帶來的一干人向貴妃行禮。

    這一番做派,完全便是自己是主子,其他人都是臣下的舉動,貴妃氣的臉色都青起來,對太子妃道:“娘娘這是何意?你這妹妹雖說年幼頑皮些,又能有什麼大事,值得這樣打她們?”

    太子妃笑道:“本宮來此正是要與娘娘說呢,這是兩件事,第一件貴妃的這兩位侄女辱駡嘉和縣主,並令手下掌摑嘉和縣主,被嘉和縣主拿下了,偏我碰見了,見縣主寬和,只略施小懲,便特來送還給文氏,望今後好生教養才是。”

    文氏一臉怒氣道:“多謝縣主替我管教女兒,只不知我這女兒到底如何大逆不道了,這樣小年紀就要被這樣掌摑?縣主這威風也真是比貴妃娘娘還大了。”

    鄭明珠笑道:“不敢當夫人謝,若說要緊,的確年紀小些,還不太要緊,若說不要緊,這小姐口口聲聲要滅我九族,又實在不敢不要緊,罵我兩句也罷了,看在貴妃和夫人面上我自也懶得與小孩子計較,可這樣的話如何說得?少不得替夫人管教一下罷了,幸而今日是遇到我,要是換了別的人,一時怕了,傳了出去,可如何吃罪得起呢?只怕夫人今後還得好生教導才是。”

    登時噎的文氏啞口無言。

    而貴妃心中一股子怒氣,恨恨的瞪了鄭明珠一眼,太子妃口口聲聲縣主罰她們,鄭明珠又比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誰不知道這是小孩子口無遮攔一時急了亂嚷嚷?偏當一件正經事來說,這種事真要擺在明面上來說,誰也拿不住鄭明珠的錯來,其實那就是不給面子,罰了就罰了,找不回場子的,貴妃也只能在別的時候再收拾她。

    什麼了不得的縣主,在我眼裡能算個什麼東西?

    貴妃在心中咒駡了一句,注意力放到這邊來:“原來是這樣,那這奴才又是怎麼回事?這是慎刑司司正,到底是有品級的內臣了,總有幾分臉面,太子妃突然綁了他來,莫非又是說了什麼話不成衝撞了縣主不成?”

    忍不住還是要刺鄭明珠一句。

    太子妃笑道:“貴妃娘娘真是神機妙算,這便是第二件事了,本宮正巧撞見這奴才,假託貴妃口諭,竟對縣主無禮,當著本宮竟然也還敢狡辯,在宮裡竟就有這樣的膽子,在外頭還不知如何放肆呢,貴妃娘娘受父皇之托掌六宮諸事,越發要嚴謹些才是,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竟然能當慎刑司司正一職?”

    那語氣既高高在上又帶了許多不屑,貴妃怎麼聽怎麼不順耳,一心只要駁了太子妃,便道:“既是口諭,太子妃既然還沒打發人到本宮處求證,怎麼就說霍公公是矯詔呢?”

    霍公公被堵著嘴,聽到貴妃有意保他,頓時放下心來,這宮裡到底還是貴妃做主,太子妃再強又如何強得過貴妃去?

    太子妃就微微笑道:“霍公公口口聲聲貴妃吩咐,縣主衝撞了文家兩位小姐,要縣主向小姐賠罪,且說連公主得罪了小姐也得賠罪,何況縣主?本宮想,文家兩位小姐並無封號品級,如何當得起縣主的賠罪?貴妃掌理六宮,這點子道理規矩自然是明白的,便是再疼愛兩位小姐,也不會吩咐縣主向小姐賠罪的,何況是公主?是以還未向貴妃娘娘求證,就把人綁了來,若是這的確是貴妃娘娘的口諭,本宮自然放了他,貴妃娘娘您說呢?”

    鄭明珠發覺,太子妃娘娘不是放鬆的和親近的人聊天的時候,雖然話還是很長一串,但語速卻變的很慢,慢條斯理,很有一種慵懶的味道。

    讓被她揶揄或者收拾的人聽起來,更容易不忿些。

    在場眾人齊齊變了臉色,貴妃那‘口諭’憋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了。

    就算這話是實情,就算這類似的事情真的發生過,被人這樣冠冕堂皇的說出來,就算得寵勢大如貴妃,也是不敢認的。

    朝廷的規矩禮法擺在那裡,私下裡因種種原因違背了,無人追究便無妨,一旦擺到明面上來,卻是誰也不敢違背的。

    貴妃只覺得那股子氣哽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又見了自己的侄女兒的慘狀,心中越發恨的牙癢,只是就算恨不得生吃了太子妃和鄭明珠,此時也真不敢承認這口諭,還不得不說:“太子妃說的是,本宮怎麼會有這樣的口諭,自是這奴才欺上瞞下,自作主張。”

    太子妃笑道:“本宮也是這樣想的,是以才直接把這奴才捆了過來送與貴妃處置,這奴才膽子也未免太大,欺辱縣主,矯詔貴妃口諭,罪不容赦。幸而是讓我碰到了,立時命人捆了起來,若是沒碰到,真讓他欺辱了縣主,再推到貴妃身上,縣主受了委屈不說,貴妃少不得落一個縱容家人,掌宮無方的罪名,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一臉嘲弄,一口一個奚落,盡情的扒著貴妃的臉皮,偏還說得幸而是碰上了她,才保全了貴妃的名聲這樣的做派,貴妃氣的手都抖起來。

    鄭明珠低著頭只顧笑。

    貴妃順了順氣:“本宮明白,來人,且把這奴才收監,容後再處置。”

    這句話讓那霍公公一臉死人臉色活了些回來,他聽到貴妃不肯認口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慘了,這一次馬屁沒拍成,成了太子妃與貴妃爭鬥的炮灰,辱縣主,矯詔,兩項罪名隨便哪一項都夠他死的了,他在這宮裡活了五十年,別的沒見,因一點子小事就被打死的卻是看的多了,何況這樣?

    沒承想貴妃竟然還肯保他,只要容後處置,這後宮本來就是貴妃掌管,這事兒一過,悄悄的放了他,隨便塞去哪裡,太子妃如何能知道?自己依然得貴妃寵倖。

    想來也是,自己此次是一心一意要維護貴妃的娘家人,若是處置了自己,今後這宮裡的人還如果敢維護貴妃的人?

    貴妃也不能寒了手下人的心呢。

    霍公公升起了希望,正期待著侍衛前來帶走自己,卻聽到太子妃笑道:“一個奴才罷了,還用得著容後處置?既然矯詔欺辱縣主已經坐實了,又不必審,這就帶出去處置了吧,連同膽敢抓扯縣主的那兩個奴才,一同杖斃!”

    貴妃怒道:“太子妃請自重,本宮領聖上旨意掌管後宮,賞罰自有本宮處置,如何有太子妃置喙之地。”

    說著就吩咐侍衛帶人。

    快要到了門口,太子妃才慢悠悠的說:“嘉和縣主已有身孕,正是月份輕的時候,如今被兩位小姐衝撞了,又被這奴才吩咐人拉扯到了,若是有點什麼不舒服,算誰的?本宮自是不會插手貴妃娘娘的宮內交易處理,幸而這兩位小姐倒不是宮裡的人。危及天家血脈,總得有人給個交代才是。”

    怎麼又是這個?

    鄭明珠絕倒,被人說懷孕真不是第一次了!太子妃和陳頤安果然是姐弟啊,連藉口都找的一模一樣。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4

磕頭賠罪

    貴妃聽太子妃這樣一說,頓時懵了,毆打有孕的縣主,這就把事件再次升級到了天家血脈上去了,越發有文章可做,她有點懷疑的看了看鄭明珠,見她腰身十分纖細,沒有半點懷孕的樣子,笑道:“原來嘉和縣主有孕在身?怎麼這樣的大喜事我竟不知道呢?站著做什麼,還不趕緊給縣主搬凳子來?月份輕越發要小心養著才是。”

    鄭明珠鎮定的謝恩道:“謝娘娘賜座,因還沒過三個月,臣妾夫君並姑舅都囑咐不要張揚出去,是以並沒有告知宗人府。”

    太子妃道:“正是要小心呢,本宮已經傳了御醫來為嘉和縣主請脈,只望沒什麼事才好。”

    鄭明珠佩服的看一眼太子妃,這話說的可夠有底氣的,半點兒聽不出心虛來。

    那邊文氏急了,太子妃的威脅她自然聽得清楚,貴妃不處置霍公公,她就要處置這對雙胞胎姐妹,這小姑子也是看不懂局面,一個奴才罷了,還在猶豫什麼。

    文氏便說:“太子妃娘娘說的極是,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竟然敢毆打縣主,就是沒有身孕,難得就容得他了?貴妃就是太寬和,才縱得這些奴才這樣,如今越發趁這事兒整治一番,給這些奴才立一立規矩才是。”

    貴妃一向愛聽她嫂子的話,此時見她這樣說,又拼命的給她使著眼色,且無論如何說,一個奴才如何比得過她的侄女兒,這交易倒也划算,便道:“太子妃說的不錯,倒是我太心慈了些,如今委屈了縣主,那奴才便是有一萬條命也是該死了。”

    便吩咐侍衛:“霍如貴以下犯上,欺辱縣主,又傳矯詔,著即杖斃,那兩個抓扯過縣主的奴才一同杖斃。”

    侍衛本來就已經到了門口,此時便拖著霍公公連同兩個奴才一起行刑去了。

    太子妃看了一眼被這場面嚇的發抖的小姑娘,笑道:“兩位小姐自然與奴才是不同的,雖說也衝撞了縣主,到底是小姑娘,只怕也碰不到哪裡,且縣主寬和,說這不過是兩個不懂事的小姑娘,且又是貴妃的侄女兒,看貴妃的臉面也就不罰她們了,如今只給縣主磕頭賠罪也就罷了。”

    她家的女孩兒如何能給人磕頭?貴妃一臉不情願,表情掙扎。

    鄭明珠想笑,這兩個小丫頭口口聲聲要她去給唐秀月磕頭賠罪,如今她們卻要當著她們的貴妃姑母給自己磕頭賠罪,這只怕有趣的很。

    正說著,太子妃的宮女進來回道:“娘娘,太醫傳來了,正在外候旨,是不是這會子就傳進來?”

    太子妃還沒說話,貴妃忙道:“傳進來吧,給嘉和縣主請了脈,本宮也好放心些。”

    宮女領命而去,另有嬤嬤來請鄭明珠到旁邊屋裡去坐了,隔著簾子,鄭明珠看見坐在那邊等著的赫然又是蘇太醫。

    鄭明珠失笑,倒是半點不擔心了。

    片刻後,鄭明珠回了正殿,蘇太醫進來回道:“臣觀縣主脈象,似有驚悸之象,縣主因身子骨兒不太壯健,又受孕不久,坐胎未穩,尚得好生保養才是,臣如今開一藥方,先喝三劑,臣再來請脈,只今兒一晚越發要小心,若是有何不適,立刻便要就醫才是。”

    一席話倒真是嚇住了貴妃,鄭明珠身份雖只是縣主,但背後關係極複雜,口角鬥毆都只是小事,誰吃了虧誰倒楣,最多事後一點兒不痛不癢的責罰罷了,可若要是真的因此而流產,此事就放大十倍不止了,武安侯和安國公的怒火就算掀不翻自己的貴妃位,這對雙胞胎便真難保得住了,且還有龐大的宗室,貴妃如何敢小覷,不由忙道:“既如此,蘇太醫這就隨縣主回府,今晚且在侯府待命,待縣主大安了,再來回本宮,本宮重重有賞。”

    蘇太醫磕頭領命,退到殿外等候。

    貴妃此時也真巴不得立時完結此事,摸摸懷裡的兩個小姑娘:“你們也太胡來了,便是衝撞了縣主,賠了罪就是了,縣主從來性子寬容,難道還與你們過不去?偏要來尋我,難道我還縱著你們不成?還不趕緊去給縣主磕頭,求縣主饒了你們。”

    只要鄭明珠當面給了一句話,她今晚就是真流產了,也不過推到霍如貴身上,總能保住侄女兒。

    兩個小姑娘怯怯的抬了頭,看一眼自己最大的依仗貴妃姑母,見她推著自己過去,又看一眼自己的母親,母親也在使著眼色叫她們去磕頭。

    說老實話,這兩個小姑娘也的確被剛才這陣勢嚇到了,小姑娘的世界,無非是別一別瞄頭,多半就是吵吵嘴,推一把,賠個罪之類,便是家中處置下人,也沒有當著她們處置過,此時轉眼就見三條人命沒了,還是剛剛幫著她們耀武揚威的,叫她們如何不驚?

    便是再不甘心,此時也半點不敢違拗,扭扭捏捏的走了過去跪下磕頭:“求縣主恕罪。”

    太子妃這一手真是高明!

    貴妃先前如此不買帳,連奴才都想保下,如今卻上趕著要自家侄女給鄭明珠賠罪了,還生怕鄭明珠不買帳,這兩個小姑娘如此囂張跋扈,如此一層層逼上來,也照樣乖乖的跪下磕頭了。

    貴妃笑道:“嘉和縣主看在她們兩個如此誠意的份上,看在我的臉面上,就恕了她們吧?”

    鄭明珠欠欠身,笑道:“貴妃言重了,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有什麼恕不恕的,哪裡值得這樣兒。”

    話是這樣說,她也並不避讓,真等著雙胞胎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頭,才吩咐丫頭扶她們起來。

    反正和貴妃黨爭不可調和了,還做什麼表面兒的文章?

    就要氣死她們。

    鄭明珠見太子妃對著自己發笑,大約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便也回一個笑。

    一行人大獲全勝,自然不會在正明宮久呆,又說了兩句場面話就出來了,只剩下貴妃恨的咬牙切齒,雙胞胎倒了大黴,還丟了面子磕了頭,自來跋扈的小姑娘如何過得去,哭的怎麼也止不住,扭著貴妃:“姑母要給我們做主啊,那個什麼縣主,根本就沒有碰到過她,倒是她的丫頭凶的不得了,打了我的丫頭,如今倒惡人先告狀起來,倒要我們賠罪!”

    委屈的要命。

    榮妃看了一場大大挫了貴妃面子的八卦,哪裡還敢久坐,連忙就指一事告辭了。

    文氏氣的眼睛通紅,嘴裡恨恨的罵著些‘天殺的小蹄子’,摟著雙胞胎妹妹,親手給她腫起來的臉頰和破了的嘴角上藥,雙胞胎姐姐就扭股糖似的扭著貴妃,要貴妃給她報仇。

    此時貴妃的同母妹妹衛氏便道:“太子妃也未免太囂張了,既處置了奴才,如何還要逼著侄女兒們磕頭賠罪?她們年歲小,這一點兒錯處都容讓不得?且這縣主的丫頭也出了手,蓉姐兒可是受了傷的,她就算是縣主,也犯不著這樣!”

    貴妃叫宮女搬了些珠寶器物,新進上來新奇玩物哄著這兩個小姑娘玩,叫宮女好生哄著,打發她們到偏殿玩去了。

    這才說:“宗室總占著天家血脈這四個字,她們拿這身孕來做文章,便是我,也要退讓一步,只可恨這位太子妃這樣不依不饒,真是越發拿大了!”

    文氏說:“這位縣主有身孕,娘娘您也有身孕,您這才是鳳子龍孫,比她自然高出幾倍子,對付她倒是給她長臉了,太子妃能拿天家血脈做文章,娘娘您自然也能,且比她可要緊許多!娘娘可別想左了,您真要對付的還是太子妃才是,既然太子妃這樣不知趣,娘娘越發要給她點厲害瞧瞧才是。”

    衛氏笑道:“大嫂說的不錯,那什麼縣主不過是小節,並不值得貴妃費心對付她,今後七爺得登大寶,收拾她還動不了一根小指頭,如今著緊的還是太子妃,只有打壓住了那一位,才是正事兒。臣妾覺著,大嫂先前說的那計策實在是極妙的,又無風險,又能一擊致命,太子爺危害皇子,聖上豈有不廢了他的尊位的道理?”

    貴妃頗有意動,又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點頭道:“你們說的不錯,這計策實在十分的妙,便是有個什麼意外不成,也查不到絲毫紕漏,既如此,大嫂就回去安排,趁今兒出事,晚上我就說心口疼。”

    文氏笑道:“如此甚妙。”

    便算是安排停當了。
懷孕了

    鄭明珠回了陳府,送陳夫人回了榮安堂,回了第一件事就是找陳頤安。

    一路上蘋果咋咋呼呼,羨慕太子妃那位武功高強的宮女羨慕的半死,求著鄭明珠讓她拜那位宮女為師。

    鄭明珠好笑:“去去去,回頭我跟大爺說說看,成不成都看你的運氣了,可不許再來煩我,鬧的我頭疼。”

    蘋果大喜,對著鄭明珠拜了又拜,歡喜的不得了。

    墨煙在她頭上拍了一巴掌,笑著嗔道:“沒上沒下的。”然後回頭對鄭明珠說:“少夫人,大爺回來了一趟,沒一會兒忍冬進來說您在宮裡出事了,大爺唬了一跳,又急匆匆的走了,先前看您和夫人進了門,奴婢就打發人去尋大爺去了,不過……”

    墨煙歪著頭端詳了一下鄭明珠,笑道:“奴婢見少夫人一臉春風的樣子,哪裡有出事呢,也不知哪個不穩重的,也不打聽明白就來回,倒把我們嚇的了不得!大爺回來問清楚,可不打他呢。”

    鄭明珠笑道:“說起來你也不信,今兒還真是真差點出事了,叫蘋果告訴你。”

    蘋果早等不及了,忙就把今兒這場鬧劇從頭到尾說給她聽,鄭明珠歪在炕上,端著一碗杏仁酪有一勺沒一勺的舀著,看蘋果說的眉飛色舞。

    回到熟悉的院落,歪在熟悉的炕上,鄭明珠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在宮中的時候,她的心一直是提起來的。

    那個層級的對峙,鄭明珠這身份就真不夠看了,雖有顯赫娘家和夫家,到底還不到別人投鼠忌器的程度,今天實在極其兇險,若不是太子妃來的及時,自己還真要被拉到慎刑司去了。

    雖說慎刑司自然也並不敢傷她性命,但折辱是免不了的。

    鄭明珠歎口氣,今後更要小心才是。

    一時聽蘋果說到了霍公公有多可惡,她倒不是個愛炫耀的人,對自己的威武神氣倒是一筆帶過,但對太子妃身邊那位宮女,直是崇拜的不得了,溢美之詞說了一大篇。

    “你今天也很不錯了,到底護住了少夫人,回頭我自然賞你。”說話的自然是陳頤安,自己掀了簾子進來。

    墨煙和蘋果忙住了嘴,上前請安。

    鄭明珠也坐了起來,看陳頤安神色與往常無異,鎮定沉穩,半點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並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陳頤安見她坐起來,幾步走到炕前坐下,一手按住她肩膀:“你身子重,便且歇著,跟我還客氣什麼,今兒你著實受了驚,可嚇著了?”

    這樣肉麻的軟語,叫鄭明珠生生噎了一下,雖說這是一家子看重子嗣的表現,可如今在自己家裡,自己的屋子裡,都是自己人,有什麼好裝的?

    裝了也沒人敢傳出去啊。

    墨煙見兩位主子演深情戲了,忙扯了蘋果出去。

    蘋果還沒興奮完,走到院子裡還扯著墨煙說個不停,墨煙回頭從視窗張望了一下,雖聽不見屋裡在說什麼,卻見鄭明珠一臉表情都凝固了,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墨煙雖然好奇的要命,卻哪裡敢去打聽。

    少夫人雖寬和,大爺可不是個善主兒,誰敢惹他。

    其實鄭明珠只是說了一句:“自個兒屋裡,大爺還說這個假……的做什麼。”

    陳頤安凝視她,黑亮的眼中全是光彩,笑意從眼中散發開來,他輕聲說:“這是真的,明珠,這是真的,你有身孕了。”

    所以鄭明珠就凝固了。

    陳頤安悶悶的笑起來,鄭明珠的表情太生動太有趣了這是真正的七情上面,一副‘這難道不是一個藉口嗎怎麼突然就變成真的了?’的樣子。

    和陳頤安所料想的簡直一分不差。

    好一會兒,鄭明珠才追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她的表情不是不懷疑的,陳頤安隨口說她懷孕的時候那表情語氣太篤定太真實了,一點也看不出來是隨口胡扯的,所以鄭明珠忍不住再追問了一下。

    陳頤安哈哈的笑:“這有什麼好騙的,你懷孕又不是什麼稀奇事,是喜事,我哄你做什麼。”

    鄭明珠還沒來得及歡喜就先懷疑,顯然是因為陳頤安素行不良,且今天剛拿這懷孕來做了文章,就真懷孕了,怎麼偏偏這樣巧呢?

    鄭明珠就忍不住問:“真的?今兒太子妃剛隨口那這來做了文章呢,我就真懷孕了?金口玉言也沒這麼快吧?”

    陳頤安又忍不住動手動腳,在她臉頰上擰一下:“你這個實心眼兒,你也不想想,太子妃何等身份,面對的貴妃又是什麼位分,能跟我在太夫人跟前隨口敷衍一樣麼?自然是心中有數,才敢說這個話的。”

    鄭明珠一激動,就忍不住坐起來:“太子妃怎麼會知道的?我自己還沒知道呢!”

    陳頤安笑道:“你瞧瞧你,毛手毛腳的,要當娘的人了,一點兒不穩重,你就坐著,難道我就不說了?”

    鄭明珠拉著他的手笑道:“還不是你自己說話吞吞吐吐,一點兒不爽快。”

    陳頤安今天脾氣格外的好,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要不總打岔急著問,我都說完了,其實上一回小蘇給你請平安脈的時候,就覺著你有了有身孕的跡象了,只是時日太短,他並不敢確認,約有八成把握,也就沒敢跟你說,只是囑咐你多坐著躺著,少動,少去那些容易滑倒的地方,還給你換了藥丸子,你可記得。”

    鄭明珠乖乖的點頭,果然不打岔了。

    陳頤安笑道:“隨後他來回了我,我也是這個意思,既然還不敢十成十的定下來,暫時不說也好,我不過跟母親說了一聲兒,母親才好吩咐廚房那邊,不要上那些忌諱的東西,只等著小蘇再來請脈的時候,定下來了再作打算。今兒這事,是母親見事兒鬧的大了,推波助瀾,悄悄兒的把這身孕的事給太子妃說了,這才是夠分量的籌碼,反正既然是八成准,那多半也是准的,若是實在倒楣不准,就說你被嚇著了,沒了孩子,都推到貴妃那邊兒去,到時候言官上奏,就算動不了貴妃,文氏也別想跑!哼,敢動我的人,她知道死字怎麼寫的麼!不過小蘇今兒給你診脈,倒是確定了。”

    鄭明珠笑道:“哎喲,要是我沒懷孕才好呢,正好收拾她們!”

    陳頤安就怒了:“胡說什麼,那些人算個什麼,能及得上我兒子要緊?那些蠢貨,以前不過是因要捧著她們才有意避開,難道還是怕了她們不成?就那些人,便是有一百個,又哪裡值得我兒子!”

    一口一個我兒子,跟她真能一次就生個兒子出來不成。

    不過鄭明珠見他怒了,哪裡敢擾他的興頭,忙討好的笑道:“是是是,大爺說的是,你別急嘛。我不過順口說一說罷了,哪裡值得這樣兒。”

    忙替他胸口順氣,又笑道:“大爺的意思我懂了,其實我有沒有身孕,都影響不大,大爺自是早就成竹在胸,這事兒自然還有許多花樣來?”

    陳頤安氣她渾說,又擰她一把,才說:“也差不多,這件事能做的文章多了,還是要因勢利導,找到最好的時機才行,不然也對不起你白白被嚇的這樣兒。”

    鄭明珠還逞強:“誰嚇了,我可沒有,我就知道我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呢。”

    陳頤安就笑起來:“我怎麼聽說你當時眼睛都閉上了,就差發抖了?”

    鄭明珠笑駡道:“哪個小蹄子耳報神這樣快,我還以為這一次真要吃虧了呢,沒想到蘋果居然有點本事。”

    陳頤安笑道:“她那點花拳繡腿,抵什麼用?罷了,明兒我給你安排個好的,以前我想著你從來就在家裡,便是出門,也就是宮裡,或是有交情的人家,總是沒什麼要緊的,倒是小看了你惹是生非的本事,沒承想就進宮謝個恩,也能鬧出這樣一場風波來,如今又有孕在身,越發要小心才是。”

    鄭明珠就點頭稱是,她也是真怕了,陳頤安要替她安排一個太子妃身邊宮女那樣強的丫頭來,她自然願意。

    當然,鄭明珠最要緊關心的,還是今兒這事要怎麼處理後續事務,如今她在這個圈子裡也混了大半年了,倒是深知道,許多事要緊的都不是當時那一會兒的成敗,而是後頭的影響,一件小事,做出文章來一樣花團錦簇。

    二小姐欺負五小姐這樣一個再小不過的後宅小事所衍生開來的結果,唐家家產之爭所衍生開來的結果,鄭明珠都記憶猶新,何況如今。

    這是太子妃與貴妃極少見的當面開戰,鄭明珠不相信自己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自己做事橫衝直撞慣了,熱血一上頭就無視規則,無視後果,可太子妃是何等樣人,跟自己如何比得,必是另有考量的。

    就今日所見,貴妃美則美矣,卻不是個睿智毓秀的,鄭明珠這才更好奇,這貴妃到底是如何飛上枝頭的,而太子黨的謀劃裡,貴妃到底占著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今日這一場風波,到底因勢利導,還是自己因緣際會,無意中觸發了一個契機呢?

    鄭明珠覺得自己的確思考的越來越多了。

    果然,陳頤安笑道:“這件事當然不會這樣子就完了,這只是一個開頭罷了,好戲還在後頭呢。”

    鄭明珠忙問什麼好戲,又把自己的疑問問出來,陳頤安笑道:“倒是有些長進,只是如今急什麼,待事情明朗些我慢慢兒的告訴你,如今就算跟你說了,你也不大懂,倒是有一件要緊事你得去辦。”

    在政治鬥爭上,陳頤安顯然甩鄭明珠八條街,鄭明珠十分服他,雖是不忿陳頤安故弄玄虛,還嫌她笨,倒也懂事的沒有追問,只聽他吩咐。

    陳頤安道:“你先在床上靜養兩日,待我替你安排的丫頭到了,你再出去——如今沒個人在你身邊兒,我還真不放心。你挨著各大長公主府、長公主府、親王郡王府、並你那些郡主縣主郡君等表姐妹處去報有孕的喜信兒,再把你在宮裡這場熱鬧說與她們聽一聽,別哭的太厲害,身子還是要緊的。”

    鄭明珠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這壞蛋說話越發逗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4

培養貴妃

    當晚鄭明珠表示情緒很穩定,所以一點事也沒有,倒是陳夫人聽了陳頤安的話,說兒媳婦是真有喜了,很是歡喜了一場,連侯爺陳熙華也賞了東西下來,加上各位少爺小姐,長一輩的姨太太,這一輩的姨太太,足堆了半炕東西。

    鄭明珠坐在一邊看著丫頭收拾,都還覺得有點想不通,怎麼這說懷孕就懷孕了呢?

    陳頤安笑她:“不然還要怎麼樣?敲鑼打鼓的才能懷孕不成?”

    鄭明珠笑起來,對陳頤安說:“大爺您坐下,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陳頤安依言坐下來,鄭明珠說:“二叔的婚事,母親原是交給我的,雖說如今我有了身孕,不過我想著,也並不是多繁難的事,母親如今事也多,管這樣大一個家,大妹妹的嫁妝聘禮,三叔、二妹妹、三妹妹的婚事,太夫人那邊也時常要應付,連衛家表弟的婚事,母親也要操心,這個事就不用推還給母親了,你覺著呢?”

    鄭明珠此時是想起來當初陳夫人把這活兒交給她的時候,陳頤安就不是太情願,那個時候正是蘇太醫請了脈,叫她換藥的時候,也就是認為她可能有身孕的時候,那麼陳頤安自然是不大願意自己帶孕操持的,只不過當日因沒有確定,他並沒有說什麼罷了。如今坐實了,陳頤安多半還要舊事重提。

    果然陳頤安十分不情願:“這事兒沒了你還不成了麼?你如今有孕了,母親自然體諒你,你擔心個什麼。”

    鄭明珠笑道:“就是因為母親體諒我,我才不能這樣嬌氣,雖說有孕,我又沒覺得不舒服,一樣吃的睡的,不過略困一點,那就至於廢人一般什麼事都做不了麼?你放心,我自己難道不會著緊自個兒?如今我先做著,若是真做不下來,我自然去回母親,不就是了麼?”

    陳頤安還在猶疑,鄭明珠見他沒有當場反對,忙砸實這事兒:“就這樣說定了,我先試試,大爺不放心,只管派人看著我。倒是宮裡的事兒,如今如何了?”

    陳頤安哪裡看不出她這點伎倆,便只是笑著搖頭,他在外頭如何說一不二,遇到這個懷著他兒子的耍賴的傢伙,竟然也說不出硬話來,倒是時時讓步。

    想想也好笑。

    於是他就真的笑出來了,心中有溫柔流動。

    陳頤安說:“宮裡貴妃娘娘那一日被你和太子妃嚇到了,當晚就叫心口疼,太醫院的太醫七八個守著正明宮都沒用,聖上急的了不得,貴妃因奏,因她是驚悸,又兼晚上見了什麼黑影才嚇到的,或許非藥石能奏效,聖上如今已經下令宣召玉皇觀的靜悟真人進宮除祟。”

    呀,果然開始了。

    鄭明珠星星眼等八卦,沒承想陳頤安竟不說了。

    鄭明珠就拍他一下:“然後呢?”一輩子都這樣藏頭露尾的說話,問一句說一句,真是要命。

    陳頤安笑道:“脾氣真是越發大了,後面的不知道呀,聖上先前才下旨的,我在回來的路上才聽到,這會子,這位不知道哪裡來的真人,大約才到宮門口呢。”

    鄭明珠就洩氣了,想了一想,她又問:“那以前的事呢,總能說吧?”

    自從進了這趟宮,她對這貴妃一系就有了無數的疑問,難得今兒陳頤安脾氣好,回來的又早,沒有一回來就去外書房,倒是閑閑的坐在窗下喝茶,鄭明珠把握機會趕緊問。

    陳頤安裝傻:“以前什麼事?”

    鄭明珠恨的牙根兒癢癢,只得拈了一塊桃脯來吃,陳頤安明顯就是懶得講八卦!

    她突然就想念太子妃了。

    多爽利多能說啊,八卦說的可好聽了。

    可鄭明珠如何敢惹陳頤安,只得軟語笑道:“只是白問問貴妃娘娘是如何到這位分上的?我真的想不明白,按理說,貴妃沒有強勢的娘家,又無什麼過人的手腕,到底憑什麼呢?”

    陳頤安可不就等著她這樣兒溫柔軟語麼,此時得逞了便笑起來,因屋裡亂,見丫鬟們走馬燈般的穿梭著亂著收拾,到底不好在奴才跟前議論貴妃,陳頤安站起來,伸一隻手給鄭明珠:“小蘇說,你還是不能總坐著,我陪你到外頭走幾步。”

    鄭明珠順從的伸了手搭著陳頤安的手起身,兩口子手挽手兒往院子後頭走去。

    院子後頭往東邊兒就是小姐們住的錦蓮榭,西邊便是空置的華茂軒。兩人沿著乾淨的石板路慢慢的往兩片亭樓之間走去。

    錦蓮榭活水環繞,往上便是一片水榭,正是盛夏,荷葉田田,荷花盛放,間或有蓮蓬露頭,陳頤安笑道:“要論這個事兒,倒是很有些時候了,那個時候,大約是熙和四年冬,太子二十歲,雖已立儲君位兩年,卻還沒有迎娶太子妃,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到年底的時候,聖上賜婚,表姐嫁入東宮為太子妃。”

    熙和四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陳頤安口中的很多事,應該大部分是發生在陰影之下,不是當事人便不會知道的,關於儲位,關於站隊,關於陣營,只有在這些事落下帷幕,才會有聖上賜婚,靜和大長公主府嫡長孫女,陳熙華的嫡親外甥女嫁入東宮。

    鄭明珠如今也知道了,姻親常常表示的是一種態度,一種立場,並不是因為成了姻親我就站在你這邊,而是我站在你這邊,才成為了姻親。

    這應該也是靜和大長公主府和武安侯陳熙華對儲位的一種表態。

    陳頤安接著說:“當時,敬賢皇后薨逝已近十年,後位一直空懸,後宮一直由皇貴妃執掌,太子大婚後,熙和五年,皇貴妃薨逝,後宮四位有妃位分的娘娘,若是聖上依然不立後,就必然要擇一位晉貴妃位代掌鳳印,訣後宮諸事。”

    鄭明珠點頭,不立後顯然更符合太子黨的利益,太子的嫡子身份就是獨一無二的了。

    陳頤安說:“當時四位娘娘,慶妃出自江南梁氏,長房嫡女,育有二皇子,禧妃為敬國公嫡長女,育有五皇子,齊妃出自閩南郭氏為郭氏長房嫡女,育有三皇子四皇子,唯有如今這位貴妃娘娘,出身最低,四川衛氏論家族論財力論爵位子弟均與其他三家不可同日而語,且為庶女出身,育有七皇子才三歲,這才是貴妃娘娘的完美選擇。”

    “嗯?難道是太子……?”鄭明珠也是聰明人,當然明白了陳頤安的意思,貴妃娘娘位尊,太子自然不至於為自己豎一強敵,若是讓出身良好,兒子成年的妃子晉位,對太子的威脅自然更大,甚至有可能晉後位,而選擇捧出身低微,兒子還小的這位娘娘晉貴妃位,才是最好的。

    陳頤安笑道:“太子又不是萬能的,怎麼能做聖上後宮的主?自然是多方角力的結果,這位貴妃娘娘也頗有手腕,據我看來,慶妃娘娘的薨逝背後也有貴妃娘娘的影子,最要緊的是,聖上最為寵愛貴妃娘娘,自然勝算更大一些。當日林閣老有言,陛下富有四海,萬國來朝,難道連寵愛一個女人群臣也要阻擾?且陛下又並不是要立其為後,貴妃娘娘貞靜賢淑,育有皇子公主,也當得起貴妃之位。”

    “原來是這樣,這位娘娘家族低微,外無強援,自己又不太……”鄭明珠真不好意思說她不大聰明這種話,只是笑道:“倒也是好事。”

    陳頤安當然聽得懂她話中之意,笑道:“剛晉位的時候,她也並不是這樣的,大約兒子還小,她也並沒有太多的野心,做了貴妃似乎也很滿足了。只不過到了後來,才慢慢的變了樣兒。”

    得隴望蜀才是人之常情,鄭明珠點頭笑道:“這也不難猜,剛飛上枝頭做金鳳凰的時候,受寵若驚,自然是滿足的,日子長了,這滋味實在美妙,便想著那更高的枝頭自然更美妙些,加上文閣老升任閣老,為萬人之上,自己的兒子也慢慢長大了,想到一旦封後,兒子為嫡子,有閣老相助,與太子並不是沒有一爭之力,自然心思就活動開了。”

    因兩人走到了湖邊,陳頤安與鄭明珠在湖邊亭子裡坐下,水汽清朗,周圍一個人也藏不住,不管是鄭明珠還是陳頤安說話都大膽很多,完全就是在說私房話。

    陳頤安讚賞的說:“你說的很是,人心總是慢慢長大的,漸漸的就不滿足了,這些年來,太子不過冷眼旁觀,在外,太子打壓其氣焰,寧願自己損失,也不能讓她成功,不可令貴妃黨勢力坐大,在內,太子妃恭敬忍讓,有意縱容,並不與她爭先。這樣幾年下來,貴妃娘娘在外勢力一如既往並無太大的影響力,而貴妃及其親眷卻是日益跋扈,在宮內宮外都樹敵無數,這才是整個的計畫。貴妃也算是為了太子爭取到了六年坐穩儲位的時間。”

    鄭明珠深吸一口氣,細細思忖,陳頤安這席話,字字重逾千金。

    她想了一想,道:“那你吩咐我到各位姨媽舅舅家,各位表姐妹那裡說話,你的意思是?”

    陳頤安笑道:“如今,也到了再捧出來一位貴妃的時候了。”

    這樣一句驚世駭俗的話,讓陳頤安說來偏偏舉重若輕,瀟灑寫意,竟還有閒情撥一撥池水。
告狀

    盛夏的清晨還是涼爽的,一大早,鄭明珠帶著新進府的大丫鬟石榴,並幾個丫頭婆子,府裡跟著出門的小廝,乘車前往寧婉郡主的夫家許家的府邸而去。

    寧婉郡主的夫家雖不算差,但在帝都這樣多的人家裡頭,卻也算不得極為顯赫,不過一個敬仁伯的爵位,只是這一代的子弟偏偏出息的緊,嫡支庶支都有出息的兒郎,是以連帶的許家在帝都也越發紅火起來,人人都給幾分面子。

    而其中最為出息的,自然是長房嫡長子,甯婉郡主的郡馬。寧婉郡主是宗室這一代的大姐姐,父親為親王,母親是公主之女,在權貴圈中,寧婉郡主身份尊貴不讓公主,又無公主為君的身份帶給夫家的尷尬,不知多少人家求親,當初下嫁許家,真是完完全全的低嫁了。

    可如今,郡馬許寶松以三十五之齡便貴為直隸總督,出門八抬大轎,開府建牙的封疆大吏,寧婉郡主身份竟更添尊貴。

    鄭明珠前兩日到各位姨祖母,姨母府上挨著請了安,今天一早便來見寧婉郡主。

    寧婉郡主笑道:“真沒見過你這樣閒不住的,你有喜了雖是好事,值得親身跑來報喜麼?誰沒生個孩子似的,你只管打發個小廝來送信就是了,誰還挑你的禮不成?若是累著了倒值多了。”

    鄭明珠笑道:“瞧大姐姐這話說的,就不待見我來似的,要不是想著也有兩個月沒來給姐姐請安了,心中著實惦記,趁著這事兒,名正言順出來逛逛,不然我還真懶得來呢,又聽丫鬟說,往日過來送東西,大姐姐都打發她跟我說,得空多來逛逛,姐妹們親熱些兒,如今我真來了,你倒說我,原來竟是哄我的,也就我這實心眼兒,竟就當了真了。”

    寧婉郡主笑道:“哎呦呦,瞧你會說話的,倒都是我的不是了,罷罷罷,誰跟你爭這個不成,既來了,便索性在這與我說一日話兒,正巧今兒有你姐夫剛叫人送來的時鮮玉骨魚,本來想打發人給你送兩條去,你來的倒巧了,這就吩咐人收拾了來。”

    玉骨魚乃是雲陽河的名貴時鮮魚,每年盛夏最為肥美,魚肉鮮嫩入口即化,其身無小刺,只有當中一根長骨,骨頭色澤如玉,故名玉骨魚,稱雲陽四大名品之一,因出水後極難存活,故帝都幾乎沒什麼機會吃到。

    到底是直隸總督,不知道使的什麼巧方兒竟能送回活魚來。

    鄭明珠就笑道:“倒是偏了姐姐的好東西,還是姐夫會疼人,變著方兒的往家裡送好的。”

    提起夫君,甯婉郡主倒的確頗為自得。

    她身份尊貴,自己也有本事,立的起來,雖說不至於像公主那般,婆婆丈夫都要看她臉色,可婆婆妯娌自然沒人敢拿捏她,

    她本來端貴大氣,又因的確過的舒心,作養的容色十分的鮮亮,三十出頭的人了,還跟二十歲的姑娘似的嬌嫩,膚如凝脂,似能沁出水珠兒來一般,此時也如一個小姑娘般露出又甜蜜又歡喜的笑容來:“可別提了,出去一兩個月,回來就帶了七八個箱子的東西給我,破銅爛鐵,我都沒處擱。”

    鄭明珠撲哧就笑出聲來,這炫耀的矯情的語調,簡直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哪裡像四個孩子的母親?

    甯婉郡主見鄭明珠取笑她,按著她就要擰她的臉,鄭明珠忙招架:“好姐姐,饒了我吧,我哪裡笑你了,我這是羨慕你呢。”

    她有孕在身,寧婉郡主也不過做做樣子,放開她啐道:“有什麼好羨慕的,你家那位大爺,護短可是出了名的,你們家那些花樣兒,我可清楚的很。”

    鄭明珠笑道:“以前我也覺得我們家事兒多,如今我進了一趟宮,才知道,我們家的事算什麼,比起宮裡的各位公主,我倒是好多了。”

    寧婉郡主身為宗室大姐姐,平日裡就頗有長姐風範,對這些小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都愛護有加,她本來既有面子又有身份,不僅父親這靠山屹立不倒,如今夫婿也如此出息,人人有事都樂得來尋她,連那些捅了漏洞的,都厚著臉皮來求她,寧婉郡主訓一通,照舊肯幫忙收拾爛攤子,如今宗室這些子弟,誰不服她?連公主們見了寧婉郡主都趕著叫大姐姐,沒人敢怠慢她。

    寧婉郡主聽她這樣說,笑著睨她一眼,道:“你別是到宮裡惹事去了吧?倒比起公主來了,到底怎麼著?”

    “我能惹什麼事?”鄭明珠叫屈,堅決不肯承認:“我也不敢比公主呀,我就是感歎一下,我娘去的早,我也就少入宮,雖說太子妃是我家大爺嫡親的表姐,我到底不熟,大姐姐也知道,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怕在宮裡去了不慎得罪了人,可和在家裡或是在大姐姐這裡不一樣,是以我平日少進宮,前兒我不過隨婆母進宮謝恩,才覺著,幸而我進宮的少,不然我這樣愚笨的性子,又不懂巴結討好,只怕早沒命了。”

    寧婉郡主何等人物,哪裡聽不懂鄭明珠的意思,登時皺起眉來:“到底怎麼的?你少給我彎彎繞繞的,你也給陳頤安教壞了,說個話藏頭露尾的,這樣不乾脆。”

    鄭明珠掩嘴一笑,便把當日的鬧劇細細兒的說給寧婉郡主聽,說的口渴起來,喝了兩碗荷花蓮蓬兒清露,百忙中還贊道:“這清露竟有這樣雅致的荷花香呢,倒難為怎麼做出來的。”

    寧婉郡主道:“你喜歡,我叫人給你送一罎子去——你碰到的那對雙胞胎,就是貴妃的侄女兒吧?文氏養的,能養出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東西?”

    鄭明珠道:“我瞧著是兩個小孩子,又是貴妃的侄女兒,便不想與她們計較,沒承想這兩個口口聲聲要我去給文唐氏磕頭賠罪,不然就要誅九族,我才吩咐丫鬟教訓了她們,我想著,別的也罷了,誅九族這種話,小孩子從哪裡聽來的?哪個奴才會說這種話?自然有些蹊蹺。”

    “這口氣比皇伯父還大呢!”寧婉郡主冷笑道:“打的好,要是我,就拿了她們,當面兒一五一十打給貴妃瞧瞧,連文氏一塊兒打,我倒要看看她能說什麼話,她衛家的血脈有多尊貴?難道還尊貴的過我們家不成?”

    嘖嘖,氣魄果然不凡。

    鄭明珠說:“小孩子這話當然做不了數,要緊的是那些奴才的反應,慎刑司司正,掌宮內責罰,這樣要緊的內相,居然不請旨就敢拿我,這仰仗也未免太大了些,且還有一句話,得罪了那兩位小姐,便連公主也要賠罪,何況一個縣主!我想著,這話大有可思慮之地,自然是曾經有過,那奴才才能說的這樣理直氣壯,我當時就頗有些感傷,到底是誰受了這樣的委屈,我們竟都不知道呢?論起來,前兒我見了莊順公主,那樣柔和貞靜的樣兒,別的公主自然也是一樣的,還有常常進宮的郡主縣主,其他的表姐妹們,也沒幾個像我這般顧前不顧後,寧願得罪貴妃也不肯低頭的,她們或為娘家夫家,或為兄弟姐妹,或因貴妃威懾,便是委屈只怕也就受了。”

    鄭明珠這話說的頗有道理,當日在宮中,形勢比人強,這貴妃的侄女又如此受寵,鄭明珠若不是因想著陳頤安得罪的貴妃更狠,自己再狠也比不上,只怕也不會這樣一股狠勁發作,光棍到底,怎麼也不肯低頭。

    若是真有顧慮,就算真有身份,那樣的形勢之下也只有低頭了。

    寧婉郡主想必也想到了這個,眉間就有了幾分不自在,不由道:“你說的很是,咱們姐妹裡,還是和順貞靜的多,像你這樣冒冒失失,顧頭不顧尾的倒也少見,幸而運氣倒好,有你們家大爺跟在你後頭替你收拾。我如今倒也不擔心你了。”

    鄭明珠撇嘴,大姐姐是不知道,那一回鬧的滿城皆知的教訓唐秀月,反而是秉承陳頤安的意思辦的,雖然……辦的大概太出色了一點吧!

    她自己的事,其實都挺和風細雨的。

    鄭明珠毫不愧疚的這樣一想,就覺得腰杆挺的更直了,偏是寧婉郡主見她這樣一動,以為她是有孕了坐久了腰酸,一疊聲的叫她上炕上歪著去。

    鄭明珠果然坐了上去,寧婉郡主纖手捏著一顆梅子,皺眉道:“若論公主,也只有大些的兩三位好些,小些的都是貴妃手裡長起來的,只怕如你說的,受了委屈也就受了。”

    寧婉郡主咬咬唇:“這事兒越想我就越不自在,金枝玉葉倒不如衛家那兩個無品級的小丫頭了?貴妃娘娘也該自重些。太子妃呢?”

    鄭明珠又把太子妃與貴妃的衝突說了,寧婉郡主道:“她倒是個好的,幸而有她在,不然你現就吃不了的虧,還不都給我改了!”

    鄭明珠眨眨眼,怎麼又說上她了?

    她卻笑道:“這有什麼要緊的,我這脾氣就這樣兒,哪裡改去?這事兒我就不信了,還是我的錯不成。大姐姐且瞧著罷。”

    寧婉郡主眼珠子一轉:“你還要生什麼事呢?”

    陳頤安要怎麼做,鄭明珠那日與他深談,也就知道了個大概,雖不知他具體要如何做,大致上鼓動宗室這一條顯是必然的,她這些日子到各府走動,自然是要留下引子來的。

    鄭明珠便冷笑道:“橫豎大姐姐過幾日就知道了——大姐姐也別勸我,哪有這樣輕易就完了的好事!我雖沒真吃虧,可到底被拉扯了一番,我哪裡咽得下這口氣來,連個奴才都能拉扯我,處置了奴才就算賠禮了?我越發該一頭碰死了才是,我爹爹還沒動過我一指頭呢!”

    鄭明珠倒是越說越傷心,竟真的落下淚來。

    寧婉郡主笑道:“我勸你做什麼,我還想勸你上表呢,且等兩日,你不上表我也要上表了,論理,貴妃位尊,宗室亦貴,斷沒有委屈了宗室倒尊貴了貴妃的道理,且還是那什麼上不了檯面的衛家,文家,越發玷污了咱們家的女孩兒,我這個做姐姐的,別的本事沒有,提妹妹們討個公道卻也是責無旁貸的!。”

    果然是大姐姐!長姐風範,責無旁貸四個字便說的淋漓盡致!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8

開始了

    有了這句話,鄭明珠放下心來,笑容都燦爛起來。

    寧婉郡主笑道:“你打什麼鬼主意打量我不知道呢!這兩日你往幾位姑祖母,姑母府裡都去過了,要真說是報喜信兒,誰信呢?打量咱們都是笨蛋不成?”

    說著就笑著戳一下她的臉:“我打量這也不全是你的主意,你們家那大爺多半是吹了枕邊風了,哼,有什麼主意趁早兒說出來,明明白白的多好,當著我不說,背地裡動手動腳,叫我哪一隻眼睛瞧得上?鬼鬼祟祟的。”

    鄭明珠笑,寧婉郡主是個什麼樣兒的人,陳頤安也跟她說過,這一位大姐姐如今能在宗室有這樣的影響力,自然不是憑空得來的,那也必然是精心經營的結果。

    在陳頤安的分析裡,沒有真正的巧合和運氣,沒有不經營就會有的成就,任何事情都是必然的,都是有前因後果的。

    身份只是達成這個成就的必然條件,卻不是有了身份就有影響力,鄭明珠深以為然。

    如今單看寧婉郡主這十年來造就的在宗室的影響力,那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寧婉郡主的目標,她就是要達到這樣一個成就。

    所以,陳頤安說,幾位大長公主和長公主的意思固然要緊,但說動寧婉郡主卻也是重要的目標之一,而且,陳頤安還說,這個不難,甯婉郡主其實也需要這樣一個機會。

    鄭明珠最佩服陳頤安的這一點,從來沒有見過他做事損人利己,他每一個動作往往都能惠及幾方,達到幾個目的,似乎單單達到一個目的對他來說,是個多餘的動作。

    陳頤安教導鄭明珠說,要想用別人的力量達到你的目的,自然要有足夠的利益才能打動人,你需要讓別人知道,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就算不是,你也得叫他以為是。

    如今觀寧婉郡主的態度,鄭明珠對陳頤安這些話理解的越發透徹起來。

    只是陳頤安計畫未定,鄭明珠與寧婉郡主無法詳談,只是對寧婉郡主笑道:“我們家大爺的意思,其實還是看大姐姐怎麼吩咐,咱們再會想,又如何能比大姐姐呢?這事雖說是因我而起,卻又不單是我的事,我要做什麼,難道敢不問過大姐姐麼?且如今宗室這些兄長弟弟,姐姐妹妹們,誰又不是聽大姐姐吩咐的呢?我原是想,若是大姐姐不肯,我自己也是要上表的,如今大姐姐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既如此,我便放心的去做便是,只是時機還是要緊的,大姐姐說是不是?”

    和聰明人說話,需要坦白的時候必要坦白才是,遮遮掩掩落在明眼人眼中,反而是反效果。

    甯婉郡主就會意的笑道:“那麼再等等也一樣。”

    鄭明珠笑道:“說起來,倒是有個笑話兒告訴大姐姐,前兒我出宮了,聽說貴妃娘娘晚上就被嚇著了,說是心口疼,吃什麼藥都沒用,聖上急了,聽了貴妃娘娘的奏對,宣了玉皇觀的靜虛真人進宮做法呢。”

    寧婉郡主笑道:“這樣下作的手段!無非就是誰魘住了她,或是誰妨礙了她,如今她懷著天家骨血,自然是興風作浪的時候。說起來倒也好笑,這樣手段歷朝歷代後宮、公侯家都有人使,也沒見有多大好處,偏偏那些蠢貨只會這一招,莫非是沒別的手段了?”

    鄭明珠道:“自是有好處的,神鬼亂力從無實證,其實無非就是以此揣測上位者之心,他偏向誰,自然誰就有好處。”

    寧婉郡主笑道:“這話透徹,果然長進了,到底還是要出了閣,見事多了,才長的大,往日見你拘在那深閨裡,傻乎乎的,誰的話都信,如今好歹是進益了這許多。”

    鄭明珠微笑,這話真沒法接。

    不過寧婉郡主倒也不糾纏以前,只是頗為欣慰,一時到了飯時,一人跟前一個小小的清透的白玉瓷湯盅,裡頭一條玉骨魚,湯清如水,不見半點配料,細品卻是鮮美無比,還有一絲微微的清甜,魚肉果然入口即化,嬌嫩到極致,真是無上妙品。

    甯婉郡主的廚子倒是會奉承,知道是兩位年輕貴胄女子用飯,每一樣菜都雅致清淡,突出材料原味,或清香或甜香,分量剛夠兩口,鄭明珠頗為讚賞。

    午飯後,鄭明珠才告辭回家。

    這一趟出使諸宗室府,效果斐然,寧婉郡主算是意料之類,平甯大長公主則真是疼愛後輩的一片心意,因是金枝玉葉尊貴一生,此時越發沒什麼忌憚了,平甯大長公主立時就要去面聖,還是鄭明珠死活把她攔住了。

    果真是一片慈愛之心,鄭明珠覺得十分感激。

    一路回府,石榴依然與她坐一輛車,這位新進府的大丫頭,便是陳頤安給她安排的貼身護衛,蘋果已經如願以償,跟著師傅學功夫去了,鄭明珠猜想,陳頤安大約是酬她護衛自己有功才做的安排。

    這位石榴看起來年齡也不大,不過十五六歲,身材頎長,幾乎和高挑的鄭明珠一樣高了,身形也如同平常的小姑娘一樣,一張尖尖的臉兒,一笑一對深深的酒窩兒,還真看不出會功夫。

    陳頤安的說法是:“這丫頭雖說算不得多厲害的高手,跟著你在帝都走走還是足夠了。”

    對陳頤安的安排,鄭明珠一向是不會懷疑的,事實證明,她還沒見過比陳頤安更靠譜的人,所以她對這丫頭還是頗為好奇的。

    一路上,她都不由自主的打量石榴,鄭明珠發現,石榴與她身邊的丫頭最大的不同便是石榴坐在車上的時候,身形依然筆直,不管馬車左右拐彎或是突然顛簸,她上身都能保持紋絲不動,果真挺厲害的。

    敬仁伯許府離武安侯府並不遠,鄭明珠到了家,石榴跳下車來,習慣性的左右警戒的一看,才來扶鄭明珠下車,剛下車,就聽到墨煙的聲音:“少夫人您總算回來了,奴婢還正想打發人去許府請您回來呢。”

    墨煙居然等在二門上,出什麼事了不成?

    鄭明珠也不急坐上軟轎,就問到底怎麼了,墨煙笑道:“府裡沒有事,是宮裡傳了消息出來,奴婢聽了,就來尋少夫人呢。”

    鄭明珠這才放心,坐上軟轎道:“你真是越發活回去了,這樣咋咋呼呼的起來。”

    墨煙跟鄭明珠說話慣了,知道她的脾氣,笑道:“不是奴婢沒見過世面,這還真是要緊的事,宮中如今全面戒嚴,好容易從宮中傳了一句話出來。”

    墨煙緊走兩步,跟上轎子,在鄭明珠耳邊輕輕說:“貴妃娘娘的正明宮被封宮了。”

    啊?鄭明珠立刻坐直了身子,果然是要緊事,她剛想問,又見是在外頭,抬轎子的是二門上的粗使婆子,便忍住了。

    進了屋裡,鄭明珠忙問:“究竟怎麼回事?大爺知道嗎?”

    墨煙道:“自然是大爺吩咐人回來遞信的,大爺說,請少夫人回來等著,別的事都不急,他得了空兒即刻回來,是以奴婢才想著打發人去請少夫人。”

    “大爺沒別的話?宮裡情形如何?”鄭明珠真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展到這地步,忙忙的問。

    墨煙道:“聽說現在宮裡遞話出來很不容易,裡頭的消息也輕易不敢打聽,只說大約與靜虛真人有關。”

    鄭明珠想了想,這正明宮大約是出了人命了……

    貴妃要這位靜虛真人進宮做法,自然是有目的的,如同寧婉郡主所說,無非就是要指有人以巫蠱之術魘惑貴妃,思及貴妃有孕,這個‘有人’無非就是宮妃,或是太子妃。

    照如今的時機,太子妃的可能更大。

    鄭明珠有點坐立不安,雖說她是信任陳頤安的能力的,同時也覺得貴妃是蠢貨,可是不管怎麼說,貴妃到底是寵妃,有時候,寵愛的力量是很強大的。

    就如同她自己說的一樣,這種事,看的無非便是上位者的心意,他願意偏向哪一方,那麼哪一方就能贏。

    正明宮封宮,顯然這件事鬧的不小。

    雖然陳頤安與她分析過貴妃的手段目的,可到底怎麼實施的,連陳頤安也都是在等消息,如今消息果然來了,卻這樣厲害,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墨煙見她擔憂,便說:“少夫人且別憂心大爺,您這會子還是身子要緊,橫豎待大爺回來就知道了,若是事有不虞,大爺此時只怕已經做了安排了,斷不會就讓少夫人等著而已。奴婢猜想,大爺請少夫人等一等,自是有要緊的事兒要與少夫人說,與兇險無關。”

    鄭明珠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陳頤安既然能打發人回來傳信兒,自然是沒什麼兇險的。

    正說著,又有小廝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是常跟著陳頤安出門的小廝桔梗,鄭明珠便走到廊下來,桔梗在院子裡打了個千兒,道:“大爺打發小的先快馬回來回少夫人,事兒已經清楚了,並不怎麼要緊,請少夫人且安坐,大爺這就要回來了。”

    鄭明珠松了一口氣,她此時才真覺得,陳頤安真是她的主心骨,有他這句話,她就真的沒有提心吊膽,胡亂猜測了。

    幸而這人還體貼,知道她會擔心,居然能想著特意打發小廝先回來說一聲。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陳頤安果然回來的很快,進門就解釋道:“我打發人請你回來,原是預備著萬一需要,或許你要想法子進宮見一見太子妃,如今事兒清楚了,倒是不用了。”

    鄭明珠接過丫鬟奉來的茶,雙手遞給陳頤安,笑道:“我猜想也是為這個,大爺自然是有要緊事才會叫我回來的。”

    一面說,一面就叫服侍的丫鬟下去,又跟墨煙說:“把院子裡的人都打發到後頭院子去。”

    墨煙領命,又親自在院子門口守著。

    鄭明珠才好坐下來聽他說。

    陳頤安說:“當時正明宮封宮,消息一時沒傳出來,裡頭情形並不清楚,我的確有點急,過了一陣子,宮中戒嚴解除,才有太子身邊的侍衛過來,把事兒說了,當時聖上都已經親自坐鎮正明宮了,宣了宗人府會同大理寺進宮面聖,就怎麼也不適合進宮了。”

    鄭明珠點頭:“那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得從靜虛真人前兒奉旨進宮說起,靜虛真人查看了宮中各處,又擇吉時開壇做法。”陳頤安說:“這個倒是早料到的,貴妃要傳他進宮,無非就是那一套。”

    鄭明珠點頭,這不僅是陳頤安料到的,誰聽說了自然也都料到了,連大姐姐也是這樣說的,想必聖上自然也料得到。

    那聖上依然順水推舟宣召靜虛真人進宮,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鄭明珠突然覺得有趣起來,聖心難測,聖上宣召靜虛真人,到底是因為寵愛貴妃呢,還是為了看一看太子的應對呢?

    太子之位何等要緊,聖上雖說要防著兒子坐大,同時卻也要時刻考察教導太子,務必要百年之後,為自家的江山社稷留下一個可靠賢明的皇帝。

    有時候,皇帝有意放縱寵妃寵臣,借此考察太子的應對,也是有可能的。當今聖上鄭明珠雖不瞭解,但見他雖寵愛貴妃,卻不立後,知道他應該還是很明白的。

    也並沒有廢太子之心。

    陳頤安笑道:“我倒覺得,是兼而有之,這兩年來,貴妃日漸跋扈,宗室怨言迭起,太子與貴妃矛盾激化,又以今年為盛,貴妃謀封後不成,頗為不忿,又有後來文家與唐家的事,動靜鬧的大了,不是聖上願意看到的樣子,只如今看來,聖上雖寵愛貴妃,儲位到底還是意屬太子的。”

    七皇子才九歲,聖上再寵愛貴妃,只要沒立後,也難以與太子爭這儲位。

    鄭明珠道:“貴妃娘娘是真不懂還是不甘心呢?上次聖上不立後,其實態度就很明確了,七爺嫡子身份無望,無嫡無長,如何爭儲位?”

    陳頤安笑一笑:“哎喲,貴妃若是有你這麼聰慧可人,可如何得了。”

    引的鄭明珠給他個白眼。

    陳頤安就拉著她的手捏一捏,才笑著接著說宮裡的事兒:“昨兒開壇之後,靜虛真人啟奏,貴妃娘娘驚悸不安是因腹中龍子隱有紫微星之氣,如今帝氣行至北宮,受了衝撞,宮中屬相肖豬的陰人便是最易衝撞之人,應做法化解。”

    鄭明珠眨眨眼:“紫微星帝氣,貴妃娘娘還真敢說呢,要是生下來是位公主怎麼辦?這且罷了,帝氣之說,無非是說給聖上聽的,只要聖上願意聽,那就無礙,倒是這肖豬的陰人——莫非太子妃肖豬?”

    陳頤安笑道:“果然還是我媳婦兒聰明,太子妃可不就是肖豬的麼。”

    “這樣明晃晃的挑釁,聖上如何說?太子爺又如何說呢?”鄭明珠覺得這果然是一場好戲,貴妃發難,難免一場爭鬥,只不過看陳頤安如今這樣安穩,想來大局已定,那這事兒就有趣了。

    “太子爺能說什麼?自然什麼也不好說,只聖上聽了奏聞,便吩咐靜虛真人開壇作法,宮中不論何人,都不能衝撞到了這帶著紫微帝氣的龍子。”陳頤安笑道:“靜虛真人做了一夜法,天明的時候,便有了結果,宮中屬豬的陰人都要喝下受過天星之氣的符水,便能化解這次衝撞了。”

    讓有孕的太子妃喝符水?

    宮中的宮女自然不敢不喝,可是太子妃如何肯喝?鄭明珠想,她若是遇到這樣的事,自然也不會喝的。

    就算按理說貴妃不至於這樣明晃晃的下毒,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又肯以身試毒呢?何況太子妃有身孕,便不是毒,來歷不明的東西如何敢喝?

    “太子妃自然是不喝的吧?可是按理說,貴妃也不至於用這樣拙劣的手段下藥,就算聖上寵愛她,又哪裡至於這樣肆無忌憚呢?”鄭明珠有點看不懂貴妃的這一招了,自然就問出來。

    陳頤安就笑道:“前兒太子妃說你是個實心眼兒,果然是真的。”

    鄭明珠撇嘴,無非就是自己不太懂這些招數罷了,陳頤安裝神弄鬼不肯痛快的說,倒又來取笑她。

    可是又不敢得罪他,鄭明珠只得央求兩句,陳頤安才肯接著往下說。

    當日因這符水,宮裡鬧的沸沸揚揚,各宮宮女們自然是要喝的,誰也不敢抗旨,低等宮妃們也不敢不喝,這其中位分最高的也不過是婉嬪,如何敢得罪貴妃,是以貴妃命先往各處令人喝下符水,再去太子妃宮中,也是個威懾的意思。

    太子妃早得了消息,此時正端坐宮中等著,貴妃身邊的正明宮大總管大太監魏公公親自帶了許多宮女嬤嬤前來。

    他自是知道這一趟差使不好辦,貴妃與太子妃的關係魏公公自然是一清二楚,這件事的起因,大約是前些日子的事,他也十分清楚,知道太子妃惱起來,管你在貴妃跟前多有面子,一樣叫人掌嘴打板子,霍公公平日裡多跋扈一個人,惹惱了太子妃,照樣兒當場杖斃,貴妃娘娘也護不下來……

    自己雖說在正明宮有面子,在東宮又算得了什麼呢?只是這事兒推脫不得,硬著頭皮也得來辦。

    魏公公進門來先恭恭敬敬的跪下請安,太子妃瞟了他一眼,果然不叫起,就讓他跪著。魏公公也不敢怎麼樣,只是賠笑道:“奴婢奉貴妃娘娘懿旨,特為東宮送神仙符水來,先前貴妃娘娘是打發了人來回過太子妃娘娘的,宮裡名冊已經查過了,是照著數兒送來的,還請娘娘示下。”

    太子妃道:“都送來了,我還怎麼示下?既是貴妃娘娘的懿旨,素玉,吩咐該來喝符水都喝了吧。”

    這樣好說話,魏公公倒驚了,太子妃道:“各處都送過了?可有人沒喝的?”

    魏公公忙道:“回娘娘的話,都送過了,也都遵旨用了,原是神仙制的,也都沒有人有妨礙的。”

    太子妃冷笑,她自然聽得出魏公公的意思,無非就是,喝了沒事兒隨便喝的意思。

    東宮屬豬的宮女嬤嬤都傳了來,每人喝了一碗,那宮女的食盒裡就還剩了一碗,魏公公小心的抬眼看一下太子妃,見太子妃不動如山,坐在上頭,沒半點要喝的意思,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娘娘,恕奴婢僭越,因娘娘也是屬相肖豬,這一碗要請娘娘用才是。”

    太子妃怒道:“我也要喝?真是好尊貴的貴妃娘娘,她懷了龍子,本宮懷的就不是龍孫了不成?本宮倒衝撞到她了,回頭我也心口疼一疼,也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道士,裝模作樣的去哪裡攪一碗不知底細的東西來給她,她喝不喝?要我喝?你叫你家主子自己來跟我說話兒,讓我問問她,憑什麼叫本宮喝!”

    魏公公一頭冷汗,低聲賠笑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也是奉命辦差,這是靜虛真人的吩咐,貴妃娘娘的懿旨,連聖上……聖上也是有聖諭下來的!”

    太子妃霍然站起來:“什麼真人假人,本宮倒要親自看一看,這是什麼了不得的真人,我肚子裡的一樣是天家血脈,聖上嫡出皇孫,倒由得他來做主吩咐了!”

    魏公公哪裡敢攔,心中本來倒也巴望著太子妃索性親自對上貴妃才好,倒不用他在兩個主子之間遞話,一個他都惹不起,哪個主子惱了,動不了對方,把氣灑他身上,主子無非就是個粗糙的名聲,他可是只怕連命都沒有了。

    魏公公假意攔了一攔,見太子妃鑾駕已經抬到了宮門口,便一路小跑過去,殷勤的親自打起簾子,伺候太子妃上轎。

    一邊又忙忙的打發小太監快跑回去報信兒。

    貴妃慵懶的靠在榻上,聽了小太監的回話,倒是笑了起來,嬌豔如春花。

    沒想到太子妃平日裡一副高貴淡定的模樣兒,如今倒比她所預料的還要氣急敗壞一點啊。

    這個逼太子妃喝符水的法子,貴妃娘娘當時是當面回過聖上的,當然那時候用了些春秋筆法,並沒有說這屬豬的陰人裡包括了太子妃,只籠統一提。聖上聽說這個法子,便也曾點頭禦准,說:“既然可以化解,便吩咐下去吧,貴妃有孕,自是要緊的。”

    既然有聖上的禦准,太子妃你要如何抗旨?

    貴妃暗笑,太子妃這是第二次有孕,且頭胎是個女兒,自然是無比小心這一胎,指望一舉得男,穩固儲位。

    貴妃此舉,無疑是把太子妃架在火上烤了,她娘家嫂子文氏給她分析過,太子妃懷了身孕,何等小心,多半是要抗旨不肯喝的,法子也就無非是借著懷了皇孫,到聖上跟前哭訴,而這樣一來,貴妃便占了理,太子與太子妃夫妻一體,太子妃此舉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是以一是抗旨不尊在前,二是不願化解貴妃腹中皇子的劫難在後,太子怎麼也要落一個對兄弟不慈,對父親不孝的罪名,且一個敢抗皇命的太子,這儲位還能坐的穩嗎?就算當時不把他怎麼樣,聖上心中怎麼也會有根刺埋下的。

    而若是太子妃忍氣吞聲喝了下去,那也沒什麼不好,一是削了太子妃的面子,大大的丟了臉,打擊了她的權威,又能給她添了堵,也算是給自己娘家報了仇,再說了,有了這一次,今後隔三岔五找個瞄頭灌她一碗,叫她如何在這宮裡做人!

    最重要的是,喝下這符水,太子妃無疑便是承認了自己兒子天生帶了紫薇帝星之氣,才是真命天子!

    今後奪嫡也不在話下。

    怎麼看,這也是毫無風險,貴妃立於不敗之地的計畫。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29

暴力破局

    那靜虛真人看起來約五六十的年紀,三綹長須,一身藍袍,長的倒是一派的仙風道骨,尤其如今是當今寵妃的座上賓,越發顯得仙人一般,不沾凡俗。

    太子妃領了人走進門來,並不與貴妃見禮,只上下打量了那真人兩眼,冷笑道:“這是哪裡來的野道士,開壇做法,神神鬼鬼一夜,就敢說本宮妨礙了貴妃,你受何人指使,敢如此大膽,污蔑本宮!”

    那道人不慌不忙稽首道:“小道見過太子妃娘娘,小道虛度三百年光陰,方得窺天道,所言乃是受天道指引,不敢有一字虛言,更不敢有污蔑之事。”

    “哼!”太子妃哪裡肯信,貴妃在一邊看著,心中十分趁願,終於急了吧?本宮有聖上呵護,你如何與我鬥?

    太子妃臉色陰沉,端立不動。

    似乎在想辦法。

    正明宮一時鴉雀無聲。

    此時,貴妃見太子妃這樣惶然,想要壓下那道人而擺脫這尷尬境地,不由的暗自發笑。靜虛真人既然是文閣老尋來的人,自然可靠,必不會怕了太子妃。

    嫂子這個計畫果然天衣無縫,左右逢源,且又無風險,真是好計。

    能看到太子妃這樣模樣,再無往日裡故作的高貴大方,淡定從容,貴妃娘娘心中自是歡喜,想到等會兒逼她喝符水,而她或是到聖上跟前哭訴,或是忍氣吞聲喝下的場景,貴妃娘娘沒笑出聲來,還真是這宮中多年生活練就的克制功夫了。

    太子妃道:“要本宮喝符水,這可是要聖諭的,貴妃娘娘的懿旨,可管不了本宮!”

    果然來了,貴妃見太子妃果然一步步照著自己嫂嫂的分析進行,越發心花怒放,笑道:“若沒有聖諭,本宮怎麼敢命人去東宮呢?太子爺與太子妃的威勢,本宮並不敢冒犯。”

    說著便叫人請出聖諭來,貴妃為了壓住太子妃,特地寫了個條子,又撒嬌犯癡,鬧著要聖上蓋了個金印,聖上扭不過她,果然蓋上了隨身小印。

    太子妃自然是識得的,便咬了唇,眼珠子轉了半天,一時說不出話來,貴妃也不催促,倒是心中暗笑,欣賞了半天太子妃的狼狽。

    我看你能有什麼法子!

    鄭明珠也聽得驚心動魄,是呀,怎麼辦才好?

    貴妃此計,陳頤安自然也細細的拆解來分析給鄭明珠聽,以陳頤安之能,這貴妃的計策,其實並不複雜,簡單卻毒辣,甚至可算是陽謀。

    這計謀的基石就是聖心!

    聖上對貴妃到底寵愛到什麼地步,到底縱容到什麼地步,沒有人敢確定,但陳頤安認為,貴妃一黨與太子黨在對這個基石的認知上存在極大的差異。

    貴妃一派此計挑釁太子黨,手段光明正大,如此明晃晃的挑釁,自然靠的是聖上的寵愛,是以此事只有貴妃使得出,其他人就算使出來,沒有聖上的縱容,也自然會夭折,而此計明明白白要算計的就是太子妃對她的防範之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小心,這是太子妃明知道此水無毒無藥,也不敢或不能喝下去的計策。

    陳頤安說:“此計風格十分眼熟,大約是出自文大公子手筆。”

    因勢利導,難以複製,文大公子也算個中高手了。

    在聖上的寵愛縱容之下,講理是講不通的,鄭明珠也覺得頗為棘手,難以破解,貴妃一派所有步驟都很清楚,且過了明路,討到了聖諭,鄭明珠覺得,太子妃這啞巴虧吃定了。

    貴妃一派,還是頗有點手腕,且還放眼以後,為貴妃沒有出世的兒子先就鍍上了一層光環。

    太子妃靜默了一會子,才問:“照真人所言,這符水喝下便是有用了?若是有什麼不虞呢?”

    靜虛真人道:“回娘娘的話,小道也是受天道指引,才能畫出符紙的,天道之氣,自然神妙莫測。娘娘不必擔心。”

    太子妃冷笑道:“天道之氣?本宮也受命於天,才能孕育皇孫,只怕你這點符紙對本宮並無用處,不如本宮便把這天道賞給你吧!”

    果然抗旨了!貴妃微笑,卻並不出言催促,嫂子果然厲害,每一個分析都被太子妃一步一步踩准了,不過太子妃倒比嫂子想像的更多疑,不僅不肯喝符水,還要別人喝。

    真是個蠢貨!滿宮都在發的符水,上百人都在喝,怎麼會有問題?且到如今也並沒有任何人覺得不適。

    靜虛真人淡定的說:“小道喝了,也無法化解太子妃娘娘的運道與貴妃娘娘腹中皇子的衝撞,於事無補,只有太子妃親自喝下才行,否則,皇子若不能順利降生,或是勉強降生損了紫薇帝氣,小道也是無能為力了。”

    貴妃忙道:“真人此話當真?太子妃,雖說太子妃厭棄本宮,可這肚子裡的孩子是聖上的骨肉,太子的親弟弟,還請太子妃尊了聖諭,喝了神仙符水吧,否則皇子若有個不虞,聖上怪罪下來,可如何得了。”

    太子妃笑道:“父皇那裡,本宮自會去請罪,貴妃不必多慮,還是好生養著身子才是。”

    回頭厲聲喝道:“符水呢?呈上來,本宮就賞了靜虛真人了!”

    貴妃只覺得太子妃敗倒,滿眼怨毒,簡直心花怒放起來。

    乳臭未乾的小兒,倒與我鬥!

    魏公公忙接過宮女捧著的盒子,取出最後一碗符水,雙手遞了過去。

    靜虛真人接過來,灑脫的一笑:“既是太子妃的旨意,小道不敢不尊,只是還求太子妃娘娘明白,這符水小道喝下於事無補,只有太子妃喝了,才能解貴妃腹中皇子的衝撞。”

    太子妃冷笑。

    貴妃道:“還是太子妃喝吧?聖上見太子與太子妃如此愛護兄弟,豈有不歡喜之理?太子妃請三思。”

    太子妃對靜虛真人道:“真人還不肯喝,本宮就要命人灌了!”

    靜虛真人一臉無奈,囉囉嗦嗦的說:“太子妃不肯受天道指引,小道也實在無能為力了,貴妃娘娘請見諒。”

    說著,毫不在意的一飲而盡。

    太子妃見了,不再說什麼,只是對貴妃點點頭,帶著人就走了。

    剛走到黃花梨多寶閣前,身後驟然一聲尖叫,太子妃霍然回頭,那靜虛真人已經七竅流血,毒發當場。

    正明宮內一片寂靜!

    甘蘭院正房東次間也一片寂靜,鄭明珠眼睛都不眨了,望著陳頤安。

    陳頤安這個轉折結束的恰到好處,效果的確不錯。

    鄭明珠有點回不過神來的呆滯,這個結局,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陳頤安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撲哧就笑出來:“傻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狠招?”

    鄭明珠這才眨眨眼,長出了一口氣:“這破局的手段太厲害了!”

    既然無法講道理,就暴力破局,太子妃竟如此果決!

    陳頤安笑道:“其實也不難,既然對方設了一個喝與不喝都是錯的局,那麼就回她一個絕對不能喝的破局。”

    鄭明珠笑了,她發現,其實陳頤安講故事講的真不錯。

    她連忙搖搖陳頤安的手臂:“後來呢?”

    陳頤安已經看過了鄭明珠得知這神轉折之後的表情,覺得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可愛,已經心滿意足,自然對後頭的如何處置,如何稟報聖上,如何封宮就沒什麼興趣了,隨口道:“後來你不都知道了?此事自然驚動了聖上和太子,貴妃娘娘大呼冤枉,痛哭流涕,聖上下旨封住正明宮,徹查此事。”

    實際上,貴妃娘娘嚇的全身發抖,手腳冰涼,遍體冷汗。

    這靜虛真人是她招入宮的,符水是在正明宮制的,送符水的也是正明宮的人,整個後宮都知道,貴妃想要逼太子妃喝下這劇毒的符水。

    如今,她要怎麼才脫得了干係?

    此時貴妃娘娘心口也不疼了,也沒人衝撞了,待聖上踏入正明宮,她立時撲到聖上腳下,大呼冤枉。

    無奈之下,她只得把一切都推到這道士身上,是靜虛真人趁給貴妃做法的時候,陰謀想要害死太子妃,她不過是被蒙在鼓裡,無意中成了幫兇,如今幸而太子妃洪福齊天,靜虛真人作繭自縛,橫死當場,她自己只是一個失察的罪名。

    陳頤安懶得講的這樣詳細,只是對鄭明珠道:“貴妃本來不足為懼,倒是正好釘死文閣老,你放心,文家上下,我不會放過一個!”

    鄭明珠有一點莫名其妙,我放心,我放什麼心?

    陳頤安目光閃動,凝視了她一會兒,才說:“文家對你如此無禮,還想全身而退?真是視我陳頤安為無物了?”

    哦,原來是這樣,鄭明珠笑了,陳頤安護短那是誰都知道的,但對她這樣好,卻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而這個,就是她心中甜蜜的小秘密,連炫耀都捨不得,只整個藏在心裡,偶爾想起來,便如吃了天下最好的蜜糖一般的甜。

    她動了一下,靠到陳頤安的胸前,小聲說:“嗯,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一點也沒生氣,我知道你會替我出氣的。”

    透過夏季薄薄的紗衫兒,陳頤安撫著鄭明珠圓潤的肩,把下巴放到她頭頂上,兩人靜靜的沒有說一句話,有一絲風帶著窗外溫和的花香穿過來,便覺得溫柔和美,靜謐安寧。
寵愛

    比起武安侯府甘蘭院的一派靜謐溫柔,深宮之中正明宮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當今聖上一臉鐵青,坐於上首。

    貴妃跪于階前,又驚又怕。

    太子妃淚流滿面,一語不發,只是哀哀哭泣。

    太子神色雖不虞,依然輕聲勸道:“父皇,兒臣驚聞此事,也是心驚膽戰,後怕不已,恨不能立時就拿了謀害太子妃之人。可是略想一想,貴妃娘娘伺候父皇多年,貞靜仁和,世所共知,怎麼會謀害太子妃呢?兒臣以為,必是這道士借為貴妃娘娘做法之利,私心謀害太子妃,與貴妃娘娘無關,貴妃娘娘自是並不知情的,如今要緊的還是找到幕後真凶,還求父皇明鑒。”

    貴妃聞言,仿若抓到救命稻草,完全沒想到開口替她開脫的竟然是太子,一邊哭一邊道:“陛下,臣妾實在是不知情的,臣妾伺候皇上這些年,臣妾是什麼樣的人,皇上自是知道的,往日裡,臣妾宮裡有下人有了錯處要行刑,臣妾也不敢看呢,如何敢毒害太子妃?臣妾只是因著緊腹中皇兒,怕有不慎,才信了人言,招這道士入宮,誰料他竟包含禍心呢?臣妾實是冤枉啊。陛下想想,臣妾若是要害太子妃,怎麼會當著滿宮的面,當場下毒,生怕人不知道呢?還求陛下、太子爺明鑒。”

    貴妃哭起來如梨花帶有,晶瑩的淚珠落在瑩玉般的臉頰上,巴掌大的小臉實在是我見猶憐,對比起豐盈的太子妃,簡直有一種太子妃欺負了她的感覺。

    太子聞言,奏道:“娘娘所言極是,娘娘掌宮日久,若是有意謀害太子妃,什麼法子不能使呢?倒要這樣大張旗鼓的當面下毒?兒臣是不信的,貴妃娘娘想必是被人利用了,這道士從宮外進來,何人不見,何物不能有?需得追查這引薦道士的人,方為正理。免得走了真凶。”

    皇帝依然沒什麼表情,也不說什麼話,只聽著貴妃不知不覺踏入太子的言語圈套,把一個失察之罪穩穩的攬在了身上,如今只求能脫了謀害太子妃之罪,便連掌宮失察,引禍入宮,導致太子妃顯遭謀害之罪也顧不得了。

    同時又造了一個真凶出來,自毀長城。

    直到宮監來報:“慎王爺、沈容中、梅柳生奉旨覲見。”

    皇帝才終於開口,命宣召。

    貴妃娘娘渾身一抖,又掩面痛哭起來。

    太子與皇帝的奏對鄭明珠是第二日才從陳頤安的口裡得知的,這個時候,正明宮雖然依舊封宮,但內宮的戒嚴已經解除了。

    陳頤安給她解釋:“慎王爺是聖上唯一的嫡親王叔了,掌管宗人府,沈容中是□衛大統領,是聖上最心腹之人,而梅柳生是大理寺少卿。”

    鄭明珠明白了:“聖上的意思,宗人府會同大理寺審貴妃娘娘及宮人,□衛則追查這道士的來龍去脈?”

    陳頤安笑道:“雖說聖心難測,可以此看來,若是要猜一猜,貴妃娘娘大約並無大礙,文家是栽了。陛下到底還是眷顧太子的。”

    鄭明珠不解其意。

    “沈統領是聖上心腹,冷峻嚴苛,從不徇私,也從來不會懼怕任何重臣。”陳頤安解釋道:“聖上吩咐他去追查道人一線,那就是要釘死宮外人的意思了,大約這也是要給太子一個交代的意思。如此既然在宮外給太子爺交代了,宮內想必就不會如何了。”

    政治就是交易和妥協,鄭明珠雖不大懂,大道理還是知道的,只是笑道:“文家其實是被貴妃害的。貴妃娘娘亂了分寸,當時見道人一死,就慌亂起來,竟把這下毒推到道人身上,這可不就是親手把文家害了麼。”

    陳頤安點頭笑道:“真是越發聰明了,看來如今你有了我兒子,連聰明也有了呢。”

    鄭明珠咬著唇白他一眼,誇人都不誠心。

    陳頤安笑道:“若是你遇到,那該怎麼處理?”

    鄭明珠坐到一邊吃青梅:“我又不會那麼傻,找個道人來給人喝符水,做這種自己找死的事兒,怎麼遇得到。”

    陳頤安卻很有興致,笑道:“前頭不管,就說後面,要是你怎麼辦?”

    “自然是先發制人,當即就指太子妃懷恨在心,毒殺道人,嫁禍貴妃,攪混一池水,把官司打到御前,有聖上的寵愛,貴妃尚有一搏之力。如今倒好,道人是她招進宮的,她又親口指認道人下毒,太子妃完全就是受害者了,道人有罪,她難道又能完全脫罪不成?無非就是從毒殺變為失察,依然是罪,還把在外最大的助力文家釘死了,倒成了一箭雙雕了。”鄭明珠一邊說一邊搖頭。

    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世上哪有完美無缺天衣無縫的計畫呢?沒有應變之才,事情有變就慌了手腳,反倒成就了對手。

    不過說貴妃是太子的對手,也真是太恭維她了。

    陳頤安說:“既然聖上是這個意思,咱們就這樣辦吧。”

    咦?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說話也太跳躍了吧,怎麼辦?

    “明日你就上表。”陳頤安道:“趁現在貴妃與文家、衛家的危機,你上表訴貴妃縱容親戚奴才,欺辱宗室,務必要痛打落水狗,這樣一來,貴妃在宮外沒了助力,就算能東山再起又如何?”

    啊,原來是這個,陳頤安的後著放在這裡呢。

    鄭明珠一貫信任陳頤安,並沒有細想,便點頭道:“是。奏表寫好我用印就是,那麼姨母們那裡呢。”

    “都交給我就是,這些首尾你不用操心了,如今其實已經是塵埃落定,不過看聖心如何罷了。”陳頤安不以為意的道:“倒是二弟的婚事,欽天監已經擇了日子,明年八月十二是個好日子,日子還早,只莊順公主的府邸賜下了,正在修繕,其他一應事務過了年再預備也來得及。”

    鄭明珠笑道:“我先找人要公主出嫁的檔子來看一看,心中有數才好,還有大妹妹出閣的日子,母親已經定在了明年三月初六。還有二妹妹,母親似乎相准了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的長子,雖是庶子,那家的正房夫人卻只養了一個女孩兒,庶長子就與嫡子沒什麼不同了,母親囑我回去問問哥哥,聽說這位哥兒如今正在哥哥的營裡頭。且我有了身孕,打發人回去說了,父親哥哥嫂嫂都很歡喜,丫頭小子打發了三四回來送東西,我也該回去請個安才是。”

    陳頤安聽了點頭道:“很是,不過這也不是急事,回頭我得閒了,與你一起回去吧,我自也該去給岳父大人,大哥請安才是。”

    鄭明珠應了,又與陳頤安商量各處回禮的事,把擬好的禮單給他過目,陳頤安就不耐煩了:“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外頭多少事等著我呢。無非多一點少一點,有什麼要緊的還要我拿主意不成?”

    說著抬腳就往外走,鄭明珠無法,只得自己安排人去辦了。

    第二日,嘉和縣主上表朝廷,泣訴貴妃跋扈,縱容親戚奴才欺辱縣主事。隨後,靜安大長公主,平甯長公主為首的諸公主,甯婉郡主為首的諸郡主、縣主、郡君、鄉君也或面聖,或請見太子妃,言貴妃娘娘親眷諸多跋扈事。

    寧婉郡主言:“以宗室之尊成就貴妃之貴,宗室何在?”

    隨後,宗人府會同大理寺密奏聖上正明宮一案審查結果,三日後,聖上下旨,貴妃言行不謹,縱容家人等數罪,降為靜嬪,遷往靜心殿閉門思過,當日正明宮一等太監、宮女賜死,餘者降等,沒入浣洗處等。著謹妃榮妃協理後宮諸事。

    貴妃之兄衛其方教女無方,仗貴妃勢冒犯縣主,革去五品官職,衛氏女掌嘴三十,著衛氏嚴加管教。

    衛文氏與其弟文華林勾結,借貴妃宣招真人入宮解厄之機,包藏禍心,意圖謀害太子妃,下獄待審,賜文閣老回家靜養。

    至此,經此正明宮一案,貴妃一系內外朝被打壓至穀底,只能在靜心殿待產。

    不過鄭明珠覺得,既然聖眷仍在,貴妃若是再生下一位皇子,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只是她就算重得聖寵,對太子都難以構成威脅了。

    而鄭明珠的煩惱也開始來了,她開始頻頻嘔吐,食欲全無,不到十天功夫,鵝蛋臉都瘦成了瓜子臉了。

    又吐了一次,鄭明珠讓翡翠服侍著漱了口,懨懨的躺在靠枕上,煩惱的說:“我瞧人家懷孕吃的睡的,作養的那樣好氣色,還以為不怎麼艱難呢,怎麼我就這樣兒呢。”

    翡翠給她整一整靠枕,又勸著她好歹搭一條輕紗被子,笑道:“少夫人本來就年年都苦夏,如今還有了小少爺,只怕小少爺也跟少夫人一樣苦夏呢?說不定過些日子就好了。”

    鄭明珠歎氣,珊瑚在一邊笑道:“大爺打發人請蘇太醫了,我瞧少夫人吃蘇太醫的藥就有效,這不,才換了三個月,就有信兒了,我聽老嬤嬤說過,這便是有醫緣的緣故。待回頭蘇太醫看過了,只怕就好了。”

    鄭明珠倒是盼著如此才好。

    這一次,陳頤安親自陪著蘇太醫進來問診的,蘇太醫診了脈,說:“安哥不必著急,少夫人原是身子弱些,脾胃不大壯健,回頭我送些自己制的九制烏梅來,少夫人閑了吃著玩兒罷了,竟不必吃藥。”

    鄭明珠眨眨眼,叫陳頤安為安哥,稱呼自己卻是少夫人,這是什麼混亂的稱呼。

    陳頤安點頭道:“不吃藥最好,既如此,我打發人和你取去。”

    蘇太醫便應了出去,陳頤安坐到床頭,看鄭明珠月白色交領小衫兒口子上尖尖的小臉兒,不由心疼,臉上頗有點為難的神色。

    這簡直百年難得一見,鄭明珠不由問他:“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要緊事?”

    陳頤安歎氣道:“你這陣子不大好,本來不該叫你煩惱,只是明兒人就要送來了,總得提前告訴你。”

    “什麼人?”鄭明珠問。

    陳頤安道:“聖上知道你有孕了,賜了一個美人給我,前兒就下旨了,明天就要送來。”

    鄭明珠眨眨眼,別的感覺還沒有,先就覺得,聖上對貴妃還真不是一般的寵愛啊。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0

貴人

    陳頤安罕見的歎氣:“這事兒是我激進了,聖上這是在敲打我呢,今兒爹爹也訓了我,說我這陣子浮躁了些,不夠穩重。只是……”

    鄭明珠不知為何,就是知道陳頤安這沒有說出來的只是二字,是說只是這次釘死了文家,他也並不後悔。

    就算與他往日的做事風格不同,就算需要為此承受更多的後果,陳頤安的俊臉上也看不出什麼遺憾的痕跡來。

    但到底言語間有些低落,鄭明珠從來沒見過春風得意,算無遺策的陳頤安這樣,頗有點不適應,一時間倒對聖上賜下的侍妾無感了。

    見他這樣,鄭明珠倒是先問:“聖上賜下美人,有品級嗎?”

    陳頤安頓時就明白了,不由的笑噴了,伸手擰一下鄭明珠的鼻子:“你怎麼就這樣可愛呢?這倒沒有。”

    鄭明珠笑道:“既無品級,那說明不過是個宮女,聖上若是真有心,給她賜一個品級,豈不是更有意思?行了,多大個事呢,你交給我辦就是了。”

    陳頤安卻擔心她辛苦,她懷有自己的兒子,正是最艱難的時候,短短十天,人都瘦了一圈,如今還添了個不好動的女人來要她費心。

    陳頤安道:“這個女人,雖無品級,卻也不是宮女,是衛氏三房的一個庶女,算起來,也是貴妃娘娘三服內的堂侄女,唔,不對,是靜嬪娘娘,聖上雖處置了靜嬪娘娘,又處置了衛氏,卻選衛氏女頒賜眾臣,其中一對雙胞胎入後宮,已封貴人,可見靜嬪娘娘聖眷猶在啊。”

    頒賜眾臣?不止陳頤安一個媽?不過,“雙胞胎?”鄭明珠的重點瞬間歪了:“雙胞胎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呢。”

    陳頤安又好氣又好笑,女人吶,關注點總是這樣詭異,明明在和她談聖上的策略,這一次太子一系過於強勢,聖心不喜,所以處置了貴妃一系,又施恩衛氏,以種種手段平衡雙方勢力,不過,文家這一次就便是被炮灰了。

    這對陳頤安來說,十分值得。

    當然,鄭明珠更覺得值得,拔掉了文家,別說聖上賜一個女人來,就是賜十個來,她也覺得值得。

    陳頤安道:“不是挨打的那一對,說起來,衛氏一系血脈頗多雙胞胎,這一代就有三對,這一次進宮的是衛氏長房嫡出的那一對。今年十六了。”

    鄭明珠歪歪頭,重點繼續歪:“今後她也給你生一對雙胞胎。”

    陳頤安又擰她:“渾說什麼,誰要她生,我說過的話你莫非就忘了?你且安穩養著你的吧。操什麼心呢。”

    鄭明珠偷偷的笑,胡扯了這半日,才笑問:“好啦,咱們說正經的吧,先前你說聖上遍選衛氏女賞賜眾臣?”

    陳頤安好笑:“誰叫你說不正經的了?是的,共十名,連同進宮的兩位貴人,衛氏一族及笄之女全送進京了,長房嫡女封為太子側妃,另有王府側妃,公侯或世子侍妾等。”

    咦,這樣多?

    陳頤安道:“聖上雖愛重太子,但帝王心術,何等深不可測,這一次太子一系全面壓倒貴妃派系,應在聖上意料之中,但我又隨即聯絡宗室向聖上施加壓力,致使聖上不得不處置貴妃,拋出文家,以安宗室,大約就沒想到了。是以聖上覺得咱們如此不依不饒,應是有點惱了。他老人家尚在位,咱們就這樣不給面子,打壓他老人家有意要保的人,今後自然越發難說了。所以聖上賜衛氏諸女為太子和王公側妃,侍妾,又封貴人,不僅是敲打太子的意思,也是提攜衛氏之意,靜嬪娘娘深得聖心啊。”

    太子側妃,王府側妃,是要上玉牒領金冊的,連同聖上封賞的公侯侍妾,也不同於尋常侍妾,連衛氏前去走動,也與其他侍妾不同,這是眼前的好處。

    何況這樣一次分封,誰又敢輕視如今尚在靜心殿的靜嬪娘娘?想必靜嬪就能安穩生下皇子了。

    放眼今後,尤其是生下子女後,這些貴胄家族更是與衛氏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這些人家的子女大多有極好的前程,今後出息了,難道不看顧生母母家?

    衛氏雖說損了一位貴妃,但卻與帝國這些頂級貴胄家族統統名正言順的有了聯繫,未嘗不是得大於失。

    何況看這形勢,待靜嬪再生下皇子,多半也是重得恩寵,再次為妃了。

    說到這裡,陳頤安又笑了笑:“原本我是夠不上格的,受賜的或是太子或是王公,最差也是世子,不承想也是倒楣,正巧輪到我在御前伺候筆墨,聖上看到我就想起來了,大約是想到聯絡宗室的就是我,是我鼓動了太子,是以嫌我多事,順手就把這位美人賞了我,不過幸而還有你這縣主的臉面,也就只是賞,旨意上並未有冊封的字句,不像老張,封賞旨意明晃晃寫著賜為侍妾。”

    說到後來,語氣裡頗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這有什麼好笑的,就算沒寫,難道賞了美人來是為了伺候陳夫人的不成?依然還是姨娘。

    鄭明珠覺著,自家得個姨娘其實也算是咎由自取,可還有那些家都是因陳頤安一門心思護短出氣,鼓動太子出手太狠,才被殃及魚池的,還真有點倒楣,偏偏陳頤安還這樣幸災樂禍。

    陳頤安一眼就看出來鄭明珠的想法,笑道:“其實也算不上被我連累的,既然都是太子重臣,自然是一樣的,你不過是知道我做了什麼,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罷了。”

    說的也是。

    鄭明珠就笑道:“也罷,你外頭的事我也不懂,我無非就是把家裡理好了,免得你操心罷了。”

    陳頤安道:“還有一件事,爹爹本來已經寫好了為我請封世子的奏摺,如今大約要放一放了。”

    這才是最得不償失的一點。

    鄭明珠突然有一種自己居然成了紅顏禍水的感覺,便措詞預備安慰他,陳頤安笑道:“幸而我早替你請封縣主,若是一直等著世子夫人這等級封號,真不知要吃些什麼虧呢。”

    他擔心的居然還是自己!

    鄭明珠瞬間被感動的淚眼婆娑,陳頤安或許脾氣不太好,常常不耐煩,可是他對自己是真的好,他從來都認為保護自己是他的責任,卻從來不提他為了保護自己而付出的代價。

    陳頤安見她突然就淚盈於睫,不由詫異:“不過是晚一陣子罷了,這世子位還不是我的,誰能奪得去?有什麼好哭的。”

    你!鄭明珠突然就哭不下去,自己正在感動,感覺漫天都是香氣彌漫的感人氣息,陳頤安這不解風情的,一句話就把這感覺全掃光了,一點兒也沒留下。

    鄭明珠扁嘴,只能與他講正事:“明兒人就要來了,我這就吩咐人把後頭東邊院子收拾出來預備著,那是原來宣紋的院子,後來一直空著。”

    陳頤安點頭:“也好。”

    鄭明珠瞄了兩眼,見他完全沒啥異樣反應,接著說:“還有,早間我看到門上有人送了幾簍黃岩的大蜜桔來,預備挑兩簍好的,打發人給姨母送去。”

    因鄭明珠就平甯長公主這一個嫡親的姨母,是以她平日裡也就單單稱呼姨母,只有別的公主,稱呼的時候,才帶了尊號。

    陳頤安並沒有當一回事,就說:“早說了,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了,又來問我,既打發人去,也替我給姨母姨父請個安罷。”

    鄭明珠笑著應了。

    是以到了晚間,陳頤安回家來,鄭明珠叫兩個嬤嬤給他磕頭的時候,陳頤安才怔了一下。

    鄭明珠笑道:“姨母聽說聖上賜了一位美人給你,因是宮裡賞的人,規矩大,我又笨,只怕□的丫頭伺候的不好,便賞了兩位嬤嬤,來領著丫鬟們伺候那位美人。”

    陳頤安似笑非笑的看了鄭明珠一眼,待兩位嬤嬤磕了頭,便賞了銀子,命退下去,陳頤安就笑道:“又在我跟前弄鬼兒,我說你今兒又無緣無故提起要送桔子給姨母,這樣小事兒,也來回我,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

    鄭明珠可不認帳:“胡說什麼,是姨母說要賞人的,又不是我去討的。”

    平甯長公主的確疼愛鄭明珠,今兒鄭明珠是命墨煙親自去送桔子的,替她與陳頤安請安,又把美人的事兒說與平甯長公主,果然,平甯長公主聽說宮裡賞了美人來,先是把陳頤安罵了一通,墨煙忙解釋說大爺也不情願的,平甯長公主方才消了些氣,墨煙又笑回道:“少夫人只是擔心,因不大懂宮裡,怕宮裡賜的貴人規矩大,丫鬟們伺候不好,一時得罪衝撞了,倒是難以向朝廷交代。”

    平甯長公主果然:“說的也是,珠兒年輕,又沒親娘扶持,懂得什麼,如何伺候得好宮裡出來的貴人呢?罷了,既然妹子去的早,少不得我這做姐姐要替她看著珠兒些。”

    於是吩咐女官,選兩位有品級有臉面懂事的嬤嬤,去武安侯府,專為伺候宮中賜的貴人。

    算起來,倒真不是鄭明珠開口討的。

    陳頤安哪裡會與她爭這個,只是笑道:“既如此,你還得送一份重禮去謝姨母,明兒你就帶兩位嬤嬤去回母親,吩咐丫鬟們不可怠慢才是。”

    鄭明珠應道:“是,我知道了。”

    果然第二日早飯後不久,鄭明珠還留在榮安堂與陳夫人商量家中細務,宮中已經把人送了來。貴人帶來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宮裡賞的兩個宮女,並宮中賞賜的物件。

    陳夫人率鄭明珠、花姨娘這有品級的女眷謝恩接旨,又送了傳旨辦事的太監等諸人,亂了一圈兒後,鄭明珠才得空打量了這位貴人。

    衛氏身量嬌小窈窕,十六七歲的樣子,容長臉兒,杏眼桃腮,此時低眉順眼,雖不如靜嬪娘娘傾國傾城的容貌,也是頗為可人。

    雖是侍妾,因是朝廷賞的,衛氏便率丫鬟給陳夫人磕了頭,鄭明珠在一邊笑道:“我那邊昨兒就給衛氏收拾出院落了,若是母親沒有別的吩咐,媳婦這就帶衛氏回去罷?”

    陳夫人點頭道:“也好,若是缺什麼,只管吩咐管家預備就是。”

    鄭明珠應了是,便把人領回甘蘭院。
衛姨娘

    一行人回了甘蘭院,衛氏才與眾人重新見禮,請鄭明珠坐了上首,衛氏便給鄭明珠跪下敬茶,孝敬針線。

    鄭明珠見她跪著磕頭,口口聲聲自稱妾,不由就想起來昨晚陳頤安那孤拐脾氣發作,想到有人要塞個姨娘來就滿心不舒服,倒跟鄭明珠說:“人送來了,且安排在後頭花園子裡住著罷了,也不用封什麼姨娘,不如以後再說,橫豎上諭裡也並沒有說明。”

    鄭明珠好笑,這人這孤拐脾氣,真是做不得他的主,連皇上做主他也不情願,想著法子也要鑽空子。

    鄭明珠只得勸道:“不過一個名分罷了,有什麼要緊?也就幾個丫頭,一個院子,每個月幾兩銀子的分例罷了。且住哪裡有什麼相干,大爺不喜歡,就當那裡是個空屋子也就罷了,也礙不著什麼。到底是御賜的,別說一個美人兒,便是一尊美人瓶兒,聖上要給她做你的侍妾,你還不是要封她姨娘嗎?且如今聖上就是因著大爺做的這事兒傷了體面才賜的人,大爺倒越發要擰著了?且大爺也說了,聖上這是給臉面,才沒說明白的,如今咱們若是不識趣,惹惱了聖上,再發個旨意來,又怎麼著呢?依我說,不過是一個姨娘,體體面面的在後院供著,也就罷了。”

    陳頤安聽了,這才不大情願的應了。

    此時鄭明珠這還是第一回喝姨娘茶,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吩咐了幾句要盡心伺候大爺之類就找不著話說了了,只備了一對赤金海棠花的鐲子做表禮,一邊又吩咐請了方姨娘,楊姨娘來見禮。

    楊姨娘越發蒼白沉默了,更像一塊石頭一般,進門就低著頭站著。

    尤其是在這正房,似乎只要抬一下頭,就會看見滿屋子明晃晃的譏諷的笑,不屑的目光,她原以為有了太夫人這名正言順的祖母做主,大爺和少夫人怎麼也得給自己幾分面子,誰家能不講孝道,誰家又敢不講孝道呢?

    忤逆長輩,竟是連想都不該想的!

    可是如今……

    楊姨娘覺得茫然,做姑娘的時候母親教導的話猶在耳邊:什麼也大不過孝字,父母有命,必然要尊從的,更別說祖母,沒有血緣反倒要更尊重些才是,不然可如何在外頭立足?你是侯夫人娘家的人,又是侯夫人親自要了你去給她的孫兒,侯夫人自然看顧你,便是正頭夫人也得讓你三分,更別論其他的姨娘了,一樣錦衣玉食,待生下一兒半女,你這輩子也就不用愁了。

    是以她一直指望著生兒子,生兒子……

    可如今,她到底是怎麼樣落到這樣絕望的境地了的呢?楊姨娘到現在還沒想明白。

    太夫人給她做主了,少夫人卻並沒有讓她三分,大爺更是再也沒有踏足過後院,她要怎麼辦?怎麼生兒子?怎麼安安穩穩,錦衣玉食的過下半輩子?

    如今,又來了一位美人,聽說這是朝廷旨意賜下的,身份貴重,今兒一看,人又年輕嬌嫩,今後這屋裡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嗎?

    方姨娘卻似乎恢復了往日的風采,一臉春風,這半年的休養倒是養了些回來,瞧著依然如一朵花兒般豔麗,待衛氏拜見了,忙跟著還了一禮,又拉著衛氏的手笑道:“姐姐真是好整齊的摸樣兒,瞧這通身的氣派,我竟是第一回見,真真是宮裡賜下的貴人才有的。”

    嘴裡雖然恭敬的叫著姐姐,方姨娘卻是待衛氏先行禮了她才還的禮。

    到底還是存了要壓她一頭的心理。

    方姨娘到底不是個安分的主兒,當初因著懷孕被陳夫人狠狠的打壓了一次,也就安分了半年罷了。

    衛氏聽說,就不好意思的笑道:“妹妹謬贊了,這怎麼敢當。我哪裡是什麼貴人,只是聖上念著少夫人有了身孕,才命我來幫著伺候大爺,論起來,我與妹妹們是一樣的。且如今進了門,咱們就是姐妹了。”

    鄭明珠閑閑的喝著茶瞧著,只是抿著嘴暗笑,看這幾位姨娘見面就互相別著瞄頭,要占著先手壓人一頭。

    這衛氏不是個省油的燈啊。

    因她是有旨意賜的,身份不同,方姨娘只得用了敬語,叫她姐姐,她就毫不客氣,一口一個妹妹們,顯是比她們強,第一句話就搬出聖諭來,先就把原本的陳頤安的兩個妾壓在身後,話鋒還對準了鄭明珠。

    豈止不省油,實在夠張揚。

    想到那對雙胞胎,鄭明珠不由猜測,這衛家人都是這樣的麼?

    方姨娘臉色雖沒什麼變化,依然笑嘻嘻的一臉春風,眼中神色卻是不同了,而楊姨娘卻不由的露出了怨恨的神色來。

    鄭明珠冷眼看著,如今交過第一輪手,這衛氏一來就表現強勢,並不想要平和的相處的樣子,且一點兒也不像初來乍到的樣子,按說周圍都是陌生人,通常都要怯生生的適應環境,摸清周圍人的脾性,才知道對什麼人能出手,什麼人不能出手。

    這樣毫不在乎,大約是自持有御賜這個金字招牌,不管誰都能碾壓過去了吧。

    此時倒是壓住了方姨娘和楊姨娘。

    此時,鄭明珠才吩咐道:“咱們府裡的規矩,每位姨娘是兩個丫鬟在屋裡服侍,院子裡兩個婆子和兩個小丫頭,因衛姨娘是宮裡來的,規矩大概不一樣些,怕委屈了你,我姨母平甯長公主從宮裡帶出來兩位懂規矩會伺候的嬤嬤,昨兒打發了過來,預備伺候衛姨娘,如今我看著,衛姨娘已經帶了四個丫鬟來了,原是夠數兒了,你院子裡我就不撥丫鬟了,只撥兩個婆子就是,另有兩位嬤嬤,雖說比方姨娘和楊姨娘那邊多些兒,畢竟是宮裡賜的貴人,原該尊貴些,倒也無礙。”

    鄭明珠這樣一說,衛姨娘愕然了,公主府來的嬤嬤且不說,只這丫鬟的事兒,可如何是好?兩個屋裡伺候,兩個院子裡伺候,自己帶的四個丫鬟,兩個是家裡帶來的,兩個是宮裡賞的,論理,要分大小,自然是宮裡的兩個丫鬟尊貴些,應在屋裡伺候,可如此一來,就要把家裡帶來的從小兒伺候自己的丫鬟降等到院子裡做雜事了。

    從家裡跟出來的,自然和別的丫頭不同,論親疏,論臂膀,衛姨娘怎麼也不願意把自己從小兒家裡伺候的丫鬟降成粗使丫鬟。

    方姨娘比楊姨娘伶俐許多,一聽就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不由的就抿嘴暗笑起來。少夫人嘴裡說尊貴些,實際上卻是給的一個下馬威。

    衛姨娘就跪下道:“賤妾雖是朝廷賜的,但與兩位妹妹一樣,都是伺候大爺的人,其實原該是一樣的,只是因是少夫人賜的,賤妾不敢推辭,謝少夫人賜嬤嬤。只是賤妾帶來的丫鬟們,有兩位姐姐是宮裡伺候的,還有兩個卻是家裡嫡母賜的,因原都是鋪床疊被,房裡伺候的,也並不會做院子裡的事兒,又不懂規矩,只怕是不成的,還求少夫人撥兩個粗使小丫頭才是。”

    她笑一笑又說:“我雖剛來,已經知道少夫人最是寬厚仁慈的了,竟然特為我請了公主府的嬤嬤來教導,既如此,賤妾求一求少夫人,既然已經破例多指了嬤嬤給我,好歹再撥兩個小丫頭來,那也是為著朝廷的顏面的意思,若不是為了朝廷的體面,賤妾也不敢受賜兩位嬤嬤了,還請少夫人明鑒。”

    真有膽色。

    鄭明珠詫異了一下,上下打量她,沒料到這姑娘倒是這樣有膽色,居然敢說,你既然破例賜了嬤嬤,那就要破例再賜兩個丫頭,不給小丫頭,那嬤嬤也不要。

    其實,這也算是有理有據的說法了,可惜偏偏碰到鄭明珠這樣一貫橫衝直撞的。

    鄭明珠便道:“你娘家一直都在四川的吧,你什麼時候到京的?”

    衛姨娘見她突然轉移話題,有點不明白,不過還是照實回答:“賤妾是一年前進京的。娘家原是在四川。”

    鄭明珠道:“你進門之前,家中沒有教導你,咱們家都有些什麼人嗎?”

    衛姨娘依然很茫然。這到底有什麼關係?

    鄭明珠道:“侯爺有一位花姨奶奶,如今有朝廷封賞的三品誥命,也不過比別的姨奶奶多了兩個媽媽伺候,衛姨娘雖是朝廷賜的,到底沒有隨旨賜下品級封號,只怕也越不過花姨娘去吧?我也是念著朝廷的體面,才回了夫人,照著花姨娘的例,給你多派了兩個嬤嬤來。如今看來,倒幸而姨母給我送了兩個嬤嬤來,這規矩上還真要她們好生教導你才是。”

    衛姨娘明白了過來,一張臉登時紫漲了起來,跪在地上哪裡還笑得出。

    她沒想到,有朝廷聖諭在前,這位少夫人居然還如此不給臉面。

    鄭明珠不緊不慢的說:“我也乏了,你回你屋裡歇著去吧,待晚間大爺回來了,再與他磕頭,這屋裡的規矩,嬤嬤們自會教導你。你屋裡缺了什麼,打發人來回張媽媽就是了。”

    衛姨娘咬著牙磕了個頭,才從地上起來。

    方姨娘看了一場好戲,美目中異彩漣漣,見鄭明珠發了話,就笑著道:“少夫人原該早些歇著,又勞了一日神,賤妾也告退了。”

    楊姨娘這才從發呆愣神中醒過來,跟著告退。

    鄭明珠聽著走廊上方姨娘的嬌笑:“我如今橫豎閑著,衛家姐姐若是不嫌棄,我去幫著姐姐收拾屋子吧,到底我來的早些,規矩倒是清楚些兒。”

    鄭明珠聽的好笑,便歪在炕上歇著。

    翡翠進來看一眼,便說:“少夫人乏了,不如到床上歇一會兒,這樣歪著,小心脖子疼。”

    石榴如今幾乎算是貼身丫鬟,寸步不離,方才這些姨娘們在的時候,她也站在角落裡並沒有出去,此時笑道:“我看少夫人這真是閑出來的毛病兒,今兒這有人打擂臺,從早上到這會子,少夫人就沒吐過一次,精神又好,連氣色都比昨兒個好。”

    丫鬟們都抿嘴笑。

    鄭明珠眨眨眼,聽她這樣一說,突然覺得,咦,這是真的耶,應該說,從昨兒談起這事兒開始,她就突然精神了起來,也不吐了,也不覺得脹氣難受了,一門心思想著要怎麼辦。

    原來姨娘醫百病呢?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0

哭鬧

    晚間陳頤安到家聽了,也是忍俊不禁:“叫你好生養著,你倒日日不安生,越發要有事了,倒精神起來,既如此,你明兒索性回家去走一走罷。”

    鄭明珠那一日是回過陳頤安的,要回家去走一走,順便也打聽一下二小姐陳頤雅的親事人選,只近些日子,鄭明珠精神不好,吐的厲害,整日裡懨懨的,這事兒倒是擱下了。

    鄭明珠就點頭應了:“那明日我去回母親。”

    陳頤安笑道:“巧的很,今兒得了把弓,好不好我也不懂,也不會用,也不知送我做什麼,不過從邊境上巴巴兒的單送這一件來,想必是好的,明日你帶回去,送給大舅兄吧。”

    鄭明珠想了想:“既如此,你親自送去豈不是好?也有一陣子你沒去那邊兒走走了,時日長了,不說別的,爹爹也要說你氣性大。”

    陳頤安還猶豫著不想去:“爹爹見著我就有氣,我去了又不好不去請安,倒惹的爹爹氣不順,倒不如就說我忙著去不了也就罷了,大家便宜。”

    鄭明珠就央求道:“這有什麼相干的,你去見見哥哥,說說話兒,順道就給爹爹請個安,陪個小心,說兩句好話,這就完了,有什麼要緊呢?總是我爹爹,雖說偏心些,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咱們下個氣不就好了?且又是當面報喜的意思,你若不去,倒惹的爹爹哥哥猜疑。去吧,好不好,明天我等著你。”

    陳頤安向來最抵擋不了鄭明珠的軟語央求,便笑起來:“也罷,那我也就去吧,你也不用等我了,明日我有些事情辦,你自己先回去,回頭我來接你也就是了。”

    鄭明珠聽了,就眉開眼笑的應了。

    一時又叫了丫鬟進來,命開了箱子,備幾樣禮物送爹爹,哥嫂,兄弟妹妹等。翡翠一樣一樣拿來給她過目,無非是些衣料首飾人參鹿茸之類,鄭明珠看著,又說:“把大爺明日要穿的衣服收拾出來,交給跟著大爺的小子。”

    翡翠忙答應去收拾。

    陳頤安聽著好笑:“你交出去了,我明日穿什麼?”

    鄭明珠只顧著翻著幾匹料子:“這匹天碧色的織金緞給嫂子吧,她一向愛素淨,這幾匹白底紅花的實地紗,幾個妹妹一人一匹,正好裁夏天的衣服。再一人一隻寶石簪子。”百忙中抽空抬頭答陳頤安的話:“你在那邊換了就上朝去,豈不便宜?難道還回來鬧我睡覺不成?如今我早上困的厲害,也懶得服侍你。”

    “那邊?哪邊?”陳頤安瀟灑起身,對著外頭屋子喊:“有閑著的沒?要了熱水進來伺候。”

    鄭明珠這才回過神來,眨眨眼:“做什麼,你在這裡歇?”

    陳頤安越發好笑起來:“我哪天不是在這裡歇的?你這話倒是問的古怪。”

    鄭明珠丟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今兒新人進門,你不去那邊歇?”

    陳頤安伸手捏著她的下巴晃來晃去:“不去,我為什麼要去,聖旨說賞人,又沒說賞給我睡,我自然是愛在哪裡歇就在哪裡歇。”

    鄭明珠給他晃的頭暈,忙把他的手打下來:“那要怎麼跟那邊說?”

    她自然不會勸他去,鄭明珠自認賢良淑德,也三從四德,不過也自認不夠大方,勸男人去姨娘屋裡歇這種事,真做不出來。

    男人要去,她不攔,她也攔不住,可她絕對不會表現的很高興,或者表現的讓男人覺得就應該去一樣。鄭明珠這脾氣,明明白白的就表示我不喜歡你去,不過你要去,我也不攔著。

    反正攔不住,鄭明珠覺得自己懶得費那個神。

    陳頤安見熱水送了進來,就起身往淨房去,一邊說:“說什麼說,有什麼好說的,難道我還要跟她報告行蹤不成,真是笑話。”

    鄭明珠想了一想,追到淨房門口:“真不要緊?”

    陳頤安懶得再理這個話題了,只把水攪的嘩嘩的。

    鄭明珠知道他的脾氣,只好不再問了,接著去收拾明天的東西,過一會兒,又到淨房門口去問:“揀出來有一匹白地暗銀如意紋的繭紗兒,說是新出的工藝,我摸著倒是細軟,給你做套裡衣可好?”

    陳頤安懶洋洋的回:“你做?”

    “當然是我做。”鄭明珠道:“橫豎如今天長了,白日也沒多少事兒。”

    陳頤安就唔了一聲,當答應了。

    鄭明珠喜滋滋的自去接著收拾東西去了。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剛醒,懶懶的問丫頭:“什麼時候了?”

    值夜的瑪瑙答道:“寅時二刻了,也是時候起身了。”瑪瑙進來把燈拔亮了,陳頤安就醒了,坐起來道:“你睡你的,不用起來。”

    鄭明珠卻是倒也慣了,雖的確不想起身,還是揉揉眼睛也坐起來,見陳頤安掀開被子下床,她正模糊的當口上,卻聽到後頭院子裡隱約有一陣哭鬧聲,鄭明珠雖不大清醒,還有點怔怔的,倒是很快就回過神來了。

    陳頤安皺皺眉:“鬧什麼呢?”

    早上總是有點起床氣的,鄭明珠怕陳頤安發脾氣,忙起身來親自服侍他穿衣服,又吩咐丫鬟:“叫張媽媽進來,這院子裡越發沒個道理了,一大早的哭什麼,也不怕晦氣。”

    陳頤安說:“你起來做什麼,你還是養著要緊,昨兒雖說好些了,也沒見大好,這樣早,你還能再睡一會子。”

    鄭明珠笑道:“橫豎醒了,起來也無妨,待你出去了,我吃一點東西再睡一會子才出門也就是了,你且別擔心,你忙你的去吧。”

    因鄭明珠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總是懨懨的,陳夫人早吩咐了,免了她的請安,她如今也就下午閑了去榮安堂坐一坐。

    很快張媽媽進來請安,鄭明珠還沒說話,陳頤安先不耐煩的說:“你這是怎麼當的差,這樣的時辰,後院就有人哭鬧的我這裡都聽見了,就沒個王法了?少夫人這陣子身子不好,早上略多歇一會兒就給鬧的這樣,真是越發無法無天了。”

    張媽媽當然知道陳頤安這脾氣可不是鄭明珠可比的,越發一徑賠著笑聽著,待陳頤安說完了,才賠笑道:“回大爺的話,咱們院子裡的人原都是規矩的,並沒有這樣的事,今兒因是有新姨娘來了,非要這個時候過來給大爺、少夫人請安,才鬧起來的。”

    陳頤安越發不爽:“胡鬧,什麼時候請安是有定規的,每個姨娘都有丫頭婆子服侍,新姨娘不懂規矩,服侍的人也不懂麼?能鬧些什麼!”

    張媽媽道:“回大爺的話,姨娘們平日裡來請安,都是每月逢十那一日寅時三刻來正房,如今因少夫人有了身孕,要作養身子,竟連這每月兩三次的請安都是免了的,這些規矩,奴婢昨兒也特地交代給了伺候衛姨娘的嬤嬤們,先前便是衛姨娘要這個時候來給少夫人和大爺請安,嬤嬤們攔住了衛姨娘,才哭鬧了起來,奴婢聽見就趕著去勸了。”

    張媽媽是甘蘭院掌院媽媽,總管院子裡大小事兒,雖說姨娘是半個主子,可是主子沒在那裡,她怎麼也得去勸一勸的。

    陳頤安回頭一看,張媽媽臉上一個巴掌印子,顯然是挨了衛姨娘一巴掌,鄭明珠也瞧見了,就吩咐丫頭:“把櫃子裡那瓷瓶子裡的藥拿來給媽媽用。”

    張媽媽忙謝賞。

    倒是絕口不提衛姨娘。一副我沒有在告狀的樣子。

    只是頂著半張有掌印的臉,口口聲聲說衛姨娘鬧起來,剛過去勸了,所以這真是沒有在告狀?

    陳頤安道:“既然攔不住,就索性讓她來請安也就是了。”

    張媽媽正要答應,鄭明珠卻道:“大爺說哪裡話來,規矩就是規矩,今兒不是請安的時辰,自然就不用來請安,這規矩是我定的,便是大爺也不能隨意壞了規矩。”

    張媽媽立時噤聲,兩個主子話頭不一樣,她一個也得罪不起。

    陳頤安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倒是我吩咐錯了,既如此,你處置就是了。”

    鄭明珠看看外頭的時辰鐘:“這個點了,大爺倒是趕緊著,別誤了朝會。”

    退後兩步端詳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腰帶,道:“行了,大爺快去吧,記得過來接我。”

    陳頤安摸摸她的臉:“知道了,總不能把媳婦丟在娘家。時辰還早,你去床上歇一會兒。”

    鄭明珠點頭,直把他送出門去。

    回過頭來,鄭明珠才問張媽媽:“如今怎麼著了?”

    張媽媽道:“王嬤嬤和甘嬤嬤把衛姨娘勸回屋裡去了,衛姨娘雖不情願,卻也沒法子。”

    鄭明珠果然回床上去歇著,張媽媽忙上前服侍脫鞋脫外衣,拉上紗被子,鄭明珠問:“她的丫頭呢?”

    “宮裡那兩位姐姐也是在勸衛姨娘,規矩是要緊的,衛姨娘娘家帶來的兩個丫頭,倒是拉著奴婢要給姨娘出頭兒。”張媽媽小心的說。

    鄭明珠倚著大枕頭,看張媽媽一眼,慢吞吞的說:“什麼丫頭敢拉你?回頭叫過來我問問。”

    張媽媽就賠笑道:“大約也是不大懂咱們府裡的規矩,見奴婢擋了姨娘的路,才過來拉扯的。”

    張媽媽不是個省油的燈,鄭明珠很清楚,不過張媽媽膽子小,又聽話,雖說格局不大,這院子裡一應事兒倒也打發的清楚,鄭明珠覺得用起來還挺好用的,自然也常常給她幾分面子,更兼今兒還挨了一巴掌,打狗還看主人面呢,何況是管事媽媽,此時鄭明珠閉目養神,問張媽媽:“那麼媽媽的意思,這兩個丫頭怎麼處置才好?”

    張媽媽道:“按咱們府裡的規矩,不懂事的丫鬟自然要打發了才是,只是這位衛姨娘到底是宮裡賜的,隨意處置只怕犯忌諱。”

    鄭明珠道:“衛姨娘是宮裡賜的,這兩個丫鬟又不是,宮裡賜的,咱們自然不動她們。也罷,兩個丫頭不懂忌諱,無故在後院哭鬧,帶去二門打每人二十板子,依然回去服侍衛姨娘。”

    殺雞儆猴,鄭明珠覺得自己給足了‘御賜’面子了,若是再鬧一回,就不是單處置丫頭這樣給面子了。
小白花計畫

    衛姨娘牙齒咬的咯咯響。

    這個該死的妒婦,照面都沒打,前因後果,一句話也不問,竟就命人打了自己的丫鬟,這也太視朝廷為無物了!

    且如今她還懷著身孕,自己又是第一日進門,于情于理大爺也該到她院子裡來才是,她竟然就敢攔著?

    衛姨娘自然不服氣,一夜睡不著,一早見正房亮燈了,就要去給大爺請安。

    她倒要看看當著大爺的面,這個妒婦有什麼話說!

    可如今,衛姨娘恨的眼睛都要出血了,這個妒婦仗著是主母,拿些奇怪的規矩來搪塞她,說什麼每月逢十才請安,別的時候,一律要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裡。

    而那兩個公主府的嬤嬤,冷著一張寡婦臉,就以此為理由,就把她攔在屋子裡,甚至還敢動手拉扯她!

    呸!

    哪有這樣好笑的規矩,真當她是外頭來的,就不知道規矩了嗎?好歹她們衛家,也是皇親貴胄,一樣是有規矩的人家。

    每日絕早,姨娘就要到正房給主母請安,領著丫頭們伺候主母和爺們穿衣洗漱梳妝,再伺候爺們和主母用飯,飯後收拾了,就要領了主母房裡分出來的針線活計回屋去做。

    衛姨娘記得,她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看到自己姨娘做針線做到三更天,才能按時交的出活計來。

    哪有這樣十天半個月才請個安,平日裡什麼也不管的規矩?

    這無非就是搪塞她,不願意她見到大爺的手段罷了。

    她憑什麼!

    而且自己可是宮裡賜的人,與一般姨娘並不一樣,她敢這樣作梗,就是欺君!她這招能整治別的姨娘,又如何能治得了她。

    衛姨娘冷笑,後宅爭鬥的花樣,她從小到大看的多了,什麼不懂呢?主母為了爺們不去姨娘院子裡歇,比這厲害的花樣多的是。

    她們衛家,哪年沒一兩個無聲無息消失在後院的人呢?一屍兩命這種事,也並不鮮見,她才在那個院子住了十六年,就知道五次了。

    何況大約還有她並不知道的。

    衛姨娘深知,一個女人,只有爭取到大爺的寵愛,才有後院的一切,御賜只是給她更高的起點,更高的身份,更強的附身符,而男人的寵愛才是更重要的。

    因鄭明珠懷著孕,自然無法服侍大爺,實在是天賜良機,衛姨娘覺得,若是連這個機會都抓不住,她可真是白來了。

    當初家裡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她就深覺自己運氣好,主母剛懷孕才兩個月,還有差不多一年的日子可以利用,大爺又是出了名的年輕俊秀,武安侯的嫡長子,今後穩穩的便是世子、下一代的武安侯。

    她是御賜的,並非尋常姨娘,武安侯府裡自然並不敢給她用藥,趁如今,一舉籠絡了大爺,生下子嗣,自然就無憂了。

    偏那妒婦竟然連見也不給她見大爺一面。新人進門,怎麼也要給大爺敬茶磕頭,這才是禮數,才是規矩,怎麼能由她隨心所欲?

    到如今,既然自己占理,那麼就應該鬧一鬧,鬧到大爺跟前,才是上策。越是隱忍,那妒婦只會越覺得你好欺負罷了。

    唯今之計,是鬧到大爺跟前,自然不能當著面兒就說少夫人的不是,少夫人到底是主母,當著面兒,便再是少夫人的不是,大爺自然也要維護著,是以只需鬧著過去見到了大爺,一切就容易了。

    衛姨娘一夜未眠,連要說的話都想好了,再三斟酌過了。

    “賤妾給大爺請安,昨日賤妾已經給少夫人磕過頭了,本來只預備著晚間待大爺回府了給大爺磕頭,竟錯過了。雖說遲了一日,也是賤妾該有的禮數。”

    這個時候,就要盈盈的拜下去:“賤妾因剛來,並不懂得府裡的規矩禮數,聽少夫人身邊的媽媽說,每月要逢十才來與少夫人請安,賤妾想著,不敢這樣沒有禮數,只圖自己享受,賤妾雖說是聖上吩咐來伺候大爺的,但服侍少夫人也是賤妾的分內事,自然要日日來伺候才是,不然,若是朝廷知道了,只怕也要下旨斥責賤妾的。”

    這樣一番話,既說了第一日進府,少夫人就不令她見大爺,又說了少夫人以不用請安來搪塞她,再點出這是聖諭把她給陳大爺的,可不是你能阻擾得了的,這樣阻擾下去,那就是抗旨,可以請上諭降罪。

    這番話衛姨娘自覺有禮有節,言語婉轉,卻有好幾層意思在裡頭,還沒有絲毫告狀的語氣,這是她在娘家後宅爭鬥中學到的,如何於言語中把該有的意思都點出來,還要對方聽起來語氣委婉和善,並沒有指出誰的錯,但要叫人,尤其是以他的喜好為後宅爭鬥目標的男人就此對某人產生不滿。

    姿態要柔弱,雖說有委屈,雖說被主母欺負,種種不公,但並無怨言,只想著伺候好大爺和主母。

    衛姨娘深知,這才是無堅不摧的利器。

    她見過好幾個例子了,女人再剛強能幹有什麼用?二房那位梅姨娘、餘姨娘,三房的黃姨娘,連同自己的親姨娘,都是成功的例子。

    男人喜歡的,無非就是柔弱嬌美的女子,全心全意的依附在他的胸前,對他的每一次目光,每一次眷顧都欣喜無限,對他的話奉若綸音。

    善良而單純,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需要男人呵護,就能轉悲為喜。

    男人當然都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可是,她計畫的這樣好,她想的這樣透徹,她有種種手段,她連見到大爺之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再三斟酌了,她卻連見都沒有見到大爺一面。

    只換來自己的貼身丫鬟鮮血淋漓的躺在後頭小房間裡,奄奄一息。

    這個該死的妒婦!防範的這樣嚴密,仗著正室的身份,沒有絲毫道理就打丫頭,這樣的悍婦,潑婦,誰會喜歡?

    怪不得後院就兩位姨娘,聽說不久前,從小兒服侍大爺的通房丫頭還被她打發掉了呢。

    衛姨娘越發堅定了她的想法,這位主母自然是一個悍婦,大爺必然不會喜歡,她正是有著天賜良機。

    既然在正房見不到大爺,那就只有另闢蹊徑了!

    只要見到大爺,那一切……衛姨娘的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來。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衛姨娘正在籌畫著什麼,她此時坐在嫂子林氏的房裡,腿上坐著白嫩胖圓的琪哥兒。

    已經滿過一歲了的琪哥兒養的好,圓滾滾肉呼呼的,又好動,並不認人,坐在鄭明珠的膝蓋上哪裡坐的住,就想往她身上爬,要去抓鄭明珠帶著的金項圈,金項圈底下綴著彩色的瓔珞,吸引著小傢伙。

    林氏怕琪哥兒碰著鄭明珠的肚子,連忙伸手抱他:“琪哥兒不許往你姑母身上爬。”

    琪哥兒扭著身子不依,伸手奶聲奶氣的說:“要,要。”

    鄭明珠笑著把瓔珞摘下來給琪哥兒玩:“可不許吃。”

    琪哥兒抓著瓔珞,在炕上歪歪扭扭的走來走去,然後一屁股坐下來,低頭擺弄起這彩色閃亮的小玩意來。

    鄭明珠一臉笑意,看著坐下來越發圓球一般的琪哥兒,不由憧憬起來:“今後咱們家這個,不知道能不能長這樣好。”

    林氏就笑:“侄兒自然是好的,你急什麼,倒是你自個兒,要能吃能睡才行,我看你懷著孕,倒反倒瘦了些兒,大夫怎麼說?”

    鄭明珠也無奈:“大夫說過一陣子就好了,我也不是不能吃,就是吐的厲害,今兒還是趁昨兒沒怎麼吐,精神好些,才回來坐坐的,瞧瞧哥哥嫂子,給爹爹請個安。”

    林氏就笑道:“可巧你哥哥前兒出去京西大營,說了今日回來的。”

    說著回頭跟丫頭說:“打發人到外頭問一問,世子爺什麼時候回來,就說大姑奶奶回來了,等著世子爺呢。”

    不一會兒,丫頭就進來回話:“世子爺說,知道了,請少奶奶先陪著大姑奶奶坐一坐。”

    鄭明珠又問:“爹爹呢?”

    “這個我不大知道,不過既然世子爺知道了,想必會使人去請公爹吧。”林氏笑道。

    鄭明珠就問起家裡的事。

    林氏笑道:“正是有些繁難事呢,第一件姑奶奶也知道的,那日二叔納了高氏為妾,到如今已經五個多月的身孕了,此時正在後院待產,公爹便使人到王家去說了,王家原本要許配的嫡出的二小姐給二叔,如今請來高僧算過了,二小姐與二叔八字有衝撞,便不下定了。退庚帖等鬧了幾日,好容易鬧完了,公爹前兒便請了禮部的劉大人去求禮部右侍郎史家的三小姐。如今似乎有幾分准了。”

    “史家的三小姐?”鄭明珠沒什麼印象,人家還是小姑娘,她已經為人婦,交際圈子自是不同的,而待字閨中的時候,就算見過,她也不知道了。

    林氏笑道:“我倒是見過兩次,雖說是姨娘養的,不過因生母去的早,從小兒也是養在嫡母跟前的,一樣讀書識字的,見識氣派與嫡女也沒什麼差別,就是性子強些兒,不似別的小姐溫柔和順。”

    鄭明珠見她說了這句話,欲言又止,便想到她是嫂子,有些話似乎不好說,就笑道:“若論性子,強些兒倒也好,嫂嫂也知道二弟那脾氣,原是驕縱慣了的,不大懂事,且平日裡冒冒失失,顧前不顧尾,倒不如娶個掌的起來的,有主張的媳婦才是好事,有了不好的,也敢勸一勸,說不定就好了呢?若是那等柔順的,自己沒有主意的,夫君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只怕日子長了,二弟越發不像樣子——只一件,性子剛強了,只怕妯娌間不好相與。”

    林氏就笑道:“姑奶奶倒不用操心這個,別說我冷眼瞧著,史家小姐雖說性子剛強,但也是明理懂事的,便是那等不懂事的,也礙不著我怎麼,若是好的,我多看顧他們些兒,若是不好的,就撩開手,平日裡用度我按著日子給了,別的事兒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誰不好了,罰了他就完了,誰還能強著我不成?”

    鄭明珠笑,倒也是,她這個嫂子比自己強百倍呢,還用自己替她操心麼?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1

碎骨子

  “那妹妹們呢?如今可都還好?”鄭明珠問,先前她到的時候,兄弟和妹妹們倒是都來請安了,她分發了帶回來的禮,他們就散了。

  她看著,妹妹們如今都比較沉默,只坐著並不說話嗎,以前是三妹妹鄭明慧和五妹妹鄭明真活潑些,自從朱氏的事情之後,鄭明慧與鄭明真就變的沉默了,也沒什麼笑容。

  鄭明珠也挺無奈的。

  而四妹妹,六妹妹本來就比她們沉默些,此時也沒什麼不一樣

  林氏也歎氣:“五妹妹還好些,到底年紀小,容易過。三妹妹就格外沉默的厲害,平日裡也不肯出門,就在屋子裡坐著,有小姐們下帖子請賞花喝茶,她也不肯去,連去花園子裡走走,也輕易不去,與她說話,總是點頭,說好,就再沒有別的話了。”

  鄭明珠跟著歎氣:“三妹妹也十四了。”

  林氏明白她的意思:“是,三妹妹也該說人家了,既然太太不在,我自然不會不管她,不過上月我也問過公爹了,公爹的意思,也才十四歲,並不太急,明年再說這件事也不晚。”

  鄭明珠點頭,她如何不明白,朱氏的事雖說被三家聯手壓下了消息,可到底也並不是太機密,且當家主母被送去家廟,這是何等顯眼的事,就算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但誰不明白這裡頭絕對有要緊的事故呢,總沒有突然當膩了主母,要想去廟裡住的。

  爹爹的意思,拖一拖再說三妹妹的婚事,倒也好,日子長些,這事兒就淡一點,也好談一些。

  鄭明珠說:“爹爹說的是,橫豎明年才十五,就是十七出閣,也不算晚的。”

  “可不就是妹妹這話呢。”林氏表示贊同。

  正說這些閒話,外頭有人報:“世子爺回來了。”

  林氏與鄭明珠都站起來。

  鄭明玉大步走進來,依然是鐵鑄一般的風骨,只不過見到鄭明珠就露出難得的笑容來:“妹妹來了,快坐下,當心身子。自家兄妹何必這樣客氣。”

  一邊兒林氏有點酸溜溜的說:“我懷琪哥兒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你這樣緊張呢。”

  鄭明玉還沒說話,鄭明珠先笑出來:“嫂嫂倒吃起我的醋來。”

  林氏嗔道:“誰叫他這樣偏心呢。”

  “平日裡哥哥不在,嫂嫂就是最穩重大方的一個人,如今哥哥來了,連嫂嫂都撒起嬌來,倒不害臊?”鄭明珠難得見到她嫂子這一面,連忙抓住機會嘲笑她。

  果然夫妻是不一樣的,連成熟穩重如林氏,對著鄭明玉,也有這樣小兒女之態。

   鄭明玉道:“跟妹妹還說這些話。”

   林氏便笑道:“正是因是自己妹妹,我才說這些話,若是別的人,我自然就不說了。”

   鄭明玉就不理這一茬,倒是對鄭明珠說:“我在外頭獵了些皮子回來,你揀些好的去,回頭做兩件斗篷,還有常坐的椅子上也墊著,可別凍著了。”

  說著就朝外頭叫:“送進來。”

  一個年輕軍官就指揮著兩個小兵,抬了一個箱子進來,那年輕軍官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樣子,英姿颯爽,雖不是極其英俊,但五官端正,身姿挺拔,十分有男兒氣概。

  只是大約是不妨屋裡有女眷,這年輕軍官頓時有點臉紅,手腳都彆扭起來,就地打了千兒,就吩咐人把箱子放下,退了出去。

  從頭到尾,除了進門不妨看了一眼,隨後都是一直低著頭的,十分有禮。

  待他退出去了,鄭明玉才說:“這就是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的長子,真是虎父無犬子,能吃苦,又穩重,前程是極好的。”

  哎喲,原來是特地安排給她看的。

  前兒鄭明珠把申家這事兒寫信給了哥哥,問他的意思,沒想到,還特地安排帶了人來給她看過,倒是費心。

  如今這一看,這位申公子倒是不錯,又有哥哥的話作保,可以回去給陳夫人回話了。

  說了一陣閒話,就到了飯時,安國公鄭瑾還沒回來,鄭明玉與林氏便親自陪著鄭明珠用飯,鄭家的規矩,是晚飯的時候,女眷都在正房擺飯,中午是送到各房去吃的。

  吃了飯,鄭明玉去了書房,鄭明珠依然在林氏房裡坐著,喝著茶等鄭瑾。

  剛過了不過半個時辰,突然就有丫鬟慌慌張張的跑進林氏的院子裡來,叫著:“大奶奶大奶奶,可了不得了。”

  林氏皺眉,她屋裡服侍的大丫頭玉芝見狀,忙兩步走出門去呵斥道:“大呼小叫的做什麼,大姑奶奶正在屋裡坐著呢,你就敢嚷嚷,驚到了大姑奶奶你可吃罪得起?”

  那小丫頭一臉汗,是不敢嚷嚷的,忙走兩步到了玉芝跟前:“玉芝姐姐,真是要緊事,不然我怎麼敢在大奶奶院子裡大聲說話兒——二爺院子裡的高姨娘叫肚子疼,都見紅了。”

  玉芝唬了一跳,忙問:“可叫人請大夫了?”

  那小丫頭忙道:“已經打發人去請了,二爺院子裡的嬤嬤打發我來回大奶奶,請兩個積年經過事的老媽媽去給高姨娘瞧一瞧。”

  林氏與鄭明珠在屋裡聽的清楚,林氏就高聲吩咐道:“玉芝,你去請趙媽媽去二爺院子裡瞧瞧,有什麼事立時來回我。”

  隨後林氏又叫來香桃:“你去後頭院子裡,問問今兒高姨娘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廚房裡的人都吩咐不許回去,吃剩下的也都放著不許散了,待太醫到了再說。”

  香桃領命去了,鄭明珠問:“嫂子覺得,這事兒有蹊蹺?”

  林氏笑一笑:“這種事情,就是沒有蹊蹺,也是要查的,二爺心尖子上的人,就算自己吃壞了什麼,也要罰一罰丫頭,且既是見紅了,多半就不是自己吃壞了什麼。高姨娘日日在自己房裡住著,哪裡也不去,連花園子裡也不肯去走動的,也就只有在吃食上做點手腳了。”

  鄭明珠見林氏說的如此雲淡風輕,毫無著緊的神色,仿佛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了,當然態度是很端正的,第一時間就控制住相關人員,準備查證。

  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過程。

  鄭明珠本來聽說這樣要緊的事,還緊張了一下,此時倒笑道:“嫂子就不擔心這孩子能不能保住?”

  林氏句句話都沒提到高氏的孩子,鄭明珠頗為好奇。

  林氏聽了,倒是詫異:“那和我有什麼關係?”隨即林氏又笑起來:“妹妹也太肯操心了,這話我也只在妹妹跟前說,這有些孩子,自是一家子千盼萬盼的,有時候便是有些不睦,有了這孩子,倒就好了,那自然是人人著緊的,要好生看顧著。有些孩子,卻是本來就不該有的,好好一家人,倒反不好了,這樣的孩子,若是沒了,說不定倒是他的造化。”

  說到這裡,林氏歎口氣:“妹妹原是沒經過這些,自然心軟些,時日長了,自然就想的明白了。”

  鄭明珠默然。

  林氏這話,雖說無情,卻是有道理的,有些孩子,是一家子都歡喜無限的,例如自己肚子裡這個,有些孩子,卻……

  孩子自是無辜的,什麼也不懂,這只跟母親有關。

  鄭明珠歎口氣。

  只聽到外頭紛紛擾擾,有人跑進跑出,林氏卻只安穩的喝著茶,等著信兒。

  過了一會兒,玉芝走了進來,低聲在林氏耳邊說了兩句話,林氏安穩的神情終於崩塌了,神情有點古怪起來。

  林氏說:“玉芝,大姑奶奶不是外人,也給大姑奶奶說一說。”

  玉芝便應是:“奴婢先前尋了趙媽媽去那邊院子裡看了,高姨娘的午飯剛收拾了,正放在院子裡預備散給小丫頭子們,趙媽媽過去只看了眼,聞了聞,就說裡頭被下了藥。”

  “紅花?”鄭明珠忙問。

  “回大姑奶奶的話,趙媽媽說不是紅花,是碎骨子。”玉芝說。

  鄭明珠不太清楚,倒是林氏知道:“這原是淡竹葉的根做的,很容易得來,別說是外頭藥店裡,便是有些家的院子裡也有,只是很多人不大知道罷了。”

  玉芝接著說:“還有一件事,先前快要到飯時,三小姐帶了丫頭去看高姨娘,聽說午飯送來了,三小姐還特地去看了看飯菜,說是這些太簡薄了些,便叫丫頭從自己的分例裡送了一碗湯給高姨娘,且是看著高姨娘喝了才走的。”

  啊?

  鄭明珠終於明白林氏為什麼輕鬆的表情不再了。
公平

  林氏覺得自己今天歎的氣真不少,不過還是又歎了口氣,問道:“三小姐呢?”

  玉芝果然很能幹,什麼都答得上:“奴婢親自去悄悄在窗根兒底下看過了,三小姐在屋裡繡花呢。”

  林氏想了想:“三小姐和高姨娘自是不同的,如今且別驚動小姐,先等大夫來了怎麼說吧。你去瞧著,香桃一個人在那邊兒。”

  鄭明珠佩服林氏的鎮定自若,換成是自己,肯定第一時間想到找陳頤安,林氏卻完全沒想過先要找鄭明玉,只是先等結果。

  再想到陳夫人遇事的鎮定自若,鄭明珠覺得自己果然是被陳頤安慣壞了。

  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直到半個時辰後,玉芝才又走了回來,低聲道:“回大奶奶,大姑奶奶,高姨娘的孩子沒保住,如今只保住了高姨娘,不過流了不少血,須得好生養著,大夫說,今後還能不能有孩子還是兩說呢。至於那藥,大夫驗過了,確是三小姐送的那碗湯裡有碎骨子。”

  林氏依然鎮定的點頭,對鄭明珠說:“小姐是嬌客,如何懂這些東西,只怕是什麼人知道三小姐關心高姨娘,找機會下的也未可知。”

  鄭明珠一怔,見林氏給鄭明慧開脫,不由的露出一絲疑惑來,不過倒也順著林氏道:“嫂嫂說的是,如今就連我也並不知道這什麼碎骨子,三妹妹還小些,如何知道,必是有什麼人做的,與三妹妹並不相干。”

  林氏微微一笑,這個妹妹越發伶俐懂事了,她就笑道:“雖如此說,到底也要去問過三小姐,吩咐誰去做的這碗湯,經了哪些人的手,才好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且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兒,她與二叔兄妹情深,平日裡也是顧念著這未出生的侄兒,且還有一點,大姑奶奶是知道的,這位高姨娘雖是個姨娘,到底也算是三小姐的表姐,這血緣總是抹不掉的,且曾在咱們家住了一陣子,與小姐們也是熟識的,三小姐常去看她,送東西藥材,如今出了事兒,侄兒沒了,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林氏這段話意思倒多。

  於是她就起身,隨著林氏去三小姐的閨房。

  林氏一疊聲叫鄭明珠的丫頭:“扶著你們少夫人些兒,尤其是到了外頭,就怕有小丫頭不妨,打鬧間撞上來,那可了不得。”

  這是在提醒鄭明珠等會兒到了鄭明慧房裡自己要小心。

  鄭明慧能恨的打了高氏的孩子,難保她就不會恨的想要鄭明珠也沒了孩子。

  鄭明珠笑道:“我知道了,還是嫂子心細些。”

  林氏若無其事的笑道:“這種事,我懷著琪哥兒的時候就碰見過,幸而丫頭們還仔細,知道攔著。大姑奶奶才有身子,有些事還不是要我們經過的提個醒麼。”

  怪道林氏恨朱氏恨的出血呢,這也太驚心動魄了。

  兩姑嫂攜手往後頭三小姐鄭明慧住的問珠院去,那院子一片安靜,院子裡的樹下坐著一個丫頭在發呆,連來了這一群人都沒發覺。

  還是林氏的丫頭見狀,跑了過去叫她,她才驚醒過來,上前來請安,大熱的天裡,這丫頭一臉蒼白,似乎還在打抖。

  鄭明珠看了她一眼,這是鄭明慧的大丫頭丁香,便問:“你們小姐呢?”

  丁香鎮定了一下,才答道:“回大姑奶奶的話,小姐正在屋子裡頭繡花兒。”

  單看這個丫頭,鄭明珠其實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了,也並不多言,只是與林氏一塊兒進去。

  鄭明慧的閨房她還是第一次來,佈置東西都是十分秀雅小巧的,顏色也是淺淡的居多,鄭明慧坐在炕上,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淺綠色紗衫兒,同色的裙子,低著頭在繡花。

  她倒是很鎮定,拿著針的手也並不抖,可是繡的那朵花卻是配色古怪,十分的慘不忍睹。

  鄭明慧聽到有人進來,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姐姐和嫂嫂,站起來道:“她死了嗎?”

  容色很平靜,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這樣鎮定的說著這樣一句話,鄭明珠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林氏卻道:“三妹妹這是問誰?我竟不知道,因大姑奶奶來了,要來看看你,我又有事要問一問你的丫頭,便陪著大姑奶奶一起來了。”

  鄭明慧笑了笑,看著鄭明珠:“大姐姐來了,大姐姐不怕我突然撞過來,把你的孩子也弄掉嗎?”

  這語氣,這表情,鄭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後退了一步,雙手護住了小腹。

  鄭明慧嘲弄的笑一笑,又轉頭對林氏說:“嫂嫂要問什麼,問我就是了,高姨娘的藥是我下的,我親手端給她喝的,和丫頭們沒關係,她們並不知道,嫂嫂也不用問她們了。”

  林氏又歎了一口氣,鄭明慧道:“嫂嫂和大姐姐請坐,我就不叫丫鬟上茶了,想來你們也不敢喝的。”

  當一個人什麼也不在乎的時候,說話真是比刀子還利,叫人尷尬。

  不過林氏臉上倒看不出尷尬來,神情自若的坐下來,吩咐丫鬟櫻桃道:“叫婆子們把三小姐的丫鬟都帶到我院子後頭去,等會我再去問話,這裡你帶著兩個小丫頭,先服侍著三小姐。”

  鄭明珠頓時心中大定,果然坐下來。

  林氏這一手不錯,瞬間反客為主,不再跟著鄭明慧的話走。

  鄭明慧簡直就是完全豁出去的狀態了:“嫂嫂放心,就算不用人看著我,我也哪裡都不去的。”

  林氏卻笑道:“妹妹說哪裡話來,我不過是因要問妹妹的丫鬟的話,才另外吩咐人伺候,妹妹身份貴重,與那些人自是不一樣的。”

  鄭明慧笑一笑,並不在乎:“大姐姐沒在家,想來並不知道,不過嫂嫂是知道的,娘接了表姐到咱們家來,我是只有高興的,家裡的女孩兒並不多,雲表妹又不愛說話,表姐能說會道,而且知道許多外頭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很喜歡和她說話。”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臉色亮了一亮:“我當然知道表姐是不能叫表姐的,也知道娘不該把她接到咱們府裡的,可是我還是對她很好,衣服首飾都撿新的好的送她,姐妹們下帖子請我,我也常常帶著她去,有人說她,我還替她掩飾,我並不知道,她會成為二哥的姨娘。”

  鄭明慧的寬厚大方,鄭明珠是知道的,可是越是這樣,小姑娘自然越是受傷。

  這個時候,她傷心、憤怒、衝動,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打算,她明白的說,我恨她,我要她痛苦,就像我痛苦一樣。

  鄭明慧接著說:“嫂嫂和大姐姐只管放心,我並不恨你們,這件事來龍去脈我也知道,只有我娘對不起你們的,沒有你們對不起我娘的,只不過她到底是我娘,我自然不能恨她,我自然也就只有恨表姐了,我娘對不起你們,卻對得起她,可如今,卻是她害了我娘,現在我娘這樣子了,她反倒進府做了姨娘,懷著身孕,就等著今後生下孩子來錦衣玉食?還真是一點事也沒了,我哥本來要娶王家的嫡女,現在也不成了,也都是因為她。還有妹妹,妹妹也撞破了頭。還有我,我沒了娘,我再沒有一天高興的日子,我不知道今後會怎麼樣。她把我們家攪的一團亂,自己卻好好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鄭明慧問林氏:“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林氏淡淡的說:“世上有些事,本來就沒有公平可言。”

  鄭明慧歪著頭想了想,對鄭明珠道:“大姐姐恨我娘嗎?”

  鄭明珠不妨她突然這樣問,便笑了笑:“當然不,妹妹可別胡思亂想,太太的事,和妹妹有什麼關係呢?”

  這還是一個甚至還沒到豆蔻年華的少女,還是一朵清晨未開的花骨朵。

  鄭明珠說:“妹妹還小,大約還不明白,不過待你長大了,你會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做一家主母,你會慢慢知道,很多事情慢慢就過去了,用不著什麼公平。”

  鄭明慧笑道:“大姐姐總是這樣好心,不過好心有好報,大姐姐如今這樣好了,自然沒空來恨誰,我卻做不到,我只想要一個公平。她那一日被送回府裡,第二天就成了二哥的姨娘,二哥竟然是歡喜的!我見不到我娘,只知道娘被送走了,再也回不來了,我哭了很久很久,妹妹也哭了很久很久,後來,我笑著去看她,送東西送藥材給她,後來也常常去看她,送些點心,她說這府裡只有我對她這樣好,從來都那樣好,漸漸的,她開始吃一點我送去的點心了,後來,我送去的湯她也都毫不懷疑的喝了,就像今天一樣。我知道我犯了忌諱,可是我一點也不怕,我只想要這個結果。”

  鄭明慧在笑,可是卻叫人難過。

  鄭明珠歎口氣:“妹妹想岔了,哪有什麼公平,就拿這件事來說,妹妹的這些丫頭,都是忠心耿耿的,她們也有父母家人,她們也想有以後的日子,可是今天這件事,就把她們都葬送了,她們服侍你這些年,又替你做這些事,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公平嗎?”

  鄭明慧就有點呆了。

  過了一會兒,林氏才說:“妹妹是公府嫡女,身份何等尊貴,何必與下人置氣。也還是丫鬟們服侍不周,不知勸解的緣故,我自會處置,妹妹且安心歇著吧。”

  鄭明慧撲過來,一把抓住林氏的袖子:“嫂嫂,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在書上看到的碎骨子,我自己悄悄買來給她喝的,沒有別的人知道,嫂嫂只管處置我就是了,和她們都沒有關係。”

  櫻桃忙過來扶鄭明慧:“三小姐請坐下,有話慢慢與大奶奶說就是了。”

  鄭明慧手指指節發白,緊緊抓住林氏不放,櫻桃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來,林氏平靜的說:“妹妹放心,自會再挑好的與妹妹使。”

  於是站了起來,鄭明珠也跟著站起來,事情到這種程度,自然沒有任何繼續詢問的必要,鄭明慧的這個狀態,完全就是有了魔障,說是說不通的。

  也不可能讓朱氏回來。

  也就只有走了。

  只是鄭明珠覺得壓抑的很,情緒變得低落起來,林氏看她一眼,勸道:“妹妹也不要傷心,三妹妹還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今後大了,出了閣,自然就不是這樣了。”

  鄭明玉顯然也是得了回報,此時正在正房等著她們,見她們進來,立刻問道:“怎麼回事?”

  林氏自然把剛才鄭明慧那些話說了。

  鄭明玉皺著眉頭:“胡鬧,她是尊貴的小姐,至於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嗎?竟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

  林氏只能歎氣:“是不是先回了爹爹,再處置?”

  鄭明玉道:“有什麼好處置的,死了就死了,不過是一個賤婢,為了她還要處置小姐不成?不過是把三妹妹身邊服侍的人罰一罰也就是了。”

  林氏道:“不是這個意思,自然沒有為了姨娘倒處置小姐的道理,是二叔那裡要如何交代,他們到底是同胞兄妹。”

  鄭明珠此時道:“依我看,妹妹心情不好,在家裡悶著只怕也好不了,倒不如到外頭散散心去。”

  林氏表示贊同,顯然她也覺得鄭明慧這樣的狀態留在這府裡是不行的,便道:“妹妹說的有理,帝都的氣候也不適宜作養身子,如今二姑母正在姑蘇,那邊氣候景色都是好的,二姑母家裡又有幾個姐妹,與三妹妹一般大,正好一起玩兒,妹妹去姑蘇養一養,過一兩年再回來,自然就好了。”

  鄭明玉想了想,也覺得妥當,便說:“那就這樣回爹爹吧。”

  鄭明珠又道:“既要到外頭去,倒不好換了三妹妹的丫鬟,一則從小兒服侍,一應大小都是知道的,如今換了新的,又在外頭新地方,只怕三妹妹不慣。二則,這話也只說與哥哥嫂子,這幾個丫頭我瞧著是忠心的,到了外面,難免有些東風壓倒西風的事,小姐間口角也是常事,有人幫著,也放心些。”

  鄭明玉與林氏都點頭稱是。

  一時計較定了,便等著鄭瑾回府來回話。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2

衛姨娘的第一次蓄勁

  快到晚飯時分,陳頤安果然來了,雖說在家裡的時候說起來不大情願,但到了安國公府,見了老丈人卻是十分的恭敬,話也說的好聽,請個安罷了,就把老丈人奉承的歡喜起來,加上明珠有了喜訊,鄭瑾自然更是歡喜,定要留他們兩人吃飯。

  陳頤安笑道:“小婿還發愁岳父大人若是不留咱們吃飯,咱們要想什麼法子混一混呢,果然還是岳父大人疼我們。”

  說的林氏都抿著嘴笑。

  真是哪裡看得出陳頤安對鄭瑾不止一點芥蒂呢。

  一家子歡歡喜喜的吃了飯,也並沒有人提今日發生的事,似乎這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一般。

  待鄭明珠與陳頤安從安國公府辭了出來,坐上了馬車,鄭明珠才把今日此事原原本本的與陳頤安說了一遍。

  陳頤安歪著靠著車壁聽了,只有兩個字的評價:“蠢貨!”

  這也是鄭明珠意料之中的事,這樣單純衝動,蠻不講理的手段,落入他陳大爺眼裡,自然只有‘蠢貨’兩個字可以評價了。

  陳頤安道:“姑且不論她身為公府小姐,居然把兄長的一個姨娘視為敵人,對她念茲在茲,必欲除之而後快,單這格局就落了下乘,哪有一點兒公府小姐的心胸氣派?單看她這法子手段,真是傻到沒邊,若我說這世上有一千種法子來出氣,那她就偏選了最蠢的一種,還自以為行的光明正大,十分磊落?也就……”

  說道這裡,陳頤安似乎意識到什麼,戈然而止,只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鄭明珠。

  鄭明珠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問:“也就什麼?”

  陳頤安坐直了,笑一笑:“罷了,後頭的就不說了,不然你生起氣來,氣到了我兒子,反而不好。”

  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這人自從確定自己懷孕以來,簡直張口我兒子,閉口我兒子,那等熱切,簡直叫鄭明珠擔憂,要是今後生個女兒,真不知道要怎麼交代。

  不過他這句話,鄭明珠也不是蠢的不懂,而且她畢竟不是真的鄭明珠,對那個家庭自始至終缺少自己娘家的感覺,反而能站在比較旁觀的立場來看待。

  陳頤安的意思,無非是這一家缺乏大氣正統的相夫教子的女主人,一家子的女孩子不管是有意無意都被教導的格局不大,眼光、心胸、氣派都差了。

  而男孩子,也就鄭明玉因從小兒跟著鄭瑾長大,竟是出類拔萃,與別的人不同,其他的……看朱氏親生親養的鄭明朝,比起不懂事的衝動熱血的陳頤青,也還差的遠呢。

  怪道陳頤安要發出這樣的感歎。

  鄭明珠就笑道:“說的我這樣小氣,無非就是說咱們家不好罷了,又來感歎當年因看到我哥哥,就錯娶了我,我曉得的。”

  陳頤安就笑著拉她的手:“瞧你這話說的,我哪有錯娶,我不過說你妹妹兩句罷了,你就這麼夾槍帶棒的,罷了,橫豎今後我不說你們家就是。”

  聽他這樣好脾氣,鄭明珠還真不習慣,反生出些歉意來,以前那個鄭明珠,說陳頤安錯娶了也真說得上,那個鄭明珠,比鄭明慧還不如呢,如何配得上陳頤安?

  不過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看自己橫衝直撞給他惹了多少事呢?鄭明珠自嘲的一笑,說:“其實你說的實也沒錯,咱們家也就大哥出息,幸而有個好嫂子,只盼今後日子長了,妹妹弟弟們能學到些哥哥嫂嫂的好處,就是他們的造化了。”

  陳頤安笑道:“這話不錯,不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覺得你其實也挺不錯的。”

  鄭明珠覺得他這話說的毫無誠意,明顯敷衍,不由的橫他一眼,偏是落在陳頤安的眼中,卻是媚意橫生,別有一番風情,只是如今她有了身子,又是前幾個月,陳頤安不能妄動,只能摸摸抱抱,聊勝於無。

  到了家裡,陳頤安又拐了個彎去外書房有事兒,鄭明珠自己回了甘蘭院,墨煙顯然等著呢,笑嘻嘻迎出來。

  鄭明珠一見她這樣兒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墨煙如今越發八卦了。

  果然,墨煙笑道:“少夫人要聽今天的新文兒嗎?”

  鄭明珠好笑:“有什麼新文呢?”

  墨煙與翡翠一塊兒俐落的服侍她換了家常的衣服,取了簪環,洗臉梳頭,一邊笑道:“那位金字招牌的衛姨娘,今天挨打了。”

  咦?怎麼一回事?

  墨煙拿了個鼓鼓囊囊的大靠枕給鄭明珠塞在腰下,翡翠捧了一碗核桃酪過來,一邊笑道:“我也聽說了,後頭院子的哭聲簡直能傳到皇城去。”

  翡翠也捉狹起來了,鄭明珠一邊拿著勺子慢慢的舀著核桃酪,一邊聽她們一邊笑一邊說。

  原來早上鄭明珠就起身回了娘家,到了午飯時分,陳頤安就回家來了,預備吃了飯歇個晌,再換了衣服去接媳婦。

  這位衛姨娘,雖說自己的丫頭被打的動彈不得,身邊倒還有兩個宮裡來的丫鬟,雖不知她們到底是宮裡什麼地方出來的,不過對衛姨娘還是恭敬的。

  宮裡賜的丫鬟,自是要比這府裡的丫鬟更有身份些,走動也隨意許多,於是就打探到了鄭明珠不在,陳頤安獨自回家吃飯。

  這可是天賜良機,於是衛姨娘便去了廚房,親手做了一碗湯,叫丫頭端了食盒,就要往正房送湯去。

  “嗯嗯,什麼湯?”鄭明珠隨口問。

  墨煙頓時哭笑不得,少夫人這是有多漫不經心?居然先問什麼湯!

  翡翠掩嘴笑:“魚頭豆腐湯,奴婢聽說,做的挺好的,蔣大娘說比大廚房的廚子也不差呢,還有一碟炸響鈴兒,是豆腐皮裹的筍絲、蘑菇、松子兒炸的。”

  鄭明珠眨眨眼:“不錯啊,炸響鈴兒不錯,問問廚房還有沒,給我也拿一碟來。”

  翡翠忙道:“大夫說少吃油炸的,火大。”

  鄭明珠催著她:“快去快去,說少吃,又不是不能吃。”

  翡翠無奈,只得去廚房了,如今少夫人有孕,大爺再三囑咐過,一應入口的東西,都需有人守著,不管做還是送,至少得有兩個人,其中還需得有少夫人房裡的丫鬟。

  鄭明珠瞧著翡翠去廚房了,這才笑道:“然後呢?”

  墨煙翻個白眼:“然後到了咱們正房,奴婢就攔著不讓進,要先進去回大爺,大爺說,叫她回去。”

  “她沒回去?”鄭明珠總算表現出感興趣的模樣了。

  “可不是!”墨煙笑道:“奴婢到門口說,大爺說了,把湯給我端進去罷,你先回去。她不信呢,以為奴婢騙她,還說:你真回了大爺嗎?”

  墨煙道:“衛姨娘也不知怎麼想的,難道奴婢有這樣大的膽子,當著大爺就敢弄鬼?我不要命了嗎?找死也不找好地方兒。”

  鄭明珠笑,墨煙激動了,就忘了奴婢啊我的了,想來也是,在這些丫頭小子心裡頭,最怕的就是陳頤安,平日裡敢和鄭明珠笑嘻嘻的,陳頤安一來,就都規矩起來。

  就算墨煙心理想著要攔衛姨娘,陳頤安沒發話,墨煙也是半句話都不敢說的。

  “後來呢?說個事兒也這樣慢。”鄭明珠不滿的很。

  墨煙鼓鼓嘴,接著說:“衛姨娘不信,就要進去看,大爺這樣吩咐了,奴婢怎麼敢放她進去?自然就攔著了,衛姨娘厲害的很,說她是聖上賜下來服侍大爺的,奴婢敢攔她就要打奴婢的板子,還說了一大堆,什麼御賜呀,什麼違命抗旨呀,奴婢也不懂,就覺得衛姨娘簡直就是帶著一塊御賜的金字招牌,整個人都金光閃閃的。”

  “噗。”鄭明珠笑出聲來,這小傢伙,說話越發捉狹了。

  “奴婢不懂,也不敢回話,只知道大爺吩咐過了,便死攔著。”墨煙掌著不笑,接著往下說:“說什麼也不敢放她進去啊,她也只是嘴裡威脅我,人又嬌弱,拉扯不動我,聲音就越來越高。”

  說著,墨煙終於掌不住笑了。

  鄭明珠也覺得好笑,這場景似乎就在跟前似的,墨煙閉著嘴低著頭,撐開雙手攔住門,死抵著不讓,衛姨娘又急又氣,嘴裡一應的說著我是御賜的,你攔著我就是抗旨,我要請板子打你之類的話,就是推不開墨煙進不去。

  拉又拉不動,罵又沒回音,還真是秀才遇著兵呢。

  果然做丫頭也要有兩把子力氣才行。墨煙胖乎乎的,倒是剛好。

  墨煙顯然也想起那個場景好笑,笑了一場,才說:“衛姨娘只怕心中早認定了是我搞鬼兒,就故意把聲音提高了說話,口口聲聲只說是不過給大爺送碗湯,少夫人知道大爺那性子,那可是好相與的?原本就不耐煩了,我還提著心呢,衛姨娘倒是怕大爺不發火還是怎麼的?越發吵的這樣,大爺就惱了,吩咐人把衛姨娘院子裡兩位嬤嬤請了來,叫把衛姨娘給帶回院子去好生教教規矩,還送了一把戒尺到那邊,哎喲,少夫人是沒瞧見衛姨娘那神情,簡直覺得自己聽錯了似的,一臉的回不過神來,就讓兩位嬤嬤連拖帶拉的弄走了。沒一會子,就聽到那邊哭聲震的天都抖了下,後來有小丫頭跑來跟我說,衛姨娘挨了二十下戒尺,兩隻手都打腫了。”

  鄭明珠都聽的替她疼,真是,誰不惹她去惹陳頤安,連自己都不敢惹呢,她哪裡來的那樣的自信她去送湯陳頤安就要見她,要看上她,要憐惜她?

  大約她是沒見過對女人投懷送抱會拒絕的男人?

  於是就踢在陳頤安這塊鐵板上了,陳頤安這個人,對女色還真是不甚看重,念及當初初見時陳頤安的冷淡,鄭明珠不由的摸摸自己的臉。

  不過,鄭明珠不由問:“嬤嬤可以打她的麼?”

  墨煙笑道:“瞧少夫人問的,這可是平甯長公主府送來的嬤嬤,別說有著七品的品級,就是沒有,也一樣打得她,公主府出來的女官,怕過誰不成?就是幾位王爺府裡的長官,只怕也不如的。如今來伺候她,實在是委屈了兩位嬤嬤,可見長公主多疼少夫人了。”

  倒也是,別說公主,便是甯婉郡主,那也是威風的很的。

  怪道上回陳頤安聽說姨母派了兩位嬤嬤過來,就一直笑,還吩咐她備了重禮去謝,原來他早打好這主意了。

  鄭明珠就笑道:“你居然沒趕著去看?”

  墨煙似乎也覺得很遺憾:“可不是麼,外書房有事兒尋我,我就趕著去了,回頭等我知道,早打完了,連哭都哭完了,早知道大爺這樣狠,還叫人送了戒尺去,我怎麼也要等著看了才去外書房呢。”

  把鄭明珠笑的不行。

  正說著,翡翠把炸響鈴送來了,一溜十個炸響鈴排在一個長條的白瓷碟子上,還有一個小碟子盛著梅子醬,正好蘸著吃。

  另有一隻喜鵲登梅的白瓷茶盅子,裡頭盛著半杯金黃明亮的茶,淡淡的桂花香味兒飄出來,頗為清長。

  翡翠道:“時辰晚了,少夫人偏要吃這樣油炸的東西,只怕克化不了,這是新送來的黃金桂,等會兒少夫人喝半盅,化化食才好。”

  鄭明珠頓時忘了那衛姨娘,眼裡只有又香又脆,咬一口便鮮嫩噴香的炸響鈴了。
惹事

  雖說陳夫人早就令丫頭過來說了,叫鄭明珠不用每日去榮安堂請安,多歇著為好,這一日早晨,鄭明珠還是一早就起來,去了榮安堂。

  昨兒回娘家,見了申家的公子,自然要去回陳夫人的話。

  鄭明珠自從有孕之後,就在自己院子裡的小廚房吃飯了,陳夫人特地撥了兩個廚娘過來伺候,也添了分例,單預備著鄭明珠臨時想什麼吃,好就便兒做。是以鄭明珠是吃了早飯才去的榮安堂,回來都快要到午飯時間了。

  陳夫人聽了鄭明珠說的申家公子的形容舉止,鄭明玉對他的評價,十分歡喜,眼見這事多半就能定下來了,且陳夫人還跟鄭明珠說了,唐家已經應了衛江俊這親事,這就要選日子換庚帖,請人算八字了。

  鄭明珠也十分歡喜,唐家逐步走上正軌,菱月妹妹與衛江俊實在是很相配的,且如今就要成她名正言順的親戚了,今後就越發好親近了。

  都是好事兒,是以鄭明珠回甘蘭院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心情頗好。

  剛進院子門就見瑪瑙迎上來,低聲道:“花姨奶奶來看少夫人了,在正廳等著,已經有一會子了。”

  咦,花姨娘她來做什麼?

  自從那一回因著表小姐衛江月、五小姐和二小姐的糾紛,鄭明珠算是得罪了花姨娘與二小姐,可是鄭明珠也同樣看不上這樣不上檔次的花姨娘,自然對陳頤雅也不熱絡,平日裡鄭明珠去錦蓮榭看小姐們,二小姐的院子去的最少,偶爾去一去,也是挑的花姨娘沒去的時候。

  這個時候,花姨娘來做什麼?鄭明珠眼珠子一轉,就想明白了,自己昨兒奉命去打聽了申家公子,對這件事,花姨娘自然是十分關心的。

  花姨娘正在正房的椅子上坐著,拿著翡翠紮的花兒瞧著,誇她手巧,此時見鄭明珠進來,忙丟下那繡花棚子站起來笑道:“我來瞧瞧少夫人,聽說少夫人近日有些不耐煩,如今可大好了?今兒我瞧著少夫人這氣色還好,想必是好了罷?頭一胎原是要折騰些,其實是無礙的,且聽老人們說,這越是折騰,倒越發就是個哥兒呢。”

  一徑的笑,簡直是毫無芥蒂,沒有絲毫的尷尬樣子。

  一說話就自然笑的花枝亂顫,看人的時候,眼睛又習慣性的上挑著看,這一舉一動都是那一種慣性的風流態度,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識到花姨娘的這一面。

  這就是教坊司學出來的風流態度,名揚天下的揚州瘦馬她見過兩個,那是專給人做妾的,看起來倒是頗像良家女子,只是姿態不大方罷了。

  花姨娘這樣兒的倒是第一回見。

  鄭明珠不由的有點好奇的看她的舉動,一邊忙請她坐下,吩咐丫鬟上茶,一邊笑道:“多謝姨娘想著,特意走來。前些日子是精神差些兒,這幾天倒好多了,也並不妨事。”

  “這就好了。”花姨娘說著,從丫鬟手裡接過來一個包裹,笑道:“我閑著沒事,做了幾件百子被,斗篷這些小東西,且給哥兒預備著。”

  鄭明珠忙道謝,叫丫鬟接過來,又坐在一邊笑吟吟的和花姨娘扯著家常,頗為其樂融融。

  花姨娘心急,扯了幾句就把話題扯到昨天的事上:“聽說少夫人昨天回了娘家,原是夫人打聽哪家的公子?少夫人別笑話我,雖說二小姐的親事,自有夫人、老爺做主,與我並不相干,可二小姐到底也是我養了一場,哪有真不關心的?只是到底我也不是那牌名兒上的人,也不敢去向夫人打聽,只得來求一求少夫人,想問一問這家公子究竟如何。雖說夫人選的,那自然是好的,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只是到底這樣要緊的事,還求少夫人好歹說一說,我也就放心了。”

  鄭明珠想:不管格局如何,出身如何,性子如何,愛護兒女的一片心卻是一樣的,尤其是鄭明珠懷著身孕,越發有種感同身受的感覺了,平日裡那樣跋扈的一個人,事涉自己女兒的親事,又因著規矩禮法,她沒有任何的權利干涉,這種不安、遺憾、痛苦大約是再榮耀的誥命封號都彌補不了的。

  鄭明珠這樣一想,就不由的心軟了,笑道:“姨娘只管放心,這位申家公子自然是個好的,也是巧的很,昨日我還親自見了一面,生的很整齊,個兒高高的,穩重知禮,我哥哥也說他好,今後自是有好前程的,給二妹妹掙副鳳冠霞帔想必不難。”

  花姨娘顯然不是想要知道這個,見鄭明珠肯說,連忙問道:“申家的公子?哪個申家,帝都姓申的人家,莫非是平安長公主的駙馬那一家?”

  鄭明珠一怔,平安長公主的駙馬的確姓申,是為永壽侯,雖是一個姓,與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卻只是早出了五服的遠親,沒多大關係。

  花姨娘琢磨了一下,登時笑顏逐開:“原來是他們家,公主的嫡子,倒也配得上我們家二小姐了,只不知是哪一位公子呢?今年多大了,如今在哪裡當差?”

  她摸摸額頭,慢慢的說:“姨娘想岔了,這位申家公子並不是平安長公主府的公子,是一等虎威將軍申將軍的長公子。”

  這下輪到花姨娘怔住了,似乎還沒有喜歡完,頓時就被潑上了一瓢冷水,好半晌才道:“一等虎威將軍,不過是個三品武官,這也太低了些吧……這位申公子,是申將軍的嫡長子?”

  鄭明珠對那位穩重知禮的公子頗有好感,並沒有覺得這位公子配不上陳頤雅,陳頤雅那樣的脾氣教養,得配這位申公子算是不錯了,鄭明珠就笑道:“原是庶長子,不過姨娘且放心,這位申公子雖說是庶子,但不過申夫人只養了一位小姐,並無嫡子,是以申公子也是記在夫人名下的,由申夫人親自撫養長大的,論教養出息,與嫡子並不差些兒什麼。”

  “什麼?連嫡子也不是?”花姨娘差點尖叫起來:“三品武官的庶子?怎麼配得上咱們侯府的二小姐?夫人真是好算計!也虧她做得出來,她好歹也是嫡母,再怎麼說,二小姐也叫了她十幾年的母親,她就這樣給二小姐挑的夫婿!這是往差的挑吧,多少公侯人家的嫡子上門來求二小姐,打量我不知道嗎!”

  鄭明珠登時覺得自己實在太天真了,原來花姨娘要知道的,哪裡是這位哥兒的容貌舉止,性子如何,她滿心裡要想知道的,是他的家世背景,出身身份。

  鄭明珠以己度人,說了半日這位公子的人品舉止,結果全是白說,頓時又傻眼了。

  鄭明珠已經後悔自己先前對娘這個認知而造成的心軟了,如今想起來,真該將錯就錯讓花姨娘以為是平安長公主府的,花姨娘常年在這侯門深院裡,身邊不過幾個丫頭,消息自是有限的很,如今又是陳夫人掌家,自己只需要去陳夫人跟前請個罪,說清楚些,想來陳夫人自會掩蓋住,這樣只怕到時候事情已成定局,花姨娘才知道到底是哪個申家,那時候就無礙了,可是此時說都說了出來……

  誰叫你嘴快!

  鄭明珠頗為懊喪,此時也不得不盡力補救。

  便勸道:“姨娘且聽我說,這位公子雖說出身不算顯赫,但也不算差了,且俗話說抬頭娶婦,低頭嫁女,夫家門第低些,小姐出了閣,也尊貴些,婆婆也不敢隨便拿捏媳婦,豈不自在些。這婆婆又不是親婆婆,越發好伺候,家中人口簡單,沒有嫡子,夫婿又是長子,今後還不是二小姐當家作主,也是一門實惠的親事。只要夫婿出息,今後一樣封妻蔭子,也用不著靠著父母。”

  鄭明珠還有一句話不好說,陳頤雅到底是庶女,哪裡尋那麼如意的嫡子來嫁呢?申公子這種有庶子之名,嫡子之實的倒是恰好。

  花姨娘大為不痛快:“什麼實惠的親事!二小姐可是侯府小姐,竟嫁給三品武官的庶子?說出來也要笑掉人家的牙,只怕人家背地裡議論起來,還要說咱們家二小姐有什麼不好,才這樣胡亂嫁一個呢。可咱們家二小姐,論容貌論才情,滿帝都都是一等一的,配誰配不上呢?且她哥哥如今又封了爵,豈和一般的小姐一樣?雖說二小姐命不好,沒投到夫人的肚子裡,是我害了她,可到底我也有個三品誥命在身上,也說不上辱沒了哪一家,怎麼就要嫁個三品武官的庶子了?”

  鄭明珠滿心就覺得自己多事,也是因見著這位申公子,覺得實在不錯,也是高興,就忘了不是人人都這樣想的。

  她都覺得無話可說了,只得又說:“姨娘想岔了,二小姐自然是好的,只是這做小姐和做人家媳婦不同,若真是公主府,公主這樣的婆婆豈是好伺候的,不免多許多委屈,倒不如夫人挑的這家,婆母自是好伺候的多。有娘家照拂著,誰敢委屈了二小姐呢?”

  花姨娘越發冷笑道:“娘家照拂?我是個沒用的,她哥哥又總在外頭,誰照拂得了她?如今單看說親事,就挑個這樣兒的,那就是厭煩了我們了,才拿這樣的手段來羞辱人,誰還敢望照拂!要真有什麼事了,說不得還要落井下石呢!”

  花姨娘說著,頓時就梨花帶雨了:“夫人厭煩了我,罰我便是,與二小姐有什麼相干?竟在這樣要緊的事上拿捏她,我苦命的二小姐啊。”

  又來了……鄭明珠扶額,實在沒辦法和這位花姨娘溝通了,只能呆呆的坐著,看著她哭,腦子裡想著回頭要怎麼去給陳夫人賠罪。

  明顯是又給陳夫人找了麻煩了。

  花姨娘哭了一場,最後放下話來:“夫人既厭煩了我,我自是不敢去求夫人的了,只望侯爺好歹念著二小姐也是他的親生女兒,可不能落那火炕裡呀。”

  鄭明珠眼觀鼻鼻觀心,不肯再答話,花姨娘倒也不寂寞,哭幾聲說幾句,一個人就很熱鬧了,好容易哭完了,才嫋嫋婷婷的扶著丫鬟走了。

  鄭明珠肚子都氣餓了,吩咐要吃水晶肘子,把丫頭們都唬了一跳。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2


陳頤鴻的態度

  鄭明珠鬱悶的午覺都睡不著了,只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起身吩咐丫鬟換了衣服,又去榮安堂。

  陳夫人正與衛姨媽商量換庚帖的事兒,見她又來了,還以為她有什麼要緊事呢。

  鄭明珠知道衛姨媽與陳夫人親厚,也就說了出來。

  陳夫人笑道:“原來是這樣的事,你擔心什麼,我既然沒囑咐你不用說,那自然就是不怕說,有什麼要緊的。”

  鄭明珠眨眨眼,陳夫人這態度,那是完全不把花姨娘放在眼裡呢,便笑道:“媳婦只是覺得,若是花姨娘說些什麼話,只怕有什麼妨礙。”

  陳夫人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心太細,想這麼多。花姨娘是個什麼脾性,我自然比你知道,但凡明事理的也都知道,實在不必要她歡喜,既要當家作主,就不能想著事事讓糊塗人都如意,只需讓明白人知道,也就足夠了。”

  鄭明珠琢磨了一下,豁然開朗,三爺陳頤鴻!

  陳夫人在乎的聰明人,那指的就是陳頤鴻了,陳頤雅的親事,最為關心和有最直接的利益關係的,無非就是花姨娘和陳頤鴻,既然不在乎花姨娘,那麼在乎的就是陳頤鴻了。

  兄弟間的關係與後宅女人的關係不可同日而語,就如同早前那場小姐糾紛,鄭明珠快刀斬亂麻之後,剩下的也就是如何與陳頤鴻交代。

  這樣一來,她就放心了,不由笑道:“母親說的不錯,原是我鑽牛角尖了,母親做事,自然是最妥當不過的,不說別的人,三叔自然是明白人。”

  陳夫人見她明白了,也笑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這事兒真不成,自然還有別的人家,我們家的小姐都是好的,並不用擔心什麼。”

  鄭明珠會意:“可不是麼,不論哪一位小姐,都是好的,配哪家都配得上的。”

  也就是說,若是陳頤鴻也不領情,那也不要緊,照著花姨娘陳頤鴻的想法把陳頤雅送去哪家高門都可以,陳夫人可沒什麼吃虧的地方,反是有益。

  衛姨媽在一邊也笑道:“這倒是真的,前兒許家兩個媳婦來給大姐姐請安,也請了寬姐兒來見一見,回頭就沒口子的贊寬姐兒大方知禮,人物齊整。”

  陳頤寬的夫家姓許,也不是什麼顯赫的人家,上一輩有一位曾做到了二品文官,如今只有一個子爵的爵位,另有兩個子弟最高也就做到五品官,只是因家中幾代祖輩都擅經營,如今在天津一帶良田萬頃,旺鋪無數,十分富足。

  上回許家當家嬸子帶了一個侄兒媳婦一起上門給陳夫人請安,單送給寬姐兒的見面禮,就有一朵巴掌大的赤金鬢花,一看就是新打的,切面閃閃發光,花心嵌著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出手頗重。

  其實這種實惠的婚事是頗受歡迎的,鄭明珠知道許家如今長房的嫡長媳便是一位郡王府的庶女,寬姐兒未來的夫婿便是二房的長子,今後分了家,一樣是當家主母,手中自然掌萬貫家財。

  鄭明珠就笑道:“寬姐兒從小兒就養在母親膝下,哪有個不好的,又懂事又大方又孝順,誰不贊呢。”

  衛姨媽笑道:“還是大姐姐會調理人,先我去瞧了瞧月丫頭,顯見得就比以往有規矩多了,也懂事了,還會照顧妹妹,我可算是放心了。”

  鄭明珠抿嘴笑,衛江月最愛和五妹妹陳頤敏混在一起,兩個吃貨。

  鄭明珠是放下心了,別的人卻是操著心,陳頤雅聽她姨娘發了一通怨言,便也沒了主意,不由道:“那……那如何是好?”

  花姨娘道:“我的兒,且別怕,這才剛說起來,庚帖還沒換呢,算得了什麼。”

  陳頤雅到底也是在外頭貴女圈裡交際過一兩年的,多少有些見識,此時不由的有點遲疑:“照嫂嫂的說法,這家……似乎也是不錯的。”

  花姨娘立時道:“胡說!你嫂子是什麼人,她是夫人的兒媳婦,她不幫著夫人說難道還幫著我們不成?什麼實惠不實惠,當初她怎麼沒找一家這樣實惠的親事嫁了?她一樣挑了咱們家這樣門第的嫡長子嫁,如今倒來勸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再說了,真要這麼好的親事,三小姐只比你小兩個月,你問問夫人,肯不肯把三小姐嫁給他?呸!倒來勸咱們,說的天花亂墜,真是好的天上有地下無的,能輪到你?你這傻孩子,可長點心吧!”

  陳頤雅默然不語。

  花姨娘又說:“好孩子,你平日裡也出去過的,你看看滿帝都這樣多的小姐,論容貌論才情,你哪樣不是比世人都強,三小姐無非就是比你多占著個嫡出罷了,正經還不如你呢。可如今,你哥哥也有爵位,又是太子爺看中的人,今後前程自然是好的,便是比起大爺來也不差什麼,你難道就比不上三小姐了?你放心,姨娘怎麼也要想法子給你尋個好人家才是。”

  不由就說的陳頤雅心中活動起來。

  姨娘之流從來都是在後院的,哪有出門交際的一天,陳頤雅便發愁道:“姨娘一片心疼我,我自然知道,可是這婚姻大事,自是母親和爹爹做主,姨娘就是有這個心,又怎麼……成呢。”

  花姨娘也拭淚:“好孩子,是姨娘連累了你,若是你投生到夫人的肚子裡,憑你這樣的出息,誰不愛呢?哪裡用得著現在這樣愁。”

  兩母女對坐著哭了一場,花姨娘才道:“幸而你哥哥如今也出息了,今晚你哥哥回來,我就尋了他來,他自然替你做主的。”

  說到陳頤鴻,陳頤雅就想起那日那一通訓,不由的道:“三哥可會答應?要是三哥不聽姨娘吩咐怎麼辦?”

  花姨娘便道:“我腸子裡爬出來,我還吩咐不得他了不成?且他也就你這一個嫡親妹子,不幫你幫誰?你嫁了一個好人家,你三哥也自然是歡喜的。”

  一時計議已定。

  到了晚間,陳頤鴻直到掌燈後才到家,先去給陳夫人請了安,就去看自己姨娘,花姨娘見他一身酒氣,顯是吃了酒回來,一疊聲的吩咐丫鬟去拿醒酒湯來,又絞熱巾子來給他擦臉,陳頤鴻笑道:“姨娘不用忙,在母親那裡已經喝了一碗了,本來也沒喝多,不過和幾個朋友喝了幾盅,並不多,天也晚了,我不過來告訴姨娘一件事。”

  花姨娘嗔道:“急什麼,也不太晚,你坐下來說,我也正有事要與你說呢。”

  陳頤鴻便依言坐下,一邊笑道:“姨娘有什麼事?”

  花姨娘便道:“正是大事呢,我聽說夫人已經給你妹妹挑好了人家了。”

  陳頤鴻就笑道:“我正說來與姨娘說這事,姨娘倒先知道了,倒不用我說了。”

  你可知挑的是什麼人家?那什麼一等虎威將軍,不過是個三品的武官!真是氣死我了,你妹妹那樣出挑兒,竟給她挑了那樣一家人,真不知她安的什麼心!”花姨娘說著就哭了起來,倒沒看見陳頤鴻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的乾乾淨淨。

  花姨娘沒聽到陳頤鴻說什麼,只一邊哭一邊說:“無非就是見你出息了,心裡頭不甘心,越發不肯給你妹妹尋一家好人家,怕你有了好姻親,越發勢大起來,壓了她的兒子!這樣用心,當我看不出來嗎?還有你那好嫂嫂,一徑的昧著良心,幫著她婆婆,要壓著二小姐應了這樣一家人,一個庶子罷了,誇的天花亂墜,竟比世人都強了似的,還好意思說什麼實惠親事,我是不肯的,要你妹妹嫁這樣的人家,便是鬧到侯爺跟前,我也是不依的。”

  陳頤鴻騰的就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剛要說話,見房裡還有兩個丫頭伺候著,便冷聲吩咐:“你們下去。”

  待屋裡沒了人,陳頤鴻才道:“姨娘噤聲!”

  花姨娘哭哭啼啼,此時倒是一怔,陳頤鴻已經道:“姨娘說這些話,是想讓我在這個家無立足之地嗎?”

  陳頤鴻道:“兄弟之間,哪有誰壓倒誰的,只有互相幫村提攜的,如今不說大哥今後自然是世子,是侯爺,便不是,那也是我的大哥,有事我也只有聽哥哥嫂嫂吩咐的,如今母親嫂子為了妹妹的親事操勞奔波,挑了這樣一門上佳的親事,姨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今日晚歸便是聽說了妹妹這門親事,特意請幾位元認識的朋友喝酒,言語中打聽這位申家公子的情形,聽起來真是十分的滿意,雖說門第不高,但確實是一門好親事。

  嫡母並沒有虧待妹妹。

  陳頤鴻來回踱了幾步,到底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見了親娘的眼淚,也不由的煩躁:“姨娘也別哭了,這位申公子我知道,人物齊整,品性上佳,前程也是好的,委屈不了妹妹,姨娘且放寬心。”

  花姨娘越發哭罵起來:“你如今撿著高枝兒了,就不管你妹妹了,口口聲聲的好,我就不知道好在哪裡,可憐我這屋裡熬油似的熬了一輩子,統共這麼一個女兒,如今給人這樣兒作踐,竟就沒人管了,天下哪有這樣狠心的哥哥啊。”

  陳頤鴻見他娘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倒撒起潑來,跺跺腳就要走,走到門口,回頭丟下一句話:“這件事自有母親做主,姨娘哭一哭敗敗火也是好的。”

  走出門,不由的長歎一聲,身後是花姨娘越發大聲的哭聲,罵著什麼狼心狗肺。

  陳頤鴻想了一想,他這個親娘的脾氣他是清楚的,這件事沒這樣容易完,別的也罷了,妹妹是小姐,萬一有點什麼名聲上的不謹,她這輩子就完了,萬不能任花姨娘胡來。

  陳頤鴻往榮安堂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想了想,拐了個彎,往甘蘭院走去。

  因天已經晚了,鄭明珠已經散了頭髮,脫了外頭衣服,正歪在炕上和陳頤安說話,卻聽丫頭來報三爺陳頤鴻來了,鄭明珠與陳頤安對視一眼,兩人都猜到他是為何而來。

  若是別的事也就罷了,為了這個,鄭明珠只得重新挽起頭髮,披了衣服,與陳頤安一同出來。

  陳頤鴻先就搶上前一步,一輯謝過鄭明珠:“這個時候打擾大哥大嫂,實在不該,只是一是要謝過嫂子這樣為二妹妹操心,二則也是有事要求嫂子。”

  鄭明珠就笑道:“三叔說什麼話來,二妹妹也一樣是我的妹妹,這也是分內的事。且我也幫不上什麼,不過去看了一眼罷了。”

  說著請陳頤鴻坐下,又吩咐丫鬟上茶。

  陳頤鴻道:“嫂子懷著身孕,還替二妹妹奔波,足見嫂子疼妹妹的一片心了,若不是為此,我也不敢冒昧來求嫂子。”

  他先就歎一口氣,雖是在哥嫂跟前,要說自己親娘的不是,也是不容易的。

  鄭明珠心中已經有數了,只笑著等著他說話。

  倒是陳頤安笑道:“自家兄弟,哪有那樣多忌諱,你有話就跟你嫂子說,有什麼要緊的呢。”

  陳頤鴻道:“大哥說的是,在大哥大嫂跟前,自然是沒什麼不能說的。說起來,二妹妹的親事,自有父親母親做主,我也不該理論這事,且母親疼愛妹妹們,挑的這門親事不論是門第還是夫婿都是好的,實在挑剔不得,只是偏這樣的好事,如今竟是好事多磨起來。”

  不管是早前那一回陳頤安的態度,還是今日陳夫人的態度,都是很明確的,並沒有人交代過,鄭明珠也明白了陳家嫡系對陳頤鴻的態度。

  當然,她還不是很清楚陳頤鴻對陳家嫡系的態度,此時便笑吟吟的聽著,並不怎麼答話。

  今天就嘴快了一回,雖說陳夫人和陳頤安都沒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鄭明珠卻還是覺得態度還是要越發謹慎才好。


  尤其是此時面對的是陳頤鴻,這分量和花姨娘可不能同日而語。

  陳頤鴻含糊了幾句,說:“雖如此說,可到底不是每個人都明白,我想來想去,也是不由的擔心,便想著來求一求嫂嫂,怎麼想個法子,讓二妹妹順順當當的嫁過去才好。”
連哄帶騙

  鄭明珠笑道:“三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論理,這原是父親母親做主的事,與咱們都並不相干,並不用咱們操心。可細究起來,又到底是妹妹,總是格外要緊些,如今三叔既這樣說了,你哥哥與我自然也不能推辭不管,只是這個事,與別的事不同,定要更慎重才是。是以,倒是有兩句話要問一問三叔。”

  陳頤安也點頭道:“你嫂嫂這話不錯,妹妹的事那就自然是大事。”

  陳頤鴻見陳頤安和鄭明珠都答應的這樣爽快,心中大喜,就站起來恭敬的道:“嫂嫂只管吩咐我。”

  鄭明珠就笑道:“快坐下,自己兄弟,做什麼這樣客氣。”

  鄭明珠看一眼陳頤安,見他沒什麼表示,只安穩坐著聽他們說話,才問道:“第一件,三叔是與花姨娘商議過了,才來尋我的吧?那想來,三叔是肯了,可花姨娘是不肯的,就是不知道二妹妹可知道此事,又是個什麼意思呢?”

  陳頤鴻皺眉道:“她一個姑娘家,如何知道?自然是不知道的。這樣的事,別說自己打聽了,就是有人要說,她也是不能聽的,這才是咱們家的規矩。”

  鄭明珠就笑道:“也是在三叔跟前我才說這個話,如今咱們竟也別理會規矩了,若都要依規矩,三叔倒也不必來尋你大哥與我了,咱們自然都安安分分的,就等著父親母親做主才是,三叔說可是?”

  她這樣耐心的和陳頤鴻說話,無非便是因無論是陳頤安還是陳夫人,對這位三爺都是另眼相看,有意拉攏的。

  雖是庶子,陳頤鴻卻是有能力有見識,有爵位在身,又得太子看重,前程是好的。最重要的是,一些事情已經表明,陳頤鴻是可以爭取的。

  陳頤安自然不會把一個助力往外推。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同胞兄弟陳頤青指望不上,陳頤鴻卻是一個不錯的助力,而且,到底還有兄弟之情在這裡。

  陳頤鴻便說:“二妹妹我並沒有見,也覺得此事並不需要二妹妹知曉,她是小姐,只需貞靜就是了,別的事,自有父母兄長操心才是。”

  鄭明珠笑道:“二妹妹是個有福的,不過照三叔的說法,要讓此事順順當當的辦下來,只怕是繞不過二妹妹去,姨娘的性子,想來三叔比我明白的多,是以我想著,只怕二妹妹的意思反而是最要緊的。”

  陳頤鴻想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的確如此,花姨娘要做這事,必然是要鼓動陳頤雅的,陳頤雅絕不可能不知情。

  鄭明珠又說:“還有一件,三叔與姨娘自是比別的人親近些兒,三叔可知,姨娘如今有沒有現成的計較了?”

  陳頤鴻撓撓頭,又一次啞口無言。

  花姨娘一哭,他便煩躁的轉頭就走,並沒有想著多問幾句。

  他雖老成,到底年紀不大,雖說見事明白,到底見的事不夠多,處理事務卻並不那麼周到,又是從來沒接觸過的後宅家事。

  今日此事陳頤鴻知道不妥,也知道自己親娘的脾氣,須得未雨綢繆,阻止她做出什麼事來,他是覺得,花姨娘要尋外力,自然是第一個想到自己,是以自己立時就回絕了她這個念頭。

  可姨娘接下來要做什麼,陳頤鴻只是直覺的覺著必是要去尋爹爹的才是。

  是以,當時第一個念頭便是去尋當家的陳夫人,後來隱約覺得不妥,才轉彎過來,找陳頤安和鄭明珠。

  此時他覺得,真是來對了,這個嫂子,三言兩語就把事兒理了個清楚,是的,這件事雖說是要防著姨娘做點什麼,根子卻在二妹妹身上。

  鄭明珠看他的樣子,便笑道:“想必三叔與姨娘並沒有說多少話,就出來了?這也無妨,姨娘再怎麼籌畫的好,要緊的還是二妹妹的意思,依我說,三叔也且別急,待明日我尋個空兒,問一問二妹妹,再作計較可好?”

  陳頤鴻也覺得不錯:“這樣很妥當,到底是嫂嫂經過事的,想的周到,倒免得我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如此我先謝過嫂子了。”

  鄭明珠笑著還了半禮:“三叔總是這樣客氣,叫人看著,倒以為兄弟們都生分了似的。”

  陳頤鴻道:“我們兄弟雖好,但禮數不敢廢,是哥哥嫂嫂疼我才這樣說,卻不知我的心裡,對哥哥嫂嫂,親近是親近的,敬重也是真敬重的。”

  此時陳頤鴻心中大定,落下了一塊大石頭,神情都放鬆起來,又與陳頤安說了幾句閒話,又議到下月陳熙華的壽辰的事,說了半晌,才告辭回去。

  陳頤鴻再三不敢讓陳頤安和鄭明珠送,鄭明珠也就只走到了門口,瞧著他出去。

  一回頭,她就鬆弛下來,一臉的笑垮了下來:“哎喲,說了這半日話,倒打了一半的機鋒,累的我腰疼。”

  陳頤安倒好笑:“怎麼說話倒腰疼?這是個什麼道理我竟不懂。”

  鄭明珠回了臥室去,重新換衣服:“當著你兄弟,當然要坐的規規矩矩的,自然就腰疼了,翡翠,燒一個熱熱的墊子來我靠一會兒。”

  翡翠忙答應著出去張羅。

  陳頤安見屋裡沒人了,才說:“這門親事,我也知道老三是很情願的,申家如今是武將新貴,申將軍不過才四十餘歲,正是當打之年,年底大約又要去肅邊,待軍功攢起來,再升一級指日可待,且這位申公子也確是不錯的,品行又好,來日頗有機會青出於藍,老三有這樣的嫡親姑爺,自是好事,如何肯任後院無見識的婦人壞了這樣的好事?說起來,母親也是用心良苦。”

  陳夫人殫精竭慮為陳頤安鋪路,為陳頤雅挑的親事這一手,一舉兩得,既能示好拉攏三爺,同時這位姑爺是三爺的助力,自然也是陳頤安的助力。

  他出了一下神,又笑道:“不過這真是難為你了,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鄭明珠笑一笑:“也沒什麼要緊的,無非就是可能要背一背黑鍋。橫豎花姨娘也和我不對付,我懶得理她。再說了,難得能替你出一膀子力氣,怎麼好推辭。”

  陳頤安並不愛說那些甜言蜜語,但他對她的好,溫柔體貼,一點一滴如甘泉般浸人心脾,鄭明珠自然都記在心裡,為著陳頤安,便是這事再難十倍,她也不會猶豫。

  陳頤安解釋道:“便是不為什麼,兄弟求上門來,也不能不幫,不過三弟的確是個好的,聰明識時務,做事也老成可靠,如今不過是年紀小了,見事少些,待再多歷練幾年,自有進益,比二弟強多了。”

  他說的坦白,鄭明珠也就笑道:“我也覺得三弟是個好的,你有個這樣的臂膀,自是好事,且又是自家兄弟,越發添了幾層好處。且我又是嫂子,兄弟求上門來,哪裡好不答應呢。再說了,三弟也是頭一回向我開口,又是正經好事,怎麼好叫他失望。”

  沒有任何人家會忽視一個身有爵位的子弟。陳頤鴻向嫡系求助,本來就有靠向嫡系的意思,鄭明珠為著陳頤安,自然就要對他示好,以接納他的意思。

  她笑一笑:“嫂子嘛,本身就是該背黑鍋的。”

  說的陳頤安都笑起來,他心中自然明白,這樣得罪人的事,鄭明珠都答應的這樣痛快,無非便是因自己看重陳頤鴻的緣故,否則,依著鄭明珠的性子,花姨娘和陳頤雅的好歹,她才懶得過問呢。

  陳頤安摸摸她的肩,笑道:“你倒是挺想得開,不過也不必逞強,若是勸不過來,就隨她去吧。”

  鄭明珠詫異道:“勸?誰說我要勸她了?二妹妹哪裡用人勸。虧你還是她哥哥呢,卻不知道妹妹的脾氣。”

  “二妹妹是什麼脾氣?那你預備怎麼辦呢?”陳頤安倒好奇起來:“我還想著你不好勸呢。”

  說著話,翡翠捧了一個腰枕進來,這也是蘇太醫送來的東西,裡頭裝著些不知道怎麼制的石頭,都是圓圓的,約綠豆大小,吩咐常烤熱了給她墊在腰下,自有益處。

  鄭明珠覺得這個很舒服,頗為喜歡。

  陳頤安見了,親手接過來給她墊在腰下,他暖熱的大手托在她的腰上的時候,鄭明珠覺得,比這腰枕更舒服些。

  她笑道:“小姑娘嘛,能懂些什麼呢?二妹妹那脾氣,其實並沒有多少自己主意,給人捧慣了,只要覺得她的是最好的就行。且耳根子又軟,年紀又小,並不太懂,她姨娘一說,她就聽進去了,講道理如何講的通?且真要說道理,她聽我的還是聽她親娘的?花姨娘你是沒見識過,說話可比我俐落多了,一句是一句的,且又比我會哭,二小姐哪裡肯理我。如今只能連哄帶騙,把她哄過來就得了。至於花姨娘那邊,壓根兒不用費心,不過一個姨娘,無非就在府裡哭一哭鬧一鬧,又不能出府去,只要無人附和她,做什麼都有限。”

  陳頤安知道鄭明珠時常不按牌理出牌,常有異想天開與眾不同的處事方法,如當初收拾二小姐的小姐,還有回應太夫人的刁難,都很叫人開眼界,也很有趣兒。

  不過這樣明晃晃的說著連哄帶騙,倒是新奇。

  鄭明珠看他臉色,便猜到他的想法,笑道:“當然,對別人我不這樣說話,也就在你跟前,我不怕說,要論哄人,在你跟前我可自愧不如。”

  陳頤安笑著擰一把她的臉:“你說你的,倒捎上我來了,看把你能的。那你跟我說說,你預備怎麼樣哄二妹妹?”

  鄭明珠笑嘻嘻的躲一下,抓住他的手:“我說的可是真話,瞧你那日,把爹爹哄的那樣開心,我可佩服了,什麼時候,你也教教我呢。”

  然後又拿出一臉正經來:“你少打岔,如今我就在想要怎麼哄二妹妹呢,想好了我自然告訴你,你總惹我,我沒空想,可都怪你。”

  說是這樣說,鄭明珠說到最後,卻是掌不住了,瀉出一臉的笑來,越發嬌俏豔麗,陳頤安也掌不住了,兩人不由的就嘻嘻哈哈的打情罵俏起來,倒是一點兒也不緊著籌畫。
  鄭明珠聽他說了出來,便笑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4

二小姐的心事

  鄭明珠第二日從榮安堂出來就去了錦蓮榭,近來因天熱了,小姐們的閨學也沒上了,陳頤雅正在房裡看書寫字,見嫂子來了,丟下書站起來,頗為客氣的道:“嫂嫂來了,快請坐。”

  鄭明珠笑道:“昨兒我恍惚聽見管家娘子說外頭送來的冰短了不少,怕妹妹們屋裡也短了,就來瞧一瞧,也看看妹妹們近來可好。”

  陳頤雅的大丫頭錦蘭最怕這位少夫人了,見了她不由的就覺得矮半截,此時只是恭謹的侍立在一旁,待陳頤雅回頭問她了,才忙答道:“回少夫人的話,咱們屋裡的冰都是外頭按數兒送來的,連日子都沒錯的。”

  鄭明珠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想來這些奴才也不敢怠慢小姐們。”

  陳頤雅客氣的說:“勞嫂嫂費心了。”

  鄭明珠只是笑,又打量了陳頤雅兩眼,論起容貌來,陳頤雅在陳家的小姐們當中,倒是算是出挑兒的,大約是兼有南方女子的柔美和北方血統的高挑,尖尖的臉,眉目如畫,比別的小姐們更秀氣些。

  鄭明珠也並不避錦蘭,笑道:“還有個好事兒,倒正好給妹妹道喜呢,妹妹可知道,母親已經給妹妹相准了人家了。”

  果然陳頤雅並沒有羞紅了臉避開不談,反是一臉不虞的說:“這也不是我該聽的事,嫂嫂竟就不必說了。且這有什麼好道喜的,嫂嫂覺著好,我是個沒見識的,倒並不知道好在哪裡。”

  這樣一句話,鄭明珠就知道陳頤雅是知道情形的,而且也已經被花姨娘說動了,滿心裡看不上這親事,便不理會她說道:“依我看,妹妹說的實在不錯,雖說是敏惠郡主家的哥兒,論家世門第確是不錯,又是嫡子,外頭看著是極好的一門親事,偏我倒是覺得,其實也不過是外頭光鮮,做他們家媳婦,不知有多少氣要受,又有什麼好呢。”

  鄭明珠不管陳頤雅疑惑的目光,一徑往下說:“沒想到妹妹這樣小小的年齡,竟是有這樣的心胸,實在比多少人都強呢。平日裡我見妹妹不言不語的,倒沒發現,妹妹心中原是這樣子有主意,有道理的呢。只如今可惜了的。”

  陳頤雅滿肚子疑惑,這嫂子說的夫婿,怎麼又和姨娘的說的不一樣呢?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不過鄭明珠把她捧的這樣高,她倒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好道:“嫂嫂謬贊了,我也不懂什麼。”

  鄭明珠笑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的,論理,未出閣的姑娘指點自己的親事,的確是怕別人說咱們家沒規矩,妹妹這正是知禮懂事的做法。不過如今只是咱們姑嫂說一說家常罷了,有什麼要緊呢,又沒在外頭說,這屋裡都是咱們自己的丫頭,想來也是不敢說出去的。”

  說著就掃了錦蘭和自己的丫頭一眼,幾個丫頭都是一凜,悄無聲息就退到室外去了。

  鄭明珠說:“論起來,女人一輩子,要的無非就是安寧尊榮幾個字,像那一位哥兒那樣,如今還沒成親,這侍妾就有了身孕,嫁過去就是便宜娘,有什麼安寧的去處?且這樣沒規矩的人家,能有什麼好處?不過門第是好的,又是郡主的嫡子,說出去倒是有臉面的親事。也就顧不得好不好了。”

  雖說是打定了主意要來哄陳頤雅的,鄭明珠卻也不至於信口胡說,一早就吩咐了墨煙打聽了上門來提親的人家的情形,的確如花姨娘所說,也有高門大戶的嫡子求娶陳頤雅,可卻都是些類似敏惠郡主這樣情形的,或是子弟實在沒出息,十分紈絝的。

  這原也說得通,花姨娘自視再高,也是姨娘,陳頤雅也是庶女,高門大戶的嫡子若是沒有旁的緣故,如何肯上門求娶庶女呢。

  鄭明珠便在其中挑了一家墨煙打聽到有明顯問題的提一提,果然陳頤雅頓時就變了色:“什麼,嫂嫂說的可是真的?”

  鄭明珠道:“我難道敢哄妹妹不成?論起來,先前我是覺著申家的哥兒是個好的,這個年齡了,房裡連個通房都沒有,便是他父親,也不過到了三十五了,才有了個侍妾,那還是班師回朝的時候,聖上賜的。這樣的門第家風,雖說看著不顯赫,可多麼舒心省事,哥兒雖說是庶子,家裡又沒有嫡子,他這樣的庶長子,和嫡子又有什麼不同呢。哥兒自己也是出息的,連我哥哥都贊他好。是以我是贊同的,母親本來也屬意他,雖說于侯府沒什麼大的助力,可只要妹妹好了,比什麼都強。只是偏姨娘不肯,母親無法,才重新挑了一個,唉,也難怪妹妹不喜了。”

  陳頤雅似乎還在迷惑,嚅嚅了幾下,才道:“雖說嫂嫂這話不錯,可到底是庶子,總是差一層。”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是以母親才舍了他,重新挑了一個,妹妹這樣出挑兒,配誰配不上呢,無非就是差在嫡庶兩個字上,妹妹平日裡也在外頭走動的,這些規矩自然是明白的。且妹妹有這樣兒的心胸氣魄,我倒也放心了,到那邊府裡,雖說煩難些,幾層婆婆,幾層妯娌,侍妾通房雖多,想必妹妹也應付得來。”

  鄭明珠說的陳頤雅臉上又青又白,一時沒了言語,鄭明珠見火候差不多了,便笑道:“我再去你別的妹妹屋裡看一看,妹妹別送了。”

  便走了去四小姐陳頤貞屋裡,真是運氣不錯,正巧林姨娘也在,鄭明珠就有意無意的又把有些話漏了幾句,林姨娘會意。

  到了晚間,二小姐陳頤雅要配給敏惠郡主嫡幼子的事,花姨娘就已經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晚飯後,花姨娘喜滋滋的去了錦蓮榭,進門就拉著陳頤雅的手笑道:“哎喲我的二小姐,這下子可好了。”

  陳頤雅有些悶悶的,說:“有什麼好的?”

  花姨娘一臉光彩,顯見得這喜悅是從心裡頭透出來的,笑道:“二小姐還不知道嗎?夫人如今改了主意了,那個什麼申家,哪裡配得上咱們二小姐呢,夫人重新給二小姐挑了一家好的,論起來,也要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咱們家二小姐呢。二小姐快來,我細細的說給你。”

  陳頤雅依言坐下來,花姨娘笑盈盈的說:“夫人如今給二小姐挑的夫婿,那可是敏惠郡主的嫡幼子,今年才十六,人物兒生的最是齊整,父親是魏國公,哥兒上頭三四個兄長都有出息,娶的不是侯府嫡女,就是公主府的小姐,哎喲喲,好生氣派的。也就這樣的門第人物,才配得上我們家二小姐呀。”

  那樣子,真是歡喜無限的。

  陳頤雅怔了半日,才道:“既然人家幾個哥哥都娶了侯府嫡女,公府小姐,怎麼他要來咱們家求娶我呢,我有什麼好處,值得人家來求娶?”

  花姨娘笑道:“我的兒,你這是說哪裡話來,二小姐這樣出挑兒的人物,滿帝都誰不知道呢?且也是侯府小姐,身份自是不同的,我瞧著,這才剛好配得上呢。若是低了,那可就委屈了二小姐了。”

  陳頤雅咬咬唇:“聽說這位公子的侍妾如今已有了身孕,正在待產了,這……這”

  花姨娘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資訊,不由的也皺了眉頭:“此話當真?不過倒也沒什麼要緊,不過是一個侍妾,便是生下兒子,也是庶子,難道還能越過你的孩兒去?你嫁過去了,做主留子去母,也就無礙了,這是一件。再則,小孩子多麼嬌貴,多少公侯人家的孩子養不大的,這一個也難保有沒有命長大,並不是什麼要緊事,倒是二小姐,今後就是魏國公家的少奶奶了,一家子都跟著你臉上有光呢。”

  花姨娘見她不說話,便覺著是想必小姑娘家,看重這些個侍妾啊,或是嫁過去先就有妾生子的,還有些轉不過來,便接著笑道:“這種事,哪一家沒有呢?我的兒,你是不明白,男人都是一樣的,不說別的人,你嫂子那樣威風,今年年前還不是因方姨娘有了身孕氣的病了一場,她也好意思拿別人家的事在你跟前嚼舌根兒呢。”

  花姨娘倒也猜著了陳頤雅這個聽說是鄭明珠說的,那個藏不住話的女人!

  可是,方姨娘被打了胎,魏國公家的侍妾卻是待產,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啊,陳頤雅心中越發抵觸起來。

  陳頤雅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說:“可申家公子就沒有侍妾。”

  “那也不行!”花姨娘斬釘截鐵的道:“那樣的門第,那樣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我的兒,你細想想,到底什麼要緊些,你今後出了門子,到外頭應酬起來,這魏國公家的嫡出的少奶奶,和一等將軍府的庶出的少奶奶,那可是不一樣的身份呢,就是咱們自己,在外頭說起來,哪一樣有光些呢?你三哥也是個糊塗的,心裡竟應了,為著這個,可把我氣的了不得,好容易我罵了你三哥一頓,逼著他想法子去求夫人,如今難得夫人如今松了口,咱們只有謝天謝地的,你也只有高興的才是呀。”

  陳頤雅越發覺得茫然了。

  花姨娘志得意滿,滿心歡喜,她這一生,歷經大起大落,到了如今,越發就要兒女出息,瘋魔了一般要和陳夫人比肩,尤其是陳頤雅和陳穎嫻幾乎一般大。

  她如何肯眼睜睜看著陳穎嫻嫁入高門,而自己的女兒嫁的如此平淡呢。

  此時心願得償,花姨娘拉著陳頤雅,說了許多歡喜的話,幾乎連十年後都想到了,卻並沒有注意到陳頤雅只是低著頭,垂著眼,並沒有說些什麼。

  待送走了走路都揚塵帶風的姨娘,陳頤雅並沒有立刻轉身回去,倒是站在院子門口,只覺滿心茫然,錦蘭上前勸道:“雖說是夏天,晚上還是涼些,姑娘站在這風地裡,回來只怕頭疼。”

  陳頤雅怔怔的,過好一會兒,才問這個陪了自己十年的大丫頭:“錦蘭,你說,這郡主家好些還是申家好些。”

  錦蘭嚇一跳,賠笑道:“奴婢怎麼知道,這也不是奴婢該知道的,姑娘怎麼問起我來了。”

  陳頤雅煩躁的說:“我不過白問你一句,你就說一下,誰打你不成。”

  錦蘭伺候陳頤雅這些年,多少知道她的脾性,便笑道:“奴婢倒也不知道誰好誰不好,想來大家的公子,自然都是好的,奴婢只是覺著,過日子不在多光鮮,只要夫婿明理,婆婆好伺候,家裡不三天兩頭的吵鬧,這日子就容易過些。”

  這不是什麼大見識,可偏偏這樣樸素的道理,聽起來卻比花姨娘那樣長篇大論的光鮮門第,臉面有光彩聽起來入耳的多。

  錦蘭趁著院子裡明滅的燈光看著陳頤雅的臉色,知道她心中有了幾分成算,便笑道:“姑娘若是想不明白,不如問一問少夫人去,奴婢覺著,少夫人雖說不大好親近,倒也並不是那等歪心爛肺的人,實在是公正的。”

  陳頤雅心中就一動,說的倒也是,鄭明珠雖說罰過她的丫頭,卻從沒有有心刁難過她,說公正是說的上的,這種事情,如今她再找不到人說,只怕也只有找她說一說了,三哥雖是至親,到底是男子,叫她如何說得出口。

  陳頤雅拿定了主意,竟一刻也等不得了,立時就往甘蘭院去,錦蘭再三勸:“姑娘,如今這樣晚了,少夫人只怕安歇了,姑娘這樣子,倒叫人以為什麼要緊的事兒,驚動了人,反而不好,不如明日再去罷。”

  陳頤雅理都不肯理她。

  錦蘭無法,也只得趕著上前去打著燈籠,又叫來一個小丫頭跟著。

  陳頤安今晚不在家,鄭明珠沒什麼事,此時剛睡下,就有丫頭來回說二小姐來了,鄭明珠不由就苦笑一下,到底是親兄妹,昨晚來一個,今晚來一個,簡直就是不要她安生。

  苦笑歸苦笑,陳頤雅這個時候來找她,只怕這事成了幾分了,倒也不錯。

  鄭明珠只得又起來,披了件外衣,吩咐丫鬟:“請二小姐進來說話罷。”
柔和的四小姐

  陳頤雅見了鄭明珠,卻又一時開不了口,不免覺得尷尬。

  她與這個嫂嫂從來不親近,甚至還有齟齬,從未想過有一日要向她求助,可是這個時候,她突然發現她一旦和姨娘的想法不同,就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商量,竟然貿貿然的來尋鄭明珠。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小姑娘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有點坐立不安,有些尷尬,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談這件事,鄭明珠安穩的坐著,並不心急。

  直到後院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才算是救了二小姐:“這是誰在彈琴呢?”

  琴聲剛響起沒彈幾下就歇了,鄭明珠好笑,這位衛姨娘的手消腫了嗎,這個時候開始月下彈琴了?會的倒是不少。

  鄭明珠笑道:“想來,應是後院的一位姨娘吧?”

  歇的這樣快,想必是被嬤嬤給止住了,鄭明珠就笑道:“後院裡總免不了這些事,二妹妹其實是明白的吧?”

  陳頤雅鼓起勇氣才能說出口:“那遇到這樣的事,要怎麼辦呢?”

  鄭明珠若無其事的說:“忍一忍,隨她去吧,若是夫婿明白,就少一些委屈,若是夫婿是個糊塗的,不要規矩的,那就一直忍下去罷了。”

  她停了一停,笑笑:“女人一輩子,自個兒又能做多少主呢?是以家裡頭給小姐們挑姑爺,也是再三的斟酌,門第之類其實都不看重,只要挑家中有規矩,哥兒出息懂事的,無非也就是望著小姐們少受些委屈罷了。”

  這個嫂子說話,從來不提門第、光鮮、面子,一句一句都是在說小姐們今後如何過日子,陳頤雅鼻端沒來由的一酸,一句話衝口而出:“嫂嫂,我不想嫁到魏國公家裡去!”

  鄭明珠笑了,站起來,撫一撫陳頤雅的肩,柔聲說:“妹妹別急,咱們慢慢商量就是了。”

  這一商量就到了深夜,陳頤雅頻頻點頭,鄭明珠雖是覺得困了,可是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那樣期待的看著她,她也實在不好說這不算急事,你明兒再來吧。

  只得忍到送走陳頤雅,才倒回床上去,連最老實的翡翠都忍不住道:“二小姐也真是的,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子,本就要好生歇著,她倒來坐到半夜還不走,平日裡也沒見……”

  鄭明珠揮揮手道:“罷了罷了,誰叫我當人嫂子呢,她今後也當人嫂子了,也就懂了。”

  花姨娘這陣子真是春風得意,走路帶風呢。

  林姨娘站在自己的院子門口,看著花姨娘嫋嫋婷婷的背影想,這半個月來,花姨娘簡直就是生活在雲端中一般,原本就活躍的很,如今更愛串門子了,天天就花枝招展的在這後院走來走去,坐下來不到三句話,就會說起魏國公家,像一家子如何高貴,敏惠郡主又是順親王的嫡女,一家子都是天潢貴胄,連兒子們都有天家血脈這樣的高屋建瓴的誇讚說了十來回也就罷了,連人家的日常起居都似乎要比武安侯府高一個等級呢。

  也不知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無交際的姨娘,到底是怎麼知道魏國公家連平日裡用餐的碗筷都是御賜的呢?

  二小姐陳頤雅倒是勸過三兩回,不要總跟人說魏國公家,花姨娘如何肯依,且她還說:“我哪裡總說了,不過是人家問我一問你的夫家,難道人家問了,我還藏著掖著不說不成?又不是見不得人,也幸而不是那個申家,不然叫我怎麼跟人說去?”

  還說陳頤雅:“那些禮儀規矩你可好生學著,那府裡規矩大,今後可別叫人看了笑話去。”

  陳頤雅也無法,也就只好當不知道,只躲在自己屋裡做針線,也不大出門去。

  林姨娘倒是覺得好笑,花姨娘剛才又來坐了半個時辰,誇完了敏惠郡主如何有氣派,如何在宮裡在外頭,在各家王家並公主府都有面子,又忍不住說:“四小姐最是溫柔和順了,誰見著不喜歡呢?便是她二姐姐也喜歡的很,平日也總愛找她說話兒,待她二姐姐出了門子,嫁到那邊府裡了,結交的夫人小姐就不一樣了,我自叫她好生給四小姐相個好人家,你也有後福了。”

  林姨娘唯唯諾諾的應了,很誠懇的道謝,心中倒是尋思,也不知這魏國公府和武安侯府結交的小姐夫人能有什麼不同?

  幸而花姨娘的丫頭來尋她有事,這才肯走了,林姨娘笑著送走了花姨娘,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去了錦蓮榭。

  四小姐陳頤貞萬年不變的在這個時辰點煮茶,林姨娘進門就聞到淡淡的如蘭般的芳香,淡的若有如無,卻縈繞鼻端難以忽視,這麼多年下來,連她都被薰陶出這芳香是茶剛剛煮好的香味,正是最好的時候。

  陳頤貞站起來笑道:“姨娘來的正好,再遲一會兒,這茶就老了。”

  一邊執壺,倒了一小杯,放在林姨娘跟前。

  林姨娘笑道:“我本來預備過來了,花姨娘偏來尋我說話,坐下來就不走,我也不好說什麼。”

  陳頤貞笑一笑,並不評價,只把一碟點心端過去:“這是五妹妹送來的,姨娘嘗嘗。”

  林姨娘道:“今日少夫人可有過來走一走?”

  陳頤貞笑道:“嫂嫂如今事多,又正是身子要小心的時候,如何能常常來呢。”

  那四小姐也該去看一看少夫人才是。”林姨娘笑道,把手裡收拾出來的包袱遞給她:“我做了一件百子被,兩雙小孩子的鞋襪,你給去看看少夫人,總不好空著手去。”

  陳頤貞就笑道:“我就總學不會這些個,又勞煩姨娘了。”

  林姨娘嗔道:“我能給四小姐做什麼呢?也就只有這些了。”

  “已經很多了。”陳頤貞溫柔的笑道:“姨娘教我的,一輩子都受用,說起來,想到姨娘,我便還有些可憐二姐姐,有這樣一個姨娘,也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我瞧了便覺得,我雖樣樣不如二姐姐出挑兒,真正論起來竟還是我這命比她好些呢。”

  這樣懂事,林姨娘也不由覺得眼圈兒發酸,不禁道:“我的兒,虧你是個心寬的,二小姐也算命好了,雖說有個這樣的姨娘,到底還有個出息的哥哥,又遇到夫人與少夫人都是寬厚的,日後自也吃不了虧。可四少爺還這樣小……”

  陳頤貞知道自家姨娘見二姐姐得了一門好親事,頗有感慨,便拉著她的手笑勸道:“姨娘快別擔心了,禮哥兒雖說還小,卻是懂事的,先生都誇他書讀的好呢,今後必是有出息的。姨娘也說了,母親和嫂嫂又都是那等寬厚的人,必不會虧待了我,姨娘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今後我好了,弟弟也出息了,姨娘還有大福呢。”

  林姨娘笑著點頭:“你說的是,瞧著夫人給大小姐、二小姐挑的人家,我也就放心多了。我有沒有福不要緊,只要你們兩個好了,叫我日日吃齋念佛也是情願的,我的兒,你既沒有要緊的兄弟,少不得要靠自個兒,多在夫人和少夫人跟前走動,孝順懂事些,這兩年可是越發要緊的,咱們運氣好,如今,倒正好有個機會。”

  陳頤貞聽了,不由露出一點詢問的表情來,林姨娘左右看了看,雖說屋裡都是自己的丫頭和陳頤貞的丫頭,依然覺得不放心,便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去,附耳說了兩句話。

  陳頤貞一怔,疑惑道:“這、這是要做什麼?”

  林姨娘道:“姨娘也不懂,不過是湊巧知道了,覺著只怕是件事兒呢。”

  陳頤貞尋思了一下,到底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雖說聰明伶俐,卻沒經過什麼事,哪裡想的明白,便說:“我也不明白,不過既然有這樣的動靜,總是有什麼緣故,不管有用沒用,我去悄悄兒的告訴嫂嫂,嫂嫂總會承我的情。”

  就算是沒有用,這也是一個十分明顯的信號,至少表明她們是站在嫡系這邊,與太夫人一系分清楚界限了的。

  林姨娘道:“四小姐說的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這才覺得四小姐該去瞧一瞧少夫人去了。”

  母女倆商量定了,陳頤貞慢慢的喝完下午這盅茶,便帶著林姨娘做的針線,去甘蘭院看鄭明珠。

  如今已是八月底,暑熱依然,甘蘭院裡一叢百里香開的熱鬧無比,鄭明珠歪在炕上犯懶,手裡要

  翻沒翻的拿著一本帳。

  一時見四姑娘陳頤貞掀了簾子進來,鵝蛋臉的小姑娘拿著個緞子包裹,笑道:“嫂嫂在做什麼呢,屋裡一個人也沒有。”

  鄭明珠這才略微坐起來一點,笑道:“那些丫頭,見我不理論,也不知哪裡歇涼去了。多謝四妹妹想著我,這樣的大日頭底下,親自走來。我這會子正閑著呢,倒盼著有人來說說話兒。”

  陳頤貞便坐到一邊,把包袱打開,柔和的笑道:“嫂嫂知道我不擅針線,這是央姨娘做的,嫂嫂別嫌棄。”

  鄭明珠忙笑道:“倒是勞姨娘費神了,四妹妹既不愛做,也不必想著我,便白過來坐坐也是好的,陪我說說話兒,何必非要帶東西。”

  鄭明珠是知道的,這個四小姐,煮的一手好茶,畫的一手好畫,屋裡整治的極雅致,倒的確不擅針線,大小姐陳頤寬才比較擅長針線。

  不過侯府小姐,本來也用不著在這些上頭爭長短。

  四小姐是個靈透人,待人不遠不近,總是笑盈盈的,說話總透著一股子溫柔體貼,很柔和的一個小姑娘,與她相處頗為輕鬆舒服。

  陳頤貞笑道:“平日裡總是嫂嫂疼我,常來看我,又總打發丫頭送東西來,連姨娘也念了我幾回了,這才頭一遭做呢,嫂嫂別嫌棄才好。”

  兩姑嫂說了幾句閒話,陳頤貞才閑閑的把林姨娘告訴的話說了出來:“說起來,倒是有個新文兒,還是姨娘今日告訴我的,前兒她使人往娘家送東西,聽說長房的人正在打聽魏國公家的哥兒的事。”

  太夫人?

  鄭明珠知道太夫人便是楊家長房嫡出小姐,林姨娘是三房的姨表小姐,她說的這個,顯然就是在指太夫人了。

  這裡頭有什麼關節呢?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4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陳頤貞只說了這樣一句,就沒有後頭的話了,鄭明珠便明白,想必她們也就知道這一點風聲,以林姨娘這樣的身份地位,能在娘家聽到這樣一句話,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而聽到這樣一句話,還能想著叫四小姐來跟她說,那就更不容易了。

  鄭明珠很領情,笑道:“這事倒也奇了,不知和他們有什麼相干,莫非魏國公家也到他們家求娶不成?那倒也奇了,他們家有多少哥兒呢?不過也要多謝四妹妹,也請四妹妹替我多謝你姨娘,這事兒我知道了。”

  陳頤貞笑道:“嫂嫂說什麼話來,不過我們隨意說一點子閒話罷了,哪裡就有什麼謝不謝的,便是我姨娘,也只不過只在我跟前隨口說一句。”

  好個靈透的小姑娘!

  鄭明珠笑,不過有個那樣的姨娘,教出這樣的小姑娘來,卻也是應該的。林姨娘並不顯山露水,安安靜靜,並不出眾,卻實在是個靈慧的女人。

  花姨娘到各處去炫耀陳頤雅許配給了魏國公家的嫡子已經八十遍了,這府裡就沒人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

  鄭明珠到錦蓮榭各處查看的時候碰到林姨娘,隨意坐著說了幾句話,林姨娘便很委婉的表示,夫人挑的申家實在是不錯的,只可惜二姑娘沒福,陰差陽錯竟挑了魏國公家,可惜了夫人為小姐著想的一片心。

  要論起來,花姨娘實在算是命好的,不過將來林姨娘和她的子女的日子,只怕不見得會比花姨娘差才是。

  陳頤貞又坐著說了幾句話,喝了一杯茶,鄭明珠叫丫頭拿了兩盒點心,叫她:“我姨母府裡賞的點心,帶給你姨娘嘗嘗。”

  陳頤貞笑著道了謝,才告辭走了。

  鄭明珠尋思了一會兒,二小姐的親事,並沒有想著要瞞多久,只想著,瞞到了換庚帖,下了定,就沒什麼要緊了。

  不過……原本是想著,就算花姨娘知道了,也依然沒什麼要緊,還是那句話,她能做什麼?哭鬧這種事,是最好打發的。

  可是如今,眼看有太夫人插一腳,就得更提高一點警惕,只是一時也尋思不出太夫人究竟預備做什麼,而花姨娘這邊,單獨就她自然是做不出來什麼,只若是與人勾結起來,不管不顧的鬧出什麼事來,卻是不大好處置,她那邊可是有只玉瓶兒呢。

  眼見得日頭漸漸偏了,鄭明珠便吩咐丫鬟給她換衣服,要去榮安堂。

  翡翠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忠誠的在一邊勸道:“雖說日頭偏了,地下到底還熱,當心中了暑氣,少夫人不如吃了晚飯再去給夫人請安,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覺得自己真是勞碌命,不過這事還是早些說與陳夫人知道才好,便道:“也無妨,並不太遠,你打發個人,吩咐外書房,大爺回來了就說我在夫人那裡伺候夫人晚飯呢,看大爺想在哪裡吃,若是回來這邊吃,你就吩咐廚房單伺候大爺一個人就是。”

  翡翠只得答應著,瞧著石榴陪了鄭明珠去榮安堂。

  陳夫人看鄭明珠晚飯前來了,便笑道:“怎麼這會子過來,外頭還熱氣的很,別熱著了,我都說過了,用不著每日過來的。”

  鄭明珠笑著倒了茶捧過去:“外頭都是樹蔭,也並不太熱,而且離的又不遠,媳婦在屋裡悶了一天了,也想著來和母親說說話兒。”

  陳夫人聽著便知道有文章,會意的笑道:“正巧今兒有活的白魚,我叫人拿筍子配著糖漬櫻桃蒸了,原想著打發人給你送一盤子去呢,可巧你就來了。”

  鄭明珠笑道:“媳婦可不是來的巧,這不就是聞著香味兒來的嗎?”

  陳夫人笑的開心,吩咐洪媽媽:“跟廚房裡說,添些分例,少夫人的飯擺在這裡吃了,你叫人仔細些兒,別用了那些忌諱的東西。”

  洪媽媽忙笑道:“是,奴婢省得,這入口的東西,怎麼敢不仔細。”

  見洪媽媽出去了,鄭明珠才斟酌著把四小姐說的那話說了出來,陳夫人一聽便道:“怪道最近有些不清靜呢。”

  太夫人身邊,除了一個謝媽媽,其他的大小丫頭,連同掃地洗衣的婆子,都是陳夫人派過去的人,太夫人雖不會與她們商量事情,但太夫人的動靜,那邊自然是要稟報陳夫人的。

  鄭明珠聽陳夫人這樣一說,便知道這事定不會無的放矢了。

  陳夫人道:“我聽說太夫人最近這幾日,連著叫人送了三回東西回娘家去,都是謝媽媽在你三嬸娘的丫頭裡叫的人,並沒有叫太夫人院子裡的人,且太夫人娘家侄兒媳婦,也來請了兩回安,雖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麼,可究竟有些不尋常。”

  鄭明珠便笑道:“可不是嗎,若說是魏國公家也上太夫人的娘家提親,要打聽哥兒也是有的,那麼太夫人這邊又是在做什麼呢?就如母親說的,未免有些不尋常。”

  陳夫人點頭:“若說是為了咱們家的二小姐的親事,太夫人關心備至,要打聽孫女婿,倒也用不著她老人家驚動娘家了,咱們自己難道還不能打聽麼?”

  二小姐的婚事,對外都知道在說申家,對內卻都在說魏國公府,這位太夫人的動靜就頗值得考量了。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笑道:“這個事兒,媳婦聽說了原也有些小想頭。二妹妹的親事,論理自然是父親和母親做主的,只到底二妹妹還有姨娘,姨娘情願不情願,原本是不相干的。可這世上的事,倒也並不全是規矩兩個字就能說完的,總還有人情在裡頭,且有些時候,人情只怕還更要緊些,就拿二妹妹這件事來說起,若是姨娘不情願,在府裡哭一場,鬧一鬧倒是無關緊要,就怕有外頭的人拿這件事作伐,生出事來,一樁好事倒變了壞事,卻是不美。”

  鄭明珠看陳夫人的面色,見她輕輕點頭,這才往下說:“說起來,媳婦本不該議論姨娘,到底是爹爹屋裡的人。只是這位姨娘,卻是與別的姨娘不同,原是大膽些,不大有顧忌,母親又事多,一時察覺不到,若是在外頭鬧出個什麼事來,壞了小姐的名節,亂了這親事,就算罰了她,也是於事無補,且到底三爺、二小姐都大了,臉面要緊,沒有為打老鼠倒傷了玉瓶兒的事,還求母親細想想。”

  陳夫人緩緩點頭,鄭明珠這話已經說的透徹了,這事兒還要防範于未然,不然真要出了什麼事,也是白白賠上一個二小姐,且還因著三爺的臉面,花姨娘又不好打又不好罰,很叫人為難。

  陳夫人又比鄭明珠更多想了一層,她對太夫人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此時一想,借著花姨娘這想攀高枝兒想的發瘋的心態,太夫人一旦察覺這件事對內對外的說法不同,多半是要搞出點什麼事來的,且如今楊家家眷俱在京裡,有的是人手,也有的是人出主意。

  太夫人要搞什麼事,那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萬萬不可讓花姨娘與太夫人攪到一塊兒去,中間夾著個三爺,十分不便。

  陳夫人立時就拿定了主意,笑道:“說起來,舊年鴻哥兒因著救駕之功,受封了爵位,聖上還隨著賜了一座別院,就在東山邊上,上月鴻哥兒還來回我,說是別院修葺完了,要請你爹爹和我去瞧瞧,住幾日呢,這可惜我事情多,竟一時不得去。眼看這要進九月了,東山的紅葉也紅了,正是好時候,不如叫鴻哥兒請了他姨娘,再領著姐妹們去住些日子。雖說於禮不大合,不過如你說的,世間總有人情在的,他姨娘養了他一場,如今哥兒出息了,也該享一享哥兒的福了,橫豎是咱們家自己的事,與人無涉,也就不大要緊。”

  鄭明珠笑道:“還是母親想的周到,如今寬姐兒要出閣了,眼看雅姐兒、嫻妹妹也快了,她們姐妹聚在一塊兒的日子也不多了,在別院住一陣子,倒也全了姐妹之情,花姨娘雖說是姨娘,到底是有封誥的,陪著小姐們出去,也說不出什麼閒話來,而且……”

  鄭明珠抿嘴一笑:“這樣榮耀的別院,花姨娘自是再不會不肯去的。”

  正說著,陳頤安進來了,進門就笑道:“聽說母親這裡有好東西,特意叫您媳婦來吃,倒是把兒子忘了。”

  鄭明珠就站起來,笑道:“哪裡是母親叫我,是我聞著香味兒,自己尋來的。”

  陳夫人也笑:“如此說來,看來安哥兒的鼻子也是靈的。”

  陳頤安何等樣人,見她們婆媳說話的樣子就知道她們商量出了主意了,卻也不問,只顧著說著玩笑話兒,蹭了他娘一頓晚飯,才與鄭明珠一起告辭出去。

  回了甘蘭院,鄭明珠不待他問,先就一五一十把今日的話說出來,陳頤安一時沉吟起來,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炕桌,好一會兒才道:“我看,並不那麼簡單。”

  今天這件事,其實是非常非常有限的一點點消息,鄭明珠與陳夫人都是本著謹慎的未雨綢繆的心態,怕太夫人攪和了陳頤雅的親事,才打發花姨娘到別院去住些日子,待這邊事情成了定局再回來,也是免得橫生枝節的意思。

  沒承想,陳頤安卻說出這話來,這話什麼意思?

  鄭明珠便問:“若說因楊家長房打聽魏國公府的哥兒,和太夫人頻繁的與娘家通消息,可能會有什麼事?”

  陳頤安道:“你與母親這樣慎重的處理這件事,是因為什麼?以此想來,太夫人關心二妹妹的親事,又會是因為什麼?莫非真是為了二妹妹?為了花姨娘?”

  陳頤安這樣一說,鄭明珠頓時覺得很有道理,顯然都是因為三爺陳頤鴻,鄭明珠輕輕點頭。

  可是,陳夫人與自己,目的是為了拉攏陳頤鴻,作為陳頤安的助力,而太夫人的目的呢?鄭明珠依然覺得難以理解:“太夫人攪混一池水,能有什麼好處嗎?”

  陳頤安對上鄭明珠澄澈的目光,輕輕的說:“你要知道,太夫人一輩子的心事,無非就是武安侯這個爵位。”
太夫人的蠢招

  陳頤安這話過於高屋建瓴,鄭明珠有點跟不上,不由的沉思起來,陳頤安也並沒有繼續催,倒是回頭問丫鬟:“我記得今天甜雲坊送了預備給二爺親事上用的糖的樣子進來,是送到夫人那邊的還是這邊也有?少夫人看過了嗎?”

  瑪瑙見問,就道:“兩邊都送了,我問過,都是一樣的。少夫人已經看了,預備著就用這些。”

  說著就去外頭屋裡取了兩個一尺見方的大盒子進來,一一放在炕桌上,揭開蓋子給他看,陳頤安便隨手拈了一顆來吃。

  鄭明珠耳朵裡聽著他們的對話,見著丫鬟穿梭來往,就是不解其意,仿佛思緒陡然被陳頤安這句話抽空了,只有一個念頭:太夫人這輩子的目標是武安侯爵位元無疑,可是,武安侯的爵位,也輪不到三爺啊。

  不,不對,如果輪到三爺了呢?如果輪到三爺了,那太夫人又能在這裡面得到什麼好處呢?

  直到她嘴裡被塞進來一顆圓滾滾的甜甜的杏仁糖,鄭明珠腦中靈光一閃,突然就明白了。

  陳頤安見她亮閃閃的眼睛,知道她有些意思了,只不說話,依然只管慢騰騰的剝著糖紙,鄭明珠便說:“你是覺得,太夫人這一手是要拉攏三叔了?”

  陳頤安笑道:“任何人做事都是有其目的的,既然知道太夫人的目的,再倒推她的手段,就不難了。我看這只是第一手,用來示好的,必然是還有後手的。”

  鄭明珠點頭:“三叔無母族可依,妻族就尤其要緊了,太夫人倒是很會盤算。”

  “三弟少年得志,有爵位有太子看重,要娶個嫡女不難。”陳頤安又吃一顆糖,似乎覺得很好笑似的樂了一下:“楊家舅老太爺如今已經是封疆大吏了,雖說是新貴,自視倒也不低,我瞧著,這事兒很有點意思。”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笑道:“有時候,蠢貨也是很有用的。”

  又來這套,說話從來不爽快,陳頤安似乎有讀心之術般,看出了鄭明珠的腹誹,才解釋道:“雖說咱們這是在揣測太夫人的大約意思,不過人家沒使出來,到底不知對不對,後面的就更不用說了,再說,此事本來已經處理的十分周到了,自然沒有咱們家急的,只管看著就是了。天下事總有些意想不到的枝節,就如以前,你光知道你太太想要你的東西,哪裡能想到還有那樣些下作手段和花樣呢。”

  說得也是!陳頤安這一句話就安撫了鄭明珠,她本來是心寬的人,覺得陳頤安說的很對,便又笑起來,轉而說些別的庶務,到晚間一齊安歇不提。

  這些日子大約是花姨娘最為舒心暢意的日子了,女兒得嫁高門嫡子,如今兒子又要迎她去御賜的別院住一陣子,連陳夫人也還沒去過呢。

  這樣的榮耀,一直炫耀到了她出門的那時候,別說整個武安侯府無人不知,便是遠在城東的陳家三爺府裡,也有了風聲。

  謝媽媽沉著臉,掀了簾子進門去,見兩個丫鬟正伺候著太夫人吃燕窩粥呢,便走過去接了,吩咐道:“你們兩個去找夫人,咱們屋裡的冰糖沒了,請夫人打發人買些好的來,再拿上回那種又碎又黃的,我可不依。”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不敢多說,便退了下去。

  見屋裡沒了人,謝媽媽才小聲道:“太夫人,聽說那一位把花姨娘打發到東山去了。”

  太夫人忙問:“什麼時候去的,去多久?”

  “聽說是兩日前啟程的,去多久卻是不知道。”謝媽媽看看太夫人的臉色,小心的說:“唉,如今咱們的人手都給她換光了,略裡頭一點便鐵桶似的,要知道點消息也實在難的很,就是知道了,也常常太遲了些。”

  太夫人恨恨的道:“我這兒媳婦,實在是好手段!也怪謹哥兒媳婦,再三要打聽的清楚了再說,白白耽誤時辰,若是依著我,前兒就鬧出來了,哪裡用等到今日?怎麼這樣巧,早不去遲不去,偏就這時候她要去別院?一個姨娘,怎麼那一位就許她出去?難道是知道咱們……”

  謝媽媽遲疑道:“不會吧,咱們行事如此小心,統共沒讓這些丫頭婆子知道,那一位就是有通天之能又是如何知道的?”

  太夫人自然也不明白,便道:“且不論到底如何知道的,如今她既然已經起疑,有了防範,這花姨娘自然是一時半刻回不來的,只怕到得她回來,這邊庚帖也換了,小定也放了,早成定局了,還有咱們什麼事?豈不是白籌畫了一場?”

  謝媽媽便道:“太夫人所慮極是,可是如今花姨娘已經走了,要怎麼著才好呢。”

  太夫人冷笑道:“咱們又不是為了那個蠢貨!當初原是預計著悄悄兒的送了消息給他們,讓她去鬧一場,老三自然就知道咱們的意思了,也是為著做的自然些的意思,可如今這樣兒,雖說她是被哄走了,老三可還在呢,有什麼要緊的。”

  她咬一咬牙:“前兒謹哥兒媳婦勸我那些話,我當時不應,是想著左右不過是一份人情,讓花姨娘跟她鬧去,免得咱們麻煩,如今那一位既然看得跟鐵桶似的,少不得咱們親自動一動了,越發鬧大些,送一份厚厚的人情給老三,只要老三領情了,也是一樣的。橫豎早撕破臉了,咱們也用不著給那邊留什麼臉面!”

  謝媽媽便說:“那如今……”

  太夫人道:“你打發個人,跟謹哥兒媳婦說一聲,這事就照著她那日說的法子來做就是了。”

  謝媽媽想了想:“這是要緊事,不如我去一趟,到二太太跟前說一說,也清楚些。”

  太夫人便道:“說得也是,你把這邊的動靜細細兒的回了謹哥兒媳婦,把我的話說清楚了才好,哼,那毒婦以為打發走了花姨娘,我就沒法子了麼?也想的太美了,她防的越嚴,就越發鬧的她沒臉,偏要她悔不當初!”

  這一副咬牙切齒的形容,幾欲擇人而噬。

  懷孕滿了三個月,鄭明珠終於不再吐的厲害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氣,只不過精神依然不大好,十分的愛困,平日裡盼著有人來和她說說話兒,可多說兩句,她又不由的覺得煩,有一句沒一句的,幸而常來的都是熟識的女眷,多半又都是經歷過懷孕生子的,倒也都體諒她。

  這一日,閆珍珠提著大包小包到武安侯府看她,一臉的神采飛揚,氣色極好,鄭明珠與這位姐姐十分投機,此時一見,便知道她有好事兒,一邊笑著請她坐,一邊道:“難得你想著來瞧我,看你這樣兒,是有什麼好事呢?”

  閆珍珠叫人把大小七八個盒子捧進來,笑道:“就知道你玲瓏心肝兒呢,原是我家爺回來了,帶了兩車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收拾了兩日,一樣揀了些,給你送來,雖不是什麼貴重物件,倒是有些新鮮玩意兒,你看著玩兒吧。”

  鄭明珠就笑道:“怪道我說姐姐今兒氣色都不同了,原來是這樣,既如此,我也不推辭,姐姐替我拜上張將軍,道個謝兒。”

  閆珍珠笑道:“這樣客氣做什麼,咱們快要成拐角兒親戚了,今後倒是越發親近了。”

  “什麼親戚?”鄭明珠不解。

  閆珍珠說話最是爽利:“你不記得了?魏國公是我婆婆的親哥哥,敏哥兒與我家爺是嫡親的姑表兄弟呢,你小姑子今後嫁給他,咱們不就是拐角兒親戚了嗎?還挺近的。我想想你得叫我什麼來著,表嫂?哈哈哈。”

  什麼?鄭明珠心裡本來就影著這件事,此時聽她一說,立時警覺道:“怎麼回事?誰說我家小姑子要嫁到魏國公家了?我怎麼不知道?”

  閆珍珠奇了:“你不知道?你們家太夫人說的呀,昨兒不是劉郡王妃做壽嗎?你跟你婆婆都沒去,倒是太夫人去了,當著那麼多人說的,難道還有假?”

  鄭明珠只覺一股子氣直沖腦門子,按都按不下去,那個老婆子,真是利令智昏,她這樣子造勢,無非就是想要壓著陳夫人把陳頤雅嫁到魏國公家裡去,竟連小姐的名節都不當一回事了,就算是真事,也沒有在下定之前滿地說的,何況還是這樣子的!

  就拿申家公子和陳頤雅來說,如今剛剛交換了庚帖,兩家人都只有自家親近的親戚知道此事,並沒有在外頭張揚過。

  親事在說親階段其實也常常會有種種原因而不成的,若是人人都知道了這事,一旦不成,就表示某一方有問題,就算沒鬧出小姐名節的問題,對名聲總是有些妨礙的,是以定下來之前,很少往外張揚,尤其是女方,張揚的都總是出於各種理由。

  可如今……

  怪道她當初她一個堂堂侯夫人,竟然會鬧到被送廟裡祈福的程度,真真是愚不可及!

  鄭明珠深吸一口氣,總算能平靜的開口了:“沒這樣的事,太夫人為什麼要這樣說,我也不知道。”

  閆珍珠就掩了嘴,美目中露出驚訝之色來。

  這樣一個態度……她不是笨人,自然知道這涉及到了人家家中的家宅之爭了。

  沒想到這樣不明不白的趟了渾水,閆珍珠覺得尷尬極了,也不好久坐,又說了幾句話,便要告辭,鄭明珠卻拉住她:“姐姐,敏惠郡主是你舅母,想必平日裡也是親近的吧,她的性子脾氣,你可知道些?”

  閆珍珠不解其意,只是道:“我也是常去給舅母請安,自是與別的人親近些。”

  鄭明珠就與她附耳說了幾句話,又問:“依姐姐看,可行得通?”

  閆珍珠沉吟了一下:“舅母是極好臉面的,多半行得通,只是……”她有些猶豫的說:“這樣子一來,你家小姑子豈不是恨死你了?”

  鄭明珠歎口氣:“太夫人把場面做成這樣,不如此如何收場?你且別顧著我,姐姐好歹替我辦成了,我備一份重重的禮上門來磕頭。”

  最後一句話說的閆珍珠笑起來:“瞧你說的好可憐見兒的,說得我也不忍起來,也罷,就去替你試試看。”

  鄭明珠忙道謝,親自送她到了垂花門。

  見閆珍珠上了轎子走了,鄭明珠也不回甘蘭院,帶了丫鬟直接去了榮安堂,這事還須得去申家打點說明呢。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6

彪悍的戰鬥力

  不出十日,帝都數的著的門第便都知道了敏惠郡主家要與武安侯陳家結親家了,敏惠郡主是順親王嫡女,在帝都貴婦圈裡也是有數兒的活躍人物,此時聽王家四夫人笑著說起,也不由的愕然,問道:“這話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四夫人奇道:“前兒劉郡王妃做壽,楊家那位二太太與人說的,且人家武安侯的太夫人親口承認的,還能有錯不成?這樣的喜事,郡主竟也口風這樣緊,怕咱們知道了,討杯酒喝不成?”

  喜事個屁,這是拿咱們家當槍使呢!

  敏惠郡主一肚子的不舒服,陳家炙手可熱,帝王寵臣,一家女百家求也不是稀奇事,既然人家無意,就罷了,犯不著為這事不歡喜,可是如今眼見著這明明是陳家太夫人要收拾陳夫人,別的法子不使,拿自己家出來做幌子,敏惠郡主就不太高興了。

  幸而前兒外甥媳婦到跟前說了這事兒去,倒是出了個好主意,既給自己家長了臉面,又給了那蠢老婆一耳光。

  也叫她知道,家宅的事在自己家鬥就是了,竟想著拿外頭別人家當槍使,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這樣本事。這天下也不是人人都那樣蠢的。

  敏惠郡主便笑道:“四夫人說的這是什麼話,要真有這樣的喜事,我還能不請四夫人的?人家小姐名聲貴重,我也不好說,只是你我這麼要好,這件事我也不好瞞你了的,原是上回我在外頭吃酒見了陳家二小姐好幾回,覺得長的齊整,又懂事和順,倒是個好孩子,我實在是喜歡。想著雖說是庶女,到底也是武安侯家的孩子,陳夫人教養出來的,想必是個好的,便托了人去他們家問了一問,其實什麼都還沒說成。沒承想光這樣說了一說,這才幾日功夫,他們家太夫人就迫不及待的滿帝都的說著二小姐要和咱們家結親了——四夫人聽到的還遲了呢,我是早聽到了。”

  四夫人掩著嘴:“這……這……”她是覺得不好說了。

  敏惠郡主給了她一個苦笑:“四夫人也是經過事的,可見過女家這樣的沒有?我便疑心起來,他們家這樣急著要砸實這事兒,莫非有什麼緣故?再說了,就是不關小姐的事,家裡有個這樣著三不著倆的長輩,姑娘又能好到哪裡去?這樣一想,我就不自在起來,你知道,敏哥兒是最小的一個,我平日裡也多偏疼他些,便是寧肯錯過,我也不敢冒這個險啊。便趁著陳家還沒給准信兒,便不再議這事了。只不過此事到底是我提在前頭,又事關人家小姐的名節,我怎麼好在外頭說,只得裝聾作啞罷了。”

  四夫人點頭笑道:“郡主慮的不錯,女家自然都要矜持些,那樣這樣八字還沒一撇就恨不得昭告天下的,誰能不疑心呢?郡主心存厚道,替人家小姐作想,那自然也是有的,既沒這樣的事,這些話不過傳上些日子,倒也無礙。”

  “可不是,我家是哥兒,就算被人說兩句也就罷了。”敏惠郡主借太夫人之勢大大的撈回了被陳家拒絕的面子,頗為高興:“還是小姐的名聲要緊些,你可別往外說才好。”

  四夫人會意一笑:“那郡主可真吃了不少虧呢。”

  有了敏惠郡主的話,帝都傳言陡然為之一變,自然也就傳到了陳家,陳夫人對鄭明珠歎口氣:“這事兒是我思慮的不周到,幸而如今圓了回來,雖說險些,倒也無礙了,就是雅姐兒的名聲,難免有些妨礙。”

  鄭明珠忙勸道:“這與母親有什麼相干?是太夫人急著要在外頭人跟前說這事,才害得敏惠郡主起了疑心,這事兒才沒成的。且也沒什麼大的妨礙,申家是明白人,知道不與二妹妹相干。待二妹妹嫁過去,相夫教子,賢良淑德,誰還能記得今日的事?”

  鄭明珠一本正經的說了這話,才低聲道:“其實當初母親與大爺商議的時候,也無非是為了家中安寧,才想著用這事兒探一探二妹妹的意思,且大爺吩咐我去辦這件事的時候,咱們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只想著,家裡頭一些流言,又只是一位姨娘在說,誰當真呢?別說本來不會傳到外頭去,就算傳出去,誰家也不會把一位姨娘的話當個正經事,偏太夫人竟就當了正經事在外頭說,和母親有什麼關係?說句誅心的話,就算咱們沒提魏國公,太夫人難道就不會提別的了麼?”

  這事兒的首尾鄭明珠最清楚,陳夫人當初提到魏國公家的意思,也並不完全是假的,若是陳頤雅真願意嫁到魏國公家,那陳夫人也不會強按著她嫁到申家去,橫豎態度已經表明了,明白人自然是懂的。”

  也就是後來陳頤雅自己想通了罷了。

  陳夫人依然覺得不自在:“也是我太給人臉面了,越發縱的人無法無天起來。”

  “來人!”陳夫人依然是淡淡的說:“去三老爺府裡,把太夫人身邊服侍的謝媽媽給我帶回來,另選一個媽媽去太夫人院子裡服侍去。前兒三夫人送來的費用帖子,有四五項錯處,也一併送去三爺府,回了三夫人,算清楚了再來撥銀子。”

  鄭明珠見陳夫人不大歡喜,少不得又在跟前奉承了半日才回去。

  沒想到陳頤安倒和陳夫人的說法不一樣,他詫異的說:“這不是好事嗎?太夫人把什麼都攬在自己身上了,自然就冤有頭債有主,賴不到咱們身上來了。”

  鄭明珠道:“雖說是這樣,可到底于二妹妹名聲有些妨礙。”

  陳頤安笑起來:“那也怪不著咱們,這也是她姨娘到各處去說的,難道是咱們說出去的?就拿隔壁王家來說,人家上月給庶出的五小姐挑姑爺,哥兒還特地上門來拜見過的,王家夫人也是個寬厚的,特地叫了五小姐的姨娘,躲在簾子後頭瞧了一眼,人家不比咱們做的高調?怎麼沒見人家滿帝都說去呢?就是當初我們兩個,沒定之前我也上門去見過岳父大人和你太太,還吃了一頓飯呢,我還記得那一日有一道獅子頭做的出神入化,實在有江南風味。”

  於是,陳頤安就下了結論:“也就是你們女人家小肚雞腸,覺得是自己哄了花姨娘在先,心虛罷了。其實依我看,還不是太夫人不忿二妹妹有了門好親事,有意搗亂,壞了好事,如今也就申家不受傳言影響,只得把二妹妹嫁到申家去。不就完了?”

  陳頤安肯定在回來之前先去見了陳夫人,和陳夫人統一了口徑的,鄭明珠暗暗的想,便只是聽著,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陳頤安又說:“吩咐廚房早些送晚飯來,今晚還有事呢。”

  鄭明珠依言叫丫鬟去吩咐,一邊問他:“還有什麼事?要出去嗎?”

  “我打發人去東山,把這件事跟三弟說了,若是他夠聰明,今晚他姨娘就該回來了。”陳頤安笑道:“咱們早些吃晚飯,也免得萬一來不及吃呢。”

  果然陳頤安算無遺策,兩人晚飯剛吃到尾聲,墨煙便掀了簾子進來,笑回道:“大爺,少夫人,奴婢聽說太夫人來了,去了夫人那裡。”

  陳頤安就笑道:“你瞧,可不是來了。”

  鄭明珠便道:“又不是找咱們,慢慢吃也使得,今兒這筍子不錯,你喝一碗湯吧。”

  說著親手給他舀了一碗。

  鄭明珠自從有了身孕,口味變的大不一樣,越發愛吃甜膩的東西,如杏仁酪,核桃酪之類天天都要吃,從上月不大吐了之後,就開始胖起來,現在一伸手,便覺得手腕豐潤,如堆雪砌玉一般,越發的圓滾滾。

  陳頤安接了湯,還順手在那手腕上摸了一把。

  這一邊小倆口其樂融融,榮安堂裡太夫人卻是一臉鐵青,怒道:“沒見過這樣口口聲聲孝順長輩,卻拿長輩身邊服侍的人出氣的,竟連幾個下人,也敢不敬,果然什麼主子教出來什麼奴才!”

  陳夫人今兒本來心中氣就不順,說話不免尖銳些:“咱們做晚輩的,敬重長輩是應該的,便是長輩身邊服侍的人,一貓一狗,自然也都當祖宗般的敬了,這是咱們的禮數,沒的說這些下人就敢真當祖宗的,挑唆主子,指手畫腳,出些髒心爛肺的主意,仗著是長輩的奴才,不把主子們放在眼裡,什麼不敢做?太夫人這樣的年紀了,本該在家裡好生養著,兒孫們孝敬著,太太平平,受眾人敬重,如今怎麼著?滿帝都是個什麼名聲,別人家是怎麼個議論法,太夫人出去自然聽得到,這些事,若不是這些混帳奴才挑唆的,難道還是太夫人自己的主意不成?今兒我聽到一句半句,就氣的飯都吃不下,也不敢來回太夫人,只叫人拿了這些奴才,太夫人竟還攔著,這侯府就越發不成個樣子了。”

  鄭明珠來的時候,便是見謝媽媽跪在當地,捆著手,堵著嘴,滿頭亂髮,急的了不得,偏說不出話來,一臉的鼻涕眼淚,只得拼命的給太夫人使著眼色。

  這樣初秋的天氣,太夫人手腳都在發涼,她和陳夫人鬥了也有十年以上了,雖不是深知,卻也知道,陳夫人是極重臉面,愛惜羽毛的人,她有時候吃虧也吃在這一點上,可是今日陳夫人說話這樣尖銳,顯然是觸了她的逆鱗。

  太夫人此舉,在外頭丟了陳家的顏面。

  不管她在陳家和陳夫人多麼不對付,用仇深似海來形容都不為過,可是在外人眼裡,太夫人依然是陳家的太夫人,一言一行就代表著陳家,若是不妥,那自然就是丟了陳家的臉。

  太夫人不由的就萎了半截,便道:“那事我不過是因有人問起,隨口一說,並沒有想到會這樣子,且雖如此,雅姐兒也議定了人家,並沒有什麼妨礙?”

  陳夫人冷笑道:“太夫人說笑了,雅姐兒如今被魏國公張家退了親,別的人家也疑懼不已,哪裡來的人家?倒是太夫人這議定了人家是什麼意思?從哪裡來的這個話?”

  她怒道:“就連許了魏國公家這話,又是怎麼來的?因此事還沒敲定,我也並沒有敢就來回太夫人,怎麼太夫人就能在外頭隨口一說了?又是什麼人問的呢?我聽說了這事,琢磨兩三個晚上,實在想不明白,還請太夫人示下。”

  太夫人一時語塞,如何說得出口,她明知陳夫人這是顛倒黑白,卻也是說不出話來,心中只是恨的滴血。

  上當了!

  明明原就是探聽到陳夫人在和申家議親,花姨娘卻在後院炫耀陳頤雅要嫁到魏國公府去,太夫人才敏感的覺得這裡頭有文章可做。

  陳夫人與花姨娘有多深的仇怨,太夫人是知道的,她絕對不信陳夫人會不在陳頤雅和陳頤鴻的親事上卡花姨娘一把。

  有高門嫡子來提親,陳夫人卻悄悄兒的要把陳頤雅嫁給三品武將的庶子。

  這裡面簡直太有文章可做了,花姨娘雖說是個蠢貨,但用她來下下陳夫人的面子,揭穿她那一副賢德寬厚的嫡母面目也是不錯的。

  更要緊的是,還能賣陳頤鴻一個好,陳家諸子當中,若說有一個還可以去和陳頤安爭一爭世子位,那就只有陳頤鴻了。

  待把陳頤鴻拉到自己陣營裡,再把楊家的女兒嫁給他,力助他奪得爵位,那他就算是楊家的人了,他沒有母族,自然會重視妻族的力量。

  這樣一來,雖說沒有自己的兒子得了爵位這樣好,但到底也是自己家的人了。

  可是這樣的如意算盤,太夫人如何能說得出來,此時被陳夫人一問,便啞口無言,好半晌才擠出來一句:“不過是……聽到下人議論……罷了。”

  陳夫人騰的站了起來:“下人議論?太夫人就聽到一句下人議論,沒有去問侯爺,沒有來問我,就能在那樣多夫人太太的跟前,篤定的說我們家雅姐兒許了魏國公家?太夫人難道不知道,別說只是兩家人都點了,就是換了庚帖,還沒下定,也沒有在外頭去說的,太夫人這也未免太……”

  陳夫人頓了一下,怒不可遏:“無非就是有人挑唆,哄的太夫人當了真,這樣調三窩四的奴才,如何留得!來人!”

  陳夫人還沒來得及說出後頭的話來,就聽外頭院子裡一聲淒厲的哭號:“我苦命的兒啊~~~~~”

  鄭明珠眉間跳了一跳,花姨娘頭髮淩亂,拉著陳頤雅哭著進來了,陳頤雅一臉惶然,見了廳裡眾人,只捂著臉哭,眼睛看了一圈,似乎誰也不好去拉的,便走過去拉著鄭明珠,哭了起來。

  鄭明珠忙拉著她坐下來,又叫丫鬟給遞絹子。

  花姨娘倒是哭號的真心實意,頗為淒厲,眼中滿是怨毒:“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就攤上個這樣的事了啊,有些人就是看不得你好,變著法的都要給你攪和了啊。”

  花姨娘那是不管不顧了,一看到太夫人就氣的發抖,一口痰吐到太夫人腳下:“我呸!我就不知道,攪和了二小姐的好事,能輪到誰不成?”

  太夫人氣的臉色青白,可硬是說不出一句解釋來。陳夫人更是不置一詞。

  花姨娘見太夫人心虛的連自己這樣無禮都沒有一句呵斥,越發坐實了這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夫人要給二小姐做主啊,好端端的一個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日照著禮節敬長輩,哪一點兒做錯了?就被人作踐成這樣,可憐我的二小姐啊,怎麼你就這樣命苦啊,遇到這樣不懂規矩的人,還說是什麼大家子出來的,當了一二十年的當家主母,我呸!還不知道是從什麼坑裡洞裡爬出來的,越發連我這樣從來不出門的姨娘都不如,連我都知道還沒下定,就不能在外頭說定了親,如今就有人端著長輩的架子,拿著侯府的臉面在外頭混說,不要臉不要命,生生就要攪和了去,我的苦命的兒呀~~~~~我們家到底得罪了哪一個啊,有人就見不得你安生啊。”

  鄭明珠咋舌,花姨娘這句句都這樣惡毒,生生的把太夫人的臉面扒的一乾二淨,不過想來也是,當初不過為了二小姐的一個丫頭,花姨娘就能撒潑成那樣,如今這可是如此榮耀光彩的好事,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呢,花姨娘炫耀了足有半個月,陡然沒了,只怕連一刀捅了太夫人的心都有了。

  陳夫人一臉怒氣,只管坐著聽她罵,太夫人聽的渾身亂戰,伸手指著花姨娘的手指都在發抖:“你……你……你是哪牌面兒上的人,竟敢在這裡這樣亂罵,眼裡還有長幼尊卑嗎,簡直反了你了!”

  花姨娘跳腳:“自個兒做些見不得人的下作事來,還有臉充尊長,人家年高德劭,疼愛後輩,事事為後輩考慮的人,怎麼沒見人去罵他?饒害了人,還有臉來充什麼大頭仙!既怕人罵,就別去做那些下作事,原來還是要臉的?我還當就真不要臉了呢。”

  太夫人對陳夫人怒道:“你怎麼管的家,就讓一個姨娘在這裡大罵,你竟然也不能轄制!這難道是侯府的規矩?”

  陳夫人瞟了花姨娘一眼:“太夫人說的是,姨娘的確沒什麼規矩,不過這規矩要一樣一樣的來說,先前說的,還沒換了庚帖沒下定,雙方連面都還沒見過,太夫人就能到外頭去說定了親,這是什麼規矩?”

  花姨娘見陳夫人幫著她,越發哭的厲害:“還有臉說規矩!有規矩就不會到廟裡去了,哪家規矩人會被送去廟裡,如今她倒來說規矩,要說規矩,你就自個兒回你那廟裡去,再不要出來,才是規矩呢!”

  太夫人氣的半死:“便是我一時不慎,漏了一句半句,也輪不到一個姨娘在這裡罵我吧,既無長幼又無尊卑,便該立時送官去!你若是不肯,我自然叫人來送。”

  陳夫人歎道:“花姨娘雖說只是個姨娘,到底是有誥命的人,並不是什麼下人,便是與我也是比肩的,處置她也要有朝廷的諭令。且我聽著,花姨娘也並不是在說太夫人,太夫人雖說在外言語不謹,那也是謝媽媽挑唆的,花姨娘受了委屈,教訓謝媽媽,倒也是應該的。”

  花姨娘得了提醒,她也知道如今論輩分,太夫人最大,這事兒再怎麼,也不過罵她洩憤,再不能把她怎麼樣,便就是罵,也十分不應該,不過是仗著自己有臉面,又有理由,陳夫人又與太夫人並不對盤,才敢如此撒潑,也並沒有想著能把太夫人怎麼樣。

  如今她又實在是一肚子氣要發洩,得了陳夫人的指點,頓時就明白了,按著謝媽媽就撕打起來,對著個下人,嘴裡自然越發厲害起來:“我把你這黑心爛腸的刁奴,挑唆著主子從來不幹好事,一心只想害了人去,你們又能得了什麼好!天打雷劈爛在外頭沒人收的貨……”

  罵到後來,簡直就是從來沒聽說過的市井粗話,惡毒非常,句句指桑駡槐,捎帶著太夫人,太夫人一輩子哪裡見過這樣低層沒見識嘴裡什麼都說的出來的貨色,不由的渾身亂戰,一臉漲紅,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突然眼睛一翻白,癱在了椅子上。

  “太夫人!太夫人!”眾人一驚,頓時就亂成了一片,花姨娘也停了手,見眾人都圍了上去,針都插不進去,也悻悻的住了手,左右看一看,呸了一聲,拉起陳頤雅揚長而去。

  鄭明珠目睹全程,深覺陳夫人要哄著花姨娘這個考慮是應該的,她這個有誥命的姨娘,實在太麻煩了,要打要罰必須要有朝廷的諭令,中間還夾著三爺的臉面,她還有這樣彪悍的戰鬥力,生生氣倒太夫人,那些話,人說不出的她說的出,完全不要臉面不要身份,怪道當初鄭明珠得罪了她,陳頤安要給她請封縣主呢,好歹高出她來才行。
塵埃似乎落定

  陳頤雅在自己屋裡捂著臉嚶嚶嚶嚶嚶的哭,花姨娘一邊歎氣一邊勸,嘴裡間雜著罵兩句天殺的老不死,陳頤雅哭半晌,才十分委屈的說了一句:“姨娘做什麼要到處說,如今這樣兒……叫我怎麼出去見人……嗚嗚嗚。”

  花姨娘又罵了七八句‘天煞雷劈的老不死’,一邊賠著笑說:“姨娘不過因實在歡喜了,才說一說的,也不過在這後頭院子裡,外頭的人,哪怕是你表舅舅呢,我也一句沒說,還囑咐你哥哥也不能在外頭提一句,哪承想這老不死的,竟就這樣不要臉面,竟跑到外頭混說去呢。”

  說著也是抹眼淚。

  看著陳頤雅哭的那樣兒,自己呆坐了半晌,又勸道:“好孩子,別委屈了,明白人都知道你是受了委屈,誰笑話你?若是那等不明白的人,你都不必理她就是了。且如今細想想,那魏國公家也不是什麼好人家,媳婦還沒過門,侍妾先生下孩子了,誰家有這樣的規矩?這樣的人家,不去才是福氣呢。”

  陳頤雅接著哭,不接話。

  花姨娘再三勸道:“好孩子,你也別怕,我回頭就吩咐你哥哥,怎麼也要給你尋家更好的,咱們到時候悄悄兒的,再不給那老虔婆知道。”

  陳頤雅哭道:“好?好什麼好,外頭就那些人家,誰家不知道這事兒呢,有個這樣的老太太,誰家還敢上門來?別說好的,就是那差些的人家,也自是有多遠躲多遠,嗚嗚嗚,我還嫁什麼人,索性一絞子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倒還乾淨些兒。”

  這話可把花姨娘嚇的了不得,一疊聲的吩咐丫頭,把剪子刀子都收拾遠些,一邊哭道:“好孩子,我這一輩子就你和你哥哥兩個,一輩子的指望都在你們兩個上頭,你若是有個好歹,姨娘也不用活著了,索性隨你去也就是了,你可萬不能這樣想啊。”

  囉囉嗦嗦哭了半晌,又說:“要說人家,也不是沒有,你哥哥跟我說,上回來提的那個申家,倒並沒有說什麼,趁著夫人還沒來得及回絕,跟他們家說倒也是名正言順的。”

  說著花姨娘小心的看一看陳頤雅的臉色,只是她捂著臉哭,完全看不到,花姨娘撫著她的肩勸道:“那家雖說門第差了一點,倒是夫人挑中的,只怕多少有些好處,就是你哥哥也說,那家的哥兒人物齊整,又肯上進,想必是不差的,再說了,他家門第差些,自是要把你供起來敬,仔細想想,也不是不好。”

  雖說花姨娘做夢都想要女兒嫁入高門去,可此時此情卻也讓她不得不退一步了,女人就是名聲要緊,如今外頭這樣的風聲,且不說找得到找不到,就算運道極好再找了一家高門,女兒嫁進去,那樣高門的婆婆跟前,如何抬得起頭來做人?倒不如就如鴻哥兒說的,就嫁申家,門第低些,輪不到他們看不起陳頤雅,倒好些兒。

  是以花姨娘忍著肝疼也不得不這樣勸陳頤雅。

  陳頤雅哭道:“姨娘說的倒是輕巧,原本母親嫂嫂說挑了申家,姨娘死活不依,逼著另選了這一家,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倒又要回頭去找申家,越發丟人了,且本來就不幹母親和嫂嫂的事,母親嫂嫂如何肯依,誰不要面子呢?姨娘與我平日裡也並沒有在母親跟前如何奉承,到這時候,卻要母親為著我去求人,母親如何肯?只怕寧願我不嫁人,也不肯去低聲下氣丟這樣的面子的!嚶嚶嚶,我還不如一頭碰死好了!”

  花姨娘站起來道:“二小姐說哪裡話來,她是嫡母,二小姐的親事自然該她來做主,憑什麼不管,便是該求人了,也只得她去求去的。大不了我下個氣,舍了這張老臉,跪著求一求她,也就是了,連今兒氣倒太夫人這事,我也去認個罰,給她做足了面子,她如何不肯?要真不肯我就跪在她院子裡頭不起來,哭給眾人看看,她那樣好面子要名聲,自然也就依了。”

  說著,花姨娘跺跺腳,一副豁出去的光棍樣兒:“錦蘭,進來服侍你小姐淨面,勸著二小姐別哭了,當心眼睛不好,姨娘這就找夫人去,你只管放心吧。”

  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錦蘭端著水盆進來,張望了一下,忙絞帕子給陳頤雅擦臉,勸道:“小姐別哭了,好歹姨娘也是疼小姐的,如今雖說在外頭丟一回臉面,這事兒到底順順當當的就成了,豈不是好?”

  陳頤雅怔了半晌才說:“姨娘自然不是不疼我,只不過她覺得嫁了那些人家才是對我好,我哪裡不明白,也並沒有怪她。如今這事我是只有高興的,我在外頭丟一回臉面,換的家裡頭和順起來,姨娘也不至於與母親嫂嫂鬧一場,這樣好事,別說丟一回臉,便是十回,我也是情願的。到今兒我才明白,到底是一家子,自己家的人,就算得罪過,吵過鬧過,也總是盼著你好的,別的人,就算沒得罪過她,什麼時候要給你個一刀一劍,竟也是有的。”

  錦蘭聽不大懂,只知道這是在說夫人少夫人,哪裡敢接話,只是賠笑,伺候著陳頤雅淨了手臉,又重新梳了頭髮,擦了脂膏,又忙著去廚房要湯要點心給二小姐吃。

  第二日,整個武安侯府都知道了,太夫人害了二小姐的好事,花姨娘不敢對太夫人怎麼樣,拿了太夫人跟前伺候的謝媽媽出氣,打罵了一頓,把太夫人氣的不好了,送了回陳三爺府去。侯爺陳熙華回來知道了,氣的了不得,訓斥了一頓,命花姨娘到祠堂裡跪了一夜,又叫回去在清泉館靜思,一時半刻不許出來。

  府裡的人幾乎都聽花姨娘炫耀過二小姐的親事,此時知道是攪黃了,也沒人敢再提這事,二小姐狠哭了兩場,成日裡懨懨的,也不大出院子門了,只躲在屋裡繡花。

  到得十月二十的時候,是個吉日,也是個大晴天,一大早,一等虎威將軍的正室夫人申夫人就帶著管家媳婦等上門來,備了八色禮盒,來求二小姐陳頤雅的庚帖。

  花姨娘在清泉館聽說,先是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總算好了。’念完了不由的又哭了一場,又罵了一頓天打雷劈的老不死才罷了。

  而太夫人在這個時候,已經能下地走了,當初因謝媽媽被帶走,太夫人怒氣衝衝的趕到武安侯府去發威,一兩個時辰就被陳家抬了回來,昏迷不醒。

  陳三嬸娘嚇了一跳,陳夫人說,因謝媽媽言語不恭敬,太夫人被氣著了,這才暈過去的,所以她親自把人送回來。

  陳三嬸娘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信這個說法,可是陳夫人是大金主,今兒才把領銀子的帖子打回來,太夫人如今又昏迷著,陳三嬸娘哪裡敢說一個不字?

  便是真有什麼,太夫人醒了自然會去做,自己是弟媳婦,又仰仗人家手指縫裡漏出錢來,于情於理都沒有自己說話的份。

  陳三嬸娘自然只是陪著笑臉,叫人把太夫人抬進去了事。

  隨著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媽媽,陳三嬸娘竟然沒見過,陳夫人道:“因謝媽媽服侍不好太夫人,反倒氣倒了她老人家,自然是不能再在她老人家身邊服侍的了,這一位原是當初跟著大姑奶奶嫁到南京去的陪房崔家的姑娘,伺候過大姑奶奶,又伺候過大姑奶奶的大小姐,如今她兒子出息了,回了帝都,大姑奶奶便賞了她恩典,許她回府裡來伺候,我想著,正巧太夫人身邊缺了個媽媽,崔媽媽是府裡老人兒了,只怕更妥當老成些,便撥了過來特伺候太夫人。”

  大姑奶奶!

  陳三嬸娘從來沒見過,卻聽說過這位姑奶奶,武安侯府的嫡長女,當初就是嫁到南京曾家去的,正是陳夫人娘家的嬸娘。

  雖沒見過,但這位大姑奶奶的名聲事蹟卻是聽說過的,那可是不好惹的主兒,她又是長姐,便是老侯爺在世,也要給她體面的。

  如此看來,陳夫人哪裡是派了個媽媽來伺候,竟是派了位祖宗呢。

  陳三嬸娘心裡只這樣想,面上也只得笑著應了。

  太夫人這次氣的狠了,醒了來就有些不對,半邊臉都是歪的,說話的時候含含糊糊,嘴角不斷有口誕流出來,半邊身子也是木的,手腳都不能動。

  太夫人在床上發了許久的火,又含含糊糊的要叫陳熙華到跟前來,要處置花姨娘,只是說不清楚,眾人聽了許久,才依稀聽到侯爺、兒媳婦、花姨娘等等幾個詞兒,具體說了什麼,別說是真沒聽清楚,便是假沒聽清楚那也是沒聽清楚。

  崔媽媽俐落的給她擦著口誕,倒似乎聽清楚了似的,笑道:“是,是,太夫人說的是,雖說是謝媽媽不好,氣著了太夫人,到底謝媽媽也是太夫人的管事媽媽,要打要罰也要由太夫人或是夫人來,斷沒有一個姨娘出頭的道理,侯爺已經處置了,狠訓了花姨娘一頓,又打發她去跪祠堂,因怕太夫人看著她生氣,越發不好了,便沒叫她過來磕頭請罪,只關在她的院子裡思過,不許出來。那謝媽媽再三的不會服侍,還害得太夫人這樣兒,可了不得,把夫人氣的那樣兒,說原本就因太夫人慈悲,饒了她一回,這回可再饒不得了,夫人便做了主,叫了人牙子來,把她給遠遠的發賣了。”

  太夫人又急又氣,既不能比劃又不能說話,醒了才不到半個時辰,兩眼一翻,又暈過去了。

  陳三爺府裡頓時又亂著請了大夫來看。

  陳夫人三天一次過來侍疾,其實也不過是在太夫人房裡的正房裡坐著,聽聽崔媽媽回她那千篇一律的話:太夫人好些了,吃的多些了,睡也能睡一夜了。

  聽完了,陳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囑咐要好生伺候著,便坐車回去了。

  鄭明珠托懷孕的福,一句懷相不好,要多養著,總共就只來了兩回,越發離的遠遠的,怕過了病氣。

  這都過了兩個月了,太夫人天天藥湯不斷,診脈扎針,這才總算能叫人扶著下地來走幾步了,連說話也說的清楚些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8

衛姨娘的第二次蓄勁

  進入冬月,鄭明珠的肚子越發大了起來,就從後頭也看不到苗條的腰身了,幸而冬天的衣服厚,又做的寬大,看起來只覺得人圓潤了不少。

  領間一圈綿密豐盈的銀狐毛,越發襯的臉圓圓的起來,因胖了,肌膚越發豐盈,晶瑩剔透,吹彈得破,一圓起來,更叫人看著喜歡。

  最叫鄭明珠驚奇的是,肚子裡頭的娃娃居然會動,她親娘去的早,沒人教過,身邊也從來沒有見過親人有孕,如今雖說林氏在她送了喜信兒回去後,送了一個嬤嬤來,陳夫人也撥了一個嬤嬤來,卻也是操心她的衣食住行,怎麼進補、怎麼保養,偏沒人提前給她說過這事兒。

  第一次感覺到肚子裡娃娃動的時候,鄭明珠著實嚇了一跳,以為不對了,一疊連聲的叫嬤嬤,聲音尖利,把屋子裡屋子外的人都嚇的半死,全趕了過來。

  那胡嬤嬤忙忙的就問:“少夫人怎麼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墨煙甚至已經兩步趕出門去叫小廝去請大夫了。

  待鄭明珠說了緣故,一屋子嬤嬤媽媽,連同丫頭們,無不笑彎了腰。

  丫頭們雖說年紀不大,家中也有姐姐嫂嫂,或者至少也有表姐堂嫂之類,也都是知道的,萬萬沒有人想到,鄭明珠會偏偏在這個地方一無所知,嚇成這樣兒。

  胡嬤嬤忍著笑給她解釋,墨煙捂著嘴出去叫小廝回來,石榴躲在角落裡偷偷的笑,鄭明珠臉都紅起來,只覺得丟人死了。

  偏這時候,榮安堂又打發丫頭過來問:“夫人聽這邊鬧的厲害,打發奴婢過來瞧瞧,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眾人不由的又笑起來,還是瑪瑙趕出去說:“煩姐姐回夫人,是奴婢剛才倒茶,滑了手,砸了盅子,並沒有事。”

  到了晚間,陳頤安回來,鄭明珠把這事兒當笑話講給他聽,沒承想陳頤安也是一臉驚奇:“還沒生出來就能動了?”

  連忙伸手去摸鄭明珠的肚子:“咦,沒有動啊,你是不是弄錯了。”

  鄭明珠說:“我肚子裡的我還能弄錯,只是,他好像不是總在動,就先前動了一下,後來就再沒動過了。”

  陳頤安皺著眉頭摸了又摸,失望的說:“你是不是先前那下子,把他嚇到了?不敢動了。”

  鄭明珠道:“啊?不會吧,嬤嬤先前說孩子大了,自然要動,可沒說怎麼個動法。”

  兩人面面相覷,陳頤安便道:“來人,傳胡嬤嬤張嬤嬤進來。”

  兩個嬤嬤進來剛行了禮,陳頤安劈頭就問:“少夫人這肚子裡頭孩子怎麼一會兒動一會兒不動的?”

  兩個嬤嬤都愕然,隨後又連忙解釋:“少夫人如今有了快六個月身孕了,哥兒大了,就會動的,不過還不夠大,動的少些,待後頭七八個月的時候,動的越發多了,不過再怎麼動,也不會總動的,別說哥兒,便是大人,還得歇歇,睡覺呢。”

  陳頤安明白了:“那他大概什麼時候動?”

  嬤嬤說:“這個要看哥兒自個兒,他愛什麼時候動便什麼時候動,不過大約的時候還是有的,少夫人留一留心,過個幾日,便有數兒了。”

  陳頤安就笑道:“你趕緊記著,回頭告訴我,讓我也摸摸看。”

  鄭明珠當然自己也好奇,連著幾日,專注自己的肚子,連陳頤安也天天問,過了幾日,鄭明珠便告訴他,‘午覺起來後,似乎愛動些。’

  於是陳頤安連著三日都在鄭明珠歇晌後那時辰回來,偏肚子裡的小傢伙一點也不捧場,十分不給他爹面子,陳頤安在的時候,怎麼摸他都老老實實一動不動,待陳頤安一走,就開始拳打腳踢起來。

  陳頤安活到如今,從來都是人捧著他的,遇事有主意有辦法,絕不吃虧的主兒,如今第一遭這樣捧著人,就被人給掃了面子,偏還打不得罵不得,只得悻悻的走了。

  鄭明珠失笑,對著肚子勸道:“你好歹也給你爹一點面子,動一動怎麼了?”

  小傢伙不搭理他爹七八天后,沒承想到了有個晚上,兩人躺下之後,陳頤安把手搭在鄭明珠肚子上,小傢伙應聲一踢,結結實實踢在陳頤安手上。

   “哎喲,真動了!”陳頤安大喜,對鄭明珠笑道:“咱們兒子真乖!”

  真夠傻的,鄭明珠無語。

  陳頤安對著鄭明珠的肚子說:“乖兒子,再來一個!”

  小傢伙似乎完成了任務一般,再也不理他爹了,沒有絲毫動靜,陳頤安等了半晌,一臉的意猶未盡。

  鄭明珠笑道:“他還小呢,剛才是跟你打個招呼,說,爹爹,我要睡覺了!你瞧瞧什麼點兒了,說不定他特意等著跟你說了才睡的呢。”

  傻爹就是傻爹,鄭明珠這種話,算無遺策的陳頤安居然也肯信,不由歡喜道:“我兒子果然懂事,今後要……”

  越發憧憬到二十年後去了,差點就要煩惱給他挑哪家的媳婦了。

  鄭明珠笑著附和,兩口子眼睛發亮,歡歡喜喜的說了半宿話。

  是以第二日起的就遲了一點。

  鄭明珠從床幔間探出頭來看看時辰鐘,吩咐丫頭:“你們快著些兒,大爺要遲了。”

  陳頤安見她披著小襖兒坐著,便說:“還早得很,你別起來了,接著睡吧,這兩日越發冷了,你別起早了,當心受了寒氣,還連咱們兒子也得凍著。”

  鄭明珠啼笑皆非:“雪還沒下過呢,能有多冷?且底下還燒著炭,光在屋裡,連大衣服都穿不住,哪裡值得你這樣,大爺趕緊收拾了出去吧,你是辦大事的人,哪用操心這些個,我自然知道的。”

  珊瑚和翡翠都圍著陳頤安給他整理衣服頭髮,圍著腰帶,拴上玉牌之類,瑪瑙端了一碟剛蒸出來的小白糕過來,陳頤安只拿了一塊。

  瑪瑙過去撩起帳子來:“平日裡也就罷了,今兒是十五,姨娘們要來請安,少夫人既醒了,便起來也使得。”

  陳頤安就皺眉道:“連夫人那裡,請安都免了,少夫人倒要為著幾個姨娘起來?打發她們到外頭坐著,待少夫人睡足了,再叫她們進去就是了。”

  鄭明珠聽了,果然心安理得的不起來,只披著小襖兒靠在床頭,預備著待陳頤安走了,便接著睡個回籠覺。

  陳頤安一身整齊了,喝了半盅核桃酪,便走出門去,剛到正房門口,便聽到一把嬌柔婉轉的聲音:“賤妾給大爺請安。”

  那聲音裡說不出的柔婉,仰慕,甚至有一種不可置信的驚喜,完全的透露出了一種全心全意的愛戀,鄭明珠在屋裡聽著,生生的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

  陳頤安腳還沒跨出門檻,見到的便是廊下行禮姿態頗為撩人的女子,這冬月的淩晨,頗為冷冽,陳頤安在門口就披上了大毛兒的披風,卻見廊下的女子,輕軟貼身的豔色軟緞兒春衫,領口直開到胸前,連大紅色裹胸都露出了一絲兒,一陣桂花香味兒直撲過來。

  陳頤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這女人雖沒見過,不過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又是這樣的稱呼,那自然就是進門兩個多月還沒見過的衛姨娘。

  衛姨娘進門兩個月來,陳頤安還沒見過她,進門當日他就沒搭理她,後來不管她打聽到陳頤安在屋裡的時候,跑來送湯送菜,還是送小衣送鞋襪,陳頤安總是吩咐丫鬟收下就是,不叫她進來,兩個多月來,只在正屋給鄭明珠請了四回安,都是要不陳頤安就提前走了,要不就歇在外書房沒進來,要不索性不在家裡。

  竟連一回都還沒見著。

  衛姨娘恨的牙癢,這妒婦絕對是故意的,凡是請安的日子,就把爺們打發走了,竟連見也不給見一見。

  自己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大爺,倒還把持的這樣緊,生生把個爺們拘在自己屋裡,指縫裡也不漏一點兒出來,天下怎麼竟有這樣的妒婦!

  好容易打聽到大爺昨晚在正屋裡歇了,半夜就起了身,打扮的精緻非常,裹了件狐裘,絕早就在門口等著了,待聽的大爺要出來了,忙脫了狐裘給丫鬟收著,只著這單衣等著。

  冷是冷一點,不過為了第一眼的柔媚驚豔,也是值得的,否則,圓滾滾一個女人站在跟前,有什麼意思。

  陳頤安倒是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見到她,打量兩眼,還以為會是個美人,沒想到這女子長的很一般嘛,她本家的貴妃就不說了,就是比起鄭明珠來,她簡直是給自己媳婦提鞋都不配。

  連自己後院的方姨娘,也比她要更有姿色些。

  陳頤安嘀咕,這衛家原來也不是每個女子都美,老張那個也跟這個似的,不怎麼樣,大約他們家的美貌都落貴妃一個人身上了。

  不過張家那個,好像比她怕冷?

  衛姨娘恭敬的低著頭,眼角余光見陳頤安似乎在打量她,便微微的抬了一點頭,這是她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的角度,從這個角度看過來,陳頤安便剛好能看到她瑩玉般的耳垂,一點點斜飛的美目,線條優美的左邊臉頰和嫣紅柔嫩的嘴唇,延伸下去的優美細長的脖頸,甚至是脖子往下露出來的半截精緻鎖骨,如凝脂般的胸口肌膚和那軟緞衫兒間露出來的若隱若現的一抹大紅色抹胸的邊緣。

  自然是無比的精緻美麗柔軟嬌媚。

  衛姨娘滿心歡喜,大爺越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打量她,半晌不說話,自然越是驚豔,接著,她又柔聲道:“賤妾進門兩月有餘,日思夜想,終於盼到得見大爺,實在歡喜的很……”

  嗯,一定要對男人表現出全心全意的盼望和愛戀。

  何況,鬥智鬥勇兩個月,終於見到了這個男人,衛姨娘也的確激動的發抖。

  衛姨娘再接再厲:“賤妾……”

  才兩個字,陳頤安就打斷了她:“你都冷的發抖了,把大毛兒衣服穿上吧,想必帶了的吧?”

  說著抬腳就走。

  衛姨娘一臉回不過神來的目瞪口呆看著陳頤安走出院子去,這到底是哪一步做差了?

  鄭明珠雖沒看見外頭的情形,自然有丫鬟張望了悄悄兒的說,她躲在溫暖的被子裡,捂著嘴偷偷的笑起來。
養病

  墨煙因不算是鄭明珠的大丫頭,雖說時時伺候在身邊,卻是不值夜的,不過每日進來伺候,此時正站在院子門口,把這一場從頭到尾看在眼裡,雖說大爺和這衛姨娘沒說兩句話,也沒耽誤什麼時辰,可這情形卻是瞧的人樂的很。

  墨煙樂的捂著嘴,瞧著陳頤安走出來了,一溜煙的跑進去,她早就找到了目標,瞧見遠遠的躲在院子角大樹子底下的那個丫頭,手裡抱著一大團,想必就是衛姨娘的衣服。

  墨煙也不信衛姨娘真就穿得這樣從後頭走過來,在這邊等了這半晌,那丫頭正在張望衛姨娘有沒有招手叫她,冷不防就被墨煙拉住了胳膊,墨煙笑道:“小霜妹妹是預備伺候姨娘出來的?如今大爺吩咐過的,如今連夫人都免了少夫人請安的,是以姨娘請安更不能驚動少夫人了,若是少夫人還沒起身,不能去請,只能在西次間喝茶等著,如今我瞧著,少夫人連著幾日都起的遲,姨娘一時只怕出不來,妹妹橫豎不能進去伺候,這外頭這樣冷,與我去後頭院子坐著喝杯茶罷,倒暖和些。”

  小霜眼見著衛姨娘回過神來了,在廊下招手叫她,偏墨煙在一邊兒,只得賠笑道:“墨煙姐姐這樣善心,妹妹心領了,雖說姨娘一時出不來,妹妹也不敢胡亂走動,規矩不敢廢,只在院子裡伺候著才是,倒是墨煙姐姐早些進去吧,外頭到底冷些。”

  瑪瑙扒著窗子看外頭的情形,又忙笑著跟鄭明珠說,鄭明珠便附在瑪瑙耳邊小聲說了兩句,瑪瑙會意,出去請衛姨娘:“姨娘,少夫人聽到姨娘來了,吩咐姨娘到裡頭坐著喝茶。”

  衛姨娘招了半天手,那小霜還被墨煙糾纏著走不過來,此時瑪瑙又出來請,不由的道:“既然少夫人還沒起身,賤妾自然該在這裡站著等少夫人宣召才是禮數,不敢擅進。”

  要進去了,小霜就真沒辦法給她衣服了,姨娘自己就是該伺候主母的,自然是不能帶丫頭進正房去的。

  瑪瑙笑道:“這是少夫人寬厚,體恤姨娘的一片心意。姨娘還是進去的好,凍著了可就值得多了。”

  呸!這妒婦哪裡是這樣的好人,無非是想要她凍著才好,一旦自己進去了,就只能凍到請完安出來了,裡頭雖說比這外頭暖和,可穿這樣坐上一兩個時辰,也受不了啊。

  這種嘴上抹了蜜,腹中一把刀的伎倆,她早就見的多了,想整治她還落個賢良名聲?想的美!

  衛姨娘就賠笑道:“少夫人寬厚,疼愛咱們,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越是這樣,我越發不敢拿大,更要恭敬才是。”

  瑪瑙一曬,笑道:“既然姨娘執禮這樣恭敬,我回少夫人便是,少夫人自然歡喜的很。”

  說著卻不立刻進去,倒是下了兩級階梯,對還在糾纏小霜的墨煙喊著:“墨煙,少夫人吩咐了,你在外頭看著,姨娘們來了,就把丫頭都領到後頭院子去,別留在這邊,吵的人頭疼。”

  墨煙就脆生生的應了聲是,那小霜無法,只得抱著衛姨娘的狐狸裘皮披風,一步三回頭的被墨煙扯到後頭去了。

  瑪瑙這才回頭走上階梯,和善的對僵硬在原地的衛姨娘笑一笑,掀了簾子進去了。

  進入冬月,各房已經換了棉簾子,此時瑪瑙走進去那一下,衛姨娘便覺得似乎都有暖風撲出來,只是簾子隨即就落下來,再沒有一絲暖氣兒。

  不一會兒,方姨娘、楊姨娘一前一後的來了,方姨娘穿一件淺紅色大毛兒錦緞斗篷,搖搖擺擺的走過來,雪白的風毛簇擁著俏臉,一見衛姨娘便是一怔,接著就掩著嘴笑道:“哎喲,姐姐倒是來的早。”

  看這身打扮就知道她一大早跑來候著是打的什麼主意,這也太露骨了!

  方姨娘滿心的瞧不上,偏還一臉羨慕的說:“姐姐身子真是好,這個天還能穿這麼點,我瞧著,連我院子裡頭掃地的小廝,今兒都穿上青布棉襖了,真真叫人羨慕的慌,你瞧妹妹我,就是穿這大毛兒的衣服,還覺得有些凍呢,回頭只怕得把裡外發燒的大衣服找出來才成了。”

  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衛姨娘早凍的一臉青色了,只顧著哆嗦,話也說不出來,只一雙眼睛恨的似要出火似地。

  方姨娘倒是滿心暢快,哈哈,這傻鳥。

  楊姨娘穿著件蓮青色的棉褂子,披的也是絲綿杭綢斗篷,就這樣,看到衛姨娘這摸樣,也不由的覺得渾身發冷。

  她本來不是話多的人,此時倒也沒出言來嘲諷衛姨娘,只是瞄了兩眼,心裡想了什麼半點沒露出來,低了頭,一聲不吭的站在廊下。

  到底是在主母房外的廊下,方姨娘就是有一筐的話要說,也不敢多說,不過她倒是覺得,光看著就夠暢快了。

  眼睛一圈一圈的在衛姨娘身上溜,打量來打量去,臉上的笑意落在衛姨娘眼裡,說不出的譏諷嘲弄,簡直比說話還叫衛姨娘羞憤難當。

  鄭明珠在窗子後頭看了一回,也忍不住笑,這才慢悠悠的起來,吩咐丫鬟打水進來淨面梳頭換衣服。

  衛姨娘見有丫頭出來要熱水了,簡直歡喜的了不得,這妒婦終於要叫她們進去了!

  叫了熱水,鄭明珠還晾了她們小半個時辰,這一回,方姨娘真是一點也不在乎,光看著這傻鳥凍的這樣哆哆嗦嗦的樣子就覺得站到中午去也行啊!

  這傻鳥鼻涕一直流,一張精心描畫過的臉都擦的嘴那一圈黃黃的,上面白白的,真是笑死人了,實在是好久沒這樣暢快過了。

  屋裡的丫頭出來請的時候,方姨娘還覺得,出來的太早了!

  不止是方姨娘暢快,待姨娘們走了之後,鄭明珠早飯也多吃了一個湯包,還有點意猶未盡的說:“不是有雞湯餛飩嗎?”

  卻被胡嬤嬤勸住了,雖說有了身孕,要吃的多些,可到底不好養太胖。

  還沒到午飯的時候,後院伺候衛姨娘的公主府來的王嬤嬤來甘蘭院見鄭明珠,回道:“衛姨娘不大好了,發起燒來,燙手的很。”

  鄭明珠便吩咐取了自己的牌子來,叫丫鬟到外頭打發小子請太醫來。

  鄭明珠慢慢的給王嬤嬤說:“今兒衛姨娘來請安,穿的那樣單薄,嬤嬤怎麼不勸著衛姨娘多穿些?若是沒有大衣服,也該來回我,這個天氣了,她穿著四五月穿的衫兒,又守禮,不肯進屋裡來等,怎麼能好得了。”

  王嬤嬤頓時明白了這件事的始末,便道:“論起來,衛姨娘到底不是咱們這邊的人,聽說四川到了冬月也並不怎麼冷,或許是不知道,也是有的,不過這次凍的厲害了,我瞧著,一時半刻只怕好不了,咱們院子並不大,姨娘們的院子都挨著,走動也多,丫鬟們借東借西也是有的,怕過了病氣,染上別的人,倒是不好,不如少夫人回了夫人,那園子裡頭幾間空房子掃一掃,把衛姨娘挪進去養病只怕更好些。”

  鄭明珠聽的眼睛一亮:“嬤嬤說的有理,回頭我就去回夫人,待有信兒了,我就打發人給嬤嬤說,嬤嬤要多費心才是。”

  王嬤嬤謙虛了兩句,鄭明珠又賞了兩支人參給她,叫她養養身子。

  晚間待陳頤安回來,鄭明珠便跟他說了這件事,陳頤安本來就很不耐煩這個女人,皇帝硬塞給他的,光這一點就叫他看到她就不舒服,此時聽鄭明珠說了,便道:“你想的很是,想必她也是不慣咱們這邊的冬天,就打發她到花園子裡頭養著去,養到明年暖和了再說,你跟嬤嬤說,把院子看緊些,別總進進出出的,帶出病氣來,有不懂事的,不管哪裡來的,不管什麼有臉的,沒臉的,只管教訓就是。”

  鄭明珠笑著應是,又說:“只如此,衛姨娘病了,她娘家人只怕也要來探病的吧?”

  陳頤安倒笑了:“按理是要來的,不過,依我看,只怕是不會來了。”

  咦?這裡頭肯定有文章。

  鄭明珠忙問:“怎麼的?”

  陳頤安笑道:“衛姨娘原是出自衛家三房,你是知道的,她親姨娘原是四川蓉城的一名紅館人,

  正紅的時候衛姨娘的爹花了大價錢給她贖了身,抬回家做了姨娘,頗為受寵,不久便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裡頭別的關節不說,在聖上把她賜到咱們家之前,她的嫡母其實已經給她相好的親事,給四川總督的小舅子做填房,聽說那位老爺都快四十了。”

  到底是貴妃母家,又是小姐,卻是這樣的親事,一眼就能看得出,這位嫡母已經恨她姨娘恨的連名聲都不要了。

  不過看衛家諸人的行事,他們家大約也不要什麼名聲。

  鄭明珠就放下心來,她倒也不怕什麼,就是有人上門來,又是不喜歡的人,看著心煩罷了。

  陳頤安笑一笑,不再說衛姨娘,又伸手去摸她肚子:“兒子,兒子,來跟爹爹玩玩。”

  這人昨晚終於摸到一次,興奮到了現在。

  鄭明珠放鬆躺著讓他摸,可惜兒子不給臉面,沒絲毫動靜。

  陳頤安努力了半晌,也只得摸摸鼻子,去淨房洗漱了換了衣服睡覺。

  鄭明珠待他躺下來,關了帳子,才小聲問他:“你……你真不去姨娘們那邊?”

  陳頤安好笑,翻身過來面對她:“怎麼了,你想我去?”

  “當然沒有!”鄭明珠斷然否認,她如今對著陳頤安,依然是一貫的坦白,並不愛遮掩,她說:“你天天歇在我這裡,我哪有不開心的,當然不想你去,可是……可是……”

  鄭明珠的臉緋紅起來:“別的也罷了,名聲之類我原也不是很看重,只是你……這麼久……我……”

  雖是夫妻,還懷了陳頤安的孩子,鄭明珠依然臊的說不下去,臉越發紅的,在帳幔透進來的微光下,簡直嬌豔欲滴。

  原本沒那個心思的陳頤安也不由的心中一動,伸手攬了她在懷裡,磨挲著她越發豐盈的肌膚,低聲笑道:“什麼這麼久?你說話怎麼吞吞吐吐起來,誰聽得明白呢?”

  鄭明珠咬著唇,白他一眼,嗔道:“不明白就算了,虧我還替你……”

  陳頤安笑,輕輕在她耳邊說:“前兒我私下問了問胡嬤嬤,她說……”

  “真的?”鄭明珠有點不敢信:“不會傷到孩子嗎?”

  “咱們小心些吧,胡嬤嬤說沒關係。你若是擔心那就罷了,到底孩子要緊。”陳頤安也罕見的有點猶豫。

  鄭明珠想了又想,還是拉住陳頤安:“要不……還是試試吧,你……你輕點兒。”

  陳頤安雖是猶豫,卻心中已經活動了,頗為誘惑,不由的便點了頭,低聲道:“那你側過去,我從後面抱著你。”

  鄭明珠在床笫間向來溫順,只聽得床榻輕微的搖動起來,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深重……

  “疼嗎?”

  “不……”

  “這樣?”

  “嗯……你輕點,當心孩子……”

  說話聲越發的小了,漸漸只剩下喘息聲和偶爾一聲難以抑制的……。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39

想不通

  一早陳頤安到點兒了起來,先不急著梳洗換衣服,倒是搖一搖鄭明珠,問她:“你覺著怎麼樣?”

  鄭明珠還在迷糊,有點反應不過來,閉著眼嘟噥:“什麼怎麼樣?”

  陳頤安好笑,輕輕拍拍她的臉,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鄭明珠瞬間清醒了,瑩玉般的臉上不自覺浮現一點紅暈來,就要掀被子下床:“我去一下淨房。”

  翡翠連忙拿家常穿的錦緞長棉襖兒來給她披上:“少夫人小心著點,慢慢起來,胡嬤嬤說了,別總忙忙的,什麼都要慢著點。”

  鄭明珠常被這丫頭念叨,並不在意,只匆匆的奔淨房去,翡翠無奈的跟在後頭。

  過了一會兒,鄭明珠回來,看她放鬆的臉色陳頤安也知道沒什麼要緊,臉上的表情就有幾分說不出的曖昧來,伸手調戲般的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回頭就吩咐丫鬟趕緊給他換了衣服,要上朝去。

  鄭明珠忙叫住他:“前兒我跟你說的事,哥哥從江南回來了,說了今日哥哥嫂子要一起過來瞧我,你沒忘吧?”

  自從關係修復之後,尤其是鄭明珠懷孕之後,林氏每個月幾乎都要來一回,送些東西,看看姑奶奶,不過鄭明玉卻是還沒上過陳家的門。

  鄭明珠悄悄兒的問過翡翠,自從鄭明珠嫁到陳家之後,除了當初送嫁的那一回,鄭明玉總共來過一回,這一回林氏打發人說哥哥也要來,鄭明珠反應自然和往日不同。

  第一時間就跟陳頤安說了。

  陳頤安笑道:“你放心,怎麼能忘呢,大舅兄要來,自然是要緊事,便是入宮奏對,也要趕著回來的。”

  鄭明珠挑眉,心中自是高興,又在一邊嘮叨:“今兒這天眼看要下雨的,越發冷了,我昨兒就把手爐腳爐收拾出來交了出去,你若是冷了,記得用。”

  “嗯嗯。”陳頤安心不在焉的應著,眼神卻是飄忽,也不知在想什麼。

  鄭明珠嘮嘮叨叨的看著丫鬟們把他送了出去。

  果然早飯後不久,鄭明玉攜林氏,帶著琪哥兒一起來了,鄭明珠看著琪哥兒眼睛就發亮,伸手就要去抱,林氏忙攔住:“姑奶奶懷著身子,可不能用力,他都這樣重了。”

  鄭明珠只得在奶媽懷裡逗逗他,戳戳他圓滾滾的腮幫子,琪哥兒會說一點話了,醞釀了半天,終於奶聲奶氣的開口:“姑母。”

  還附贈一個大大的笑容。

  鄭明珠心都化了,忙叫丫鬟:“把前兒收的那一串十二個事事如意小金錁子拿來給哥兒玩。”

  又給哥哥嫂子見禮,一臉歡喜的引著他們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陳夫人見了琪哥兒,也是喜歡的很,琪哥兒本來就長的胖乎乎軟綿綿的,一張蘋果臉,大大的黑眼睛十分清亮,又是個愛笑的孩子,一逗就笑的咯咯的,實在招人疼。

  加上鄭明珠如今懷著她的大孫子了,陳夫人心中憧憬,更是越發喜歡小孩子,接過小傢伙來抱著,見琪哥兒伸手去抓她胸前的一隻翡翠如意豆,便伸手取了下來給他,笑道:“拿著玩吧。”

  那如意豆瑩潤剔透,綠的仿佛要滴出來一般,就是以林氏的眼光看來,也是極貴重的,忙笑道:“這樣貴重的物件,可不敢當。”

  陳夫人嗔道:“我給哥兒的,哥兒喜歡便成了,有什麼貴重的。”

  鄭明珠也在一邊笑道:“這是母親疼愛琪哥兒呢。”

  琪哥兒眼睛閃一閃,小胖手抓著如意豆,居然不待人教,就奶聲奶氣的道:“謝謝阿婆。”

  依然附贈一個大大的笑容,陳夫人越發歡喜不知該如何好了。

  果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在榮安堂奉承了一會兒,鄭明珠就領了鄭明玉林氏告辭,陳夫人再三囑咐要鄭明珠留哥哥嫂子吃飯,鄭明珠笑著應了。

  待出了門,林氏笑道:“你婆婆瞧著倒是個大方寬厚的,想必好伺候吧?你哥哥總不放心,如今親眼見了,也免得總念著。”

  鄭明珠看了鄭明玉一眼,點頭稱是,這婆婆真不能說不好,雖說跟親閨女不一樣,可自己作為兒媳婦覺得已經很好了。

  在甘蘭院正廳,鄭明珠請鄭明玉上座了,又挨著林氏坐下,看著奶媽抱著琪哥兒進去裡頭玩去了,鄭明玉才說:“這些日子總惦記著妹妹,今兒看著氣色倒好。”

  鄭明珠應了個是。

  這個哥哥果然十分不善言辭,和親近的妹妹說話都這樣官腔官調的。也或許是因為過去的十幾年,兩兄妹其實並不親近,鄭明玉嚴厲,雖說有一腔愛護妹妹的心思,鄭明珠又不領情,如今雖說兩人都想親近,竟親近不起來了。

  這種時候,百伶百俐的林氏就顯得十分重要,見這嫡親的兩兄妹都這樣僵硬,便笑道:“豈止氣色好,我看著,胖了不少呢,瞧這下巴,都雙起來了!”

  又拉著鄭明珠的手看:“瞧瞧,瞧瞧,前兒我看她手都還細細長長的,怎麼這會兒就肉成這樣了。”

  鄭明珠是真胖了不少,陳頤安昨兒就說了兩遍,‘摸著更軟了。’是以林氏本來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此時還不由的真上下打量起來:“你到底吃些什麼,胖成這樣,這才六個月,你後頭可怎麼辦。”

  鄭明玉說:“什麼怎麼辦,身子好才是正經。”

  林氏道:“你們爺們不懂,這補的太好,雖說孩子長的好,可長的太大了,生的時候艱難,妹妹這又是第一胎,自然更添一分難處,還是要小心的好。”

  這話胡嬤嬤也說過,不過胡嬤嬤打量了她的肚子,說孩子倒不算大,肉都長鄭明珠身上去了,鄭明珠就更苦惱了。

  鄭明珠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能吃,以前早上我不過喝一碗湯,吃一個卷酥或者一個小甜糕,如今可能吃,就拿今兒早上來說,打發大爺出了門,就喝了一碗杏仁糊,待正點兒上了早飯,一盅餛飩吃了只剩兩個,又吃一盅雞蛋羹,覺得還沒吃夠呢,又吃了兩個水晶包,唉,可怎麼得了。”

  林氏聽得笑出聲來:“姑奶奶這樣能吃,待生的時候,倒是有的是力氣。”

  連嚴峻的鄭明玉也跟著笑了笑,十分賞臉,笑了一陣,鄭明玉才說:“今兒我來,其實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鄭明珠洗耳恭聽。

  她在前日聽人回說連鄭明玉都要來的時候,便覺得是不是有什麼事,這才今兒一早又跟陳頤安提了一提,以示重要,此時聽說,心中只想著:果然有事……

  鄭明玉神情很奇怪,鄭明珠看不懂,只是看鄭明玉沉默著,只是神情極為慎重,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太太去了。”

  語氣很平淡,似乎和太太去了這四個字毫無聯繫。

  啊?鄭明珠似乎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很奇怪了,一時竟不知是悲是喜,很有點恍惚的感覺。

  鄭明玉和林氏都沒開口,只看著鄭明珠。

  嗯……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鄭明珠似乎覺得腦中空空的,很奇怪,她的姿勢和神情都顯得很僵硬。

  認真論起來,她和朱氏接觸的時間並不長,甚至她接觸的大部分,都是她黑暗的一面,按理說她似乎應該覺得朱氏去了,並不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情。

  可能是太過震驚了吧……

  鄭明珠想,當她重生為鄭明珠的時候,朱氏一度是她最大的敵人,如今,她這樣無聲無息的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去了,這種感覺很奇怪。

  非常奇怪。

  她覺得自己難以動彈。

  “拿人參來。”林氏吩咐,她似乎覺得鄭明珠要暈過去一樣。

  這句話入耳,鄭明珠陡然就清醒過來,那一種茫然的恍惚的感覺消失了,她深吸一口氣,鎮定的說:“是怎麼回事?太太怎麼去的?得的什麼病?”

   林氏先問她:“姑奶奶可還好?”

   林氏的聲音裡有一種奇怪的憐憫,鄭明珠點點頭,林氏才說:“這事世子爺與我都還在猜測,如今說與姑奶奶知道,或許姑奶奶能想的清楚些。”

   鄭明珠繼續點點頭,並不發一言,只等她說。

   林氏看著她,緩緩的道:“八月裡你哥哥不是送三妹妹去江南麼,兩個月不在府裡,我平日裡也少見爹爹,後來才知道,九月的時候,爹爹並沒有吩咐我什麼就有十來天不在府裡,你哥哥回來,才暗中找了人來問,說是爹爹只帶了幾個侍衛,回了趟祖宅。”

   回祖宅?並不是祭祖的時候啊,且爹爹悄悄的去?啊,家廟!鄭明珠猛然就想了起來,看向林氏:“爹爹難道?”

   林氏這樣剔透的人物,自然知道鄭明珠已經知道了,便點頭道:“妹妹想的不錯,爹爹似乎是去了一次家廟的。”

   是爹爹?鄭明珠覺得難以置信。

   當初把朱氏送到應該算是為了給陳家交代,也是鄭明玉施加了壓力,種種妥協的結果,鄭瑾其實是並不情願的。

   如今爹爹去了一趟家廟,太太便去了,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按理,誰也不會想到爹爹會……若是爹爹想要接了太太回來,反而叫人容易理解些。
查還是不查?

    鄭明珠見林氏從那件事說起,便知道必是有些關係,便問:“哥哥去江南,一路可好?姑母可好?”

    鄭明慧打掉了高姨娘肚子裡的孩子之後的事,沒過幾日,林氏便打發人來一一回了鄭明珠知道。那日一家子議定了把鄭明慧送到江南去,只是誰送小姐去呢?按理,嫡親哥哥鄭明朝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當時,高姨娘在後院尋死覓活,鄭明朝便闖到鄭瑾的書房鬧著要處置鄭明慧,把鄭瑾鬧的惱起來,直接把他關了起來。

    林氏也吩咐了婆子守了高姨娘的院子。

    一家子又再三斟酌,便由鄭明玉告了假,親自送鄭明慧去了江南,一去就是兩個月。

    鄭明玉道:“路上還好,三妹妹也並不哭鬧,每日只在船艙裡看書,姑母在蔣家也很好,如今當著家,家裡老太太,其他的太太少奶奶並姑娘們也都是好的,我在那府裡歇了四五日,冷眼瞧著,一家子都是有規矩的人,家裡小子丫頭也都恭謹有禮,待三妹妹也都很好。蔣家如今排行有九個姑娘還在閨中,有姑娘們一起玩著學著規矩,三妹妹想必也就好了。”

    鄭明珠是真沒想到鄭明慧這樣的姑娘竟然會猛然這樣子,也不由的歎口氣:“只盼三妹妹大些了,能自己想明白。”

    她這句話說出來,林氏先就歎了口氣,鄭明珠看向她,一雙明眸露出詢問的神色來,真真是會說話。

    林氏便道:“三妹妹不過是一時糊塗,可二弟……唉,世子爺送三妹妹去了江南,二弟竟然鬧了一場,爹爹勃然大怒,抽了二弟幾鞭子,問他:就為了你院子裡一個女人,你倒要不認妹妹了?二弟梗著脖子不認錯,說是三妹妹壞了他的子嗣,爹爹罵他,這種來歷不明的子嗣,不要倒乾淨……”

    鄭明珠不知該說什麼。

    林氏歎道:“那一日爹爹的書房鬧的厲害的狠,後來把二弟關了起來,我叫人去收拾書房,裡頭除了兩件青銅器皿,就沒有幾件完整的東西,連書房裡頭那張大花梨木的書桌,也給爹爹一劍砍成了兩半。”

    盛怒可見一斑。

    男人寵愛個把姨娘妾室算不得什麼要緊事,可寵愛姨娘到要鬧著處置同胞妹妹了,那就是要緊事了,鄭明朝此舉惹得鄭瑾大怒倒並不意外。

    怪道要把他關起來,這高姨娘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林氏道:“那幾日,爹爹十分不痛快,後頭院子也不去了,天天都歇在外頭書房裡,也不見人,連送進去的飯菜都掀過兩三次,後來打聽到的爹爹去祖宅的日子,竟就是那之後不久。”

    就算這是鄭明玉與林氏猜測的鄭瑾為什麼要去家廟,可是此事和朱氏又有什麼相干呢?總不至於兒子惹惱的老子,倒要當娘的來受罰。

    鄭明珠想不出來,直接問:“爹爹是如何與哥哥說的?”

    “爹爹什麼也沒說。”鄭明玉道:“這事是我查出來的,因無意中得知爹爹是去了祖宅,我擔心……所以才查了一查。”

    說到擔心,鄭明玉含糊了一下,鄭明珠自然知道,這是在擔心鄭瑾想要把朱氏接出來。

    送家廟這種事,又不同於入獄,真想要接出來也並不是不能夠。

    鄭明珠便說:“好古怪,爹爹為什麼不說呢?就連回了祖宅,也是一個人去,並沒有跟哥哥和弟弟們說,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鄭明玉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又說:“妹妹說的不錯,便是覺得奇怪,我才想著特地跟妹妹說一聲兒,太太縱有錯,如今去了,一家子也少不得披麻戴孝的,偏爹爹沒有說,如今我還裝不知道呢。”

    這個態度有一點奇怪,太太死的有蹊蹺,本來就是死對頭,鄭明玉無意去查,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為什麼要特地來解釋呢?

    鄭明珠疑惑了一下,猛然就明白了,僅僅在一年前,鄭明珠還是十分親近,敬重這位太太的,依賴,孝順,言聽計從。

    這一年來,雖說發生了不少事,朱氏貪明珠嫁妝事發,又妄圖混淆侯府血脈,雖說是大事,可也不見得就能把十幾年的養育親近抵消掉,鄭明珠對太太如今感情到底如何,並沒有人拿得准。

    除了她自己。

    所以鄭明玉擔心她的想法,鄭明珠便歎道:“無論如何,爹爹自有爹爹的道理,哥哥也知道,爹爹對太太,也是頗為回護的,必不會無故怎麼著,若真是爹爹的意思,這裡頭說不得便有天大的內情,這是其一,二則,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咱們就算知道了,爹爹做的事,也沒有咱們往外說的理,那還不如不知道的好,說不定過得幾日,爹爹想通了,也就肯叫咱們知道了呢。”

    這個意思很明確了,就算鄭瑾是無理由的殺了朱氏,作為親生女兒,鄭明珠也只有閉口不言的,斷沒有要揭發自己父親的道理。

    鄭明玉微微點頭,冷峻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來,他和鄭明珠不同,他對朱氏幾乎算是不死不休的對頭,單是林氏懷著琪哥兒的時候朱氏做的那些下作事,他就恨不得一劍劈了她。

    如今聽說朱氏死了,他除了松一口氣之外,並無其他感覺。

    或許還有一點,便是擔心妹妹,所以才特地跑這一趟,私下裡安撫一下,免得今後事情出來,當著別的人鬧出來,越發不好。

    如今達成共識,妹妹懂事,並不鬧騰,他心中頗感安慰。

    一時聽到外頭似乎有丫頭的哭聲,接著便是陳頤安清朗的聲音:“也罷,叫小廝拿我的帖子,請個好大夫也就是了。”

    只聽到丫頭道謝的聲音,因比先前大了些,鄭明珠覺得似乎是翡翠,她就轉頭看了瑪瑙一眼,使了個眼色,瑪瑙點點頭出去了。

    陳頤安大步走進來,給鄭明玉和林氏見了禮,鄭明玉對著他點了點頭。

    陳頤安笑道:“小弟來遲了,給大舅兄和嫂嫂請罪。”

    幾人就說了幾句客氣的閒話,瑪瑙走了進來,對鄭明珠附耳說道:“翡翠剛接了家裡頭請人報的信兒,說是她兄弟,如今眼看要不行了,叫她趕緊回去見一見。她才求了大爺,指望尋個好大夫,看能不能救她兄弟。”

    怪道哭的這樣,鄭明珠依稀記得她上個月有一日來回過自己兄弟病重了,要回去看看,竟就不行了?也怪可憐的,正預備叫瑪瑙打點二十兩銀子出來給翡翠,這個時間日子在她腦中一閃,她便突然身子一僵,轉頭問林氏:“上回我跟你說過的翡翠的兄弟,嫂嫂如今還是安排跟著哥哥的麼?”

    林氏不妨她突然問這樣小事,便道:“開始的時候是調去跟著你哥哥出門的,後來我管家之後,家裡頭調了不少人,我見他倒是懂事勤快,碰巧爹爹身邊的書童那時正好放了出去做官,我想著這也是姑奶奶的面子,就把他提了過去。爹爹還誇過他兩回勤謹呢。”

    鄭明珠道:“現在誰頂著他的差呢?”

    林氏奇道:“為什麼要頂他的差?他好端端的當著差,今後前程自是好的。”

    鄭明珠不由的閉一閉眼,涉及到爹爹的安危,就不是普通事情了,這下子,不想查也得查了。

    陳頤安和鄭明玉在一邊聽到她們姑嫂兩個突然談到一個小廝,鄭明玉不知就裡,還不太明白,陳頤安是何等人物,剛才翡翠哭著求他想給兄弟尋個好大夫,再聽鄭明珠與林氏的對話,饒是鎮定從容如陳頤安,也不由的面色一變。

    他和鄭明珠對看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在場眾人無不是千伶百俐,知一曉十的人物,見到陳頤安的變色和鄭明珠的表情,多少有點不安起來。

    鄭明玉道:“這小廝有些不妥?”

    鄭明珠說:“他姐姐是我的貼身大丫鬟,十月的時候,他姐姐已經來回過我,說兄弟病重,要回去看看,我還賞了她十兩銀子買藥材,可嫂嫂卻說,他如今還在好端端的當差?”

    鄭明玉勃然變色,霍然站了起來:“有這樣的事?爹爹的貼身小廝如此蹊蹺,自然非查不可了。”

    鄭明玉回頭就問林氏:“你是怎麼當的家,這樣的事也不知道!”

    林氏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不敢回一句話。不管如何說,她也是當家主母,此事難辭其咎!

    鄭明珠見林氏尷尬,忙勸道:“哥哥且息怒,這事兒如何與嫂嫂相干?哥哥想一想,若是爹爹有心瞞著,嫂嫂如何能知道?爹爹的書房,嫂嫂難道敢去管麼?不過是聽爹爹的吩咐罷了,哥哥可別錯怪了嫂嫂。”

    鄭明玉聽了,倒沒再說,只是來回走了幾步,林氏感激的點點頭,鄭明珠回以寬慰的笑容。

    鄭明玉便道:“此事就在這廳裡說了,外頭一個字也不能有。”

    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點頭,陳頤安眼風一掃,服侍的丫鬟們個個噤若寒蟬,低了頭不敢抬起來。

    鄭明玉接著道:“這個小廝的事,勞煩妹妹與姑爺查一查了,在這些上頭,姑爺只怕比我想的更周到些,我就不多說了,只等著聽信兒罷,我與你嫂子回去查咱們府裡!”

    陳頤安不敢怠慢,肅容應了。

    鄭明玉一臉戾氣:“老子不翻個底朝天便不姓鄭!誰還想瞞著呢!”

    說著也不再留了,吩咐林氏抱了琪哥兒,就要回去,鄭明珠再三勸著這又不是今兒的事,並不用急,不如吃了飯再走,也免得人猜疑,反被鄭明玉扳著臉訓了一頓:“如今爹爹身在危險之中,為人子女的自然寢食難安,如何不急?此事不了結,便是金漿玉醴又如何能下嚥?”

    訓的鄭明珠不敢勸了,才帶著一家子回去了。

    待人走了,陳頤安才回頭對屋子裡服侍的四個丫鬟道:“舅老爺的話可都聽到了,若是有一個字落在外頭,我也不問是誰,就著落在你們身上!”

    這甘蘭院的丫鬟本來最怕陳頤安,如何敢說一個字,都忙跪下應了。

    兩人回了東次間,鄭明珠道:“太太去了,雖說叫人難過,可原本是不用查的,只如今眼看是牽扯上了爹爹的安危了,叫人如何不擔憂。”

    其實,對這位爹爹的觀感,鄭明珠還是很複雜的,和鄭明玉絕對不一樣。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0

安哥

    陳頤安打量鄭明珠兩眼,他對鄭瑾的觀感又與鄭明玉鄭明珠都不一樣,只是他覺得,他心中的想法,當著人家親兒子親女兒說出來,純屬找事,所以閉口不言。

    鄭明珠也不是老實人,心知陳頤安心中多半在腹誹,就不自找沒趣了,只是與他商量如何辦這件事。

    陳頤安先把墨煙叫進來問:“翡翠回去了?她兄弟的事你知道多少?”

    墨煙何其伶俐,這事不僅是大爺和夫人的事,剛才大舅老爺走的時候臉色十分不好看,大爺說話,也比平日裡更嚴厲,她如何敢用往日裡的態度來回話?

    在外書房伺候這些年,墨煙很清楚,大舅老爺在大爺的心目中可不只是一般親戚。

    墨煙便道:“奴婢只聽翡翠提過一兩句,因並不知道這是要緊事,也沒在意,依奴婢看,倒不如現就去翡翠家裡,當著她兄弟的面問一問,或許更清楚些。”

    陳頤安想了想:“先前也不知道請的什麼大夫,說不定不中用,你叫忍冬把我的名刺拿上,去找蘇大人,說我拜上他,去替她兄弟瞧瞧,這雖說是一個小廝,卻是十分要緊的事著落在他身上,請蘇大人保住他性命要緊,若是實在不能,務必也要他開口說話。你去問他,怎麼病的?吃過些什麼,或是聞到些什麼,國公爺怎麼吩咐的,再無關緊要也要說,你仔細聽著,一定要實話。”

    先前請的自然是街上坐堂的大夫,不過請貴些的名氣大些的,陳家再顯赫,也不至於能驚動太醫院的大人們替一個小子看病。

    現在自然是不同了。

    墨煙聽了,等了一下,見他們兩人再沒有別的吩咐了,便領命去了。

    鄭明珠張望了一下,丫頭們都是有眼色的,別說屋裡不敢待,連院子裡平日裡來往的丫頭也一個也沒有了,大約都吩咐到後頭去了,鄭明珠才道:“你怎麼看?”

    陳頤安算無遺策的風格深入鄭明珠之心,她忍不住就要問他的意思,陳頤安笑道:“我連什麼事兒都還沒搞清楚,回來之後你們根本就沒說什麼,我不過是聽大舅哥的意思,吩咐丫鬟們辦事罷了,說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呢?”

    鄭明珠汗顏,她還真忘了這事兒根本還沒跟陳頤安說,她就如此理所當然的當他事無巨細什麼都瞭若指掌了呢。

    於是鄭明珠說:“哥哥來跟我說,太太沒了。”

    “嗯。”陳頤安點頭。

    “嗯?”鄭明珠眨眨眼:“就這樣?”

    陳頤安笑道:“那要怎麼樣?你指望我立刻披麻戴孝嚎啕大哭不成?太太既去了家廟,隨時沒了都不算什麼要緊事,只有你說,你太太如今要回來了,我反應大約會不同一點。”

    這話說的真是既傲慢又殘酷,可是卻是真話。

    鄭明珠一邊想著真話果然都顯得很殘酷,一邊又想著陳頤安對著自己竟然能說出關於太太這樣的真話來,說明自己這一年來在他心中的觀感真是不同了。

    鄭明珠便把鄭明玉與林氏對她說的話都說了一遍,陳頤安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說:“大舅哥說不查是有道理的,現在再說查也是有道理的。”

    鄭明珠就等著他分析。

    陳頤安就擰她的臉:“你也動動腦子!就指望我,你太太去了家廟才兩三個月,突然就沒了,這是暴斃!”

    鄭明珠說:“我也想到了呀,爹爹去了家廟,太太就沒了,自然是爹爹動的手,也就是因是爹爹的意思,我們才想著不查的。只是當初議起來要送太太去家廟的時候,爹爹頗為回護,不是很情願的樣子,是以想必爹爹不會過了兩三個月突然恨起來,要去殺了太太,自然有別的事,可我就想不出會有什麼事來。”

    陳頤安道:“岳父大人從家廟回來,若無其事,連你太太沒了的事也沒跟你們說,就是有心遮掩,連身邊小廝病重的要死也同樣有心遮掩,這很大可能就是一件事。”

    鄭明珠繼續點頭:“這一點我也想到了,然後呢?”

    “小廝病重兩個多月,也就是小廝得病其實就是岳父大人去家廟的時間,小廝的病和太太的死能連在一起,那自然就不是真的得了病,而是中毒了,這一點也並不難猜。”陳頤安道。

    鄭明珠點頭:“大哥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要回去查的。”

    誰會毒一個小廝呢,目標顯然是鄭瑾。

    鄭明珠說:“若說是太太要害爹爹,爹爹為什麼卻掩著不說呢?甚至連小廝中毒的事都遮掩下來……”

    這句話還沒說完,鄭明珠就頓悟了。

    這事被陳頤安這樣抽絲剝繭,一步一步的給出結果,這掩在後頭的煙霧就變得清晰起來,鄭明珠一眼就看見了可能的結果。

    陳頤安顯然是一開始就想到了,見鄭明珠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便笑道:“這世上許多事兒看起來十分玄虛,不過是因某些需要故弄玄虛,便從一點蛛絲馬跡便直接說出了結果,若是真把其中的關節抽絲剝繭一點點理出來,其實是很順理成章的。”

    這還是陳頤安第一次給鄭明珠分享自己的思路,鄭明珠覺得有意思的很,陳頤安的思路非常的清晰明白,跟著陳頤安的分析,其實每一個推測都是必然的,都是有因果的,所以結果就十分的靠得住。

    只不過平日裡,他都只是直接說結果,倒是沒耐心這樣教她。

    鄭明珠學著陳頤安的分析思路說:“既然是太太沒了,那顯然爹爹的調查結果是與太太有關的,太太身在千里之外,自然是無法直接動手的,那下毒的人必然在府裡,而家裡頭能讓爹爹冒著被下毒的風險,卻還掩著不說,一定要保護的人,並不多。”

    鄭明玉一系不可能,無非就是鄭明慧鄭明真鄭明朝,鄭明慧當時還沒啟程,也還在府裡。

    給父親下毒是死罪,就算不送官,自己家裡也容不下的,鄭瑾虎毒不食子,想要保下子女來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這三兄妹的母親驟然出事,鄭瑾心中未免不更偏疼他們些,大概更想要保護他們。

    鄭明珠想到這些,不由的輕輕歎了口氣。

    陳頤安這樣的靈透人顯然是明白鄭明珠的想法的,便探手過來,安慰的拍拍她的手。

    鄭明珠感激的握住他的手,至少身邊有他,有哥哥。

    鄭明珠說:“你覺得會是誰呢?”

    陳頤安一臉‘你以為我是神?’的神情:“這種事誰能靠猜?不過非要猜,也有一點是確定的。”

    “什麼?”鄭明珠忙問。

    陳頤安笑道:“一定是個蠢貨!”

    鄭明珠撇嘴,這有什麼好確定的。

    墨煙辦事一向很俐落,這一次也不例外,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回來回話了:“回大爺、少夫人的話,奴婢待忍冬請來了蘇大人,就去看了翡翠的兄弟,蘇大人看了,紮了一刻鐘銀針,便開了方子與他,當面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後來跟奴婢說,回去取一樣東西,就來府裡見大爺。”

    陳頤安點頭。

    墨煙回道:“翡翠的兄弟經蘇大人紮了針,便能掙扎著說話了,他發病的時候,是九月初七晚上,那夜他覺得心裡頭跳的厲害來,心口有些微微的疼,他也並沒有在意,第二日,他在國公爺跟前當值的時候,便暈了過去,待醒了已經是兩日後,被送了回家,聽說國公爺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叫他養病。”

    陳頤安和鄭明珠當然不指望一個小廝能知道什麼,只等著墨煙接著說,墨煙聽了陳頤安的吩咐,早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自然是事無巨細一一回報:“九月初七,他早起跟著大廚房吃了早飯,一起吃的大約有二十多小廝,都是一樣的,然後就在書房收拾些書簡信劄,因國公爺午飯沒回來,他又去跟著大廚房吃的午飯,約有三十多小廝一起吃,還吃了一個小廝帶進來的甜糕,下午國公爺回府了,他一直在書房伺候,國公爺下午的時候,一般喝兩三杯貢芽,他還揀了一碟茶食出來,國公爺只吃了一口,都賞了給他吃。晚飯的時候,廚房給書房送了晚飯來,國公爺只喝了半碗湯,吃了兩口飯,菜也沒怎麼動,就都散了給小廝們。”

    墨煙回完了,才說:“奴婢又細細的問了兩三遍,他才想起說,這茶食是五小姐親手做了給書房送來的,因他知道,國公爺喝茶的時候,常要吃一點點心,又要的不多,每次只吃一兩口,最多也就一兩塊,以前這點心是太太親自做的,每回只做一小碟,放著用個三四日的樣子,他們只偶爾得剩下一點嘗,如今因太太不在,如今便是五小姐親自做了,只不過五小姐不如太太耐心,通常是每十日做一回,每次都是送了一盒子過來,他饞這點心,那一日便故意揀出來一碟子,知道國公爺吃不了多少,剩下的自然賞他們,國公爺本性疏朗,倒也不理論。”

    那就是了,鄭明珠歎口氣。

    晚飯是大廚房送來的,根據林氏的本事和掌控力,要在廚房裡下毒,自是難的,這茶食必是容易的多。

    不一會兒,蘇太醫也到了,陳頤安親自到臺階上迎他,兩人形容親密,並沒有說什麼客氣話,進了門,倒是挺規矩的給鄭明珠行了個禮:“下官給縣主請安。”

    鄭明珠經他診脈多次,也算熟稔,忙笑著請他坐了,墨煙倒了茶過來,就退了出去。

    蘇太醫拿出一個白瓷瓶子,放到桌上道:“安哥,那小廝就是中的這個毒。”

    陳頤安只是瞟了一眼,便道:“這個毒,是不是慢慢的一點一點的中,很難看得出來是中毒,那小廝突然發病,是因一次中的太多,是以較顯眼?”

    蘇太醫睜大了眼,一臉佩服,拊掌道:“安哥說的一絲兒不錯,竟用不著我再解說了!”

    陳頤安笑一笑,接著說:“我再猜一猜,就算此毒慢慢兒的中的多了,累積發作,其實與人性命也是無礙的,可是?”

    蘇太醫笑道:“還是安哥高明啊!”

    一副崇拜的了不得的樣子。
安少的華麗演出(一)

    看蘇太醫這樣子的表情,很有趣。

    這也是陳頤安所說的故弄玄虛吧?鄭明珠坐在一邊微笑的想,顯然,陳頤安在蘇太醫跟前就保持著這樣一種絕代高手的風範,端看如今蘇太醫的星星眼就知道了。

    用這樣一種個人魅力收服一位醫術高明的太醫,顯然陳頤安這一點做的非常好。

    其實鄭明珠自己覺得,蘇太醫才真正是絕代高手呢。

    蘇太醫顯然也知道他們這是有要緊事,並不多留,又解釋了幾句使用這種藥的細節,以及各種後果,留下了那個小瓷瓶子,便告辭走了,陳頤安親自拿了一盒點心給他,笑道:“這個點心上回看你喜歡,昨兒我去見太子爺,議事晚了些,勞太子爺賜了膳,我見席上有,便跟太子爺要了,本想著今兒打發人給你送去,正巧請了你幫忙,你就自己拿走就是了。”

    蘇太醫忙笑道:“安哥每日多少大事呢,還留心到我,如何敢當,這一點小事,說得上什麼請,只管打發人吩咐我就是了。”

    捧著盒子謝過了,才喜孜孜的走了。

    鄭明珠看著這全套做派,不由的頗有感悟,陳頤安平日裡的脾氣做派她十分清楚,那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她也清楚,不過平日裡對著的都是家人親戚和下人,比較起來倒就沒有今日這樣明顯了。

    蘇太醫十分吃這一套,端看兩人的稱呼也可見端倪,蘇太醫想必是那一種灑脫不羈,不拘小節的人物,這種人聰明有本事,不易為規矩禮法所束縛,他待人好壞,全憑一己喜怒,而陳頤安顯然就是投了他的脾氣,讓他甘心替他辦事。

    鄭明珠對陳頤安笑道:“這位蘇太醫,很有意思。”

    陳頤安漫不經心的輕輕摩挲著那個瓶子,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邊應道:“小蘇是真性情的人,自是與旁的人不同。”

    鄭明珠笑,陳頤安這樣說人家,她卻覺得,他其實也是這樣的人。

    只是他表現給眾人看的不是這樣子罷了。

    陳頤安並沒覺得妻子在打量自己,只是一徑沉思,眼睛看著那只毒藥瓶子,半晌沒說話,鄭明珠也並不敢打擾他。

    過了一會兒,陳頤安回過神來笑了笑:“到底是小姑娘,沒經過什麼事,自以為計畫的周詳細密,萬無一失,卻不知天下的事,只要可能接觸到的人一多,就難免會有某一處會偏離計畫,導致失敗,這茶食放在書房十幾天,書房多少小廝丫鬟?多少來往人客?這計畫真是要多難成功有多難成功。”

    鄭明珠點頭稱是,這計畫已經不幹她的事了,她只是問道:“既然哥哥吩咐的事,咱們查明白了,這就回去說一說?”

    陳頤安伸個懶腰站起來:“嗯,這事瞞不住,只能去回大舅兄。”

    “瞞不住?瞞著幹什麼?”鄭明珠有點不解的問,陳頤安剛才想了一會子,難道是在考慮瞞著還是不瞞著?

    陳頤安並不回答,只是嘿嘿的笑了兩聲,鄭明珠到底是鄭瑾的親生女兒,既然不打算瞞著何必說給她呢。

    不過既然不能瞞著,那就更得好生計畫一下了。

    陳頤安道:“今兒晚了,你又不能勞累著,還是不去了吧,明兒我再陪你回娘家去。”

    “你也去?”鄭明珠倒奇怪了,她娘家的事,陳頤安幫著查一查就足夠給臉面了,居然還要親自去。

    陳頤安又笑:“橫豎明日沒事,我去給姑奶奶長長臉面。”

    鄭明珠頗有點懷疑的打量他兩眼,他的那笑容語氣比平日有些微妙的不同,鄭明珠與他何等親密,難免覺得異樣。

    陳頤安見她的樣子,越發好笑,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攜了那瓶子毒藥出去了。

    鄭明珠倒也沒追出去問。

    第二日陳頤安果然下了朝就回來接鄭明珠回娘家,鄭明珠正吃早飯呢,見他回來倒愕然道:“這樣早,你還沒用飯吧?翡翠,快去廚房給大爺傳早飯。”

    陳頤安平日裡上朝之前只用一塊兒點心,早飯常是估摸著時辰,送到衙門去用,今兒這個時辰,自然是還沒用飯。

    鄭明珠見翡翠走到了門口,又加了句:“今兒那新鮮花樣的棗泥餡兒的點心很好,叫廚房再蒸些,回頭帶給琪哥兒去。”

    陳頤安見丫頭們都在外頭,就笑道:“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鄭明珠一點也不意外,昨兒陳頤安那樣子鬼鬼祟祟的,後來一直在外書房,晚飯都沒進來吃,也沒進來歇著,自然是在籌畫什麼,便道:“大爺有事只管吩咐我去辦就是了。”

    陳頤安便與她附耳說了幾句話,鄭明珠一怔:“這……能成麼?哥哥那脾氣……”

    陳頤安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且辦去,不成也沒什麼要緊。”

    鄭明珠歪著頭想一想,這事兒若是能成,倒是一件美事,若是不成,唔,照陳頤安的說法,其實自己要做的那些,便是不成也沒什麼要緊。

    只是:“那爹爹那裡呢?”鄭明珠覺得,爹爹那裡才更要緊的。

    陳頤安笑道:“那邊交給我,你只管做你的去。”

    鄭明珠只得點頭,這就是陳頤安的風格,藏頭露尾神神秘秘的,哼!

    兩人商議定了,鄭明珠又服侍陳頤安用了早飯,她這陣子精神好,蘇太醫又說如今要每日走動著,今後生產起來更容易些,倒是常在院子裡走走,這會子也是,倒是陳頤安有些擔心,總叫她坐下。

    一時收拾齊全了,鄭明珠換了衣服,帶了珊瑚墨煙伺候,車子後頭跟著小丫頭子和小廝,一起往安國公府去。

    剛下車,便見鄭明豔的馬車也到了,鄭明豔孤身一人來的,忙上前見過姐姐姐夫,說了兩句話,陳頤安便道:“還是先去給岳父大人請安吧。”

    說著當先就走,鄭明珠與鄭明豔攜手走在後頭,鄭明珠打量了一下,見鄭明豔清瘦依然,不過臉上氣色倒比上回見著好些,便輕聲問:“你如今還好?你婆婆,姑爺可都還好?”

    鄭明豔笑道:“都好,上回嫂嫂來瞧了我,說大姐姐身子重,不敢亂走,才沒來的,我還預備過幾日去瞧大姐姐呢,可巧昨兒嫂嫂打發人叫我回家來,正好給大姐姐請安。”

    雖說不大如意,但畢竟有安國公府這樣的娘家撐著,又是林氏掌家,姑奶奶在外頭,就受委屈也有限。

    鄭明珠便點點頭:“有什麼事可別自己悶著,氣壞了倒值得多了,有事只管打發人來回嫂子,或是跟我說,都是一樣的。”

    鄭明豔笑:“我知道,大姐姐放心,閑了我再去和大姐姐說話兒。”

    說話間已經到了鄭瑾的書房外頭,三人都不再多說,等小廝進去稟了,便走進去給鄭瑾請安,鄭瑾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依然嚴峻,氣色卻並不太好。

    鄭明珠與陳頤安早有計較,並不多說,只問了安,鄭明珠就攜著鄭明豔出去了,鄭明豔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非同一般,立時知道大姐姐夫婦有計較,便與鄭明珠出去了。

    鄭明珠問她:“嫂嫂是怎麼跟你說的?”

    林氏連鄭明豔都叫回來,自然是打算把這事說出來了。

    鄭明豔道:“嫂嫂只打發人說有要緊事,吩咐我回來一趟,且也與婆母說了,婆母便打發我回來了。”

    兩人一起去了林氏的正房,林氏正聽幾個管事媳婦回話,請她們姐妹在東次間先坐了,鄭明珠坐了一會兒,只對著茶碗發呆,片刻後,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鄭明豔大驚,忙道:“大姐姐,大姐姐這是怎麼了?”

    忙叫丫鬟拿了手絹子過來,林氏在外頭聽見了,也顧不得回事的人,幾步就掀了簾子跨進來,見鄭明珠坐在炕沿上掩臉哭,鄭明豔立在一邊勸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哭,卻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勸,林氏唬了一跳,忙走過去問道:“姑奶奶這是怎麼了?”

    鄭明珠撲在林氏身上,越發嗚咽起來,林氏忙扶了她,勸道:“姑奶奶受了委屈只管說,可不能這樣哭,你是有身子的人,就是為了肚子裡的哥兒,也要忍著才是。”

    鄭明珠原本是按照陳頤安的吩咐哭的,可這一哭起來,倒真覺得委屈了,還就真哭了一場,林氏見她收了淚,便坐在一邊問緣故,鄭明珠哭得一雙杏眼粉光融融,卻是咬著牙,只是搖頭說沒什麼事。

    林氏便急了,關於陳頤安和鄭明珠,她是知道的,便是在以前,陳頤安也不至於過分委屈鄭明珠,更何況如今他們琴瑟和諧,比以前越發好了,鄭明珠又懷著身孕,更是一家子都捧著,就更不會委屈到她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林氏只得吩咐丫鬟:“去瞧瞧世子爺可回來了,回世子爺,說大姑奶奶二姑奶奶都回來了,有要緊事請世子爺來瞧瞧。”

    鄭明珠忙說不要,那丫頭已經領命去了。

    林氏歎道:“姑奶奶的事自然是大事,既然姑奶奶不願跟我說,那就只能跟世子爺說也就是了。”

    鄭明珠又開始拭淚:“不是我不願意跟嫂嫂說,只是……”

    她哽咽了一下,門外已經傳來了鄭明玉冷峻的聲音:“只是什麼?”

    林氏、鄭明珠和鄭明豔都站起來,鄭明玉一見她這模樣就皺眉:“到底怎麼回事?你姑爺委屈你了?”

    鄭明珠忙道:“不關他的事,只是我……我……”

    又一次欲言又止。

    鄭明玉越發煩躁起來,這家裡接連出事,本來就很叫人不高興了,眼看這親妹子哭哭啼啼的光是哭,沒一句話,不由一聲斷喝:“夠了!”

    鄭明珠嚇的一抖,林氏忙道:“世子爺小聲些兒,妹妹懷著身子呢,嚇到了越發值得多了。再說了,叫外頭的人聽著,倒以為怎麼著了呢。”

    然後又回頭勸鄭明珠:“有什麼,說與世子爺,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是沒法子的,妹妹說可是?”

    鄭明珠見火候差不多了,才抽噎著說:“這事兒,大爺原本吩咐不要與哥哥嫂子說,沒的叫哥哥嫂子傷心,只是我如今一回來,就……就忍不住……”

    她又哭了兩聲:“昨兒查那小廝,大爺怕別的大夫差些兒,特叫人拿了大爺的名刺去請了太醫院的小蘇大人,蘇大人後頭到咱們府裡來,與我們兩個密談了幾句,說那小廝是中了毒,我們仔細的盤問過了,連爹爹……爹爹也中了那毒,只是因爹爹用的少些,如今還沒發作罷了……”

    嚶嚶的哭的傷心的很。

    鄭明玉勃然色變:“蘇太醫說爹爹也會發作?”

    鄭明珠哭著點頭。

    鄭明豔和林氏都掩著嘴一臉驚駭。

    鄭明玉道:“可是昨兒杜太醫說這毒並不傷及性命,便是累積發作出來,也不過就是手足麻木,臥床不起罷了。如今中的淺了,只需徐徐調養便好。怎麼蘇太醫說法不一樣呢?”

    鄭明珠一喜:“真的?謝天謝地,這可好了。”

    只這話說完,鄭明珠又道:“只是我聽說,蘇大人如今是太醫院第一人,當初他剛進太醫院時,多少太醫見他年輕,並不服他,出了許多難題來給他,反叫他解開來難住了他們,如今杜太醫這樣說……蘇大人又那樣說……這……?”

    鄭明玉頓時聽得越發皺起眉來了,鄭明珠一副又擔心又害怕的樣子:“我的老天,只望杜太醫說的是對的才好。”

    鄭明玉坐不住了,霍然站起來:“我去問清楚!”

    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鄭明珠唉聲歎氣的拭淚,鄭明豔也紅了眼眶,有點哽咽的說:“怪道在門口我就看到大姐姐眼睛有些腫,只沒敢問,沒承想竟出了這樣的事,嫂嫂、大姐姐,爹爹到底是怎麼著了,怎麼扯到中毒的事兒上了?我竟半點兒不知道。”

    林氏拍拍她的手,低聲道:“等會子再說吧,待世子爺回來,這事兒總得一家子有個交代。”

    鄭明珠倒是詫異的看鄭明豔一眼,自己先前眼睛就有點腫?這位妹妹,心思真是越發靈巧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0

安少的華麗演出(二)

    鄭明珠就坐在炕上,鄭明豔再三勸著,林氏又吩咐把琪哥兒抱過來給兩位姑母請安,琪哥兒如今能扶著炕桌走兩步的,雖然走的慢,卻是一步一步,蹬蹬的走的結實,且他脾氣好,並不愛哭鬧,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兩位姑母,小嘴裂開笑的咯咯的。

    鄭明豔不敢叫他撲到鄭明珠身上,便握著他的小手逗他玩兒。

    鄭明珠想起上回說的事兒,便小聲問她道:“你和你姑爺現今如何?那些通房丫鬟呢?聽說還有個什麼姨娘,仗著老太太的臉面,不大懂事?”

    鄭明豔笑道:“後頭院子這些事,算什麼事?不過是爺們消遣罷了,我時時惦記她們?倒給她們長臉子了,不過是平日裡她們來請安奉承,我喜歡呢,多說兩句,不喜歡呢就叫她們散了,懂事守規矩就大家安生,不守規矩的,家規禮法在那裡,自然就處置了。姑爺雖說年輕,倒也知道尊重,且家中雖說老太太老了,倒也不算糊塗,無非偏疼小孫子一點,怕我管著他了,太太娘家如今差些兒,也不過就是手面小氣些,再說了,公爹是明理講規矩的,也受不了什麼要緊的委屈,如今便不說爹爹,就是大哥哥,大姐夫也都是皇上、太子爺跟前的紅人兒,誰能小看了我去?大姐姐不用擔心我,只安心養著,養個胖胖的哥兒出來,才是咱們一家子的福氣呢。”

    鄭明豔真是鄭明珠這輩子見過的最有貴女氣派的庶女了!

    雖說庶女大多氣派見識上差些,可鄭明豔卻似乎是個例外,見事這樣清楚明白,大小事兒在她那裡都是舉重若輕的,就她嘴裡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個家,丈夫身邊有老太太給的妾室,輕易動不得,老太太偏愛孫子,孫媳婦自然不好做,還有個摳門的婆母,多少媳婦都得焦頭爛額,到她說出來,竟似都沒什麼要緊了。

    鄭明珠道:“只是我如今身子一日重似一日,沒有要緊事,也不大好出門,竟不得來看你。”

    鄭明豔握著琪哥兒兩隻軟軟的小手,逗著他從這頭走到那頭,一邊笑道:“大姐姐這樣說,我可當不起,大姐姐時時打發人往我那邊送東西,叫人來瞧我,一家子看著,都豔羨的很呢,我才該上門磕頭呢,且嫂子又親自坐車來看過我兩三回,還有寧婉郡主,嘉泰縣主這些表姐們,前兒也打發人給我送時鮮來。”

    鄭明珠笑道:“你是新媳婦,總串門兒不大好,明年再說吧。”

    嘉泰縣主是平安公主的獨女,年紀比鄭明珠小一歲,沒想到鄭明豔與她倒也能交好。

    真是有本事。

    不過想到她一個無母庶女,就能在朱氏身邊安下兩個釘子這樣的事蹟,鄭明珠便覺得,這也能想得通。

    兩姐妹在屋裡低聲說著私房話,直說到了快午飯時分,林氏才進來說:“爹爹說了,難得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今兒都回來了,便一家子都在正房吃飯吧。”

    她又對鄭明豔笑道:“二姑爺也來了,如今也在那邊書房裡和爹爹、世子爺、大姑爺說話呢,咱們也該過去了。”

    正房原是鄭瑾和朱氏住的,林氏雖說掌了家,到底只是世子夫人,依然住自己的院子。

    叫奶媽來把琪哥兒抱走了,鄭明豔就扶著鄭明珠站起來,鄭明珠笑道:“我如今還靈便的很,用不著你扶。”

    鄭明豔抿嘴笑:“就當是妹妹的孝心罷了。”

    姑嫂被一群丫頭簇擁著去了正房,正房已經擺開了兩張桌子,爺們的在外頭正廳,女眷的在裡頭西次間。

    鄭瑾、鄭明玉、陳頤安、燕家五少燕祥敏都坐在正廳了。

    鄭瑾見媳婦和出嫁女兒們也都到了,叫他們都在一邊坐了,便吩咐林氏:“難得今兒都回來了,叫老二、老三、老四、四丫頭,五丫頭都來。”

    林氏恭敬應了,便打發人去請。

    鄭明珠看了陳頤安一眼,見他笑著只端著一杯茶慢慢品,一副大局已定的樣子,也就放了點心了。

    燕翔敏到底家裡是新貴,比起鄭明玉和陳頤安這樣的世家子弟來,立時就分出了高下,他坐在陳頤安身邊,就忍不住要歪著身子去尋他說話。

    陳頤安那一臉高深莫測的微笑著應酬他,真是拿捏的恰到好處。

    不一會兒,連鄭明朝、鄭明真都被請了來,鄭明朝被禁足良久,此時顯得有些萎靡,而鄭明真見一大群人,則明顯有些緊張。

    鄭明珠在心裡歎口氣。

    鄭瑾見子女們都來了,環視了一圈,每個人身上都看了一眼,才緩緩開口說:“今天人都到得齊全,我有幾件事要說。”

    眾人聽得這句話,便全都站了起來。

    鄭瑾抬手示意:“你們都坐著吧。”

    鄭瑾說:“老二的親事,我和你哥哥嫂子商量過了,定在年前就娶。”

    因鄭明朝未成親先有侍妾待產,王家的二小姐與其退了婚,轉定了史家庶出的三小姐,如今雖說高氏已經流產,也自然不會變了,只沒想到定的這樣快。

    鄭明朝看起來很怕鄭瑾,此時有心要說什麼,卻是嘴動了動,並不敢說,只給自己的妹妹鄭明真使眼色。

    鄭明真是嫡幼女,一向是家中最為受寵的女兒,鄭瑾尤其寵愛,不怎麼怕鄭瑾,此時就脆生生的道:“爹爹,既然二哥哥要娶嫂子,便該接了娘回來呀,到底是親娘,新嫂子還要給娘磕頭敬茶呢。”

    “閉嘴!”鄭瑾沒說話,鄭明玉倒是惱了。

    鄭明真見大哥不想要自己親娘回來,頓時眼淚汪汪的道:“爹爹,你看大哥哥,娘就算有錯處,到底沒得罪了大哥哥,就這樣攔著,大姐姐還沒說話呢。”

    倒尋上她來了!難道以為她還會維護朱氏嗎?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對這個竟然敢給自己親生父親下藥的小姑娘——不論到底她有多少所謂的苦衷,她都再也起不了什麼維護的心思了,便說:“要我說什麼?大哥說閉嘴,你自然就該閉嘴。”

    “你!”鄭明真站起來:“你竟然也這樣說,枉娘對你那樣好!你居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鄭明玉額上青筋暴起,再忍不住,一步跨上前去就是一個耳光,打的鄭明真踉蹌了兩步。

    顯然鄭明玉雖然暴怒,還是留了力的,鄭明真這樣嬌嫩的小姑娘也沒有立時暈過去,只是一邊臉頰頓時高高的腫了起來,一臉不能置信,眼淚越發流的厲害,可是苦於再說不出話來,只看著鄭瑾,指望鄭瑾給她出頭。

    少有大家子的哥哥這樣粗暴的管教妹妹的,至少鄭家還是第一次,在場的鄭家子弟,連同燕翔敏都驚呆了。

    鄭瑾拍一下桌子:“都給我坐下!”

    鄭明玉這才憤恨的坐了下來,看他的樣子,似乎比鄭明真還憤恨幾分。

    鄭明珠忍不住又朝陳頤安看過去,他一臉鎮定,帶著一點閒適的微笑,絲毫不為所動。鄭明珠說不出的好奇,看鄭明玉這樣的表現,顯然先前的密談,三人已經達成了共識,對鄭明真並沒有很嚴重的後續處罰。

    不然鄭明玉必然不會這樣憤然出手,自然是明知道她害父親,卻最終沒有把她怎麼樣,一腔憤怒難以發洩,這個時候顯然是忍了又忍才出手的。

    鄭明真哭著就要跑,卻被林氏的丫鬟拉住,硬按著坐下來,林氏淡淡的說:“爹爹說了,都坐下。”

    鄭明真無助的左右看看,人人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有鄭明朝似乎有點什麼不詳的預感,有點坐立不安。

    鄭瑾接著說:“待老二娶了媳婦,我就會上表請辭爵位,世子襲爵。”

    這才真是重磅炸彈!

    鄭明朝鄭明真跳起來不說,林氏、鄭明珠、鄭明豔以及其他弟弟妹妹也一臉驚訝。

    鄭明豔是單純的驚訝,不過她到底靈透,隨即就若有所悟,剛才這一系列場面,看得出,朱氏一系又出了什麼麼蛾子。

    且還必是極嚴重極陰私的事。

    鄭明豔的表情就放鬆下來了,低了頭,一聲不吭,她是出嫁女,本來就沒她說話的餘地,且大哥襲爵對她來說也不是壞事。

    鄭明珠的的驚訝卻不在於鄭瑾讓哥哥襲爵,而在於陳頤安竟然真的把這件事辦成了!

    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呀。

    不過這個時候並不是說話的地方,鄭明珠只聽著鄭明玉站起來道:“爹爹春秋鼎盛,何必這時候請辭,還請爹爹三思。”

    鄭瑾歎口氣:“我意已決,你不必說了,這些年你辦事也有章法了,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鄭明玉的語氣很平靜,顯然不過走一個過場。

    鄭瑾再掃視了一圈,最後說:“五小姐年少驕縱,頂撞兄嫂,不懂規矩禮法,我已請宮裡賜兩位嬤嬤,專司管教。明日起,便遷入紅葉居,沒有世子的命令不得進出。”

    屋裡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鄭明真。

    鄭明珠猜想,這是打算要把鄭明真關到出嫁吧。

    鄭明真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東窗事發,此時又驚又怕,遍體冷汗,終於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鄭瑾看了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兩眼,吩咐道:“那這就把五小姐送去紅葉居吧。”
安少的華麗演出(三)

    這樣的狀況下,這一頓飯,簡直沒有人吃的下去,一家子都沉默的陪著鄭瑾慢慢的用完一餐飯,待鄭瑾走的時候,簡直如釋重負。

    甚至也並沒有人預備去看鄭明真,鄭明豔和燕翔敏飯後就告辭走了,其他的庶妹庶弟悄悄兒的回了自己院子,連她的同胞兄長鄭明朝,在看到鄭瑾的目光表情之後,猶豫了一下,也就拖著步子慢慢的走了回自己的院子。

    紅葉居在整個宅子的東南角落裡,十分偏僻,鄭明真怎麼哭喊都傳不出來。

    鄭明珠更是連想都懶得去想她,只是百爪撓心想知道陳頤安到底做了些什麼,可是又不好走,鄭明玉吩咐她留下來,大約要說點什麼。

    鄭明玉說:“爹爹說了,眼看二弟要娶妻了,妹妹們也在大了,要許配人家,太太這事便不好聲張,不如慢慢的放出太太生病的消息,今後再作計較。”

    這也是應該的,如今朱氏暴亡,鄭明朝服喪不能娶妻還是小事,這送家廟的風波沒過,便就暴亡,越發引人猜忌,倒耽誤了底下幾個妹妹的姻緣。

    鄭明珠忙道:“爹爹想的周到,連底下的弟弟妹妹們也都瞞著才好。”

    鄭明玉頷首。

    林氏歎道:“昨兒世子爺與爹爹談了一晚上,該說的都說了,五妹妹做這樣忤逆的事,是太太吩咐的——太太雖被送了去家廟,到底外頭也還有一兩個得用的人,太太哄著五妹妹那藥慢慢的吃了並無性命之憂,無非是發病臥床,到時候五妹妹便去求一求爹爹,爹爹或許便會接了太太回來照顧爹爹,想來也是,若是爹爹真是病了在床,不管是咱們還是你們家,誰也不好硬著心腸不許太太來照顧爹爹的。”

    照鄭瑾這樣回護朱氏的樣子,若是沒有出意外,事情順利進行下去,他或許是真的會提出接朱氏回來的。

    鄭明珠點點頭。

    林氏又道:“昨日爹爹與世子說,五妹妹年紀小,只怕是覺得太太不在,家都不成個家了,一心只想著若是太太回來,自然就如同以前那般安寧了。我只覺著,這只怕也是爹爹的意思吧。”

    這真奇了,鄭明珠不由問:“嫂嫂怎麼會這樣想呢?”

    鄭明玉見林氏抿著嘴不說話,才說:“你嫂子覺得,爹爹是不是想著當初太太在的時候,家裡頭一片祥和,並沒有出過什麼要緊事,半點也不讓爹爹操心,如今一時不在了,家裡頭鬧的這樣兒,爹爹英雄一世,自然是最不耐煩這些後宅瑣事的。”

    林氏只是苦笑。

    原來是擔心爹爹對她不滿。

    鄭明珠立刻便道:“嫂嫂也太肯多心了,依我看,嫂嫂當家之後,孝敬爹爹,疼愛弟弟妹妹們,禦下有規矩有法度,在外頭走動也是再沒半絲兒錯處的,還有什麼可挑剔的?便是二弟弟被關,送走三妹妹,連同如今五妹妹的事,那也是因著太太,並不與嫂嫂相干,嫂嫂切不可妄自菲薄。”

    林氏歎氣道:“說起來也是我的疏忽,三妹妹下的那碎骨子,是吩咐她的奶哥哥在藥鋪裡買了,裝在一匣胭脂裡遞進來的。”

    鄭明珠勸道:“只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小姐的奶哥哥替小姐買一點東西,誰家沒有呢?也沒有誰家守門子的竟然敢打開小姐的東西來看的,這也是因著小姐尊貴的緣故,並不是不盡職,更不與嫂嫂相干。再說了,縱然他們看到了,也認不出是什麼來,更不知道用來做什麼了,便是咱們,也是第一回聽說,嫂嫂何必把這些攬到自己身上呢,真真論起來,這也不過是太太做下的因果罷了。連五妹妹這樣的事,簡直匪夷所思,誰家又聽說過呢?我倒是覺得,就是因二弟弟三妹妹並五妹妹這樣兒,爹爹才越發對太太不滿呢。”

    林氏覺得這小姑子近年來真是越發伶俐越發懂事了,說話也熨貼,心中頗為感激。

    鄭明珠又笑道:“且如今爹爹要把爵位傳了給哥哥,今後這府裡終究也是嫂嫂做主,更沒什麼要緊,倒是今後爹爹賦閑在家了,我得閒了也能常回來給爹爹請安。”

    鄭明珠是懂了林氏的意思,她這樣子示弱無非就是像她求助,鄭明玉這一次襲爵,鄭瑾不見得十分心甘情願,越是這種家庭關係,越是女孩兒方便調和,如今家裡嫡出的女兒就只有鄭明珠了,她遞了個信號給鄭明珠,鄭明珠立刻心領神會。

    何況,既然太太沒了,鄭明玉襲爵,鄭明珠也是願意把老父哄歡喜了,一家子和和氣氣,平平順順,再無波瀾,無須操心才好。

    坐上回家的馬車,鄭明珠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重生到如今,娘家的事就如哽在她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她驟然便覺得輕鬆下來。

    陳頤安看她表情就覺得好笑,問她:“剛才你哥哥連我都避開,和你說了些什麼?”

    鄭明珠道:“哥哥嫂嫂擔心爹爹今後一時閑了不慣,囑咐我得空兒常回家給爹爹請安。”說到這兒鄭明珠又忙問:“你到底和爹爹說了些什麼,竟讓爹爹就要請辭了。連哥哥也應了。”

    陳頤安就更好笑:“我說你在想什麼!這樣大的爵位傳承的事兒,在誰家不是要緊事,是我說兩句就成的麼?就是皇上有意要岳父大人交給大舅兄,也不是兩句話就能辦下的事兒。”

    這倒也是,鄭明珠皺皺鼻子:“可是你先前吩咐我哄哥哥,難道不是為這事兒?偏就在這個時候,爹爹說這樣的話,我可不信沒關係。”

    “大舅兄那裡簡單,他以為岳父大人活不了幾年了,不過若是寄情於山水,好生養著,心境愜意了,倒能起延年益壽之效。”陳頤安不以為意的道:“岳父那裡就不一樣了。爵位傳承涉及朝堂,這些日子朝廷出了好幾件大事,岳父大人大約也是有所意動了。”

    哎喲,怪不得剛才林氏和鄭明玉又是示弱又是勸導的勸著自己多回家哄父親開心呢,原來是陳頤安這傢伙胡說八道。

    且必然也有蘇大人的一份功勞。

    陳頤安看她一眼:“你也有份。”

    啊,對,鄭明珠笑一笑,不過她一點也不內疚。

    “然後呢?”鄭明珠忙拉著陳頤安問:“爹爹那裡是怎麼說的?咱們且不用說朝堂上的事兒,單說咱們家,這件事多少也有關係吧?”

    陳頤安道:“岳父大人是明白人,哪用我說?他知道此事若是鬧出來,一家子的名聲也就完了,鄭家就是帝都多少年的笑柄。不過這種流言,岳父大人一世英雄,自是不放在眼裡的,真正要緊的是,必有政敵攻訐,這就不僅僅是一個治家不謹的罪名了,而是安國公這爵位很有可能降等的問題,是以,這爵位反正都是大舅兄的,不過早幾年給了他罷了。”

    鄭明珠睜大了眼睛:“你威脅爹爹?”

    好有種!

    “我沒有!”陳頤安斷然否認:“我哪敢?我不過是為岳父大人鋪陳厲害,分析得失罷了,岳父大人那樣英雄,一劍就能把我捅個對穿,我敢威脅?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就是威脅了!”鄭明珠點著頭強調,才不信呢,陳頤安當然沒有一個威脅的字詞,可是裡頭含著的意思就很難說了。

    政治就是交易和妥協,陳頤安顯然又是借朝堂之勢,推波助瀾,以家事給了鄭瑾最後一擊,於是本來就有些搖擺不定的鄭瑾妥協了。

    陳頤安從來就是借勢的高手,因勢利導,總能借各種之勢織成自己有利的局面,這一點鄭明珠見過許多次了,而這一次的表演尤其華麗。

    鄭明珠實在回味陳頤安的步步安排,陳頤安卻以為她不滿,便笑著勸道:“其實從太太牽扯出這樣多的事,二弟不成器,三妹妹、五妹妹都心術不正,岳父大人英雄一世,哪裡遇到過這樣無奈的事,大約也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此時把重擔交給大舅兄,想必也是願意的,我不過是為他老人家分憂罷了。再說了,我還勸著大舅兄保住了五妹妹,不然依著大舅兄那爆脾氣,只怕不一劍捅了她?”

    嗯,別說,還真做得出來!

    反正事已至此,鄭明珠也不再追問了,唯一的同胞兄長鄭明玉襲爵,對她來說,自然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鄭明珠轉而和他說起別的事來:“太子妃的日子近了吧,咱們也要預備著賀喜了。”

    算算日子,倒是快了。

    陳頤安說:“罷了,這個母親自然會預備,你不用理會,只管閑著。”

    陳頤安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很有趣的事兒似的笑起來:“你還是別進宮的好,如今宮裡好容易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你一頭撞進去,大家又得忙活多少日呢。”

    鄭明珠咬牙嗔道:“你取笑我!”

    可是又忍不住好奇:“宮裡如今怎麼樣了?”

    陳頤安道:“謹妃與榮妃同理內宮諸事,靜嬪與太子妃都在待產,聖上新封了一位淑嬪,兩位貴人,十分的風平浪靜。”

    大約都在等太子妃和靜嬪的肚子的消息吧,鄭明珠算了算,太子妃應該在除夕前後,而靜嬪則晚一點。

    陳頤安笑道:“你少操心人家的事,養好你自己才要緊。”

    鄭明珠笑道:“這個不用你吩咐,蘇大人說的那些個,我都一一照做了的。”

    蘇太醫的給出的意見又多又細,三餐要吃些什麼,吃什麼量,每天什麼時候要在外頭走動走動,每日睡多久,洋洋灑灑一大篇,鄭明珠嚇一跳,偏陳頤安看了,吩咐張媽媽要事事照著那上頭伺候少夫人,鄭明珠也就只得一一照做。

    陳頤安聽了,伸手又去摸她肚子:“我摸摸,我兒子在做什麼。”

    經過蘇太醫的解釋,陳頤安終於明白了,平日裡,肚子裡的孩子大半在睡覺,醒了才會拳打腳踢的活動筋骨,如今摸摸他在做什麼,幾乎成了陳頤安的口頭禪。

    鄭明珠抿嘴笑,陳頤安摸了半日,一絲兒動靜都沒有,悻悻的說:“怎麼又在睡,也不和爹爹玩玩。”

    也就肚子裡的孩子從來不給陳大爺臉面了!
如果瀏覽伊莉時速度太慢或無法連接,可以使用其他分流瀏覽伊莉,www01.eyny.com(02,03)。
檢舉
afra0055

  中學生(1000/4000)
Rank: 3Rank: 3Rank: 3
帖子726積分1018 點潛水值21118 米
串個門加好友打招呼發消息
172樓
發表於 2014-2-13 04:42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除夕

    這一年剩下的日子果然就如陳頤安所說,只是養著,懷孕已經七個月,鄭明珠的肚子越發大了,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就只有鄭明朝在臘月二十二娶妻,她回了一趟娘家,其他時候,也就不過是自家妹妹、堂姐妹、表姐妹和幾個相熟投契的手帕交來看看她,與她說說話兒,日子倒也容易過。

    除夕從來都是最熱鬧的,今年的除夕,因著鄭明珠有孕的緣故,一家子都要緊張的多,陳夫人吩咐他們放鞭炮煙火都遠遠的在前頭院子去放,生怕驚了鄭明珠,連廳堂裡唱的戲,也揀的文雅的摺子,不許唱往日裡那種熱鬧武戲。

    一家子去了祠堂祭了祖、回府擺宴,熱熱鬧鬧在正房擺開了三四大桌子,陳家人丁不算興旺,老侯爺那一輩的兄弟們只剩了兩個,兄弟媳婦則還有四位,家裡也都不過就十幾口人罷了。

    往年太夫人在廟裡,除夕只是陳熙華陳夫人請了陳三老爺、四老爺、五老爺一家子熱鬧,這一年太夫人回來了,說老侯爺在的時候,總是把兄弟們都請來的,如今她來主持,也就非要把老侯爺那一輩的兩位老爺和夫人們請了來,老爺和夫人們又帶了幾個小輩,足足多了兩三桌人。

    陳夫人無可無不可,不過是一頓飯罷了,也沒什麼要緊。

    這時候,太夫人帶著陳夫人、嬸娘們,連同陳家近枝的太夫人那一輩的三四個妯娌,陳夫人那一輩的堂妯娌,十幾個坐在裡頭上首第一張大圓桌,鄭明珠帶著妹妹堂妹們和幾個外頭進來的小姑娘坐在第二桌,陳熙華便奉兩位叔父,帶著家中男丁坐在多寶閣外頭。

    太夫人還不是很俐落,左邊身子依然看起來很彆扭,說話也有些含糊,仔細些聽著倒也能聽懂,崔媽媽站在身後服侍她。

    一時酒菜流水般的送了上來,觥籌交錯,看著也是富貴團圓的一家子的氣象。

    鄭明珠不敢亂吃東西,只看著太夫人舉箸之後,喝了一口雞湯,便不再動手了,陳夫人見了笑道:“安哥兒媳婦如今身子重,這樣坐著只怕不好,不如去里間靠著,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便從善如流的笑道:“母親這樣疼我,媳婦就放肆了。”

    由翡翠和瑪瑙扶著剛站起來,聽見太夫人說:“也才六七個月罷了,哪裡連坐都不能坐了,又並沒有叫她站著服侍長輩,當初我懷著老三的時候,那年除夕,也一樣站著服侍婆婆,到後半夜才能坐一會子,偏如今的孩子就這樣嬌貴。”

    雖說她聲音模糊些,外頭又在唱戲,鄭明珠依然聽的清楚,連同那一桌的長輩們都聽到了,一時間屋裡都靜了下來,姑娘們那一桌因姐妹們都年輕,總是相熟的快些,坐一會子就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此時見長輩們突然靜下來,姑娘們不由的有些茫然的左右看看,也不敢再說了。

    有一兩個靈醒的聽到了,悄悄兒的跟旁邊的姐妹說了,姐妹們迅速傳了一圈,目光不由的都齊刷刷的落到鄭明珠身上。

    太夫人見鄭明珠沒說話,越發數落起來,對陳夫人:“也不知你這婆婆是怎麼做的,統共一個兒媳婦,竟也不知管束,如今不過懷著身孕罷了,誰沒生過孩子呢?也沒見別人家的媳婦就仗著有身子,拿喬作勢,不敬長輩,今兒除夕,一家子都在這裡坐著,她不敬我就罷了,這裡還有這些長輩,叔祖母、嬸嬸們,她也這樣不放在眼裡?”

    鄭明珠只得靦腆的笑道:“其實這也並不全是母親疼我的緣故,二叔祖母,三叔祖母,六叔祖母,九叔祖母,並各位嬸娘們都是知道的,當初母親有大爺的時候,就很吃了些虧,不免心有餘悸,如今她老人家也要做祖母了,幸而這是親祖母了,自然是望著孩子平平安安的,不想這個孩子也像他爹爹一樣吃虧,是以不免多偏疼我一點兒。倒讓叔祖母,嬸娘們見笑了。”

    “大嫂倒養了這樣一個伶牙俐齒的孫媳婦。”太夫人身邊坐著的三叔祖母冷笑了一聲:“別人家的媳婦,不管是對是錯,祖母說話哪裡有敢回嘴的?若有,早就罰了她了!倒是這個孫媳婦,也不知是不懂規矩還是有什麼依仗,這麼多長輩都沒說話呢,她倒是說了一篇子了,也不知道這孝經女誡是怎麼學的,都說侯府規矩大,沒承想是這樣子。”

    鄭明珠沒承想突然有個人發難,不由的看了她一眼,一個才四十多的婦人,梳著圓髻,嘴角往下撇,看起來顯得很嚴厲。

    這位三叔祖母倒是第一回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路數兒。

    太夫人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陳夫人一眼:“都是你太軟弱,如今叫親戚們笑話了,你既不懂管教媳婦,那就我來替你管教,安哥兒媳婦明兒開始,抄孝經、女誡各一百遍,一日沒抄好,一日不許出你那院子。”

    鄭明珠溫柔的笑道:“是。”

    一點兒火氣都沒有,半點看不出什麼不虞來。

    陳家幾個嬸娘知道底細,手裡不禁就捏著一把汗。

    倒是小姐們見識了這樣祖婆婆刁難孫媳婦的場面,都大開眼界,不由的三三兩兩的低聲議論起來。

    “好可憐……”

    “怎麼辦啊,肚子都這樣大了。”

    “是啊,祖母吩咐了,誰敢不應呢?”

    “……後媽果然就是後母!”這一聲特別響亮,來自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老夫人的陳頤雅。

    一桌的長輩都看了過來,陳頤雅反倒揚起頭來哼了一聲。

    姑娘到底是嬌客,就是那個三叔祖母也忍住了沒說什麼,太夫人見了陳頤雅,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正想說什麼,又念著這是在收拾鄭明珠,別被牽扯開焦點火力了,也就當沒聽到,心裡頭記了一筆賬罷了。

    太夫人又對陳夫人說:“你也好生看著,以免今後鬧出這樣笑話來,叫來往親朋見了,如何不笑話咱們家沒規矩。”

    陳夫人也笑著道:“太夫人說的是,前兩個月我就聽到外頭有人議論咱們家沒規矩了,我只也不好給人分說的。”

    太夫人裝著沒聽懂,反正她如今在這府裡是唯一的一個長輩,只有她說人的,沒有人說她的,誰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鄭明珠笑道:“明兒初一,按例要進宮朝賀,太夫人不許我出門,那我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是要上摺子到宗人府的,還請太夫人示下,若是不去,我好回去寫摺子。”

    太夫人一噎,鄭明珠要是把今天這事寫了摺子遞到朝廷,這事兒就鬧得大了,說不定朝廷也要下旨申飭了。

    太夫人只得說:“既是朝廷的律例,便暫且讓你去吧,回來再抄。”

    鄭明珠笑道:“是。”

    然後她接著問:“正月初七是我二舅舅誠王爺的壽辰,我做外甥女的,自然該去伺候舅舅,給舅舅磕頭的,那我如今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舅舅舅母自然要打發人來問的,還請太夫人示下,我要怎麼跟舅舅說呢?”

    太夫人又是一噎,按理,她就該名正言順的說,‘你忤逆長輩,被禁足所以不能去。’可是,如今這話她便是想說也沒膽說。

    鄭明珠別說是添油加醋了,就算是按實說,那麼王爺王妃如何肯甘休。

    太夫人尷尬了半晌,鄭明珠只笑吟吟的等著她吩咐。

    好一會兒,太夫人才道:“舅舅做壽,去伺候那是禮數,本來就是叫你學規矩的,自然不能更壞了規矩,叫你舅舅笑話,你便去吧。”

    又加了一句:“回來再抄。”

    鄭明珠依然笑道:“是。”

    然後她又接著問:“正月初九是大表姐甯婉郡主的壽辰,我做妹妹的,也自然要去給姐姐磕頭的,那如今我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大表姐自然是要打發人來問我的,還請太夫人示下,我要怎麼跟大表姐說呢。”

    此時,已經有些聰明人開始捂著嘴笑了,連丫頭們都有兩個偷偷的笑起來。

    太夫人越發尷尬,偏說不出硬話來,別人家的親戚,打發起來還容易些,可這說出來的,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咬了咬牙,太夫人只得硬邦邦的說:“那你也去吧。”

    鄭明珠哂笑了一下:“是。”

    接著又問:“正月十五,宮裡慶元宵,按例一品以上內外命婦都要進宮領宴,那我去是不去呢?若是不去,也是要給宗人府寫陳情帖子的,還請太夫人示下。”

    太夫人怒道:“十五日了,你還抄不完?”

    鄭明珠笑道:“自然是抄不完的。然後正月二十,又是四皇子的壽辰,那也是我的表哥,且那個時候,估摸著太子妃已經誕下了龍孫,還要進宮朝賀,洗三,領宴,這些我去不去呢?

    正月二十六又是我舅母安親王妃的壽辰,自然也得去。哎喲,我還忘了小郡主一周歲的生辰也是在正月裡,自然也是該去朝賀的。”

    鄭明珠掩嘴一笑:“哎喲喲,我這記性也真差,竟記不齊整了,太夫人先教一教我,這些去不去,等我想起來了,再問別的罷。”

    見太夫人一臉僵硬,陣青陣白的臉色,鄭明珠接著笑道:“這是每年有例的,若是還有婚喪嫁娶這些紅白喜事,只怕還得臨時來請教太夫人了。平日裡姐姐妹妹們也常來看我,還得請太夫人的示下,姐妹們來了,是許進呢還是不許進呢?”

    與鄭明珠來往的,或是公主郡主縣主,或是王妃世子妃世子夫人等,誰敢攔?

    太夫人牙齒咬的格格響,就是不敢答一個不字。

    陳頤寬、陳頤嫻、陳頤貞都是掩著嘴低聲笑,獨陳頤雅就清脆的笑出聲來,在這安靜的廳堂中,歡快悅耳。

    陳頤敏本來在專心的啃一隻雞翅膀,兩隻小胖手油乎乎的,此時聽見姐姐的笑聲,不明就裡,傻乎乎的問:“二姐姐你笑什麼呀。”

    陳頤雅把她手裡啃殘了雞翅膀拿掉,又遞給她一隻剛上桌的,笑道:“我笑呀有些人蠢的要死,拿著雞毛當令箭,還以為自己拿著尚方寶劍呢。”

    於是太夫人在被花姨娘氣的暈過去之後,再次被花姨娘的女兒氣的翻了白眼。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2

姨娘出馬

    一時眾人都忙亂起來,有掐人中的,有撫著胸口順氣的,有圍著只是叫‘太夫人’的,頓時裡頭熱鬧非凡,陳熙華在外頭聽見,問丫頭:“裡面怎麼著了?”

    墨煙正巧在多寶閣跟前圍觀呢,聽見陳熙華問,忙上前一步,屈膝回道:“回侯爺的話,裡頭少夫人說了個笑話,太夫人正笑呢。”

    陳熙華就點點頭,不再追問,陳頤安卻是看了墨煙一眼,墨煙笑著搖搖頭,他就放下心來,只接著給叔父們敬酒。

    鄭明珠見人都圍著一圈了,她也懶得再看,就扶著翡翠的手,往裡頭西次間去了,翡翠忙忙的給她擺了靠枕,扶著她上炕歪著,鄭明珠肚子大了,坐了這半日,又站到這會兒,的確覺得腰酸,靠著那熱熱的靠枕,總算覺得舒服了。

    翡翠道:“少夫人什麼也沒吃,奴婢回咱們小廚房傳點東西來吧?”

    鄭明珠道:“這大冷的天,從小廚房送進來早冷了,無妨,我吃塊點心墊墊,夫人想必也會早些打發我回去的。”

    正說著,瑪瑙笑嘻嘻的捧著一個小瓷盅進來:“大爺給的,請少夫人先吃一點。”

    是她懷孕後慣用的核桃芝麻酥酪,熱熱的,正好是進口的溫度,翡翠忙捧給鄭明珠,笑道:“大爺明明一直坐在外頭沒動,這是哪裡變出來的?”

    瑪瑙抿嘴笑:“奴婢剛剛去大廚房拿的,大爺先前進來的時候就吩咐咱們小廚房的柳大娘跟到大廚房來,墨煙親自瞧著做的。”

    鄭明珠吃的笑眯眯。

    瑪瑙站在炕沿邊給她托著盅子,一邊笑道:“奴婢剛剛去大廚房,正巧瞧見四小姐的丫環往那邊去了,依稀是清泉館的小路。”

    咦,陳頤貞果然很靈透啊。

    清泉館便是花姨娘的院子,她雖有誥命,今天這種家宴,她也上不了桌子,無非就在自己的院子裡吃。

    主僕三人在西次間悄悄兒的說話,吃東西,聽到外頭太夫人醒了,猶自氣的發抖,一臉顏色不是顏色,陳夫人勸道:“太夫人上了年紀,吃東西略慢著些兒,何必著急,保重身子要緊。”

    又吩咐丫頭:“快拿紫金丹來給太夫人含著。”

    那三叔祖母在一邊道:“這侯府規矩到真叫人大開眼界,孫媳婦和小姐說話氣著了老祖宗,侄兒媳婦居然一句話也沒有。”

    陳夫人奇道:“嬸娘這話我竟不懂,小姐說話?哪一位小姐?說了什麼氣著了老祖宗呢?我剛才什麼話都聽到了,就是沒聽到有什麼忤逆的話。”

    三叔祖母道:“侄孫媳婦拿著外家親戚來轄制老祖宗,那位小姐在一邊冷言冷語的譏諷,難道當我們都聽不出來,都是傻子不成?”

    一時又不見鄭明珠,更是冷笑道:“如今侄孫媳婦竟連人都不知道哪裡躲懶去了,這麼多長輩在這裡,不來站著伺候,誰見過這樣拿大的沒有?”

    太夫人就立時哼了一聲:“弟妹快別說了,這些後輩慣于這樣沒規矩,我不過想拘著她學一學規矩,就這樣兒,弟妹可別討沒趣了。”

    三叔祖母揚著脖子:“我就不信,這世上就沒個天理王法,沒個孝道了!大嫂就是太慈悲,一片疼愛後輩之心,殊不知有些人並不懂事,越是疼愛她,越是縱著她,反倒就大模大樣的起來,可白費了您一片慈心呢。如今大嫂也該拿出祖母的身份來,給她們立一立規矩才是,可不能再縱著她們了。”

    陳夫人笑著看她們一唱一和的演戲,笑道:“安哥兒媳婦一個不字都沒有,老祖宗說什麼便應什麼,還要怎麼孝順呢?若說要問一問這人來客往的事,就越發是她的孝心了,若是她一個字不問,明兒只管不出門,一封摺子遞到朝廷,只怕外頭人議論起來,不說是太夫人拘著孫媳婦學規矩,倒只說是太夫人不知聽了什麼人的挑唆,故意為難懷著身孕的孫媳婦,這不慈的名聲,嬸娘覺得可好聽?這是一件,再則,宗人府接了陳情帖子,自然要打發人來給縣主請安的,再據實上奏朝廷,若是朝廷下旨申飭,倒不是嬸娘接旨罷了。”

    三叔嬸娘冷笑道:“說來說去,無非便是仗著有硬仗腰子的,便不把長輩放在眼裡罷了,長輩有了吩咐,推三阻四,又是有身孕,又是舅舅表姐的,怎麼著,打量攀了高枝兒,有王爺舅舅,郡主表姐,她就不是這家裡的孫子媳婦了?就能不要孝道,不敬老祖宗了?”

    底下倒是有個小姑娘輕輕嘀咕了一句:“人家哪用攀高枝兒,人家自己不就是高枝兒麼?”

    陳夫人聽煩了這位嬸娘的夾纏不清,明明把話都說清楚了,她還是一口咬著不敬,又說不出有哪個地方不敬來,便道:“太夫人若覺得安哥兒媳婦不該請教您老人家,我便即刻命她寫了摺子,明兒一早就遞到宗人府去,請太夫人明示。”

    太夫人一臉青杠杠的顏色,心中怨著這老三媳婦說話總扯著她家的舅舅表姐做什麼,對這個‘明示’卻是一點也不敢明示,一邊給三叔祖母使著眼色,一邊道:“你三嬸娘的意思說的又不是這個,無非是說這一家子長輩都在這裡坐著,安哥兒媳婦倒一個人大刺刺的到裡頭歪著去了,叫人看著,哪裡是大家子媳婦恭謹有禮的規矩。”

    那三叔祖母接收到太夫人的眼色,又聽她說話,才猛然醒悟過來,如今太夫人最不願提的就是先前說的,不讓鄭明珠出門的事兒,自己使力顯然使錯了方向,連忙跟著點頭:“大嫂說的是,太沒有規矩了。”

    陳夫人笑了笑:“前兒我進宮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娘娘如今懷著身孕,正在待產,還對我說,安哥兒媳婦如今身子重了,不禁久坐,要時常叫她歪著靠著才好。娘娘還說,臘八晚上,宮中開家宴,才上了第一道菜,幾位太妃就說了,叫她別坐久了,去榻上歪著吧,橫豎一家子,竟不必講這樣的虛禮,孩子的身子要緊。娘娘說,這是幾位太妃的慈心,在她想來,哪一家的長輩自然都是一樣的,沒見過有哪家大家子的長輩,會端著個長輩譜兒,竟不拿晚輩的身子當回事的。嬸娘您說,太子妃娘娘說的可是?”

    借十個膽子給她,這位嬸娘也沒膽子說太子妃說的不是,更不敢說太妃壞了規矩,不由的惱羞成怒起來,一時又看到坐在小姐那桌嬉笑的陳頤雅,越發惱怒,她端著長輩的譜兒,自以為拿捏晚輩輕而易舉,卻在鄭明珠和陳夫人跟前接連碰壁,此時見陳頤雅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自然好拿捏些,不過是嚇唬一下,就怕了,便道:“別的也就罷了,倒是這位姐兒,別的小姐都安安靜靜,倒是她就敢大聲說話,還譏諷祖母,怎麼侄兒媳婦竟當沒聽見?”

    老侯爺那一輩分家已經近二十年,這位叔祖母至少有五六年沒來過侯府了,這些小姑娘都不認得,雖說侯府小姐衣著首飾與外頭進來的幾位小姐能區分開來,侯府幾位小姐之間卻沒多大區別,無非便是衣服顏色,寶石顏色罷了。

    陳夫人對庶女,在吃用穿著上向來都是大方的,並沒有與陳頤嫻有多大區別。

    此時這三叔祖母,顯然區分不開嫡庶,只是看著,就這一個小姐這樣張揚,其他幾位都是安靜的,顯然這一位便是侯府如今唯一的嫡女陳頤嫻了。

    那麼,若是逼著陳夫人罰了她,也是一樣的有效了。

    陳夫人便說:“雅姐兒說了什麼?我竟真沒聽見!雅姐兒,你剛才說了什麼?”

    陳頤雅冷笑道:“回母親的話,女兒剛才說,有的人拿著雞毛當令箭,還以為是尚方寶劍呢!”

    她是夷然不懼,站起來慢慢的說。

    陳夫人說:“你三叔祖母說你這話是譏諷太夫人的,你可認錯?”

    陳頤雅又笑起來,她身量高挑,雖然才十四歲,幾乎已經長足了,比三叔祖母高了半頭,此時她低頭俯視三叔祖母,道:“我剛才給五妹妹講故事呢,怎麼就成了譏諷太夫人了?莫非太夫人做了什麼我們不知道,只有三叔祖母知道的事,所以我們都沒覺得譏諷了太夫人,只有三叔祖母覺得了呢?”

    她回頭問自己家的姐妹:“大姐姐和妹妹們覺得嗎?”

    陳頤寬是個省事的,只是搖搖頭,陳頤嫻笑道:“我倒只覺得二姐的故事講的很好聽,不過有時候呢,無心的一句話,也說不準就戳中了誰的心事呢?既然長輩這樣說了,二姐去賠個不是吧,無非就是一點小委屈,誰叫你的故事講的不是時候呢。”

    陳頤敏忽閃著圓圓的眼睛聽著,也不知道她聽懂沒,此時突然就跑到三叔祖母跟前,胖胖的圓身子向前一撲,大聲說:“是我纏著二姐姐講故事的,我替二姐姐給您賠不是。”

    陳頤雅嗤笑,伸手拉了陳頤敏過來:“笨蛋,不是這個,這個又不是咱們家的人。”

    陳頤敏歪頭,問:“可是二姐姐,我一直聽到她在說話呀,原來不是咱們家的人呀,可是為什麼管咱們家的事呢?我還以為她比咱們家的人都大呢,才去賠不是的。”

    幾個小姑娘的對話,越發說的兩邊桌子上不少人都掩著嘴悄悄的笑,只有兩個媳婦,大約是三叔祖母的兒媳婦,不敢笑,只是都漲紅了一張臉。

    三叔祖母氣的發抖,指著那一桌道:“竟然有這樣不敬長輩的東西!大嫂若再不轄制,可如何得了,今後出了門子,豈不叫夫家笑咱們這樣的人家,竟教出這樣不懂貞靜和順的姑娘來。”

    太夫人也是怒容滿面,拍一下桌子:“你們都給我跪下!”

    陳頤嫻吐吐舌頭,看了她娘一眼,看來是有點玩大了,到底是眾多親戚的場合,連大嫂都要孝順領命呢。

    不過這樣的狀況下,好像真不能不跪,陳頤嫻正琢磨著,就見屏風後頭轉出來一個人,嫋嫋婷婷的身影,一把嫵媚的聲音道:“姑娘們到底說了什麼要緊的話,大過節的,太夫人要動這樣的肝火?”

    太夫人一見花姨娘,頓時一肚子火氣,卻又發不出來。

    陳頤雅見來了救星,忙過去委屈的道:“姨娘,我給五妹妹講故事,這位三叔祖母不知聽到了哪一句,非說我不敬祖母,要罰我呢。”

    花姨娘就打量這個三叔祖母,道:“三叔祖母?哦,原來是她!就是那個只會坑兒媳婦嫁妝填自己娘家的什麼嬸娘嘛,不是早分了家了麼,怎麼又跑到咱們侯府來,還對侯府小姐要打要罰的,與她什麼相干,沒長這樣大臉,楞充什麼大頭蒜!有這功夫,你兒媳婦嫁妝還沒坑完呢,回去接著打主意是正經,咱們侯府是好是歹,橫豎沒銀子落你手裡,也是白費功夫。”

    鄭明珠聽的好笑,動了她的心肝寶貝,花姨娘那市井做派真是張嘴就來,連陳夫人跟前都敢撒潑,怎麼會給這外頭來的閑充長輩的三叔祖母臉面。

    陳頤貞見狀,輕輕站起來,一手牽著陳頤敏,拉一拉陳頤寬和陳頤嫻的衣服,幾人悄悄溜進西次間鄭明珠那裡頭去了。

    進門前,陳頤貞給陳頤雅使了個眼色,陳頤雅心領神會點點頭。

    鄭明珠見她們進來,就對陳頤嫻笑道:“闖了禍,就躲進來了?”

    陳頤嫻擠到炕上去,撒嬌的抱著鄭明珠的胳膊笑道:“明明是嫂嫂鬧出來的事兒,倒說咱們。”

    陳頤貞一臉淡定的微笑:“花姨娘說的那些話,不是咱們女孩兒聽得的,自然要躲進來才是。”

    陳頤敏則站在炕跟前,低著頭,一門心思的繼續啃她的雞翅膀。

    三叔祖母一臉紫漲,怒道:“你是什麼人,竟敢跑到這裡來渾說!”

    又轉頭去問陳夫人:“侄兒媳婦這府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家子都這樣沒規矩嗎?”

    陳頤雅便趁著三叔祖母轉頭質問陳夫人,附在花姨娘耳畔說了一句話,扯著花姨娘就一溜煙跑了。

    花姨娘知道今兒是除夕家宴,這裡頭的這些長輩,雖說分了家的,到底也是長輩,罵了也是理虧,自己平時撒個潑也就算了,這個時候還是不大好,且陳熙華如今也坐在外頭,惹惱了他,就麻煩了。

    果然就隨著女兒跑了出來,出來了還道:“二小姐放心,那老虔婆再敢找你麻煩,你就打發人來告訴我,拼著侯爺罰我,我也給二小姐出氣!”

    陳頤雅摟著花姨娘的肩笑道:“還是姨娘疼我。”

    這花姨娘這樣一攪合,連小姐們都全溜完了,三叔祖母猶自氣的發怔,吵著要叫罰,陳夫人平靜的說:“要把花姨娘請回來嗎?”

    那三叔祖母怔了一下:“花姨娘?”

    又回頭去看太夫人,太夫人對她點點頭,使了個眼色,三叔祖母突然就沒了氣焰,慢慢的坐回了桌上。

    陳夫人見狀,目光只是一閃,若無其事也坐了下來,吩咐接著上菜。
龍孫

    當晚鄭明珠也並沒有守歲,待宴席撤下,陳夫人當著太夫人等人的面吩咐丫鬟:“進去與少夫人說,無甚要緊事,早些回去歇著。”

    鄭明珠就施施然的走了出來,對陳夫人笑道:“媳婦不恭,先回去歇著了。”

    對著在場眾位長輩福了福身,便扶著兩個丫頭走了。

    太夫人和三叔祖母看起來還很想說點什麼,可今天處處都沒討著好,大約也無力再戰了。

    陳夫人笑道:“這樣冷的天兒,不如太夫人和嬸娘們都挪到裡頭炕上去,把桌子也擺到炕上,倒也暖和些。”

    太夫人歪著嘴,怒氣衝衝的說:“人也不齊,這守歲還守什麼,難道咱們這種歲數了,誰還是健壯身子不成,竟也不必撐著了,我也要回去歇著了。”

    陳夫人也並不勸:“太夫人說的也是,守歲無非就是那個意思,倒是一家子身子要緊,太夫人也還沒大好,越發早些歇著,也是好的。”

    又吩咐丫鬟:“前兒我吩咐給太夫人新做的裡外發燒的水貂斗篷可得了?取來給太夫人披上,叫幾個懂事穩重的小廝跟著轎子,好生服侍太夫人回去。”

    又轉頭對陳三嬸娘笑道:“既然太夫人要歇著了,我自然不好留你,你要多費心才是,我給你們家哥兒姐兒都新裁了衣服在那裡,既不得空兒,就另打發人給你送去罷了,那箱子預備給太夫人打賞孩子們的銀錠子也叫人抬著一起送去。只三弟妹務必好生伺候太夫人。”

    旁觀的嬸娘都暗想:這兒媳婦雖說不怎麼奉承婆婆,可手面大方,想的也周到,做婆婆的若是肯只圖受用,倒也是不錯的,何必這樣想不開呢。

    陳三嬸娘更是笑顏逐開,忙忙的應著,直說了三五聲‘大嫂想的周到’。

    太夫人狠狠的剜了陳三嬸娘一眼,當初給老三挑媳婦,也是挑了又挑的,見她家世雖差些兒,也是嫡長女,原該見過些世面才是,怎麼竟這麼倒楣,娶了進來才知道,眼皮子這樣淺,老大媳婦一點小恩小惠就把她喜的見牙不見眼。

    陰沉著臉直往外走,三叔祖母見狀,也跟著一起走了。

    其他幾個叔祖母,本來也沒打算在這侯府守歲的,不過因太夫人是大嫂,把陳家人召集起來除夕團聚,不好不來,本來也就打算吃了宴席,說些閒話就告辭的。

    沒想到看了這樣一出好戲。

    此時紛紛告辭,這個正月都有話題好聊了。

    太夫人進了房,就把端進來的燕窩粥給摔地上了,雖然依然歪著嘴,發起脾氣來也是俐落的,罵了一通,把服侍的丫鬟都趕了出去。

    三叔祖母朝院子外頭張望了一下,見崔媽媽沒進來,才說:“這崔婆子今日回去了?”

    提到這個崔媽媽,太夫人越發恨的牙癢,自上回謝媽媽被發作後,如今她身邊全是侯府的人,丫頭們還好拿捏,有事不過叫他們出去也就是了,可這崔媽媽卻是油鹽不進的,太夫人有事要商議的時候,叫她出去,她只走到門邊,就站住了笑道:“屋裡一個人沒有,奴婢怎麼敢出去,奴婢在南京的時候,姑奶奶就吩咐過要小心謹慎當差,侯夫人吩咐奴婢來伺候太夫人,更是再三說了太夫人身子不好,一天十二個時辰,屋裡決不能一個人沒有,生怕萬一有個什麼意外,竟沒人知道,眼見得她們都出去了,奴婢自然不敢出去,太夫人有話只管與三老太太、姨太太說,不用當有奴婢這個人,或是就當奴婢沒長耳朵就是了。”

    竟就立在門口當個門神,太夫人罵也罵過,脾氣也發過,甚至連杯子都朝他擲過去過,她只是巍然不動,要叫陳三嬸娘來責罰,陳三嬸娘只賠著笑說‘這是侯府的人,媳婦怎麼好罰她。’

    要把她打發回侯府,她只跪著請罪,並不動彈,且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得了吩咐,聽她調配,她說話竟比太夫人還好使。

    如今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以致後來太夫人不管什麼時候商議,都得偷偷摸摸,趁著崔媽媽去院子外頭辦點什麼事的時候說了。

    太夫人提到她就恨的咬牙切齒:“這個黑了心肝爛了肺的死婆子,今兒除夕,我早早就放了她假叫她回去了。”

    三叔祖母拍拍胸口:“謝天謝地。”

    走回到太夫人身邊道:“我的老天,原來那個就是花姨娘,虧得大嫂指點的快,不然鬧起來,就越發麻煩了。”

    提到今兒的事,太夫人就一肚子氣:“你說你怎麼就那麼准呢?非得去挑她的閨女的事兒?幸而她走的快,若是真鬧起來,她是出了名兒的破落戶,要什麼名聲臉面?只是混鬧,只怕倒把咱們的臉面都給丟了,且如今這樣子,咱們還不好招惹她的。”

    咬著牙道:“前兒那事,原本是老大家的想要整治花姨娘和老三的,沒承想被敏惠郡主倒打了一耙,倒是掙了臉面去,竟就白便宜了老大家的,還挑唆了花姨娘和我鬧,白白吃了個啞巴虧,沒做了情,反倒結了仇怨,如今正是要好生哄著她們娘倆的時候呢,你倒惹她,如今吃她一頓罵,還不是白給!”

    三叔祖母叫屈道:“這委實怪不得我,瞧她的舉動,誰家裡不是嫡女才是這樣兒呢,哪家的庶女不是要規規矩矩小心翼翼奉承嫡母的呢?我自以為這便是三小姐了,哪裡知道竟是她!我想著,大嫂今兒本來也是為著立威,雖說和咱們預計的不一樣,您這侄孫媳婦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只要逼著罰了三小姐這樣唯一的嫡女,也是一樣的打了你那兒媳婦的臉,誰知認錯了!”

    太夫人道:“你也想一想,別人家自然是嫡女張揚些,庶女小心些,可咱們家如何一樣,三丫頭雖是嫡女,卻是天生的安靜性子,倒是她,姨娘有三品誥命,哥哥十六歲就有了爵位,如今就連老大還沒封世子,也要矮他一頭呢,她如何與別的庶女一樣?自然傲氣些,小姑娘家又不懂進退,你倒去挑她的錯,越發鬧起來。”

    說的三叔祖母越發後悔起來:“今兒原是一心想著拿你們家老大那一派的人做伐,在眾多親戚跟前先立起來,也叫人知道,大嫂才是侯府的老祖宗呢,沒承想偏認錯了人。”

    說著瞧瞧太夫人的臉色,忙扯開話題:“說起來倒也奇了,你們家那侄孫媳婦,原本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但凡有點大小事,只會哭,我原想著大嫂是她嫡親的祖婆婆,只要拿出老祖宗身份來,拿捏住她真是半點兒不費力,怎麼這一回,她就這麼伶俐會說話了?”

    提到這個,太夫人越發氣惱道:“你到底是聽了誰跟你下的蛆?說的這樣,什麼最是軟弱不懂事,話也不會說,連她院子裡一個嬤嬤都能拿捏住她,她的管事貪她嫁妝,她也半點兒察覺不到,針尖大一點兒事也慌的不得了,只會哭,或是回娘家去……最是好拿捏的。今兒你看看,這樣伶牙俐齒,真是連我也把臉丟光了!”

    真是越說越氣,先前見罰她的時候,答的又溫柔又恭敬,還以為果然一下子就拿捏住了,沒承想……

    三叔祖母連忙道:“這話可不止一個人跟我說過,我雖三五年沒去過侯府,到底是一家子分出來的,家裡的下人也多少有些親戚在裡頭,這可是你那好兒媳婦親口抱怨給她身邊的洪媽媽的,定然沒有錯……如今想一想,莫非是因著有了身孕,見一家子都捧著她,竟就膽子大起來?”

    太夫人想了想:“說的也是。”

    三叔祖母笑道:“既如此,那也就好辦了,人的秉性哪有這樣容易變的?如今她仗著婆婆撐腰,多寶閣外頭又有公公、相公,一時膽子大了,說那些話也是有的。只要今後好生尋了時機,她落了單,沒了幫村,大嫂再拿出祖婆婆的身份教訓她,她豈不是就慌起來?自然就好拿捏了,只要待收服了她,那鐵鑄般的侯府也就有了缺口,大嫂自然就能事事順利了。今後再有了老三那邊使力,大嫂何愁不能重掌侯府?”

    太夫人也笑了,雖說臉歪著,這笑也很像哭一樣:“你說的也是,想來回回見她,都是有她婆婆,相公在的,自然膽子大些,這樣一個年輕媳婦,能經過什麼事,孝道壓上去,別說是她,就是再老成些的,也不敢強。”

    三叔祖母忙笑著應是,又奉承了無數好話,商議出數十個萬無一失的計謀來,只待日後好下手,越說越是歡喜,就仿佛那些計謀已經成了似的。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後議論算計她,早早的就歇下了,待陳頤安守歲後回了房裡,已是後半夜了,鄭明珠都醒了兩回了,此時抬起一隻手遮著光眯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問:“才散啊?你累了吧,叫人服侍你洗澡睡了吧?要不要吃點宵夜,我吩咐人傳去。”

    陳頤安把她的手臂塞進被子裡:“你睡你的,別惦記我。兒子還乖吧?今兒聽說鬧了一場,他可發脾氣沒有?”

    鄭明珠好笑:“又沒他的事,發什麼脾氣,你趕緊著睡吧,這樣冷的天。”

    陳頤安想摸摸兒子,又怕手冰了鄭明珠,還是先洗漱去了。

    待他從淨房出來,鄭明珠已經清醒了很多,披著皮毛襖兒靠在床頭,旁邊小幾上擺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麵,見陳頤安出來,就親手捧過來笑道:“廚房裡有新燉的藕燉骨頭湯,看著還清淡,煮一碗湯麵,吃一點暖和些。”

    陳頤安笑著接過來吃,雖然鄭明珠沒問,他還是吩咐墨煙進來:“先前回我的話,再與少夫人說一說。”

    墨煙便笑道:“回少夫人,今兒那位三老太太,少夫人沒見過吧,奴婢原也不大清楚,後來回了大爺,才知道,這位三老太太原是太夫人娘家嫂子的妹子,當初三老太爺的元配沒了,太夫人做主聘了進來做填房的,三老太太娘家差些兒,一直奉承太夫人,如今太夫人娘家的舅老爺升了官兒,不管是往太夫人這裡,還是她姐姐那邊,都越發勤了。”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本來也猜想今兒突然發難多半和太夫人那突然抖起來的娘家有關,此時聽了墨煙說的,便笑道:“又是那檔子事兒,怪煩的,回回都拿我來發難,也真是倒楣。”

    見陳頤安吃了半碗面放下了,便笑道:“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大爺早些歇了吧,幸而明兒可以晚些起來。”

    兩人便一起安歇不提。

    只沒承想這話說的太滿,才睡下不到兩個時辰,天還黑著,墨煙就進來了,在門口輕聲叫值夜的瑪瑙:“請大爺醒醒兒,有十分要緊的事兒回大爺。”

    鄭明珠睡的多,又本來警醒些,便聽到了,輕輕推推身邊的陳頤安:“醒醒,有事兒。”

    一邊叫墨煙。

    墨煙語氣裡都是喜氣:“回大爺,少夫人,太子妃娘娘剛剛誕下一位龍孫。”

    陳頤安瞬間便清醒了。

    鄭明珠笑,真是好消息,正月初一出生的龍孫哎。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4

新的格局

    聖上皇長孫降生,又是嫡皇孫,還恰是正月初一出生,更添一份天降祥瑞的味道來,這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身份就已極為貴重,直是普天同慶,熱鬧無比。

    本來就是初一,宮裡內外朝都開宴,在京的勳貴、大員就算家裡頭死了人,此時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內外命婦更是個個打扮的花團錦簇,東宮內外一時熱鬧非凡。

    太子自是一臉喜氣,連聖上也是大喜,立時就駕臨東宮,看望了太子妃,又看了新生的皇長孫,贊他‘似朕’,著即封為郡王,親賜封號“睿”。

    這簡直是頂格破例的殊榮,另又賞賜太子、太子妃無數東西,又命宮內上下人等均賞一月月例,諸臣工一月俸祿,內外命婦也均有賞賜。

    一時又到太廟祭祖,祭告先皇帝等。

    一層層殊榮加上來,這位睿郡王儼然便是如今京裡最為炙手可熱的新貴。

    在外諸臣工的朝賀請安奏摺雪片般飛往帝都,隨奏摺遞上來的賀禮,聖上竟也都一一笑納,並不像往常酌情收一點的樣子,於是天下臣工都知道,聖上對這位新降生的睿郡王恩寵非常。

    在聖上這樣的表示下,宮裡自然是處處張燈結綵,人人歡喜,就算不歡喜的,也都看起來歡喜,也只有靜思殿裡,那一位依然美麗如春水的靜嬪娘娘,摔了一地的東西。

    地下跪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宮女,靜嬪捧著自己大的驚人的肚子,讓宮女菱角扶著,艱難的坐下來,外頭還熱鬧的連這偏僻的靜思殿都聽得到,不由的怒道:“你就是這樣服侍主子的?拉下去給我打死!”

    那宮女嚇的軟在地上,連連磕頭,嘴裡直叫:“靜嬪娘娘饒命,靜嬪娘娘饒命。”

    她不叫還好,這樣一叫,聽到靜嬪這個封號,靜嬪越發心中火起,只是要叫人來把她打死,旁邊服侍的大宮女心中罵著這蠢貨,服侍了這麼久也不懂忌諱,趕緊兩步上前踢了她一腳:低斥道:“閉嘴!”

    回頭又勸道:“雖說她服侍的不好,這會子凡是不好大張旗鼓的處置,娘娘氣惱,只管叫人拉到後頭打幾板子就罷了,如今別的不說,娘娘肚子裡頭的皇子要緊,不如繞她一命,也是給哥兒積些功德。”

    靜嬪心裡頭也是明白,如今皇長孫降生,聖上正是歡喜的時候,自己這裡打死宮女,越發礙眼了,惹的聖上惱了,落不到好兒,便道:“也罷,就繞了她,你叫人找個大夾子來,把她的嘴夾上,免得說些不懂事的話來叫人心煩。”

    菱角忙應了,叫人把那宮女拖了下去,又回頭勸她:“奴婢知道娘娘心裡不痛快,可也不過就這兩日,外頭熱鬧過了也就完了,待娘娘產下皇子,還不是一樣熱鬧麼?娘娘也該趁著聖上歡喜,自己也歡喜才是。”

    靜嬪點頭歎道:“你是一片心為我,我自然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歡歡喜喜的樣子,可是這心裡頭堵的厲害,真是笑不出來。我比她還早些診出來有孕呢,怎麼就還沒動靜。”

    摸著肚子,滿心的煩躁。

    菱角笑道:“奴婢倒覺得,這只怕是喜事呢,就如上回舅太太說的,莫非娘娘肚子裡竟是兩個龍子不成?自然診出的早些,說起來,娘娘的娘家最容易得雙胞胎的,這一回若是一對兒龍子,聖上不知多歡喜,便是皇孫也是比不上的呀。”

    這話說到靜嬪心坎上了,不由的笑道:“阿彌陀佛,若真是一對兒,那可真比什麼都強了,只望老天保佑,真真應了才好。”

    菱角笑道:“既如此,娘娘越發要保重身子,外頭只管熱鬧他的,娘娘只管不出去也就罷了,娘娘如今行動也艱難,只說肚子裡頭鬧騰的厲害,不敢妄動也就是了。”

    靜嬪想了想,便點頭稱是。

    當夜靜思殿便傳了太醫,只是淹沒在宮裡皇長孫降生的熱鬧中,只有有心人留意到了罷了。

    新生熱鬧完了,接著就是領宴、洗三,鄭明珠這幾日簡直就是三天兩頭的進宮,這位睿王爺的排場,鄭明珠頗覺得大開眼界。

    她也算是經歷過富貴的人物了,東西之類無非讚歎其奢華,倒也並不怎麼有打開眼界的感覺,倒是別的,她還覺得新鮮。

    “說是睿郡王只愛吃那位季奶娘的奶,聖上便封了那奶娘個七品女官,四五個宮女太監伺候著季女官,每天要吃兩回不加鹽的肘子湯,只要睿郡王吃的好,就有賞。結果這位季女官沒這樣大福,封了女官歡喜的了不得,不知怎的就歡喜的奶都沒了,才當了兩天女官就沒了。還害得睿郡王哭了一天,聖上氣的很,太子妃又想笑又不好笑的,只得請太子再三勸著呢。”

    鄭明珠從宮裡回來,把這些奇聞異事講給陳頤安聽,自己也笑的了不得。

    聖上對這皇長孫層層加恩,優待非常,那樣的花團錦簇,真如烈火烹油一般,熱烈的耀眼。

    陳頤安笑道:“這樣的恩典,歷朝罕見,我看呀,靜嬪起複有望了。”

    咦?鄭明珠就止了笑:“這話是怎麼說的?”

    “聖上對皇長孫優待太過,落地就封郡王,甚至不由禮部上表議其封號,‘似朕’的褒語也很不尋常,剛出生的孩兒,看得出似誰來?且這兩個字分量之重,隱然就是皇太孫了,聖上深諳帝王之術,自然會知道,這一番舉動,對內外朝會有如何的震動,自然不會隨意為之,或為造勢或為安撫,應是有什麼計較才是,如今本來風平浪靜,哪裡用得著這樣兒,只怕聖上心中有數,不日就有結果了。”陳頤安依然笑的很輕鬆。

    鄭明珠想了一想,總覺得這做爺爺的疼孫子也是有的,覺得陳頤安想多了:“雖說優待太過,或許是老聖人歡喜的緣故呢,聖上今年春秋五十三了,太子也二十七了,才得了這皇長孫,又是嫡皇孫,實在是等的久了些,二舅舅比聖上還小著兩歲呢,孫兒都有四個了。宮裡又與外頭不同,子嗣越發是重的,太子爺有了嫡子,聖上才能放心呢。”

    陳頤安道:“睿郡王貴重自不需贅言,只若論歡喜,最歡喜的自是太子爺,如今反是聖上……不過既然聖上如此有心,太子爺只怕比得了兒子還歡喜呢。”

    笑的很有趣的樣子。

    鄭明珠好奇的很,忙問道:“到底會有什麼事?”

    陳頤安想了想,還是解釋說:“靜嬪娘娘與太子妃幾乎是同時診出喜脈的,靜嬪還略早一點兒,如今還沒生呢!前兒小蘇奉詔進宮給靜嬪娘娘診脈,回來跟我說,靜嬪很可能懷了雙胞胎。”

    雙胞胎?這在大盛朝可是祥瑞之兆啊,若是靜嬪一舉誕下雙胞胎龍子,說不定還真會有人想起當初的紫微帝氣的說法呢。

    是以聖上如此高調的優待皇孫?

    鄭明珠想起陳頤安說過,衛氏血脈頗多雙胞胎,不由便覺得,這還真是很有可能。

    她便道:“大爺的意思是,聖上也知道靜嬪懷著雙胞胎了?若是真的,這宮裡也不知又要如何。”

    陳頤安道:“且看看吧。如今靜嬪雖是被貶,若是生下雙胞胎龍子,這樣的生育之功,聖上要酬以妃位,也是應該的,淑嬪雖說如今受寵些,卻還未有孕,且不見得壓得過靜嬪,宮中想必又要熱鬧一番了。”

    鄭明珠點頭,太子妃生了嫡皇孫,太子的籌碼更重,地位更穩,靜嬪就算起複為妃,也無法撼動,大局其實無礙,不過宮中若是鬥的厲害,正好隔岸觀火,倒越是對太子黨有利。

    兩人正說著話,便聽外頭有小丫頭打起簾子來,一邊道:“二小姐來了。”

    陳頤雅問:“嫂嫂可在屋裡呢麼?”

    鄭明珠趕緊把自己的手從陳頤安手裡抽回來,坐的遠了些,笑道:“二妹妹來了?快進來,正巧你哥哥也在呢。”

    陳頤雅不妨陳頤安也在,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門口福了福身:“給大哥哥請安,大哥哥和嫂子有事兒,我就不打擾了。”

    她是怕陳頤安?

    鄭明珠忙笑道:“說什麼打擾呢,本來就沒什麼事,你哥哥不過是回來換件衣服,這就要走了。”

    陳頤安也說:“你嫂嫂如今身子重了,不大方便走動,正說在屋裡悶呢,可巧你來和她說說話兒倒是好。”

    說著就站起來,鄭明珠也跟著站起來送他,陳頤安擺擺手:“你坐著就是,看你起來一次都替你累的慌。”

    鄭明珠好歹還是站了起來,陳頤雅忙過去扶著她,待陳頤安走了,鄭明珠才笑道:“你哥哥又不吃人,你怕什麼。”

    陳頤雅有點不好意思,大哥哥見的少,只覺得他嚴厲,尤其是一雙眼睛洞察秋毫,總叫她有點怕他,尤其是這個時候。

    她扶著鄭明珠坐下來,才叫自己的丫鬟進來,丫鬟手裡捧著一卷紙,陳頤雅拿過來雙手遞給鄭明珠,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的字不是很好,嫂嫂瞧瞧可還用得?”

    鄭明珠好奇的打開來看,一色的毛邊西山玉紙上用柳體小楷工工整整的抄著孝經和女誡,看起來,大概有二三十篇。

    鄭明珠張了嘴,想要說話,又閉上了,這個實心眼的孩子!

    雖說驕縱任性,可是真是心眼實在啊,一旦認定一個人好了,待人就有百般的好。

    這樣看來,那位申公子還是有福氣的。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語氣,認真的說:“妹妹的字比我強多了,不過其實這抄經,咱們並不用放在心上,無非就是當時當著外頭人答應著罷了。”

    “啊?”陳頤雅睜大了眼睛:“答應過的還能不算數?”

    鄭明珠覺得實在很難對一個實心眼的小姑娘解釋這其中的關節,只得含糊的說:“太夫人又不在咱們府裡,當著那些長輩的面,答應一聲,那是咱們知禮,大家都有臺階下來,也就是了。”

    陳頤雅的臉有點紅:“我……我看嫂嫂只是在駁祖母說的不許出門,並沒有說不抄經文,我還以為是要抄的呢……”

    說著就要拿回來,鄭明珠卻笑著放到身後去:“難得妹妹一片心,既給我了,我自然要收下的。”

    陳頤雅不好意思的說:“既然沒有用,嫂嫂留著做什麼?”

    鄭明珠笑道:“留著叫我知道,妹妹待我有多好。”

    陳頤雅臉越發紅了:“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對嫂嫂多有得罪,幸而嫂嫂寬厚,不與我計較,今兒我給嫂嫂陪個不是。”

    說著就站起來行禮,鄭明珠忙攔住她:“自家妹妹,說這些做什麼,妹妹好了,我做嫂嫂的,只有歡喜的。”

    陳頤雅又說:“姨娘得罪嫂嫂,也是為著我,姨娘雖說粗糙些,也是一片心疼我,還求嫂嫂也不要與姨娘計較。我也代姨娘給嫂嫂陪個不是吧。”

    鄭明珠拉著她坐下,笑道:“姨娘那樣疼你,我看著只有羨慕的,如今我也有了身孕,越發能明白姨娘的心,自不會與她生氣的,你只管安心。”

    陳頤雅摸摸臉頰,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嫂嫂如今不抄那經文,那要是祖母問到怎麼答呢?”

    鄭明珠笑道:“什麼人要真心孝順,什麼人只需面子情兒,只要分清楚就知道,沒有旁的人在的時候,怎麼答都可以。”

    陳頤雅似乎若有所悟。

    鄭明珠似乎自己也覺得好笑,笑了一會兒才又對陳頤雅說:“那樣子眾多親戚看著的時候,祖母有吩咐,就算是無禮呢,也得應下來,這才占理,可又不能就這樣應了,這種被人拿捏的事兒,被人拿住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慢慢的就矮了一截,一定得當即就駁了才好,第一回伸手就叫她燙著手了,下一回有什麼事,才不敢隨意的出手。否則,被人認定了好欺負,要扳回來更難上一層了。”

    陳頤雅認真聽了,點點頭,又說:“嫂嫂應對那樣得體,又那樣強硬,堵的那老太婆說不出話來,換我就做不到,我……我只會……”

    鄭明珠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妹妹不用擔心,今後只有比我更好的。”

    陳頤雅本來是低嫁,娘家強硬,夫家自然敬重,且又人口簡單,並不太操心,或許她還真用不著這一套。

    而且有時候,哭鬧撒潑也是利器呀!
互述衷情

    熙和十一年的正月,宮裡喜事不斷,正月十二,靜嬪娘娘掙扎了一日一夜後誕下雙胞胎龍子,聖上大喜,於正月十五明發詔書,晉封靜嬪為靜妃,遷入臨華宮。淑嬪娘娘有孕,晉封淑嬪為淑妃,遷入常寧殿。同旨,李貴人封端嬪,許貴人封通嬪。另有美人晉貴人等。

    宮內喜事非常,越發的熱鬧,鄭明珠也隨陳夫人入宮賀喜領宴,她倒只是遠遠的打量了起複重晉妃位的靜妃,雖然是月子裡不能下地,可依然如嬌花照水,美麗如常。

    她低頭看看自己,肚子大是正常的,問題是全身都是肉,整個人胖了豈止一圈,真不明白,人家生了雙胞胎還在月子裡呢,就比自己瘦了……

    常甯殿新晉的淑妃娘娘雖是春風得意,卻並不如何張揚,鄭明珠還是第一回見她,因才有孕,並不顯,穿著宮妃的正裝,雖是明黃的顏色,鳳釵朝珠,人卻依然顯得十分淡雅,如一朵新開的淡色水芙蓉,顏色雖淡,卻越發顯得雅致。

    淑妃娘娘是翰林學士顏永華嫡幼女,十六歲被選入宮,十八歲封淑嬪,正月初診出身孕,晉封淑妃。

    雖不像當初貴妃娘娘飛上枝頭的金鳳凰,倒也算的上是恩寵了。

    鄭明珠在自己房裡一邊想著一邊吃著雞蛋奶凍,看來聖上喜歡的是瘦美人,看淑妃娘娘那把細腰,看靜妃娘娘那不管是懷孕還是坐月子都依然不敢胖的樣子,鄭明珠頗覺得幸運。

    她倒是不管陳頤安喜歡啥樣子的,成日裡只是吃,要是吃胖了他不喜歡,不對,是已經吃胖了若是他不喜歡,無非就是不喜歡罷了。

    鄭明珠很想的開,不過就算如此,她其實也不是不好奇的,尤其是進入了三月裡,肚子大的很了,月份也到了,只不見動靜,鄭明珠覺得,自己單是肚子就能占了半張床了,陳頤安依然天天歇在她這裡。

    有一天晚上,鄭明珠就忍不住問陳頤安:“你覺得我是不是長的太胖了?”

    陳頤安手裡拿著一卷書,靠在床頭看著,頭也不抬,嘴裡隨意敷衍:“嗯。”

    鄭明珠摸摸頭,拿著鏡子琢磨自己的臉,胖了之後,皮膚飽滿的如同水蜜桃,嫩滑的留不住手指,看起來似乎還好,然後又從鏡子裡看陳頤安在燈光的掩映下十分俊美的面孔。

    對比一下,似乎還好呀!

    她對陳頤安的感覺非常的複雜,一開始只是單純的傾慕,經過這一年,她對陳頤安的感覺已經複雜的自己都理不清了,她當然不喜歡他有別的女人,陳頤安也的確沒有,她喜歡和他在一起,但並不會特別關注他的行蹤,她尤其喜歡和他說話,陳頤安說話雖然有種種毛病,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聽陳頤安說話很有趣,陳頤安分析事情的角度、周到、精准,幾乎是無可比擬的,讓她獲益良多,常常有豁然開朗之感。

    而且陳頤安也很有趣。

    越想就越覺得他優點很多。

    “你拿著鏡子傻乎乎的做什麼呢?”陳頤安在後頭問她:“你還吃宵夜不?吩咐人傳來,我也想吃點。”

    鄭明珠被他打擊到了,擱下鏡子:“不吃了。”

    “這倒奇了,天天都吃的,今兒怎麼不吃了?可別餓著我兒子。”陳頤安奇道,丟了書下床走過來,一手搭在她肩上,探頭看她。

    鄭明珠撇嘴:“你剛才說我太胖了。”

    “這是哪裡來的冤枉?”陳頤安道:“我哪有說過,別說你只有一點點胖,就是真的胖了,那也是為了咱們兒子,胖點有什麼不好,抱著暖和,又軟又嫩,誰愛摸骨頭呢?”

    一邊說一邊又摸了兩把,笑道:“橫豎都這麼多肉了,不缺這一頓宵夜的。”

    說著走到門邊上,叫外頭屋裡的丫鬟:“珊瑚,去廚房看看,把少夫人的宵夜送來。”

    鄭明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人又打擊她又奚落她,偏偏她就是生不起氣來,便笑道:“早前五妹妹打發人送來五碗雞蛋奶凍,還放在外頭桌子上呢,要吃一碗嗎?”

    陳頤安點頭,一邊又笑道:“我看呀,你就是吃這個吃胖的。”

    這是過年前後陳頤敏搞鼓出來的新玩意兒,說是就要天氣凍才做的成,不太甜,奶香濃郁,口感活似杏仁豆腐,只是比杏仁豆腐更有彈性些。

    陳頤敏不管做了什麼好吃的,第一就想著她這嫂子,不過這一回因著身孕,鄭明珠還不敢吃,後來給小蘇大人嘗過了,說吃了對她有好處,鄭明珠就愛上了,天天都要吃。

    陳頤敏就只得總做,每回做好幾碗送來,有時候陳頤安蹭一碗,有時候小蘇大人專程過來蹭一碗,當然也會留下九制烏梅、甘草糖之類的零嘴答謝小妹妹。

    鄭明珠如今肚子大的厲害,走動越發艱難,要雙手捧著,只能看著丫鬟端了來給他,見他慢慢的吃起來,才終於忍不住道:“我問你一句話兒,你若是不願答就罷了。”

    陳頤安見她這樣慎重,倒是笑道:“什麼話你這樣緊張,只管問。”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小聲說:“你……嗯,你上回說,你不去姨娘房裡,是因著我不喜歡,如果……如果我一直都不喜歡呢?那……”

    陳頤安等了半天,等到這樣一個問題,倒是失笑:“那就一直不去唄,也值得你這樣結結巴巴的?”

    “可是……可是你對她們,就一點兒都不想?”鄭明珠的臉有點紅,她十月懷胎,陳頤安就在她屋裡歇足了十月,期間有兩三個月兩人小心翼翼的做過幾回,因擔心肚子的孩子,自然也並不盡興,鄭明珠是知道的,大家主母在懷孕的時候,都會給夫君安排通房侍妾,像他們這樣的極少。

    陳頤安笑:“若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人與禽獸也沒什麼兩樣了。”

    他想了想,對鄭明珠說:“你應該知道,我從七歲起就在恩師劉老先生跟前讀書,直到十四歲,我一年約有半年都在老師家裡住著,老師與師娘十分恩愛,家中從無侍妾。老師與別的先生不同,是極為通達的人,從來不限制我的問題,但凡我問的,都會耐心的與我討論解答,有一次我就問了,老師為什麼不納妾?老師跟我說,因為師娘不喜歡。我很不明白,女人不是應該大度才對嗎?妒忌是七出之罪,規矩就是男人應該納妾。”

    說到這裡,陳頤安就望著鄭明珠笑,似乎是在嘲笑她妒忌,鄭明珠挑挑眉,兩人打一陣眉眼官司,陳頤安才接著說:“老師說,規矩應該是藉口或是刀,而並非是束縛,當你用規矩去約束別人的時候,這就是你的刀,例如如果你的妻子按照規矩給你安排侍妾,按照規矩不妒忌,那麼那種規矩就成了她的刀,束縛住你了,你就是一個失敗的男人。當然如果是你要求她按照規矩不妒忌,那麼這也就成了你的刀,束縛住她。不過,這依然是一種失敗,我和你師娘是夫妻,並不需要針鋒相對,所以,不需要那些規矩。”

    陳頤安笑道:“我現在也明白了,我和你是夫妻,我也並不需要我們之間有刀。”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說的太深奧了,她聽的很困難,陳頤安笑著拉起她的手,對她說:“老師是借這個問題教我世間規矩如何為我所用。不過後來,師娘倒是跟我說,這也值得問?無非是取捨問題,你覺得睡別的女人比你媳婦的喜歡更要緊,你當然就會去睡,你老師自然是覺得我比其他女人都要緊罷了。天下男人又不是傻子,難道真以為自己媳婦會歡喜自己睡別的女人?不過是在意或是不在意罷了。何況,女人若是真不妒忌,這男人該有多不中用啊。”

    陳頤安說到這裡,不由的哈哈的笑了兩聲:“師娘沒讀過什麼書,可是說話很有趣兒,有些問題,我問過了老師,總會去問師娘,老師和師娘說話不一樣,可意思往往是一樣的通明透達。”

    鄭明珠笑著點頭,只覺得,這一位劉老先生,在陳頤安成長的過程中,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影響。

    陳頤安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生在最為典型的貴族家族,且為嫡長子,但他和同樣身為貴族家族嫡長子的鄭明玉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類型。

    鄭明玉從頭到尾,從裡到外都是最為正統的嫡長子作為,他忠君愛君,為國盡忠,在家盡孝,父親偏聽偏信偏愛,他依然謹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言,對他來說,朱氏身份不如親母,所以他會出言頂撞,嚴厲要求處置傷害了這個家庭的朱氏,但對父親的作為依然是謹守為子之道,為尊者諱,為長者諱。

    作為一個家族未來的家長,他在外面的作為事事以家族利益為上,在家中也嚴格按照尊卑行事,尊重妻子,愛護妹妹,但又並不會完全的一視同仁,親疏明顯,非常的有分寸。

    從心動到心理,鄭明玉都在禮法這個圈裡面,從來沒有觸碰過邊緣。

    鄭明珠覺得,他的每一個身份,都非常符合規矩、禮法、人情道理的要求,家族責任感極強,對一個家族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合適和極其靠得住的大家長。

    而陳頤安就更值得琢磨一些了。

    他表現出來的很多東西或許與鄭明玉有不少相似之處,但細究起來卻完全不同,他看起來守規矩重規矩,但實際上,只是因為這些規矩是對他有利的,當這些規矩對他不利的時候,他就會想辦法找個漏洞來,好鑽一鑽。

    鄭明珠笑,這是個很有趣的人。

    看起來很有規矩,但實際上卻是個最不守規矩的人。

    當帝王的安排不合他的心意的時候,他會陽奉陰違,當發現岳父偏心偏愛的時候,他會輕慢於他,不滿的給他添堵,甚至當他發現妻子愛吃醋的時候,他也沒有遵循禮法教導妻子女誡,而是遵從本心,放棄一些禮法規矩賦予他的權利。

    是的,陳頤安做的一切都是遵從本心,而不是規矩,規矩是用來利用的,而不是用來束縛自己的。

    身邊最親近的兩個男人的這種不同,鄭明珠很早就朦朧的覺得了,可是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的知道了差別在哪裡。

    陳頤安瞅著鄭明珠笑:“老師和師娘意趣相投,就像咱們兩個,也常常是一樣的。所以我就像師娘說的那樣,覺得你比別的女人都要緊罷了。”

    鄭明珠心中暖和的要命,可又說不出來,似乎什麼話都難以回應這樣一句話似的,可是陳頤安還一臉深情的等著她回應呢,鄭明珠就越發緊張了,結巴到後來,終於衝口而出:“我,我一定給你生個兒子!”

    陳頤安頓時噴笑,鄭明珠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說,不由失笑,兩人笑到了一堆。

    笑過了一陣,陳頤安才攬著鄭明珠說:“所以你別成日裡胡思亂想,什麼照著規矩要安排侍妾啊,要給丫頭開臉啊什麼的,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別的什麼都不要緊。你放心。”

    鄭明珠終於才說出來:“嗯,我的心裡也只有你一個。”

    這句話從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縈繞在了她的心裡,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於認真的說了出來。

    陳頤安抱著她的手緊了緊,鄭明珠靜靜的依偎在他的胸前——直到宵夜送進來。

    烏魚湯小餃子,只有半寸來長,十分精緻。

    鄭明珠剛吃了第一個,臉上的表情就變的很奇怪,陳頤安已經吃下了兩個,並沒有覺得有問題,見她停了手不吃了,不由問她:“怎麼?不好吃?”

    鄭明珠表情凝固狀:“我,我肚子疼。”

    陳頤安唬了一跳,連忙叫傳嬤嬤,鄭明珠慌的了不得,伸手抓住陳頤安:“我,我要是……”徹底慌亂做一團。

    幸而嬤嬤們來的快,見她這樣,圍著她一通忙活,都笑道:“好了,好了,少夫人別怕,這是發動了。”

    啊,要生了?終於要生了?

    甘蘭院的西邊耳房是早收拾下來做產房的,因早知道就這幾日了,一應東西早就備齊了,連產婆、奶媽子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鄭明珠了。

    嬤嬤們忙扶著她去產房,鄭明珠心裡頭亂跳,求救般的抓著陳頤安不放:“陳頤安,陳頤安……”連大爺都不叫了,又說不出什麼來,看起來真是可憐極了。

    陳頤安說:“別怕別怕,我陪你。”

    胡嬤嬤忙笑道:“大爺說笑了,產房可不是男子漢能進的。”

    陳頤安罕見的躊躇起來,可是看鄭明珠那水汪汪的眼睛,又下了決心:“不要緊,我先陪你進去再說。”

    可到了產房門口,鄭明珠又擔心起來,怕對陳頤安不利,又怕肚子的小祖宗不好,只把陳頤安往外頭推:“你在外頭等我好了,你別進來,我沒事。”

    只是看得人好笑。

    陳頤安也難得的沒了主意,只得往外走,過了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墨煙早已打發人去回陳夫人了,陳頤安又叫人去叫小蘇來,一時甘蘭院燈火通明起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5

瓜熟蒂落

    鄭明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的生下孩子來的,她只記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似乎無休無止,沒完沒了,身邊的人只是翻來覆去那幾句:“用力!”

    “不要喊,力氣用來生。”

    “快了!”

    “用力!”

    “……”

    怎麼就沒有人叫她歇一會兒?

    陳頤安呢?

    陳頤安呢?陳頤安!

    她在產房裡尖叫:“陳頤安!”

    外頭陳頤安走來走去,聽的心驚膽戰,實在想進去,卻被陳夫人拉住:“女人生孩子都一樣,裡頭的嬤嬤都是可靠的,經過事的,現在還沒一個慌張的,自然就是不要緊,血地不詳,你可不能進去。”

    當然陳夫人也是一臉的望眼欲穿。陳頤安倒是勸了兩回,請母親依舊回屋裡安歇,陳夫人卻是不肯走,只不過挪到裡頭屋裡坐著罷了。

    連侯爺也打發人來問了兩三回了,天色漸漸泛白,裡頭依然還在喊著“用力!”陳頤安急的連外頭衣服都脫了,片刻都坐不住。

    鄭明珠眼前都是模糊的,不斷有人給她擦汗,又往她嘴裡灌著不知道什麼汁水,終於在某一次用力之後,底下有什麼東西洶湧的湧了出來,身邊的都驚喜的叫起來:“出來了,出來了,少夫人再用力!”

    “哇”的一聲啼哭,鄭明珠霍然睜開了眼睛,撐起來,是兒子嗎?是兒子嗎?她答應要給陳頤安生個兒子的。

    產婆抱起渾身濕漉漉的小嬰兒一看,即刻喜道:“是個哥兒,恭喜少夫人,是個哥兒!”

    鄭明珠哎喲一聲,從裡到外都放鬆了,整個人倒回床上,由著人給她收拾。

    累的手都抬不起來,還只是說:“兒子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胡嬤嬤連忙奔出去道喜:“夫人大喜,大爺大喜,少夫人生了個哥兒,七斤二兩,肥壯的很呢!”

    “阿彌陀佛!”陳夫人脫口而出,喜的了不得,陳頤安忙問:“少夫人呢,少夫人可還好。”說著就要往裡走。

    陳夫人連胡嬤嬤都忙攔著他:“現在可還進去不得!”

    胡嬤嬤說:“大爺稍待,裡頭還沒收拾齊全,再等一會子,大爺且放心,少夫人不過是累著了,半點兒事也沒有,母子都極好的。”

    陳夫人歡喜的來回走了兩步才想起該做什麼來,一疊聲的吩咐:“來人,去給侯爺報喜!打發人去安國公府報喜!叫管事媳婦們都進來,一應物件都要預備起來,親戚們只怕明日就要上門了。”

    陳頤安充耳不聞,只站在產房臺階跟前,眼巴巴的看著那扇門,不知不覺,竟連眼睛都酸疼起來。

    這個時候,陳頤安才真正明白喜極而泣是什麼意思。

    不僅僅是兒子,更是這個女人給他生的兒子,他突然十分高興在先前把那些話說了給她,便顯得這兒子來的更珍貴了。

    鄭明珠醒了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只記得自己只撐著看了一眼兒子就撐不住了,小毛頭紅紅的皮,皺皺的,眼睛緊閉,雖說一點兒也不好看,可是她看著還是喜歡的很。

    不過,陳頤安不知道會不會喜歡。

    想著她就看見了陳頤安,陳頤安坐著她床邊的椅子上,呆呆的,臉色不大好,連鄭明珠醒了也不知道。

    難道真不喜歡?鄭明珠頓時緊張起來,兒子那模樣兒簡直就是個紅皮猴子,皺巴巴,的確是一點也不討喜,鄭明珠覺得,要是別人家的兒子,自己不知道多嫌棄呢。

    也幸而是自己生的,再不好看也愛呀,要是陳頤安不喜歡,那……也不知道怎麼就想到淒風苦雨中抱著兒子哭的場面了,簡直腦補的一塌糊塗。

    鄭明珠被自己嚇的不行,小心翼翼的戳一戳陳頤安,陳頤安轉過頭來,見她醒了,大喜:“你總算醒了,怎麼樣,還好嗎?快來看咱們兒子。”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語氣中的欣喜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他平日裡永遠淡然鎮定,頗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味道,此時聽起來的欣喜就越發的明顯了。

    鄭明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先前他呆呆的一直在看一個大紅色的繈褓,就放在自己枕頭邊上,陳頤安起身扶她起來靠著,笑道:“一直把他放在這裡等你醒呢,你一直睡,也不醒,幸而他也沒找你。”

    把兒子抱起來放在她懷裡,果然還是那副紅皮猴子的樣子,眼睛依然閉著,動也不動,陳頤安說:“先前醒了一回,吃了奶,說是有勁兒的很,閉著眼睛只是吃,哭聲也比別的孩子亮堂。”

    陳頤安伸出一隻手指輕輕的摸了兒子的小臉,笑道:“這麼有勁兒,今後送他去和他舅舅學武去!”

    鄭明珠愛憐的看著懷裡的小傢伙,看那鼓鼓的小臉頰,腫腫的眼瞼,嘴巴只有一點點,耳朵小的可憐,手腳都裹在繈褓裡,鄭明珠摸了又摸,捨不得放手,這個時候沉甸甸的抱著他,懷裡這樣的溫度和氣息,那一種感覺簡直無法形容,那一種就算要付出全部一切都只要他能好的感覺。

    鄭明珠低下頭,用鼻尖碰了碰兒子嫩嫩的小臉,小傢伙很不給面子的皺皺眉,似乎不大情願,胡亂的動了動,又沉沉睡去。

    簡直叫鄭明珠愛的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

    乖兒子,你放心,就算你爹不要你,娘也要你的。

    於是,鄭明珠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說:“就是樣子不大好看。”

    唉,比起琪哥兒差遠了,人家那樣白嫩嫩圓滾滾,大大的圓眼睛像黑葡萄一般,雖然是別人家的兒子,也能叫人心的化了似的。

    自家的兒子,又皺又紅,乾巴巴的,這世上大約就自己一個人不會嫌棄他了。

    陳頤安詫異道:“什麼?咱們兒子還不好看?胡說什麼!還要多好看?別人家就沒一個比得上他的!”

    說著就要把小傢伙抱過來,還不忿的說:“天下哪有做娘的嫌棄自己兒子的!”

    一副兒子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啊,到底是親爹,他也不嫌棄!鄭明珠緊緊抱著兒子不捨得放手,簡直喜極而泣,眼淚都滾了出來。

    胡嬤嬤正掀了簾子進來,不由大驚:“我的祖宗,月子裡可不能哭,當心身子。”快手快腳的給她擦眼淚,又回頭說陳頤安:“連夫人也再三囑咐過了,不能招少夫人哭,大爺便有什麼,也該柔和些說,少夫人才剛生了哥兒呢。”

    意思是,再怎麼著,這功勞也夠抵了。

    陳頤安簡直就蒙了不白之冤。

    鄭明珠忙說:“不幹大爺的事兒,我是看著兒子歡喜的,大爺也歡喜呢。”

    胡嬤嬤一邊招丫鬟們端了早煮好的魚茸湯來給鄭明珠吃,一邊笑道:“幸而少夫人懷著哥兒的時候作養的壯健了些,如今少夫人好了,哥兒也有勁兒,這些天吃這些個催催奶,好歹也要給哥兒喂兩頓。”

    大盛朝的規矩,再是富貴的人家,請四五個奶媽子,親娘也要喂一餵奶的,原是好幾代前朝廷那位孝恭穆祝太后,當年因不受寵,便是生了皇子,也無甚優待,奶媽子也並不經心,她的兒子餓的嗷嗷哭,祝太后不忍,便自己悄悄兒的給他餵奶,直吃到三歲上,沒承想,她的兒子雖說受輕慢,卻一直沒災沒病,別的皇子,七八個奶媽子捧著喂,卻早夭了不少,長大的只有兩三個,後來祝太后之子繼位大寶,祝太后入主慈甯宮,皇孫也有早夭的,祝太后想起早年的事兒來,便命嬪妃們親自餵養幼子,說是母子連心,或許利於兒女。

    沒承想,竟有了大成效。宮中皇孫在三歲裡頭夭折的極少。子嗣在皇家原是極重的事,連在貴胄家族,也是一樣的,既是宮中傳出的秘方,底下人如何不妨效?

    漸漸的,這竟就成了例了。

    鄭明珠當然也不例外。

    把懷裡的兒子交給胡嬤嬤,自己吃東西,先前抱著兒子不覺得,這個時候,才覺得餓的不得了了,胃口倒是一貫的好。

    陳頤安看看這一個,又看看繈褓裡那一個,因鄭明珠已醒,心中石頭算是落了地,不由的呵欠連天起來,珊瑚在一邊說:“東次間裡頭屋子已經給大爺收拾下來了,大爺且去歇歇吧,昨兒一夜沒閉眼,早該歇著了。”

    鄭明珠問:“什麼時辰了?”

    “酉時三刻了。”

    鄭明珠唬一跳:“大爺一直沒歇著?這怎麼了得,快些去歇一歇,兒子給我看著就行。”怪不得臉色這樣不好。

    一直攆他。

    胡嬤嬤在一邊笑道:“哥兒睡著呢,抱下去吧,少夫人也要多歇著才好,月子裡越發不能勞神,待哥兒醒了,再抱來一樣。”

    鄭明珠捨不得的很,只得親了又親,才給奶媽子抱下去,還眼巴巴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不回來了呢。

    陳頤安又打一個呵欠,終於還是去歇著了。

    這個時候,鄭明珠才終於徹底的放下心來,雖說生的時候艱難,可是心願得償,得了個兒子,如今兒子好好的,陳頤安也喜歡的不得了,那一點艱難早就忘的乾淨了。

    一心只是歡喜。

    不過生產實在累的厲害,鄭明珠心中放鬆,吃了東西,不一會兒就又睡過去了。
洗三

    第二日鄭瑾、鄭明玉、林氏並鄭明豔和娘家的庶弟庶妹們都來看鄭明珠和哥兒,又與陳夫人商議著洗三禮的賓客名單,整熱鬧了一天。

    到了晚間,鄭明珠終於親自喂了哥兒的奶,小傢伙果然勁大的很,閉著眼只是吞咽,鄭明珠越看越歡喜,愛的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到第三日,這武安侯嫡長孫的洗三禮自然是熱鬧非凡,不僅武安侯是帝王寵臣,鄭明珠也是欽封的縣主,自然連宮中的聖上、太子也均有賞賜,帝都各府的貴婦人多有來捧場的,金枝玉葉們自平甯長公主以下能出來走動的紛紛到府,鄭明珠在月子裡,不能怎麼應酬,倒落的輕省。

    最歡喜的當屬平甯長公主,鄭明珠是下一代裡頭她最疼的女孩兒,如今一舉得男,哥兒還恰巧就是與她一天生辰,更叫她歡喜的了不得,從奶媽懷裡接過來摟著就不捨得放手。

    “大名今後取也使得,如今也該取個小名兒才是。”平甯長公主坐在鄭明珠床邊,哥兒睡的香甜,任人抱來抱去只是不醒。

    幼兒真是一天一個樣,這才幾天功夫,臉也不皺了,也不那麼紅了,竟是好看了許多,鄭明珠一臉溫柔看著兒子,笑道:“姨媽說的是,母親也這麼說,只是取了好多名字,大爺一個也瞧不上,如今還渾叫著呢。不如姨媽賞個字吧,姨媽這麼大福氣,也給我們家哥兒沾一沾。”

    平甯長公主便笑道:“我就知道那些俗字兒,你是你娘的掌上明珠,這孩子如今也是你的寶了,不如就叫寶哥兒,雖俗些,卻也是真情景。”

    鄭明珠歡喜道:“那就聽姨媽的,如今就是我們家寶哥兒了。”

    早有丫鬟飛快的跑出去回了陳夫人陳頤安等,陳頤安忙回了這邊來,謝過平甯長公主,這是他與鄭明珠商量過的。既然平甯長公主給哥兒賞名字,那這一個靠山就穩穩的跑不掉了。

    平甯長公主在宗室是極有臉面的,有她護著兒子,自然沒什麼不好。

    一時賓客來的越來越多,陳夫人又親自過來請平甯長公主到前頭廳裡坐了,連寶哥兒也抱了出去,鄭明珠房裡眼見著倒清淨起來。

    不一會兒,寧婉郡主與一位夫人攜手進來,見了鄭明珠就噗的笑出聲來:“哎喲,哪裡來的胖丫頭,我們家明珠哪裡去了。”

    說著就拉著她的手好生打量了一番:“生之前我就說你胖了許多,如今越發胖了,瞧這肉的,乍一見都不敢認。”

    真是笑的彎了腰。

    鄭明珠氣的鼓腮,又好奇的看另外一位,寧婉郡主見她沒有招呼,便笑道:“你還不認得吧,這一位是燕王世子妃,論理,你該叫一聲表嫂。”

    這可是傳奇人物,鄭明珠忙滿臉堆笑,叫一聲表嫂,又忙說:“表嫂坐,大表姐也坐,翡翠上茶來。”

    燕王世子妃看起來與寧婉郡主的年紀差不多大,個子高高的,鄭明珠看慣了皇室血脈精緻的長相,世子妃長相只是普通,可是卻是一身勃勃的英氣,濃眉大眼,叫人一見難忘。

    說起這位世子妃,原本只是兩廣世族黃家的一位嫡女,黃家算不得什麼貴族,只是普通世家,黃家世代習武,連女孩兒也不例外,原只是為了抵禦海盜,也常常成為朝廷助力。

    十八年前,燕王奉詔前往兩廣督辦某事宜,回程途中某晚暫住梅城,不承想當晚遇數千海盜襲城,燕王僅有兩百親兵護衛,危急之時,燕王派出一個小隊冒死沖出城求援,黃家接信,一家人率自家私兵連家丁護院都披掛上陣,馳往梅城救援,一夜血戰之後,燕王撐到了兩廣都督的救援,安然無恙,可是黃家一家子死傷七成,長房子孫盡沒,只留下這一位當時年僅十五歲,已經披掛上陣的嫡幼女。

    燕王回京之後,據實上奏朝廷,聖上下詔,兩廣都督護衛不力,降職處分,黃家一門忠烈,賜爵忠烈伯。

    兩年後,燕王請旨朝廷,聖上賜婚,燕王世子娶忠烈伯長房嫡女黃氏為世子妃。

    據說婚後夫妻恩愛非常,房裡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

    鄭明珠想,這位世子妃武藝高強,燕王世子只怕打不過她吧?

    甯婉郡主見鄭明珠一徑的打量世子妃,笑道:“世子與世子妃長住嶺南,是舊年年底才回來的,那個時候你肚子大的厲害,統共不出門,自然不認得。”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成日裡就在家裡,親戚們都疏遠了,幸而大表姐還念著我,常來看我。”

    世子妃笑道:“原早就說來看看表妹,又想著這兩個月正是要緊時候,也不好來打擾,今兒才會了大姐姐,來看看表妹和哥兒。”

    寧婉郡主笑道:“也虧得你會生,七斤二兩!怎麼生出來的,我瞧著哥兒,真是有勁兒,進門的時候正巧你婆婆抱著給姑母看,我去摸一摸,小腳就一蹬,脾氣真大。”

    提到寶哥兒,鄭明珠自然一臉笑開花了。

    說了幾句閒話,鄭明珠已經覺著這位世子妃性子爽利開朗,言語俐落,十分合她的脾氣,兩人越說越是投機。

    寧婉郡主便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合得來,且不說別的,單看衛氏女這場熱鬧,也就你們兩個最有意思了。”

    衛姨娘?

    鄭明珠就看著世子妃。

    寧婉郡主笑道:“朝廷分賜了多位衛氏女為側妃和世子侍妾,如今我可知道,單你們家那位衛姨娘和世子妃那邊的衛側妃,到如今還只是個擺設呢。”

    咦?鄭明珠笑起來,原來不止咱們家大爺有脾氣,外頭也一樣有這樣有脾氣的呢。

    甯婉郡主因常來看鄭明珠,有一兩回,鄭明珠把上回大冬天衛姨娘穿春裝的事兒當笑話講給寧婉郡主聽過,知道的也就一兩個人罷了。

    世子妃笑道:“大姐姐此話當真?我還是第一回知道呢。”

    兩人對視一笑,鄭明珠便覺得似乎更親近了一層。

    世子妃又笑道:“我瞧著表妹形容溫柔的很,自是和我不一樣。其實朝廷御賜側妃,原是給咱們家的體面,誰家不喜歡呢?若是換了別的人來,我必是要歡歡喜喜的,可偏是她!我這人,就是煩他們衛家的女人,眼皮子最淺,一家子沒一點兒上得了檯面的規矩來,如今不過出了一個貴妃,連皇后還沒掙上呢,就擺出一副上天入地的形狀來,竟比宗室還要高貴些兒了,這一個因是御賜的,打著金字招牌,剛進門,側妃的架子擺的比王妃還大,我就瞧不上,偏不給她臉,當天就不許世子爺去她屋裡,她哭了一晚上,委屈的什麼似的,真好笑。我跟世子說了,要睡女人,我親自給他挑,定比那衛氏美貌柔媚,或是世子自己看中誰,我親自去求了來,做側妃也罷,做侍妾也罷,都不難,就不許去那衛氏屋裡,幸而世子爺給我臉面,果然沒去過。”

    鄭明珠還沒說話,寧婉郡主先笑道:“又來秀恩愛了,表妹你別信她的,她可是個母老虎,世子別說側妃侍妾,連個丫鬟都摸不著。”

    幾人一起笑起來。鄭明珠不由的就想起生產前那晚陳頤安對她說的話來,臉上一陣發燒。

    只怕這位世子妃和世子,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世子妃嗔道:“大姐姐少冤枉我,衛側妃進門那天,我就把我身邊的大丫頭蜜柚開了臉,預備給世子爺,是他自己不要的,可不能怪我。”

    不過那笑容,倒也真是甜蜜的很。

    正在這個時候,翡翠進來回:“莊順公主來看少夫人了。”

    寧婉郡主和世子妃都站了起來。

    莊順公主看起來還是那麼寧靜柔和的樣子,進門見了人,笑著招呼:“大姐姐,表嫂,我來給表姐賀喜的。”

    說著叫宮女奉上禮盒。

    揭開來,裡頭是一件大紅底繡麒麟的小披風,莊順公主笑道:“我手藝不大好,表姐留著賞人吧。”

    鄭明珠忙道謝,寧婉郡主拉著莊順公主坐下來,笑道:“禮物送到前廳去,自有人登記檔子的,你怎麼自己送來?”

    莊順公主笑道:“昭儀備了禮,連我的一起,已經遣人送到前廳了,這是我自己做的,不在公中裡頭,單給哥兒的。”

    寧婉郡主就取笑道:“喔,原來是做嬸娘的私房東西呢。”

    莊順公主臉微微有點紅,態度倒還是大方的,並不忸怩。

    鄭明珠心中暗暗點頭,又與寧婉郡主、世子妃一起賞鑒了一番,又著實誇了許多話,說起來,莊順公主的手藝比不少貴女強多了。

    說了幾句閒話,莊順公主笑道:“有一件事要與表姐說,昨兒在宮裡,我聽說靜妃娘娘求了父皇,因著實想念妹妹們,請旨宣衛氏諸女進宮敘話,也看看九皇子、十皇子,父皇已經准了。”

    鄭明珠一怔,就轉頭去看世子妃。

    世子妃也是有些不自在,鄭明珠笑道:“多謝公主,這事兒我知道了。”

    莊順公主輕輕頷首。

    寧婉郡主就站起來笑道:“外頭姑母、嬸娘們想是都來了,我們也該去伺候才是。世子妃難得來,陪表妹說說話兒罷。”

    說著就挽著莊順公主出去了。

    鄭明珠才對世子妃道:“既是這樣,這位衛側妃進了宮,只怕有許多委屈要訴的,表嫂預備怎麼著呢?”

    世子妃道:“聖旨不過封她側妃,咱們按例給她側妃,上了玉碟,給她院子,太監丫頭照數兒配給她,誰能挑出我的錯不成?”

    鄭明珠道:“表嫂這話原是沒錯的,只是世上的事,最怕的卻是有心,世子與世子妃這樣的舉動,往小了說,不過是夫妻恩愛罷了,可是若是有心人挑撥,要往大了說,這‘怨望’兩個字如何擔得起?就是表哥,若是在聖上心中有了這樣的考語,今後的前程只怕也要艱難許多了。表嫂且要細想想才是。”

    世子妃便是一凜,點頭道:“還是表妹有見識,我竟沒想到這一層,既如此,表妹預備怎麼辦呢?”

    鄭明珠歎道:“這個且等我們家大爺回來商議吧,我瞧著,有一場麻煩呢。”

    世子妃越想越不安,不由的坐不住了,站起來道:“表妹且先歇著,我回頭再來看表妹。”

    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5

第一百七十八章

    鄭明珠也無暇細想,寶哥兒的洗三禮,她的屋子裡也是人來人往,替寶哥兒收了不知道多少禮,直熱鬧到晚間,人都散完了,她才松了一口氣。

    陳頤安倒是精神奕奕,頗有點有子萬事足的樣子,晚飯後回了房,後頭奶媽子季六家的抱著寶哥兒跟著,陳頤安笑道:“我抱了他出去給他們看,正巧醒了,那廳裡那麼多人,他竟一點兒不怕,睜著眼睛只是打量,他們都誇的了不得。”

    就是怕,人家自然也是誇的,誰家的洗三禮還有蠢貨跑來說哥兒姐兒不好的麼?

    不過雖然這麼明白,鄭明珠聽人誇寶哥兒,也是一臉的笑,接過來瞧,季六家的笑道:“半個時辰前吃了奶,就睡了,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才醒呢。哥兒是最好哄的,只要吃飽了,並不要怎麼哄,自個兒就睡了。”

    鄭明珠點頭:“罷了,放在這裡睡,醒了我喂他剛好。”

    如今鄭明珠一早一晚喂他兩頓剛好,不夠的才吃奶媽的。

    季六家的就應了,退到外頭屋裡去了。

    陳頤安在床頭坐下,看她把繈褓放在枕頭邊上,笑道:“今兒人這樣多,你也累了吧,早些歇著。”

    說著就要走。

    鄭明珠忙叫他:“哎,等等,我有事兒跟你說。”

    “什麼事?”陳頤安倒是奇了,這月子裡頭能有什麼事,反身坐下來:“說吧。”

    鄭明珠就把今兒莊順公主那話跟他說了,陳頤安笑道:“我當什麼事呢,也值得你這樣要緊的跟我說,這事兒我早有計較,有什麼好急的。”

    鄭明珠忙問:“怎麼著?”

    “那回廷議,議到了鈞郡王立世子之事,鈞郡王府裡長子至四子均為庶子,第五子方為嫡子,且還年幼,長子之母是鈞郡王方側妃所出,方側妃乃是老王妃的親侄女,與鈞郡王青梅竹馬,寵冠後宅,鈞郡王請旨立長子為世子。”陳頤安道:“嫡子之母為繼室,本就不如元配尊貴,鈞郡王以此為由,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道理。”

    鄭明珠點點頭。

    等等,不是在說衛姨娘的事嗎,怎麼扯到鈞郡王那裡去了?

    陳頤安又在忽悠她?

    陳頤安接著慢悠悠的說:“那日我在聖上跟前伺候筆墨,聖上回頭問我,當時在議的除了閣老等,也有各部大員,其中就有楊家那位大舅老太爺。”

    鄭明珠靈光一閃:“啊,你說了!”

    陳頤安笑著點頭:“我說了。”

    鄭明珠掩嘴笑,怪道上回太夫人剛回來的時候,過府來指手畫腳陳頤安的房裡事,陳頤安只在當時說了兩句罷了,並沒有什麼動靜,她還奇怪過。

    陳頤安那樣小氣的傢伙,太夫人惹到了頭上,他居然就這樣忍下來了,鄭明珠只得認為到底孝道要緊,對祖母出手,便是再有理也變了無理了。

    沒承想,陳頤安在這兒等著呢。

    鄭明珠笑道:“那個時候,難道你就知道有這件事了不成?”

    不對呀,太夫人此事在前,衛姨娘進府在後,必然不是為了她才對。

    陳頤安笑道:“當然不會是因著衛姨娘,她算個什麼?值得特為了她拿到御前去說?我也不過是因著太夫人。”

    他解釋說:“當年太夫人與母親也是鬧了至少十年了,京裡幾乎是無人不知的,只是祖父過世已久,物是人非,想必許多人不記得了,我既有這樣的機會,提醒一二,自然不能放過,便趁著當日大舅老爺在跟前,當著眾位大人的面,力陳嫡庶規矩不可廢,繼室雖說不如元配尊貴,也是正妻,所出之子也是嫡子,自然應該比庶子尊貴,更比庶子有資格立世子,斷不能因長廢嫡,自不能因鈞郡王府當年的沒規矩而致現在更沒規矩。說到後來,我自然是揀現成的,用自己家的事兒舉個例子,說一說嫡庶長幼規矩不能廢,有規矩的人家應早作打算,確保嫡庶長幼分明,為此,雖說祖母有命,不敢違拗,可為著嫡庶長幼分明,家宅不亂,我才給自己定下這樣的規矩來。”

    陳頤安笑起來:“聖上頗為讚賞,太子爺也很喜歡,只有大舅老爺臉色不大好看罷了。”

    當然不好看,娘家鬧著要接了太夫人回來,一回來就插手前頭元配嫡孫的房裡事,這事兒傳出去,怎麼好聽?

    只怕當年的事兒,也有些有心人要翻出來聊一聊呢。

    不過,陳頤安這言論,第一還是替太子爺吶喊助威吧,太子爺身為嫡長子,自然是格外歡迎嫡長子這個規矩的。

    這根本就是太子爺立身的根基。

    其次才是自己家的事,在聖上跟前,給舅老太爺下點眼藥,雖說聖上自然不會理睬你這些雞毛蒜皮的後宅小事,可架不住在場的人多,略傳一點兒出去,這是經過了御前的話,自然人人都信了。

    而至於裡頭更深的東西,陳頤安並沒有說,鄭明珠只是隱約的猜想到一點,陳頤安在御前當著舅老太爺的面說這樣的話,雖不是撕破臉,可在場的誰不是人精?自然知道裡頭含著的意思了,楊家和陳家的姻親關係只怕在這一代武安侯這裡,是沒什麼用的了。

    楊家如今新貴,陳家卻是帝王寵臣,根基深厚,吃虧的只怕並不是陳家呢。

    鄭明珠倒也只笑道:“原來是這樣,只沒承想後頭還有這樣的事,倒成了未卜先知了。既是經過御前的,只怕她進了宮再怎麼哭訴,也就那樣兒了。”

    陳頤安點頭道:“是以我說那個女人無足掛齒呢,且我瞧著,這事兒不見得能如靜妃娘娘的意。”

    “為什麼?”鄭明珠好奇道:“還有什麼要緊的?”

    陳頤安道:“靜妃娘娘此舉,不過是想提攜姐妹們,她當日被降位,發往靜思殿,雖說聖上有心回護,到底沒臉面,連她的那些妹妹們也是一樣,我就知道,太子衛側妃自進東宮以來,謙和恭謹侍奉太子,太子妃,輕易不出院子門一步,這未嘗不是因靜妃娘娘沒臉面的緣故,如今靜妃重獲妃位,誕下極為難得的雙胞胎皇子,聖上恩寵更勝往日,想要提攜在各府的妹妹們,是不難想到的。靜妃有了臉面,衛氏女在各府也就有了臉面,只不過,既遇到燕王世子,我看沒這麼如意的算盤了。”

    鄭明珠完全不認得燕王世子,只知道燕王乃是聖上的堂弟,因年紀相仿,從小兒在宮裡做聖上的伴讀。

    陳頤安笑道:“燕王世子很有點孤拐脾氣,惱起來是再不顧忌什麼的,世子妃又是那樣一個境況,他如何肯為著靜妃委屈了世子妃?且看著吧,有熱鬧看呢。”

    既然是陳頤安這樣說,鄭明珠當然就等著看熱鬧,說話間寶哥兒醒了,見沒人理他,閉著眼蹬腳扎手的鬧了起來,鄭明珠忙抱他起來,寶哥兒睜開了眼,不鬧了,烏溜溜的眼睛一直好奇的看著,小嘴一動一動的。

    鄭明珠看得有趣,伸手去捏他的小下巴,陳頤安已經在一邊說:“別欺負我兒子。”

    寶哥兒嘴動了半天,居然還沒吃的,小嘴一扁,頓時就哭了起來。

    鄭明珠不敢玩了,忙解了衣服喂他,寶哥兒眼裡含著一包大大的眼淚,頓時賣力的吮吸起來,鄭明珠摸摸他光光的腦門兒,笑道:“脾氣倒不小。”

    陳頤安頓時不滿意了:“他就想吃點東西罷了,又沒要別的。”

    得,不敢說了!

    天下哪有這樣護短的爹啊。

    過了兩日,還沒等來靜妃娘娘的宣召,倒是有些人歡喜的坐不住了,衛姨娘娘家打發兩個媽媽子來給衛姨娘送東西,鄭明珠明知道這是來通風報信的,倒也不攔著,只打發那兩個婆子進去。

    衛姨娘依然住在花園子裡頭,公主府兩位嬤嬤守著門,平日裡連她身邊的四個丫鬟也出不來,倒也清靜。

    一時那兩個媽媽子從園子裡出來,非要來給鄭明珠磕頭,鄭明珠只端著主母身份,並不見她們。

    那兩人只得在院子裡磕了頭,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笑著對翡翠道:“我們已經見過了衛姨娘了,當日是少夫人恩典,讓衛姨娘住進院子裡養病,如今看著衛姨娘已大好了,想來也該挪出來了。”

    張媽媽在裡頭屋裡聽到了,走出來說:“請教兩位是哪家府上的媽媽呢?”

    那媽媽笑道:“我們原是衛府三夫人打發來給衛姨娘送東西的,如今見過姨娘了,來給少夫人磕頭。”

    張媽媽頓時板起臉來:“既是給姨娘送東西的,少夫人恩典允了,見了姨娘也就罷了,原是不用來給少夫人磕頭的,並沒有這樣的禮數,且姨娘是咱們府上的姨娘,怎麼著也是少夫人的恩典,與你們衛府並不相干,這種話如何說得。”

    鄭明珠聽的好笑,張媽媽格局不大,不過很會察言觀色,知道一家子從大爺到少夫人都不待見衛姨娘,她自然也跟著踩一腳。

    當然她並不知道衛姨娘的靠山已經起複,知道了只怕就不敢這樣說了。

    不過此時她這樣一說,那兩個媽媽子躁了一鼻子的灰,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身為貴妃母家的管事媽媽,平日裡也是多受逢迎的,就是貴妃降位了,因著聖上的回護,也不至於就落入塵埃,如今自以為靜妃娘娘起複了,越發要上天了似的,到了武安侯府還要給衛姨娘掙臉面,沒承想竟被人當面打了回來。

    年輕那個不由的就冷笑道:“再怎麼說,衛姨娘也是靜妃娘娘的妹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裡有這樣作踐的,既如此,趕明兒進了宮,再做計較吧。”

    張媽媽一怔,聽出了些意思,果然就萎了,竟不敢再回話,瑪瑙忙著趕出去道:“媽媽怎麼還在這裡,少夫人吩咐找東西呢,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理她這麼多做什麼,隨便叫個小丫鬟引出去就是了。”

    張媽媽果然就走了。

    那兩個衛府的媽媽哼了一聲,這才出去了。

    到得午後,鄭明珠睡醒了,寶哥兒也睡醒了,鄭明珠摟著他,母子兩個嘰裡咕嚕的說著再沒人聽得懂的話,陳頤安就回來了。

    第一件事就是看兒子,寶哥兒吃飽睡醒,精神很好,大眼睛只是盯著他爹看,還很給面子的咿呀一下,陳頤安樂了,就戳他鼓鼓的胖臉頰一下,見他沒什麼反應,再戳一下,寶哥兒只是扁扁嘴,陳頤安覺得有趣,又戳了一下,寶哥兒嘴一咧,哇哇的哭起來。

    鄭明珠忙拍著哄,又嗔道:“有你這麼當爹的嗎?剛才還跟我玩的好好的,你一回來就逗哭他。”

    陳頤安訕訕道:“我也是跟他玩呢。”

    “哪有這麼玩的?”鄭明珠白他一眼,幸而寶哥兒好哄,拍一拍沒幾下就哄好了,只是一臉委屈,也不肯看他爹了,只把胖頭靠在鄭明珠胸前。

    陳頤安這下小心的逗了逗,頭也不抬的對鄭明珠說:“靜妃不會宣召衛氏女進宮了。”

    啊?鄭明珠一怔:“這個怎麼說?”

    今兒一早衛家的奴才來給衛姨娘送東西,還口口聲聲趕明兒進了宮呢,怎麼陳頤安這會子說這個話了呢?

    陳頤安抬起頭笑道:“燕王世子出手了。”

    “嗯嗯。”鄭明珠點頭,猜也猜得到是燕王世子出手了,可到底怎麼出手的呢?

    拿亮閃閃的眼睛頓時催促他趕緊往下說。

    陳頤安笑一笑:“這種事兒,我講起來不如墨煙俐落,傳她進來說吧。”

    這倒也是,這種姨娘的事兒,顯然陳頤安說起來也彆扭,鄭明珠便道:“原來墨煙早知道?怎麼沒跟我說過呢,太不懂事了,我可饒不了她。”

    墨煙正巧走在門口,進門來就叫冤枉:“奴婢也先前才聽到的,回頭大爺就回來了,奴婢本來想著晚一點兒就跟少夫人說呢。”

    這還差不多!

    墨煙吐吐舌頭,少夫人果然還是熱愛八卦的!便說:“燕王世子夫人可不像咱們少夫人這樣寬厚,聽說厲害的很,家裡頭一個側妃妾室都沒有,竟連個通房都沒有呢,如今這衛氏,是聖上所賜,世子夫人打發不了,便越發把世子管的嚴嚴的,進門幾個月,還沒能沾身呢。這衛氏也不甘心,奴婢聽說她大約比咱們家這位長的好些,往正房裡走了三四回,就勾引得世子有些意動起來,也不知怎麼,就和世子搭上線了,世子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就尋了個丫頭,悄悄兒的跟她說,叫她晚上在花園子裡的假山洞裡等著他。”

    鄭明珠噗的一聲就笑出來了:“哎喲,自己家的側妃,還得幽會呢?倒也有趣兒。”她其實已經明白了這位世子怎麼出手的了。

    只不過墨煙到底是丫鬟,她看到的東西和自己知道的東西不一樣,鄭明珠只需要聽她說完就足夠了。

    墨煙笑道:“奴婢敢對少夫人撒謊兒?所以才說世子夫人厲害呢,結果這位姨娘晚上果真去了假山洞裡,那裡頭,黑峻峻的倒是鬧了一夜,今日卻鬧出來,世子壓根沒去!”

    待墨煙出去了,鄭明珠才收了笑,一邊輕輕的拍著昏昏欲睡的寶哥兒,一邊輕聲說:“燕王世子這一手也實在太狠了。”

    陳頤安也怕吵著寶貝兒子,聲音同樣很小:“婦人之仁!”

    鄭明珠的確覺得不忍,她見過的腥風血雨不多,或許她是幸運的,後宅相對乾淨而平靜,那一些陰謀手段並沒有怎麼見識過,便是衛姨娘一心想要勾搭她男人,她也不過覺得好笑罷了,想到這裡,她抬頭對陳頤安笑一笑,是因為陳頤安給她的信心,她才沒有對衛姨娘如臨大敵,才會這樣輕鬆的覺得好笑。

    或許燕王世子也同樣是在給世子妃信心?

    陳頤安道:“這樣的事,別說宮裡,便是大家子後院,也算不得厲害,天下的枉死鬼多了,她其實也算不上枉死,倒是蠢死的。”

    倒也是真的蠢。

    陳頤安又笑著在她臉上擰一下:“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了。”
衛姨娘的第三次蓄勁

    鄭明珠作勢要咬他的手,陳頤安口風立刻就變了:“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兒的。”

    鄭明珠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頤安連忙說:“小聲些,別鬧著兒子。”

    寶哥兒已經睡著了,嘴角冒出一個小泡泡。

    鄭明珠不敢說話,只好朝外頭努嘴,陳頤安親自走到門口叫奶媽子,把寶哥兒抱出去睡,季六家的笑道:“哥兒睡覺很沉,大爺就在裡頭叫一聲兒,也吵不醒的。娃娃們都是一樣的。”

    是麼?陳頤安回頭看鄭明珠,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懂。

    待寶哥兒被抱了出去,鄭明珠才鬆口氣,說:“雖如此說,還是別吵著兒子才好。”

    陳頤安立刻點頭稱是。

    鄭明珠才問道:“那如今燕王府怎麼著呢?”

    陳頤安笑道:“能怎麼著?衛側妃是聖上賜的,燕王不敢擅自處置,且又是陰私事,也不好當眾上摺子,如今只把人關在家裡,進宮求見聖上私下裡當面密陳。”

    鄭明珠想一想:“世子給她下套,靜妃娘娘如何肯甘休?”

    陳頤安又笑一笑:“對外頭,誰會說是世子哄她去的?無非就是她自個兒說罷了,一個側妃,不知廉恥,與男子私通,還用這樣蠢的藉口,哄誰呢?誰會信堂堂燕王世子,會不敢進側妃的房,竟要與側妃在花園裡的假山上幽會?真是滑稽,那可是上了玉碟的側妃,世子進她房裡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又不是偷誰的媳婦。”

    唔,果然是這樣,越是這樣匪夷所思的理由,越是沒有人會信的,不論世子妃有多厲害,也真沒有人會信世子會與側妃做這樣的事。

    除了那個蠢貨。

    如此一來,衛氏一族女孩兒的名聲就全完了,靜妃也不敢鬧,只有謝罪的份兒。

    鄭明珠又感歎一下,燕王世子的確太狠了。

    她說:“咱們家這個呢?”

    陳頤安道:“這個倒是沒什麼關係,安分呢就養在園子裡也罷,不過是每個月費幾兩銀子,若是有什麼別的,照著規矩處置就是,只怕一年半載的,靜妃也不敢提她的妹妹們了。”

    這倒是真的。

    鄭明珠點頭稱是,眼見得晚飯時候到了,吩咐給陳頤安傳晚飯來,鄭明珠因是在月子裡,吃的不同,和他不一塊兒吃。

    陳頤安道:“不用了,今兒慎王世子約了幾個人喝酒,我換了衣服就要出去。”

    正在這個時候,張媽媽從院子裡進來,急急的說:“大爺,少夫人,衛姨娘打了王嬤嬤,在園子裡鬧呢。”

    陳頤安就皺眉:“怎麼回事?”

    蠢貨,膽子怎麼這麼大!

    張媽媽說:“先前衛姨娘要出來到咱們院子裡給大爺、少夫人請安,王嬤嬤攔著不讓,衛姨娘惱了,就掌了王嬤嬤的嘴,那幾個丫鬟也瘋魔了似的,跟著鬧,嬤嬤竟攔不住……少夫人是不是見一見罷?”

    今兒衛家的人放了狠話,張媽媽心中忐忑,已經問了個清楚,知道當初的貴妃娘娘誕下了雙胞胎皇子,重獲聖寵,如今又蒙殊恩,要宣妹妹們進宮,自然是連自己府裡這一位。

    張媽媽得了這話,自然是不敢再小瞧這位姨娘了,眼見得衛姨娘鬧起來,竟也不敢攔了,只跑過來報信兒。

    那衛姨娘見張媽媽也不敢攔她,甚至不敢說什麼話,越發冷笑了一下,這個老婆子,只知奉承少夫人,從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平日裡要點什麼東西,或是推三阻四,或是拿些次貨來敷衍,還冷言冷語,說那些話,如今可算知道厲害了?

    自從那一回她被凍的送了園子裡養著,娘家打發人來看她的時候,就勸過她一回,家裡最大的靠山已經成了靜嬪,正在靜思殿待產,雖說聖眷猶在,可到底不同往日,如何能張揚?

    衛姨娘數月靜思,也算是想清楚了,貴妃娘娘降為靜嬪,沒了臉面,她們衛家的女子也自然沒了臉面,就算是御賜,也不過略強一點兒,的確該收斂些才是。

    她再三檢討,自己進門那日,急著要立足,似乎是強硬了一點,大爺或許喜歡柔婉的女子。而後頭這些日子,就該蟄伏才是,待得有了轉機再圖其他才對。

    今日,總算輪到她揚眉吐氣了!

    姐姐恩寵尤勝往日,誰還敢看不起她?趕明兒進了宮,說上一句半句,便是縣主又能如何?公主親娘早沒了,到底無依無靠,怎麼和姐姐比呢。

    衛姨娘身邊兩個自己家的丫鬟,兩個宮裡的丫鬟,倒都不曾被收服,此時知道靜妃起複,宣衛姨娘進宮,不由的都歡喜起來,衛姨娘命她們拉住兩個嬤嬤,竟然都敢動手了。

    衛姨娘對這兩個嬤嬤恨之入骨,此時抖起來,再忍耐不住,親自就動了手,然後直奔甘蘭院。

    鄭明珠聽了張媽媽這兩句話,那園子裡頭的情形,心中念頭一轉就猜到了個大概,不由的皺皺眉頭。

    說話間,已經聽到衛姨娘的聲音了,尖利的說:“當初少夫人只吩咐我養病,如今我大好了,自然要來給少夫人磕頭的。”

    陳頤安一手按在鄭明珠肩頭:“你別理她。為了她冒了風,可就值得多了。石榴你去。”

    石榴默不作聲從角落裡出門去,正巧碰見衛姨娘進了院子,就要上臺階,石榴兩步走下去:“噤聲!哥兒剛睡著,吵醒了可得了。”

    少夫人生了嫡長子,衛姨娘那一日聽到,心中早已滴血,恨的只巴不得哥兒過不了洗三就沒了,只是無奈何罷了。

    此時見一個丫頭攔路,故意拔高聲音:“哪裡就吵得醒!你是什麼東西,敢攔我,拿著哥兒來唬我,我就怕了不成?我是來給少夫人並大爺磕頭的,中間還夾著靜妃娘娘的話,也是你攔得的?”

    鄭明珠吩咐奶媽子:“把哥兒抱到後頭里間去,關上門。”

    石榴從來都是不大愛說話的,跟了鄭明珠這樣久,雖是時時貼身跟著,倒也悶不做聲的時候多,此時看起來也似乎被衛姨娘噎的不知道怎麼答,說不出話來。

    衛姨娘得意起來,依然不肯降低聲量:“還不給我讓開!”

    “啪!”

    “啊!”

    “閉嘴!”

    三個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來,石榴面無表情,只說了閉嘴兩個字,衛姨娘已經被一巴掌扇出半丈遠。

    啊的一聲之後,院子裡頓時鴉雀無聲,連張媽媽帶眾多丫鬟們,和後來趕過來的兩位公主府的嬤嬤,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衛姨娘不知道有沒有暈過去,倒是也沒聲息。

    石榴看了看,沒人說話了,似乎頗為滿意,轉身就回裡頭屋子去了。

    這武力值爆表的石榴,鄭明珠一直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來的,陳頤安安排給她,她就一直帶著,很是信任,因一直很風平浪靜,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她出手。

    看來只要手上有道理,其實並不需要嘴上講道理的。

    張媽媽指望不住,墨煙親自上陣:“上回少夫人說過了,衛姨娘在院子裡養病,沒有大爺和少夫人的吩咐,不得擅自出入,過了病氣與人如何得了?這會子是怎麼回事?”

    她直問道那幾個丫鬟臉上去:“當日管事媽媽到姨娘院子裡吩咐過的,你們都沒在?如今倒都出來了,姨娘有事,不能叫嬤嬤回?倒拉扯起來,咱們家哪裡有這樣的規矩!”

    衛姨娘終於嚶嚶嚶的哭出來了:“規矩?什麼規矩,我不過來給大爺少夫人請安,就連個丫鬟敢攔著我不說,還敢打我,我早說了,因靜妃娘娘吩咐了話,我不敢不回大爺,才來的,既然少夫人這樣攔著我,明兒我進了宮,回靜妃娘娘就是。”

    她也無非就是這個殺手鐧了。

    鄭明珠聽的挺無趣的。

    陳頤安也無趣的很,隔著窗子對外頭說:“這院子如今竟成了大街了,誰都敢來哭一哭鬧一鬧,像個什麼話,來人,把衛姨娘給我捆起來,連今兒向嬤嬤動手的四個丫鬟一起,都給我送到平甯長公主府上去,兩位嬤嬤是公主府七品女官,竟然敢向嬤嬤動手,越發無法無天了,如今我倒是不好懲治,送到公主府罷了。”

    衛姨娘嚇的尖叫起來,爬起來就要跑,早被幾個婆子抓住,捆了起來,只聽她模模糊糊的說著:“大爺聽我說啊……”

    還沒說完,嘴已經被堵了起來。

    陳頤安又吩咐:“傳二門上備車,我親自去平甯長公主府給公主賠禮去。”

    打了公主府的女官,那就是打公主的臉面,陳頤安是真沒料到這個蠢貨膽子這樣大,仗著靜妃就敢出手。

    論起來,公主本來受朝廷優待,而平甯長公主在公主中又是最為尊貴的一位,在聖上跟前有臉面,在宗室中分量極重,就是靜妃本人,或者能拿捏一二性子好,又身份差些兒的公主,但就算是她要動手打平甯長公主府的女官,也要先想一想值得不值得。

    陳頤安自然也不敢怠慢的。

    鄭明珠也煩她不知進退,不過一個靜妃娘娘的宣召,她就跟聖上下旨封了她似的,在家裡鬧一鬧也罷了,還敢動手打公主府的女官。

    她到底有沒有一點兒審時度勢的腦子啊?鄭明珠都疑惑了,覺得這一位衛姨娘簡直不像是大家子養出來的小姐,不懂規矩,分不清尊卑,仿佛她所想的東西和一般人想的不一樣似的。

    按理,略有一點兒常識的人也知道公主府的嬤嬤是不能動手的。

    且不說世家大族的力量、朝廷勢力的分佈、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就是聖上也不可能輕易對某勳貴動手,何況僅僅後宮一個妃子?

    她為什麼會覺得一個寵妃能淩駕眾人之上,掌了生殺大權的?靜妃宣召就能嚇倒眾人這種想法真是奇怪的很。

    這位衛姨娘,莫非是看戲看多了?那種西宮奸妃殺了元帥之類的戲碼……

    鄭明珠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忙拋開這想法,說:“委屈大爺了,替我給姨母請安罷,待出了月子,我再抱著寶哥兒一塊兒去給姨母磕頭。”

    陳頤安點頭,翡翠忙來服侍他換衣服,陳頤安一臉怒氣衝衝的帶著人走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8

蓄勁不成

    平甯長公主依然雍容端貴,聽說陳頤安來了,忙吩咐請進來,對這個外甥女婿,她是很喜歡的,聰明正派,品格端貴,是個講究規矩的人。

    大家子嫁姑娘,姑爺只要講規矩,那姑娘委屈也是有限的,叫人放心。

    平甯長公主對鄭明珠也自然放心了些。

    陳頤安進得屋裡來,請了安,平甯長公主先問他母親好,又問鄭明珠和寶哥兒,陳頤安笑道:“多謝姨母掛念,母親一切都好,明珠也好,今兒就是她打發我來的,說姨母最疼寶哥兒了,來回姨母,寶哥兒能吃能喝,幾天就長了好幾斤,待她出了月子,還抱著寶哥兒來給姨母請安呢。”

    平甯長公主越發歡喜了:“寶哥兒面相就是個有福的,我瞧著就喜歡,你與珠兒說,好生養著,我得閒了再去瞧她。”

    陳頤安忙站起來應了,然後又一臉為難的說:“如今還有一件事,特來與姨母賠罪。”

    平甯長公主叫他坐下說,陳頤安不敢坐,只道:“前兒因姨母疼明珠和我,賞了兩個嬤嬤來府裡教姨娘規矩,我與明珠都歡喜的很,可沒承想今兒偏出了一點兒事,我都沒臉來見姨母,偏有不能不說,也只得硬著頭皮來了。”

    平甯長公主嗔道:“我知道你是個穩重人,必不與你相干,珠兒又是個好性兒的,能有多大的要緊事,你只管坐著說罷了。”

    陳頤安這才笑著坐下來:“論起來,這事兒姨母是知道的,舊年九月的時候,聖上賞了一名衛氏女給我做侍妾,因著想她是御賜的,規矩大些,姨母才賞了嬤嬤過來,今兒偏就是這衛姨娘,不服嬤嬤管教,竟把嬤嬤給打了。我們知道了,也是惱的了不得,只是因是御賜的,輕易動不得,若是打了別的人,也不過就教訓幾句,尋個空房子關一關敗敗火就是了,可如今偏打了姨母賞的嬤嬤,自與別的都不同。我與明珠不敢自專,商量了一下,把人帶了來,請姨母親自處置吧。”

    平甯長公主何等人物,在這宗室中尊榮了五十年,豈是容易的,什麼不知道?不由的就冷笑道:“今兒打的?還真以為抖起來了不成?無非就是有了一對兒雙胞胎小傢伙,起複了妃位罷了。皇兄也是,給她的臉面也太過了,慣的這樣,論起來,她要招家裡的女孩子們入宮,也無非是世子妃,太子側妃這牌名兒上的幾個罷了,哪有高低貴賤統統拉進去的?”

    雖然陳頤安經常與鄭明珠議論朝局和聖上,可那到底是私房話,在如今這明面兒上,平甯長公主議論兩句無妨,陳頤安是不敢的,只是賠笑。

    平甯長公主歎道:“好幾回都有人在我跟前抱怨過,我只想著皇兄登基二十年,一直操勞,後宮能有人得他的意,哄的他喜歡,他便是多給些臉面尊榮也無妨,與朝局也沒什麼相干,無非後宮榮寵罷了,從沒有說過一句話,可如今,只怕是寵的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陳頤安一直賠笑聽著,當初貴妃降為靜嬪,除了後宮失察之罪外,宗室反彈也是施加了很大的壓力,如今靜妃宣召衛氏女進宮,涉及到多家勳貴宗室,此時燕王已經反彈,公主若是出手,自然也是不容小覷的。

    平甯長公主道:“也罷,把這個無法無天的衛氏帶進來我瞧瞧,多大的臉面,敢對女官動手。”

    一時衛氏連四個丫鬟都給帶了進來,衛氏只是哭,四個丫鬟更是嚇的都跪不住了,軟成一團,兩位公主府的嬤嬤上前來行了禮,王嬤嬤一臉愧色:“奴婢無能,給公主丟臉了。”

    平甯長公主道:“你說一說,當時是個什麼境況?”

    王嬤嬤道:“因著大爺與少夫人有吩咐,衛姨娘病的厲害,挪到園子裡頭養病,因園子裡與小姐們住的錦蓮榭隔的不遠,與大爺和少夫人住的甘蘭院也不遠,來往的人也多,怕過了病氣,吩咐了奴婢們,守好門戶,不許人進出。今兒早上,衛姨娘的娘家打發人給衛姨娘送東西來,少夫人恩典允了。晌午後,衛姨娘就要出去給少夫人請安,奴婢們勸著姨娘等一等,待回了大爺和少夫人再做打算,姨娘不依,說是有靜妃娘娘的要緊話要回少夫人,奴婢們想著,靜妃娘娘但有話,也是派了內相來宣與少夫人,哪有說與姨娘去回少夫人的,奴婢們宮裡、公主府服侍這麼些年,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規矩。是以只得攔著姨娘,沒承想,姨娘竟命丫鬟拉扯了奴婢,說奴婢無禮,打了幾下嘴巴子,奴婢實在是……”

    說的聲淚俱下。

    想來也是,公主府的教養嬤嬤,又有七品的官身在身上,平日裡也是有臉面的,被公主派給外甥女兒管教姨娘,竟被姨娘打了,真是匪夷所思的要命。

    大約也是沒有人會想到的。

    平甯長公主斂了笑,威儀頓生,叫人不敢直視,一個個的往底下的丫鬟和衛姨娘看去,點一點頭:“靜妃有話給縣主,竟要說給一個姨娘,再由姨娘回縣主?這是哪一家的規矩,我竟不知道!莫非朝廷欽封的縣主,還沒資格讓靜妃親自宣諭不成?這也未免太欺辱縣主了吧,明日定要上表,討一個說法!”

    一邊使一個眼色,叫一旁的婆子取下衛姨娘嘴裡的堵嘴的布團,問她:“誰給你這樣的膽子,打我府上的女官的?”

    衛姨娘哭道:“是嬤嬤拉扯著我,丫鬟們才過來勸解,想要分開的,我怎麼敢先動手呢,還請公主明鑒!”

    平甯長公主大約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蠢的人,反倒氣笑了:“不管先動手還是後動手,都是一樣,哪裡有你動手的道理。”

    衛姨娘越發不服:“雖說嬤嬤是公主府的女官,臣妾也是朝廷御賜的,並不比誰差些兒,既嬤嬤動的手,臣妾自也動的手!公主難道還大過朝廷不成?”

    她就不信了,平甯長公主再尊貴,能尊貴過皇上去?嬤嬤是公主府的人,她可是皇上賞的人,怎麼比也要高一籌的。

    平甯長公主簡直匪夷所思,對兩位嬤嬤說:“我看你們挨打也是活該,虧得我打發你們去教導她,如今你們教導了半年,還是這樣不懂規矩,還有臉回來!我才該打你們呢!”

    兩位嬤嬤一臉羞愧,磕頭不迭。

    衛姨娘冷笑了一下,果然不錯,平甯長公主如何敢與皇上比,也不過就是虛張聲勢罷了。

    一邊又淚眼婆娑的去看陳頤安,見他坐在一邊靜靜的旁觀,心中陡然一動,這個時候,說不得倒是個好機會!

    先前大爺怕公主發怒,忙忙的來賠罪,如今自己抗辯,扳倒公主府的嬤嬤,替大爺掙回了臉面,想必心中必是歡喜的。

    再則,雖說哭了兩場,妝容沒了,可是似乎有時候,越是臉黃黃的,不施脂粉,只是委屈,越發能叫男人憐惜呢。

    衛姨娘行動力一向出眾,立時就膝行過去,一雙柔荑撫上陳頤安的膝蓋,柔聲道:“妾身也是迫不得已才動的手,如今情願給嬤嬤賠罪。”

    這個時候,陳頤安覺得,其實嬤嬤挺無辜的,遇到一個這樣不在狀態,腦袋和世人都不同的女人,她們照著往日裡的規矩教,如何教的了她?

    衛姨娘仰著臉兒,一臉委屈,楚楚可憐,見陳頤安只是沉吟,並不說話,越發把整個身子都挨了上去,柔軟的胸部貼著他的小腿,停了一下,一隻手輕柔的不著痕跡的揉撫著他的腿。

    自詡大小場面都見識過,再沒什麼能驚到他的陳頤安此時都無語了,這女人搞不清狀況也就罷了,這個時候,這個場面,她竟然還想著來勾引他!

    陳頤安對幾個嬤嬤道:“還不把衛姨娘拖下去,待公主處置!”

    正沉浸在柔情蜜意,天馬行空般想像的衛姨娘頓時大驚失色,淒聲道:“大爺,大爺,賤妾是迫不得已的呀……”

    見陳頤安迫于平甯長公主的威勢,依然不敢給她求情,衛姨娘決定給平甯長公主一點面子,於是磕頭道:“公主,臣妾……”

    早有平甯長公主身邊的女官語氣平板的截斷道:“住嘴!能對公主自稱臣妾的,都是有封誥的夫人,你僭越了。”

    衛姨娘一愣,平甯長公主倒是笑了:“嬤嬤們半年都沒教導明白,你說一兩句只怕也不懂,罷了,那兩個宮裡的丫鬟,派霍啟送到宮裡慎刑司去處置,衛家陪嫁的兩個丫鬟,送到順天府去,以民犯官身處置,這位衛姨娘,因是御賜的,雖說犯了忌諱,安哥兒不好處置,連我竟也不好處置的,也罷,現就拿我的帖子,把衛姨娘送到靜修院罷。回頭我再去回皇兄。”

    那靜修院類似後宮中的冷宮,只不過是為宗室女眷預備的,凡有宗室女眷等貴女犯了大錯時,為著家族體面,不方便在外頭處置,便送往靜修院,這裡頭不僅清苦,要做勞作,最為可怕的是有去無回,進去的從來沒有見過出來,據說送了靜修院,也不過三兩年就悄悄的沒了。

    衛姨娘這才是真的嚇到了,一時目瞪口呆,呆若木雞,耳中偏還聽到陳頤安說:“也罷,也是為了朝廷體面。”

    大爺竟然這樣說,簡直不能置信!

    幾個公主府專司行刑拿人的嬤嬤一擁上前,有的拖丫鬟,有的拖著她就走,衛姨娘尖叫道:“你們不能隨意處置我!我是朝廷賜的,我是皇上賜的!”

    很快就沒了聲音。

    陳頤安不好意思的笑道:“咱們家的事,竟又勞煩姨母了。”

    平甯長公主道:“罷了,我知道你們小輩為難,我不替你們出頭兒,誰替你們出頭呢?別的人倒也罷了,只是這樣兒的,也敢稱是大家子養出來的小姐?單看這一個,就知道她們家沒什麼好的,怪道那位靜妃,略得一點兒臉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陳頤安站起來笑道:“多謝姨母,回頭我跟明珠說了,待她能走動了,再來給姨母磕頭。”

    平甯長公主不免又囑咐了幾句叫明珠好生養著之類的話,陳頤安這才告辭回府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帝都一時笑料迭起,燕王世子的衛側妃與人通姦被抓個正著 ​​,據說已經被秘密處理了,隨即又爆出來武安侯府的衛姨娘得罪了平寧長公主,竟然出手打了平寧長公主府的七品女官,平寧長公主震怒,命人把衛姨娘送了靜修院。

    這衛家可真能耐。

    就在眾人把目光集中在宮中的靜妃娘娘身上,等著看靜妃娘娘要如何反擊的時候,平寧長公主親自去了臨華宮,訓斥了靜妃無視尊卑,欺辱宗室,靜妃惶然,脫簪謝罪。

    一時再不敢有動靜。

    這個新聞就更奇怪了,眾人難免好奇打聽,後來才知道,靜妃得了聖上恩准,要宣武安侯府的衛姨娘進宮,不知怎麼想的,並沒有向衛姨娘的主母,嘉和縣主宣諭,而是直接打發人跟衛姨娘說了,讓衛姨娘去回縣主。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宗人府據實上奏,嘉和縣主上表涕泣,也不知靜妃是如何辨訴,只聽說當日在臨華宮,聖上大怒,親口對靜妃說:“既然你那一家子扶不上牆,今後就不要與他們來往罷了。”

     臨華宮好幾個太監都被發落了。

    不少人感嘆,這靜妃與嘉和縣主冤仇結的深了。

    這些事發生的時間並不長,宮裡雖是有意封鎖消息,但到底許多宗室貴冑,自然打聽得到,上一回靜妃失了貴妃尊位,究其源頭,就是因著嘉和縣主與靜妃娘家的衝突。

    這一回,嘉和縣主又給了靜妃一記耳光。

    不過靜妃也沒法子呀,人家縣主理由極為充分,誰叫衛姨娘是靜妃的親堂妹呢,口口聲聲有靜妃的話要回縣主,那是公主府的嬤嬤親耳聽到的。

    貴夫人們聚集的場合也是好八卦的,有人說,嘉和縣主為什麼要怕靜妃?她雖親娘去的早,可夫家娘家都是硬仗腰子的,又有親姨母平寧長公主撐腰,兩個親舅舅都是親王,貴妃就算有聖寵,又能把她如何?

    陛下也不能不給宗室臉面。

    也有人說:“可不是,靜妃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打發姨娘去回縣主?提攜妹子也沒這樣的,到底不是大家子出來的,規矩便是差些兒,若是換了我,這口氣也是咽不下去的,就不如嘉和縣主腰桿子硬,拼著討沒臉,我也要鬧一回!”

     當然,這一回靜妃才真是有點冤枉,她只是把事兒打發人回娘家說了一聲,並沒有來得及宣諭,無非就是娘家人跟衛姨娘說了,衛姨娘拿著雞毛當令箭,竟就口口聲聲靜妃娘娘的話來,替她落下個這樣的把柄。

    只不過陳頤安和平寧長公主拿著這個把柄,她還真是有冤沒處說。

    眾人八卦了一陣,目光就集中在了那邊席上的鄭明珠身上,鄭明珠剛出了月子,依然豐潤美貌,如一顆珍珠般圓潤,似有瑩潤光華般。

    她坐在幾位表姐表嫂之間,聽人問起寶哥兒,只是笑:“哎喲,可別提寶哥兒了,這才多大點,淘氣的了不得,倒是能吃的很,並不用人操心。待他大些了再抱出來給各位姨母、舅母請安。”

     說是這樣說,那一臉的笑是哄不了人的。

    寧馨郡主羨慕道:“還是表姐好福氣,第一胎就得了個哥兒,又生的那樣好。我就不如表姐有福。”

     寧馨郡主倒是出嫁當年就有了喜訊,只是只得了個女兒,在這種勳貴家庭,嫡長子自然是最為要緊的,也難免有點羨慕,也有點失落。

    鄭明珠忙笑道:“你才多大點,就這樣說,先花後果這種事也是常見的,可別急。養好身子,三年抱兩!”

     這一日是皇三子大婚的日子,宗室勳貴到的齊全,只沒見到安王世子妃,想來這些日子她是沒臉出來走動了。

    鄭明珠想起那一位大方明麗的安王世子妃,不由的便覺得,這還真是歹竹出好筍呢,怎麼她們衛家一家子蠢貨,倒是出了一位這樣的世子妃呢。

    鄭明珠與寧馨郡主說著悄悄話,不覺走到了一處花圃邊上,那邊嘻嘻哈哈,都是些年輕稚嫩的聲音,鄭明珠一看,原來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們在吟詩作對,畫畫兒,比刺繡呢。

    這倒是姑娘們常年不衰的節目,鄭明珠也不欲打擾,就拉著寧馨郡主往回走,正巧和幾個小姑娘走了個對臉兒,打頭的那個小姑娘見了她們,就站住了,笑著點頭道:“表嫂好。”

     也不等她們說話,就又笑著跑了。

    鄭明珠不認得,便回頭看寧馨郡主:“哪家的姑娘,叫你還是叫我呢?”

     寧馨郡主笑道:“既是叫你也是叫我,我打量你也不認得,這位便是你們太夫人娘家的侄孫女兒,她姑母又是我嬸娘。咱們自然都是表嫂。”

     原來是她們家,鄭明珠頓時沒興趣了,她是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和她們家扯上關係才好,寧馨郡主見她興趣缺缺,笑道:“如何?”

     什麼如何?鄭明珠一頭霧水:“什麼?你什麼時候學的這樣吞吞吐吐的起來。”

     寧馨郡主笑道:“你這未來弟媳呀,你剛才看清楚了沒?”

     啊?鄭明珠納悶起來:“什麼意思?我弟媳?”

     寧馨郡主抿嘴笑:“你們家大爺不是有個弟弟有爵位的麼?聽說就是她了。”

     鄭明珠擰她的臉:“你也學點好,胡扯些什麼,連我也不知道有這事兒,你到哪裡聽人胡沁的?人家姑娘的名聲要緊,說出去可了得?”

     寧馨郡主一邊笑一邊躲:“我哪裡出去說了,不過是你們家的事,我才順嘴提一提罷了,我知道這事兒還沒定,可是不是成了八分了麼,跟你提一提有什麼要緊的,你打量我是你們家太夫人麼,什麼都敢往外說。”

     沒錯,太夫人顯然已經是帝都的一個笑柄了。

    知道的人,笑她偷雞不成蝕把米,想收拾兒媳婦,反被兒媳婦收拾了,不知道的人,笑她眼皮子淺,攀了一門貴親就迫不及待往外炫耀,倒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鄭明珠說:“這事兒我可是真不知道,你知道的,上個月初,我們家大姑娘出閣,沒多久我又生寶哥兒,如今才出月子,哪有空管別的?我婆婆倒是在替三弟相看著,只咱們家的事兒你多少知道些,我婆婆怎麼肯給他說楊家的女孩兒?這不是胡扯是什麼。”

     寧馨郡主笑道:“可不是,我也納悶兒,你婆婆替你們家三爺說楊家的姑娘?可不是瘋魔了麼,還嫌不夠煩呢,可這是跟著我到這邊府裡來的大丫頭跟我說的,那日她去廚房給我傳點心,碰到嬸娘的丫鬟,兩人聊起來,我那丫頭可會忽悠人了,多少家生子兒跟她好的一個人似的,那丫頭就劈裡啪啦跟她說了一堆事兒,後來就說到嬸娘這陣子總回娘家去,因著大侄女兒相看人家呢,如今已經是准定了是你們家,我雖是不信,後來想著,到底是一品大員的嫡長孫女,其實是配得過的。”

     嫡長孫女?嫁誰家嫁不得,怎麼就看上他們家了,鄭明珠笑道:“你客氣了吧,哪裡是配的過,是配的過有餘才對呢。”

     寧馨郡主笑道:“多少人家嫡子爭爵位呢,你們家三爺如今爵位在自己頭上,誰也爭不去,不比誰差呢,且又是庶子,親婆婆是姨娘,沒那麼大的規矩,你婆婆也不好為難庶子媳婦,真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親事,你可別小看了去。”

     鄭明珠就笑,那個親婆婆雖是姨娘,心卻比世人都大呢,可沒那麼簡單。

    不過倒也不用擔心,陳夫人絕對不會去楊家提親的。

    想到這裡,鄭明珠笑容一凝,陳夫人不會,可太夫人呢?按規矩陳頤鴻的親事,當然是嫡母做主,可是太夫人又並不是規矩人,大約多年來,她在帝都也沒什麼名聲了。如今為著收拾陳夫人,更是連名聲規矩都不要了,只顧在外頭說陳頤雅的事,如今可別又來一招,她以祖母的身份替陳頤鴻說親呢。

    到時候她在外頭一傳播,楊家真要把女兒嫁過來,陳家是認賬好呢,還是不認賬好呢?

    鄭明珠倒是不敢怠慢了,對寧馨郡主笑道:“你說的倒也是,我回頭給我婆婆提一句好了,這回要多謝你,回頭我閒了,再上門謝你。”

     寧馨郡主笑道:“這值得什麼謝,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呢。”

     晚間鄭明珠回家換了衣服,就抱著寶哥兒去榮安堂給陳夫人請安。

    自從出了月子之後,鄭明珠知道陳夫人疼孫兒,總想見著,便早晚都會來一趟,此時陳夫人見寶哥兒來了,果然笑開了,伸手接過來,見他睡著,也不由的看了又看,又對鄭明珠說:“今兒在外頭累了一天了,你也該歇著,明兒再過來也使得。”

     鄭明珠笑道:“倒不累,走一走也疏散。”

     陳夫人笑道:“說起來,今兒在三皇子府,裡頭垂花門咱們碰到的那個女孩兒你可還記得?”

     早上鄭明珠是與陳夫人一起去的三皇子府,見的人也不少,這個時候回想起來,在那裡的時候,陳夫人與那位夫人十分親熱,給小姐的見面禮也很豐厚,是今兒剛上頭的一隻白玉蝴蝶簪子,像是舊識,鄭明珠記得,那應該是兩廣總督的夫人和小姐,那個女孩兒嬌小秀氣,感覺頗為安靜。

    於是點頭道:“媳婦記得,是徐氏夫人和小姐。”

     因各方總督都有兵權,是以家眷都須留在帝都,不能出京,這位小姐,應該是在帝都長大的。

    陳夫人笑道:“徐氏夫人也是江南人,當年我們在閨中的時候就很要好,她的性子我是極知道的,大方穩重,她教出來的女孩兒也應是不錯的,這位小姐是她的老來女,前頭有一個同胞的姐姐,兩個哥哥,姐姐嫁到了徐夫人的娘家,親表兄妹做的親,兩個哥哥都很有出息,大哥隨徐都督在兩廣,前程是有的,小的那個從文,如今已經考了舉人在身上了,也是在沈大人跟前讀書,正與老三是同窗,說不得老三還認得呢。”

     這話裡的意思,是替陳頤鴻相的了?

    倒真是趕巧了,鄭明珠也不急著接這話,倒把今兒寧馨郡主的話說了出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48

大爺出行

   陳夫人聽了,想了一想:“這只是寧馨郡主的丫鬟說的,只怕還作不得準,若說太夫人想要插手老三的親事,我自是信的,只是太夫人雖是祖母,這換庚帖、下定這樣的事,倒也作不得主,終究還得侯爺做主的。”

     鄭明珠道:“母親說的是,只是媳婦想著,雖說太夫人作不得主,只是若是像雅姐兒的親事一樣,不管不顧的在外頭說起來什麼話來,就不像了,且到底是咱們侯府的太夫人,只怕別人家原是有意的,也擔心咱們家這樣子,竟就不願了呢。”

     陳夫人道:“你說的很是,如今且先打聽著再說,老三雖說出息,到底是庶子,便是有爵位,也是姨娘養的,若說楊家為著太夫人,竟要許嫡長女,我倒覺得有些蹊蹺。”

     若說一品大員的嫡長孫女,做皇子正妃也是夠資格的,且還有不少親王府,郡王府並公侯人家的嫡子,陳頤鴻雖說有個爵位,到底非嫡非長,出身低了,是以鄭明珠當時聽寧馨郡主說到這個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配的過有餘吧?'

     當然,寧馨郡主的說法也是有道理的,有些人家疼女兒,想著低嫁,給女兒找一門 實惠的親事,也是有的。    可是自己家的事自己清楚,太夫人真要給侄孫女兒找一門 實惠的親事,必然就不會想到陳熙華的兒子,楊家的姑娘真要嫁進來,滿是敵意的公公婆婆兄弟姐妹,要如何自處?

    而楊家,為了幫一個出嫁女,並不確定陳頤鴻能不能奪爵,就肯許出嫡長女來?這也太捨得,也太有把握了。

    是以,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事情。

    鄭明珠覺得,怎麼解釋都很勉強,除非就是寧馨郡主的丫鬟說錯了。

    陳夫人說打聽著,倒是正理。

    陳頤安也這樣說:“太夫人想要拉攏三弟的意圖已經很清楚了,可是若說是為了太夫人,到底只是一個出嫁女,若說是看好三弟,到底是庶子,就算有心爭,有幾分勝算也難說的很,楊家大舅老爺斷不會做這樣的事來,依我看來,因三弟有爵位有出息,許一個嫡女來是有的,至少就算三弟不能承爵武安侯,今後分了家出去,有家產有爵位有前程,封妻萌子是有望的,這才是最穩妥的打算,但不應該是嫡長孫女。”

     也就是說,陳頤鴻現在的條件,做姑爺已經是不錯的人選了,若是還能在妻族的支持下承爵武安侯,那自然就更好,只是在還沒看到結果前,楊家不至於許嫡長孫女這樣冒險。

    陳頤安說的想必是對的,鄭明珠點頭稱是,再說此事她已經跟陳夫人說了,更沒她什麼事了,越發揭過不提,只跟陳頤安說起寶哥兒來,如今寶哥兒依然是睡的多醒的少,醒的時候自然都圍著他轉。

    鄭明珠笑道:“在母親那裡,正預備走呢,寶哥兒就醒了,見母親抱著他,越發整個頭都捱過去,母親歡喜的很。”

     陳夫人對這個嫡長孫自然是愛的眼珠子一般,寶哥兒雖說愛鬧騰,可不大愛哭,只要醒了抱著他,就愛把頭歪過去挨著,軟軟香香的,誰不愛呢。

    陳頤安就探頭看他,寶哥兒被放在床裡頭,正睡的香,小拳頭擱在腮邊,胖臉紅紅的。

    陳頤安看了一會兒,摸了摸他的手,又摟了鄭明珠的腰,輕輕摩挲著,一邊輕聲對鄭明珠笑道:“叫人把他抱出去,咱們也該接著給他生個弟弟才是。”

     鄭明珠飛紅了臉,自從生了兒子,倒不像以前那樣害羞了,只是笑:“叫人服侍你梳洗罷。”

     自己自去吩咐奶媽子抱了兒子出去。

    鄭明珠覺得,有了兒子,這日子就越發過的快了,看著寶哥兒幾乎一天一個樣兒,不知不覺就進了五月,天氣就熱起來,這一日陳頤安中午就回了府,走到自己屋子門口,就見翡翠坐在門檻上打瞌睡,見了陳頤安,忙站起來,小聲道:“大爺回來了!少夫人和哥兒都在歇晌午呢。”

     陳頤安點點頭,放輕了腳步進去,鄭明珠和寶哥兒睡在一張床上,鄭明珠倒是睡的規矩,蓋著薄紗被,倒是寶哥兒因天熱了,並沒有總給他裹著襁褓,如今只給他蓋著一床小小的百子被,他穿了一套細葛布的小衣服,紮手扎腳的睡著,小襪子也蹬掉了,一隻白嫩嫩的小肉腳露在外頭。

    這一大一小倒是睡的香甜,陳頤安無聲的笑一笑,坐到床邊,把被子給他拉一拉,鄭明珠就睜開了眼睛,見到陳頤安,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露出笑容來。

    似乎只要見到他,只要他在身邊,縱是人還是迷糊的,還沒有清醒,已經會不知不覺的露出笑容來了。

    陳頤安笑道:“吵醒你了。”

     鄭明珠動一動,靠坐起來,聲音中還帶著難得一見的慵懶:“寶哥兒在這床上,我哪裡睡的沉。”

     她眼睛倒閉不閉,似乎還想睡,又似乎捨不得睡,倒是不知不覺的就拉住了陳頤安的手,笑道:“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外頭日頭正毒呢,可曬著了不成?後頭湃著有新熬的酸梅湯,叫人送一碗進來吧。”

     她聲音小,又慵懶,又是這樣體貼殷勤的話兒,叫人聽著骨頭都酥了半邊,且此時衣襟本來散亂,頭髮又散著披了半邊,烏黑的頭髮掩映著凝脂般的肌膚,陳頤安不由自主的一隻手就伸進她的衣服裡頭去了。

    鄭明珠出了月子後開始慢慢的瘦了,不過比起生育之前自然還是不一樣的,肌膚豐盈,綿軟滑嫩,又是另一種韻致。

    摸起來真叫人愛不釋手,簡直比以前更有韻味。

    鄭明珠捉住他的手:“大白天的,你別這樣……”

     自從出了月子,小蘇太醫來診了兩回脈,說鄭明珠懷孕生子,著實養的好了,如今身子更勝往日,陳頤安自然歡喜,鄭明珠又一向溫順可人,晚上總由著他鬧,兩人魚水之歡,倒更勝往昔。

    只是鄭明珠到底臉皮薄,這大白日的,她實在不好意思的很。

    陳頤安又摸了兩把,才肯把手拿出來,對她說:“我告了假回來的。”

     “告假做什麼?”兩人因怕吵著了寶哥兒,說話都很小聲,寶哥兒倒是睡的極安穩,動也不動一下。

    陳頤安道:“今兒一早,南京打發人送了信來,說是外祖母不大好了,想母親的緊,母親便想著回娘家看一看,自從母親出了閣,二十多年也就回去過兩回,自然是想回去的。父親允了,又與我商議,議定了我伺候著母親回去。”

     這也是應該的,只是鄭明珠捨不得,說:“其實該我伺候母親回外祖府的,只是寶哥兒還小,竟是為難的很。”

     陳頤安笑笑:“母親也是這樣說,說寶哥兒要緊,你就留下來看著他,還有家裡這一攤子,也要交給你理起來才是。”

     鄭明珠嘆口氣:“哪一天走?什麼時候回來?”

     “母親急的很,預備明兒一早就走,是以我這才回來的。回來倒是不知道,且看看外祖母的景況罷,不過八月二弟的大喜,母親必是要趕在之前回來的。”陳頤安摸摸兒子的小臉,也是有些捨不得。

    寶哥兒出生後,哪一天不是摸摸抱抱的,如今去南京,沒有一兩個月回不來,自然是捨不得的。

    鄭明珠現在清醒了,輕手輕腳的下床來:“我叫丫鬟先替你收拾著一應東西,這會子我們該過去伺候著母親那邊收拾才是,罷了,我過去吧,你歇一歇,陪陪你兒子。”

     這話說的陳頤安不無熨帖,果然從善如流,寬了外頭衣服,上床去陪著寶哥兒歇著。

    鄭明珠在床前站了一會兒,看著陳頤安一隻手籠著寶哥兒小小的身子,合上眼假寐,才轉身出去了,心中卻是嘆氣,這人還沒走呢,就這樣滿心不捨了。

    榮安堂自然比往日里忙亂的多,鄭明珠走進去,見洪媽媽調派著丫頭收拾東西,見了她忙丟下手裡的東西走上來,笑道:“少夫人來了,夫人在裡頭歇著呢。”

     鄭明珠忙道:“我不過是來幫著收拾東西的,待母親醒了再進去請安一樣。”

    話剛說完,桑柔就笑嘻嘻的走出來道:“少夫人來了,夫人請您進去說話兒。”

     里間是陳夫人常起居的地方,鄭明珠走進去,見陳夫人坐在炕上,眼睛微腫,顯是剛哭過。

    陳夫人見了鄭明珠就招手叫她在身邊坐下,她笑著請了安,才坐到炕下的椅子上,對陳夫人道:“剛才大爺回來,都跟我說了,原該媳婦伺候母親去的,如今倒這樣兒了。”

     陳夫人道:“你在家裡,把事情都掌起來,看好寶哥兒,就是你的孝心了。”

     這個時候自是推辭不得,鄭明珠道: “媳婦也只有學著辦罷了。”

     陳夫人道:“家裡的事,原都是有定規的,我把桑柔和紫香都留給你,家裡頭東西擱在什麼地方,哪一樣誰管著,她們也還清楚些,便再有不知道的,只管傳了管事媳婦們來問,就是家裡來了人或是走禮見客,也都是有例的,找了檔子來查也就是了。侯爺的外書房,我暫交予蘭姨娘看著兩個月,那邊橫豎都走自己的帳,你竟不必管。”

     鄭明珠一一應了,陳夫人又囑咐了些別的,後來又說:“太夫人那邊,崔媽媽常打發人來回我事兒,如今就回你知道,你只管裁度著辦,我瞧著你也是個能幹的,倒也不用我擔心。”

     這話陳夫人倒是說的真心實意,這幾回見太夫人試圖拿捏鄭明珠,她都在一邊旁觀,並不第一時間維護她,也不過是想瞧一瞧她的應對,幾回瞧下來,倒也都頗為滿意。

    立場穩,無絲毫遲疑,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又有急智,噎的太夫人說不出話來。

    是以陳夫人這個時候才能放心。

    若是換成以前那等糊塗綿軟的性子,只怕陳夫人出去一兩個月,回來這府裡就換人當家了。

    婆媳兩個說了半日話兒,陳夫人把想得到的都一一叮囑了,鄭明珠只笑著答應,並無絲毫的不耐煩,一時又領著丫鬟們收拾要帶走的東西,陳夫人的衣服用品,家裡要帶去南京送的禮,各色藥材,衣料,首飾,特產等,直忙到晚飯後。

    回去又要細細查看給陳頤安收拾的東西,想著需要些什麼。且作為陳夫人的兒子回外祖家,陳頤安自然也是要預備許多禮物的 ,鄭明珠又拿了五千兩銀票叫陳頤安收著:“在外頭可比不得家裡,手裡有銀子才活泛。”

     還唯恐有事,想一想又說:“唐家在南京有江南總商行,你若是缺銀子使就去那邊調。”

    太子的一半乾股是陳頤安拿著,就在外書房由鄭明珠總管,拿陳頤安的印鑑自是有用。鄭明珠知道陳頤安不諳細務,生怕他忘了。

    陳頤安好笑:“我不過是回外家,又不是出去做什麼,值得這樣子麼?哪有什麼用錢的去處。”

     鄭明珠道:“出去外頭,誰料得到呢,有備無患罷了。”

     想著還十分不放心:“我叫墨煙和翡翠伺候你去吧,翡翠心細些,一應都便宜點。”

     陳頤安道:“翡翠也罷了,墨煙還是留下的好,我在外頭用不著什麼人,倒是你在家裡,反是難些。帶一個丫鬟房裡伺候也就是了,小子們還四五個呢。”

     鄭明珠想一想:“也是。”

     一直忙亂到深夜。
掌家

    鄭明珠一晚上都睡不安生,總想著會不會漏帶了什麼,有什麼沒收拾好,一時又看著陳頤安的睡顏,只覺得捨不得,到後來總算迷糊了一下,到五更天又醒了,瞧著寶哥兒醒過來吃了奶,她抱著寶哥兒拍他睡覺,一邊低聲的說:“你爹要出門了,就剩咱們娘倆了,你可要乖乖的聽娘的話才是。”

     陳頤安聽得好笑,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在家,你可別欺負我兒子。”

     鄭明珠噗的就笑出來,見寶哥兒迷迷糊糊的樣子,小嘴一扁一扁的,遞到陳頤安手上:“待你回來,他只怕都能坐一坐了。”

     陳頤安不捨的親親兒子,又親親媳婦,見時辰不早了,也起來穿了衣服,一起去榮安堂伺候。

    今兒因陳夫人出門,一家子連陳熙華都在,正在囑咐些話。

    陳頤嫻因是親外孫女,也一同回外祖家去,此時穿著外出的衣服,坐在陳夫人身邊。

    亂了一陣子,送陳夫人、陳頤安、陳頤嫻上了馬車,大大小小七八輛馬車駛出帝都去了。

    陳頤安一走,鄭明珠頗覺悵然若失,每日只在甘蘭院視事,陳夫人治家嚴謹有度,鄭明珠又是接手代管幾日,規矩根本不必動,不論什麼事,只管拿著例子來辦,倒也不難。

    這一日,鄭明珠在正廳坐著聽管事媳婦回話,聽到裡頭奶媽子笑著說:“五小姐,哥兒還小,可不能給他吃糖。”

     陳頤敏很喜歡寶哥兒,三天兩頭來看他,鄭明珠擺擺手,住了那媳婦的回話,走到西次間門口看一看,寶哥兒躺在炕上,陳頤敏盤腿坐在他旁邊,拿著一顆軟糖要給他吃。

    聽了奶媽子的話,失望的說:“寶哥兒什麼時候能吃?那點心可以吃嗎?”

     又忍不住伸出小胖手去拉寶哥兒的小手,兩隻胖手拉一塊兒,一大一小,有趣的很。

    鄭明珠笑一笑,又坐回去,接著聽。

    管事媳婦王敬有家的道:“昨兒晚上巡夜少夫人瞧見的西南角門子上賭錢會局的,如今已經查清了,莊頭有兩個,一個是陳貴家的,一個是崔有榮家的,餘下還有十幾個,都是跟著會局的,如今已經都帶了來,在外頭院子裡。”

    鄭明珠深知,陳夫人出了門,家裡頭從上到下的奴才們只怕都鬆了口氣,少夫人一是年輕媳婦,臉皮嫩,又需得敬老,給伺候過長一輩的奴才臉面,二來新接手府裡的事兒,自然是千頭萬緒,難以理清,規矩自然鬆些兒,想必不少人會趁著這兩三個月松泛一下。

    是以鄭明珠決定,這頭一個月,每日里親自帶了管事媳婦、大丫鬟們巡府,看緊各處門戶要緊。

    若是在這個時候,出個什麼事兒,可就沒臉見陳夫人和陳頤安了。

    沒承想,這才幾日,昨兒心血來潮,巡了一遍又回頭走一圈,正巧就抓住了一伙子賭牌的,因晚了,鄭明珠也不理論,就叫都關到後頭空屋子裡頭,吩咐管事媳婦們去查一查。

    此時查了來,鄭明珠不急著問話,只先問:“這樣的事兒,以前可有先例?夫人是怎麼處置的?”

     王敬有家的道:“這一兩年來並沒有,奴婢也不記得了,少夫人酌情處 置也就是了。”

     鄭明珠笑道:“我要看例子,你就去拿了來,別說一兩年沒有,就是十年沒有,那也給我翻出十一年前的來,怎麼這會子倒是要你來教我怎麼處置了不成?”

     那王敬有家的,因是陳夫人陪嫁丫鬟,後來配了人,又回府裡來做了管事媳婦,因著服侍過的小姐如今已經是侯夫人,當家主母,她在這府裡自然也是有頭有臉的了,鄭明珠進府來沒管過事兒,是以她對這位少夫人,也沒怎麼接觸過,只是聽人說她好性兒,言語溫柔。

    陳夫人出去了七八日,一家子都改在甘蘭院回事兒,她自然也是天天來,果然這位少夫人好性兒,並不嚴厲,菩薩似的,並不藉此攬權,陳夫人定下的規矩,她一絲兒不改,但凡有突然的事兒,都叫留著待夫人回來再處置,這王敬有家的便覺著,月蘭當日跟她說的果然不錯,不由的便懈怠了些。

    沒承想這一下子,鄭明珠雖依然笑著說的,語調依然溫柔,卻是頓時說的她臉都紅起來,忙道:“奴婢不敢,只奴婢想著,這以前雖也有賭錢會局的事,那也和如今的只怕不大一樣,想來沒什麼用了。”

     鄭明珠道:“想來?”

     她站起來,並不再理睬王敬有家的,只吩咐人:“把紫香給我叫過來。”

     自己進去看寶哥兒和陳頤敏去了,把王敬有家的晾在原地。

    第一回給她臉面,竟然還敢辯駁第二次,架子倒真不小。

    王敬有家的,見少夫人說了這樣兩個字就走了,一時紫漲了臉,進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尷尬的無地自容,愣了好一會兒,才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寶哥兒不能吃糖,並不妨礙陳頤敏吃,她的小荷包裡似乎時時都有零嘴,什麼時候都見她在吃。

    怪不得長的這樣胖。

    鄭明珠坐在炕沿上,捏捏陳頤敏的胖臉,手感真是結實!

    陳頤敏問:“寶哥兒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我做了好多東西,他都不能吃。”

     炕桌上放著兩個盒子,有一個里頭是杏子大的圓滾滾的糖球,另外一個是一種白生生的點心,鄭明珠笑道:“明年的這個時候,寶哥兒就可以吃了。”

    “還要這樣久……”陳頤敏失望的說,不過很快又振奮起來:“到時候再做,把寶哥兒養胖點!”

     還要多胖?

    鄭明珠失笑,寶哥兒烏溜溜的大眼睛轉啊轉,看到他娘了,揮動小手啊啊的要抱,鄭明珠把他抱起來,寶哥兒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大,又能吃能喝,越髮長的好,軟軟的倒是沉手。

    陳頤敏笑著說:“這個糖球嫂嫂別吃了,給蘇太醫去,嫂嫂留下這個奶糕就是了。”

     這是怎麼說的?鄭明珠看著陳頤敏笑,正在這個時候,陳頤雅挑了簾子進來,笑道:“我來瞧瞧寶哥兒,喲,五妹妹也在。”

     陳頤敏依然盤著腿,不大愛理她,陳頤雅如今不知道是不是看在鄭明珠的面上,或者是長大了,並不大招惹妹妹們了,只湊近了看鄭明珠懷裡的寶哥兒,拉著他的手玩。

    天氣漸熱,寶哥兒只穿著一點點小衣服,藕一般的胖手胖腳都露在外頭,一節一節的,又軟又嫩,陳頤雅捏著笑道:“寶哥兒長的真好看。”

     鄭明珠笑著握住寶哥兒的手,合在一起:“寶哥兒謝謝二姑母誇獎。”

     倒是把寶哥兒逗的咯咯笑。

    陳頤雅坐到一邊,隨手就拈起陳頤敏帶來的盒子裡的糖球扔進嘴裡,一邊還說:“杏子糖?今年新出的麼,以前倒是沒見過,倒是香甜。”

    鄭明珠見陳頤敏低著頭,偷偷的笑。

    這小傢伙,必是又使壞了。

    鄭明珠覺得,這個呆呆的小傢伙,頗有點焉壞,不過很有分寸,且誰看著她都覺得天真呆傻,倒是很有趣。

    陳頤雅吃了半天,突然臉上表情扭曲起來,捂著腮幫子只是抽氣,眉眼都皺在一起了,陳頤敏哈的就笑出聲來,衝下炕就跑。

    後頭丫鬟忙跟著追:“五小姐,鞋子,鞋子……”

     陳頤雅頓時知道被陳頤敏整了,跺跺腳也跟著追出去,鄭明珠覺得好笑,外頭院子裡雞飛狗跳一陣子,陳頤敏被陳頤雅拎在手裡提了回來,嘴裡嘀咕道:“又不是我叫你吃的,自己手快,問也不問就吃。”

     “那你就不能說一聲兒?哎喲可酸死我了。 ”陳頤雅捏她的胖臉。

    陳頤敏裝死不說話了。

    鄭明珠問了她才知道,原來那盒子杏子般的糖球,外頭是杏子醬攪糖做的殼子,裡頭卻裹著一包精煉過的酸漿,吃到後來,殼子破了,酸漿迸出來,頓時就要被酸倒牙,陳頤敏不忿蘇太醫常常來蹭她的點心糖果,特地做來收拾他的,沒承想陳頤雅倒先中招。

    鄭明珠只覺得好笑。

    叫丫鬟端了茶來給陳頤雅漱口,陳頤雅不要,想了一想,扭著陳頤敏:“回頭重新做一盒給我,只要外頭那一層!”

     杏子糖還怪好吃的。

    鄭明珠打圓場:“那我也要,還要桃子味的,裡頭裹糖稀。”

     陳頤敏想了想:“也罷,裡頭拿杏子切成顆粒攪了麥芽糖裹起來……好嘛,二姐姐也有,放開我啦!”

     陳頤雅這才鬆手,笑道:“我也不白要你的,我那裡有一套十二個描金蓮花的細白瓷罐子,一色兒大小,蓋子能蓋嚴,送你裝糖。”

     陳頤敏就叫丫鬟:“快跟著二姐姐去取我的罐子!”

     立時就成了她的了,鄭明珠覺得好玩的很,她平日常勸著陳頤雅,這一年又經了這些事,大姐姐又出了閣,她倒是不知不覺有了姐姐樣子了。

    正玩鬧著,紫香進了甘蘭院,見裡頭主子們在玩笑,不敢擅進,只在門口等著。

    鄭明珠走出去,紫香笑著問道:“不知道少夫人傳我來,是做什麼。”

     鄭明珠道:“外頭那些人你可看見了?”

     紫香當然要打聽少夫人突然叫她做什麼,也知道那王敬有家的惹惱了她,哪裡敢怠慢,忙笑道:“奴婢知道,昨兒少夫人查到的聚局賭錢的。”

     鄭明珠點頭道:“我要往日里夫人處置人的例子看一看,你去給我找過來。”說著倒是笑一笑:“別的人我也叫不動,只有叫你了。”

     這話說的重了,紫香忙賠笑道:“少夫人說哪裡話來,少夫人要使誰,哪有個使不動的,那王敬有家的不過一時輕慢,如今已經悟了,已經取了來,在廊下等著呢。”

     “一時輕慢?”鄭明珠道:“我還當裡頭有她什麼要緊的人,怕我罰了誰去呢。叫她進來吧。”

     王敬有家的忙捧著檔子進來,鄭明珠先不看檔子,只是說:“媽媽是辦老了事的,今兒事情辦的不妥當,我也罷了,還當面駁我的話,平日里在夫人跟前也是這樣伺候的不成?或是打量我第一回理事兒,不當一回事?”

     王敬有家的一頭汗的跪在跟前:“奴婢不敢。”

    鄭明珠道:“媽媽是伺候過夫人的,自然是有臉面,不服我也是有的,這一遭兒且寄下,以後再有,可沒這麼輕省了。”

     王敬有家的舒了一口氣,忙磕頭謝恩。

    鄭明珠翻過檔子看了看:“照著夫人處置的例,做莊的打二十板子,罰到後頭浣洗處去,從眾的都罰一個月月例,賭資沒收充公。”

     王敬有家的猶豫了一下,小心的說:“那陳貴家的,原是大爺的奶嫂,少夫人這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這倒是為鄭明珠好的意思,鄭明珠自然明白。這陳貴家的身份,她也知道,自然是想著如今少夫人當家,她婆婆是大爺的奶媽,自是比眾人都有臉面。

    鄭明珠便和顏悅色的道:“既是奶媽媽家的人,自然要更小心謹慎些才是,沒得倒先不守規矩起來,如今外頭說不得都瞧著她呢,越發饒不得。”

     王敬有家的只得出去吩咐了。

    陳貴家的哭著尖叫:“我要見少夫人!我不信少夫人這樣狠心,我家婆婆奶了大爺這麼大,如今竟就翻臉不認人了不成。”

     紫香在一旁侍立著,此時見狀,忙趕出去叫人堵了嘴拖了出去。

    回頭對鄭明珠笑道:“少夫人別生氣,這些奴才,原是有些臉面,如今只是打量著少夫人年輕好性兒,便放肆些,若是換了夫人來,也是一樣的處置。”

     跟在陳夫人身邊伺候了這麼久,紫香自然知道,這位少夫人平日里看著好性兒,遇了事卻不是個軟弱可欺的。

    鄭明珠自然是明白的,她婆婆是大爺的奶媽,平日里在夫人跟前都是有臉面的,如今處置了她,只怕不能就這麼善了,卻也只點點頭,打發紫香自回去了。再聽回的其他事,到得快午飯的時候,鄭明珠留兩位小姐吃飯,吩咐廚房加菜來,便聽到外頭有人哭上門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0

很大的燒鯽魚

    鄭明珠往桌子上瞟了一眼,就跟兩位小姐說:“你們不用出來,只管在這裡坐著就是了。”

     自己走到門口去,見陳頤安的奶媽子陳展家的一頭哭一頭走,後頭還跟著些探頭探腦看熱鬧的媳婦丫鬟,不過都沒人敢擅自進來甘蘭院。

    陳展家的也不過四十多歲,圓圓胖胖的樣子,見了鄭明珠就哭道:“少夫人要給我做主啊。”

    她是陳頤安的奶媽媽,平日里在甘蘭院自然沒人敢怠慢她,就是陳頤安與鄭明珠也是客客氣氣的。

    鄭明珠笑嘻嘻的站在門口,見她進來,就點手兒笑道:“媽媽來了,快進來,今兒廚房裡做了很大的燒鯽魚,正是媽媽愛吃的,又有一壇子好茉莉花酒,倒是難得的很,我正打發丫鬟去請你老人家呢,可巧你就來了,快跟我進來。”

    還回頭跟珊瑚說:“你去叫夏桃回來,不用白跑了。”

     一串子說的陳展家的一愣一愣的,一時回不過神來,讓兩個丫鬟扶著,不知不覺就跟著進去了。

    進門一看,居然還有兩位小姐,陳頤敏爬了爬,爬到陳頤雅旁邊去,笑嘻嘻的跟陳展家的說:“媽媽坐這裡,嫂嫂說就等媽媽了呢。”

     陳頤雅說:“季六嫂子,寶哥兒醒著呢嗎?抱來給媽媽瞧瞧,哎喲,可真愛死人了。”

     季六家的連忙把寶哥兒抱了來,這會子正醒著,一隻小胖手揮舞半天,抱了過來,見了生人也不怕,倒是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只是打量,打量半天,似乎對陳展家的胸前別著的一串茉莉花有興趣,伸手就去抓。

    這樣一個胖乎乎的哥兒,陳展家的心都化了,由不得就伸手接過來,把花給他玩,又說:“這個天氣雖說熱了,哥兒到底還小,襪子竟是棉的好,緞子薄些,又是滑的,容易蹬脫,有時候不妨沒看見,只怕寒從腳下起。”

     季六家的聽了,連忙就去拿棉襪子來給寶哥兒換上。

    鄭明珠笑道:“果然還是媽媽這樣經了事的事事想的周到,咱們年輕,都沒主意。”

     陳展家的只是看著哥兒一臉憐愛:“哥兒壯健,比他爹強多了,安哥兒小的那會子,三四個月了,也就現在哥兒這麼重點。”

     一說起來就沒法收得住,鄭明珠笑吟吟聽著,丫鬟只顧給她倒酒,兩個小姐附和著,說了半天,待寶哥兒睡著了,叫季六家的抱了下去拍著。

    陳展家的這個時候想起來竟也哭不出來了,正尷尬呢,鄭明珠嘆口氣道:“如今夫人回了娘家,大爺伺候著去了,竟把這樣一大攤子丟了給我,媽媽也知道,我又沒經過這些,嚇的幾個晚上也睡不著,只怕錯了主意,在一家子跟前,我丟臉還是小事,大爺的臉面卻是要緊的。”

     陳頤敏忙奶聲奶氣的說:“嫂嫂,我聽話,不讓嫂嫂生氣!”

     陳頤雅也跟著說:“嫂嫂放心,我前兒就跟丫鬟們說了,如今母親不在家裡,嫂嫂第一回當家,自然難些,咱們越發要小心謹慎著,可不能給嫂嫂添麻煩呢。”

     鄭明珠接著笑道:“媽媽這會子為什麼來,我其實也知道了,只是媽媽想一想,這如今誰不知道我當家,誰不知道媽媽是大爺的奶媽媽呢,自然是一體的體面,大爺好了,媽媽自然也就好了,現如今,多少雙眼睛瞧著我呢,若是一時輕輕揭過,於我有什麼壞處?媽媽歡喜了,我也不煩難,隻大爺的臉面就顧不得,平日里大爺有了什麼,媽媽還勸著呢,如今自也不肯白白的壞了大爺的名聲。且前兒大爺出門的時候,就跟我說,媽媽是最周到穩重的,別的地方不好說,只在咱們這邊兒, 哪個丫鬟婆子有了不好,媽媽自是要說她們的,叫我只管放心才是。我想著,大爺看人最準的,那想來,今兒這事,就是我不說話,媽媽只怕也要先罰了,怕是比我還罰的厲害呢。”

     又是勸又是捧,面子給的大了,捧的高了,陳展家的一時囁嚅著,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瑪瑙在後頭站著,給陳展家的夾菜,一邊笑道:“少夫人只管放心,陳媽媽上回還說我們,少夫人年輕,難免臉嫩些,府裡有些媳婦仗著是三四輩子的老人了,便不大守規矩,若是遇著這樣的,就跟她老人家說,媽媽自然說她們。少夫人就是多慮,媽媽這樣明白的人,哪還用少夫人分說呢?”

     陳展家的猶豫了半晌,終於說:“少夫人說的是,我那兒媳婦也忒不爭氣了,一時囑咐不到,就給少夫人惹出這樣的麻煩來,就是少夫人不罰她,回頭家去了,我自然也要打她的,如今少夫人當家,平白的駁了少夫人的臉面,咱們都是這院子裡的人,又有什麼臉面呢?越是少夫人當家,咱們越是要勤謹些才是體面呢。”

     鄭明珠笑道:“可不就是媽媽這話,誰家院子裡的媽媽丫鬟犯了事,難道主子就有體面了不成?”

     陳展家的第一句話說出口了,後頭的就不難了:“當家自是難的,少夫人又是晚輩,伺候過侯爺夫人的奴才,輕易罰不得,這才是大家子的規矩。咱們自己院子裡頭的人又是整家子都瞧著的,我這便是特地來與少夫人說,少夫人主意立起來才是,竟不必為了咱們的臉面被人在背後說道。”

     瑪瑙笑道:“少夫人聽聽,我說什麼來著?早說了媽媽是最明白的一個人了,這樣的話,除了媽媽,誰還說得出來呢?”

     連主子帶丫鬟的恭維了半日,走的時候又叫帶兩盒點心回去給孩子吃,陳展家的自覺有了臉面,倒是歡歡喜喜的就回去了。

    瑪瑙見陳展家的走了,才笑道:“這些個奶媽媽,最是麻煩,等閒夫人大爺也要給她臉面,越發就比主子還大了,只是若是由著她在外頭哭著鬧著,雖說是她沒臉面,少夫人難免又是給人議論,到底奶過大爺的。”

    鄭明珠笑道:“這也不是個糊塗的,大約是聽了不知道誰的挑撥,仗著有臉面,要來討恩典,也是比別的人尊貴的意思,其實略哄著些,知道道理,也就罷了,哪裡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呢。罰了大爺的奶媽媽,誰臉上好看不成?只有那些實在不明白的糊塗東西,才要略施懲戒才是,家裡頭要一團和氣,才是大家子的道理。”

     陳頤雅在一邊聽著,直點頭。

    她是花姨娘養大的,驕縱慣了的人,只如今漸漸大了,見了這些事,頗覺得這樣子似乎不一定行得通,倒是聽鄭明珠說話,覺得很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陳展家的走到二門上,就有一個媳婦悄悄張望,見陳展家的一臉喜色,不由的也歡喜起來,從角門子裡出去了。

    到下午的功夫,陳三老太太帶著媳婦,去了陳三老爺府,去見太夫人。

    太夫人有一肚子話想說,偏崔媽媽時刻不離的在這屋裡,她只得恨恨的看崔媽媽一眼:“你去廚房看看,燕窩粥熬好了沒。”

     崔媽媽站在門口,笑道:“綠荷正在廚房裡守著呢,好了自然端回來的。”

     太夫人又道:“三老太太來了,你去廚房瞧瞧有沒有好點心,上一些兒來。”

     崔媽媽見周圍連個小丫頭都沒有,猶豫了一下,果然去了。

    太夫人啐道:“呸,這個下作的毒婦,就是我那個好兒媳婦打發來看著我的,打發一次許多麻煩。”

     陳三老太太連忙道:“趁著她走開了,也別說閒話了,正經事要緊。有個好事兒說與嫂子聽,今兒一早我就聽說安哥兒的奶媽媽,有個兒媳婦,被安哥兒他媳婦打了板子,那邊府裡有個在二門上當差的媳婦子是我身邊管事媳婦的娘家嫂子,這陣子我許她錢財,又賞了些衣料之類,如今她總給我遞消息來。今兒我聽說了,叫她挑唆了這奶媽去找安哥兒媳婦鬧去,先前她又來回我,說是成了!”

     “成了?”太夫人有點迷糊的問:“成了便成了,有什麼關係麼?”

    陳三老太太笑道:“哎喲我的嫂子,當初我說什麼來著?如今看來,這個少夫人,可不就是沒主意的麼?先前照著以前的例罰了下人,如今被一個有臉面的媽媽子一鬧,就逼得改了主意,這樣好拿捏,嫂嫂還愁什麼呢?”

    陳三老太太得意的說:“我原是怕不穩妥,今兒聽說了那件事,特地囑咐那媳婦去鼓動那奶媽子去找她鬧的,反正是她們家的人,就是鬧的不好看,也是她們家丟人,可傷不了我們一絲一毫,如今越發試出來,這個少夫人果然是個沒主意好拿捏的,沒了人撐腰,一個奶媽子都能辦成事兒,您老人家出馬,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太夫人笑道:“還是弟妹有智謀!果然想的周到,照如此說,前兒說的那事,竟就該辦了?”

     陳三老太太笑道:“可不是,趁著如今,您那兒媳婦一時回不來,咱們先去那邊府裡頭,把她拿捏住了,再把侯府接掌了來,雖說您老人家是太夫人,管著侯府那是名正言順的,可到底有日子沒在那邊了,換管事換丫鬟的,可不要日子麼?早一日自然就好一日,待得您那兒媳婦回來,人也換完了,事也都辦好了,她能做什麼呢?再怎麼著,您也是婆婆。還怕誰去?她還不是只得老老實實的了。”

     太夫人聽的喜滋滋的道:“果然慮的周全,想來她那樣一個年輕媳婦,又沒經過什麼事,家裡婆婆和相公都不在,有事自然慌了手腳,且那樣難得才得了個哥兒,如何捨得,必是只得應了才是。”

     一時商議已定,不過天色也晚了,就約了第二日前往侯府。

    太夫人已經沒了人手,也就只有依賴著陳三老太太與她拉場子了。

    崔媽媽在窗子外頭聽了,啐了一口,瞧著一個小丫頭子走過來,招手把她叫過來,跟她說了兩句話兒,那小丫頭忙點點頭跑了。

    她自己捧著一碟子點心,慢慢的進了屋去,太夫人自然什麼話也不說了,只與陳三老太太長篇大論的說著家常,倒是兩個人都一臉的喜氣。
沖撞

    太夫人一早就叫人換了衣服,梳了頭髮,就要去侯府,崔媽媽笑勸道:“太夫人去侯府做什麼,有什麼要吩咐的,只管打發人去,或是叫那邊的管家過來吩咐就是了。侯府在城那邊,只怕勞動著。”

     太夫人現在是一跟她說話就一肚子的氣,便冷笑道:“我沒那麼大體面,叫得動誰?”

     只是催著人備車去侯府,又打發人去接了陳三老太太一家子,崔媽媽只得跟在後頭伺候了去。

    因崔媽媽不能跟主子一輛車,正是便宜時候,太夫人忙叫人把陳三老太太接到車上,那陳三老太太上車來就笑道:“恭喜大嫂,眼看著就能回侯府了。”

     太夫人笑道:“那原是你出的計謀好,我只想著,還有一點兒疏漏,只怕到時候說了不大好,趁著如今,先問問你。 ”

    “有什麼?”陳三老太太問:“大嫂這是在擔心什麼呢?老祖宗要把小輩養在自己跟前,那是天經地義,家家戶戶都有的例子,並不是咱們家異想天開,她能有什麼話來回您老人家呢?她敢說一個不字,那就是不孝,現成的把柄就遞了過來,憑她是誰,身份再高,這忤逆二字她也當不起的。”

     這個便是太夫人和陳三老太太商量過的完美計策,老祖宗要抱孫輩在膝下教養,那是常有的事,一是老祖宗養大了孩子們,如今老了寂寞,有個孩子膝下承歡,也是孝敬的意思,二來,又能加重孩子們的身份,都是好事。

    當然這種好事,對武安侯家來說完全就是兩碼事了。一旦哥兒養在太夫人跟前了,生死由了她,鄭明珠何事敢強?自然事事都得聽太夫人吩咐,又何愁武安侯府不趕緊著把太夫人接回去呢?

    抱走寶哥兒,真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兒。

    可是這樣的事,武安侯府並沒有拒絕的餘地,就是陳夫人,也不能明著拒絕的,只不過太夫人與陳夫人交手久了,敗北也多,生怕有什麼漏洞給陳夫人抓住,功虧一簣罷了,是以才覺得如今正是天賜良機。

    如今趁著陳夫人陳頤安都不在帝都,沒有人給鄭明珠撐腰,她一個年輕的新媳婦,憑她身份再高,就是藉她一個膽子,又如何敢忤逆老祖宗呢?

    說起來,在陳夫人剛生下陳頤安的時候,太夫人就使過這一招了,當時雖說太夫人也陰過陳夫人不少次,到底一家子麵兒上還是和睦的,陳夫人也並不敢說一個不字,只得讓太夫人把陳頤安抱了去,過了幾日,也不知怎麼回事,陳頤安好端端的睡在床上,就滾下床來,頭上腫起了一塊,陳夫人哭著去找老侯爺,這才把陳頤安接了回去。

    為此事,老侯爺發了脾氣,夫妻也生了嫌隙。

    太夫人這二十年來一直懷疑是陳夫人支使丫鬟說哥兒摔著了的,不然,剛出月子的孩子,自己哪裡滾的下床來?

    此事且不管,只看如今,老侯爺沒了,她還是侯府的太夫人,誰還能強著她不許抱走孩子?

    太夫人便道:“別的也罷了,我想著,要是她又用宗室身份來檔我怎麼辦?要是說這孩子有天家血脈,須得上奏,那……”

     太夫人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除夕當晚鄭明珠用宗室身份逼的她丟了臉面,此時不免也有點擔憂起來。

    陳三老太太笑道:“大嫂真是多慮,上奏又如何?宗室裡頭這也是常有的事,別說以往有皇子公主養在太后跟前的,就是如今的公主,親王妃,親自教養孫兒的也不少,且大嫂別忘了,前兒初八才去了寧國公府,寧國公的老祖宗也不是親祖母,瑞和縣主的嫡子還不是抱給老祖宗養著呢麼?”

     是以,陳三老太太得意的笑道:“宗室身份又如何,這話兒一說,咱們包管叫她說不出話來才是。”

     太夫人高興的道:“弟妹說的不錯,果然是沒一絲兒遺漏,怎麼想都想不出她能有什麼法子檔了我,若有半個不字,這忤逆的罪名就再跑不掉了。”

     陳三老太太恭維道:“大嫂說的不錯,成了咱們入主侯府,依然是老祖宗,誰也不敢不敬您,不成,那也是她們的罪名,不管如何,都是咱們的好處呢。”

     越發說的熱辣辣的歡喜起來。

    太夫人到的時候,鄭明珠正在甘蘭院聽人回事兒,自前日打發了幾個賭錢會局的,又當著一院子的媳婦收拾了王敬有家的,眾人如何還敢小看鄭明珠?

    都忖度自己如何有王敬有家的體面,那可是夫人身邊伺候過的貼身丫鬟出來做的管事娘子,與夫人情分不同,少夫人也當場給她沒臉,誰又是比她更有臉的不成?

    有些原打量著少夫人好性兒,或許可以趁機渾水摸魚的,都不由的熄了心思。

    聽著外頭報太夫人來了,鄭明珠便款款的站起來,吩咐道:“請太夫人到正房坐了。”

     又打發外頭的管事媳婦們:“都散了,有事晚飯後再來回,瑪瑙你聽一聽,若是有實在要緊的,帶到上房來就是。”

     如今玲瓏嫁了人,如今正懷著身孕,不得進來伺候,不知不覺,鄭明珠漸漸倚重起瑪瑙來了。

    鄭明珠就帶著人前往榮安堂正廳,去見太夫人。

    鄭明珠走進去請了安,陳三老太太帶著兒媳婦也跟著一起來,太夫人便說:“怎麼你一個人來的,哥兒呢?怎麼不把哥兒抱來我瞧瞧。”

     鄭明珠吩咐丫鬟上茶,墨煙笑著親自去端了來。

    鄭明珠笑道:“哥兒吃了奶正睡呢,待大些了再抱來給太夫人請安吧。”

     太夫人便道:“便是睡著了,抱來看看也無妨,叫奶媽子小心些兒就是了。”

     說著就拿出太夫人的款兒來,立時吩咐鄭明珠帶進來的丫鬟:“你們不拘哪一個,立即去傳哥兒的奶媽把哥兒給我抱來。”

     墨煙跟珊瑚當沒聽見似的,低著頭站在鄭明珠身後。

    太夫人怒道:“你們都是聾子嗎,沒聽我使喚呢?”

     陳三老太太也道:“這侯府是什麼規矩,太夫人竟然使喚不動一個丫頭了,這是哪一家的到底,太夫人到底還是侯府的太夫人呢。”

     鄭明珠煩死了這個莫名其妙總愛上門來指手畫腳的什麼叔祖母了,理也懶得理她,只是對太夫人笑道:“夫人的規矩,咱們府裡的丫鬟,任事都不能亂,主子點了名兒做什麼就做什麼,主子沒點名,誰也不能亂接了做,剛才太夫人說不拘誰去傳,自然就沒人敢動的。太夫人也是管過家的,想必也知道,要是丫鬟們不拘吩咐到誰,就為著討好主子搶著做去,這府裡可不亂套了?”

     陳三老太太聽說,便隨手一指墨煙:“你,去傳哥兒的奶媽把哥兒給太夫人抱來。”

     墨煙福身道:“是。”

     卻不動彈,只是笑回道:“三老夫人,因哥兒吃了奶睡著了要睡兩個時辰才醒,少夫人便允了奶媽回去一個時辰,是不是先打發人去找她?”

     陳三老太太不耐煩的點頭:“那你就找去吧。”

     墨煙又道:“是。”

     接著問:“還請三老夫人示下,奶媽住在府外頭,要打發小廝出去找,派誰去才好呢?”

     陳三老太太怒道:“這是你們家的事,問我做什麼!”

     墨煙笑道:“因為奴婢也不知道,我們家的事,為什麼是三老夫人在管。因是新的章程,奴婢自然要問個清楚。”

    登時把陳三老太太噎了個仰倒。

    雖說是長輩,那是早分了家的族叔祖母,在這侯府大刺刺的吩咐人,自己也要看看有沒有那個臉面。

    墨煙可不是個不敢說話的丫頭,相反,她說起話來,那是一套一套的。

    陳三老太太氣的一臉紫漲,太夫人也惱怒的道:“這就是你j□j出來的丫頭?竟是這樣無禮。”

     鄭明珠這才笑道:“罷了,墨煙你就去傳吧,給哥兒多穿一件衣服,雖說天熱,也別吹了風。”

     墨煙這才嘀嘀咕咕的下去了,嘴裡說著:“不知哪門子的長輩,明知哥兒睡著,也要抱出來,哪有半點兒疼愛晚輩的心思,十里八里遠的跑來擺譜……”

     一路嘀咕著出去了。

    太夫人臉色極不好看,便道:“我就知道,如今的侯府越發的沒個規矩!”

     陳三老太太附和道:“可不是,我難得來一回,都能見著這樣不守規矩,不敬主子的丫鬟,果然還是大嫂明白,知道這樣的規矩,可養不好哥兒。”

     “可不是。”太夫人道:“這可是咱們侯府的長孫,今後是要給弟弟妹妹們做表率的,如何馬虎得?自是需要好生教導才是。”

     鄭明珠在一邊坐著聽著,一句話也不搭,只看她們表演。

    陳三老太太看她完全不理睬,又對自己太夫人指著一個兒媳婦道:“太夫人說的是,這個馬虎不得,我就想著孩子們總歸年輕,不周到也是有的,少不得咱們做長輩的辛苦一點,為著兒孫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她的長子就是我抱到身邊來養的,如今七八歲了,正在啟蒙,先生總讚他有禮懂事呢。”

     那兒媳婦忙站起來笑道:“是母親教導有方的緣故。”

     好無趣,鄭明珠掩著嘴,輕輕打了個呵欠。

    太夫人看著就滿心不舒服,只想著哥兒還沒抱來,不好提那事,且不訓斥她,便問:“安哥兒媳婦覺著是不是這個道理?”

    鄭明珠笑道:“自然是的。”

     太夫人得意的一笑,與陳三老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

    果然沒了人撐腰,就不敢說一個不字。

    太夫人等了半日,還沒等著人把寶哥兒抱來,不由的問道:“怎麼回事,這些丫鬟怎麼當差的,哥兒怎麼還沒抱來。”

     鄭明珠慢悠悠的說:“或是出去找奶媽子去了吧,太夫人若沒要緊事,便再坐坐。”

     回頭又吩咐道:“橫豎這會子沒事,告訴瑪瑙,有要緊些的事,帶到這邊來回我。”

     轉頭就對太夫人笑道:“如今夫人不在,府裡事多,我得聽聽看,太夫人請寬坐,我吩咐人安排午飯罷。”

     這太夫人明明就是衝著寶哥兒來的,難道這會子就抱了來讓她嚇著他?又沒瘋了,鄭明珠決定激她一激,早打發走早好。

    看她們演了半天戲了,總進不了正題,鄭明珠越發沒了耐性。

    果然,太夫人立時便道:“有什麼大事值得你這樣,連長輩都不顧了?”

     眼見的似乎要發作的樣子,陳三老太太連連的給她使眼色,脾氣要留著搶哥兒的時候發,現在就鬧起來,後頭就不好說了。

    太夫人也接收到了這信號,忍下了脾氣,連寶哥兒沒抱來都管不得了,只是道:“我今兒來就是不放心這個,別的也罷了,哥兒是我侯府的長孫,可不能輕忽,衣食教導都要精心才是,你們年輕,哪裡懂這些個,說不得我老婆子只得辛苦些,把哥兒養在跟前才放心呢。”

     雖然鄭明珠聽了崔媽媽的回話,知道太夫人是把主意打在了寶哥兒頭上,可是聽人說是一回事,如今親耳聽到,依然是按捺不住的耳根子後頭一股股的跳,真恨不得當場給這惡毒的老太婆兩個耳光。

    就為了她那一點見不得人的齷蹉心思,竟就想要生生害死她的孩兒?

    真是活佛都得氣出真火來。

    那陳三老太太得意的笑道:“既然太夫人這樣說了,安哥兒媳婦這便打發人,收拾些哥兒的衣服玩物,一併送到太夫人那邊兒去才好,安哥兒媳婦也不用怎麼惦記著,離的又不遠,常常看看去就罷了,這一年過了,府裡收拾出來迎了太夫人回府,哥兒自然跟著一道兒回來了,越發便宜了。 ”

     偏鄭明珠理都不理她,完全當她不存在,只是道:“太夫人要把寶哥兒抱去教養?”

     陳三老太太幫腔笑道:“老祖宗為著孩子們好,親自教養孫兒,曾孫也是常事,雖說勞累些,那也是為著看重哥兒的意思,說出去也是體面呢。”

     太夫人笑道:“可不是,前兒我到寧國公府裡赴宴,也是他們家哥兒的洗三禮,瑞和縣主就歡喜的跟來賀喜的長輩們說,她們家老祖宗喜歡哥兒的很,要親自教養呢,已經給宗人府上了折子,雖說還沒回過來,但老祖宗那裡,哥兒的屋子都收拾下來了,就要送去了呢,連寧婉郡主也是恭喜瑞和縣主有福呢。我瞧著,寧國公的老祖宗也不是哥兒的親祖母,可疼愛晚輩的心思是一絲兒不差的,真是與我一樣兒。我也知道,安哥兒媳婦你是上了玉牒的縣主,正正經經的天家血脈,寶哥兒自然也不同尋常哥兒,自然也是與瑞和縣主一樣,要往宗人府上折子的,想來這樣的事兒,哪家宗室都是有的,老祖宗喜歡哥兒,要親自教養,那是哥兒的福氣,再沒有不准的。”

     那如何一樣,寧國公府的老祖宗是郡主出身,位分氣派都有,瑞和縣主如何不願?

    鄭明珠暗自一笑,這老太太還挺會吸取教訓的,那一回用宗室親戚給了她沒臉,今兒搶先就說了出來堵她的嘴,倒是思慮的周全。

    鄭明珠就笑道:“太夫人說的是,太夫人要親自教養寶哥兒,是他的福氣,回頭我就上折子說一聲兒。”

     太夫人大喜,果然如此!

    陳三老太太說的果然不錯,她這樣年輕的媳婦,性子又軟弱,略遇一點子事就嚇的了不得,沒了婆婆和相公,真是一點兒也不敢違拗。

    不過也是,如今老侯爺不在了,誰還能大過自己不成?

    一時得意起來,太夫人便道:“既如此,這事就這樣定了,這就吩咐人把哥兒的衣服玩物收拾起來,一齊送過去,倒是便宜。”

     鄭明珠嘲諷的笑道: “太夫人想的周到。”

     太夫人得意的與陳三老太太對看了一眼,見事情完全是自己預料的軌道,不由的滿心歡喜,果然,這個孫媳婦,連略強硬的話也不敢說一句呢。

    正在此時,有個小丫鬟進來回道:“少夫人,清塵仙姑到了。”

     鄭明珠笑道:“怎麼偏這個時候到。”

     說著就站起來,對太夫人道:“倒是巧了,這清塵仙姑想來太夫人也知道,原是我外祖母孝章敬皇后供奉在宮裡的,通神仙之術,帝都眾多夫人奶奶小姐們都以能盼得清塵仙姑的指點為傲,後來外祖母薨了,把清塵仙姑指給了我姨母平寧長公主,前兒我生了哥兒,姨母歡喜的很,又怕哥兒嬌氣,怕有東西作祟妨礙他,便請了清塵仙姑來,要給哥兒瞧一瞧,太夫人今兒巧了,不如也請清塵仙姑給瞧一瞧,越發添些福壽才好呢。”

     太夫人頓時歡喜起來,忙笑道:“還是安哥兒媳婦孝順,那就快請進來。”

     鄭明珠便親自到門口去迎。

    這位清塵仙姑,原只是個道姑,因著太后賞識,封了個仙姑,頗會看相算名之類,樣子約有四五十了,容長臉兒,穿著清逸的道袍,十分出塵的樣子。

    鄭明珠笑道:“仙姑降臨,還請上座才是。”

     清塵仙姑再三遜謝,方坐了鄭明珠下首。

    鄭明珠介紹道:“這是侯府的太夫人,今兒過來瞧哥兒,正是巧了,只怕還要勞動仙姑才是。”

     卻是完全不理睬陳三老太太,一個字也不提她。

    陳三老太太沒承想自己今日這樣好運,能碰上這樣的高人,哪裡捨得放過,拼命的給太夫人使眼色,指望提攜她一把,沒承想太夫人只管盯著清塵仙姑看著,一點兒也沒注意到。

    陳三老太太不得不開口博取注意力,笑道:“難得仙姑降臨,侄孫媳婦兒該預備香茶才是。”

     沒承想鄭明珠鐵了心的不肯理會她,清塵仙姑倒是看了她一眼,卻見鄭明珠當沒聽到,她常年混跡貴冑豪門,自然知道這是個不需理會的人物,便收回目光,只含笑聽鄭明珠說話。

    陳三老太太鬧了個沒臉,氣的想要拂袖而去,又捨不得走,訕訕的坐在那裡,當沒事人一般兒。

    鄭明珠笑道:“已經打發人去抱哥兒過來了,既然太夫人在這裡,便勞動仙姑看一看吧?”

    清塵仙姑稽首道:“少夫人客氣,貧道無非略窺天道,不敢當一個仙字。”

     說著站起來,打量太夫人幾眼,又笑道:“請出太夫人的左手看一看。”

     看了一回,又掐指算了一算,方笑道:“少夫人大喜,貴府太夫人乃是一生尊榮之象,猶如那上台階,是一回比一回更高,尤其是晚年尊貴,壽數八八,諸事順意,兒孫貴重,竟沒有一絲兒不好。”

     太夫人大喜,吉言誰不愛聽,尤其是仙姑的吉言,越發叫人歡喜,又暗指她能心願得償,順利奪得爵位,如何能不喜歡?

    陳三老太太越發聽得心癢癢,她說話又不管用,只得寄望於太夫人,指望太夫人幫她說一句話。

    偏生太夫人歡喜的上了頭,哪裡還想得到她?

    一會兒,有個小丫頭笑著跑進來報導:“哥兒來了。”

     便聽到有幼兒那種特有的軟軟的咦咦呀呀的聲音傳了進來,人剛走到台階上,丫鬟掀了簾子,才踏進來一步,剛才還笑著的寶哥兒突然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清塵仙姑臉色一凜,立時出聲道:“且別進來!”

     因說的慢了一步,奶媽不妨,已經抱著寶哥兒踏了進來,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眾人。

    鄭明珠反應的最快,忙說:“你快抱著哥兒退出去。”

     季六家的一慌,忙忙的點頭,兩三步走出去,似乎還被門檻絆了一下,慌的旁邊的丫鬟連忙扶了她,道:“媽媽可看好了走,摔著了哥兒如何了得。”

     季六家的站在台階底下,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一臉茫然,只是拍著哥兒,哄著他,寶哥兒出得門來,漸漸的就止了哭,只是一臉委屈,偶爾打一個哭嗝。

    鄭明珠不由的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清塵仙姑道:“且慢,待我先看一看哥兒再回少夫人。”

     說著也走出去,拉著寶哥兒細看,寶哥兒也不哭了,倒是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清塵仙姑,尤其是她手裡的拂塵,不由的就伸手去抓。

    清塵仙姑把寶哥兒細細看了一遍,手尤其看得仔細,才放開來,命季六家的:“你把哥兒抱回去吧。”

     季六家的不敢做主,只看著鄭明珠,鄭明珠便道:“也罷,仙姑既這樣說了,先抱回去罷,好生拍著他才是。”

     季六家的忙應了,抱著寶哥兒走了。

    太夫人在門檻上看著,回頭看一看陳三老太太,那老太太一臉的若有所思。

    清塵仙姑回了屋裡坐下,嘆道:“哥兒也是大富大貴的命格,只偏和太夫人犯沖呢,只怕是都太富貴了些,正是王不見王,實難相容。”

     太夫人有點反應不過來,清塵仙姑道:“先前哥兒在院子裡的時候不覺得,剛到門口我便見有紅光閃過,覺著有些不對,哥兒因年紀小,身上和眼睛都乾淨,竟比咱們都撞見的都早些,在門口就哭起來,是以我才叫他出去呢,沒承想那奶媽子沒主意,還是走了進來,竟就撞見了,只怕這兩日哥兒和太夫人,都會有些不好呢。”

    鄭明珠就急了:“就這樣碰一回,竟就這樣兒?這可如何了得,太夫人如今正說要親自教養寶哥兒呢。”

    清塵仙姑連連說:“這可使不得,單是見一回面,也是都不安生的樣子,若是養在太夫人膝下,哥兒和太夫人的福氣沖撞起來,那便是兩敗俱傷,誰也好不了,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太夫人就有些呆了,剛剛還滿心歡喜的拿捏住了孫子媳婦,計劃進行的順利而完美無缺,這還不到一刻鐘,就連見寶哥兒一面都是損福氣的事了……這,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陳三老太太受了半日冷落,此時窺見全程,不由的就冷笑道:“這倒也奇了,太夫人正說要親自教養哥兒,把哥兒抱到自己膝下來,就有人出來說這是損福氣的事,天下竟有這樣巧的事?莫不是安哥兒媳婦不想要老祖宗抱了哥兒走,故意這樣說的吧?”

     鄭明珠對她就不會那麼客氣了,登時臉一沉:“三叔祖母說話也有點分寸!清塵仙姑是曾受聖上御封的神仙,滿帝都的夫人小姐們誰不知道?三叔祖母既然見識不夠,就少說話為妙。”

     陳三老太太心中越發坐實了鄭明珠買通了這個仙姑的猜測,便道:“神仙?不就是在平寧長公主府裡伺候嗎?平寧長公主乃是安哥兒媳婦的親姨母,隨便吩咐一句,自然就有了,在太夫人跟前假惺惺的做戲,當別人都是傻子嗎?大嫂,您可信不得啊。”

     “你!”鄭明珠一臉著急,又急又氣,似乎被她抵的說不出話來,又怕得罪了仙姑,忙著回頭給清塵仙姑賠不是:“這是咱們家的一個親戚,沒什麼見識,仙姑不要與她一般見識才好。”

     清塵仙姑笑道:“天道之妙,凡人如何得知,既是不信,也與我無干。少夫人且想一想,或是懷著哥兒的時候,或是哥兒出世的時候,見著太夫人,可曾出事不曾?”

     因太夫人聽到陳熙華有了嫡孫,越發不高興,也根本不想來看他一眼,連面子也懶得做,寶哥兒出世後,的確並沒有見過。

    鄭明珠忙道:“可不是,雖說出世後沒見過太夫人,可我懷著他的時候,見了兩回,太夫人竟中了風呢,幸而不算要緊。”

     清塵仙姑點頭道:“這就是了,幸而太夫人見哥兒少,時日長了,自就慢慢化解了,若是常見著,只怕就難說了。”

     鄭明珠嚇的了不得,忙回頭對太夫人說:“太夫人,這事兒可馬虎不得,損了寶哥兒的福氣是小事,倘或妨害到了太夫人,豈不事大?”

     太夫人一臉猶豫,陳三老太太在一邊冷笑道:“大嫂若是信了她們這樣做戲,這件事可就做不成了?大嫂細想想,可要緊不要緊呢?”

     太夫人一時想到被迎回侯府的榮耀,想到陳熙華陳夫人都不得不低頭,想到整個侯府終於要在她的掌控之中了,想到她想了一輩子的爵位看見了曙光,如何不心動?可是又怕自己真的被妨礙到了福氣,就是有了爵位,有了侯府,也沒命享了?

    不行,就是沒命享了,也要奪回來才是,得了這些,就是被損些福氣也值得!

    太夫人下了決心,便要開口說話,不料突然就腹中一陣絞痛,不由的哎喲一聲,手就撐到了桌子上彎下腰來。

    一屋子的人都慌的了不得,團團的圍了上去,一疊聲的叫著:“太夫人,太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快請太醫來?”

    “太夫人,快坐下來……”

     太夫人臉色青白,額上豆大的汗珠子,腹痛如絞,似乎有什麼要立時衝出來了一般,死死的抓住一個丫鬟,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快扶我去淨房!快……”

     話音還沒落,只聽到噗呲啪啦的聲音,一股惡臭在房裡瀰漫開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1

神明也惱了

    鄭明珠咬牙忍笑,還在一邊讓清塵仙姑:“倒是損了仙姑清淨,且去我那邊屋子坐坐罷。”

     清塵仙姑稽首道:“唉,這也衝撞的太厲害了,不僅哥兒鬧的厲害,太夫人竟也這樣兒,可如何得了啊。如今太夫人既不好了,少夫人自然是要忙的,如何還敢耽擱,貧道這便告辭了。”

     鄭明珠忙親自送她出去。

    等著丫鬟們把裡頭收拾了,重新熏了香,她才肯進去。

    陳三老太太站在一邊,臉陣青陣紅,剛才還鐵齒銅牙的說著這些都是哄人的事,太夫人立刻就發作成這樣……

     可不論如何,不管真假,太夫人當著人這樣發作了一番,鄭明珠不給寶哥兒,那真是太天經地義的事了,任誰也挑不出她一個錯兒來。

    就算人家做了手腳又如何,既著了道兒,那就是人家的道理了。

    陳三老太太牙都快咬碎了!沒承想,竟小看了這個年輕媳婦,原以為她是極好拿捏的,卻如此大意,栽到了她手裡。

    鄭明珠哪裡理她,壓根當這屋裡沒這個人,這個莫名其妙的老婆子,上趕著作死。

    一時蘇太醫來了,鄭明珠忙介紹道:“這位小蘇大人,如今已經是太醫院一等一的高手了,就是聖上有點什麼要緊的,也指了名要小蘇大人去瞧呢,等閒是請不到的,今兒為著太夫人,我動用了侯爺的名帖,才請了來呢。”

     蘇太醫一臉謙遜的道:“名帖不敢當,縣主只管吩咐。”

     太夫人虛弱的說:“有勞大人。”

     蘇太醫坐下來給太夫人請脈,診了半日,疑惑道:“太夫人身子康健,脈像極穩的,哪有什麼要緊,縣主莫不是傳錯了?”

     鄭明珠急的了不得,完全是一副孝順媳婦的模樣兒:“怎麼會?剛才太夫人突然肚子疼的很,腰都直不起來,一屋子人都看見了,且連去淨房都來不及呢,就這會子,臉色還不好呢。蘇大人再細瞧瞧?”

     蘇太醫更疑惑了,便道:“縣主既這樣說,那下官便再診一診。”

     便再請出太夫人的手來,診了右手診左手,一臉疑惑,實在診不出什麼來,只得說:“請太夫人金面瞧一瞧。”

     剛瞧了一眼,太夫人肚子又絞痛起來,頓時又忙忙的奔淨房去了。

    片刻後出來躺著,聽那蘇太醫一臉慚愧的說:“下官才疏學淺,委實沒見過這樣的症候,實在是脈像上一點兒也瞧不出來的,偏又有症候,臉色又這樣不好。說起來,倒有些像是下官早年在鄉里見過的一例症候呢?”

     鄭明珠忙請教,蘇太醫便道:“那一回是在鄉間,有個村民那日進了山,晚間回來後便叫頭疼,叫了半夜,家里人唬的了不得,我那些日子正在那邊村里收三七,晚間宿在村里,他媳婦就來請我去看,看了一回,我也是怎麼診脈也診不出來,也不知是什麼疑難雜症,後來他們村里的村長過來看了,倒是說那山上原有山魈作祟,是不是撞著了?便叫人拿了紙錢到山腳下燒了送客,才一刻鐘,那人竟就好了!我才知道,這些神佛還真是有的。”

     鄭明珠合掌直念阿彌陀佛:“可不就是先前清塵仙姑說的那話?太夫人真是就發作了,可見這神佛得罪不得啊。”

     太夫人受了這些罪,又聽了蘇太醫的一席話,早已慌的沒了主意,連忙問鄭明珠:“怎麼辦?可要了命了。”

     鄭明珠也是慌的了不得:“我先前就說,別的也罷了,妨礙到太夫人可如何了得,只有人不肯信,這也罷了,偏先前又說那些話,得罪了人家清塵仙姑,這會子再要求上門去,人家不理怎麼辦?”

     急的團團轉。

    太夫人簡直就是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了,慢慢道:“安哥兒媳婦你最孝順的,便是破著沒臉,也要去求一求才好啊。”

     說著腹中一痛。頓時又奔淨房去了。

    這樣年齡如何經得起這樣子,出來已經是渾身軟的沒一絲力氣了,兩個丫鬟架著,身上一股子臭味,鄭明珠只得說:“為著太夫人,自是寧肯沒了臉面,也要去的,只是先前倒也不是我得罪的仙姑,只怕單我去了,清塵仙姑不肯消氣也是有的,這……”

     就拿眼睛看一看陳三老太太。

    太夫人此時哪裡顧得了別的,有氣無力的道:“你說的很是,三弟妹你去給仙姑磕個頭賠個罪,求仙姑饒恕了,替我想想法子吧。”

    陳三老太太眼見大勢已去,雖然還是掙扎著說:“大嫂您……”

     太夫人只恨不得立時就把身上痛苦都解了,哪裡還肯聽她勸解,立時道:“快去快去,恭敬些,磕幾個頭求恕了你,安哥兒媳婦,你要多說幾句好話啊。”

     鄭明珠恭敬的說:“是,為著太夫人,自然是要盡心盡力的。”

     這才帶著陳三老太太去了平寧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門戶自然森嚴,鄭明珠稟了來意,一位姓張的女官道:“仙姑回來,便說沾了塵埃,如今已在清淨庵閉門靜心了,縣主請回吧。”

     鄭明珠賠笑道:“因我家老祖宗要緊的事,需仙姑指點,還請無論如何稟一聲兒。”

     到底是縣主,又是公主一直疼愛的縣主,那張女官也不好過於拿喬,只是道:“既如此,縣主寬坐,我去稟仙姑。”

     過了片刻,張女官過來請鄭明珠:“仙姑請縣主裡面說話。”

     鄭明珠站起來,陳三老太太也跟著站起來,張女官冷道:“仙姑隻請縣主一人進庵。”

     陳三老太太只得繼續訕訕的坐下,鄭明珠去了半晌,倒是帶了個小道童出來,五、六歲的樣子,粉妝玉琢,像是畫上的金童似的,穿著小小的道服,十分可愛。

    那道童說:“因著縣主說了太夫人的症候,仙姑焚香燒符求了上天,得了指示,原是先前有人不敬神明,得罪了上天,才落到了太夫人身上,如今須得誠意求了天上的神明,才得好,如今已經卜到了方位,就在太夫人現處方位東邊五十丈處,跪六個時辰,磕一百個頭,方得誠心。”

     鄭明珠和丫鬟們的目光都看向了陳三老太太。

    陳三老太太跳起來:“你!你胡說!哪有這樣的事。”

     鄭明珠不理她,只對那道童微微躬身道:“多謝小師傅解惑。”

     道童老氣橫秋的說:“成與不成,端看這心誠與不誠了。”

     說完就回去了。

    鄭明珠這才慢悠悠的說:“我已經盡力了,若是三叔祖母不想太夫人好呢,只管不跪罷了,墨煙,你把三老夫人帶到地方去,我去把這事回太夫人。”

     三老夫人一張臉紫漲,她覺得,什麼衝撞,什麼症候,什麼得罪神明,這完全是鄭明珠設的一個局,整太夫人也整她,可是現在,輪到她不能說不了。

    太夫人現在病重,暫時在榮安堂不能移動,榮安堂東邊五十丈,就是武安侯府的大門口,這一天,武安侯府平日里緊閉的大門打開著,胡同里來來往往的行人經過武安侯府的大門口,都不由的駐足,好奇的往裡看。

    門檻裡頭的院子裡跪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不僅是來往行人,就是府裡的媳婦丫鬟小子們,也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這是誰啊?”

     “聽說是侯爺的嬸娘,早就分了家出去的了……”

     “那怎麼跑到咱們家來跪著?”

    “那誰知道呢。”

     “我倒是今兒一早看她跟著太夫人一臉得意的進門來呢,誰知我忙了一上午,回頭就見她在這裡跪著了。”

     “你們知道個屁!”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管事模樣的人:“去去去,別聚在這裡,這是主子們之間的事,也是你們議論得的?”

     一天就是知道內情的,於是就有機靈的小子倒了茶來:“宋叔定是知道的?趁這會子沒什麼事,賞小的們一點兒聽聽?”

     眾人也都跟著捧,那管事的才坐下來,說:“這事兒也算不得什麼機密,太夫人只是趁著夫人不在,到咱們府裡來,聽說是要抱走大哥兒。”

     “哎喲,這怎麼得了,少夫人就是性子再好,也不肯應呀。”

     “可不是,太夫人也罷了,是咱們府裡的老祖宗,少夫人再不情願,也得慢慢兒的來。”管事的說,一邊又壓低聲音道:“偏有人啊,拿著雞毛當令箭,狐假虎威,跟著在後頭搖旗吶喊助威,少夫人可不就惱了麼。”

     眾人頓時明白了,不由的哄笑起來。

    此時在榮安堂,鄭明珠坐在榻邊,輕聲細語的給太夫人解釋:“我去求了半日清塵仙姑,連公主的臉面都使了,仙姑才肯見我,阿彌陀佛,為著太夫人,再委屈也只有罷了,只仙姑說了,惱的不是她,是天上的神明,可把我嚇的了不得,只得再三求她。”

     太夫人大約是好了點,有氣沒力的躺在榻上聽著,鄭明珠接著說:“仙姑焚香禱告了,才求下來一張符籙,命我燒了與太夫人吃,說是這符籙靈不靈要看神明的意思,她也無能為力,只是她好歹得窺天道,聽了指示,要得罪神明的人在算出的方位跪著,求的神明應了,太夫人也就好了。”

    鄭明珠小心的給太夫人掖了掖被子,笑道:“也虧得三叔祖母的孝心,為著太夫人康健,如今已經在那邊跪著求神明了,看起來,太夫人竟就好了也未可知。”

     太夫人有氣無力的道:“倒是難為她了。”

    鄭明珠道:“唉,當時她說那些話,也太不仔細了,清塵仙姑是何等人?怎可這樣褻瀆呢?可把我嚇壞了,再三勸她,她只當我胡說,竟連神明也不信,如今怎麼著?感情沒衝撞在她身上,她是不怕的?幸而公主還有幾分面子,求得了仙姑,不然這樣下去,太夫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健壯身子,如何受得了?”

     說著就拭淚。

    太夫人道:“你是個好的,她也是一時糊塗,看在如今她為我祈福的份上,我也就不追究了。”

     鄭明珠笑一笑,站起來,吩咐丫鬟們好生伺候著,自己回甘蘭院去了。
帝都傳聞

    鄭明珠回了甘蘭院,在門口就看見小蘇太醫正坐在她的院子裡那顆大黃金樹下的石桌子旁喝茶呢。

    一身規矩的靛藍官袍竟也襯的他清朗俊逸,悠然的坐在那裡,頗有出塵之感。

    這五月的天氣到底有些熱,不過甘蘭院的樹木都有百年之齡,粗壯繁茂,樹蔭下倒是涼爽。鄭明珠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桌上的茶是陳頤安慣用的鳳羽,一套天青底魚戲蓮葉通窯茶具放在桌子上,正冒著氤氳的熱氣。

    蘇太醫笑道:“剛去給哥兒請了平安脈,十分好,什麼都沒有,縣主請放心。”

     鄭明珠笑,她有什麼不放心的,倒是說:“多謝蘇大人的藥,蘇大人說兩刻鐘發作,果然就兩刻鐘,簡直絲毫不差。”

     蘇太醫笑道:“雕蟲小技罷了,倒是縣主計謀高明,今後貴太夫人想來再不敢看哥兒一眼了。”

     鄭明珠笑道:“這也是迫不得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你安哥不在家裡,也只得我護著哥兒了。”

     翡翠從裡頭捧了個描金雕花盒子來,鄭明珠揭開蓋子,推到蘇太醫跟前,笑道:“這是謝禮。”

     香甜的杏子香味扑出來,盒子裡十個圓滾滾的糖球,靜靜的排成兩行,灑了雪白的糖霜,看起來漂亮極了,十分誘人。

    蘇太醫眼睛一亮:“這是五小姐的傑作吧?還是新花樣。”

     鄭明珠抿嘴笑道:“知道蘇大人喜歡我們家五姑娘做的東西,這是五姑娘做來給大爺的,便特地送一盒給蘇大人也嚐嚐。”

     說的很清楚,這是五小姐做給哥哥的,並不是做給蘇大人的。

    五姑娘雖說小,還不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紀,但也是閨閣小姐,給了哥哥,就是哥哥的東西,送給外男更名正言順些。

    蘇太醫笑道:“縣主通透,下官信服。”

     送禮最好便是投其所好,尤其是對蘇太醫這樣的人才。

    今日合作無間,天衣無縫,兩人都笑起來。

    蘇太醫笑道:“聽說五小姐最聽縣主的吩咐,比侯夫人、安哥說話還好使呢?”

     “這是我和五妹妹的緣分。”鄭明珠笑,的確,蔫壞的陳頤敏最喜歡她,愛來玩愛給她送吃的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正在這個時候,陳頤敏的聲音從院子外頭由遠及近的傳過來:“嫂嫂嫂嫂,我來看寶哥兒了。”

     對,她也喜歡寶哥兒,天天要來看。

    說著話,陳頤敏跑了進來,剛踏進院子,卻見有個男子坐在院子裡,不由的就站住了,站在門口。

    後頭丫頭趕了上來:“小姐慢點兒,小心摔著了。”

     陳頤敏很有禮貌的道:“嫂嫂好。嫂嫂有客人,不用理我,我進去和哥兒玩。”

     鄭明珠笑道: “寶哥兒在裡頭炕上玩,五妹妹進去就是了。”

     五妹妹!

    蘇太醫霍然回首,把正往裡走的陳頤敏嚇的一頓,怯怯的忽閃著大眼睛,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是被這樣的動作嚇到了,要繞著他走。

    一個五、六歲的胖乎乎的小丫頭!

    因天氣熱,陳頤敏只穿著銀紅撒花軟緞的小衣服,同樣花色撒腳褲子,露出半截雪白圓胖的胳膊,頭上紮著兩個包包頭,纏著紅珊瑚珠子,一張幾乎是正圓的蘋果臉,秀氣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嘴唇,胖乎乎的三頭身,一副無辜的什麼都不懂的模樣。

    這是五小姐?

    看蘇太醫呆滯的樣子,鄭明珠一臉慘不忍睹的神情,忙叫丫鬟:“帶小姐進去和哥兒玩。”

     蘇太醫完全是一副打擊過大回不過神的模樣,喃喃的說:“這是五小姐?”

     鄭明珠點頭,她猜想,看來蘇太醫以為的五小姐,必然是蘭心蕙質,柳條兒般的身姿,娉婷嬝娜的擎著一隻碧玉盤,裡面是精工巧做的精緻點心,巧笑嫣然的坐於月下才對。

    沒承想是個跑來跑去的胖丫頭?

    也不知道陳頤安是怎麼忽悠蘇太醫的,搞的他見了陳頤敏嚇的這樣兒。

    鄭明珠想了想,把那糖盒子的盒子蓋上,就預備拿回去算了,蘇太醫卻默默的伸手拿過來,放進懷裡,一句話也不說,失魂落魄的走了。

    陳頤敏跪在炕上,從窗子望出去,只看到醫生有些蕭索的背影。

    陳頤敏摸摸圓下巴,爬過去戳戳寶哥兒的胖臉,寶哥兒小手揮舞幾下,抓住了陳頤敏的手指,咯咯的笑起來。

    這一晚上上燈時分,太夫人的怪病也好了,鄭明珠打發人請了陳三嬸娘來服侍,這時候才能挪動,送回陳三老爺府裡去。

    陳三老太太丟夠了臉,跪的爬都爬不起來,讓兩個兒媳婦架著,也隨著太夫人悄悄兒的走了。

    第二日,武安侯府又忙忙碌碌的人進人出,說是哥兒病了,那一日見了太夫人就發起了高燒,請了醫生也不管用,又請了高僧做法,整鬧了兩三日。

    連宮裡的太子妃娘娘都被驚動了,又是賜藥又是打發人來瞧哥兒,沒幾日,滿帝都都知道了武安侯府分家出去的太夫人要抱了武安侯嫡長孫去養,沒料到命格有衝撞,竟連見都不能見,就這樣見一回,就兩個都病倒了。

    鄭明艷笑道:“其實細想起來,寶哥兒是侯府嫡長孫,自是個有福的,太夫人又是福壽雙全,這福氣沖撞起來,說不得承受不住,也是有的。”

     鄭明珠笑著點頭。

    寶哥兒有三個月大了,很活潑,因衣服穿的少,越發顯得肉嘟嘟的,把他放在炕上,也不愛鬧人,自己就能玩,一會兒就翻一個身,只要順利翻了身,就興奮的蹬腳揮手,鄭明珠便伸手拍拍他的背或是肚子以表鼓勵。

    因著寶哥兒病了,鄭明艷和林氏都打發了人來瞧,一時又會齊了來看她們娘倆,只見寶哥兒活潑的再炕上翻身,鄭明珠笑道:“這剛學會呢,他就自個兒玩的好玩。”

     又問林氏:“怎麼沒把琪哥兒帶來?”

     林氏笑道:“琪哥兒才真是有點不舒服呢,就留在家裡了。”

     琪哥兒快兩歲了,聰明的很,上回來,圍著寶哥兒摸了半天,一口一個弟弟,稀罕的了不得。

    鄭明珠忙問怎麼的,知道不過是瓜果吃多了有些拉肚子罷了,才放了心。

    林氏笑著說:“昨兒我去北昌侯府赴宴,有人問起你怎麼沒來,我就順嘴說了,你家哥兒被太夫人嚇病了,我瞧著,知道的人倒是不少,有人還問,怎麼哥兒都三個月大了,還沒見過太夫人麼?”

     林氏笑著拿了一顆葡萄慢慢的剝:“我便說,洗三的時候,我來這邊瞧你和哥兒,沒見太夫人,還特地問過,說是太夫人說身子不爽利,不來看哥兒了,到底是老祖宗,自然沒有為著哥兒勞動她老人家的道理。燕王世子妃就笑著說,你們帝都的風俗倒真奇怪,老祖宗既然平日里都不來看哥兒,又分家在那邊府裡了,怎麼一時又要抱了哥兒去養?我還以為總得老祖宗特別喜歡哥兒,才會想著抱哥兒在自己跟前養呢。”

    姑嫂三人都笑起來,林氏道:“我便說了,可不是嗎,那府裡頭夫人和姑爺月初又去了南京,如今一邊是太夫人病了,一邊又是哥兒病了,我家姑奶奶可慌的了不得,我今日吃了飯就得走,過去替她幫幫手。”

     林氏自己都說的很好笑,鄭明艷說:“這還是客氣的,昨兒我聽於家的少奶奶說,這也太不要臉了,分了家跟著自己親兒子住,還要想打前頭嫡子的孫子的主意?要說是名正言順的呢,怎麼人家侯夫人在的時候不去?這樣好笑,叫人哪隻眼睛瞧得上?”

     阿彌陀佛,鄭明珠想,如今滿帝都都知道了太夫人幹的好事,只怕要消停一下了。

    這樣名義上的長輩,一肚子惡毒心思,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真是挺要命的。    林氏與鄭明艷來了半日,鄭明珠留她們吃了飯才走。

    晚間墨煙就遞了信來了,一封是南京曾家報喪的帖子,另一封是陳頤安寫的,算起來,去了也有大半個月了,鄭明珠忙拿來看,一篇裡頭有大半篇都在說兒子,鄭明珠就笑著把寶哥兒摟在懷裡,把他爹的話讀給他聽,寶哥兒哪裡聽得懂,扭一扭身子就去抓那紙,鄭明珠忙握住他的小手:“別搗亂,你爹第一回給咱們娘倆寫信呢,當心回來打你屁股。”

     這個小傢伙真是好奇的要命,什麼都要抓在手裡。

    陳夫人與陳頤安、陳頤嫻並趙二奶奶、衛姨媽等是六月初三到的南京曾家,老夫人是六月初九沒的,如今停靈弔喪出殯大約在月底也就完了,會趕在七月初啟程回帝都,八月十二是莊順公主下降的日子,耽擱不得。

    鄭明珠算了算,按律,外孫是外姓人,守過五七也就可嫁娶了,六月初七到八月十二,兩個多月,連七七都守過了,並不礙事。

    只陳夫人需服喪,那日不能穿吉服了。

    鄭明珠看完了信,見寶哥兒又在懷里東倒西歪的打瞌睡了,便交給奶媽子拍著哄他睡,自己去見侯爺。

    侯爺自然也是得了信兒的,見鄭明珠來回這件事,便道:“岳母仙逝,照著禮法服喪就是。”

     鄭明珠應了:“那媳婦就吩咐把府裡的陳設換一換,因慮著這件事,父親和弟弟妹妹們的衣服都是預備過的,這就叫人送去吧?”

     鄭明珠又請示道:“雖說二弟這裡只需守過五七就可嫁娶,只八月十二也還在服小功,是不是該與宗人府再行商議禮服並下人的服飾等?”

     陳熙華道:“寫個折子稟一稟為好,想來是有成例的,我依稀記得先帝朝有位公主下降前,也是駙馬家沒了一位長輩,只是公主是君,制度不同,似乎依然是依時行的禮。”

     鄭明珠本來就是在操持這件事,便點頭應了。

    果然過了兩日宗人府回話,照著成例,不用改了。

    正在此時,卻聽丫鬟來報:“三爺來了。”

    鄭明珠命請,在正廳裡見陳頤鴻大步走進來,道:“給嫂子請安,有件事要給嫂子說一聲。”

     鄭明珠就詫異,陳頤鴻能有什麼事要跟她說?
如果你覺得伊莉做得不錯,那就不要再猶疑了。今天就贊助和支持我們,立即行動!我們需要你的一點力量喔。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2

進宮

    陳頤鴻道:“大哥出門前囑咐我多看著些二哥,我這些日子就多留了點心眼,剛才我才知道,二哥寫了奏摺,明日要遞上去,是因著外祖母沒了,二哥因要給外祖母守孝一年,請推遲婚期的日子。因著爹爹這三日都留宿宮裡,消息不好遞進去,我已經打發人去宮外了,不知道遞不遞的進去,我想來想去,還是只得來與嫂子說。”

    陳頤青瘋了嗎?

    這樣打朝廷的臉面,這樣的奏摺遞上去,那就是明白的說我不想娶公主的意思了,鄭明珠一陣頭大。

    “三弟怎麼知道的?”鄭明珠不由問。

    陳頤鴻道:“大哥在外頭留有人手,如今暫時交給我看著。因留意到了跟二哥的小廝今兒辦的事不一樣,就來回我,我回來審了審,才知道的。 ”

     鄭明珠點頭問道:“三弟可有人手看住二弟?”

     陳頤鴻道:“若是嫂子吩咐,那自然是有的。”

     鄭明珠便道:“既如此,你悄悄兒的看住二弟,別的也不用管,只要不把奏摺遞上去就是了,今晚若是尋不到爹爹,你打發人跟我說,我明兒一早就進宮去給太子妃謝恩去,給爹爹遞消息。 ”

     陳頤鴻便應了去了。

    鄭明珠氣鼓鼓的回房裡去了,寶哥兒躺在炕上,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到處看,見娘進來,頓時依依呀呀的叫起來,小胳膊伸著要娘抱。

    季六家的在炕邊站著笑道:“哥兒會認人了呢。”

     鄭明珠過去抱了他起來,示意奶媽下去,她抱著胖兒子坐到窗下的椅子上想事情,一會兒摸摸他的胖臉:“你說你那二叔父到底什麼失心瘋?要為那女人守節不成?公主也不想娶,真是找死。”

     小傢伙哪裡聽得懂,倒是咧嘴笑,嘴角一溜晶瑩的口水。

    抱著可愛的兒子,鄭明珠再多的心事也沒了,在兒子臉上狠狠的親一口,逗的寶哥兒咯咯笑,鄭明珠貼著兒子的臉,喃喃的說:“你爹早些回來就好了,叫你爹打他一頓才好呢。”

     過一會兒,又實在是想不通:“他對那女人到底有多……就失心瘋成這樣?那女人都嫁了人了,他就是不娶公主,娶別的女人,能納妾,也把那女人納不進來啊,這是發什麼神經呢?”

     又過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就算沒嫁人,他也不會要了吧,未婚有孕,還是人家的……”

     未婚有孕……鄭明珠一怔,接著就是一凜,不由的就沉思起來。

    陳頤青她其實並不是很了解,知道他有一點小聰明,知道侯爺在宮裡幾日,因此才正經做這事。

    也知道陳頤青從小很受母親寵愛,說不定也有哥哥縱著,性格衝動、叛逆,往好聽了說,是熱血爽直,要是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個二楞子。

    從當初高家小姐的事上看,陳頤青叫人哄一哄就能上當,年輕熱血,還一往情深,在陳家這些聰明人裡頭,顯得非常的格格不入。

    也真是怪了,陳熙華陳夫人都是聰明沉靜的人,陳頤安更是上萬個心眼子,怎麼陳頤青卻是這樣呢?

    簡直就不像這家子養出來的人似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陳頤鴻就打發人來回鄭明珠,昨晚消息倒是送到宮裡了,卻沒得到侯爺的回音,請少夫人斟酌是不是再去打聽一下。

    鄭明珠正在院子的廊下聽事兒,聽了回話,就打發忍冬安排人再去問一問,她回頭對院子裡頭的內院管事媽媽崔大娘說:“這幾日我聽到好幾家府上都有人染了時疫,許是天熱了,各人不妨,生冷用的多,多有病的,我想著,不如咱們府裡慣請的大夫請了來,給各屋裡貼身服侍的大丫鬟、小子們看一看,別的也罷了,府裡小姐們都是嬌貴的,身邊服侍的人染了病,或是自己不覺著,反倒小姐們受不住,也是有的,就連幾位爺,也都該瞧一瞧。”

     崔大娘沒接過這等差使,別人家都是給主子請平安脈,如今少夫人竟連下人也要診脈看看了?崔大娘是有點不以為然的,可是如今看起來,少夫人是極有主意的一個人,駁了她只怕反是自己沒臉,便笑道:“還是少夫人想的周到,體恤下人,疼愛哥兒姐兒們,只有一件,因往年裡沒有這個成例,我也沒什麼章程,還要請少夫人示下,看哪一些?到哪一等?”

     鄭明珠嘆道:“我也知道沒這個成例,大娘疑惑也是有的,只是如今夫人不在家裡,把這些事都交了給我,別的也罷了,若是小姐們,爺們有個不好的,就是大事,不如早些籌劃的好,我想著,咱們府里人也多,不過近身服侍的也就是一等、二等的丫鬟、小子,再有就是廚房裡要緊,也就這些人吧,大約一兩天的功夫也就完事了。看完了再請大夫開些清熱解毒的湯藥,叫廚房裡熬了,全府裡每人都喝一碗,越發好些。這些昨兒我也與墨煙說了幾句,崔大娘若是忙,就把對牌擱了給墨煙,叫她操持去,回頭再給大娘回話。”

     崔大娘忙應了,又笑道:“怎麼敢當,也就是咱們商量著斟酌著辦罷了。”

     墨煙如今是陳頤安外書房的管事大丫鬟,少夫人房裡的事也總找著她,十分倚重,正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便是崔大娘也不敢怠慢她。

    墨煙早得了鄭明珠吩咐,笑嘻嘻的說:“我替大娘跑個腿兒。”

     鄭明珠吩咐完了,聽了些回話,忍冬就進來回話了:“回少夫人,小的在宮門外頭打聽著,找到了侯爺身邊服侍的循長,說是侯爺昨晚在上書房伺候,進不去,今兒下了朝倒是遞了個眼色,可一時還出不來,說不了話。”

     鄭明珠道:“你打發人去尋三爺,跟他說我進宮去一趟,請三爺務必看好了,若是有要緊的,只管動手,萬萬不能遞出東西去。”

     這真是麻煩事,鄭明珠雖是長嫂,也不敢妄動,這事兒並沒有鬧出來,若是她此時貿然禁錮陳頤青,陳頤青卻說並沒有要遞奏摺,鄭明珠就麻煩了。

    二則侯爺在家,萬沒有越過侯爺對他的兒子動手的道理,但又不敢再拖,只怕夜長夢多,陳頤青真鬧起來,真是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是以再麻煩,穩妥起見,鄭明珠也只得進宮去一趟。

    且前兒太子妃賜了藥,兩次打發女官來看寶哥兒,又吩咐她得閒了帶寶哥兒進宮給她瞧瞧,也就正好去一趟。

    寶哥兒難得出門,興奮的了不得,坐在轎子裡只是想看外頭,鄭明珠掀一條縫給他瞧,他就不鬧了,撲在窗子跟前動也不動。

    鄭明珠愛憐的摸摸他的腦袋。

    因著是太子妃有吩咐,鄭明珠進宮十分順利,東宮的大太監早等在內宮門口,直接把轎子引進內門,鄭明珠進了東宮,並沒有看見太子妃,有女官迎上來笑道:“奴婢給縣主請安,太子妃說了,縣主不是外人,直接進去說話就是。”

     引著鄭明珠進了東邊偏殿,鄭明珠進門就見睿郡王坐在炕上,手裡扯著一個什麼東西,聚精會神,有人進來也沒反應。

    太子妃見了寶哥兒,圓圓胖胖,虎頭虎腦的,圓滾滾的眼睛,十分有精神的樣子,果然愛的了不得,摟過來就親:“哎喲,這麼沉!全哥兒三個月的時候可沒這麼重。”

     睿郡王的小名全哥兒。

    大約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全哥兒抬了頭起來,然後就丟掉手裡的東西,向太子妃爬過去,太子妃笑道:“全哥兒來看你弟弟。”

     全哥兒其實長的也好,雖說不像寶哥兒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都大些,但還是長的圓滾滾的,此時胖乎乎的手指伸出來去摸寶哥兒的臉,嘴裡呀呀的叫兩聲,很稀奇的樣子。

    奶媽又把小郡主抱了進來,小郡主還不到兩歲,粉嘟嘟的,長了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小小的下巴,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太子妃把她也放到炕上,她就跟全哥兒一邊一個,圍著寶哥兒。

    偏寶哥兒一點不怕生,見了小姐姐小哥哥,歡喜的蹬腿揮手,嘴裡也呀呀的附和著,就好像和全哥兒對答一般。

    太子妃和鄭明珠都看得喜歡。

    太子妃笑道:“表妹坐吧,叫他們幾個自個兒玩,媛姐兒很會哄哥兒。我前兒就想著叫你進來說說話,看看哥兒,也問問家裡好?不過想著舅母不在家,你應付屋裡應付外頭,還要應付你們家那老太太,自不像我這樣閒,倒也不好總叫你。寶哥兒可大好了?不過看他這精神頭子,想必是沒什麼事了吧,可巧你今兒來了,倒免得我懸著心。要我說,這事兒你就應對的很好,你是孫子媳婦,話也沒有你多說一句的,且支吾過去,回頭表弟回來了,自然還有計較。唉,雖說大傢伙兒都知道你們家這是怎麼一回事,偏禮法在這裡放著,也是動不得的。”

     太子妃幾件事混在一塊兒說,若是別人,早聽得糊里糊塗的了,幸而鄭明珠是個明白的,倒是都聽懂了,她也不是愛訴苦的人,只是笑道:“娘娘說的是,不過是麻煩些,再挑不出我的理了,應付倒是不難的。且今兒我進宮來,一是瞧瞧娘娘、睿郡王和小郡主,二是替寶哥兒謝恩,多謝表姨想著他,三來還有一件事,來求娘娘。”

     太子妃是個爽利人,鄭明珠也不跟她繞圈子,既然走這門路進宮來,那自然是瞞不過的,且太子妃本來與陳夫人親厚,自是無妨的。

    太子妃聽她這樣說,就丟了個眼色過去,身邊的丫鬟們都悄悄的退了下去,連石榴也退到了門外,鄭明珠這才說:“因家裡有一點要緊事要討侯爺的示下,偏侯爺這幾日都在宮裡侍聖,一時遞不進去話,我才來回娘娘,有沒有法子不驚動別的人,給侯爺遞個話?”

     太子妃笑道: “這也不難,如今這宮裡是謹妃娘娘和榮妃娘娘做主,謹妃娘娘性子溫良,與我倒是投契,我打發人安排就是。”

     鄭明珠現在已經有點了解太子妃了,說著家常的時候,太子妃常常是一串一串說個沒完,別的人簡直插不進去話,真是正經話的時候,反是惜言如金,一句話裡頭就包含著許多的意思,非常值得揣摩。

    后宮的事,甚至涉及到要安排人進入聖上的議事的上書房,太子妃可以直接安排,那就幾乎可以說,太子妃通過謹妃的手,間接的控制了內宮。

    謹妃完全倒向了太子一黨,靜妃上一回和太子妃的對壘,元氣大傷,現在雖說生了雙胞胎皇子,重獲聖寵,但想來寵愛只限在她自己的寢宮之內,在整個內宮之中,就與從前差的遠了。

    鄭明珠十分高興,太子黨凡有進益,對她來說,都是好事。

    太子妃道:“表妹寫個條子,我打發人送茶進去,遞在舅舅手里便是。”

     鄭明珠自然不敢寫事情,只寫了陳頤青三個字,以陳熙華的精明,見費盡周折給他遞個條子上只有這個名字,自然是陳頤青出了事,而且必然急切,自會想法子出來尋自己的小廝,消息也就送到了。
宮裡現狀

    把事情交到了陳熙華手裡了,鄭明珠便不擔心了,和太子妃說起話來,自從貴妃降為靜嬪,又復位為靜妃,宮裡倒是不大不小的有些事兒,太子妃笑道:“父皇的安排自有道理,雖說是謹妃娘娘與榮妃娘娘主理宮務,不過也是謹妃娘娘掌印,榮妃娘娘為輔,平日里榮妃娘娘與靜妃娘娘常在一處說話,想必不會委屈了她。”

     唔,那就是說,聖上命榮妃和謹妃一起主理宮務,那就是謹妃為主,榮妃為輔,選榮妃,也是為了保全靜妃的安全和尊榮,真是用心良苦。

    但既然謹妃為主,那就是越發保全了太子一系的地位。

    帝王雖然寵愛靜妃,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上給她體面,但還是將儲君與寵妃分的很清楚的。

    鄭明珠想了想,笑道:“那新進的淑妃娘娘呢?聽說出身書香世家,上回睿郡王出生的時候我見過,倒是十分大方有禮的。”

    “淑妃娘娘是個安靜的。”太子妃笑道:“平日里不大出來串門兒,也是個好伺候的,聽說彈的一手好琴,父皇有時政事乏了,常去聽一曲,她身邊有個丫鬟,是家裡帶進宮的,頗懂醫理,會一套極好的推拿按摩的手法,父皇還賞過一匣子珍珠給她,極有臉面。前兒有人薦了兩個丫鬟來,說是天香樓裡出來的徒弟,手藝極好,慣會做些小菜,我也送了淑妃娘娘一個,淑妃娘娘十分客氣,回頭就打發人送了一套進貢的緞金呢的斗篷,一件大的一件小的,外頭是買不到的,我瞧著好,給表妹留著呢,你跟寶哥兒穿正好。”

     鄭明珠忙推辭:“娘娘自己留著就是了,總想著我。 ”

     太子妃笑道:“我一向不愛這種素淨雅緻的顏色,倒是表妹常穿的色,且我跟媛姐兒穿了,全哥兒怎麼辦?他小氣的很,會哭的。”

     太子妃在支持淑妃奪寵,鄭明珠默默的想,與陳頤安那日說的話是一樣的。

    淑妃也是心知肚明,會投桃報李。

    早有宮女去捧了一個大大的藍色緞子包裹出來,交給門口的石榴,鄭明珠笑著站起來謝恩,正在此時,聽到炕上的小郡主哇的一聲哭起來:“娘……娘,弟弟……哇……”

     太子妃和鄭明珠都嚇了一跳,一齊轉過頭去看,小郡主坐在寶哥兒身邊,全哥兒整個壓在寶哥兒身上,一隻手扯住了小郡主的耳墜子,拉的小郡主頭都扯了下來,他還在嘻嘻的笑。

    寶哥兒被全哥兒壓了個結實,竟然沒哭,眼珠子烏溜溜的轉,盯著小郡主瞧,還伸手去摸她,似乎在說:“你別哭了呀。”

     太子妃兩步跨過去,伸手掰開全哥兒的手,把小郡主抱起來,全哥兒不妨突然這樣,嘴一扁,眼看就要哭了,鄭明珠連忙把寶哥兒也抱起來,卻沒料寶哥兒一隻手拉著全哥兒不放,還伸長了手去拍拍他的頭。

    這小子,倒是愛管閒事的很。

    鄭明珠忙坐下來,抱著寶哥兒,攬著全哥兒,讓他們拉著手玩兒,全哥兒就歡喜了,和寶哥兒依依呀呀的不知道說什麼。

    太子妃哄著媛姐兒,慢慢的哄的她不哭了,才笑道:“這個混世小魔星,這樣小就欺負你姐姐,回頭叫你爹打你屁股。”

     鄭明珠又想起來那件事,問道:“娘娘宮里新封的衛側妃,如今可還好?”

     太子妃笑一笑:“也就是那樣兒,不比別的側妃強,也不比別的側妃差,我瞧著,倒是個聰明人,前兒燕王世子那邊和你們家連著出了兩件事,她倒是來謝罪來著,我說:又不是你做的事,並不與你相干,你只管伺候好太子爺,自然是誰都挑不出你的錯處來。如今她倒是越發不出門了,過來請安的時候也坐在門口,離全哥兒更是遠遠的,從來不靠近三尺內。只要她識趣,我自也不會刁難她,橫豎就算沒了她,這宮裡自也有別的側妃,各種出身性情,我還對誰另眼相看不成?靜妃是靜妃,衛側妃是衛側妃,其實也都是各自的日子,只看她自個兒想不想得通了。”

     鄭明珠深以為然,外頭進來一個宮女回道:“小河子從上書房回來了,回縣主的話,武安侯老爺點了頭,請縣主放心回府就是。”

     鄭明珠總算放下一顆心來,那宮女見鄭明珠無話,又回太子妃:“吳側妃遣人來回娘娘,白才人似乎有些不大好,是不是宣太醫來瞧瞧。”

     太子妃就吩咐道:“那就取我的對牌宣太醫來給白才人瞧。”

     唔,太子妃重新理事了。

    看來這位吳側妃在太子妃懷孕期間掌了東宮大權,還是沒掌太久啊,也不知握熱了沒。

    太子妃轉頭一見鄭明珠亮晶晶的眼睛,一臉好像有什麼八卦快點告訴我的神情,不由的就笑了:“白才人是吳側妃宮中服侍的宮女,那回太子喝了酒,歇在吳側妃宮裡,吳側妃就遣了白才人服侍,上月查出來有了身孕,便封了才人的品級。”

     啊,她問的不是這種八卦啊,這種尷尬的八卦……鄭明珠忙笑道:“誰問這個呢,我是說,上回不是說娘娘有著身孕,吳側妃暫時理事麼?如今變了?”

     太子妃笑道:“既是暫理,那自是不長久的。”

     這樣淡淡道來,氣定神閒,真是叫人佩服。

    不一會兒,鄭明珠抱了寶哥兒告辭,全哥兒頗捨不得,拉著寶哥兒的手依依不捨,太子妃笑道:“他們哥兩倒是投契。”

     鄭明珠剛走到東宮前殿門口,就見太監引著小蘇太醫走甬路進來,見了鄭明珠,站著行禮道:“給縣主請安。”

     鄭明珠點點頭,說了一句話,看著他進去了,才問身邊的宮女:“東宮都是宣太醫都是宣蘇大人嗎?”

     那宮女笑回道:“自從蘇大人在太醫院供職以來,太子爺十分賞識,就是娘娘也說似乎有醫緣,懷著睿王爺的時候就總宣蘇大人。且上月睿王爺不大好,偏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也吃得下奶,就是整天都一直哭,小聲的哼兩聲那種,臉又紅紅的,看起來難受的很,娘娘急的了不得,宣了蘇大人來看了看,說是取風,奴婢也不懂的,只聽到一耳朵,也沒給藥,就是在睿郡王身上捏了幾處,竟就不哭了,安穩的睡著了,第二日拉了一回肚子,便再也沒這樣著了,可不是好了麼?蘇大人真是妙手!便太陛下知道了,也很歡喜,賞了蘇大人一盤金子呢。如今咱們東宮誰有點不好了,都愛宣蘇大人進來伺候。”

     鄭明珠從宮門口走到轎子跟前,這位宮女對蘇大人的仰慕還沒說完,鄭明珠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是想,到底是奴才像了主子的脾氣,話最多呢?還是她真是太仰慕蘇大人了呢?

    鄭明珠抱著寶哥兒回了府裡,陳頤鴻已經打發人來問了,又把今兒家裡頭的事兒回了鄭明珠,鄭明珠知道看住了陳頤青,便再沒有不放心的了。

    到了晚間,原本應該在宮裡的陳熙華竟然回府來了。

    剛到了家就傳鄭明珠來問話,鄭明珠回道:“媳婦是聽三弟說,二弟或是要做點什麼,便不放心,只得來宮裡尋爹爹。如今離二弟的好日子兩個月不到了,萬不能出什麼紕漏才是。”

     陳熙華道:“能有什麼紕漏?”

     鄭明珠低頭不語。

    陳熙華便吩咐傳陳頤鴻,陳頤鴻倒是老老實實的說:“兒子聽大哥吩咐,多看著二哥一些,昨兒審了二哥身邊的小子,聽說二哥要上本推遲婚期,兒子急了,才來回嫂子,嫂子吩咐看著二哥。”

     陳熙華大怒,啪的一拍桌子:“這個混賬!找死呢。”

     因是兄長的事,陳頤鴻不敢說話,鄭明珠便道:“爹爹息怒,到底還沒查實,且二弟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麼,也還不知道,如今怎麼辦,還要爹爹示下。”

     按照鄭明珠的想法,那是寧願弄錯也不能放過的,但是她又不能這樣說,只有陳熙華才有這樣的資格。

    陳熙華也是果決之人,便說:“自是不能冒險,來人。”

     陳熙華身邊的貼身小廝進來躬身等著吩咐,陳熙華吩咐:“把平日里跟著二爺出門的和他身邊伺候筆墨的小子都給我帶來,你出去跟宋大和宋二說,叫他們去看著二爺,不許二爺出門,也不許遞東西出去。”

     那小廝應了,鄭明珠便說:“媳婦這便先回屋裡去了。”

     陳熙華道:“且別急,你與鴻哥兒都等著,還有處置。”

     一時帶了三個小廝進來,陳熙華威嚴無人可及,還沒到用刑的程度,那幾個小廝已經是後背都濕了一塊,陳熙華說:“二爺這兩日都在做些什麼?我聽說有些不尋常的事,如今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說一說,若是有一個字不對,即刻拿出去打死!”

    為首的那個小廝是陳頤青的奶兄弟,平日里跟的最緊,此時額上豆大的汗珠子:“二爺這幾日都在屋裡讀書,只到外頭去了一回,並沒有做什麼,還求侯爺明示。”

     陳熙華就看了門口守著的那彪悍的大漢一眼,那人走進來,劈頭蓋臉給了那小廝七八個耳光,頓時臉腫的老高,牙都吐出來一顆,滿嘴是血,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磕頭。

    陳熙華淡淡的道:“這麼說,二爺並沒有寫折子要遞到朝廷去?”

     旁邊兩個小廝嚇的魂飛魄散,連連道:“侯爺饒命,二爺雖是寫了折子,只後來又悔了,並沒有遞出去,侯爺只管問二爺,小的們不敢有一字撒謊。”

     陳熙華面沉如水,吩咐人:“把這三個挑唆主子膽大妄為的小子給我關到後頭空屋子裡去。回頭閒了再來處置。”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啊……”那三個小廝拼命求饒,抖的篩糠一般被拖了出去。

    陳熙華垂目想了一會兒,對鄭明珠說:“後日是親家舅爺襲爵擺酒的日子?你且打發人回一聲舅爺,到時候我自上門恭賀。”

     鄭明珠應是。

    卻是暗忖,兩家是極近的姻親,襲爵這樣的大事,陳熙華便不說自也是要去的,如今特別吩咐她打發人回去說,顯然就是在表示,找鄭明玉有事。

    倒是奇了,陳頤青的事兒,與鄭明玉有什麼相干呢?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4

頤青的路

    鄭瑾是在臘月裡給鄭明朝娶了媳婦,過完了年,就上表辭爵的,再由聖上挽留、同意,加上宗人府、禮部等各種規矩辦下來,這個月初才正式由鄭明玉襲爵安國公。

    定在了六月二十二日擺三日酒宴請各府勳貴大員、故舊親朋等,鄭明珠是嫡親妹子,一早就抱著寶哥兒去娘家幫著招呼。

    林氏穿了鮮亮顏色的新服飾,越發顯得氣色極好,雍容嫻雅,鄭明珠見了林氏便笑道:“給國夫人道喜,國夫人真是氣派不凡。”

     林氏笑道:“既來賀喜,那還不趕緊跪下磕頭?”

     陳頤雅、陳頤貞、陳頤敏都在一邊笑。

    因陳夫人不在家,鄭明珠索性把家裡的小姐們都帶了出來逛逛,也透透氣。

    鄭明珠道:“給你一回臉面,就抖的這樣兒,給你送禮就不錯了,還想怎的?”

     說著奉上禮單。

    鄭明珠這自然是厚禮,林氏笑道:“姑奶奶回家就是喜事了,還送這些,也太周到了些。”

     一時又兩手拉著陳頤雅、陳頤貞看:“都是大姑娘了,到底是侯府小姐,氣派就是強些。”

    從手上抹下來一對兒通體瑩白的鑲赤金的玉鐲子,一人一個,笑道:“一點小東西,拿著賞人吧。”

     陳頤雅、陳頤貞都連忙拜謝了。

    林氏又拉著胖胖的陳頤敏看,捏捏她的臉:“喲,這麼可愛,真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

     丫鬟奉上一枚金鎖,打造的精緻的牡丹花樣子,林氏笑著給她戴上,陳頤敏大大的眼睛轉一轉,從荷包裡掏出一顆糖來,放在林氏的手裡:“謝謝舅太太。”

     林氏大約是給表禮的時候第一回收到謝禮,越發覺得這個孩子有趣,摟著她又問了些話,才笑著說:“裡頭也有小孩子,你跟她們吃果子去吧。”

     最後才抱過寶哥兒來,只是寶哥兒睡著了,抱著也抱不醒,只得親兩下算了,跟鄭明珠笑道:“琪哥兒惦記著要看弟弟呢,在裡頭廂房,叫奶媽抱過去吧。”

     林氏的丫鬟香桃便一手牽著陳頤敏,引著奶媽抱了寶哥兒進屋裡去。

    林氏這才問鄭明珠:“昨兒你打發人來跟你哥哥說的那事,究竟怎麼的?也值得巴巴的拿回來說?”

    鄭明珠道:“我還不知道究竟怎麼的呢。”

     遂把陳頤青這愣頭青的事兒細細的說給林氏聽,林氏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無所不知,說不定立刻就能解惑。

    果然林氏沒有辜負鄭明珠的期望,聽了笑道:“侯爺是動了真火了。”     鄭明珠表示洗耳恭聽。

    林氏道:“這個月因你哥哥襲了爵,自然與以往有些不同,聖上把錦山大營交了給你哥哥,你哥哥想著 建一支鋒銳騎兵營,已經寫了折子呈了禦覽,我聽說聖上若是準了,這支鋒銳騎兵營要交給疤面將軍凌宇來帶,那可最是個六親不認的閻王,軍法最嚴,當初因著平安公主的兒子不服軍令,就被他打了五十軍棍,險些打殘了,養了一個月才能下地,平安公主哭到御前去,聖上倒也不能責他,只得安慰妹妹了事。若是侯爺是想著這個主意,你們家二爺有的是苦頭吃了。不過放在軍營裡歷練過的,怎麼也要好許多。”

    咦,這倒是個好法子,鄭明珠眼睛一亮,放在軍營裡拘著陳頤青的確是個好法子,真論起來,鄭明珠覺得陳頤青人不壞,就是天真單純熱血衝動,愣頭青一個,就是給陳夫人寵壞了的。

    如今想一想,若是把陳頤青放在軍營裡,與外頭就不一樣了,在外頭有豬朋狗友捧著,遇事又有武安侯府的金字招牌,外人等閒不敢招惹,自然就越發隨心所欲。可在軍營裡,自有一套與外頭不一樣規矩與行事,都是熱血男兒,誰給你臉面呢?又是個極厲害的兵頭管著,該打該罰說一不二,或者能變的好了也未可知。

    有時候自己下不了手,只能交給下得了手的人下手了。

    且又有鄭明玉在最上頭照應,倒也不怕他出事。

    再說了,就退一步想,便是陳頤青在軍營裡沒什麼進益,總能把他拘著,免得生出事來。安生到娶了公主,有公主管著,也就不怕了。

    這是陳頤青的好處,可是若再往深一點想,若是陳頤青在軍隊裡有了寸進,別說陳頤青就此好了,便是陳頤安都會受益,倒是十分精妙的一個法子。

    鄭明珠越想越覺得好,虧的陳熙華這麼快就想出了這個主意,陳頤安果然和他爹是一個風格的,從來不單純為解決一件事而解決一件事,既然決定要做一件事,就考慮到各個方面的因素。

    如今把陳頤青丟進軍營裡操練到八月十二再回來成親就是了,反正這親事也並不需要他操持,只需要他洞房!

    鄭明珠想著陳頤青從今後的日子,實在忍不住要高興,瞧他辦的這些事兒,真是活該被閻王將軍管著!

    不過想到陳頤青辦的事兒,就難免想到鄭明朝,他們還真是頗有淵源呢,鄭明珠就笑道:“二弟如今可好?”

     林氏何等精乖的人,哪裡有不明白的,便笑道:“你且放心,你哥哥說了,此事定下來,必要把二弟送進去好生操練”

     鄭明珠抿嘴笑,阿彌陀佛,果然兄妹連心。

    正歡喜,便見鄭明艷走了進來,笑著見過了嫂嫂和大姐姐便笑道:“大姐姐倒是到的早,寶哥兒怎麼沒帶來?”

     鄭明珠笑道:“來了,進去跟哥哥姐姐們玩兒去了。”

     說著就吩咐翡翠進去把哥兒抱出來給姨媽請安。

    一邊打量鄭明艷兩眼,她依然如做姑娘的時候一般愛穿杏黃的衫兒,只是換了婦人的發式,烏鴉鴉的頭髮油光可鑑,帶著一朵碗口大的赤金嵌紅寶石海棠鬢花,一串殷紅的珊瑚珠子壓後面髮髻,雖是華麗,氣質依然是淡然的。

    或許是那種永遠氣定神閒不肯輕易動容的神情,叫人這般覺得。

    寶哥兒被抱了出來,大約難得有這麼多年紀小的孩子在一塊兒,寶哥兒覺得熱鬧有趣,心情很好,鄭明艷逗他的時候,很給面子的笑了幾回,叫人看著就喜歡。

    外頭有媳婦來尋林氏回話,鄭明珠笑道:“嫂嫂只管忙去,我和二妹妹說一會兒話,回頭人多了就出來幫手。”

     林氏果然出去了。

    寶哥兒玩了一會兒,大約是困了,開始嘰嘰咕咕的要哭不哭起來,鄭明珠忙抱起來,一下一下的拍著,季六家的要上來抱,鄭明珠卻道:“不妨,讓他就這樣睡。”

     鄭明艷摸摸寶哥兒的腦門,笑道:“還是大姐姐有福氣,一舉就得了麟兒。”

     她是第二回這樣說了,鄭明珠小聲問:“你還沒信兒?”

     算起來,鄭明艷嫁過來也整一年了,還沒喜訊兒,自是有點壓力的。

    鄭明艷搖頭,卻說:“如今且不急,現今這屋里人也多,待打發了兩個,消停些兒才能放心。”

     鄭明珠總覺得這個妹妹一直都沉穩從容,言語淡定,似乎就沒什麼難事似的,便笑道:“可是有主意了?”

     鄭明艷笑一笑:“大約就這幾日了。”

     果然是有主意了。

    鄭明珠這一年來與鄭明豔的來往中知道,燕五少並不是個荒唐的公子,只是少些沉穩,少些氣派,又因婚前屋裡就有好幾個通房,又有老太太賞的,親自做主抬的姨娘,倒是在親戚里頭,有了些少年風流的名聲。

    這也是鄭明玉和鄭明珠都十分看不上朱氏的一點,雖說是庶女,到底也是公府小姐,且女孩兒一生本就艱難,只顧著看著光鮮,卻不好生給她挑個姑爺,這一生就越發艱難了。

    燕家新貴,燕五少又是嫡子,這門親事外頭看起來實在光鮮,內裡卻難說的很。

    家裡頭有老祖宗在,未曾分家,是以兩層婆婆,七八個嬸娘、四五個嫂子,十來個堂嫂,小姑子排行都排到了十七八,鄭明珠聽著都頭皮發麻。

    姑爺屋里四個通房,一個妾室,妾室 是老太太賞的,自覺可比祖宗,通房裡頭,一個是從小兒服侍在少爺身邊的,兩個是婆婆給的,還有一個是姑母之類的長輩賞的,沒一個沒臉面的。

    聽說因少奶奶一年沒孕,婆婆就想給兩個通房抬姨娘,後來林氏來走了一遭兒,才罷了。

    自己這一房裡的嫂嫂,有個是婆婆的娘家親侄女兒,如今隨著婆婆管家,連大嫂都靠了後,鄭明艷是小兒媳婦,那自然是更輪不到她了。

    這樣一些關係隨手梳理下來,鄭明珠簡直瞠目結舌,這日子也真難過。

    所幸嫁了之後才發現,燕五少雖說有些風流名聲,卻也並不荒唐,也不是個蠢貨,對新婚妻子倒也敬重愛護,一個月也有大半個月都歇在正房,其他時候也有幾日歇在書房看書,姨娘那邊不過一月裡去過兩三回。

    “就是那個你剛嫁過來第二日晚上就說自己頭疼,打發丫鬟來請姑爺的姨娘?”鄭明珠問。

    鄭明艷笑道:“那晚我勸了五爺去看一看,第三日又肚子疼起來,五爺便惱了,說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做什麼?打發小子請了三四個大夫來,叫她慢慢瞧。”

     咦,這燕五少倒也是個妙人。

    不過想來也是,鄭明艷到底是公府小姐,容貌也不差,又是新婚,燕五少決不至於蠢的就此丟下新婚妻子去守著一個姨娘。

    妻子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是一個女人,還有身後的公府,舅爺,連襟。

    一個姨娘如何與她比?

    秋姨娘為著這事兒被大太太叫去罵了一頓,倒是消停了一點兒,不過這些日子,聽說那秋姨娘尋了機會在老祖宗跟前哭訴了幾回少奶奶不容人,只管拘著爺們,大約老祖宗怕自己最偏疼的小孫子受了委屈,明里暗裡敲打過鄭明艷兩三回。

    所以鄭明艷惱了。

    鄭明珠對這個妹妹了解不多,倒是十分好奇她要做些什麼事,便笑道:“既如此,到時候若是有事兒,你只管打發人來跟我和嫂子說,正好如今我婆婆也不在家,出門也不用回長輩。”

    想著自己的清閒日子,家裡頭關係相對簡單,真是天大的福氣。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陳熙華辦事自是雷厲風行,不到兩日就把陳頤青送了出去,又一氣發落了陳頤青院子裡伺候的大小丫鬟們。

    鄭明珠站在一邊伺候著,陳熙華道:“都是些不中用的,只會挑唆著主子不學好,日日只知淘氣,留著還了得,都給我打發了!安哥兒媳婦另挑好的來,倒也不用你管教,只先學一學規矩,待公主下降,都送到公主府去,請公主身邊的教養嬤嬤管教就是。”

     那些丫鬟們有哭著求饒的,有發著抖說不出話的,也有跪著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的。只有一個直接就暈了過去。

    墨煙輕輕扯了扯鄭明珠的袖子,努努嘴兒。

    鄭明珠記得,墨煙前兒來跟她回過,府裡這麼查了一通,查的雞飛狗跳,有想盡法子不給查的,最後強著查了,果然有了身孕,只不過是和外院的小子私通的。

    也有一臉忐忑不得不查,查出來長出了一口氣的。

    而這樣的丫鬟,二爺房裡就有一個,看墨煙的暗示,想必就是這個了,鄭明珠打量了一下這個暈倒的丫鬟,倒是杏眼桃腮,頗有幾分姿色,穿戴也比其他丫鬟更華麗些,鄭明珠發現,她身上穿的桃紅的緞子裙子,並不是市面上買得到的貨色,鄭明珠就知道了,想必是主子賞的,家裡主母賞丫頭一兩件舊衣裳倒是正常,只是這樣明顯新的裙子,就古怪了。

    只不過再怎麼著,此時暈倒在塵埃,這樣亮麗奪目的新裙子也沒什麼意思了。

    鄭明珠也不知道她結果如何,陳熙華動了真怒,這些丫鬟不問青紅皂白統統發落,連發落去哪裡都不由鄭明珠過問,鄭明珠不過是旁觀了陳熙華的處理,然後看著人把她們連拖帶拉的帶走,然後奉命去重新挑一批新丫鬟。

    這還是鄭明珠第一次這麼明確明顯的感受到權貴的威勢,就算她早已在心理上對此有了足夠的認識,但依然沒有這一次這樣受到震撼。

    她多少次以侯府、縣主的權勢壓過人,也見 過陳夫人、陳頤安在府里處理人,但沒有哪一次有這一回陳熙華動怒的出手這樣叫她從心底里感覺到了不同。

    不給理由,不給機會,連坐同罰,連有沒有都不必查清楚,直接從上到下全部發落,今後陳頤青回來見到的全部是陌生的,由公主的人管教過的丫頭和小子,真是最大限度的就給陳頤青作亂設置了最大的屏障了。

    陳頤青的院子裡從裡到外丫鬟婆子小廝也有三四十人,這樣大的手筆,真叫人嘆為觀止,不過這也只是勳貴特權,若是一般平民,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樣的權利。

    但是這一種處置方法的確給鄭明珠帶來的極大的震撼和深刻印象,連陳頤安比起來,都顯得格外溫柔。

    鄭明珠嘆息了兩三回,又忙著奉命去給陳頤青重新挑人了。

    這一回因新近的人多,府裡很是熱鬧了一番,有些家生子兒願意去服侍駙馬的,偏沒選上,有一些不願意去服侍駙馬的又選上了,又要選勤快老實的,又是容貌上略好的都不能要,免得硌了公主的眼。

    後來在家裡頭選了些,又買了一些,甚至還鄭明珠特地進了宮,與莊順公主說了一會子話,又去回了謹妃娘娘,謹妃贊武安侯府想的周到,為了公主不受委屈,提前兩個月就為駙馬新選了若干下人,又來請賜公主身邊常服侍的嬤嬤和宮女,到府管教下人,為著下人都能避諱公主的起居習慣之類,以免公主有一點兒的不自在。

    謹妃便派了公主身邊的一個教養嬤嬤,一個宮女前往武安侯府,管教府里新選出來的駙馬身邊服侍的人。

    第二日,聖上也下旨,賜了陳熙華和陳頤青若干東西。

    鄭明珠便鬆了一口氣,這事兒算是過了明路,就算是某些有心人打聽到了什麼,拿著往外說,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又過了幾日輕鬆的日子,進了七月,鄭明珠板著手指頭算著陳頤安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還沒盼了陳頤安回來,倒是鄭明艷打發了人來請她。

    來的是陪著鄭明艷陪嫁到燕府的大丫頭如柳,鄭明珠不由便問:“你們家姑娘可還好?”

     如柳道:“就是不大好,才敢驚動大姑奶奶,還有太太,我們姑娘也打發人請去了。”

    自從鄭明玉襲了安國公,林氏也就升級成了太太了。

    鄭明珠知道鄭明艷為人穩重周全,打發人來請她和林氏,顯然是要娘家撐腰的意思,便立即吩咐丫鬟給他換衣服,就隨著如柳去燕府。

    如柳笑道:“我們家姑娘吩咐了,這事兒別的人也罷了,只大姑奶奶和太太這裡是不能瞞著的,趁著這會子我出來,竟就秉了大姑奶奶罷。奴婢如今新學了梳一種新的法式,我們姑娘都讚好看,不如讓奴婢伺候一回?”

     鄭明珠便知道這裡頭有文章,吩咐自己的丫鬟都下去,如柳一邊細細的給鄭明珠梳頭髮,一邊就在她耳邊上小聲的把話說了。

    鄭明珠聽的一笑,鄭明艷辦事果然周全,這個事兒若是不提早跟自己說了,蒙在鼓裡替她出了頭兒,今後說了出來,便成了拿鄭明珠和林氏當槍使了,可現在說出來,也就算不得什麼大事,為著自己家出嫁閨女的地位,安國公府也是要強硬的。

    沒有高門會不為出嫁女出頭的,若是不聞不問,那自也叫人看不起。

    不過,鄭明珠眼珠子一轉笑道:“如柳你家姑娘可是給你在外頭尋了個女婿了?”

     如柳不妨鄭明珠突然這樣問,臉頓時紅了,笑道:“大姑奶奶怎麼突然問這個了?是奴婢有個十來歲就議定了親事的表哥,我們姑娘說了,留我到二十歲,就做主替我操辦呢。”

     鄭明珠笑一笑,顯然若是如柳有一絲可能要開臉做姑爺的通房或者姨娘,鄭明艷也不會叫她知道這件事。

    如柳還在想鄭明珠為什麼突然想著問她這個事兒,鄭明珠已經叫了丫鬟進來,服侍著往燕府去了。

    燕家如今是新貴,這府裡也是新買的地方,看起來倒是大,但見慣了安國公府和武安侯府的百年底蘊,這個地方就顯得粗糙起來,樹木細小,不過幾年罷了,地上的青磚和門窗等都有新的紋路,沒有那種瑩潤圓滑的感覺。

    燕家已經得了信報,早有燕家的大少奶奶等在二門門口迎接鄭明珠,鄭明珠下了轎子一看,臉色就沉了下來,對大少奶奶熱情的寒暄只不冷不熱的答應了一聲兒,微微點了點頭,就往裡走。

    燕家的大少奶奶有一點尷尬,可又得罪不起她,按理說,鄭明珠是五少奶奶的姐姐,有五少奶奶的大嫂在迎,在禮數上是對的,可同時,鄭明珠又有縣主的位分,品級是一品命婦,比燕家太太還高著些兒呢,此時端出縣主的身份來,就有資格挑她們家的禮。

    也表明了來者不善的味道,擺明了來給鄭明艷撐腰的,那就自然要擺著譜兒來。

    燕家大少奶奶雖尷尬,面上卻一絲兒也不敢怎麼樣,依然滿臉堆笑的引著鄭明珠往裡走,一路上言笑晏晏:“姨奶奶今兒竟是這樣有空兒,到我們家裡逛逛?前兒我們五少奶奶到那邊府裡給姨奶奶請安,回來還說,如今姨奶奶管著一府的事兒,雖說事事妥帖周全,到底忙些兒,還想著待姨奶奶有了閒,請來咱們府裡逛逛兒,說說話呢,也是姐妹家常的意思,可巧今兒就來了。”

     鄭明珠看她一眼,這位大少奶奶倒是個伶俐的,自己端著縣主的架子,擺明了興師問罪的,她一口一個姨奶奶,有意弱化她的縣主身份,只從親戚里頭來說,口口聲聲姐妹說話,只是大姨姐的身份。

    只不過鄭明珠如今早不是當初了,常常忘記自己貴女的身份,經過這些日子,如今她架子端起來還是像模像樣的,只點一點頭,一句話也不答,目不斜視,只管往裡走,身後七八個丫頭跟著,又有如柳在前引路,燕大少奶奶只得排在後頭,又搭不上話,也只得自己訕訕的住嘴了。

    進了鄭明豔的院子,鄭明珠來過兩回,屋子倒是寬敞,只是屋裡陳設比起安國公庶女的屋子都不如,新置的金玉罷了,有幾樣古玩陳設還是鄭明豔的嫁妝裡拿出來充門面的,兩家的家底底蘊一比就知道了。

    如柳進了房就說:“少奶奶,縣主來看少奶奶了。”

     真是個聰明的丫頭。

    鄭明艷已經從里間出來,眼睫還是濕的,眼瞼粉光融融,顯是剛哭過,見了鄭明珠忙行禮請安:“大姐姐來了,請上頭坐吧,母親也在這裡,大嫂也來了,請進來坐。”

    鄭明珠當著燕大少奶奶的面兒就安慰起她來,道:“快別委屈了,我既來了,必不會叫人欺負了你去,嫂嫂來了沒?我已經打發人去請她了,她那邊比我近些兒,想必也該來了。”

     鄭明珠第一句話就這樣殺氣騰騰,還把請林氏的事兒也攬在自己身上,鄭明艷很是感激,挽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轉過門口喜鵲登梅的屏風,走到裡頭去。

    裡頭坐了一屋子的人,除了燕家的當家主母燕太太,還有兩個中年婦女,看穿著打扮和坐位,估計是燕五少的嬸娘,另有三個年輕女子,鄭明珠倒是見過,都是鄭明豔的妯娌。

    鄭明珠記得,有一個嫂子好像就是燕太太的娘家親侄女兒,想來自會幫著燕太太說話兒,有一個嫂子這樣說,其他的難免附和,得罪妯娌和得罪婆母孰輕孰重,自然誰都會掂量,誰還做出頭鳥兒呢?

    看到這個情形,鄭明珠倒是真生氣了,不過是一個姨娘,哪裡有這樣天大的臉面,讓她們這些嬸娘妯娌的一家子都來給那姨娘說話?

    鄭明珠越發端著縣主的架子,走進來一言不發,只站在當地,那燕家太太等不到晚輩的請安,也只得站了起來相迎讓座。

    鄭明珠這才點了點頭:“親家太太好?”

     毫不客氣的坐在了上首,燕太太笑著寒暄,剛說了一句話,外頭丫鬟已經又來報導:“舅太太來了,轎子就要進門了。”

     鄭明珠露出一個笑來,與鄭明艷一起迎了出去,這一回,燕太太得了教訓,也領著媳婦們到門口迎林氏。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4

第一百九十二章

    林氏也是丫鬟婆子簇擁著下轎子來,如往常一般淡定自若,如今成了國夫人,雖然才二十三歲的年紀,卻已早見雍容,鄭明珠覺得看到林氏,人都有一種容易沉靜一點的感覺。

    當然,林氏對鄭明珠從來都是又客氣又親近,非常明顯的另眼相看,而周圍的人也都並未異樣的感覺,從沒有人覺得不應該不自然。

    這才真是本事。

    林氏一眼看見鄭明珠,便笑著過去挽了鄭明珠的手:“大姑奶奶竟然早到了,我來遲了。”

     說著又對鄭明艷笑著說了一句話,這才轉頭看向燕太太,微一頷首:“竟驚動了親家太太,真是不應該,我先前打發人給艷丫頭說了,不過一點子小事,親家太太難道還不會處置麼?只這丫頭膽子小,怕不周全,也顧不得自家人,我想著,斷沒有讓姑奶奶受委屈的道理,只得過來尋親家太太給大姑奶奶和我分說分說。”

     燕太太沒想到林氏竟不肯寒暄,第一句話就十分強硬,閣老嫡長孫女、國夫人的氣派展露無遺,一時竟不知道答什麼話才好的樣子,跟著燕太太的幾個媳婦越發沒見識過,跟在後頭都不敢吭聲兒,倒是一個年輕媳婦在後頭笑道:“親家舅太太說笑了,咱們家的長輩一向是疼愛孩子們的,哪有什麼委屈呢?”

     林氏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昂首就往裡走。

    倒是燕大少奶奶在後頭不屑的撇撇嘴,蠢貨,仗著自己是婆母的親侄女兒,在家裡一副眼睛望著天的樣子就罷了,誰也不好不給你臉面,只是在這個時候,這些人跟前,就你這樣的身份,有你在這跟前插嘴的份嗎?如今被人這樣不給臉面,難道還能像在自家人跟前一樣不成?

    更何況,你說也說一兩句聰明一點兒的話,人家都擺明了為自家女兒出頭來了,你倒敢直接說沒委屈,嫌打臉不夠呢?

    果然沒一個人理她,那年輕媳婦臉漸漸就紅了起來,她們家也沒幾個妯娌對她有什麼好感觀,都樂的看笑話。

    林氏與鄭明珠毫不客氣的在上首坐了,林氏率先發難:“其實依我說,這事兒原不必驚動家里長輩的,長輩們多少正事兒要辦呢?一點子小事有什麼要緊的呢?且這不過是艷丫頭自己院子裡的事,家裡頭又不是沒現成的規矩,姨娘私自停了太太賜的藥,正室奶奶還未生育,她就先懷了身子,這樣不懂規矩的姨娘,艷丫頭只管依家裡規矩處置了就是了,無非一個姨娘罷了,有什麼打緊,不過只是太太既然要親自處置,那自然更好了。”

     燕太太斟酌著笑道:“舅太太說的很是,我也是這樣想的,敏哥兒媳婦年輕,沒經過這樣的事,一時不懂處置也是有的,我做婆婆的,是再親近不過的了,自然要替她想著看著,且如今我又管著家裡的事兒,越發繞不過去,便是再忙也是必要過問的,如今我已吩咐了,秋姨娘先禁足,送到別院去,待日後生下兒女,就養在敏哥兒媳婦跟前,她就在別院養著身子也就是了。到底是老祖宗給的人,也不好處置的太過了。”

     鄭明珠冷笑道:“依親家太太這樣說,這姨娘倒是有功的了?莫非家裡頭的規矩,只要是長輩給的奴才,就比主子還尊貴了?便是犯了錯兒,也不能處置?倒也有趣。”

     燕太太笑道:“哪裡是姨奶奶這樣的話,秋姨娘自是犯了錯,不過敏哥兒媳婦嫁過來也一年了,並沒有什麼信兒,我也替她擔著心,著急的很,秋姨娘雖說有錯,怎麼著也是敏哥兒的子嗣,生了下來養在敏哥兒媳婦膝下,也跟親生的一樣,今後出息了,自然也是她的依靠,倒也是好事,秋姨娘在別院養著,也見 不到哥兒姐兒的,倒也沒什麼要緊。”

     林氏登時豎起柳眉來:“親家太太的意思,艷丫頭嫁過來才一年,沒有身孕,就能容姨娘私自懷上子嗣?反倒是好事了?我倒不知道,誰家有這樣著急的?我先前聽丫頭來回我的時候,我還頗以為艷丫頭因年輕,又是新媳婦,遇事慌了神也是有的,多半是小題大做,這樣沒規矩的事,親家太太難道還不會處置麼?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岔了,既然一個姨娘都這樣要緊,仗著是老祖宗賞的,這樣的事都輕易動不得她,平日里還不知道多跋扈呢,艷丫頭竟從來沒在家裡說過一聲兒!”

     鄭明珠也道:“平日里二妹妹回來,從沒說過一聲兒不好,都只說老祖宗慈愛,婆婆疼愛,姑爺愛護,妯娌之間也是尊重的,沒一絲兒不好,如今看來,二妹妹竟受了這許多委屈,如何了得。”

     鄭明艷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燕太太強笑道:“姨奶奶說岔了,咱們家自是疼愛後輩的,這事兒也不過是一時不查罷了,做不得準。”

     鄭明珠與林氏只冷笑了一聲,並不接話,燕太太有些尷尬,那年輕媳婦先前討了個沒臉,竟然還敢說話:“舅太太、姨奶奶口口聲聲弟妹受了委屈,兩位也是做人媳婦的,自也知道,做人媳婦的,哪有不受委屈的,也無非自己受了也罷了,誰家一家子娘家人上門來興師問罪的?這才是沒規矩呢。”

     燕太太忙喝止:“快閉嘴,這裡哪有你說嘴的地方!”

     鄭明珠又看她一眼:“問一問親家太太,這一位很會說話的奶奶是哪一家嫁過來的?”

     燕太太忙笑道:“這是戶部員外郎趙大人的千金,敏哥兒媳婦的三嫂。平日里最為要好了。”

     燕太太也是趙家姑娘,當初她嫁給燕總督的時候,燕總督不過才是五品武官,因著燕太太趙氏父親在戶部,管著軍中糧草調度,雖說官職不大高,倒是個富的流油的差使,燕太太又是唯一的嫡女,親娘生兒子的時候難產,兒子沒保住,自己也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後來燕太太出嫁,幾乎沒把半個家底都陪了過來,論起來她的嫁妝倒比許多高官的嫡女還強。

    燕總督為著升遷,自然免不了要拿錢鋪路,燕太太的嫁妝居功至偉,加之燕大人的確有能耐,倒也真給自己掙到了二品的誥命。

    自己的娘家一直就是燕太太在家裡頭格外榮耀誇讚的。

    沒曾想鄭明珠此時淡淡的說:“小門小戶,自然沒什麼規矩,想必委屈兒媳婦也是常事。”

     誰家都有委屈媳婦的事,可是誰家也沒有人敢在外頭說,咱們家就是要委屈媳婦。要真有這樣的話,誰家都會上門給姑奶奶出頭,不然定然被人瞧不起。

    燕太太臉都紅了,林氏當然是知道趙大人是燕太太的庶弟,如今當著她的面這樣說,偏燕太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誰叫自己侄女兒說了蠢話呢?

    那年輕媳婦更是張著嘴一臉蠢像,平日里被捧慣了,驟然被當面打了臉,簡直反應不過來似的,只是錯愕。

    鄭明珠道:“若是親家府上是摜要委屈媳婦的,我們自也不好說什麼,我只要問問,燕家從老祖宗起,到底下孫媳婦,這麼多房,共有多少長子長女是姨娘養的,親家太太的長公子可是姨娘養的?還是這一位的長子是姨娘養的?若是親家府上規矩和別的人家不同,我們家二妹妹就算委屈自也要守著家裡的規矩,若是只有咱們家二妹妹才要守這樣的規矩,叫人怎麼想呢?親家太太說人是老祖宗賞的,處置不了,我與嫂子就去見見老祖宗問一問就是。”

     這話真是說的太毒了,一口一個姨娘養的,燕家一屋子女眷都滿臉顏色不是顏色,可是先就是自己人說錯了話,竟然直指媳婦就是該受委屈的,按理,媳婦服侍婆婆相公,受一點他們給的委屈的確是應該的,可今日是在談姨娘的事,誰敢說主母受姨娘的委屈是應該的呢?

    其次鄭明珠又是縣主,等閒說兩句,誰又敢發作呢?

    燕家一位嬸娘此時倒說:“自然沒有這樣的規矩的,咱們家也自不會在這上頭委屈媳婦們,無非是話趕話說到這裡罷了,並沒有那個意思,且大嫂也不是不肯處置,無非是想著老祖宗上了年紀,這種話要慢慢兒的老祖宗說,免得老祖宗氣壞了身子,只是一片孝心罷了,今日請親家舅太太、姨奶奶來商議,也是想著商量一個萬全的法子,既不委屈了敏哥兒媳婦,也能讓老祖宗少生一回氣。”

     這倒是個會說話的。

    林氏淡淡笑道:“嬸娘說的是,我先前就說了,又不是多要緊的事,何必驚動老祖宗呢,到底是明艷房裡的事,既然親家太太覺得不好處置,那我就越俎代庖做個主罷了,就以忤逆主母論,叫了人來把姨娘送到順天府處置就是了,若是姑爺並親家老爺有什麼話說,便去找國公爺分說,想來國公爺自能開導姑爺的。”

     鄭明珠和林氏一唱一和,架子端的高,話也說的絕,無絲毫商量的餘地,法子既合律法又夠打臉,這簡直就是和親家撕破臉的節奏,燕家絕對不肯的。

    燕家都以嫡子求娶國公府庶女的,自然不肯為著一個姨娘一個子嗣和鄭家成仇。

    燕太太果然急了,忙對鄭明艷道:“敏哥兒媳婦,你是最懂事的,還不勸一勸親家舅太太和姨奶奶。你放心,我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姨娘委屈了你,只是這事兒須得慢慢兒的來,也急不得。”

     果然軟了,鄭明珠微微一笑,這就是高門貴女最大的優勢了,有娘家撐腰,婆婆如何敢輕易拿捏?就像她跟陳頤雅說的那樣,要想在家裡立足,不是靠忍讓來換取,息事寧人只會讓你處境越來越艱難。

    當然也不能事事都刺蝟似的,而是不動則以,一動致命。

    鄭明艷輕聲道:“媳婦自是知道母親慈愛的,如今秋姨娘懷著的也是五爺的子嗣,嫂嫂、大姐姐,我想著,到底子嗣要緊,生下來養在我跟前,那也是好事,只是處置秋姨娘也就罷了。”

     林氏笑道:“還是二妹妹心慈面軟,我原就跟你說,這樣只怕吃不完的虧,唉,算了,你也有你的難處,既如此,那就這樣吧,容那賤人生下孩子來,孩子落地就抱到你屋裡,秋姨娘交給人牙子發賣了就是。”

     這就是留子去母了。

    燕太太本來見林氏鄭明珠氣勢洶洶,態度強硬,還想著只怕秋姨娘和孫子都保不住的,如今倒是保住了孫子,不由的大喜過望,竟忙道:“還是敏哥兒媳婦懂事,想來舅太太說的是,這等沒規矩的姨娘,賣了也是好事。”

     這話瞬間就傳遍了燕府,不一會兒,就有人跑了進來:“太太,五少奶奶,剛才秋姨娘暈了過去,不好著呢。”

     鄭明艷忙道:“即刻拿我的對牌去請個好大夫來看著,肚子裡的孩兒要緊。”

     燕太太緩緩點頭,這個兒媳婦果然懂事周全,當著娘家人的面,給自己家做了這樣的面子,且在這樣的委屈裡頭,也是不容易的。

    一時眾人又說了幾句閒話,鄭明珠和林氏都安慰了鄭明艷幾句,正打算告辭了,卻見一個丫鬟跑了進來,一臉喜色的說:“太太、太太,剛才大夫診了脈,原來秋姨娘沒有身孕。”

     她以為自己在報喜呢,燕太太卻腦子裡嗡的一聲響,瞬間就大了一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燕家大少奶奶知道不好,忙喝道:“你這是在胡唚什麼,什麼事兒都沒弄明白就敢來回太太,還不快給我下去。”

     只可惜這丫鬟的話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林氏道:“大少奶奶且慢,這丫鬟剛才回了秋姨娘什麼,我竟沒聽明白。”

     那丫頭是鄭明艷院子裡的丫鬟,自是知道這兩日府裡鬧翻了天,五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就是因著秋姨娘懷了身子,剛才聽到說請了太夫來看看秋姨娘,要給她開方子保胎,沒想到大夫診了脈,倒是疑惑的說:“這位奶奶並沒有懷身孕啊,要保什麼胎呢?莫非是開在下的玩笑不成。”

     秋姨娘又青又白的臉色更白了一層,慘叫了一聲,又暈了過去。

    那丫鬟倒是想著,既然秋姨娘並沒有身孕,主子們哪有不歡喜的?一家子都和睦起來沒有事了,便忙忙的跑過來報喜,還指望得個勤謹懂事的考語呢。

    此時被大少奶奶一喝止,一臉茫然,畏縮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主子們聽了這個信兒這樣不歡喜呢。

    林氏一問,她只望著主子們,囁嚅著不敢說話,燕太太只得道:“舅奶奶問你話呢,你再說一遍。”

     那丫鬟見幾個主子都臉色不虞,知道自己闖了禍,結結巴巴的說:“回、回舅奶奶的話,剛才請了大夫來給秋姨娘診脈,說是……說是……說是秋姨娘並沒有身孕。”

     原本林氏和鄭明珠都給燕家的女眷們奉承的笑盈盈的起來,此時都冷了臉色,鄭明珠問鄭明艷:“二妹妹,這事兒怎麼回事?秋姨娘當初有了身孕,難道不是二妹妹查出來的?如今又說沒有身孕,姑爺的子嗣的事兒,何等要緊,竟只靠一張嘴說不成,有這樣輕漫不經心的麼?也太不周全了!”

     鄭明艷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大姐姐、嫂嫂,剛才這丫鬟說的話,我竟也不敢相信,這原是前兒母親傳我過去服侍,才慢慢兒的跟我說,秋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已有兩個月了,母親的話,我自是不敢不信的。”

     鄭明珠就回頭去看燕太太,燕太太也尷尬的很:“這事十分蹊蹺,前兒秋姨娘來回我有了身孕,我當即叫人請了大夫來給她瞧,確是有的,我還細細的審了秋姨娘,知道她是私自停了我的藥,才懷上孩子的,我當時氣的了不得,本想即刻狠狠的罰她,只想著她雖是個奴才,沒什麼要緊,到底懷著的是敏哥兒的孩子,倒是動不得的。只得暫且記下罷了。”

     燕太太越想越覺得蹊蹺:“叫人另請一個高明的大夫來,再給秋姨娘看一看,必要小心仔細才是。再叫小子去找一找上回請來的大夫,問一問到底怎麼回事。”

     林氏在一邊冷眼看著:“我倒是第一回聽說姨娘有了身孕,不回主母,倒去回主母的婆母,這規矩真是新鮮的很,我看親家太太倒是要小心查一查才是,一時跟我們家二姑奶奶說秋姨娘有了身孕,一時又沒有了,誰家有這樣兒戲的事?倒也好笑,莫非誰以為有了身孕就能越過了誰去不成?”

    燕太太自己也覺得這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可是有些人家的確有那一種姨娘,用假懷孕來爭寵,來與正室夫人爭鬥,沒想到自己家也有一個蠢貨。

    燕太太忙道:“舅奶奶說的是,這樣的事必是要細細審一審的。”

     鄭明珠微微一笑,她心中是明白的,鄭明艷做的這一個局,如柳是提前跟她報備過的,鄭明艷在三個月前就發現了秋姨娘偷偷的停了避子湯,她便安排了人,悄悄的在給秋姨娘的飲食裡加了一些和避子湯同樣功效的藥粉,確保她不會懷孕,又過了兩個月,又加了另外一種藥,秋姨娘開始有了困倦的感覺,常覺作嘔,小日子也沒來,於是悄悄的請了一個大夫來查了一查,說是有了喜脈,秋姨娘欣喜不已,連主母都不回,直接越過了鄭明艷,就去回了燕太太。

    燕太太知道這是個麻煩事,但到底是自己兒子的子嗣,雖是庶子,可也是孫子,想著倒也歡喜,燕太太倒也是個當家主母,為著慎重,又請了個大夫來診脈,果然診出喜脈來。

    燕太太知道,吩咐兒媳婦並不是個難事,難的是這個媳婦的娘家人,國公府的小姐嫁過來,對夫家是個好事,也是個難事,尤其是原本燕太太奉承的是朱氏,那是個好說話的,對鄭明豔的種種都不大計較,如今朱氏竟沒了,換成了林氏,這位國夫人,以前朱氏在的時候見過兩三回,總是菩薩似的坐著,微微笑,並不怎麼說話,總是朱氏出面應酬周旋,想來是個好性兒的。

    至於鄭家的大姑奶奶,雖說是縣主,但到底是嫡女出身,又是出嫁女,對這樣出了嫁的庶出的妹妹,想來也不過是面子情兒,無非就是來說兩句話,過過面子情兒罷了。

    燕太太盤算了半日,便覺得雖說這個兒媳婦娘家高貴,倒也不是十分要緊,想來如今先把人送到莊子裡養著,一是這風頭上,也是個處置,二則也是離了這邊,便是有人有心謀害子嗣,也是無法,待孩子生了,許諾抱到她屋裡,再給娘家人好生奉承一下,說些好話,想必也就罷了。

    沒承想林氏和鄭明珠竟然這樣厲害。

    好容易把這事兒哄了過去,捨了一個姨娘,又有兒媳婦這樣識大體,反勸了自己娘家嫂嫂和姐姐,抹平了這件事,卻鬧出這樣叫人不知道怎麼反應的事來。

    不久就有人帶了大夫進來,那大夫道:“回太太的話,剛才看的那一位奶奶,不過是身子虛些,且血脈有些鬱結,並無身孕。”

     燕太太經不住竟問了一句:“可診的準了?”

     那大夫面露不虞之色,只是不好發作:“老夫行醫三十年,喜脈是極好診的,自不會有錯。”

     燕太太忙笑道:“並沒有疑先生的意思,不過是太要緊的事兒,須得細細問問,徐貴家的,請先生別屋款待喝茶,請大管家好生陪著。”

    待大夫走了,燕太太便道:“即刻把秋姨娘給我傳過來,簡直太膽大妄為了,如何了得!”

     不一會兒,就聽外頭哭聲淒楚,嬌弱如水的秋姨娘被兩個粗使婆子扭著進來了,丟在地上,鬢髮散亂,一臉淚痕,真是我見猶憐。

    鄭明珠聽到過好幾次她的名,這才第一回見到她,大約也是最後一回見她了,雖說不是十分嬌美,卻是十分嬌弱,一雙細細的眉毛,斜飛的眼睛,腰身弱柳扶風,楚楚可憐。

    此時哭的淒婉的很:“太太,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啊,那是大夫說的……並不是我胡說的……太太明鑑,連太太請來的大夫也是這樣說的呀,我是真不知道啊。”

     這個蠢貨!

    鄭明艷身為主母,立時喝止:“太太沒有問你的話,你有什麼說話的地方兒,快閉嘴!”

     那秋姨娘頓時一臉委屈樣,膝行到鄭明艷跟前,只是磕頭,哭道:“求少奶奶給奴一個說話的地兒,奴雖是下賤,服侍少奶奶也是盡心盡力的,奴是下賤的人,雖說奴早些有福服侍五爺,五爺略另眼相看些,自也越不過少奶奶去,還求少奶奶高抬貴手,給奴婢一個機會吧。”

     鄭明艷道:“來人,把秋姨娘帶過去,太太要問她話呢。”

     這秋姨娘居然是這種類型的,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在給鄭明艷上眼藥呢,暗指鄭明艷因著妒忌想要挑唆著人處置她。

    燕太太此時倒是覺得這個姨娘真是太蠢了,抬舉她起來和兒媳婦鬥,真是爛泥糊不上牆。

    燕太太抬舉秋姨娘,一是為了奉承婆母,抬舉她賞的人,二也是為著讓她和兒媳婦鬥,自己更好對兒媳婦連壓帶打,拿捏住兒媳婦,一舉幾得。

    此時,燕太太很果斷的改了想法。

    兒媳婦大方周全,懂事體貼,又有這樣肯撐腰肯出頭的娘家,對敏哥兒頗有助益,不能再如以前那樣的想法子拿捏了,須得多給她臉面,籠絡住了才好。

    這個愚蠢的姨娘,當著親家舅太太姨奶奶跟前,正好是第一次投名狀。

    燕太太立時便道:“大膽,這裡這樣些主子,主母也在跟前,沒有人問話,哪有你這樣擅自說話的?我們家有這樣的規矩嗎?還是你仗著主母寬厚,就敢如此放肆?來人,先給我掌嘴!”

     秋姨娘越發淒厲的狂叫起來:“太太饒命太太饒命,奴再不敢了……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求老祖宗讓奴回去服侍吧,太太要奴的命啊……”

     然後清脆的巴掌聲就響了起來,一個婆子揪著她的頭髮,一個在前頭帶著皮手套掌嘴,旁邊還有一個在旁邊一五一十的數著數兒。

    林氏冷笑道:“主母要處置了,還敢叫著老祖宗,怪道不把主母放在眼裡,我看著,親家太太只怕也處置不了她的。”

     燕太太本就改了主意,又惱了秋姨娘在她跟前叫著老祖宗救命,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真是抬舉的太過了,此時越發要做臉面給林氏,便道:“叫舅太太看笑話了,真是沒教好規矩。週嬤嬤,再給我打,打的她不敢再胡說了再說。”

     打了幾十下,整個人跪也跪不住了,整個軟下去,臉腫的面目全非,嘴角和臉頰都打破了,鮮血直滴了下來,牙也吐出來幾顆,燕太太才覺得做夠了臉面,命住了手。

    秋姨娘軟在地上,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目光渾濁,奄奄一息,燕太太才說:“雖是沒有真的身孕,你早已承認了私自停了我賜的藥,妄想混淆嫡庶子嗣,自是違了我們家的規矩,忤逆主母,並不是小事,決不能輕饒!先前因以為你有了五爺的子嗣,為著血脈,暫且記下,如今既是並沒有身孕,倒是越發好處置了。胡媽媽,把我們家常用的人牙子叫來,秋姨娘交給她發賣了!”

     秋姨娘嘴都張不開,求饒的聲音都如喃喃自語一般,鄭明珠幾乎都沒聽清楚,連猜帶蒙的覺得她應該說的是太太饒命四個字。

    鄭明珠和林氏對望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點頭,林氏笑道:“親家太太如今要處理家事,我們也不好多叨擾,這就先告辭了吧,今後得閒了再來瞧大姑奶奶。”

     燕家眾人都暗想:先前說話的時候,口口聲聲要處置姨娘,怎麼就不說是咱們家的家事呢?

    只是沒人敢說出來,燕太太滿臉堆笑,領著一群女眷把林氏和鄭明珠直送到垂花門去了方回。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5

燕五少

    燕家眾人送走了林氏和鄭明珠,燕太太打發眾人回自己屋裡去了,只留下鄭明艷,一臉笑著道:“好孩子,今兒這事兒,我雖說給你做了主了,到底這秋姨娘是老太太賞的,只怕還要回老太太一聲,你別怕,你只跟著我,必不會叫你委屈的。隻老太太的脾氣你也知道,惱起來罵了我,我也只有站著聽的,待會兒若是說兩句,你只別往心裡去就是了。”

     鄭明艷笑道:“母親說的是,想來老太太也不過是嚴厲些,也是為著教導咱們規矩罷了,心裡其實是最疼晚輩的,咱們自然恭敬些聽著也就罷了。”

     燕太太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最懂事孝順的,咱們這就過去吧。”

     燕太太儼然慈母狀,攜著鄭明豔的手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剛踏進抱廈,就聽到老太太的笑聲:“我把你個捉狹的~”

     燕太太心中一喜,也不知誰奉承的老太太這樣歡喜,倒更好說話些。

    兩人幾步轉過多寶閣,卻見老太太坐在慣常坐的矮榻上,燕五少燕翔敏坐在老太太身邊,滿臉笑容不知道說了什麼,逗的老太太也是一臉笑,收都收不住。

    連一屋子的丫鬟都是一臉的笑。

    見燕太太帶著鄭明艷來了,燕翔敏忙站起來:“母親來了。”

     老太太緩緩斂了笑意,看著婆媳兩人請了安,淡淡道:“坐吧。”

     燕太太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鄭明艷只坐繡凳,燕太太賠笑奉承了兩句,才開口道:“有件事要回老太太,那年老太太賞了個丫鬟給敏哥兒做姨娘,當日我瞧著,原本是還是懂事守規矩的,只這兩年許是人大了,心也大了起來,仗著敏哥兒媳婦年輕寬厚,竟悄悄兒的停了我賞的藥,叫我查了出來。我想著,子嗣的事,自不是小事,如何饒得她,規矩竟是亂不得的,便來回老太太,不如打發了她出去,另給敏哥兒尋個好的也罷了。”

    老太太聽了,點點頭:“原來是這件事。你說的很是,這種事若是饒了,今後人人都不尊這規矩了,家裡還不亂了套,比是要打發的。何況這還只是一樁,叫你查出來的,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如今我聽敏哥兒說,她仗著是我賞的人,便覺得比誰都高貴些兒,越發連艷丫頭都不放在眼裡,偏艷丫頭又孝順,你想想,一個姨娘罷了,如何不好處置,說到底不過是怕我心裡頭不自在,又怕是在你們房裡,我又怪罪到你頭上來,竟就忍了,這也是她一片孝心的緣故。也是因著出了這事兒,敏哥兒怕我不自在,才來回我的。我還想著,媳婦這樣懂事,你這做婆婆的越發要疼愛才是,你就該拿出主母的款來,處置了她去。沒承想,你果然就來了,你這樣,我自是只有歡喜的,難道還會怪你不成?剛才你說這話我就很喜歡,既犯了這樣大的錯,照著規矩打發了,大家都歡喜,就連親家太太奶奶們也只有贊咱們家知禮的,姑奶奶回家才有顏面不是?”

     還連說了兩三個很妥當。

    沒承想有這樣一段話等著她們,燕太太愣了一下,立時又一臉是笑,今兒倒是好險,先前想著奉承老太太,倒是不想怎麼處置秋姨娘,後來鄭家來出了頭兒,為著兒子的前程,才冒著得罪老太太的風險,預備給鄭明艷做臉,到如今,倒是歪打正著了。

    想來,還是兒子貼心懂事,怕自己委屈了,先就來哄著老祖宗了。

    燕太太便笑道:“老太太見事自是最明白的,那秋姨娘原本也沒這樣大的錯兒,不過是嘴頭上厲害些,不饒人罷了,媳婦也是想著若是太嚴厲了,一家子看著,倒是不懂尊重長輩了,到時候說起來,還不是敏哥兒媳婦不好?是以也就饒過了她,如今老太太既這樣說,我越發悟了,回頭就打發了她就是。”

     老太太越發高興起來:“我知道你也是疼孩子們的,這既打發了姨娘,我也不賞人了,原本把秋月給敏哥兒,也是因著他沒成親,屋裡沒個人,許多瑣事不好料理,如今既是有了媳婦,又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些事兒越發交給她媳婦去做,不管挑人也好,給人也罷,就叫艷丫頭自己做主才是,也免得人家說咱們家長輩管著爺們房裡事,孩子雖是晚輩,也是主子,學著打理自己院子也是好事,你說可是?”

     燕太太和鄭明艷都忙站起來,笑著應了。

    鄭明艷靦腆的說:“這是老太太,太太疼我,我年輕,並不懂得,只多請教老太太、太太就是了。”

     燕翔敏側了臉,在眾人都看不見的角度,對著鄭明艷眨了眨眼睛。

    鄭明艷悄悄的白了他一眼,他反倒笑了。

    不過鄭明艷倒是真沒想到,燕翔敏今兒會先跑回來,把老太太給哄住了,燕翔敏是嫡幼孫,又從小兒聰明伶俐,老太太愛的跟眼珠子似的,別人說十句都沒有他說一句話來的好使呢。

    如今趁著老太太歡喜,燕太太又吩咐人把二太太三太太都請了來,陪著老太太抹骨牌,燕翔敏看了兩局,跟媳婦兒眉來眼去遞了暗號,哄得老太太贏的歡喜的了不得,他才悄悄兒的拉著媳婦出去了。

    燕翔敏笑道:“如何?今兒你要怎麼謝我?”

     鄭明艷啐道:“和我什麼相干,是你的姨娘犯錯兒,我謝你什麼。”

     燕翔敏拉著她的手瞅著她笑,鄭明艷忙摔掉了:“做什麼呢,青天白日的,這兒這樣多人,怕別人看不見麼?”

     說著倒又笑起來,聲音也低了下來,神情語調竟就柔媚起來:“好嘛,我領你的情兒,今晚晚飯我親自下廚做兩個菜請你如何?”

     燕翔敏笑了:“那說定了,我先去書房讀書,回頭再進來。”

     鄭明艷笑著直把他送到院子外頭去了。

    還頗為依依不捨的樣子。

    這樣通透明白的人,誰見了也只會放心的,鄭明珠回來就是這麼想的,這丫頭還真叫她好奇,一個無母的庶女,是怎麼在朱氏手裡成長成這樣的?

    和鄭明珠簡直就是一個極強烈的對比。

    或許,朱氏精心教養的兒女,都不大對勁?區別只是在鄭明珠是刻意的結果,而鄭明慧鄭明真鄭明朝是無意的?

    這個想法把她自己都逗笑了,寶哥兒看著她笑,也跟著呵呵的笑起來,鄭明珠捏他的胖臉:“小笨蛋,你笑什麼?”

     寶哥兒看他娘跟他玩,越發笑的咯咯的,小胖手又去抓鄭明珠脖子上垂下來的金項圈上的瓔珞。

    “又抓我!”鄭明珠最頭疼寶哥兒這習慣,碰到什麼抓什麼,抓著就不放,看也不看,只往嘴裡塞,連忙就去握住他的小手,寶哥兒胖乎乎的,小手又厚又軟,鄭明珠一根一根的跟他對手指頭,他似乎覺得這是個有趣的遊戲,又開心的笑起來。

    這孩子脾氣倒是好,不用逗都會笑,笑的一咧嘴,露出粉嫩嫩的牙床來,大大的圓眼睛都笑瞇了,鄭明珠怎麼看怎麼愛,抱著狠狠的親一口。

    寶哥兒依樣畫葫蘆,也親他娘一臉口水。

    鄭明珠頓時哭笑不得,拿手絹子擦臉,又去點他的額頭:“小笨蛋,這都不會。”

     寶哥兒又笑起來,嘴裡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娘倆又玩又笑又說的玩了一會兒,寶哥兒開始眼睛有點迷糊起來,伏在鄭明珠懷裡,頭一點一點的開始打瞌睡,鄭明珠就挪到床上去,側著身子拍寶哥兒睡覺,拍著拍著,看寶哥兒睡的香甜,自己也不知不覺困起來,一隻手摟著寶哥兒,就這樣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鄭明珠突然驚醒過來,第一眼先去查看寶哥兒,卻見寶哥兒依然四肢攤開,

    大字狀睡的香甜,小肚皮一起一伏的。

    然後她回頭一看,陳頤安坐在床頭,看著她笑。

    鄭明珠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酸楚,無數思念在心頭縈繞,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人對視良久,鄭明珠才終於說道:“你回來了。”

     陳頤安笑道:“我回來了。”

     兩個人都覺得這話說的好傻,對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這一笑,鄭明珠才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可以活動了,便坐起身來:“什麼時候回來的?一路上可好走,走了幾天?想必累了吧,既然回來了,怎麼不叫我呢?咦,你這衣服是外頭穿的,怎麼還沒換?這樣熱的天兒,也虧你受得了……這些死丫頭哪裡躲懶去了,主子回來也不知道進來伺候,這樣不經心,恨的我!罷了罷了,我來伺候你吧,穿這件白綾緞子的中衣可好?這兩個月我趕著給你做的,又輕又軟,回頭你試試……對了,還要叫她們緊著傳熱水進來,你洗一洗再換,也舒展些兒……先前叫她們湃了西瓜葡萄,太冷了,你這樣熱刺刺的走回來,驟然用了只怕受不了,只怕得先放一放再吃……還是叫廚房送烏梅汁來吃一碗的好,又解暑又清涼,這還是前兒嫂子打發人送來的好烏梅,你吃著要是好,我再打發人回家要去……珊瑚,快去傳熱水進來伺候大爺沐浴。打發個小丫頭去廚房端烏梅汁——你餓不餓?要不再傳兩樣點心?晚上必是要去母親那邊吃的,這會子先墊補點?今兒有很好的藕,做個藕糕吧……哎我說,你這樣傻看著他做什麼?一兩個月沒見了,你還不抱抱他?橫豎他睡著了也不會醒……”

     陳頤安眼裡看著大了一圈兒的胖兒子,耳裡聽著鄭明珠滿心歡喜,在屋裡團團轉,語無倫次的嘮叨了許多,平日里的有條不紊,幹練利落都不知道哪裡去了,整個人都散發出一雙歡喜的不知道怎麼停下來的感覺,簡直可愛的要命。

    只覺得滿心的舒坦愜意,真是比什麼都叫人歡喜。

    鄭明珠支使的丫鬟們團團轉,她也似乎停不下來似的,一會兒找衣服,一會兒看點心,嘴裡嘮叨的宛如太子妃,又問跟著大爺出門的人呢,跟著陳頤安出門的翡翠進來磕頭,鄭明珠賞了銀子,打發她下去歇著了,又叫人把陳頤安的行李抬進來,竟有十幾個大箱子,堆了半院子。
回來了

    陳頤安進去沐浴的時候,鄭明珠彎著腰收拾陳頤安的衣物,堆了半炕,剛動了手,突然就想起來,走到淨房門口問:“母親和妹妹都到了沒?我也該過去伺候了。”

     陳頤安道:“母親和妹妹在另外一條船上,你打發人到門口侯著,回來了你就去垂花門等著接一接就罷了,先陪我說說話兒。”

     鄭明珠笑靨如花,點頭道:“嗯嗯,點心送來了,還有一碗火腿粥,我瞧著都是清淡好克化的,你好了出來吃。”

     待陳頤安洗了澡出來,只穿著緞子中衣,靠在炕上吃點心喝粥,鄭明珠笑嘻嘻的抱著寶哥兒過來:“你兒子醒了,過來和爹爹玩。”

    陳頤安就丟下筷子,把寶哥兒接過來,近兩個月沒見,小傢伙似乎不大認識爹爹了,烏溜溜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看,看了半天,似乎興趣缺缺,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轉頭去找鄭明珠,陳頤安捏他臉:“居然不理我!”

    寶哥兒掙手扎腳,只要鄭明珠,還扁著嘴,眼看就要哭了,鄭明珠忙接過來,抱著拍兩下,笑道:“小笨蛋,爹爹都不認識了。”

     陳頤安忙替寶哥兒辯解:“他這樣小,一兩個月不見,自然不認得,說什麼笨呢。”

     鄭明珠笑,抱著寶哥兒坐到他身邊,見寶哥兒伸手亂抓,陳頤安就夾起一塊藕糕,放到他嘴前:“吃不吃?吃不吃?”

     鄭明珠伸手打開:“少逗他,這東西他怎麼能吃,你逗了吃不了,哭起來你哄啊?”

    忙把寶哥兒抱開一點兒。

    寶哥兒茫然的看了半天,完全不在狀態,只管又伸手抓著東西玩去了。

    鄭明珠抓了一個栗子給他,這才說:“前兒我寫信給你,有些話不好在信裡說,這會子回你吧。”

     遂把太夫人來的這件事細細的說了一遍,陳頤安聽了點頭道:“你做的很好,太夫人要鬧這種事並不是第一回了,我當初不也是如此麼,她也就這些招數了。且太夫人這事不急,我已經得了回話了,倒是三叔祖母那邊兒, 做的太過了,才跪了一跪,也太輕省了。真當一個長輩的招牌這樣好用呢?”

     別的也罷了,敢動寶哥兒,陳頤安自是動怒,做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鄭明珠顯然不會懷疑陳頤安的話,只是好奇道:“什麼回話?”

     陳頤安笑道:“前兒你不是聽人說了太夫人要給三弟相看媳婦麼?我自是打發人去查了一查,頗有點意思呢。”

     鄭明珠表示洗耳恭聽。

    陳頤安大爺狀鉤鉤手指頭,鄭明珠失笑,還是乖乖的湊過去聽。陳頤安忍笑,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

    鄭明珠震驚了:“真的?這也太……。”

     她一時找不著話來形容,只覺得太夫人這到底怎麼想的?這是結仇還是結親呢?莫非外頭的事,別人就不知道不成?

    別的人或許不知道,真要做親,必是要打聽的,如何瞞得過?

    陳頤安笑道:“如今先且看著吧,若是真要來這件事,再做打算。”

     鄭明珠點頭稱是,若是真要議親,這才有用,不然別人家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正在此時,外頭有丫鬟在問:“少夫人在裡頭呢麼?夫人的車快到門口了。”

     鄭明珠便道:“你去睡一會兒,我去伺候母親。”

     陳頤安道:“我去外書房有點事,你過去吧,晚點我來吃晚飯就是。”

     親自抱著寶哥兒一起去垂花門,寶哥兒見一群花花綠綠的人走過來,又手舞足蹈的歡喜起來,依依呀呀的叫個不停,陳頤敏跳著要看寶哥兒,只是摸不到,陳頤貞摸摸她的頭,小聲道:“乖,別亂跳,過一會兒進去就好。”

     陳頤敏只得垂了胖頭,從荷包裡摸出來一顆飴糖吃。

    陳夫人下了轎子,見鄭明珠領著妹妹們等著跟前,還抱著寶哥兒,兩個月不見,寶哥兒胖了一圈,圓眼睛黑寶石一般澄澈明淨,看著十分喜人,如何忍得了,就著鄭明珠懷裡看了一回,笑道:“我從外頭回來,身上不乾淨,不能抱哥兒,這會子也亂糟糟的,安哥兒媳婦,叫奶媽子把哥兒抱回去,別嚇著他。”

     鄭明珠笑道:“他才不怕呢,最是愛熱鬧的。”

     的確,寶哥兒在這樣人多的場合,越發笑瞇瞇的,手腳都不老實,看起來活力十足。

    不過還是依言把寶哥兒抱走了。

    鄭明珠等人伺候著陳夫人回了榮安堂,服侍陳夫人換衣服,梳洗等,鄭明珠笑道:“這兩個月家裡還算安靜,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也就一兩件事,也不急,我便沒理會,只等著母親回來討母親的示下罷了。”

     陳夫人笑道:“明日再說吧,如今我看著就很好,並不用急。”

     也並不多問家裡的事,很給鄭明珠臉面。

    到得晚間,侯爺也回來了,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吃了晚飯,走出了榮安堂,陳頤雅悄悄的拉一拉鄭明珠的袖子,低聲說:“嫂嫂,我有一句話跟你說一說。”

     鄭明珠就示意陳頤安先走,跟陳頤雅走到邊上樹下,陳頤雅輕聲說:“我覺得姨娘這兩日有些不大對,前兒說夫人只怕也該回來了,我順口答了句,嫂嫂說七月底定然會回來的,姨娘竟然顯得很高興,我也沒理論,今兒姨娘在我屋裡喝茶,丫鬟來報夫人回來了,姨娘竟然脫口而出,可算回來了,我覺得,有些……奇怪。”

    的確奇怪,按照花姨娘的個性表現來看,必然不會這樣期待陳夫人回來的,這種期待,多半有點什麼事才期待。

    可是花姨娘會有什麼事期待陳夫人回來呢?

    鄭明珠微一沉吟,陳頤鴻三個字浮上心頭。

    花姨娘如今的大事就是長大了兒女,陳頤雅的親事已經板上釘釘,再無變故了,再有讓花姨娘會期待著陳夫人回來的,那就是陳頤鴻了。

    陳夫人回來,才可以議親……

     很說的通。

    鄭明珠就道:“說起來是有點不尋常,姨娘這樣的脾氣,自是與別的人不同,二妹妹可知道,姨娘這些日子常去誰屋裡?”

     陳頤雅想了想:“我也沒留心,平日里姨娘常來我房裡,別的地方,也不過是順腳路過了或是坐一坐,或是說兩句話兒。嫂嫂既這樣說,我悄悄兒的問問姨娘的丫頭吧?”

     鄭明珠便笑道:“既是如此,我明白了,問一問也好,多謝二妹妹跟我說這些。若是沒事兒,大家也能放心些。”

     陳頤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是怕姨娘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嫂嫂是最妥當的一個人,我想來想去,也只有跟嫂嫂說,若是有了什麼,早防範了,大家便宜。”

     鄭明珠又安慰了兩句,這才瞧著她帶著丫鬟走了。

    鄭明珠一邊走一邊想,到了院子門口,吩咐瑪瑙:“你去傳張媽媽來見我。”

     自己房裡的丫頭,一貫少往後院去,只怕也不大清楚,張媽媽才是統管全院的,不一會兒,張媽媽笑著進門來:“少夫人叫我?”

     鄭明珠笑道:“媽媽坐,我問一問媽媽可記得,這一兩個月來,楊姨娘和娘家人見了幾回,平日里楊姨娘可常往夫人那邊院子裡去?我是依稀記得楊姨娘來回過我,說是娘家有人來瞧她,只我記不清爽了。”

     鄭明珠也是剛才想到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才突然想起來,花姨娘平日里不能出門的,若是真是有關陳頤鴻的親事,她何處得來的消息?

    和太夫人有關的,也就是侯爺那邊的林姨娘,與自己這邊的楊姨娘了。

    林姨娘不歸鄭明珠管,可楊姨娘的動向是能查到的,這才叫了張媽媽來問。

    張媽媽立即說:“回少夫人的話,自大爺出了門,楊姨娘娘家打發了人給楊姨娘送了一回東西,她娘家嫂子又來看了她一回,說了半個時辰的話,還去後頭花園子裡走了一回,後來楊姨娘又打發了丫頭,叫後角門上的婆子去自己娘家送了些藥材。”

     嗯,有來有往,看起來是有點那意思了。

    張媽媽接著說:“楊姨娘不大往夫人那邊院子裡串門,倒是愛在這邊的後頭花園子裡走一走,每兩三天總要去走一兩回的。”

     鄭明珠想一想:“也罷,這兩日你安排一個伶俐懂事的丫鬟,多瞧著些兒,楊姨娘家來了人,或是往後頭走去了,越發仔細些。”

     張媽媽想了半晌道:“院子外頭有個跑腿兒的丫鬟,叫小蘭,十二三歲,倒是勤謹,各人都愛叫她跑個腿兒,買東西,遞東西之類,各屋裡都去的,一點兒也不打眼,人也伶俐聽話,我就叫她去吧。”

     鄭明珠點頭:“媽媽安排誰去也罷了,嘴嚴些,別叫別人知道才好。”

     張媽媽便笑道:“少夫人只管放心,只要說是主子的吩咐,她自然明白的。”

     張媽媽頗有些志得意滿,她雖是這院子裡的管事媽媽,可管著的都是明面兒上的事,鄭明珠不大吩咐她那些私房事兒,如今難得問她一回,如何不可著勁兒的表現一番?

    看來這楊姨娘要倒霉了,少夫人前幾個月發落了衛姨娘,現在又在打聽楊姨娘的事兒,莫非楊姨娘有什麼動靜叫少夫人有了疑心不成?

    這倒是一個奉承少夫人的好機會。

    張媽媽忙忙的就去吩咐小蘭去了,再三囑咐著:“這可是少夫人吩咐的,你一個人也不能說,也不能叫楊姨娘起了疑心,若是查不到,或是說了出去,或是楊姨娘曉得了,叫少夫人知道的話,只怕要把你打發到莊子上去呢。你就回不來了。”

     小丫頭能知道些什麼,小蘭嚇的連連點頭,賭咒發誓一點兒不會說,每天十二個時辰盯著楊姨娘,張媽媽才滿意的走了。

    留下小蘭發愁,這楊姨娘若是不干什麼,只是白走一走那怎麼辦啊。

    這樣偷偷的跟了兩三天,愁了兩三天,幸而小蘭運氣 很好,才盯了第三天,楊姨娘又往後頭園子裡去,她一路摘著花兒跟著鬼鬼祟祟的看著,見楊姨娘在園子裡逛了一會兒,在水邊的亭子裡遇到了在那兒看水的花姨娘。

    兩個人就說說笑笑起來。

    小蘭大喜,哎喲謝天謝地,不用被送莊子上去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5

親事

    小蘭把手裡的花一丟,拿著個紙包託在手裡,嘴裡哼著歌兒,笑嘻嘻的就往那邊過去了,花姨娘和楊姨娘本來也剛在寒暄,此時聽到動靜,立刻住了嘴,回頭一看是小蘭,又鬆懈下來,小蘭笑嘻嘻的打招呼:“兩位姨奶奶好,在這兒看水兒呢?五小姐身邊的杏花姐姐打發我給她買瓜子兒呢,還多給了我十個錢買糖吃,兩位姨奶奶吃一塊兒?”

     說著就掏荷包。

    花姨娘哪裡看得起一個丫頭都買得起的糖,擺擺手笑道:“小蘭真是個乖孩子,我們不吃糖了,你送你的東西去罷。”

     小蘭就笑瞇瞇的應了,托著紙包,接著哼歌兒往亭子外頭走,走到亭子外頭的石頭後面,往下一貓腰,就鑽到了亭子下面的欄杆底下蹲著。

    只聽楊姨娘笑著說:“前兒說的那事,已經準了!可不是個大喜事麼?太夫人也是單喜歡三爺有出息,回家跟老太爺說了,老太爺歡喜的很,大小姐那是頭一個孩子,老太爺愛若掌珠,多少勳貴人家來求,都看不上,要不說哥兒脾氣不好,要不說哥兒出息差些,有了這樣好沒了那樣好,都回絕了,倒是三爺是個好的,從哪裡看都是齊全的,老太爺就願意了。如今夫人也回來了,也就該提一提了。”

     花姨娘喜滋滋的道:“哎喲,可是好事呢,真……真叫我怎麼說好呢,簡直做夢一樣,只是論出息人品,三爺是沒得說,就是出身差些兒,也是我拖累了他……”

     楊姨娘笑道:“姨奶奶快別說這樣的話,有道是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三爺這樣出息,如今就有爵位在身上了,出身有什麼干係呢?且再說了,今後娶了大小姐,就是楊老太爺的女婿了,又比別的人高了些兒,說句不該說的話,說不定您老人家今後還有做武安侯太夫人的福分呢。”

     花姨娘更是高興壞了,搓著手,笑的都合不攏嘴:“哎喲,可說不得這話,不管哪個爺襲爵,這太夫人總還是夫人才是。”

     話是如此說,哪裡掩得了話裡臉上的笑呢,幾乎就覺得自己現在就是武安侯太夫人了。

    楊姨娘暗罵了一聲蠢貨,臉上卻是笑著又奉承了好些話,才斟酌著說:“這事兒雖是好事,也就怕夫人不答應,姨娘想,咱們楊家因著太夫人,逼了她多少回?單小姐姓楊,她也不能夠同意,這是一樁。再則越發說透些,就算不是楊家,別的一品大員的嫡長女,她也不能同意的,嫡長女何等身份何等尊貴,你只瞧瞧我們屋裡的少夫人,連太夫人的吩咐也敢不聽的,何況她?三爺又不是夫人養的,夫人能和姨娘想的一樣兒?她自不會費心費力的去替三爺尋個有助益的,能助著夫婿今後有好前程的小姐,只怕尋個根基差的,家裡沒什麼出息的兒媳婦才好拿捏呢,姨娘說是不是?”

     此時,亭子底下的小蘭早就嚇的捂了嘴,渾身都發起抖來。

    花姨娘立時便道:“那怎麼行,尋常人家的小姐,如何能和楊老太爺的嫡長女比呢!這萬萬不行的!”

     楊姨娘就笑道:“可不是,我也是慮著這個,替姨奶奶著急呢。”

     花姨娘點頭,尋思了半晌:“說起來,我覺著夫人是個好面子,若是真有這樣好的親事尋上門來,她就咬著牙也是要應的,不然且不是要落個苛待庶子,不慈不賢的名聲?我覺著夫人做不出來的,橫豎我們家鴻哥兒有爵位,待今後安哥兒襲了爵,侯爺把家分了,我跟著鴻哥兒在外頭住去,夫人自是跟著安哥兒在侯府裡頭,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兒媳婦厲害了,也礙不著她什麼。說起來,你們家大小姐脾氣如何?不瞞你說,我出身不好,雖是有誥命,也怕兒媳婦不尊重呢。”

     楊姨娘在心裡又罵了一回,這花姨娘倒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兒媳婦還得服侍她不成?臉上卻笑道:“姨娘多慮了,出身有什麼相干,不管有沒有誥命,您也是三爺的親娘,誰能越過您去?我們家大小姐不是我誇讚,女紅是略差一點兒,可是溫柔和順上頭是沒得說,論起孝道來,我們屋裡那位少夫人,給她提鞋都不配,前兒太夫人回娘家就是商量大小姐這事兒,太夫人還特地說了一句,三爺不是夫人養的,大家都知道,姨娘雖不是嫡母,卻是親母,論起人倫來,自比嫡母更要緊的。我們家大小姐就說了,姨娘是親娘,也是該磕頭敬茶的。如何,這樣的孩子哪裡尋去?”

     花姨娘大喜,一想到一品大員的嫡長女恭恭敬敬給自己磕頭敬茶的場面,就忍不住笑。

    被楊姨娘奉承的輕飄飄的,花姨娘笑道:“你們家的孩子沒的說,教養規矩自是好的,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只是覺著太夫人未免多慮了,這樣好的事兒,夫人斷沒有道理不肯的,你只管放心回太夫人就是了。”

    說來說去就是沒一句實在話。

    楊姨娘說了老半天,都沒見花姨娘上鉤,主動提出她去說,便只得笑道:“太夫人的意思,她和夫人雖是婆媳,只是夫人一向不肯尊重長輩,只怕好好的一件事,她老人家張了口,本來是好事,夫人偏強著不肯應,倒是不美,姨娘是有臉面的,姨娘去夫人跟前說兩句,不比誰強呢?”

     花姨娘死活不上鉤,想了半天道:“我一個姨娘,哪有去管爺們親事的規矩?再有臉面,夫人比出規矩來,也沒用,哪有太夫人名正言順呢,怎麼著也是三爺的祖母,關心孫子的婚事,只會叫人讚慈心的,依我說,請太夫人去夫人跟前說一說,夫人必是應的,若是夫人真不應,再做打算也就是了。”

     楊姨娘恨牙癢癢的,這花姨娘平日里看起來就是個假伶俐,其實是個蠢貨,這一回怎麼居然這樣聰明起來?滑的油一般,死活就不咬鉤,把什麼都推過來。

    楊姨娘無法,車軲轆話又來回勸了兩回,花姨娘依然太極打的爐火純青,只是不鬆口,也就只得各自散了。

    待花姨娘和楊姨娘走遠了,小蘭才戰戰兢兢的從亭子底下滾出來,一頭的汗,嚇的半死。

    兩位姨娘說話真是大逆不道!

    她不敢多逗留,一陣風似的跑去找張媽媽,張媽媽不敢怠慢,就帶著她去找鄭明珠。

    鄭明珠叫她進來回話,小蘭走進去,腳都在發顫,生怕這話說出來,鄭明珠聽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一個發怒,就要把她打發到莊子上去,天啊,那里人煙都不見,還得天天下地種田,小蘭嚇的腿軟,進門就一個踉蹌,整個人跪趴在大紅地氈上。

    這動靜倒把炕上的鄭明珠連寶哥兒都嚇了一跳,這娘倆本來正你一句我一句,誰都聽不懂的在聊天,此時同時扭頭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小蘭犯了多大的事呢。

    寶哥兒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麼,拍著手依依呀呀的叫著,他還坐不住,東倒西歪的。

    張媽媽在一邊賠笑道:“少夫人,小蘭說,今日聽到了些了不得的話,不敢瞞著,特來回夫人。”

     鄭明珠示意丫鬟們和奶媽子都下去,笑道:“什麼事,說吧。”

     小蘭只顧發抖,都不敢說話,張媽媽忙推她一把:“快把你聽到的話照實回少夫人。”

    小蘭這才結結巴巴的說:“奴婢……奴婢先前去園子裡摘花兒,見到……嗯楊姨奶奶和花姨奶奶……”

    張媽媽忙推她:“什麼姨奶奶,少夫人跟前,只能說姨娘。”

     “是是。”小蘭抹把汗:“兩位姨娘在水邊的亭子裡說話兒,奴婢悄悄的躲在了亭子底下,聽到了。”

     小蘭記性甚好,雖說怕的厲害,影響了她的發揮,依然一句一句,有條不紊的幾乎背了出來,鄭明珠細細的聽著,也並不打斷她,足說了一刻鐘,才說完。

    這些話,一個外院的小丫鬟是絕對編不出來的,鄭明珠就笑道:“很好,你很會辦事,張媽媽,這個月多發給她一個月月例,只是你記得,這些話在這裡說過了就完了,不能再有別的人知道,明白嗎?”

     小蘭大喜,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回了少夫人,少夫人竟也沒發火,還賞她一個月的月例,真是菩薩心腸呢。

    便連連的磕頭:“是是是,奴婢現在已經完全忘了。”

     爬起來同手同腳的往門口去了。

    張媽媽在一邊點頭,這個識人舉薦之功自己已經穩穩的拿到了。

    待小蘭出去之後,張媽媽還在一邊等著,想來楊姨娘說了這樣的話,鄭明珠必是要收拾她的,自己這事兒辦的這樣好,少夫人必是還要交給自己做的才是。

    這樣一步一步,也就慢慢兒的成了少夫人的心腹媽媽的,別說自己的前程,就是兒子的前程,還差的了嗎?

    鄭明珠當然沒怎麼注意到張媽媽的一臉渴望,只是自己在那若有所思,寶哥兒被娘親忽視,頓時不高興了,伸手就啪啪的拍鄭明珠的臉,鄭明珠回過神來,見張媽媽還站在跟前,隨口便道:“媽媽下去歇著吧。”

     啊?就這樣完了?張媽媽登時若有所失,不由問道:“這楊姨娘……”

     鄭明珠這才明白張媽媽這是在等什麼,不由失笑道:“這個媽媽別管了,你下去吧,把這些話捂牢實了,若是外頭有人知道了,少不得我要問媽媽的。”

     張媽媽頓時感受到了重視,立刻凜然道:“少夫人請放心,都在我身上!”

     這才滿意的下去了。

    鄭明珠摟著寶哥兒,一邊拍著他一邊想,楊家絕對知道,由太夫人出面說這件事,那必是不成的,忽悠花姨娘不成,定然會想別的法子才是。

    只是到底會是什麼法子呢?

    想了半日,鄭明珠也想不到,不過,這也不是她操心的事兒,回頭把這些話回了陳夫人知道,再跟陳頤安說說就罷了,她當然是不願意有個楊家的閨女做弟媳,淘起氣來,十分麻煩,這可是正頭夫人,和姨娘之類完全是兩碼事。

    不過公婆俱在,那麼小叔子的親事,卻沒有她來管的道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鄭明珠正在想這件事的時候,陳頤雅一臉喜色的進來了:“嫂嫂,我有件事跟你說。”

     陳頤雅也常來看寶哥兒,而且愛抱他在外頭院子裡頭,或是花樹底下走一走,寶哥兒一見二姑媽就張著小手要抱,看起來很想出去的樣子。

    鄭明珠就笑著把寶哥兒遞給陳頤雅,笑道:“這小傢伙想出門了,我們一起在外頭走一走吧。”

    出了門,陳頤雅就迫不及待的笑道:“嫂嫂放心,姨娘一點兒也沒攙和這件事。”

     鄭明珠心中早明白了,只是好奇花姨娘是怎麼跟女兒說的。

    花姨娘就這一兒一女,愛的什麼似的,且與陳頤雅母女關係親密,與一般姨娘養的小姐大不一樣。

    “饒是你姦似鬼,也得喝老娘的洗腳水。”這是花姨娘得意洋洋的翹著腳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對二小姐陳頤雅這樣說。

    陳頤雅本就與鄭明珠說過要伺機打探,此時如何有不問的?

    花姨娘得了這樣的好事,自然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女兒一問,立刻劈裡啪啦說了一通,把陳頤雅都聽的呆住了。

    她如今漸漸大了,知道了人情道理,又常得鄭明珠開導,雖說依然實心眼,但總算知道自己家與太夫人的恩怨。

    陳頤雅便知道這事絕對不妥,不由道:“姨娘又不是不知道母親和太夫人勢不兩立,怎麼會答應呢?”

     花姨娘更得意了:“可不是說麼,那邊忽悠我去跟夫人說,我拿什麼說去?我又不是傻子,你打量他們為什麼瞧著你哥哥出息,要許嫡長女來?”

     “是呀,為什麼?”陳頤雅也不解。

    花姨娘道:“我雖不愛妄自菲薄,倒也知道一品大員的嫡長女自是尊貴的,你哥哥雖有爵位,到底身上有點殘疾,我原想著,娶個高門大戶的嫡女也就罷了,沒承想,太夫人拐彎抹角的叫楊姨娘來我跟前打探,我都嚇一跳,他們家傻的不成?太夫人把夫人得罪的那樣兒,嫁個閨女來當兒媳婦,這圖什麼呀?我就起了疑心,安心要套她的話,那個楊姨娘是個蠢貨,沒幾句就把話說出來了,她們家老太太,一輩子惦記這個爵位呢,說是要助你哥哥奪爵!我看呀,這老太太是狗急跳牆了,什麼損招都想得出來,不過這倒是實話,姨娘出身不好,沒有母族幫你哥哥,若是有強硬的妻族,你哥哥又有出息,又有爵位,有人在後頭使力,看起來似乎是很有希望的樣子。”

     陳頤雅嚇到了,忙道:“姨娘應了?”

     花姨娘笑道:“我為什麼應?既是這樣的話,急的是她們,又不是我,我跑去找夫人提?我蠢呀?自然叫她們提去,是她們覺著你哥哥好,想要把閨女嫁給他,又有那些打算,那自是非你哥哥不行,是他們求著我,又不是我求著她們,我傻乎乎的給她們出力呢?”

     既然姨娘不出頭,就太好了!

    和姨娘說完了這話,陳頤雅轉個身就把她姨娘賣給了鄭明珠,反是姨娘也沒說什麼出格的話,倒是鄭明珠聽了,心中感嘆,陳頤安那句:“太夫人一輩子的念想都在那個爵位上。”實在高屋建瓴,從頭到尾的折騰竟都在這句話上。

    鄭明珠想了想,跟陳頤雅說:“姨娘若有這個心思,難免出事,我瞧著,二妹妹若是有機會,只怕還得勸一勸姨娘才是。”

     花姨娘平時鬧一鬧無傷大雅,可為了爵位出頭,三五個花姨娘都沒得好下場。花姨娘雖不討人喜歡,到底還有三爺和二小姐的臉面,鬧難看了誰也不好過。

    陳頤雅苦惱的說:“我也不大會說話,且都是我聽姨娘的,哪有姨娘聽我的,好嫂嫂,你教教我,只盼著咱們家安安靜靜的才好。”

     鄭明珠便笑著,低聲教了她一套話來說,陳頤雅聽得連連點頭稱是。

    只是從花姨娘到陳夫人,都在等著太夫人的動靜,偏偏一直就沒動靜,只在八月初三,陳四老爺的壽辰,請了武安侯一家子去喝酒。

    到底是陳熙華的親兄弟,這也是該有的人情往來,陳熙華與陳夫人帶著兒女們都去了,除了還在軍營裡的陳頤青。

    鄭明珠沒承想在這裡會又見到這位大小姐,跟在太夫人身邊,這一回才看了個清楚,這位小姐容貌中等,只有清秀二字形容,穿戴倒也雅緻,低眉順眼,頗為安靜。

    鄭明珠尤其留意看了看陳頤安領著弟弟們進來請安的時候,這位大小姐,雖避到了屏風後面,果然還是很在意的看了陳頤鴻好幾眼,一開始見他跛著腳,似乎就很看不上了,不過後來見他容貌氣度,似乎又不自覺的點了點頭,一副放心了的樣子。

    待陳頤安他們出去了,太夫人拍拍楊大小姐的手,低聲說了句什麼,一臉慈祥。

    楊大小姐羞紅了臉。

    鄭明珠心中已是有數,在一邊笑吟吟的看著。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下來,太夫人竟然一點兒表示都沒有,只顧帶著楊大小姐和陳家三老爺、四老爺、五老爺家適婚年齡的幾個小姐,在人前應酬,完全沒有鄭明珠猜想的情形出現。

    鄭明珠總覺得,太夫人這樣的蠢貨,說不准會在客人跟前問陳夫人:“我這個侄孫女兒如何?”這樣子。

    不過回家之後,鄭明珠這樣一說,陳頤安就笑起來:“你傻呀,太夫人當初在外頭說二妹妹的事,那是因為她並不在乎二妹妹的名聲,自不怕人議論,而如今這個可是心肝寶貝,自是在乎她的名聲的,又是女家,怎麼能這樣不矜持?從來就算女家有心通婚,也是請了相熟女眷上門打探的,有意了,再由男方出面來提,便是如此,那男方也常常會看不起這樣的女方,何況這樣大庭廣眾來說的?”

     啊對,鄭明珠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鑽了牛角尖,只想著太夫人為著爵位,再沒有做不出來的事,就忘了這樣顯而易見的規矩了。

    那麼太夫人這就是帶著楊大小姐來相女婿的了?

    而且似乎相準了?

    他們就這樣篤定陳家肯應這親事不成?

    而且陳夫人回來也有七八天了,給太夫人請了兩回安,也並沒有見太夫人提過一次這件事,倒是奇了。

    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卻偏偏烏云密布,閃電雷鳴,就是不下雨的感覺。

    這邊鄭明珠想不通,那邊花姨娘也急了:“怎麼回事,夫人回來都七八天了,怎麼太夫人還是提也沒提?今兒我聽說太夫人把楊家大小姐也帶在了身邊,還以為要說一說呢,竟還沒動靜?”

    她這會子倒不那麼篤定了。

    陳頤雅勸她:“姨娘急什麼,我只覺著,這事兒不提也是好事,嫂子的娘家到底是娘家,姻親罷了,能出多少力,無非在外頭使勁,正主意還不是要爹爹來拿?這是一件,且哥哥再出息又如何,到底比不過大哥出身正,又嫡 又長,嫂子是縣主,如今連嫡子都有了,還有什麼可爭的?反是哥哥有爵位,有出息,若是禮讓著大哥,兄友弟恭的,不比爭那鏡花水月強?大哥也不會虧待了哥哥。前程有的是呢。何必非要楊家來撐腰呢?”

     花姨娘笑道:“哎喲傻孩子,你怎麼這樣死心眼兒呢?別人說什麼你就答應什麼不成?姨娘再不懂事也知道,武安侯這爵位你哥哥是絕沾不上一點子邊的,我平日里雖說愛鬧些,不肯讓人,卻也沒什麼要緊事,那也不過是仗著自己有臉面,又生了你們兩個,越發給我掙了臉面,在侯爺眼裡,我不要臉,你哥哥和你還要臉呢,也必不會輕易罰了我。可若是我敢對爵位的事說上一句話,別說我這是三品誥命,就是一品,那也是白搭,絕討不了好去!”

     陳頤雅就更想不通了:“那姨娘還這樣子急?”

     花姨娘便道:“我當然急,怎麼說也是一品大員的嫡長女,多好的一門親事!今後進了門,就是咱們家的媳婦了,日子好不好還得看夫君,你哥哥不去爭爵位,她還能和離不成?還不只得求著娘家幫你哥哥掙前程,豈不是好事?你瞧太夫人這樣沒權沒勢了,楊家還肯出個嫡長女幫她,多半是個看重姑奶奶的家族,倒是良配。今後好處多著呢!”

     陳頤雅聽得直點頭,然後回頭又跟鄭明珠說了。

    鄭明珠哭笑不得,原來壓根不用自己勸,這種市儈的精明,還真不能小覷。

    一家子翹首等著太夫人的動向,偏太夫人十分安穩,沉得住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陳夫人與鄭明珠倒沒空多想她,太夫人不來煩是最好的,一轉眼就是八月十二,陳頤青尚主的日子了。

    八月初十陳頤青才從軍營裡回來,不過一個多月的軍營生活,人足瘦了一圈兒,給陳熙華陳夫人請安的時候,陳夫人差點兒沒哭出來,似乎想要起身,卻被陳熙華按住了手,勉強忍住了,陳頤青顯得沉默了很多,驟然回首,鄭明珠覺得陳頤青似乎早已不是第一次見面是那個陽光的跳脫的少年了,一年來經歷種種,一點一點的變的不同起來。

    自己院子裡一個熟悉的下人都沒有,陳頤青也依然一聲不吭,蹬了靴子,倒頭就睡,兩個房裡服侍的大丫頭上前去,小心的給他拉上被子,放了帳幔。

    鄭明珠忙的團團轉,寶哥兒兩三天沒怎麼見娘親了,還發了一回脾氣。

    這個壞脾氣的小傢伙。

    鄭明珠好笑的親親他。

    八月十二,禮儀在公主府辦,武安侯府自也要設宴,鄭明珠是長媳,自要在門口迎各府女眷,這一回,太夫人依然把楊大小姐帶在身邊。

    鄭明珠看了她好幾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覺得她似乎有一點緊張,叫鄭明珠都緊張起來,這可是公主下降的好日子,若是鬧個什麼事出來,如何了得?

    鄭明珠想了想,低聲對張媽媽說:“你把小蘭叫來,吩咐她今兒別的事都不用做了,只悄悄兒的跟著楊家大小姐,也不用聽她說話,遠遠的跟著就行了,須得時時都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明白嗎?”

     張媽媽一再受鄭明珠重用,志得意滿,立即點頭表示明白,就下去吩咐小蘭去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6

假山

    家裡這樣大事,自是從夫人到小姐都要忙的,陳夫人在公主府坐鎮,鄭明珠在武安侯府招呼各府夫人少奶奶,小姐們也要招呼著閨閣小姐們。

    女眷的宴席安排在花園子裡頭,小姐們則在一片花圃旁邊。

    鄭明珠對小姐落水被少年救起來的戲碼有心理陰影,把小姐們安排的離的遠遠的杜絕小姐們不小心掉進水里的可能。

    又在水邊安排了幾個懂水性婆子守著岸邊,就算真有掉下去的,婆子們也能救上來。

    鄭明珠覺得,自己都被太夫人這按兵不動整的有點草木皆兵了。

    一直堅持到了開宴時間,鄭明珠總算歇口氣,寶哥兒倒是來了,吃飽喝足睡醒,一臉的精神,看起來非常有活力,見了娘親就咦咦哦哦的叫個不停。

    不過今天這小胖臉也被捏了不知道多少回,誰家夫人都說他可愛,長的健壯,脾氣又好,愛笑愛動,誰抱著都不哭。

    一時外頭熱鬧起來,原來是吉時已過,公主已從宮中到了公主府,就等著晚上拜堂的吉時了,陳頤青從公主府回來給長輩們敬酒。

    這個有陳頤安在外操持,鄭明珠並不用出去,樂的閒一會兒,瑪瑙進來找她,小聲道:“剛才小蘭遞了話進來,楊家大小姐用飯的時候被人碰了手,半碗湯灑在裙子上了,有丫鬟引著她換衣服去了,是去的恆香園。”

     果然來了。

    鄭明珠忙道:“給女眷換衣服的院子早定了是留雲軒了,哪一個亂引小姐走呢?你打發人去引回來沒有?”

     瑪瑙笑道:“小蘭也是個聰明的,見她們往那邊走了,就即刻去跟張媽媽說,張媽媽帶著人走近路攔了她們,把她們帶回了留雲軒,我只是來回少夫人一聲兒,引著小姐亂走的,是楊姨娘院子裡的丫頭。”

     鄭明珠笑道:“幸而早有準備,你跟張媽媽說,把那丫頭捆起來,關柴房去,今兒是好日子,不用理她,回頭再審。吩咐小蘭,接著盯,把今日熬過去就好了。”

     瑪瑙笑著就去了。

    原來是預備的這個法子呢,鄭明珠笑著搖搖頭。

    這楊家到底什麼出身?出手就是這一套,無非就是小姐換衣服的時候給少爺撞見了,於是一定要嫁給他。

    好沒意思。

    可是她們怎麼能料定三爺陳頤鴻要去留雲軒?

    鄭明珠納悶的尋思,連自己都無法確定陳頤鴻的動向,何況太夫人?太夫人身邊一個人手都沒有,這府裡也就只有楊姨娘為她所用,楊姨娘又如何能做到掌握陳頤鴻的動向呢?

    那就只剩一個人了,花姨娘這蠢貨!

    花姨娘是不會理陳家其他人的想法的,只管自己兒女,她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也知道陳熙華陳夫人不會答應,為了讓陳夫人無法拒絕,她答應太夫人配合也是有的。

    幸而有陳頤雅這個小奸細,讓鄭明珠對花姨娘的心理掌握到了十足。

    這顯然是花姨娘配合的,花姨娘是陳頤鴻的親娘,自然有把握把陳頤鴻叫到任何地方去。

    不過既然花姨娘答應太夫人配合了,有些話也就該說了,鄭明珠覺著,還是陳頤安算無遺策,把人的心理掌握到了一個十分驚人的程度。

    他曾說:“若論當時去打探,也不過是想著必有什麼陰私事或是見不得人的事,到後來得了這個消息,我就覺得好笑,居然是這樣的事,說起來,這個消息其實幾乎算是給花姨娘預備的了,別人都不會像她那樣在乎,也不會像她那樣會鬧出來,若是花姨娘不上太夫人的當,這個其實沒什麼用,可是花姨娘八成是會答應的,是以,咱們沒有一點後手怎麼行?”

     簡直就像是陳頤安已經親眼看到了今天的場面似的。

    鄭明珠就吩咐人去找陳頤雅,陳頤雅是最佳人選。

    一時陳頤雅笑嘻嘻的就來了,真的是大姑娘了,此時穿著和姐妹一樣的裙子,卻顯得身材高挑,曲線玲瓏,神采飛揚,豐厚的頭髮挽了個高髻,插著一隻巴掌大的金絲編就鑲紅寶石的蝴蝶,下巴揚起,帶著許多嫡女都沒有的驕傲。

    陳頤雅和寶哥兒招招手打招呼,關切的問鄭明珠:“嫂嫂可吃了東西了?我瞧你這樣忙,別是沒吃吧?”

     鄭明珠拿著寶哥兒的手,學著陳頤雅的樣子招手打招呼,笑道:“喝了半碗湯,兩塊點心,也沒什麼,回頭人走光了再好生吃。

”     說著招手叫她到身邊來,問她:“這兩日姨娘可和你說什麼沒有?”

     陳頤雅笑道:“沒有啊,姨娘那日說了這話之後,就再沒提什麼了,我瞧姨娘這些日子都很高興,還又問了兩回呢。”

     不過這種隱私事,花姨娘不肯告訴待字閨中的女孩兒,也是有的。

    鄭明珠就點點頭,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來。

    陳頤雅忙問:“怎麼了?嫂嫂可是聽到什麼不成?”

     立刻就轉身問錦蘭:“姨娘這兩日做了什麼?姨娘那邊的丫頭都是跟過你的,你自是知道。”

     錦蘭原是花姨娘的丫鬟,在花姨娘身邊做了兩年大丫頭,因穩重細心,花姨娘回了陳夫人,把錦蘭給了陳頤雅使,如今花姨娘身邊的大丫頭還是錦蘭在的時候管教過的二等丫頭呢。

    錦蘭想了半日:“也沒什麼呀,小姐知道,姨娘是個愛串門的,又愛逛園子,若不是留心,誰知道呢?”

     鄭明珠立時道:“只望沒什麼倒也謝天謝地。”

     陳頤雅忙道:“姨娘到底做了什麼?還是嫂嫂知道了些什麼,嫂嫂快告訴我,我都提心吊膽多久了。”

     鄭明珠道:“今兒我表妹寧馨郡主也來了,先前拉著我說話兒,也是巧,就說到了那位楊家大小姐,你大約不知道,這位大小姐的姑母,就是寧馨郡主夫家嬸娘,知道些東西,她就當笑話兒講給我聽,我聽了,可嚇的了不得,偏這事兒沒上明面,也不敢給姨娘說,這才找你來問一問。”

     又拿寧馨郡主來做擋箭牌了。

    陳頤雅素知這位嫂子穩重周全,什麼事兒來了都神色不變,當初在宮裡,慎刑司矯詔要拿她,她還能一強到底呢,此時竟然說嚇的了不得,顯見是大事了,陳頤雅也就跟著嚇的了不得:“嫂嫂,到底怎麼了?您快跟我說,可別嚇我。”

     鄭明珠一臉為難:“妹妹雖是大姑娘了,可到底沒出門子,這話如何說得,沒得污了妹妹的耳朵,不妥不妥,可太夫人要許大小姐給三爺的事,又沒有明面兒上叫咱們知道,我又不好跟姨娘提,真叫我為難。”

     這是真的,明面兒上沒有一個人在陳家來說過要許楊家的大小姐給陳頤鴻,都是暗地裡知道的消息,鄭明珠真要把楊家大小姐的事去跟花姨娘說,自然不妥。

    陳頤雅忙勸道:“為著哥哥,有什麼污不污,要是真有什麼不好,再成了我嫂子,豈不是完了?還顧得什麼呢。”

     “唉。”鄭明珠先嘆一口氣,陳頤雅心提的高高的,鄭明珠才說:“說起來,這位大小姐也是個可憐人,她從小兒一直跟著祖父楊家大舅老爺在各地任上,到了十歲上,楊家大舅老爺做主,與洛陽大族李家長房嫡長子定了親,沒承想,第二年,這位李家公子就急病沒了。過得兩年,楊家大舅老爺調任,做了河道大臣,楊大小姐十三歲了,橫豎在西安也沒人知道,便又與陝甘總督的嫡出第三子定了親,小定都放過了,沒過兩三個月,這位張公子從河堤落下去,沒救上來,也沒了。如今,楊大小姐回了京城,倒是沒什麼人知道這些事了,你說說,這如何了得!”

     陳頤雅聽得都呆滯掉了。

    克夫!

    就算陳頤雅只待字閨中,也深知這兩個字多麼要緊,有個這樣的名聲,誰家敢要?這不是結親,這是結仇!

    姨娘還以為這是多好一門親事呢。

    姨娘和自己一輩子的依靠不就是哥哥嗎,若是哥哥沒了,姨娘怎麼辦?自己怎麼辦?

    怪道嫂嫂一臉著急,這可真不是小事,這是在挖姨娘的心頭血呢。

    陳頤雅霍的就站了起來:“咱們家跟他什麼仇呢,要這樣害咱們,幸而嫂嫂聽到了,若是糊里糊塗的真娶了進來……”

     陳頤雅越想越害怕:“我立刻去給姨娘說!”

     鄭明珠一把拉住她:“你即便要說,也溫柔些兒,姨娘雖說年紀不大,但這樣興興頭頭的一件事,你當頭冷水潑下去,豈不出事,這事兒還沒拿上檯面上來,你慢慢說也就是了。”

     陳頤雅此時哪裡還有什麼主意,只是點頭,鄭明珠就悄悄兒的教了她一篇子話來說。

    而太夫人此時正在發脾氣呢:“怎麼搞的,好容易叫花姨娘應了,要把老三引到那邊兒去,文姐兒怎麼倒回來了?”

     她此時正在內室,身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一頭珠翠,一臉精明,聽老太太罵人,忙道:“姑太太是不知道,本來是說的好好兒的,文姐兒都起身往那邊走了,沒承想半路碰到甘蘭院那位張媽媽,帶著幾個丫鬟正巧往那邊過,就看見了,見文姐兒身上的裙子髒了,便說早就定了小姐夫人們換衣服的地方,誰帶著亂走呢?立時就吩咐了一個丫鬟把文姐兒帶去留雲軒了,還叫人把那丫頭都捆了起來,我瞧著,說不定就此起了疑心了呢。”

     太夫人拍一下扶手道:“怎麼這樣倒霉呢?剛巧被安哥兒媳婦的管事媽媽碰到!若是別的媽媽,都不理論的,偏今兒的宴席就是安哥兒媳婦一手張羅的,自是糊弄不了,也是咱們運道不好,既如此,只得換個地方,這房子後頭是妙石山居,裡頭是當年老侯爺在的時候愛的那些奇石,假山似的堆的高高的,裡頭四通八達,倒不比什麼院子差,既是有人疑心了,咱們索性叫文姐兒在假山里藏著,跟花姨娘說,把老三引進去,也是一樣的。”

     那婦人拍掌道:“到底是姑母有計謀,一時竟就想出這樣好的地方來,論起來,空房子裡還能托詞不小心撞到了,這假山底下,那可不越發應了那兩個字了麼?”

     燕王世子府的假山事件,如今京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太夫人與那婦人對視一眼,都得意的笑起來。
假山捉姦

    一眾賓客都剛從酒席上下來,正是最松泛的時候,要好的夫人奶奶們,小姐們,各自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也有在石桌子上對弈的,也有在花樹底下低聲說些私房話的,小姐們作詩作畫展才的時候也過了,這時才表露了些少女天性,蹲在水邊玩水的,摘花枝花條編花冠的,嘻嘻哈哈,或活潑或沉靜,都是風景。

    只在錦蓮榭水外的花圃過去的妙石山居,突然一聲尖利的哭叫響起來,一個嬌弱的婦人站在假山跟前,面如金紙,一絲兒血色都沒有,手裡拿著一條湖藍色的纏枝花的裙子,哭道:“陳頤凡,我還沒死呢。”

     妙石山居雖沒人住,但在武安侯府裡卻不算偏,俯瞰下去,就在武安侯中間略偏東北,與今日老夫人們歇著的原慈安堂和夫人們坐著的花如近居都隔的不遠,此時有些耳尖的聽到動靜,都不由的往那邊張望,自有伶俐懂事的丫鬟飛奔了去打探,回來與夫人們耳語一番。

    真的是捉姦在假山?

    哎呀呀,燕王府八卦再現?

    不過燕王府是自家人關起門來捉的奸,可這裡卻是大喜的日子,滿帝都的貴冑豪門起碼有一半在武安侯府呢。

    各府夫人們自有閒的發毛的,此時就含笑起身道:“坐的久了,去園子裡走走疏散疏散。”

     立即就有人心領神會:“我也是,不如一起去吧。”

     於是妙石山居的院子裡不一會兒就聚滿了人。

    那婦人見來了這許多高門貴婦,越發哭的厲害起來:“陳頤凡,我就算是快死了,你也犯不著這樣打我的臉,不管你看上了誰,我還不許你納了不成,我陪嫁來四個大丫頭,全都開了臉給你,如今你……”

     嚶嚶嚶的只管哭。

    如今這樣的場面,她拿著一條裙子在這裡哭,在場各位都不是傻子,有啥不明白的。

    還真是燕王府八卦再現。

    不禁就有人竊竊私語起來:“這不就是那位陳家大少奶奶嗎,娘家姓宋的那位?”

     “那裡頭的就是陳家大少爺了?”

     “五房的!又不是侯府那一位。”

     “哦,是她,怪不得,要是我也得哭一場,她這輩子也真算是被坑苦了。”

     不少貴婦人都是帝都生帝都長,在帝都足足過了三五十年的,從頭到尾的八卦都見過,一見了人,就知道花樣了。

    倒都不由的嘆息一番,言論十分的一邊倒,竟就沒幾個人說這婦人不對的。

    偶有兩個議論道:“何必呢,就是男人偷吃,也沒有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叫破的,又是自己家的喜事,白叫人看熱鬧,再有委屈,待人散了,回家哭去也是一樣。這樣子就是有理的也變沒理了,長輩豈有高興的?”

     旁邊立刻就有年長的夫人笑道:“這是你們不知道這裡頭的緣故,這位大少奶奶,做姑娘的時候,也是賢淑貞靜的,並不是這個樣兒,也是這些年被逼出來的。”

     八卦誰不愛聽?頓時有四五個人圍上來問。

    原來這位陳頤凡便是陳五老爺的長子,說起來,這位陳五老爺也是個奇葩,武安侯嫡幼子,身份是不低的,早年屋裡有著兩三個通房,還不知足,又與親娘的娘家親侄女兒小楊氏偷上了,自己定親的媳婦還沒娶進門,親表妹倒是先有了身孕,太夫人氣的了不得,只是到底是自己娘家人,也沒什麼法子,不能不管,本想退了那邊的親事,娶了她,侯爺卻不肯,這位小楊氏是楊家庶子的庶女,身份上本就配不上侯府嫡子,又是未婚私通,品性上更不能做正室夫人,後來扯了一通,這位小楊氏便抬進了府,做了陳五老爺的二房。

    進府不久,生下陳頤凡,是為陳家長孫,比陳頤安還要大半年。

    陳家瞞著這事兒,又娶了陳五老爺訂好的媳婦,進了門才發現竟然就有了庶子,而且二房貴妾,又是與夫君青梅竹馬,未婚私通,寵冠后宅,又是婆婆的親侄女兒,在府裡連世子夫人都敢頂撞,這位元配的陳五夫人如何轄制得住她,本就嬌弱,又被她收拾了幾回,越發不成,成親三四年就沒了,也沒留下子嗣。

    於是太夫人做主,開了家族祠堂,把陳頤凡記到了元配夫人的名下,倒就成了嫡子。

    後來陳頤凡長大了,跟他爹簡直一個秉性,偷雞摸狗,姦淫女婢,屋裡的丫鬟媳婦都上過他的床,真是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只是家裡小楊氏獨大,一家子捂的嚴實,在外也沒什麼壞名聲。

    陳頤凡說親的時候,正是侯爺病重之時,那時候才十四歲,為著沖喜,急急的說了人家,又急急的成親,那宋家只瞧著侯府勢大,陳頤凡身為侯府嫡長孫,雖不是世子一房的,想必前程也是好的,又見哥兒模樣兒齊整,談吐有禮,加上侯府催的急了,並沒有怎麼打聽哥兒家裡頭人口和品性,便把嫡長女嫁了過來。

    姑娘進了門,才知道嫁錯了,上有不懂事的祖婆婆,刻薄的繼婆婆,威風無比的親姨娘……可又能怎麼辦呢?先前兩年還勸著夫君,指望年齡大些能懂事些兒,到得後來,也就不勸了,三天兩頭只是吵,前兩年,大少奶奶一個表妹暫時在他們家寄居兩日,就差點兒被陳頤凡奸了去,把人家表小姐嚇的連夜就走了,大少奶奶躁的連娘家都好意思回去。

    眾人聽著這些八卦,都不由道:“也太下作了。”

     也虧的這位夫人說的有頭有尾,歷歷在目,宛如親見一般。

    另有一位夫人笑道:“這位大少奶奶也是多年無出,我聽說,是想要和離歸家的呢,偏陳家、楊家都勢大,如何肯?口口聲聲只說一定要走便只能休妻,宋家自然也是不肯的,我瞧著,這一個機會,這位陳大少奶奶不知等了多久,拼著得罪陳家楊家,如何不鬧出來?”

     眾人恍然大悟,怪道呢,按理說,誰家有這等齷齪事,都只藏著掖著,生怕人看了笑話去,怎麼這位少奶奶倒是生怕人不知道,頓時就哭喊了出來,在這等場合鬧的人盡皆知,那就是整個帝都都知道了。

    反正無非是丟一丟臉面,但至少有實惠。

    外頭人越發圍的多了,那大少奶奶更哭的幾乎要斷氣一般:“陳頤凡,你做出這樣的事來,也太過……我不礙著你的眼,立時就請順天府的大爺來,簽了和離契書,我回家去就是了,到時候你也不用這樣偷偷摸摸的,愛娶誰就娶誰去!”

     一直沒動靜的假山里終於見到陳頤凡探了頭出來,想來是大家公子出身,連衣服也不會穿,收拾了半天,連最上頭一顆釦子還沒扣好呢,只惱怒的道:“閉嘴!”

     這位大少奶奶反正早丟人都丟的麻木了,此時見夫君還出頭罵人,越發惱了,把裙子往丫鬟懷裡一擲,就往裡頭衝過去。

    陳頤凡臉色青白虛胖,腳下虛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此時又被大少奶奶沒有防備的一把撞過來,竟是當頭就被撞翻了,滾了兩滾,滾到假山邊上來了。

    那大少奶奶衝進去抓淫婦,聲音也不低:“我把你這個不要臉的……啊,是你!”

     後面三個字連音都變了,彷彿陡然被人抓住了脖子一般,音調都扭曲起來。

    於是外面圍觀的夫人奶奶們心裡都跟貓抓似的,癢的不行,個個不知不覺伸長了脖子只想知道到底是誰。

    能讓橫下一條心要鬧的難看的大少奶奶這個反應。

    裡面安靜了一下,大少奶奶一步一步慢慢的退了出來,臉上震驚猶在,一臉的不可置信。

    怎麼是她?

    怎麼會這樣?

    大少奶奶此時想起來先前在那邊小院的時候,陳頤安對她笑道:“大哥的確忒不成樣了,當初說親的時候我父親一直便不贊同,只是祖父尚在,父親無法做主罷了。這些年來,大嫂是如何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的,五叔五嬸連大哥又是怎麼對大嫂的,我們都看在眼裡,大嫂想要和離也是人之常情,且此事也是五叔與五嬸的錯。我與爹爹說過,雖常言道家和萬事興,可也有幫理不幫親的說法,是以大嫂並不用怕,武安侯府自會替你做主,便是你哥哥兄弟的事,自也無礙的,楊家雖貴,我陳家也是不怕的,這點子公道,也是我們陳家該給大嫂的,不過此事若大嫂遂了意了,只盼兩家不要生分了才是。”

     原來是這樣……

     陳頤安早知道這假山里的女人是誰了,怪道先前那樣說呢,她還以為陳頤安是覺著自己擔心鬧起來,讓陳家和楊家丟了臉面,因夫君的親娘是楊氏,自從楊家大舅老爺封疆大吏以來,在家裡越發抖起來了,比以前更威風八面,而祖婆婆也是出自楊家,自己這樣一鬧,楊家自是也要不歡喜的,兩家如此勢大,自己總會擔心惹了他們,給自己娘家帶去禍事。

    先前她得了消息,想著破罐子破摔逼著陳家和離的時候,其實也是有點擔心的,可是陳頤安這樣說了,就放心了許多,越發敢 來鬧。

    不過,大少奶奶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區別啊,要和離也是得罪楊家,鬧出這事來也是得罪楊家,無非就是得罪的更狠一點罷了。

    且你若沒有好處給人,武安侯為什麼要幫你?人家不過是說的比較婉轉好聽罷了,還真當人家毫無緣由的大義滅親嗎?

    這樣一來,倒成了無意中和武安侯做了一個交易了,竟比先前得到保證的時候心更定了一點,知道武安侯在其中得了好處,那麼自己家倒更加心安理得一點了。

    這樣想通了,大少奶奶就不再往後退了,只是心一橫,衝了進去:“大小姐還做這樣下作事,既敢做為什麼不敢出來給人看看!莫非你還要臉不成!”

     裡面一陣抓扯,大少奶奶是豁了出去,大小姐似乎抵擋不住,活活被她拉到了外頭,陳頤凡急了,爬起來兩步趕過去,對著大少奶奶就是一頓踢打: “賤婦還越發鬧起來了。還不住手!”

     大少奶奶越發大哭起來,與陳頤凡撕扯起來。

    楊大小姐得了空子,又嚶嚶嚶的縮回到假山里去了。

    可是此時被拉出來見了一個臉,某一個角度圍觀的夫人們都看了個清楚,就有人低低的驚呼起來,旁邊不認識的趕緊問著:“是誰?”

     那位夫人遲疑著不敢說,旁邊一個說:“我就看了個側臉,也不大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倒是真像,要真是,那……”

     “我也不敢確認呢,不過看著確實像。”

     “可不要亂說,人家小姐的名節要緊。”這一位看來已經篤定是哪位小姐了。

    竟然還是位小姐?大家都豎著耳朵聽呢,越發激動了。

    有人就低聲說:“我覺著就是那位小姐吧,不然為什麼大少奶奶見到她跟見到鬼一樣呢?”

     幾位不確定的夫人都恍然大悟,不禁暗暗點頭,一個姓氏如同石頭擲下河的漣漪一般從那一處一圈一圈的擴散開來。

    待鄭明珠趕到的時候,大家都知道了

作者: globe    時間: 2014-3-26 22:56

誥命也威風

    鄭明珠到場就四面八方的指揮起來:“大少奶奶的丫鬟呢,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去把大少奶奶扶下去歇著!”

    大少奶奶目的已經達到,圓滿完成了任務,自不會再鬧,十分給鄭明珠臉面,順從的哭著下去在一邊廊下坐著去了。

    “你們兩個,去扶著大爺,勸著些兒。”幾個小廝飛奔而去,連拖帶拉把陳頤凡拉了下去。

    陳頤凡嘴裡猶在罵罵咧咧的,不過也知道這樣的場合鬧不得,也就走了。

    鄭明珠又吩咐墨煙青果瑪瑙等人:“夫人小姐們的茶換了麼?點心可送上來了?還不請夫人們去坐?”

     丫鬟們都各管一塊,鄭明珠又早與熟識眾女眷使了眼色,如林氏、鄭明艷等靈透之人根本不用鄭明珠使眼色,早知她的意思——要鬧到大家都來圍觀,看見小姐了鄭明珠才慢悠悠的摸進來,不知這死丫頭又在搗什麼鬼了。

    這個時候倒知道使眼色了,林氏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對身邊的黃氏夫人笑道:“先前我瞧著那邊亭子邊上有一株異花,卻是不認得,黃家姐姐是高手,且教教我?”

    呼啦啦的帶走一群人。

    這些夫人們雖說覺得熱鬧比較好看,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都出面攆人了,都是有眼色的,誰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

    橫豎知道是個什麼事了,也就是人家自家人關著門處理了,就算圍在這裡,人家也不會處理給你看吧。

    也就三三兩兩的攜手散了。

    鄭明珠見人都散光了,吩咐關了院子們,問:“這假山里頭的是誰?”

     大少奶奶的一個丫鬟才怯生生的站出來說:“好像……好像是楊家的大小姐。”

     鄭明珠訝道:“大小姐?就是太夫人那位侄孫女兒?哎喲,怎麼是一位小姐啊。這可如何了得。”

    大少奶奶虛弱的倚著椅子道:“有什麼了不得的,就是她,我看得清清楚楚,好端端的大家閨秀,這樣缺男人不成?在這種地方勾搭有婦之夫,呸!叫我哪隻眼睛看得上。不過,她們家嘛……倒也想得通。”

     這是暗指當年小楊氏的私通了。

    鄭明珠暗笑,大少奶奶這是橫下一條心投誠了。

    鄭明珠只得勸道:“大嫂子且別這樣說,許是誤會呢?親表兄妹在路上撞上了,說說話也是有的。”

     “誤會?”大少奶奶冷笑:“弟妹也真是好心腸,事事往好的想,說說話是有的,只是說話說到裙子都脫了,我倒是第一回見。”

     大少奶奶早把那裙子拿在了手裡,此時揚一揚,精緻的刺繡在陽光下泛著絲線瑩潤的光澤。

    鄭明珠場面做好,此時才帶著丫鬟們慢慢兒的走到假山里頭去,把楊家大小姐勸出來。

    楊家大小姐早倒在了地上,頭髮散亂,滿臉淚痕,倒也沒哭了,只是帶著極為灰暗的絕望,一動不動。

    本就有了克夫的名聲,此時更是被帝都眾多貴婦圍觀了與有婦之夫有了苟且,幾乎便是再無希望了。

    鄭明珠心下暗嘆,女人不管處於什麼狀況之下,都需自愛,克夫雖是極為叫人痛苦難堪的名聲,那也只是命,非人力可為,至少也落得清白。

    鄭明珠蹲在她跟前,小聲道:“楊小姐,在這裡終不是長久之計,與我出去吧。先歇一歇再說”

     叫了好幾聲,楊大小姐才總算有了點反應,眼珠動了動,木木的說:“我沒有,嫂子,我真的沒有,我只是進來換裙子,我真沒有,我沒有……”

     反反復復的念叨著沒有。

    鄭明珠知道此時無論說什麼都沒用,只得站起來,吩咐丫鬟去把楊大小姐架起來,帶出去。

    楊大小姐自然不是丫鬟們的對手,加上本就神智混亂,下意識的抵抗了一下,就被兩個粗使丫鬟架了起來,帶出假山去。

    鄭明珠看得清楚,她在出去的那一瞬間,瑟縮了一下,似乎怕眼前會有眾人嘲笑一般,外頭日頭正毒,曬的人頭昏眼花,鄭明珠跟著走出去,剛預備扶著楊大小姐去太夫人歇著的麗晶軒,妙石山居的院子們打開了,一個丫鬟跑進來說:“太夫人來了!”

     “我的心肝肉兒啊,哪個殺千刀的陷害你呢,你好端端一個黃花大閨女,就有那等黑心爛腸的人下得了手害你,害了你,就是害我們一家子啊。”太夫人人還沒進門,先就尖利的哭聲哭進來。

    鄭明珠扶額,還嫌不夠丟人呢?再哭來一幫子人看才好?

    兩個丫鬟扶著太夫人,手裡的拐杖也不落地,幾步就走了進來,倒真看不出來早些日子中過風呢。

    太夫人一見鄭明珠在一邊扶著楊大小姐,而楊大小姐的裙子不見了,只有褲子,模樣淒慘,一邊脖子上還有兩道尖利的指甲抓的血痕,頓時怒中膽邊生,一時新仇舊恨都湧上了心頭,舉起拐杖就向鄭明珠打去:“我把你這個不孝的媳婦!你到底安著什麼心,要來設計我們家,小小年紀,這樣惡毒,看我打不死你!”

     鄭明珠簡直哭笑不得,太夫人這拐杖可不輕,上好的紫檀木,又是掙脫了丫鬟,全力打過來,竟帶著風聲,鄭明珠忙往邊上一躲,石榴身手敏捷,往前一站,也不知使了個什麼手法,在拐杖上輕輕一彈,太夫人手中巨震,哪裡還握得住,頓時就飛了出去,差點打到角落裡一個丫鬟。

    太夫人氣的戰戰兢兢的:“這等不孝,還敢躲!這是什麼丫頭,敢對我動手,還不給我拿下去打死!”

     哪裡有丫鬟敢去拿鄭明珠和石榴,太夫人發著抖,說著竟又要追著鄭明珠打。

    石榴默不作聲,只護著鄭明珠,她的身形又極為靈活,太夫人的巴掌無非就掃在石榴的肩和胳膊上,石榴毫不在意,倒是太夫人彷彿打在石頭上一般的疼。

    崔媽媽兩步趕上來,拼命拉著太夫人的胳膊,勸道:“太夫人仔細手疼,有什麼事,只管坐下來慢慢吩咐。”

     太夫人大約是把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怒火憤懣都發洩出來,只覺心中一團火燒的難受,見到誰打誰,打不到鄭明珠,又見崔媽媽上來勸,便劈頭蓋臉的打起崔媽媽來:“你這黑了心肝的毒婦,我們家養著,倒要騎到我的頭上來了……”

     崔媽媽當然不敢和她動手,但也不會傻乎乎的挨打,只是架著太夫人,旁邊丫鬟都是侯府的,此時一擁而上,拖手抱腰,只是死勸,太夫人發洩了一通,心中漸漸沒那麼燒的難受了,又見一直呆呆的立在一旁的楊大小姐,不由悲從中來,大哭道:“我苦命的兒啊,你別怕,姑祖母定會替你做主的!”

     撲上去摟著楊大小姐就心肝肉兒的一頓搓揉,楊大小姐漸漸回過神來,哇的一聲大哭:“姑祖母,我冤枉啊,我沒有啊,我真的沒有啊……”

     一頓雞飛狗跳。

    這裡還沒哭完,陳三嬸娘,陳五嬸娘,連小楊氏都來了,烏鴉鴉站了一院子的人。

    那位年輕的也不知道第幾任填房的陳五嬸娘看到倚在門邊還緊緊抓著那裙子的大少奶奶,不由大怒:“你怎的這樣不知體統!這樣的事也是能鬧的麼?大小姐不過換一換衣服被大爺撞到罷了,你就當做件要緊事鬧出來,如此善妒,如何了得,還不給我跪下求老祖宗恕罪!回去再好生教教你規矩!太不像話了。”

     陳三嬸娘也點頭說:“也太不懂事了,怎麼著委屈,回家來慢慢說也就是了,何苦來鬧的這樣人盡皆知的呢,惹的老祖宗生了氣,如何了得。”

     因著陳頤凡是嫡長孫,又是太夫人的親骨肉,太夫人自是從小兒愛的什麼的似的,縱容的了不得。

    大少奶奶早橫下一條心來了,此時一揚頭:“自己做下蠢事,倒怪別人鬧?我就不知道了,既是換裙子,怎麼換到這假山里頭來了?偌大的武安侯府難道連個換裙子的屋子都沒有嗎?這話只好拿去哄那不懂事的三歲孩子,誰能信呢?”

     陳五嬸娘身為婆婆,倒是第一回被這兒媳婦頂撞,頓時氣血湧上頭來:“我說一句,你就頂十句,這是哪家兒媳婦的規矩,王嬤嬤,賞大少奶奶十個嘴巴子,也教教她規矩!”

     鄭明珠使個眼色,那王嬤嬤剛走近兩步就被陳家的幾個粗使婆子攔住了,鄭明珠笑道:“這兒說要緊事呢,五嬸娘要教管嫂子,只管回家再說吧。”

     陳五嬸娘還沒說話,小楊氏跳了起來:“少夫人好大的威風,咱們家管教兒媳婦,與少夫人有什麼相干。武安侯府的手也伸的太長了些吧。”

     鄭明珠不理她。

    墨煙在一邊道:“這位姨娘既然見不慣武安侯府的規矩,就請回吧。”

    小楊氏不屑的道:“我與你們少夫人說話,你一個丫鬟插什麼嘴,這是什麼規矩?”

     墨煙笑道:“我們家的規矩就是主子與主子說話,奴才與奴才說話,姨娘也不過是個奴才,就算比我大些,也依然是個奴才,是 以少夫人自然不與你說話,我們家也沒個不規矩的姨娘見著這樣多主子的地方,要出來說話的,只得我來與姨娘答話,總不能讓少夫人與個奴才說話吧?”

     這兩年,墨煙口齒越發利落了,一口一個奴才,噎的小楊氏臉都紫漲起來,偏還插不進話,那大少奶奶恨這小楊氏恨的牙癢癢,只是她是書香門第出身,雖說怒極了罵兩句,也實在罵不出什麼污言穢語來,動手更也不會,此時見墨煙一層一層扒落她的臉皮,心中趁願的很,回頭就對鄭明珠道:“弟妹,我要見伯娘,弟妹也看到了,家裡婆婆毫無緣由只是拿我作伐,夫君私通,婆婆還怪我不給他掩蓋,竟要罰我,難道這還是好事不成?誰家有這樣的規矩?家中姨娘不守規矩,口口聲聲要管教我,婆婆也並不呵斥,我自不能再回那個家了,我要見伯娘,求伯娘做主,許我和離。”

     是的,陳夫人是宗婦,她的確能做這個主。

    所以陳頤安才敢許她,她也才敢信。

    說到後來,大少奶奶悲從中來,掩面哭道:“往日里,這些事也是盡有的,只我想著家和萬事興,誰願意被人說三道四呢,只是死忍,我又是個女人,弟妹也是知道做女人的難處的難處的,但凡有一絲兒能過得下去的地步,誰肯和離歸家,被人戳戳點點呢?越發說明白了吧。我前頭的那位婆母是怎麼去的?進門才三四年,好好一個小姐就沒了,這樣的事,誰不怕呢?我雖是賤命一條,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也不願意被他們家給逼死啊!一家子,夫君是庶出充嫡出的,上頭有個親姨娘,比嫡母還大,夫君成日里偷雞摸狗,家裡丫鬟媳婦將及淫遍,家裡只有出項沒有進項,鋪子田地都要賣光了,要我拿嫁妝貼補,這才幾年,就沒了一半兒,略說一個不字,就是不孝不賢,就要罰跪掌嘴,這日子要怎麼過?如今又是這樣的事,成了親的表哥在別人家家裡偷親表妹……說出去,誰還有臉過日子呢?弟妹,趁著我也無所出,還求成全我了吧。”

     這些話,別說鄭明珠,就是在場的丫鬟媳婦們聽了,也不由的竊竊私語起來:“太下作了,虧的還是主子……”

     “就是咱們家,雖說窮些,又是奴才,也沒有這樣苛待媳婦的。”

     “可不是,這臉面都拿去餵狗了吧。”

     連鄭明珠都不由的紅了眼眶,連忙說:“你既不願歸家,就先在府裡住著,待母親回來,再與你說話兒。”

     又忙吩咐:“張媽媽,打發人收拾了廂房出來,請大少奶奶過去梳洗一下,也歇一歇。”

    這邊楊氏倒是不干了:“我們家的人,你說帶走就帶走!這是什麼規矩!”

     墨煙又伸個頭出來:“都說了,咱們家少夫人不跟奴才說話。”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又呼啦啦進來一群人,正是花姨娘帶著丫鬟們連粗使婆子進來了十幾個,身著三品誥命的服飾,從太夫人起的與楊家有關的眾人自知道去的不是陳頤鴻而是陳頤凡之後,就知道花姨娘那邊出了問題,見她這樣氣勢洶洶而來,心中暗叫不好。

    花姨娘進來就說:“少夫人尊貴,不屑與奴才說話,我是不怕的,我看,這大少奶奶的事也好辦,大少奶奶說日子過不下去了,五夫人又說她這樣不識大體,見夫君與人私通,不說瞞著藏著,倒鬧出來,既然相看兩相厭,倒不如就出一張和離契書,打發了她走,再八抬大轎迎娶了楊家的大小姐,可不是皆大歡喜,免得棒打鴛鴦,又引人笑話。”

     那小楊氏頓時跳起來,幾乎是同時響起來兩聲:“那可不行!”

     另一聲來自太夫人,太夫人脫口而出之後才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訕訕的看了看楊大小姐,楊大小姐心知肚明這是為什麼,一想到竟然連這樣一個男人也會嫌棄她,不由又嚶嚶的哭起來。

    小楊氏道:“凡哥兒怎麼能娶她,她……”

     卻又說不出來。

    花姨娘冷笑:“為什麼不能娶她?堂堂一品大員的嫡長女孫,配老侯爺的嫡長孫子,實在是門當戶對的緊,說起來,人家小姐還吃了虧呢,進門就是做填房!只不過既然已經私通了,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少夫人,我說的可是?”

     鄭明珠盈盈笑道:“花姨娘說的倒也在理。”

     小楊氏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何肯給他娶個克夫的媳婦?不由惱羞成怒:“咱們家的事,用得著你來指手畫腳麼,咱們家要休誰要娶誰,與你有何相干!走,咱們先家去,雖說這事兒是在你們武安侯府鬧出來的,不管凡哥兒還是大小姐,都與你們武安侯府毫無干系,難道還用與你們交代不成?”

     這話聽起來倒是有理,只可惜鄭明珠是講理的,花姨娘卻不是個講理的,無事都要踹一腳的人,楊家要想動她的心尖子,那可如何了得,此時見小楊氏要回家去關起門來商議,越發笑起來,毫無徵兆的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啪的抽在小楊氏的俏臉上,一口就啐了過去:“這會子想走了?一群下作的賤婦!當我不知道呢,抱成團兒的來哄我,想著些下作的法子,要把個命里克夫的姑娘想著法兒生米做成熟飯呢?在外頭都克死兩家公子了,如今又要害了我家三爺的性命去,如今倒想走了,我讓你走了我就不成了人!自己當姑娘的時候就會偷漢子,現在還教養出一窩子姑娘來偷漢子了?一窩子不要臉的賤貨,我們家的丫鬟也比你清白些兒。”

     小楊氏都懵了,她在陳五老爺府獨大二十年,比正頭太太還強些,竟就真當自己不一樣了,且近兩年,大伯父高升為一品大員,她的娘家比正頭太太的娘家強了幾倍子,更是風光無限,上一回被陳夫人賞了十個嘴巴子,心中恨毒到了現在,楊家和太夫人這次算計陳頤鴻,大小姐也是她堂侄女,她自是全程參與,上串下跳,出了無數的主意。

    先前鄭明珠打發陳頤雅去跟花姨娘說的時候,就將楊姨娘捆了起來,也不用拷打,丟在花姨娘跟前,就嚇的發抖,一五一十的招的干乾淨淨,原本將信將疑的花姨娘這才信了,一想到有人要算計她的心尖兒,心中自是越發的恨這楊家諸人了。

    小楊氏反應過來,這才跳起來要還手,早叫花姨娘叫了婆子捉住了她,她雖是姨娘,卻有三品誥命,主子們不敢動,打個姨娘卻是不怕的,她心中恨極,也不命人動手,自己就上去打了四五個嘴巴子,嘴裡不干不淨的罵著:賤貨、毒婦之類市井話,惡毒之極。

    陳五嬸娘嘴裡勸著,心中卻是說不出的趁願,阿彌陀佛,你也有今天。

    太夫人氣的發抖:“你們都是死人吶,還不給我拉開她!”

     侯府的丫鬟彷若泥雕木塑一般動也不動,而陳五老爺府的丫鬟婆子本就只來了四五個,因著三品誥命的威懾,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動,太夫人氣的了不得,親自走上前去拉,花姨娘的潑婦威風臉孔一收,頓時大哭起來,一頭就向太夫人撞過去:“黑了心肝的呀,三爺雖不是親孫子,到底也要叫你一聲祖母,你就要合著娘家人來害了他的性命!前兒看著二姑娘好了,沒臉沒皮的硬給壞了去,如今又要害死三爺,這到底是有多恨這個家啊!老侯爺啊,您也睜開眼睛看看啊,太夫人就要害得這侯府都家破人亡了啊!”

     太夫人哪裡經得起她撞,兩個人頓時滾在地上,眾人連忙要拉要扶,一時之間哪里拉的開,只見著花姨娘不依不饒的抓扯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是哭訴,偏偏哭是哭,連每句話都聽的清清楚楚:“……叫了人來哄我,說是要三爺娶了楊家嫡長孫女,就是楊家的大姑爺了,楊家誰不看重?有楊家大舅老爺撐腰使勁,三爺又出息,武安侯這爵位穩穩的就是三爺的!我呸,自己當侯夫人的時候,這爵位還沒落到三老爺身上呢,現在隔了一輩了,還想著這爵位?老侯爺把你關廟裡真沒關錯,也怨侯爺心慈孝順,想著太夫人年紀大了,接回府裡頤養天年!還養呢,早死了早超生!成日里黑心爛腸只念著算計人,真是好心餵了驢肝肺,前兒趁著夫人不在,還想來害大哥兒!如今又來害三爺!虧你也是大家閨秀出身,做了一二十年侯夫人,只會那些下作手段,說什麼夫人必不答應娶楊家女,便叫楊家姑娘裝做換衣服,躲在空屋子裡,叫我引了三爺去那裡撞見了,孤男寡女,侯爺不答應也得答應了……阿彌陀佛,幸而我沒信,倒是你們家姑娘自己按捺不住,跑到假山上勾搭男人去了,活該!”

     一頭哭一頭說,哭也不耽誤說,說也不耽誤哭,把太夫人的計策抖落的一干二淨,待得她說完,丫鬟婆子們才終於把她拖了起來,太夫人嘴裡荷荷作響,眼睛凸出,抖著手指著花姨娘,什麼也沒說出來,就昏厥了過去。
母親

    鄭明珠不動聲色的站在一邊看完聽完,此時見花姨娘歇著了,便就該她上場了,她看看太夫人,又看看尷尬的陳五嬸娘等人,冷笑兩聲,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其實是早知道這個中情形的,只是當著人,自然是一副又是震驚又是不屑又是憤怒的種種混合的複雜表情,必然是應該怒的連太夫人暈倒也不理了,然後自去外頭忙她的事。

    叫人拉著花姨娘,帶著人便轉身就往門口走了。

    花姨娘又呸了一聲,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見老太太都給自己氣的暈死過去了,便跟著鄭明珠走。

    陳五嬸娘見狀,這才灰溜溜的叫人架起已無只覺的太夫人,領著挨了打,丟了臉的小楊氏要走,陳三嬸娘在一邊叫人好生扶著,亂成一團,並沒有人管那楊大小姐呆呆的站在一邊,又無表情又無動作。

    鄭明珠剛走到門口,卻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婦人哭著進來,鄭明珠倒是認得,這位就是楊家的當家主母,楊大太太。

    楊大小姐見了母親倒是有了反應,頓時就哭著撲了過去:“娘,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娘你知道的,我沒有……”

     現在這位大小姐,不管見了誰,都只會重複著一句我沒有了……

     楊太太摟著女兒哭道:“我苦命的閨女啊,你就換個衣服,怎麼就遇到這等狼心狗肺要使強的人了,我、我早說……”

     一眼看見邊上站著的鄭明珠,便把後頭的話吞到肚子裡去了。

    鄭明珠心中一震,立刻就知道了楊家的處置了,看來這位楊太太要聰明一點,因著崔媽媽這個眼線,鄭明珠多少知道一點裡頭的緣由,這件事是太夫人回家之後,開始談的,談的內容崔媽媽不知道,但幾次過來的都是楊家的三太太,並不是楊大太太,看來,這件事揚大太太不是特別贊同。

    但至少她知情,也並沒有強硬阻止,那大約就是半推半就了。

    現在出了事,鬧的這樣大,楊大太太走進來先就把事情定論到強姦上,顯是知道情形的,外頭的夫人是看見了裙子又看見了人的,女兒清白保不住,但若是強姦,至少楊家其他女兒的名聲就能保住。

    這也是壯士斷腕的做法了。

    楊大小姐沒鄭明珠這樣的清醒和伶俐,此時還一味的哭著要娘親做主,卻沒想明白她娘已經決定要犧牲她了。

    這是一種十分理智但冷酷的做法,楊大小姐本來就有克夫的名聲,再加上私通的名聲,滿帝都都看見了,自是保不住了,但家裡的女孩兒的名聲還要受她拖累,可若是逼她自盡,事情就變成了被強失了名節自盡,倒還落得個節烈之名,楊家的家風名聲就此挽救回來。

    這是在這種危機當中最為正確的做法,但是身為親娘,在這樣短的時間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鄭明珠真是覺得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也是為人母的人,深深知道要下這一種決定有多麼痛苦。

    楊大太太緊緊的抱著女兒,一臉悲涼,淚如雨下。

    鄭明珠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並不催促,她想要同情這位母親,又覺得這位母親似乎並不值得同情,她應該覺得這是罪有應得的,但作為母親的那一部分,她又似乎硬不起心腸。

    這一位母親,她知道女兒克夫,嫁不了好人家,可是她依然想要女兒嫁個好人家,所以有人在提出一個看起來很美好很有利,也似乎能夠實現的計策的時候,她就算知道不妥,也還是半推半就,並未阻止。

    或許這其中的複雜滋味,鄭明珠並不能一一體會,她也只望這一輩子也不要去體會這種心境。

    楊家母女哭了一場,楊大太太只看了鄭明珠一眼,一言不發,攜著女兒的手回去了。    陳家三嬸娘、五嬸娘也帶著一家子抬著太夫人回去了。

    鄭明珠當然也還是大度賢惠的拿了侯爺的名帖請了蘇太醫前往診治,對這種能得人稱讚的表面功夫,鄭明珠一向很樂意做的。

    蘇太醫診了半日,診了右手又請換診左手,又摸了摸腳背,臉色一分一分的凝滯起來,又打發跟著的童子取了銀針,在太夫人頭、手、心口等處施針,直忙了快一個時辰,才收了針,直起身來,輕輕搖了搖頭。

    陳三老爺忙問:“敢問大人,太夫人究竟如何?”

     蘇太醫嘆道:“回三老爺,貴府太夫人身子本就不健壯,上月我來開方子就說過了,太夫人有事鬱結於心,血脈不通,原又是中過一次風的,只是輕微,但既有前兆,如今更是極易中風,須得好生保養才是,如今偏太夫人顯是激動過度,血集於心,不能承受,再度中風,這病症雖不是極險,於性命無礙,卻是藥石罔效的,太夫人縱是甦醒過來,也是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只得臥床靜養。”

     那就是徹底癱了?

    在場眾人臉色都極難看,陳三老爺一拍桌子,怒道:“一個姨娘,竟敢推打老祖宗,害得老祖宗這樣兒,如何了得,祖宗的禮法規矩何在?我須得去問大哥去!”

     陳三嬸娘一把拉住他:“你問大哥,你怎麼問?花姨娘為著什麼頂撞太夫人,你不知道?”

     說著有意的看了陳五老爺和陳五嬸娘一眼,意思是明明是老五夫妻攪出來的事兒,你去出頭?

    說起來,太夫人自從被陳夫人把下人換完了之後,做事就十分不方便,在陳三老爺府,因著陳三嬸娘得過教訓,又得了實惠,陳三嬸娘倒也私底下再三囑咐過管事媳婦婆子等人,只需奉承太夫人就好,不許投太夫人所好,反得罪了陳夫人這個金主。

    太夫人吃的用的一應都好生供養,只不要私下里替太夫人傳遞消息,做些見不得人的事罷了。

    陳三嬸娘也知道,太夫人不是個省事的,而陳夫人肯出銀子,一則是礙於孝道,須得供養太夫人,二則也是變相的買通自己,替她看著老太太。

    陳三嬸娘覺得自己看懂了陳夫人的暗示,比如那一日吧,太夫人在那邊鬧了一場二小姐的婚事,陳夫人就減了自己這邊的用度,自是在表示不滿。

    於是陳三嬸娘越發心領神會,她是當家主母,聽到的東西自然是最多的,有時候聽到些覺著應該告訴陳夫人的,就把崔媽媽叫來,扯些閒話,崔媽媽聽明白了,就會回侯府一趟,再回來的時候,總會給哥兒帶些尺頭金錁子,或是給姐兒帶些首飾頭面,回話裡這些必是陳夫人早置辦下的,只是剛她去了,一起帶回來更便宜些。

    陳三嬸娘得了實惠,越發覺得自己這條路走得對,一邊是財大氣粗手面大方又要求不多的嫂子,一面是刻薄寡恩沒什麼家底全靠侯府供養還成日里調三窩四的婆母。

    陳三嬸娘覺得,這選擇也不難做嘛。

    所以在陳三老爺府這全無援兵的情形下,太夫人就越發往陳五老爺府裡去的勤了,那邊有肯奉承她的陳五嬸娘,還有親侄女兒小楊氏。又有人手可用,打發個丫鬟小子跑腿,也不怕被侯府知道。

    這樣一來,今日這件醜聞,陳三老爺府倒是一點也沒沾邊。

    所以這會兒陳三嬸娘說話倒是有底氣。

    陳三老爺聽媳婦這樣一說,遲疑了一下:“就算是娘有點不對,到底是太夫人,憑有什麼,也沒有一個姨娘能頂撞的,更妄論推打,大哥也是知道規矩的人,難道不懂?”

     這樣他似乎就把自己說服了,對陳五老爺道:“今晚五弟就與我一道去見大哥吧?”

    陳五老爺瑟縮了一下,結結巴巴了幾句,沒人聽得清,再三問了兩回,才終於聽清楚:“不如三哥先去,今晚王大人請酒,我推辭不得,去坐一坐就來。”

     這沒出息的樣兒,陳三嬸娘都看不上,只是心中嘀咕:有點不對?奪爵這樣的事,是用有點不對就能說出口的嗎?

    她也不管,反正陳三老爺從來也不聽她的勸,只管讓他碰壁去,自己有這功夫倒不如回頭把前兒陳夫人給大姐兒裁的兩套新鮮花樣衣服找出來,今日宴席上,鄭明珠悄悄跟她說了,張將軍家有個庶子,從小兒養在夫人跟前的,年歲品貌都與大姐兒相當。

    張將軍夫人又看大姐兒穩重溫柔,問了一回,張將軍升官勢頭正好呢,就是庶子,也是有前程的。

    這才是要緊事,辦的好了,且不比成日里算計那簡直遠在天上的爵位強?

    這一頭陳家諸人在殫精竭慮想著要如何處置花姨娘,挽回顏面來,另一邊在武安侯府裡,陳頤雅忙忙的趕到清泉居去看自家姨娘。

    先前,陳頤雅聽了鄭明珠的吩咐,沒去妙石山居,只是見姨娘氣勢洶洶的穿戴了三品誥命的服飾殺了過去,過了一陣子,又披頭散發的回來了,陳頤雅擔心的了不得,忙忙的問:“這是怎麼了?誰給姨娘委屈受了不成?”

     花姨娘吩咐丫鬟打水來梳頭,一邊揚起頭來:“虧你還是我養的,你覺著我是受氣的脾性麼?就是夫人跟前我也沒服過軟,何況那個老虔婆。”

     這樣一說,陳頤雅就更擔心了。

    花姨娘一邊洗臉梳頭一邊道:“你也這麼大了,也該懂事了,怎麼還成日里這樣驚驚慌慌的?說起來,上回侯爺那話當時我雖聽不進去,可後來一個人閒了,慢慢想一想也想明白了,從小兒我只顧護著你,我這脾氣你多少也學了些去,倒不是好事,你和我可不一樣,你今後會是一家主母的,要有夫人或是少夫人那樣的氣派才行。”

     花姨娘照著鏡子,鏡子的容顏已經有了細紋,不復青春年少的光彩,可是身後高挑嬌美的女兒卻正是盛年。

    花姨娘輕輕笑道:“這些年我冷眼看著,第一件,就是要萬事不驚,不動聲色。”

     陳頤雅突然就落下淚來,她的姨娘她知道,這樣的語氣口吻,是從來沒有過的,那是因為姨娘覺得,自己再也護不了女兒了。

    所以要提前就把她出嫁的時候該說的話都說給她聽,要把本來該在今後一點一點教她的東西都說給她聽,每一個母親都不會真正放心自己的女兒的,不管她多大了,就算她自己也已為人母親,也始終是母親的小女兒。





歡迎光臨 PLUS28 (http://p.plus28.com/) Powered by Discuz! 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