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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39     標題: [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作品簡介:
  穿越為浩蕩皇宮一宮女
  嗯,想做后妃的宮女固然是合格的宮女
  但,不想做后妃的宮女才是能長命百歲的宮女
  所以,咱們的目標是,努力攢錢出宮嫁個「身強體壯」滴漢子過「幸福」滴日子
  那位爺,請您自重則個,要不然……
  起司貓也是可以變成母老虎的
  再說,請注意突出的重點,不要忽略那幾個詞的暗示性
  再看看你自己,好意思說「身強體壯」嗎,能讓咱「幸福」一被子嗎?
  PS:最後三個字絕對是手誤啊手誤!
  再PS:引號裡的詞才是重點!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1

卷一 宮牆柳:浩蕩皇宮來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穿越黨

第一章 分個三六九等

  柳綿吹來滿城雪,楊花滾滾春初歇。

  五月的京城在一場雷雨過後熱鬧起來,京城的百姓們今兒個都早早起了伸長脖子瞧著,今兒又逢著選秀的年份,天微亮時便有一駕又一駕的馬車從御道旁「篤篤」而過。

  雖說是選秀,但也免不了分個三六九等的,第一等是士族閥門中的小姐,她們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們的正室之路,絕計沒有伏低做小的可能。第二等便是官宦之家、書香門第的小姐,她們當然也是嬌貴貴的身子骨,除卻給皇室中人為側為庶外,嫁到旁的人家那也是當家做主的資質。落到第三等了自然沒什麼好出身,都是些尋常百姓家的姑娘,走運了侍候了個好主子,再走運點做個沒什麼品階的後宮女人,要不走運了做八年低等階的宮女出來配人。

  一路上玉壁都在感慨著自己倒霉,她倒不是羨慕一等二等,她是想著自己最好不入等,不用參加選秀。可等她站到宮門前時,她卻開始慶幸自己是第三等,原來在第三等下還有一群人,罪臣犯官之後。一旦進了宮她們連出去的機會都沒有,得做一輩子做髒活累活的宮女,這麼一比起來三等好歹是個良家子出身,進宮裡侍奉貴人好歹也算個乾淨出身。

  車到宮門外停下,士族閥門中的小姐被小心侍候著,官宦之家書香門第的小姐也有人捧著笑臉相迎,輪到玉壁她們這,那就沒什麼好臉色好招待了。只一個冷臉的嬤嬤拿著本冊子站在那兒,不時地掃一眼點人上前來,問明了姓名籍貫年齡後就發配到一邊去不再理會。

  輪到玉璧的時候,嬤嬤照例還是那麼幾句話,或是聽玉璧談吐斯文,像是讀過書的,嬤嬤就多問了一句:「識字嗎?」

  玉壁不著痕跡地左右看一眼,心想:讀了近二十年書,要不識字不是缺心眼嗎?可現在她就是個十一歲的平民女,別說讀書識字,大多是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的。前頭都是什麼花妮、桃丫的,輪到她有個名字就很新奇了,再說識字,她估計著自己在宮裡就不用混了:「回嬤嬤,民女不識字。」

  「過去吧。」嬤嬤沒再理會玉壁。

  縮到人群裡,玉壁很熟門熟路地就摸到了不招眼的地方,大家都縮著腦袋不說話,她也很老實垂目低眉站著,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兒。

  等到一一核對了名冊,再由當地送選的小吏核准畫押後,這入宮門的關就算是過了。那嬤嬤又指派著身後的三名宮女去把這撥選進來做宮女的給分成三群,然後那嬤嬤就不說話了,只定定地站著,看著三名宮女整斥隊伍。

  站在玉璧她們這一群面前的是個約十六七歲的宮女,一張略圓的臉,不見絲毫這個年紀當有的活泛爽朗,一雙眼睛略顯得有些冷厲。只見她掃了一眼所有人,然後又點了一趟數才說道:「你們跟我走。」

  一撥有些瑟瑟然的小女孩兒就跟著走,半句話都不敢說,連大氣兒也不敢喘。對比一下那些個士族閥門小姐和官宦人家書香門第的小姐,平民家姑娘的待遇就可見一般了,那邊的小姐們哪個不是被溫言軟語哄著,還帶著丫頭侍候,可三等這邊卻一進去就是為侍候人去的。

  不過對玉璧來說,反正都是進宮,有什麼區別,她倒覺得比起那邊上兩等的小姐們,做個宮女要舒坦得多,在宮裡不出頭不爭先的侍候八年就能放出去。到時候帶著一筆銀子出宮,再去嫁人也能嫁個不錯的人家,畢竟在宮裡做過宮女的都出了名的規矩好,尋常人家是很願意娶的。

  所以,在別的小姑娘各自眼神複雜的時候,玉璧反倒安之若素,主要是自己也沒期待過什麼。再說,後世那些個宮鬥戲宅鬥戲還沒演夠,看一眼都覺得複雜,更何況要去參與,玉壁覺得自己頭腦頂頂的簡單,實在沒有鬥來爭去的智商。

  圓臉的宮女領著六十幾名九歲到十六不等的小姑娘到了一處宮所前停下,圓臉宮女和宮所前站著的兩名老嬤嬤低聲說了兩句話,然後讓小姑娘分成幾組進到宮所裡去。因為宮女也有機會成為皇帝的女人,所以秀女們要察檢的項目她們也不能免。

  玉壁因為站在中間,被分在了第四組,她不敢四處張望只能低頭尋思自己的事,等到第一組好幾個小姑娘哭著嚎著出來時,她才知道原來就是選宮女也是很殘酷的。長得太好了不要,長得不好也不好,長得太好了會礙了貴人的眼,長得不好的會嚇著貴人。

  除此之外,身子不好的不要,身上有很明顯疤痕的不要,身上有異味的不要,口齒不清的不要,看著一臉福薄相的也不要。等到玉壁她們這組時,第一個就被退了,那小姑娘眼淚汪汪的不敢哭出來,只敢咬著下唇憋著站在那兒。

  看著那個小姑娘哭,玉壁特想上去跟人換換,偏偏輪到她時什麼不是都沒有,其中一名老嬤嬤在她手上繫了根紅繩兒讓她跟著宮女出去。等到六十幾人都進過宮所後,那名圓臉宮女才又出現,站到已經入選的不到四十名小宮女面前招招手,讓她們跟上。

  這一路上,朱紅牆琉璃瓦,小姑娘們雖然各自間不敢說話,眼睛卻都不住地往四周看去。玉壁自然不稀罕,現代誰還沒去過幾回故宮,就算沒去過也該在電視裡看足了。

  「我叫玉枝,你們以後便喚我玉枝姑姑,是我來領你們的,日後你們便歸我管轄,既到了這宮門裡就好生長長心眼兒,別還當是在家裡有父母寵著照拂著。你們才剛進宮來,難聽的話我也不說,只是都給我好好守著規矩,逾矩的事兒別說做,便是去想、去看都不許,可都明白了?」玉枝一直在注意著這群小姑娘,她們的臉有著自己已經遺失了的天真爛漫,看起來倒令人覺得歡快,只是這天真爛漫又能留存幾天。玉枝也注意到了人群裡那個只管埋頭走路,四下裡一眼也不搭的小丫頭。

  玉枝還記得她叫玉璧,陳玉璧,在宮中下人是沒有自己姓氏的,有個名兒便算是不錯的了。所以玉枝記得她,從宮所前不著痕跡的打量,到宮所裡不慌不亂的應對,再到現在埋首不理會地邁著小步走,這小丫頭一直把自己藏在人群裡,若不是經心去瞧了只怕連她也要疏忽過去。

  看來,這是個在進宮前就已經學會了怎麼生存的,也好,可以少調教一個。

  人群裡的玉壁哪裡知道自己小心翼翼藏著都被玉枝看出來了,她打從知道自己逃不脫進宮做宮女的命運時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低調再低調,完全泯然眾人,安安穩穩在宮裡過八年,然後帶著銀兩出宮找個結實的漢子嫁了,把自己穿越生涯過得幸福圓融。

  從入宮的宮所到內廷大約要走半個時辰,上兩等的小姐們可以坐宮中的馬車從車馬巷直接往內廷去。小宮女們這邊一個個面露羨慕的神色,玉壁也羨慕,她單只羨慕人不用走一個小時路,才十一歲的小胳膊小腿,哪能支撐著走那麼老遠。

  「從此刻起,你們便應當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們是主,你們是從,打從一進這宮門開始,你們就要擺清楚位置,若是個想安生的就別癡心妄想。做宮女最好的出路,便是等八年之後放出宮,別去想有的沒有的。」玉枝告誡著,不過這群小姑娘聽沒聽進去她卻不管,她進宮時領著她的宮女就是這麼說的,她現在也這麼教。

  半個時辰後,到了內廷,小宮女們被四下裡鑽出來的年長宮女領進屋裡一個個扒了衣裳,從裡到外洗涮乾淨後換上了蔥綠的宮女製衫,梳的頭也是一模一樣的,頭上各簪著一朵水綠的小頭花,除此之外身上什麼都不許再多出來。

  接下來就是分派管教宮女,這是一對二的,一個管教宮女管兩個小宮女,玉壁和另一名叫春妮的小姑娘一道被分在紅藻名下。紅藻才十五歲,長得很周正,既挑不出好來,也挑不出不好來,說話做事也很溫存,比起其他幾名揮來喝去的管教宮女,紅藻算是很溫和的。

  「玉枝姑姑把你們交給我,你們便要聽我的話,該做的事不許拖拉,不該做的事,不許聽、不許看、不許傳,其他的規矩日後慢慢說,若是明白了就應聲。」紅藻雖然相對比較溫和,但說話間有股子力量。

  不管春妮怎麼想,反正玉壁心裡頭明白,若做了什麼出格的事,紅藻肯定是不聲不響就能把人掐死的主兒,比起來那幾個揮來喝去的就像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玉壁聞言連忙應是,春妮則只是點頭,看著臉上有了笑意,倒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今兒天也不早了,待會兒吃了飯食早些洗漱歇著去,只是須記住一件事,夜裡不管聽見什麼都不要去管,只管睡自己的覺就成。」紅藻說完就指了間屋子讓春妮和玉壁進去,屋裡是一個套間,外間是廳內間則是臥室。

  臥室正中擺著張簡簡單單的床,兩側則各是一張榻,床和榻的區別在於,床三面合圍有遮擋,榻則有點像現代的單人床,只擺著簡單的鋪蓋。玉壁和春妮正好一左一右,兩人也不敢朝榻走去,只是各自立在紅藻面前。

  紅藻上了榻才說道:「後頭有洗漱的小間兒,你們去洗漱了便來歇下,別再耽擱了,快去吧。」

  玉璧和春妮這才如蒙大赦,到了後頭的小間兒裡,玉壁和春妮才敢小聲地說兩句話,春妮說:「我是林台的,玉壁,你是哪裡的?」

  「回春妮姐姐的話,玉壁家在陳州。」春妮十二,玉壁很自然而然地就管人叫姐姐,她這會兒恨不能外掛全開,最好開個名叫宮女速成班和宮鬥速成班的外掛才好,可惜她從來不帶這外掛的。

  蒼天啊,你整一穿越就算了,還把我整進宮做什麼,整進宮就整進宮吧,您老人家最好保佑我平平安安到出宮那一天,否則我早中晚照三頓地詛咒你呀詛咒你!




第二章 夜來風雨知多少

  在小間裡洗漱過了,玉壁和春妮摸上床老老實實躺下,玉壁的小榻正好捱著窗戶,此時窗戶外邊正傳來細細的雨聲,簌簌的也不吵人,只顯得分外安寧平靜。偶爾有絲風透著窗戶的縫隙飄進來也帶著些淡淡的月季花香氣,宮女們的院子裡自然不會有什麼名花,多只種桃李月季這樣的常見花木。

  五月的小園子裡,桃李早就開始結小果子了,只有月季還怒放著花朵。玉壁聞著香氣,記起她對著的窗戶下頭就有一叢紫紅色月季,是尋常見的品種,開著單瓣的花朵,香氣卻比尋常的花更濃郁一些。

  就在玉壁聞著香遙想著窗下的月季花昏昏欲睡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嚎叫聲,絕對不像是想家的嗚咽,因為有對比吶。春妮這會兒正裹著被子小聲小聲嗚咽著,好在紅藻雖然聽見了,也只翻個身由著去,並沒有斥責什麼。

  聽到這陣嚎叫,春妮連嗚咽都停了,在微微的燈火裡睜大眼睛看向窗戶,雖然她什麼都看不到,一雙眼裡卻滿是驚恐。玉壁只當是沒瞅見她的眼睛,閉著眼裝自己已經睡著了,春妮一看更不敢出聲了,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瑟瑟發抖地閉上眼睛。

  在宮中的第一晚,春妮整夜失眠,玉璧也是到後半夜不吵了才睡著。第二天早上起來,紅藻看著春妮搖搖頭,看著玉壁也沒點頭,只是輕歎了一聲:「去洗漱了來用早飯,過會兒會有尚儀局的嬤嬤來教你們宮中規矩,我也會在旁邊指點著。」

  昨夜發生了什麼事,玉壁不關心,春妮不敢問,紅藻則沒有說的意思。早飯過後,上午跟著尚儀局的嬤嬤學規矩,下午則由管教宮女領著學一些將來倚仗著在宮中過日子的技能。紅藻擅長刺繡和做沏茶,也會一點點籌數,所以能教的也就這三樣,別的就是玉壁和春妮想學也沒處學去。

  「刺繡是個考究耐性的活計,除此之外也考教眼力,今兒先領你們去偏花園裡看看,那裡種著一些花木正開著花,看了回來我再教你們怎麼把看過花木制出繡樣兒來。」紅藻說著就領玉壁和春妮往偏花園去,偏花園只有宮女太監們才會來,所以不用擔心衝撞了宮中的貴人。

  偏花園裡,玉藻指著一株開得正好的紫籐花說:「這向來是宮中貴人們喜愛的花樣兒,你們細細瞧了,在心中記下顏色模樣,只有記下了才能描出好的繡樣兒來。」

  五月正是各色花卉成型的時候,整個花園裡奼紫嫣紅無比熱鬧,倒像是個專門展示植物的地方,沒有花園應該有的錯落有致。大概這花園種植的初衷就是給宮女們觀賞了描繡樣兒用,所以花木雖然侍候得很用心,園子卻並不怎麼堪賞。

  紅藻由著玉壁和春妮到紫籐架下看花去,她自己則看著另一頭走過來的慧娘笑道:「慧娘姐也來了。」

  「紅藻妹妹也在啊,這不,也領著來長長眼力見,這是早梅和喜雨。」慧娘說著就見早梅和喜雨向紅藻行禮。

  紅藻略略垂首回了半禮,又指向紫籐花架下說:「那是我領著的兩個,玉壁和春妮兒。」

  說罷,紅藻又招回來玉壁和春妮給慧娘行禮,慧娘也回了半禮,然後就放任著幾個小宮女四下裡瞧花。

  玉壁她們四個互相交換了名字籍貫年齡,到頭來玉璧年紀最小,逮著哪個都得叫姐姐:「早梅姐姐,你看這株玉蘭花取哪裡描樣最合適。」

  「把這兩枝擱一塊就差不多了,一枝開得正好,一枝半開還帶著小苞兒,看著最是疏密有致。」早梅她娘是個繡娘,所以早梅在四人裡算是最能適應這活兒的。

  至於玉壁,她的繪畫水平還停留在高中美術課的程度上,讓她照著描不是大問題,可讓她構圖那就不怎麼成了。至於繡花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她覺得她還是直接跟紅藻說學做宮粉比較好:「誒,怎麼辦,我在家中都沒學過繡花的,現在都不知道從哪裡起頭。」

  結果另三人一齊看著她,德容言工是這時候姑娘們的必修課,居然還有人沒學過繡花,還是喜雨安慰地笑了笑說:「沒事的,不會繡花總還能學別的。」

  誒,一聽這話,玉壁這心裡更加悲催,擱現代她也將將好意思自稱一句博學多才,到這兒那學歷連擦屁股都嫌硬。學什麼城市規劃,現在可好了吧,得耗八年時光在宮牆裡,得耗一輩子時光在古代,城市規劃學著抵個鬼用。

  「好了,花也瞧夠了,跟著我回去畫繡樣兒吧。」紅藻把玉壁和春妮兒招回到身邊來,然後領到屋裡擺好紙筆讓兩人畫最喜歡最有把握的。

  拿著炭條兒,玉壁倒是畫了幅不錯的,春妮畫得遠不如她,可真到坐到繡繃前她就慘不忍睹了。紅藻在她身後看了會兒,徹底放棄了教她刺繡的想法,倒是春妮繡得有模有樣,一朵紫籐花繡來深淺得宜大小得當,顏色配得也正正好,不濃豔也不淺淡,在白地子上顯得特別入眼。

  「繡得不錯,以後春妮學刺繡,至於玉璧,我回頭教你做沏茶,若是籌數你想學我也能教你一點,只是我學得也不多,若你想學得好,我再另找人幫忙教你。」紅藻說完就讓玉壁收了繡繃,讓春妮繼續繡著。把玉壁叫著站到眼前,紅藻想了想問道:「我見你談吐斯文有禮,言談間遣詞用句也雅訓,想你似乎是讀過書的,為何在初選歸沒挑出來,反倒到了我這裡?」

  玉壁這會兒光想喊冤,她幾時言談雅訓了,既沒說過成語,也沒用過典故,她已經很小心了。不過紅藻都問到這裡了,想必心裡已經有了定論,再說不識字就假了:「回紅藻姐姐,識得一些,都是向鄰人學來的,識得的字不多,也不敢說自己讀過書,怕到頭來反而誤了自己。」

  聞言,紅藻點點頭,說道:「你能這樣想就好,能讀會些固然是個好能耐,但有時候懂得太多也會誤人誤己。今後便跟著我學做沏茶,讀書識字這樣的能耐讓旁人去學。」

  這時紅藻也有了和玉枝姑姑一樣的想法,這是個在進宮前就已經學會了宮中生存法則的,管教起來倒也省心。怪不得宮裡的貴人都喜歡用讀過書的宮女侍候,那還不是因為讀過書的更識大體一些,看著就比旁人更機靈一點。不過,也見過讀過書識大體的聰明人最後慘淡收場的,所以紅藻又多警示了幾句,玉壁只是聽著點頭,紅藻自也點點頭心生滿意。

  在現代有各種各樣的飲料,所以玉壁對茶沒有太多了解,等到第二天下午,紅藻指著一桌子大約三十幾碗水跟她說那碗是哪裡的水,這碗是哪裡的水時,玉壁徹底覺得自己瞎了,因為紅藻說:「這三十幾碗水嘗著都是有區別的,你先對照著名字細細嘗每一種水的味道,然後記對照著名字把嘗到的感覺記下來。等到你一沾唇就能嘗出來是哪裡的水時,我再教你辨識茶葉。」

  ……

  看著滿桌子的水,玉壁都快哭出來了,水難道還能有區別,做為一個城市公共用水系統的忠實用戶,做為一個偶爾才喝瓶裝礦泉水的現代人,她實在想像不出水還能有什麼味道上的區別。

  不過當玉壁抱著滿肚子苦水去嘗的時候,卻明顯感受到了味覺和視覺上的不同,擱現代她本尊是絕對嘗不出來的。頓時間,她又對老天爺滿懷感激了,這身子五感都很敏銳,這倒幫了她大忙了,至少能讓她在宮裡學個謀生的活計。

  「玉簾潭,應該是山泉水,帶著一股子巖石的味道,不怎麼甘甜但感覺很清冽,沒有雜味,怎麼感覺像雪水融化後從山上流下來的,好像看著比別的水質地更澄明一些啊!」玉壁抱著玉簾潭的碗琢磨半天拿不定主意,於是去請教紅藻。

  對於她一嘗就能嘗出這麼明顯的味覺感觀上不同來,紅藻倒覺得很意外,比起她在刺繡上的完全沒天分,她在沏茶上則有明顯的先天優勢:「都對,是長河雪山上的水融化後經玉簾山泉澗流下來的,玉簾山的石質比較特殊,天長日久的倒帶著一些巖石的味道。像這樣的水,適合沏滋味清爽甘淡的茶,至於哪些茶滋味清爽甘淡,日後你嘗了便知道。」

  玉簾潭嘗過後是積月泉,積月泉的水倒沒什麼特殊的,應該是地下水,喝下去有沁涼感,水質很乾淨,觀感上不如玉簾潭澄明,但也是極好的水,感覺和趵突泉有點相似。

  每一種水都有很獨特的味覺和感觀,等嘗完後玉壁對自己的茶水宮女之路有了一定的信心。

  紅藻對她嘗水過後明顯的觀感味覺區分很是滿意,待又區分了幾十種水後,紅藻才從庫裡領了茶葉來教玉壁分辨茶葉。分辨茶葉不難,就是紅藻泡了讓她喝,然後記住色香味和產地典故。

  教完辨茶,最後最考個人天賦的程序來了,用各種不同的方法,不同的水,不同的水溫,不同的用量沏茶。甚至要看不同的天氣,取不同的炭來燒,還有各種不同的爐子,不同的燒水壺,不同的泡茶壺。最後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玉壁從這些過程裡感受每一種茶應該怎樣沖泡。

  這個工程就浩大了,景朝東西南北共千餘種茶葉,紅綠青白黃黑,估計她要把這個鑽研出來至少得一二年去……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2

第三章 玉壁將來的去向

  因為紅藻覺得自己沒什麼可以再教玉壁了,所以玉璧大多數時候都在埋頭守著爐子鑽研怎麼泡茶,紅藻就不怎麼管她了,只是每天問一問她的進度就算完事兒。反倒春妮兒被紅藻管得緊,天天盯著她精進繡花技法,春妮學的畢竟只是民間繡法,很多精細的都沒學過,紅藻幾乎得從頭教。

  所以對於玉壁能自學成材,紅藻是很滿意的,連帶著對她的笑臉都多起來。

  這天,玉壁早早起來,跟紅藻說了一聲就拿著水缽取花露水去了。紅藻都頭回聽說拿花露水泡茶的,還叮囑了一聲沏好了茶莫忘了叫她嘗一嘗。

  關於花露水泡茶,得怪《紅樓夢》,裡邊就有雨水、雪水、露水泡茶的字眼,所以她就一時興起動了這個念頭。不過她這時候倒有了新的體會,那就是只能收集一種花上邊的,要不然各種花香混雜在一起,泡出來的茶肯定不能喝了。

  偏花園和她們現在居住的宮所裡最多的就是月季花,所以她也只能從月季花露開始嘗試,不過她又記起物理課上似乎教過,露和雨雪霜霧雲等都包含了空氣裡微小的塵埃,所以她一邊收集一邊琢磨:「那應該要沉澱吧,沉澱多久合適呢?一天不知道夠不夠,要不拿密實一點的布過幾遍,都試試吧。」

  由於她整個身子都貓在花叢裡收集露水,不走近了是看不著她的,當外邊響起聲音時,玉壁剛想站起來或是打招呼或是行禮,卻猛地被一句話壓得她不敢再出頭:「慧妃娘娘讓你早些尋幾個合適的,調。教好了把名字稟報上去,一定要聰明機靈些的。」

  「知道慧妃娘娘有大用處,婢子這邊正仔細尋著得體的,放心,必不會誤了慧妃娘娘的事兒。只是不知道慧妃娘娘想要幾個擅長什麼的,婢子也好挑了去讓娘娘看用。」說這句話的人聲音有些熟,肯定是院子裡的管教宮女,至於是誰玉壁倒一時聽不出來。

  「這些你收著好打通關節,若是有出挑的,什麼也不會都留著,最好尋幾個能讀會寫的,慧妃娘娘身邊正缺著。」這應該是那什麼「慧妃娘娘」身邊的近人,否則不會派出來辦這樣的事兒。

  玉壁是真沒想到,自己無非起個大早想收集點露水,可巧就聽著這麼一段壁角。待偏花園裡的兩人走後,玉壁趕緊抄近道回小宮女們居住的宮所去,在那個管教宮女回來之前,她一定得在宮所的月季花邊上站著,這樣才不會讓那位管教宮女起疑。畢竟春妮兒和紅藻都知道她已經起身了,好在她沒說自己上哪兒去取露水,否則真不好交待。

  站到宮所的月季花邊上,又揮手搖了好幾叢月季花,使上邊沒有了露水,這叫偽造證據。等她偽造完證據那管教宮女還沒回,玉壁長舒了一口氣站定,等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也不回頭看,只作專心收集花露狀,嘴裡還念叨著:「睏死了,才這麼點花露,也不知道能不能泡一壺茶,待會兒還是去偏花園裡看看。」

  她說完話,那管教宮女似乎也長出了一口氣,腳步無比輕盈地走過,輕手輕腳開門關門,就像沒這麼個人在院裡進出過一樣。見狀,玉壁也不轉身去看,只是心裡更警醒了一些,以後這樣的事還是把動靜弄大一點才好,免得再出這樣的意外。

  到偏花園裡待一會兒後再回宮所裡,紅藻和春妮兒都已經起身了。紅藻見她捧了水缽回來便走近了她,伸著手指往水缽裡蘸了蘸放進嘴裡嘗了嘗道:「果然帶股子很淡的花香氣,先去吃了早飯再沏茶,待會兒我嘗嘗。倒真沒想到你在沏茶上還是個肯花心思的,這主意我想都沒想過,你倒能想能做的。」

  待用過早飯,紅藻就坐在桌邊上等著喝茶,而玉壁連沏什麼茶都還沒想好,遂說道:「紅藻姐姐,要不您先去教春妮兒針法,我現在還沒想好能沏什麼茶呢。初時只是想著露水沏茶肯定別有一番滋味,卻忘了花朵上的露水帶香氣,沏茶反而會奪了茶的氣味。」

  「你還沒想好嗎?看來你也是個思慮不周的,記住以後凡事想明白了再去做,平時倒覺得你機靈,現在你麼一說倒顯得你欠考慮了。」紅藻差點就要去跟玉枝姑姑說玉壁既有天份,又機靈肯學,今兒玉壁弄這麼一齣,倒顯得她不夠穩妥了,紅藻也就收回了這念頭。

  要知道,能教出個好宮女被管事姑姑誇獎是好事,可要是貿然去說好,到頭來卻是個不妥當的,反倒會惹事,還不如平平常常的過去才是個安穩正經的。

  聽紅藻這麼說玉壁恨不能抱著紅藻親一口,她現在最愛的就是貶低,最好被傳成癡貨才好。不過要真扮癡貨反而惹眼,所以泯然眾人才是中庸大道啊!

  待紅藻去教春妮刺繡針法時,玉壁就拿結實細密的棉布厚厚疊起幾層過濾露水,等到過濾好了就擱桌上沉澱著。照例上午是去學規矩的,不消片刻春妮兒也從繡房裡出來,和她一道去園子裡等著尚儀局的嬤嬤來。

  「玉壁妹妹,你的茶沏得怎麼樣了,昨天你不是說要去取花露水沏茶嗎,有沒有試過,結果如何?」問玉壁話的是喜雨,在偏花園裡認識以後,喜雨、春早就和玉壁、春妮走得近了,只是春妮有些膽小,所以一向都是她們三個說話,春妮在一旁拿著繡繃聽著她們說。

  「沒試呢,在園子裡隨便取了些月季花露,後來不夠用又去偏花園裡取了,剛濾好在桌上存著呢。我都還沒想好沏什麼茶,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味道,只是試一試罷了,說不定沏出來喝都不能喝呢,因為露水有花葉的雜味兒,沏茶會讓茶的味道變得渾濁。」玉壁這時又著惱起來,難道不是取花上的露水,下次換竹葉上的試試,竹葉的味道很清淡鮮爽,泡茶應該可以。

  不過,最近還是別試了,她要安安穩穩地實施她的泯然眾人大技法,一點偏差也不能出。

  聞言,早梅笑著掩了嘴道:「玉壁妹妹自來是這般妙想天開,也總是不管成不成試了再說,這魯莽性子該改改才好。」

  這話玉壁多喜歡啊,現在她就巴不得人人都當著旁人面說她不好:「嗯,玉壁記著早梅姐姐的話了,紅藻姐姐也說了我思慮不周到,讓我學著點呢。」

  「說起來咱們四人裡,性子最好的反倒是春妮兒,沉默謹慎,規矩禮儀學得最妥當,做事也總是思慮周詳。別看春妮兒平時不愛說話,可實地裡,比咱們三個都要強上幾分吶。」喜雨笑嘻嘻地誇著春妮兒。

  要是平時,玉壁也會跟著誇起來,但是今兒玉璧不能誇,管教姑姑們也在邊上瞧著呢,萬一那位挑「聰明機靈」小宮女的管教姑姑聽見了她們的話要把春妮兒挑去給慧妃辦事怎麼辦。與其涉入到這些鬥爭裡去,還不如老老實實做低等宮女:「嗯,是什麼都比咱們三個要強,可春妮實在太不愛說話了,春妮兒……說,你是不是平時把我們調笑你的話都記心上了,我聽說不愛說話的人心裡把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吶!春妮兒,你要記的話光記她們倆個就好,千萬千萬別記我呀,要知道平時有好吃的我都留你一份的。」

  她這麼一說,早梅和喜雨兩個揪著她直作勢要打,連春妮兒輕掐了她一把說:「最愛欺負我的就是玉壁妹妹,要記也只記你一個。」

  此時,尚儀局的嬤嬤來了,四人趕緊收起調笑來站好位置,挑人給慧妃辦事這件耳聞來的事玉壁也就準備這麼忘了,她可不覺得記這個能得什麼好,忘了才是正途。

  上午學過禮儀,下午就開始沏露水茶,挑了揀去,玉壁覺得最適合用花露水沏的應該是紅茶,現代人把紅茶和檸檬一起沖著喝,也把紅茶和淡奶一起沖成奶茶,所以紅茶應該最兼容並蓄。

  「紅藻姐姐,我想了想,拿花露水沏紅茶應該是可以的。金絲小山紅應該最合適,我去取一些來,等沏好了紅藻姐姐嘗嘗看是不是合適。」金絲小山紅長在北地,沒有什麼花香氣,只以醇厚柔順的口感取勝,所以用帶花香氣的露水沏應該正好添一份香氣。

  可是紅藻卻搖頭了:「選紅茶是對的,但金絲小山紅是高山紅茶,本身沒有雜味,喜歡的人愛的便是這乾淨的口感。不過你既然這麼想了,也可以一試,你順便多取幾份紅茶來,南地北地的都要,對比著沏來嘗嘗,應該能選出合宜的來。」

  「好,我這就去取茶葉來。」

  看著玉壁去取茶葉,紅藻卻在思量著玉壁將來的去向,因為到時候小宮女是要由管教宮女舉薦去向的。

  要說到宮裡愛喝茶的,哪宮的宮妃都號稱愛喝茶,可卻都是因為皇帝陛下嗜茶如命才附庸的,真正愛茶懂茶的反倒沒幾個。像玉壁這樣的,去懂茶的那兒容易出頭,去不懂茶的那裡自然就是埋沒。太容易出頭不好,被埋沒了也不好,所以玉壁的去向實在有些讓紅藻費思量。

  春妮倒簡單,春妮到哪裡都不會太出挑,也不會被忽略,隨便在哪一宮都能領著個八品針線宮女的活計。

  玉璧啊玉璧,你讓我拿你怎麼安置才好!




第四章 那些明爭暗鬥與聚散離別

  茶水宮女在宮中的地位是比較高的,因為茶畢竟是件雅事,而且又是今上的嗜好,自然品階要高一些。將來玉壁去做茶水宮女,一去就是七品,比起當差宮女的八品起始,雜使宮女的九品開頭,茶水宮女一開始就要高人一頭,領的份例也多一些,甚至連衣裳都較之旁的宮女要好一些。

  不為別的,就為今上愛飲茶,沏茶的宮女有很大的機會出現在皇帝陛下面前,自然要穿得體面些,也不是為了邀寵,只是為了讓皇帝陛下看見後不會壞了飲茶的好心情。現在各宮其實都不怎麼缺茶水宮女,不過好的茶水宮女哪宮都搶著要,誰不巴望著有個好的茶水宮女,好討得陛下歡心多來喝幾杯香茶。

  紅藻是操心了,玉壁卻在一邊很是歡快,因為她發現她很不願意替慧妃辦事,旁人卻暗地裡爭破頭地要上趕著去做慧妃手裡的棋子和打頭陣的炮灰。

  不過這歡快裡也有雜音,因為春妮兒居然動了去替慧妃辦事的心思,玉壁問春妮為什麼,春妮兒卻笑著搖頭說:「玉壁妹妹,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著安安穩穩放出宮去就好,我家中並不那般和樂,將來若真是出宮,只怕得不著什麼好結局。對我來說,與其出宮,不如在宮裡待一輩子,現在就能選在高品階的宮妃身邊,日後必能做個掌事嬤嬤,對我來說這才是大造化。」

  給慧妃辦事這件事是暗裡由某位管教嬤嬤私底下傳給春妮兒的,春妮兒本來沒想要跟玉壁說,不過她們幾個小宮女暗裡爭搶著名額,和她天天在一起,玉壁怎麼可能完全不知情。所以,到後來春妮兒索性就跟玉壁交了底,所以才會有這麼一番對話。

  「春妮兒,我雖然不懂這宮裡的事,也不曉得這裡邊有什麼是是非非,但我知道一點,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險惡,何況是這樣的地方。能不去還是不去罷,別的途徑也未必沒有辦法留下來,何必非要走這條路呢?」玉壁也是念著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挺不錯,所以才有這些勸解的言語,要是換旁人,她巴不得人爭,別落她頭上就成。

  她的話只得春妮兒一聲長歎和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笑臉,不過她到底小瞧了春妮兒。因為她不知道這是不死不休的局,參與了這場爭鬥的人,要麼去替慧妃辦事,要麼就只能永遠閉嘴。除了春妮她們這十幾個局內人,其他的人都只知道她們在爭,卻不知道她們爭什麼,連春妮兒不知道玉壁什麼都清楚,要不然玉壁也會成為局內人。

  十幾歲的小丫頭,天天你坑我我坑你鬥得不亦樂乎,玉壁是最明白個中原因的人,眼睜睜地看著春妮兒一天比一天老辣起來,也一天比一天更手段圓融成熟。看著春妮兒漸漸轉變,她也只能歎氣,看來有些人確實天生擁有爭鬥的智商,反正到後來,她們的爭鬥手段饒是她明白就裡也不懂來龍去脈。

  紅藻明白手段怎麼使的,卻不明白箇中因由,她只是常常看著春妮兒歎氣,卻一個字都不相勸,這是春妮兒自己的選擇,她在宮裡待了這麼些年,自然不會像玉壁一樣去勸:「春妮兒,只盼你日後別後悔今日的選擇。」

  「紅藻姐姐,春妮兒不悔。」春妮拈著針線含笑答道,話畢,指下一朵芙蓉花繡成,粉嫩的顏色恰如春妮臉蛋兒,只是到底不如當初那麼天真爛漫。

  天真爛漫,在這宮裡,又有誰的天真爛漫能持久的,春妮只不過失去得早一些罷了。紅藻沒有再說什麼,倒是愈發喜歡起玉壁來,玉壁這段時間越來越謹守著門戶,最愛做的事就是在屋裡沏茶,哪兒也不隨便去。

  這是個懂得在潮流洶湧裡明哲保身的,和春妮兒不同,紅藻覺得就算是自己再在宮裡待幾年也不會像玉壁這樣懂得明哲保身的智慧,但她卻能同時保有天真爛漫,這讓紅藻覺得格外稀奇。紅藻在旁觀著,她想看一看玉壁的天真爛漫能維持多久,玉壁又能保持這不問爭鬥的狀態到什麼時候。

  眨眼間,一年時光匆匆過去,春妮兒在滿一年後就被玉枝姑姑領走了,和春妮兒一道走的還有二十幾人,要麼是手藝學成了的,要麼是自己爭著想露頭的。而留在宮所裡的,要麼已經擁有了一定的生存智慧,要麼就是些學藝還不精的。

  滿一年後,小宮女就不再是小宮女了,管教宮女不會再跟著她們屁股後頭教東教西,接下來的東西得她們自己領悟。

  送走春妮兒的一個多月後,玉璧站在宮所門口看著紅藻對她笑,紅藻說:「玉壁,保重,希望來日再見到你,你還如現在這般。」

  「謝謝紅藻姐姐一年來的照拂,願紅藻姐姐指日高升有個好前程,更願紅藻姐姐事事如意稱心。紅藻姐姐若是得了工夫不妨來瞧我,我會永遠像現在這樣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玉壁心裡其實有點難受,送走春妮兒又送走紅藻,接下來就是早梅和喜雨,好像總是她在這裡送著熟悉的人一個一個趕赴戰場似的。

  「玉壁,你的去向我已經和玉枝姑姑說妥了,現在暫且不告訴你,日後你便會知道。你這般心裡明白的,去了那兒必然能得著想要的。」紅藻說完這話就轉身走了,也不管玉壁在她身後揮手。

  第二天就是送早梅離開了,早梅是學的做宮粉,這一年來做了不少胭脂水粉送給她們幾個。喜雨和她一塊兒在門口送早梅,早梅是去和貴人宮裡當差,侍妝宮女也是八品,和貴人是個待下人和氣的,在宮裡算是不錯的去處。

  接著就是送走喜雨,因為她們年齡都到了,春妮和早梅喜雨不同,春妮是自己要走的。如果不是自己要走,上邊又有貴人要,年齡不到的得待到滿十三才能放出去侍候,太小的自己照顧自己都成問題,又怎麼能伺候好上位的貴人。

  所以,玉壁還得在宮所裡待一年才夠,四十幾人的宮所裡餘下的不過十幾人,各自住一間平時也不怎麼說話。這時候大家都已經懂得一些在宮裡生存必要的東西了,謹言慎行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尤其是和常見卻又不怎麼熟絡的人,更是要保持距離。

  「唉,平時有人說話不覺得,現在空落落的好寂寞悲涼啊!」玉壁捧著茶盞,自沏自飲,在她還不到去侍候別人的時候,她要做的就是天天自娛自樂,淒涼得都沒處說去。

  閒得無聊的時候,玉壁就理了理宮裡的關係表,淳慶皇帝顧慶澤三十七歲、皇后鄭玉貞三十三歲,最得寵的是裕妃,最招皇帝待見的兒子是皇長子顧弘承十九歲,最受皇帝待見的女兒是裕妃的長女顧白露才九歲。接下來要數皇帝最不待見的了,最不待見的妃子應該是淑妃吧,這位據說三年無寵了。最不受待見的兒子當然就是淑妃的兒子顧弘晉十六歲,最不受待見的女兒是庶出的長女,那位……呃,有點太過奔放,嗯,確實是太過奔放了點。

  「啊……不知道紅藻到底把我推薦到哪裡去侍候誰,其實比起侍候宮妃來,侍候公主相對安全一點吧!要是侍候皇子的話,千萬要是個只愛傾國美人……」不是她對自己的美貌有信心,相反她對自己的容貌安全度有很高的認知,她現在這模樣更誇張點來說可以算是傾國美人的反義詞。

  不過橫豎還要自己個兒過一年,總得找點樂子,她現在唯一能找的樂子就是收集各種水泡茶,別的樂子都不安全。她要是敢唱個歌、抄個詩、跳個舞,估計分分鐘能當箭靶子被秒殺掉。

  下雨收集雨水、下雪收集雪水、有露收集露水。露水還分荷葉露、荷花露、竹葉露、松針露等等許多品種,一種一種分門別類儲存起來埋地底下,光幹這件事她就能把這一年給對付過去。

  這天早上起了露,她就捧了罐子去偏花園裡收集竹葉露水,路上卻很意外地遇到一隊侍衛由兩個太監領著打頭。她在內廷待了一年多,這還是頭回見著侍衛成隊出現呢,從前至多偶爾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看到某個侍衛一晃而過。她趕緊退低頭退到一邊,太監和侍衛們瞧都沒瞧她一眼,一個穿綠衫子的小宮女確實不值得注意。

  「到底出什麼事了?」侍衛們走過後,玉壁滿心疑惑,滿腦子胡亂猜著內廷出了什麼事兒。

  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近距離圍觀到了景朝有記載以來最大的醜聞,據說昨夜皇帝寵幸了某個低等階的後宮佳麗,再據說那後宮佳麗不是處子之身,再再後來,那群侍衛就是去拖那位後宮佳麗的。

  當她正專心收集花露水的時候,偏花園的院牆外響起一陣哭嚎聲:「陛下,妾是被人陷害的,妾是被人陷害的,妾是被人陷害的,妾怎敢以不潔之身玷污陛下,是有人陷害妾呀陛下……」

  如果是高等階的,不會自稱妾,而會自稱「臣妾」,只能說明這位一進來份位就不高。一年了才被寵幸,說明也不怎麼會爭寵奪愛,一起點心思還「被人陷害」,足見後宮險惡啊!

  玉壁圍觀了這場醜聞現場後,渾身一抖,更加慶幸自己不是上兩等的出身,還是做宮女好做宮女好。

  想做后妃的宮女固然是合格的宮女,但不想做后妃的宮女才是能長命百歲的宮女,比起合格來還是長命百歲重要啊!

  不過,怎麼能讓人在還是處子之身的時候就失去那層膜呢?

  這時代姑娘家都把那層膜保護得好好的,尤其是貴家女子,騎馬爬樹這樣的事是被明令禁止的呀,關鍵是進宮的時候還有婆子專門檢驗,要不是處子那時候就打殺了,怎麼可能留到這時候!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保有處子之身,死都不敢爬到皇帝龍床上,看來這事是高手所為,哎喲,好想知道怎麼做的……

  嗯,她不是為了去害人,也不是純粹為八卦,她是避免有「買賣」而被「傷害」呀!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3

第五章 去處

  日裡早起,恰逢盛夏,陽光把小小宮所照得一片流光婉轉,宮所前的各色苗木因為這兩年來都有人悉心照料開得分外繁盛。

  大清早的,掌事宮女玉枝就到了宮所前,這裡的每一個宮女都是由她領進來的,自然到最後也是由她來領出去。穿過雕著牡丹紋樣的門廊,玉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穿著綠衫子在幾株薔薇花下取露水的玉壁。

  看著身形略顯出些姑娘家曲線的玉壁,玉枝似乎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一幕,就是這個如今眉眼愈發溫和舒展的丫頭,埋首在人群中間兒連個頭都不帶出的。也還是這個丫頭,紅藻去榮澤殿前給她薦的是一條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的去處。

  清晨的陽光紛灑在玉壁身上,有些微炎夏的暑氣透過薄衫舔舐著皮膚,暖氣倒把人薰得有些泛懶。這將近兩年的時光裡,她已經漸漸適應了宮裡的生活,養成了早起的習慣,也適應了沉默寡言的生活。有時候她想如果這這麼在小宮女的宮所裡待上一輩子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誰都知道,哪個宮女都不能在小宮女宮所裡待一世,總是要去侍候人的。

  「玉壁丫頭。」玉枝站在她身後看了良久才出聲喚她。

  聽到玉枝姑姑喊她,玉壁趕緊回過身行禮:「玉璧見過玉枝姑姑。」

  點點頭,玉枝瞧著她行禮間雙手穩穩地捧著水缽,水缽裡的水已有九分滿卻涓滴都沒灑出來,玉枝愈發肯定自己沒瞧錯她:「昨兒個你便過了十三歲生辰,今兒我來分配你的差事。在此之前,我先問你一句,是願舉步高升還是願安然渡日?」

  玉壁不知道玉枝姑姑這話只問過她,沒問過別人,只當每個小宮女都會被問到,她自是想也不想地就答道:「玉枝姑姑,玉壁向來愚笨,只靠些小聰明渡日,斷斷不敢想高升之事,還請玉枝姑姑為玉壁一條安穩妥當之路,玉壁在這兒先謝過玉枝姑姑了。」

  「嗯,不枉紅藻替你薦了個好去處,陛下御茶房裡缺個存茶的宮女,紅藻言說你懂茶性,這活你去做自是上上之選。御茶房裡有宮女十八名,管著存茶的宮女如今到了放出去的年齡,你這便收拾收拾隨我去。」玉枝說完就示意她去收拾東西,御茶房的茶水宮女聽著是個榮耀的去處,實際上誰都知道,御茶房的茶水宮女向來是最難做的,做好了無功做差了有過。也是最見不著貴人面兒得不著賞的,御茶房的茶沏好都得交給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呈上去,好與不好從來沒小宮女小太監什麼事兒,更何況打發玉璧去是做存茶宮女,更是個既不會有功也不會擔過失的。

  在宮裡,這個位置歷來是最能平平穩穩出宮的,紅藻為玉壁是真的動了心思,足見紅藻是真心盼著玉壁能保有她這分天真爛漫的。

  而玉壁知道自己有這麼個安生去處,高興得都沒譜了,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那些收集來的水就放著吧,反正她以後不管沏茶的事兒了:「紅藻姐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聽說存茶宮女只需要整天照顧著茶葉,管著不回潮不變質,等要用時醒醒茶就行。既不管進也不管出,是個不用沾利益的活兒,而且誰也不用侍候,見不著那些貴人也就不用叩來叩去。」

  哼著小調兒,玉壁難得地翹起嘴角樂得露出牙來,等到玉枝姑姑面前卻又收起了笑臉,一副小歡喜的模樣兒。

  御茶房在文淵閣後邊兒一溜宮所裡,再往後頭走就是御膳房,這裡的宮所都算是外層了,所以侍衛也相對多一些,比起後宮的宮牆深深滿是脂粉氣來,這裡的巷道多些鮮活的生氣。偶爾還能遠遠看見穿著官袍的文淵殿官員進出文淵閣,侍衛門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太監占多數,宮女則要少一些。

  玉枝姑姑把她領到御茶房交給了御茶房的管事太監陳福安,陳福安這會兒正忙著,把她先晾一邊忙事兒去了。只見這屋裡,一會兒是哪宮哪殿來領茶,一會兒又是哪裡進了茶來……反正她站在這的半個時辰,就沒見陳福安有個消停。

  等到快中午了,陳福安才得空瞧了她一眼:「陳州的?喲,沒成想還見著鄉親了,還是本家兒。行了,以後就跟著咱家當差,待會兒讓小喜子領你去茶葉房裡看看,趁著臘月還沒走把茶葉房裡的事給你交待交待。小喜子啊,死哪兒去了,還不快些滾出來把人領到茶葉房裡去,催一催針線房,讓他們趕緊把玉壁的宮衫製出來,到了這裡還穿著小宮女的衣裳像個什麼樣兒,沒得出去被人笑話咱們御茶房的沒規矩。」

  外間跑進來的小喜子連連應是,玉壁跟著小喜子一塊從陳福安那兒出來,小喜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喘著粗氣兒地說:「唉喲,我還想著能在新來的面前立立威風,沒成想還沒立成就先教玉壁姐姐先瞧了我挨訓去,真真羞煞人耶。」

  ……

  小喜子過於活泛,倒把玉壁給弄了個措手不及,她輕咳一聲道:「玉壁可以當沒看見,小喜子公公若想立立威風,現在也還是來得及的。」

  「喲,可不敢讓玉壁姐姐這麼叫我,玉壁姐姐管我叫小喜子就成了。玉壁姐姐這邊走,我領你到臘月姐姐那兒去,臘月姐姐是個好人,向來最是溫言軟語,想必見了玉壁姐姐定會心生喜歡。」小喜子說著一拍袖子指著道,引著玉壁往左邊去。

  茶葉房裡一進,倒沒先看見人,看到的是一排一排的架子,上邊擺著大大小小的罐子屜子,有竹的木的,瓷的瓦的,還有紫砂的金玉的,各式各樣不一而致。小喜子熟門熟路地往裡一探腦袋,倒沒再往深裡找,只喊道:「臘月姐姐,臘月姐姐,我把新來當差的宮女給領來了,快些出來把人接著。」

  茶葉房裡除了臘月還有兩名小太監和兩個雜使宮女,要算起來玉壁到這裡是當頭兒來的,不過這頭兒沒權力,能做的就是教這四個人怎麼保存茶葉。是收是晾是存是曬都由存茶宮女發話,他們只負責幫襯著歸置做活兒。

  不消片刻,裡邊走出來一個穿著茶色兒宮衫的宮女,頭上戴著一朵朱紅色的山茶宮花,這是茶水宮女的最基礎打扮。臘月先是向小喜子道了聲謝,然後才看向玉璧:「快些進來,你來了我也就放心了,倒擔心我走了還接不著你,那茶葉房裡的事兒怎麼交待。我先領你認識茶葉房裡的四個人,小慶子小安子,桃葉細柳,這是新來做存茶宮女的玉壁,日後你們可要好好幫襯玉璧才好。」

  聞言,玉壁趕緊先致禮,說道:「日後便與幾位一同在茶葉房裡當差,我初來乍到,若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多多指教。」

  小慶子小安子和桃葉細柳連忙回禮,嘴裡都稱著「不敢」,臘月笑道:「走了我這個嚴苛的,來了玉璧妹妹這麼個好說話的,你們可不許欺負她。」

  「哪兒敢呀,到時候陳公公還不得扒了我們的皮兒。」細柳笑著答道,心裡卻在想,司茶水的宮女一來就是七品,她們這些個九品的雜使小宮女小太監,又怎麼敢欺負到七品的頭上去。

  只有當差後才會明白,上下等級有多麼嚴苛,現在玉璧是不會明白的。

  「好了,你們先去把新到的普洱過篩,篩出來的末子也別扔了,填進茶包裡頭咱們日常裡可以沏來喝。」臘月說著把玉壁拉到一邊去,茶葉房裡有幾案桌椅,兩人都坐下後,臘月才說道:「既然能來茶葉房,想必你是懂茶的,怎麼存茶怎麼收管就不細說了。你在這兒每日要做的事兒,就是看著這些茶葉,來領茶送茶你都不用管,但這裡邊有多少茶葉你得心裡有數。除去茶葉,還有些乾花乾果,宮裡的貴人們也有愛飲花茶果茶的,這些只需注意著別反潮就成。日常怎麼做都有註錄,若是日後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回頭去看看註錄也就是了。」

  「臘月姐姐,日常茶葉房裡都會來哪幾位,可有什麼要注意的?」玉壁想著這活兒就像是個倉庫管理員,還是個不管對帳目的管理員,那肯定有上級唄,自然要想著別去觸上級的霉頭。

  「舒公公管進出,日常都是舒公公身邊的小路子和小鄭子來收發,咱們在這兒十天半月也見不著舒公公的面兒,只管把心安在肚子裡。小路子和小鄭子每天早午晚都會來,每三個月核一次數,略有偏差也不礙事,茶葉這東西渣子末子都要篩出來,會記在常耗裡。」臘月說著就起身拿了本冊子遞給玉璧,翻開讓玉壁看著:「這裡邊記的就是茶葉房裡現在存著的茶葉,每次取前會先驗,出了這個門咱們就不管了。你先看著,待一一核對清楚了,我的事兒也就算交待好了。」

  十天後,臘月就離了宮,離宮前跟玉壁說過,她在家鄉有個自小訂親的夫君,只等她回了家就成親,把玉璧羨慕得不行。

  為了幸福的穿越生涯,她決定賴在茶葉房裡打死都不走,打不死更不走!

  反正就是賴在這兒無功無過待完八年,將來出去也是五等宮女往上,茶水宮女就是占便宜。




第六章 初見

  整日裡窩在茶葉房裡有一樁好,那就是關起門來什麼是非都沾不著。

  「玉壁姐姐,怎麼又把門關上了,快些來開門,安縣送了批茶葉過來,這回的茶葉在路上沾了些濕氣,玉壁姐姐先來瞧瞧還能不能入庫,要是不成就發回去讓他們重新送來。」在茶葉房外邊喊的是小路子,舒公公身邊小鄭子管出,小路子則是管進。

  細柳開了門,玉壁捧著手裡一個紫砂小罐子放到通風處,然後才從台階上下來:「是烏龍茶吧,桃葉去燒水,安縣的烏龍茶宜用山泉水沏,取玉簾潭的水來,容易發出巖韻來。」

  說完玉壁又取了一個茶勺,拿小盞接了約十克左右茶葉,桃葉燒了水來,玉壁先用溫水醒茶,再用開水沏出來,頭道不用,只取第二道的嘗。她給在場的每個人都用品飲的小杯倒了一杯,她的意思是大家都嘗嘗,她一個人嘗了擔不起這責任。

  安縣的烏龍茶是相當有名的,在烏龍茶裡屬上上之品,出產得多,上品卻少,能進貢來的自然不是凡物。茶湯呈非常漂亮的金黃色,在陽光下能看出一圈兒金光來,湯色很乾淨清澈,滋味也分外鮮爽甘醇。

  「喲,我頭回嘗出來,這茶裡喝著有股子石頭的味兒,這莫非就是常說的巖韻?」說話的是小路子,他也算是見識過好茶的,每回來的茶他都要先嘗過,這還是頭回從烏龍茶裡嘗出石頭味兒來。這石頭味兒還不顯突兀,反倒讓茶更有了一股子山高水清的味道,韻味明顯就不一樣了。

  「對,就是石頭味兒,這茶沒失氣味,不過得存到冰窖子裡去了,到底沾了一些濕氣,算是先醒了茶,只是也就不好在茶葉房裡存了,容易失了味道。小路子公公,這批茶葉最好趕緊發派出去,洗茶時別用滾水燙,只拿溫水養一養就行了。」玉壁喝著分外感慨,這麼好的茶,擱現代她喝不喝得著是一回事,喝不喝得出才是最基礎的問題。現在好了,五感敏銳一嘗就知如何奇妙,美好呀!

  「成,我把每箱茶葉都驗過了再拿到冰窖裡去,玉壁姐姐說的話我也記下了,回頭一定照著吩咐下去。」小路子說完就讓他領來的幾個雜使太監把茶葉一一開了驗收,小路子則湊到玉壁那邊又討茶喝去了。

  見小路子湊過來喝茶,玉壁就隨便搭兩句話:「小路子公公,今年的茶看著比往年少些,可是年景不好?」

  啜口茶湯下去,小路子也很隨意地答著:「可不是,北方年年都乾旱,今年南方雨水也少,新下的春茶都比往年要少一些。咱們也不管這些,豐年多進,年景不好也得照量來,少哪兒也不能少宮裡的貢茶不是。」

  「倒也是,總是寬裕的,也省得似往年那般存下陳茶,反倒擱誤了好茶。」玉壁說著又添了一道水,安縣的烏龍茶最好喝的是第二三四泡,這就算第四泡了。

  小路子接過茶,忽然想起點事兒來:「對了,玉壁姐姐,前幾天交待下來醒的普洱茶可妥當了,陛下倒不喜這個,是晉城侯喜歡。這些日子晉城侯從邊關巡防歸來,陛下念哪著晉城侯的功績,怕是要又賞下一批茶去。」

  晉城侯,玉壁倒頭回聽說這個人,看樣子是軍中出身,按照景朝的品階分配,有封號有封地的候是從四品上,看來是個立下過赫赫功勳的主兒:「自然醒好了,待晉城侯歸來,陛下賞下就能沏來飲,準保是最合宜的時候。」

  「玉壁姐姐到茶葉房當差後,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功夫,說起來陛下最愛飲烏龍茶,我得去稟師傅一聲。在玉壁姐姐這裡嘗了好滋味,自然得趕緊想著送到陛下御前去才是正經的,那就謝過玉璧姐姐的茶了。」小路子一邊稱謝,一邊在心裡琢磨著,為什麼在別處從來沒喝到過這麼好的,偏偏就在玉壁這裡喝出烏龍的真味兒來了。

  小路子一邊走一邊往夾道過去,舒公公就在屋裡頭等著他回話,舒公公先是問明了安縣送來的茶怎麼樣,又問了量。小路子一一作答後,舒公公也是要先嘗味道的,小路子又取了些茶樣送到茶水房裡去讓侍茶宮女沖泡。

  再端到舒公公屋裡頭喝時,舒公公一嘗就皺了眉頭:「怎麼一股子澀味兒,這就是你說的好啊,趕緊趁著送茶的人還沒走,把這批茶葉打發回去,這要是讓陛下喝了,還不得把咱們都打殺了。」

  「師傅,我在茶葉房裡嘗了味兒的,喝著比往常的還要好些,沒嘗出澀味兒來啊!」小路子這麼一說,舒公公就把茶盞遞給他,他接過一嘗果然有很淡的澀味兒。這倒也不算大事兒,關鍵是小路子喝過了有對比的,明顯玉壁那兒喝的比茶水房裡的高了不是一般二般。

  「還說愣著作什麼,趕緊去把茶葉退還去。」舒公公又喝了一聲。

  端著盞兒的小路子咂咂嘴兒,回過神來說:「師傅,都是一樣兒的茶,茶葉房那邊喝著全然不同。我自小跟著師傅,也算是見識過不少好茶的,還頭回覺出烏龍茶有股子山高水清的味道,也頭回嘗出巖韻來。若不是嘗著味道出彩,我也不敢留這批茶啊!」

  舒公公聽完小路子的話也費了琢磨:「你再取一份茶樣,讓茶葉房的玉壁沏一道來,我再嘗嘗。」

  於是小路子又捧著份茶樣到茶葉房,玉壁有些生疑,她現在已經養成了對一件事反覆求真相的習慣,也好在她問了,否則還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兒。不過既然是她說了可以留的,她也不會在這上邊再反覆,這回還是取玉簾潭的水沏,還是差不多的手法,小路子看不出區別來,實際上卻有大不同。

  水溫,炭火,燒水的壺,泡茶的壺都有很細微的差別,甚至連沖泡的時間也和剛才不一樣。遞給小路子一盞後小路子接了離開,她自己又嘗了嘗:「這味道應該算是正常的安縣烏龍滋味,只是可惜了好茶葉。」

  可惜完茶葉,她還順便可憐了一把在永和殿裡的皇帝陛下,有好茶都嘗不著好味兒,說是個愛茶的,只怕下邊的人也不敢進獻最好的。萬一喝慣了嘴,以後喝不著,遭殃的還是御茶房的人,所以做皇帝的注定喝不著好的。

  末了,這批茶還是留了下來,小路子特意為這批茶到茶水房裡說了一遍這批茶該怎麼沏。幾天皇宮中大宴,皇帝陛下又做了一回「散茶童子」,因為他自己愛茶,所以覺得天底下的人都應該愛茶來著。

  「玉壁啊,今兒轉不開人手,你跟小安子他們幾個上茶水房幫忙去。」說話的是舒公公,茶水房的人來找援手,舒公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玉壁,前幾天喝過玉壁沏的茶,舒公公就肯定了一樁,玉壁是個極會沏茶的。

  「是,舒公公。」雖然她打定了除非出宮,否則死都要死在茶葉房裡的念頭,可舒公公來吩咐她怎麼能拒絕。

  好在今兒茶水房裡忙成一團,誰都沒功夫注意茶水房裡多了個陳玉壁,今兒來茶水房幫忙的人可不少:「誒,你叫什麼,趕緊沏壺普洱送到永和殿外邊去,曲公公這會兒正在永和殿外急著要呢,還不趕緊沏。」

  御茶房離太和、永和、廣和三個皇帝日常辦公的殿堂最近,穿個宮牆就到,腳步帶快點兒也就五六分鐘的工夫。玉壁沏了壺名作紫渚的普洱往永和殿趕,遠遠的就見有人往這邊打望,見到玉壁來還連連招手:「快些,眼看著晉城侯都到中門了,你們御茶房怎麼辦事的,萬一耽誤了陛下賜茶誰擔待得起。」

  「曲公公,可別拿我嚇小丫頭,要不以後得在她們心裡落埋怨。」蕭慶之剛一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兒就聽到了曲公公朝一路狂奔來的小丫頭吼,那小丫頭被吼著腳步倒不亂,就是趕得更急了。遠遠看著,連蕭慶之都替她擔心,這萬一要把茶給灑了,今兒這頓罰就逃不脫了。

  「喲,晉城侯來了,小的給您問安勒。您盡管放心,誰能埋怨您吶,要不是您四處巡防,咱們在宮裡也不能安心不是。晉城侯快些兒進去拜見陛下吧,陛下都問您好幾回了。」曲公公說完永和殿外的太監正好開始唱名。

  玉壁也將將在太監唱名時到了曲公公面前,站定了雙手一托說道:「曲公公,今兒沏的普洱是移山紫渚。」

  站在曲公公不遠處的蕭慶之遙遙掃了一眼,只見這小丫頭端著的茶盤一滴茶水都沒灑出來,足見是個手穩的。蕭慶之稍稍衝那小丫頭點點頭,算是謝她給自個兒送茶了:「曲公公,我進去見陛下了,您老可莫再吼了,萬一灑了茶我可就喝不著了不是。」

  玉壁見蕭慶之衝她點頭,她也點點頭,不敢露什麼笑臉,只低下頭去。

  見狀,蕭慶之不動聲色地挑了挑嘴角,舉步便向永和殿中走去……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4

第七章 不太美妙的預感

  永和殿裡,龍椅上的淳慶帝一見了蕭慶之就面露愉色,禮畢,淳慶帝笑道:「愛卿要是再耽誤幾日,他們用的功夫就白費了,蘇德盛早幾天就備好了朕要賞你的茶,巴巴等著愛卿回來好討賞吶!」

  「臣是借著陛下的光,近些年得的茶葉府裡堆了幾架子,但凡有佳客來沏了陛下賜的茶,沒有不稱好的。擱臣,臣可沒處尋這麼好的茶去。」蕭慶之一邊說一邊遞奏事章,上邊一一交代了這次巡防的過程。

  淳慶帝接了奏事章看罷,說道:「愛卿辛苦了,賜坐賜茶。賞的茶葉回頭你上御茶房取去,凡有看中的就取回府去飲,這趟差事辦得好,朕賞你個特例。」

  「臣謝陛下隆恩。」

  蕭慶之答謝完,群臣一塊兒起身行禮,齊聲道:「陛下聖恩。」

  坐下接了茶,蕭慶之嘗了嘗,滋味倒似是比往常在宮裡喝的要好一些。他生在普洱茶的產地,對普洱茶可謂了若指掌。咳……陛下賜的茶,其實味道也就那麼回事,這回稍稍能好一點。

  或是見蕭慶之喝了茶面帶欣然,淳慶帝道:「愛卿今日杯中的茶莫非不同?」

  「回陛下,這回醒茶醒得好。」

  「那回頭愛卿多取幾罐,朕可不喝這個,喝了夜裡合不上眼。」淳慶帝和群臣說說笑笑,賜完宴又賜戲,整個一天就沒怎麼消停,足見蕭慶之帶回來的是好消息,要不然淳慶帝不會有這麼好的心情。

  待到黃昏時分,宮宴才算散去,夜裡外臣是不能留在宮中的,只有大節的時候才會行夜宴,平日是不會有的。

  蕭慶之由陳福安陪著往御茶房,這時宮裡已經升了燈籠,昏昏的燈火併著斜陽的金輝,映照得宮牆一片暖調子。舒公公見這位默然地賞著景,自也不去湊話,只陪著往夾巷走著。

  因為淳慶帝賞的特例,蕭慶之得自己去選茶,舒公公可不敢代勞。一進茶葉房的拱門,陳福安就聽到了陳玉壁的聲音:「細柳,提壺在手上是要用手腕來帶動的,誒,這樣對了。水斟到剛好就行了,現在是夏天,綠茶得用上投法來沏,先置了水再置茶葉進去才不會把茶葉燙死……」

  「玉壁姐姐,怎麼這麼多講究啊!我們平時泡,都是直接沖的。」

  「那就怨不得你說喝著發苦發澀了,綠茶細嫩,所以……」話還沒說完,玉壁就看到陳福安領著晉城侯來了,她不太明白這位怎麼來這裡了。這裡雖然不是皇宮,常能看到「整個兒」的外男,可也沒見過哪位大臣來過這邊:「婢子拜見晉城侯,見過陳公公。」

  小安子他們四個一聽這是晉城侯,連頭都不敢抬地退到一邊去了,陳福安點點頭,似乎是對她某種能力的認可。蕭慶之則點頭致意,算是還禮了,這位一言一行間倒見著些儒雅氣,通身上下不像是行伍出身,倒似是個文官,氣度儀範都是不錯的。

  「玉壁啊,陛下賞了晉城侯到茶葉房裡隨意挑賞,你也跟著進來,好替晉城侯參詳參詳。」陳福安說道。

  「婢子哪敢在晉城侯跟前現醜,普洱都在紫砂罐子裡醒著,舒公公好些日子前就吩咐下來,晉城侯歸來陛下肯定要賜茶的,茶葉房裡早早就準備著只待晉城侯歸來了。」玉壁從門口取了個茶勺和小盞,方便這位待會兒看茶聞茶。

  這時天光還亮堂的,茶葉房裡處處披著一層柔薄的金色,落日把整個茶葉房修飾得溫暖柔和極了。玉壁自然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著一襲茶色宮衫行走在酸枝木做的架子間,背影頗有些清曼滋味。

  蕭慶之只瞥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向著別處去,陳福安恰合時機地開口道:「晉城侯可要嘗嘗旁的茶,今年的茶雖說出產不多,但滋味卻比往年要好些。」

  「若分薄了陛下的心頭好,陛下該怪罪陳公公了。」蕭慶之幾乎把宮裡每個常見的人名字都記得一清二楚,這也是他在宮中頗受好評的主要原因。

  「陛下最喜與人共享香茗,晉城侯取了去,陛下只會高興。」陳福安說著又說了幾句漂亮話,接著便由蕭慶之去挑茶。

  蕭慶之壓根就沒聞沒看,只是隨便指了兩個罐子,小安子和小慶子便上前把大陶罐抱出去。這事到這本來就算完了,可玉壁愣是沒忍住嘴,多叮囑了一句:「晉城侯,昔歸新到不久,既煞又烈,再敞些時日才好開沏,但晉城侯設若是喜此茶性,便正當品飲。」

  「有心了,多謝。」蕭慶之又是朝玉壁點點頭,

  挑完茶出來,陳福安讓小安子和小慶子他們幾個替蕭慶之抱著罐子送出去,蕭慶之打頭前走,不經意間一回頭,恰好看到站在門口的綠衫小宮女。約莫十三四的樣子,卻沉默穩妥得像在宮裡待了很多年的大宮女,多少讓蕭慶之覺得有些慨歎,這宮裡果然不適合姑娘家生存。

  只是他還沒感慨完,便見玉壁側著臉衝另一個小宮女笑,也不知那個小宮女說了什麼話惹來她的笑容,一笑間盈盈有光便帶出幾分率真清澈來。

  其實……是細柳在說蕭慶之的八卦啊八卦!

  說這位當初因為不肯娶公主,連武科頭名都拱手讓給別人,因為公主發了話要嫁給武科頭名。結果公主就是衝蕭慶之去的,等到武科結束再去蕭府找人,這位已經包袱款款離家參軍去了。

  嗯,就是那位長公主,現在長公主一提起蕭慶之那也是愛與恨交加,嗔與怨併存。這其實也不算八卦,宮裡人人都知道,也就玉壁這個剛出宮所的不曉得而已。

  只是玉壁沒想到她一笑,蕭慶之就正好看過來,這可把她嚇了一大跳,趕緊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行禮:「咱們走罷,小慶子小安子送晉城侯去了,只好咱們仨去膳所裡提晚膳了。」

  「是是是,咱們一塊兒去。」

  斜陽餘暈裡,三個小宮女並肩子走在忽明忽暗的朱廊下,場景是陳舊厚重的,人卻是青春少艾,這對比頗有些強烈。如果片刻相逢就到此結束,或許就不會生出那麼多悲歡離合事來,至少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玉壁是這麼認為的。

  時近七月夏,京城裡熱得讓人受不了,宮裡為著皇帝的避暑之行而忙碌著,據說這回竟然帶淑妃一道去避暑,再據說淑妃接到旨意後悲喜交加得暈了過去,再及,早梅現在在淑妃身邊兒侍候。

  這些本來跟玉壁沒有任何關係,她是沒資格隨行的,只是沒想到舒公公到頭來怎麼把她排到了名單上,反而把小路子和小鄭子給落在宮裡。一聽說她能去,桃葉和細柳都替她興奮了好幾天,可做為正主兒她一點也不興奮:「看把你們給樂得,要不你們倆誰替我去?」

  「我倒是樂意,不過舒公公肯定不讓。」

  「我也樂意,可我連什麼茶都分不清,再怎麼選人也選不到我頭上。玉壁姐姐去嘛,聽說去避暑的行宮裡侍候有機會可以出宮呢,玉壁姐姐不是想去宮外頭看看嗎,這可是個好機會。舒公公這麼看重玉壁姐姐,只要玉壁姐姐好言好語求舒公公,想必舒公公能讓姐姐出去瞧瞧的。」宮裡頭的宮女哪個不想出宮去走走,天天悶在這四四方方院牆裡,沉沉郁郁的。

  一聽到行宮避暑有機會出宮,她就止不住糾結,她本來還想裝病的……可她也確實想外邊的世界都想瘋了,衡量一下得失後,她決定還是去,反正她也沒什麼機會到那些貴人面前晃悠。

  御茶房裡總共才去六個人,舒公公押陣,玉壁和茶水房侍茶宮女侍茶太監各兩人,在這一行人裡,玉壁是品級是最低的,茶水房裡的四個都在宮裡有三五年光景了,哪個都比她有資歷。

  馬車上,他們四個玩牌,玉壁就是被指使來指使去的那個:「玉壁,侍衛那邊該要茶水了,你趕緊拿了茶葉送過去,侍衛那邊不用講究,拿茶屑末子浸大桶裡讓他們喝就行了。」

  「順便到內監宮女那邊看看。」

  這裡說的內監宮女和侍衛都是最低等階的,他們當然就喝最簡單的,拿布袋包一些篩下來的茶葉末,連涮都不涮直接扔大桶裡沖開水,熱就熱喝、涼就涼喝。

  無非就是跑跑腿,玉壁倒不覺得被指使了有什麼不對:「行,我立馬去。」

  跳下馬車,抱著兩包茶葉末,一包是侍衛那邊的,一包是內監宮女那邊的。內監宮女離得近些,先給他們兌完茶水後就往後頭去,侍衛們馱著水桶的馬車在隊伍最後邊,雜使的伙夫、馬夫等也在這裡取茶水。

  「玉壁姑娘來了,中午讓我們取的水還滾著吶,就是從埋灶那邊的溪裡取的。」侍衛們這幾天老見玉璧來,都跟她熟絡了起來。

  「嗯,嘗出來了,這和玉簾潭流出來的水,是雪化了從山上滲下來的,待會兒你們喝喝看,就算這樣隨意泡了,滋味也不同尋常。這個可以沖兩次,待會兒留點底再摻熱水進去就可以了,別等喝光了來摻。」桶裡的水灌得差不多後,玉璧舀一小杯水嘗了一口,雖然不能比紫砂壺泡的,但還是能明顯嘗出「石頭味兒」來的。

  見茶水妥當了,她就往馬車下跳,還沒落穩呢,就聽見侍衛們紛紛行禮稱道:「晉城候。」

  「聞見這邊的茶香了正好來討杯茶喝,像是陛下常喝的茶。」蕭慶之就著侍衛手裡的竹舀接了一碗喝,也不講究那碗是侍衛喝了洗都沒洗的,沿碗邊一口一口地喝著。

  看著麻溜無比把茶水喝光的蕭慶之,玉壁心頭莫名地升起點兒不太美妙的預感……




第八章 不清不楚產生美啊!

  晚上在隴西原上設帳篷而宿,皇帝帳外自然是重兵把守,皇長子和宮妃們的也是裡外三層,相對的其他帳就要安靜得多。

  上頭貴人們的茶,茶水房裡四個人碰都不敢讓玉壁碰,玉壁就在一旁躲清閒,舒公公和她在帳外一左一右端盤瓜子閒磕。舒公公向來就是個不怎麼好拿架子的,不過嚴厲來也不可小覷,舒公公一邊磕瓜子兒一邊跟玉壁閒嘮:「玉壁啊,早前幾天在宮裡我見過紅藻了,還跟她說起你來著。」

  「啊,說我什麼了,紅藻姐姐挺好的吧?」見舒公公說起紅藻來,玉壁就記起紅藻對她的好來了。

  「那哪能不好啊,還問起你了,說是不是還跟從前似的愛笑。我說不愛笑了,十天半個月都是一副子不喜不悲的木頭臉子。」舒公公說完還朝玉壁看了一眼,果然是天長日久不變的表情。

  除了在茶葉房裡玉壁還有笑臉,在外頭哪敢隨便笑,她對著鏡子照過了,不笑就算了,笑起來占著天真爛漫青春少艾的便宜,怎麼看都粉嫩嫩明晃晃的。她不是怕惹事兒麼,不說惹著上邊的,就是侍衛她也不能惹。

  在宮裡跟侍衛拈作團,除非她不想做長命百歲的宮女了。

  「舒公公,您又取笑我,就看著我好欺負唄。誒,我也認了,誰讓我年紀小,挨欺負就挨欺負吧,日後我欺負您的徒子徒孫也能回本兒。」端著一副認命的樣兒,玉壁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透著苦菜花的味道。

  她這樣舒公公反而笑得更歡樂,手裡端著的瓜子兒都散出好些來,舒公公心道,這丫頭就是懂味兒,什麼時候該撒歡、什麼時候該繃著,比誰都門清:「你這丫頭就是嘴欠,行了,反正沒你什麼事兒了,你吃了晚飯就去歇吧。」

  得了這話還能有不樂意的,跟舒公公道了聲謝往前邊走,宮女內監們的飯食在那兒領。捧著個碗蹲到一草畦子上開吃,玉壁是從來不講究什麼形象的,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形象可言。內監宮女們認識的就招呼她一聲,偶爾有個侍衛從前邊過,只要認得也跟她打招呼,這幾天她也算是在基層隊伍裡混了個臉熟。

  「玉壁姐姐,坐過來一起吃吧,我帶了腐乳,要不要嘗一塊。」

  「我這有肉乾,玉壁姐姐吃不吃。」

  都有人熱情招呼了,玉壁當然不客氣,就和大傢伙兒蹲一塊吃。還沒吃到一半呢,就不知道從哪蹦出個內監來,看樣子是哪個宮裡領頭的:「你們幾個快些放了碗,皇長子與諸位殿下在溪邊飲酒,正要人侍候。」

  宮女們放了碗,玉壁卻還端著,那領頭的見狀喝了一聲:「誒,說你吶,哪兒的,沒長耳朵吶,還有工夫在這細嚼慢嚥的,怠慢了皇長子和諸位殿下你擔得起罪過嘛!」

  得,玉壁只好放了碗,她總不能跟這太監說自己不是九品雜使宮女,而是七品茶水宮女吧,說了以後她八成就混不下去了:「是,公公,婢子知錯。」

  「得了,趕緊跟上來。」

  到了溪邊才知道,除了皇長子和幾位皇子外,他們的「愛妃」也在,還有幾位王候世子也帶著女眷在坐。淳慶帝這會兒批完折子剛得著空閒歇會兒,小輩兒的聚會皇帝自然不會來參加。

  那內監把玉璧指派去燒水溫酒,玉壁低著腦袋就到一邊蹲著,她才蹲不久就得了個驚喜:「早梅姐姐。」

  「呀,玉壁,你怎麼這裡。喲,怎麼讓你在這看著火溫酒呀,這不是雜使宮女做的活計嗎,看你如今的服色是茶水宮女啊,是誰把你指使來當燒水丫頭的。」早梅大感意外,她還以為自己記錯了,但玉壁的服色又證明她沒記錯。

  看著早梅的服色,現在也是七品的宮女了,宮女要到五品才會有特定的稱謂,五品尚人,四品尚贊,三品尚宮,二品尚正,一品叫尚令,做到七品算是小宮女裡的大宮女了,剛有點資格管三兩個人:「沒事兒,不是需要人手嘛,我來幫幫忙也是應當的。倒是要恭喜早梅姐姐,一年不到就升了一階,等到八年出宮,說不得能成一品呢!」

  「少在這開我的玩笑。」早梅滿臉喜色,把手裡的酒壺遞給玉壁:「裝月光白。」

  玉壁一邊給早梅裝酒,一邊跟早梅三言兩語說著各自離開小宮女宮所後的事,卻不想被招她來的內監看個正著,只見那內監老遠就喝斥道:「作死啊,讓你來是當差的,可不是讓你來閒聊的。這位姐姐,您拿了酒就走,那邊殿下們還等著吶!」

  見了那內監,早梅下巴抬了抬道:「是不是他叫你來的?」

  輕輕點點頭,玉壁沒想到她一點頭,早梅這個在小宮女宮所裡看起來無比溫柔的姐兒瞬間就狂化了:「你去找人來侍候難道就沒細看,這可是御茶房裡的茶水宮女,你怎麼能讓她來做這雜使宮女的活計。」

  那內監看看早梅,再去看玉璧,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玉璧這和稀泥的蹲爐火邊上連連擺手:「誒,小事情小事情,我平時燒水沏茶不也是這麼做的,沒什麼區別。早梅姐姐,您別計較了,回頭我給您沏茶消氣兒成不成。」

  早梅瞪了她一眼,卻看向那內監道:「快去換個人來替玉璧,下回看仔細點兒,別亂指派。這也就是玉壁才這麼好說話,換別人早罵得你狗血淋頭了。」

  看著那內監去喚人,早梅又回過頭繼續瞪她,還戳著她腦門說:「你就是這麼不爭氣,要知道在這宮裡,你讓一步,別人就可能騎到你頭上。我知道你自從進這宮門起就沒受過欺負,可你也不能一味把人都往好處想。還有,要是見著春妮兒,給我小心點,別把自己賣了還替人稱銀子計數。」

  衝早梅嘿嘿一樂,玉壁把月光白遞給早梅說道:「早梅姐姐,我娘從小就跟我說,人的眼睛往好處看,就算得不著好的,也不會得到壞的。你看,我不是一直得著你們照顧嘛,所以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搖搖頭,內監領了人來把玉壁換下,早梅就和她一道走著:「玉壁,我們都知道你心地純粹,可……你還是長點心眼吧!」

  早梅是不知道,心眼最多的就是這貨,泯然眾人大技法都找著奧義了,現在正在修趨吉避凶這大招。

  跟早梅揮手道別後,玉壁本想往回走,可是一看四周一片黑乎乎的,對於習慣了現代處處一片明晃晃的人來說,野地裡的黑暗森然得可怕。饒是玉壁看慣了鬼片從來不害怕的,這會兒也不由得發毛:「上天保佑,別蹦出來個什麼……啊……」

  「別叫喚了……」蕭慶之也是倒霉催的,他負責安排防務,安排好諸位殿下這邊正要回中帳去,一看前邊有個宮女,正想過去詢問一番,沒想到他一晃到那宮女面前,就聽著滿耳朵尖叫。

  幸好離中帳遠,皇子們那邊又正喧鬧著,要不然這尖叫還不把侍衛全招來。

  上牙打著下牙的玉壁一看是蕭慶之,想也沒想破口而出一句話:「有沒有搞錯,你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嘶……」

  她不但說了,語氣還非常衝,任誰被嚇這麼一記,也要暫時失去偽裝,除非已經高深到偽裝成了本性,可玉壁這會兒還沒修煉到這境界。

  把手裡的防風燈往尖叫的人臉上照了照,總算看清了人,蕭慶之還記得她,是在茶葉房裡見過的存茶宮女。這會兒表情可夠豐富,語氣也夠煞,蕭慶之見她「嘶嘶」倒吸著冷氣遂問道:「怎麼了?」

  「好像踩著釘子還是什麼東西了,都怪你,這就麼飄到我跟前來,嚇死……晉城侯!婢子見過晉城候……」怎麼又是他,看來她那不怎麼美妙的感覺果然是對的,碰上這位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玉壁一邊在心裡腹誹,一邊還得跟這位道歉,這就是萬惡的封建社會。

  「不忙行禮,抬起腳來。」蕭慶之可不認為是釘子,在野外見著根鐵釘子可不容易,這邊的野地裡有鐵棘子,要是那鐵棘子長得正好,又有人或牛馬一腳踩個正著,那就八成能扎進肉裡。而且鐵棘子有小毒,輕則腳發麻,重則腫脹潰爛發熱。

  玉壁莫名其妙地抬起腳來,蕭慶之一看,可不是鐵棘子麼:「怎麼了?」

  「沒事……」蕭慶之說沒事的時候手指一使力就把鐵棘子給拔了出來,毫不意外地聽到了玉壁的尖叫聲,嗯,這回聲音小很多了。

  「這……這是什麼,我怎麼覺得腳麻了?」像是她唯一的手術經歷打麻藥的感覺,玉壁有些慌了,不會以後都這樣吧。

  這時蕭慶之已經站了起來,見這姑娘滿臉子驚恐,就溫言安慰道:「是鐵棘子,明天就好了,你試試,應該還能走,就是沒感覺而已。」

  「真不會跛?」

  「不會。」

  輕舒一口氣,玉壁總算是安心了,她一安心就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很是不合規矩,眼珠子溜溜地轉了好幾圈,嘿嘿然地看著蕭慶之笑得有幾分陰森,大有你敢說出去我就殺人滅口的意思。

  可在蕭慶之看來,這笑就純粹是笑。

  燈下觀美人、月下觀美人都是一個效應,不清不楚產生美啊!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5

第九章 可憐的小玉璧

  盛夏的夜色總是分外清涼,月光把遠處的山勾勒得靜謚溫和,平靜之中更顯出山勢雄渾來。營帳處遠遠閃爍著燈火,在黑暗處看著更顯璀璨生光,這樣的情境裡,風是和緩的,連蟲鳴聲都如同細語呢喃。

  月色下,一男一女行走著,兩人間隔著不算太遠的距離,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顯得有些莫名地詭異。至少玉壁是這麼覺得的,好在離營地也就十幾分鐘的路,不言不語也就這麼回事了,她可沒興趣跟這位挑起話頭子來。

  「玉壁啊,你這是上哪兒去了,她們幾個說你不在帳裡,我還當你在野地裡走丟了……晉城侯,小的給您問安了。」舒公公看著這倆,滿腦袋都是疑問,這倆位剛才做什麼去了?不怪舒公公想得歪,實在是他在宮中見多了這樣的事兒,總有些想攀高枝兒的丫頭,不是爬上陛下的龍床,就是攀到某位王公親貴的胸口,這樣的事兒屢見不鮮。

  玉壁可沒察覺到舒公公的想法歪到哪兒去了,倒是蕭慶之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三言兩語就把事兒說明白了。等到玉壁一聽他的意思,再一琢磨,趕緊跟舒公公解釋道:「舒公公,殿下們在溪邊飲酒作詩,有位公公過來讓我跟著大傢伙兒一塊過去幫忙,沒曾想半道上,那公公知道我是御茶房的……這不,我就又回來了。就是沒想到,回來的時候被鐵棘子扎了腳,到現在還沒知覺呢。」

  聽這倆一說明白,舒公公也就把那點念頭給打消了,他心想也是,晉城侯可是眼界兒高的。頭前那位庶長公主雖說過於奔放了些,樣貌卻是一等一的,長公主這位都沒瞧上,怎麼可能瞧上玉壁這相貌平平的小丫頭片子。

  「得了,小的謝過晉城侯把這丫頭送回來,等這丫頭好了,小的讓她給您沏茶道謝。這丫頭別的不成,沏茶的手藝還見得人。」舒公公說罷就把玉璧扶了,又找了個人去請醫官來。

  蕭慶之見狀道了一句告辭,玉壁又踮起腳蹦著轉過身來向蕭慶之道了聲謝,蕭慶之抿著嘴角一點頭算是收到了她的謝意,人就這麼轉身走了。

  留下玉壁在原地被舒公公拿倆燈籠似的眼盯著:「舒公公,您老別這麼瞧著我,您可別把我往岔了想。想我在宮裡一向來謹言慎行的,何曾行差踏錯半步,您老要往岔道上想我,我多冤枉得慌。」

  「你明白就好,丫頭,咱們都是一個宮所裡當差的,我也是多嘴提醒你一句。宮裡不是沒有宮女飛上高枝兒的先例,只是有好下場的卻沒幾個,晉城侯還占著一點,這位爺可是連長公主都拒娶過的,將來誰嫁了都得埋怨。要不,你當晉城侯都二十好幾了還不娶為哪般,還不是因為當初那樁事兒鬧的。」舒公公說完自己心裡頭都奇怪,這樣的話他哪兒跟別人說過啊,怎麼碰上玉壁這丫頭就不禁跟她掏了心窩子。

  「舒公公,我聽您的。」玉壁就是這樣,平時面無表情,瞅準時機了就要顯擺一下自己青春少艾蘿莉無比的笑。

  一看她軟綿綿跟一團帶著霞光的雲彩似的笑臉,舒公公倒像是明白了為什麼跟這丫頭說了掏心窩子的話,還不是這丫頭生了張容易讓人掏心窩子的笑臉兒:「真聽進去了記在心裡才好,你的能耐你自個兒不顯擺,可我一樁樁都看在眼裡,別學那些個攪是非的,好好在茶葉房當差。」

  醫官來看過玉壁的傷口後,留下兩顆藥丸就走了,一顆外敷、一顆內服,明兒早起準保生龍活虎。

  可悲可歎的是,她第二天早上沒能生龍活虎,反而發起燒來,她自己還沒感覺。還去給侍衛兌茶水時,她熟門熟路地爬到馬車的車斗上,抱著茶包剛碰到木桶就一陣天旋地轉她才感覺不對勁,一摸自己的額頭,跟濕冷的手比真是滾燙滾燙的。

  「玉壁姑娘,你怎麼了,病了,要不要替你去叫醫官來。」在茶水車旁邊拎著水囊等著灌茶水的侍衛見她這樣遂問了一句。

  「沒事兒,還是等我自己去看醫官吧,我一小宮女哪敢總勞駕醫官啊!」雖說醫官是御醫裡頭等階最低的,做的就是給宮女內監侍衛看病的活計,可再怎麼說醫官也是五品打底,玉壁可不敢老把人招來揮去的。

  她都這麼說了,侍衛當然不會再多言,等兌好茶水,玉壁往回走的時候,只覺得路都是高低起伏不平整的,真像走在泥漿子裡,深一腳淺一腳就沒個踩實的時候。她到這會兒都沒明白是為什麼,她也沒感冒,也沒受涼,怎麼就一副重感冒的症狀。

  天爺啊,這個時代做為一個小宮女,真是病不起的,萬一病得太厲害,醫官會直接連藥都不給用了,任自生自滅去。

  她一想到自生自滅就想哭,所幸眼淚還在醞釀著的時候,蕭慶之出現了,他遠遠一看這姑娘就知道,鐵棘子的毒還是沒能拔出來,腿八成有知覺了,可毒也發到全身去了:「玉壁姑娘……」

  「啊!晉城侯,婢子給您見禮了。」她也真是奴性慣了,見著有身份的就彎膝蓋,完全不帶有任何現代教育遺留下來的節操。就是這時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糊塗了,那躬身屈膝的動作也標準極了。

  她這動作可是把蕭慶這逗笑了,還道是個被宮規束縛得木了的,現在看著只怕也就是慣性使然:「行了,都什麼時候還行禮,我送你去醫官馬車上給你瞧瞧。」

  醫官給小宮女用藥向來是不怎麼用心的,昨天那醫官明顯就沒用心,讓鐵棘子扎了才那麼會兒,要是使了對症的藥下去,斷然沒有拔不掉毒的道理。蕭慶之既然看見了,自然不會視而不見,由得這姑娘自生自滅,這位是看不到就算了,看到就一定要過問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醫官馬車附近,等上了馬車,玉壁就徹底躺屍了,反正接下來的事兒她就徹底不知道了。鐵棘子重可致人昏迷,這一條,玉壁也是通過這次才得出來的血的教訓。

  她昏迷了她當然不知道蕭慶之怎麼拿冷眼看著醫官的,更不知道那醫官也是個倒霉的,今天這醫官和昨天給玉壁藥的壓根不是同一個人。馮醫官在被看得渾身發散著冷氣後,瑟瑟地取出銀針和藥丸來。

  「昨兒用過藥了,看來是不對症,晉城侯且放心,沒什麼大礙。」馮醫官是看到玉壁腳上敷了藥才這麼說的,他一邊拿竹片把藥刮下來,一邊又讓人招來個小宮女給清洗換藥。換好藥再行針,熱倒是來得快去得快,只是人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要不晉城侯待會兒再來瞧,這一時一刻的也醒不轉來,待會兒人醒了小的叫您。」馮醫官真不知道自己倒霉在哪兒了,更不知道這作宮女打扮的怎麼就需要讓個侯爺來陪著醫治,還是個樣貌不怎麼滴的小宮女。

  等到舒公公輾轉得了消息,到醫官馬車上來看時,玉壁且是半昏半醒的,舒公公看了直歎氣:「這丫頭渾身上下都是事兒,得虧是個不惹事的,要是個惹事的那還有消停。」

  一旁馮醫官聽了跟著點頭,卻沒把人是蕭慶之送來的話說出口,做醫官的看的是非多了去了,自然知道沉默不語是最基本的活命守則。

  直到夜裡玉壁才算徹底醒過來,這時已經深夜了,她躺了一天沒吃東西,餓得那叫一個前胸貼後背。她也不敢亂走,只往茶水帳裡去,一般來說茶水帳裡會存些點心,這會兒拿著墊墊肚子正好。

  到茶水帳裡找著盤綠豆糕,吃了幾口正想給自己倒茶呢,就有人挑了帳子進來,是個作內監打扮的,看著還是高階兒的:「有人在就好,京中來了急件需陛下處置,趕緊沏壺茶讓陛下喝著好提提精氣神。」

  啊,她……茶水房裡有值夜的人啊,可這會兒誰都不見。玉壁左看右看,有點心虛,那位又催了她一句,她才沒底氣地小聲問了一句:「公公,您看沏什麼茶好?」

  「近來不是都喝安縣新到的烏龍茶嗎,那還能有別的。」

  說完話那位就走了,玉璧迎著帳外吹進來的夜風抖了抖,瞬間就明白過來,趕緊轉身手忙腳亂的燒水去。她頭回給景朝第一大BOSS沏茶,那叫一個小心翼翼,生怕一出錯掌著生殺大權的BOSS就把她給拖出去砍了。

  別看她現在整天一副面無表情的老成樣兒,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把事兒往壞了想的毛病就從來沒改過。

  沏完茶後,玉壁就端了茶到淳慶帝帳外,那有重兵把守著,也不用她送進去,交給侍衛就得。只是她人是不能走的,等內監驗過了無毒害才能走,玉壁站在侍衛圈兒外等著,心裡有點兒毛毛的。

  「沒事了,可以走了。」

  「是。」

  生怕還有什麼曲折,她連個停頓沒有的就溜了。回到帳房裡躺下閉上眼,玉壁跟自己說,今兒晚上什麼都沒發生,如此反覆催眠自己若干遍後,她終於連自己都相信了今兒晚上哪兒也沒去過。

  可她的罪證正在淳慶帝案頭上擺著呢,淳慶帝一邊看著京裡送來的幾封急件,一邊端著茶盞送到嘴邊淺啜了一口,然後放下繼續把注意力放在折子上,不過淳慶帝很快咂了咂嘴把視線從折子上移開:「這茶……蘇德盛。」

  「陛下,可是有異?」蘇德盛躬身道。

  「與平日喝的不一樣。」

  「陛下,想是下邊的宮女沒用心沏,這就讓她們重新沏一杯給陛下。」

  淳慶帝又放回折子上,搖頭道:「不必了,比平日的好些。」

  淳慶帝是個對裡懷柔,對外強硬的君王,蘇德盛蘇大公公聽了,還以為淳慶帝是體恤下邊的小宮女。所以蘇大公公打定了主意,回頭一定要把今兒晚上沏茶的宮女好好拎出來教訓一頓。

  可憐的小玉璧,她期待的美好穿越生涯岔子實在太多了……




第十章 你開什麼玩笑

  當蕭慶之披著一身月色到淳慶帝帳中時,淳慶帝正看著份折子臉色發黑,蕭慶之一來,淳慶帝就把折子遞給了蕭慶之,聲音發冷地道:「愛卿,朕只怕又要對不住你了。」

  接過折子,蕭慶之沒急著回話,上回陛下說「對不住你」的時候,是因為他的婚事被大公主攪了,女方礙著大公主的種種動作退了親,鬧了他老大一個沒臉。一看折子,蕭慶之不由得苦笑,這回居然還是同樣的事,家裡給他訪了門親事,這次回京剛來得及跟他提一句,他都還不知道女方是哪家。

  當然了,這折子不算急件,是言官們上的折子,夾在急件裡一塊兒送來的。遇上這事兒,蕭慶之還能怎麼著,施一禮還得告個罪:「本是微臣私事,卻勞陛下日夜掛心,微臣惶恐。」

  「行了,哪來那麼多虛辭兒,你父親跟著朕早年東奔西跑,老了因為朕這不長進的女兒連累他想含飴弄孫都不成。校書郎那邊既然縮著腦袋不敢出頭,你也不必再惦記著個怕頭怕尾的,待到秋初回京朕給你做主,白芷要是再敢鬧,朕饒不了她。」淳慶帝是真的頭疼這庶長女,小時候那麼招人喜歡的小丫頭,沒想到長成這麼個骨子裡不安分的樣兒。

  「微臣謝過陛下。」蕭慶之說完淳慶帝就讓他到桌案前來,淳慶帝大晚上把他叫來,當然不只是為了公主攪他婚事這一樁。是邊關急件,抓著個金國與景朝間傳遞消息的中間人,抖出來一批名字。

  淳慶帝把折子給蕭慶之後,還親手把沏好存在紫砂小壺裡保著溫的茶湯給蕭慶之倒了一小盞,淳慶帝一邊示意蕭慶之端起來喝,一邊說道:「上邊有幾個名字,是朕一手從寒微時提拔起來的,跟著朕沒有二十年也有十八年。朕不想欺騙自己,更不願意為人所欺騙,子雲啊,真正知根知底可信的,還朕幾個打小長在一塊的老伙計,朕想修書一封請你父親出山為朕來辦這樁事。」

  原來是念叨那班忠心耿耿一塊奠定基業的臣子來了,蕭慶之的父親就是碩果僅存的其中之一,淳慶帝之所以會想讓蕭老侯爺出山,那是因為蕭老侯爺就是做情報出身的,這些事沒有人比蕭老侯爺更術業有專攻。

  可……可父親早就跟淳慶帝鬧了矛盾,說白了,這二位政見大大不合,忽然有一天老爺子就莫名地頓悟了,上個請辭的折子不等淳慶帝挽留就跑了路。蕭慶之心說,現在想請老爺子出山,別說修書一封,就是陛下親自去請,老爺子都能干出閉門不見的事兒來:「陛下,家父已不涉朝堂事務多年,早已失了這份機心,微臣只怕家父難再擔此重任。」

  「你這麼說話,朕心裡明白,這些年朕做的事,只怕在一堂眼裡沒幾件是做好了的。只是有些事,只有坐到這張椅子上才會明白,天子也未必就能事事都順遂心意,有時候反而比大臣們還多些掣肘。」淳慶帝這些年禦強敵於外,整貪腐於內,算是一代明君,事兒往往就是這樣,越想做明君就越覺得處處受制約。

  「陛下,家父早已明白了陛下的一番深意,每回微臣在家中談及朝堂諸事,家父都會感慨陛下眼界高遠,我輩遠不能及。」蕭慶之這純粹是客套話了,到現在老爺子提起淳慶帝還能跳著腳叫罵,老爺子那壞脾氣這輩子是改不了了,幸好早年了悟及時,在沒犯著陛下的時候就抽身了。

  「不說這些個虛的,喝茶,你看完了折子給朕個話。」

  蕭慶之這才得空端起茶來喝,一喝就喝出不一樣來,他不動聲色,心裡一清二楚,只怕今天晚上的茶是那個好頂著張僵臉,實際上更表情比誰都的小姑娘沏的。侍衛那邊大桶的茶水都能喝出不一樣來,這用心細細沏地更是滋味分明,火候手法和茶器不同,呈現出來的味道可以說天差地別。

  雖然沒說話,蕭慶之喝完茶,又把小盞往淳慶帝那邊遞,淳慶帝確實是個好與人分茶的,又給倒了盞……

  「陛下,也許未必是真,要是反間計,對方可就正等著咱們這邊錯殺忠臣呢。」蕭慶之只覺得捏著折子的手汗津津的,上邊有幾個名字,深受君寵位高權重,要不是陛下想起老爺子來,他壓根不會有機會看到這個名單。只怕這次陛下請老爺子出山的心很強硬,看來老爺子又得裹起包袱找地兒躲去。

  從淳慶帝帳裡出來,夜風立刻就把蕭慶之吹得渾身上下發涼,此刻才覺自己出了一身汗。他一直不去問上一輩的恩怨情仇,畢竟老爺子不在朝堂了,也沒必要去問。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問明白,為什麼淳慶帝十幾年來心都不死,而且眼看著越來越堅定了把老爺子弄回朝堂的念頭。

  「陛下待我不似作偽,待父親也不似假意,父親能在金國做三年暗樁,也未必就真的這麼脾氣暴躁。」想起家裡那暴脾氣的老爺子,蕭慶之又會心一笑,心道這樣就好,千萬別回朝堂。他能預期得到,一旦老爺子真的被陛下請回朝堂,必定是腥風血雨再無寧日。

  信步行走在大大小小的帳房間,幽靜的深夜裡大部分帳子都熄了燈,唯剩下些值夜的太監宮女和侍衛守著燈盞昏昏然在半夢半醒之間。明月高懸在天際,月色之下處處分披著一片清輝,這樣的夜裡,似乎總會想起些人來。

  那已經消失在人海裡不可再追尋的人……

  「晉城候,婢子……」不知從哪蹦出個宮女來,蕭慶之凝神看了一眼,有幾分臉熟,但卻不知名姓,大約是隨駕見過的。

  「夜已深了,守著規矩莫四處亂闖,不值夜的就去歇著。」要不是及時縮回了手,這個宮女就差點被他給一招拍得暈死過去。

  接著蕭慶之發現自己眼皮子底下多了個紅紅豔豔的東西,看著像是劍穗子,紅紅豔豔的雞血石,紅紅豔豔的流蘇,再看那張同樣紅紅豔豔的臉,就算小宮女不說話蕭慶之也明白了:「回去歇著吧。」

  說完話蕭慶之便越過那小宮女而去,同樣不用說,小宮女也明白了,這背影都透著三個字——不接受。小宮女咬著下唇就差沒哭出來,她沒敢把心思跟人說,怕教人說癡心妄想,可現在明白了,自己是真的癡心妄想了。

  而蕭慶之呢,才忽略過一個,還沒走多遠又碰上一個,同樣是個小宮女,只不過埋著腦袋像是在找尋著什麼:「什麼人,深夜裡在營帳周圍轉悠什麼……玉璧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只要再在深夜裡多見幾次這姑娘,蕭慶這就得認為這是個探子,所以蕭慶之問話間不免帶了幾分警覺。

  「晉城侯,婢子……」玉壁也是倒霉催的,掛在腰間的宮牌掉了,要被人撿去隨便扔個要緊的地方,她這輩子就洗不清了,也不用洗了,直接就能剁掉。宮牌掉了這種事,熟悉的人都不敢隨便告訴,主要是今天晚上她的幹了些什麼,去了哪兒不好隨便跟人交待。

  這猶猶豫豫、扭扭捏捏的樣兒一擺出來,蕭慶之就誤會了:「別說了,夜深了,歇著去吧。」

  「可……」玉壁這會兒是不說不是,說也不是,橫豎都已經惹禍了。

  因為玉壁茶沏得好,那偶一見的笑臉也很驚豔,所以就算日常頂著張萬年如一的木訥模樣,蕭慶之對她留有不錯的印象,但也僅僅就只是有點不錯的印象:「玉壁姑娘,宮中想必有傳聞,我如今已有兩門親事中途作罷,你可知其中因由。」

  忽然說起這個,玉壁有點犯愣,這跟自己的宮牌有關係嗎?想了想,她還是遲疑不定地回了一句:「因為大公主?」

  「是,一是公卿門第,一是官宦門庭,他們都有懼於此,你……或者說你們家能不懼於此嗎?」因為那點不錯的印象,蕭慶之才多解釋了一句,也許也是眼前的人那笑起來的樣子,實在不禁令他想起故人來。

  這是什麼意思呢?玉壁琢磨了好半會兒沒琢磨出來,忽然跟她說大公主,說他晉城侯的兩門親事做什麼。當然,她也不是糊塗人,只不過全副心思放在找宮牌上,一時沒能轉過彎來,好險她很快轉過彎來,明白了蕭慶之再說什麼。

  「晉城侯怕是誤會了,婢子是出來找宮牌的,方才去茶水帳裡找點心墊肚子,卻不想把宮牌遺落了。」玉壁這是忍著沒噴出來,這位也太自作多情了點兒,側著臉對著草地翻了個白眼,今兒晚上真是什麼倒霉事兒都讓她遇上了。

  她擺的這表情,這眼神,蕭慶之明明白白能看出「你開什麼玩笑」的意思來,他略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說:「我替你留意一下,回營帳去吧,深夜也不好找。」

  說完蕭慶之就走了,這位是真的這輩子都沒這麼尷尬過……

  而一側的營帳後邊,某個手捧劍穗的小宮女正渾身發抖,不是冷的也不是怕的,是氣的!

  為什麼,被問那句話的不是她?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6

第十一章 叫你亂扔垃圾

  第二天一睜開眼,玉壁就在帳房門口的簾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宮牌,驚喜地抱著親了幾口,滿臉歡喜地在腰間打個結實的結掛上,掛好後又拍了拍神清氣爽地往茶水帳子裡去。

  當然,她明白,這八成是蕭慶之找到了給她掛回來的,不過因為這位的自作多情,她決定完全忽略掉蕭慶之的功勞。

  走到茶水帳子外邊時,聽得有人在裡邊訓話,她一聽,聲音熟悉得讓她想拔腿就跑——是昨天晚上來讓她沏茶的那個品階很高的內監。她仔細側耳一聽,內容是在說昨天晚上的茶陛下如何如何不滿、你們茶水房如何如何不負責任、如何如何懈怠不思進取、如何如何枉顧聖恩、如何如何對不起陛下一片懷柔之意。

  「難道昨天晚上真的把茶沏得這麼沒水準?」自己的脾氣自己清楚,她一緊張慌亂起來做出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都在常理之中,她才在宮裡待兩年多,養氣的功夫遠遠還沒有到家。

  在她心裡疑惑地這會兒,蘇德盛已經給舒公公和茶水房裡那四個上完了政治課,簾子一挑直接走人,壓根沒看到帳子左側的玉璧。玉壁滿懷歉意地走進去,一看舒公公帶著蔫在那兒,大傢伙兒都沒心思做活兒,她趕緊過去,又是燒水又是擺茶具:「紅玉姐姐快些來沏茶吧,娘娘們還等著送茶過去醒神兒吶。您看我也不會,只能給打打下手,這重要的活計還得紅玉姐姐親自來才妥當。」

  本來她就夠敬著這四位,現在更是愈發仰視起來,他們天天給那些個掌握生殺大權的主兒沏茶,心理素質得多好啊!

  「得了,都做活兒去,愣在這有什麼用,昨兒的茶沏得不好,今兒仔細認真著點也就是了。」舒公公看著茶水房四個都蔫了,也不好再訓話,只能先叮囑著,回頭再調。教也就是了。

  「對對對,舒公公說得對。」

  「你在這候著做什麼,邊兒上去。」大清早被訓了,紅玉和丁香哪裡還有好臉色好語氣。

  玉壁只給陪笑臉,笑瞇瞇地退開幾步,手裡還做著手勢說:「紅玉姐姐,您請您請……」

  紅玉和丁香又是瞪了玉壁一眼,這才開始沏茶,玉壁則用自己慘不忍睹的針線活縫了幾個紗袋填充碎茶末子。她一邊縫著,一邊還不時看著忙碌的紅玉和丁香他們心裡無比抱歉,因為她一個人連累大傢伙兒清早起來就被上了政治課,她有錯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蘇德盛倒沒有破口罵人,可說的字字句句都比山還重,連舒公公這會兒都低落落的。

  「玉壁丫頭,我平日裡待你好嗎?」舒公公瞅著一邊屁事沒有的玉壁,心裡起了個念頭。

  聞言點點頭,逮著這樣的問題,玉壁向來只有一個答案:「當然了,舒公公您待我好得沒話說。」

  見玉壁點頭了,舒公公就壓低聲音道:「那你幫我點忙,我知道你茶沏得好,比他們幾個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兒,打今兒起把你調茶水房去給陛下沏茶你看怎麼樣。這可是得臉子的事兒,旁人想趕都趕不上,也是看你手藝好,要不然不能輕易托付這重要的差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玉壁停了手裡的針線搖頭說道:「舒公公,於情於禮都不合,在御茶房滿兩年才能去茶水房,茶水房裡做得好了才能給陛下沏茶。我何德何能,哪敢讓您為我越過規矩去,真要是開了這先例,以後您和陳公公都不好約束御茶房了。」

  舒公公也是病急亂投醫,一聽她的話就打住了這念頭:「那行吧,我盯著他們幾個去……順道兒說一句,丫頭,你的針線活可夠慘的。」

  ……

  接下來的路程,直到到行宮後,玉壁都逆來順受得不得了,說她什麼她聽著,讓她做什麼她二話不說就去做,反正大多時候是些無關痛癢的話和跑腿的活兒。紅玉和丁香他們幾個是愈發覺得玉壁用得順手了,讓她做的事,什麼時候都能做得妥妥當當的,說她什麼她就一副受教樣兒的聽著。幾人對她的態度倒好些了,說話也不再那麼難聽,只是該指使還指使,該沒好話的時候也不留情面。

  好在一到行宮後,玉壁就和茶水房幾位不在一塊兒了,她守著半間屋子,照樣還是關起門來過日子。

  「玉壁啊,給你出入行宮的牌子,拿了去市上瞧瞧去。西京盛產紅茶,你去市面上看看可有好茶,尋些回來,宮裡頭裕妃娘娘最愛飲紅茶,等到秋涼下來,陛下也要飲紅茶的。進貢的紅茶就那麼幾個山頭的,沒什麼新鮮,你去看看有什麼鮮貨,要滋味與宮中貢茶不同的。」舒公公知道她想出宮,這不一有出宮的機會就惦記起她來。也是西京市面上沒什麼好玩的,比起京城的繁華來沒什麼看著,茶水房裡的人都忙也沒誰想去擔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一聽能出行宮到市上去,玉壁還是想出去走走的,她真不是宅女,要不是迫不得已,怎麼會把自己關在一小間兒裡窩著:「是,我記下了,這就換衣裳去。」

  出了行宮到西京市上一看,果然是個沒什麼好看的地方,不過對於她來說,能出來就很好了,自由的空氣都是歡快的味道。街邊的茶販子通常拿麻袋一袋袋裝著茶葉在街邊賣,她看了好幾個茶販的茶葉都很尋常,擱現代也就最多一二百塊一斤的貨,煮煮奶茶檸檬紅茶可以,擱宮裡頭那些個貴主兒清飲,那她們會以為是漱口的。

  「大爺,您這茶葉哪兒採的,什麼時候採的?」玉壁見街邊有一大爺,身前就擺著一布袋,頓時來了興趣,這茶葉八成是自家製的。

  「愣學官畫,咱青不著。」

  方言她可聽不懂,更何況都不是中國古代,一老大爺大太陽底下曬著,人也沒多少茶葉,玉壁心想就當日行一善吧,買回去煮水果茶喝。話聽不懂沒關係,錢總能看懂吧,掏出一塊碎銀子問道:「夠不夠。」

  這句老大爺聽懂了,連道:「印不著,印不著。」

  這句話玉壁也聽懂了,從懷裡又換了塊小的,這回老大爺接過掂了掂笑得跟菊花似地小心翼翼收進懷裡,又把茶葉袋子紮好遞給她,然後蹲著收拾小攤子。就一塊粗布上邊壓了幾塊石子,玉壁看老大爺仔仔細細地拍乾淨那塊粗布上的塵土,又整整齊齊地折起來抱在懷裡,不知怎麼地想起她爸來了,這位老大爺跟她爸一樣惜物,再普通的東西都倍加珍惜。

  「老大爺,我叫玉壁,您要有茶還到這裡來賣,我還來買。」也不管老大爺聽不聽得懂,玉壁滿臉柔和地笑著說道。

  她努力讓自己往歡快了活,就是不願意總想起從前的事來,到景朝以後,她就沒覺得自己是這的人,一直像個旁觀者一樣活著。給自己定些可樂的目標,讓自己做一些看著可樂的事,其實未嘗不是想用這些可樂來填滿自己的日子。

  抱著茶袋在街頭遠遠看著老大爺的背影,她覺得自己眼睛有些發酸,還是安安穩穩做著差事等出宮吧,至少出了宮不用仰別人鼻息來決定自己的生死。

  「好了好了,沒事了啊!在哪兒都要活得好好的,開開心心的。」縮縮有點發堵的鼻子,一仰臉還是陽光燦爛的笑……

  可是樓上那個正低頭看著她的算怎麼回事!

  蕭慶之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這幾天都護衛著皇長子出來「體察民情」,也沒想到今兒往樓下一看,看到了陳玉壁。看著她買了茶葉,又看著她一抬頭,一張炫目的笑臉直接灼了他的眼睛。

  皇長子這會兒正在隔壁與幾個文人清談,蕭慶之雖也讀過讀書,可稱不上文人,自發自動地就到隔間坐下了,所以這會兒蕭慶之能衝樓底子下那姑娘說:「玉壁姑娘來買茶葉麼,想必不是凡物。」

  「您要喜歡都送給您,小二哥,勞駕您拿上去送給那位爺。」反正也才二兩銀子買來的,她卻不想想她一個月例錢才二兩。

  見她把茶葉直接給了小二,小二還往上邊抬頭看是哪個雅間,蕭慶之又訕訕然一笑就想起那天的誤會來,大概這姑娘心裡還在叨咕著自己如何「自作多情」呢。這姑娘把茶葉一撂就走了,他是不想收下茶葉都不行了。

  「這位爺可要沏來嘗嘗,本地出產的茶葉,偶也見妙品。」小二放下茶葉這麼說了一句。

  「也好。」

  茶沏好,小二端進來就說了一句:「這位爺,您可是撞上好茶了,便是我們掌櫃在西京茶市上看了這麼些年,也說是難得的好茶。」

  小二將茶倒入茶盞中,澄明透亮的橙紅茶湯在白瓷盞上烙下一圈兒金邊,一入口,紅茶的綿厚溫醇令人不禁與那張笑臉聯繫起來,回甘時湧上來的是梔子花香氣。不愛喝紅茶的人,這時也覺得茶味迷人,更添了幾分薄醉。

  叫你亂送茶葉!

  環保人士說過的,垃圾要分類,你當是垃圾的東西,未必就不是寶。




第十二章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要說起來,蕭慶之這愛喝茶的可不比朝堂上一部分附庸風雅的大人們,這位是真真的愛茶,蕭老侯爺沒在朝堂發跡前家裡就經營著上百畝茶山。蕭老侯爺辭了朝堂事務後又回了茶山,蕭慶之十歲前都是在茶山上長著的。

  要是尋常的茶,蕭慶之說不定就留下了,可好茶不能留,回頭讓人給陳玉壁送回去也就是了。他倒是想得好好的,沒想到皇長子在那邊與幾個文人清淡完主動過來找他,那麼一袋子茶葉放在桌上,顧弘承就是想當沒看見都不行:「常聞西京偶也出無上妙品,莫不是被子雲兄尋著了,那我可得嘗嘗滋味。」

  與淳慶帝不同,顧弘承對茶並不算太熱衷,只是隨著他的父皇去喜好,倒也不純粹是迎合聖意,也存著幾分孝心。

  「那自然好。」不用蕭慶之吩咐,顧弘承身邊的人就取了茶葉出去交待店家沏來,所幸店家是個極懂茶的,到底是第二回沏,這壺茶比剛才沏給蕭慶之喝的還要好些。

  顧弘承捏著個小盞子輕啜一口,起先也沒覺出哪裡多好來,只是喝下去分外柔滑綿軟。人常說紅茶是美人茶,這時顧弘承也算琢磨出來了,一味的體性醇和,茶湯倒在白瓷小盞子裡,如同在雲上染斜陽。待到飲完一盞,再要飲第二盞時,顧弘承忽覺嘴裡升起甘爽柔和的香氣,似尋梅不見梅卻吸了滿肺腑香氣:「怨不得父皇也說子雲兄解茶中真味,便在西京市上都能尋覓如此香茗。」

  關於這茶的來路,蕭慶之也不怎麼好交待,但也絕不會占功:「卻是旁人尋來相送,待臣飲過後才知非凡物,否則斷不敢收下。」

  接著蕭慶之一想,都已經被顧弘承知道了,就算這位殿下不會往出說,這茶也不好留,他若留下顧弘承該怎麼想。噢,你明知君上愛茶,卻獨享好茶,虧得君上一有好茶就惦記著賞賜給你。

  一回營帳,蕭慶之就讓人把茶送到了淳慶帝面前,淳慶帝雖然不愛喝紅茶,卻有個愛喝紅茶的得臉妃子,加上又是正當青眼的臣子送來的,淳慶帝就笑納了,接著又是對蕭慶之好一通賞賜。淳慶帝也沒拿這茶當回事,直接就讓人送到裕妃那兒去,不管是凡品仙品,做皇帝的賞了,誰喝了會說聲不好,久而久之就是真得好得沒話說,誇出花來的贊美,淳慶帝也不當回事。

  倒是把裕妃給勾起了癮來,仔細一問是蕭慶之送的,裕妃便派了個小宮女去問蕭慶之,這時候蕭慶之才算明白,他這是徹底給自己找了一燙手山芋。反觀那送他燙手山芋的成天窩在小屋子裡,也不怕憋出毛病來。

  而裕妃在蕭慶之這沒得著穩定的來源,自己頭頂上有皇后四妃頂著,她也不能大張旗鼓發動下邊的人去找,她又不是作死的。裕妃眼兒一瞥,擺了茶點請淳慶帝來,又自己手把手沏好了茶遞到淳慶帝面前:「陛下,臣妾得您賜茶,心裡歡喜得緊,總想著承了陛下的情,可臣妾能還報的都是陛下給的,臣妾唯有借花陛下的茶沏了來謝陛下。陛下隆恩,臣妾不常掛嘴邊兒上,可心裡記得真真兒的,陛下請飲此茶,全當是臣妾一片殷殷答謝之意。」

  其實平時裕妃真不是個這麼殷勤多話的,見了皇帝也嬌柔也嫵媚,可從來沒說過這樣甜得膩死人的話。淳慶帝聽了心下大喜,接過茶一口全灌下去了,至於茶是什麼滋味……對不起,豬八戒吃人參果,沒嘗出來!

  結果裕妃這一夜就遭了殃了,正兒八經的羊肉沒吃成,反而把自己賠給了淳慶帝。

  不過淳慶帝滿意之餘,也明白裕妃的小心思,為了茶動心思,還是很合淳慶帝的審美觀的。第二天見了蕭慶之,那是撿著好詞誇了一通,把蕭慶之誇得如墜萬丈迷霧裡:「微臣實不敢擔陛下如此誇獎……」

  「愛卿啊,前幾日你送來的茶很好,朕很喜歡。」淳慶帝當然不會說,你把那天送來的茶再添上幾車來,這話要讓下臣自己去領會。

  蕭慶之領會到了,然後他就不由分說找到了窩在小屋子裡發霉也不肯出來的玉壁,雖然他是全程看著玉壁買茶葉的,可賣茶的人他不認得。玉壁在小院兒裡,束手躬腰地立在蕭慶之跟前,一副我自巍然的氣態:「恐怕要對不住晉城侯了,婢子也不知道該上哪裡去找那位老人家,也不曾問過名姓。那茶若是真非凡品,晉城侯來問婢子卻是問岔了方向,晉城侯不妨去問問市上常來往的鄉民,看是否有人識得那位老人家。」

  這會兒玉壁心裡慶幸了,她多有先見之明,得了好茶轉個手就扔給蕭慶之了,讓他愁去讓他煩去,壓根沒她什麼事兒。當然,她也沒想到那茶真好,真好還不如留著自己吃了。她都沒細看,小布袋紮結實了她才抱一會兒就扔給小二送蕭慶之了,她上哪知道茶好不好去。

  她的話說得在理,蕭慶之聽了也只能自己想辦法去,不過一回頭看見她露出看戲的表情來,他又覺得不能看著正經的事主置身身外。蕭慶之一轉頭,朝舒公公望去:「舒公公,現在也只有玉壁姑娘見過那位老人家,陛下又發了話下來,身為臣子不能不盡力,還請舒公公將玉璧姑娘相借些時日,早早找著販茶的老人家才是正經。」

  都把陛下抬出來了,舒公公怎麼可能說不借,二話沒說把出宮牌給了玉壁,又不免感歎這丫頭也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不好。

  一路上沉著張臉愈發不說話的玉壁這會兒心裡正在想,自己怎麼就這麼運氣不好。再一細想,自己打碰上這位開始,遇上的就沒一件好事。想她在宮裡平平安安待了這麼長時間,現在狀況頻出,這位得擔大部分責任。一得出這結論,玉壁就更不這位好臉色了,走在同一條路上都恨不能隔出個雙向四車道來。

  見她不言語面色沉沉如水,蕭慶之也不招她,心裡卻挺樂呵,他明白得很,自己把這丫頭給招了。

  「婢子就是在這見著那位賣茶的老人家的,想必晉城侯當時也看得一清二楚,除了那位老人家的樣貌,婢子知道的跟您一樣多。」玉壁以出宮尋個有點餘財的莊戶人家壯漢子為目標,別說像蕭慶之這樣的公侯之家,就是官宦人家她也沒想過,主要是她自己出身市井人家,她可不想到大戶人家伏低做小立規矩去。

  正因為她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她對蕭慶之一直都是很坦然的,從來沒有想入非非過。最多感慨一句——這位真文弱,看著不像個行伍出身的。

  自然,蕭慶之也沒多想,其實本來他差點就想入非非了,可那天的尷尬過後,他就打住了這些念頭。哪怕笑得再燦若白雪,這脾氣性子,也不似故人,再說,他還沒慘到要在旁人身上尋故人影子的程度。

  「玉壁姑娘在這稍候,我與他們去四處問詢一番再說其他。」蕭慶之說完就把跟來的侍衛分排出去,自己則找了茶館的東家來問。不想,卻被小二告知,東家今日出門訪客,現在不在茶館裡。

  玉壁和蕭慶之枯坐在茶館裡等侍衛探聽消息來回覆,那自然是玉壁站著,蕭慶之坐著。蕭慶之倒是讓她坐了,可她就是不坐,還滿嘴的禮儀規矩謹小慎微,鬧得蕭慶之也沒了脾氣:「玉壁姑娘到邊上去就坐飲茶吧,這是外邊,再說也犯不上在我這立規矩,我又不是宮裡的親貴。」

  得著這句話,玉璧才如蒙大赦,其實她早就想走人了,只是她到底是端人碗、受人管的底層人士:「婢子謝晉城侯體諒。」

  等她一走,蕭慶之才算舒坦了一點,他算明白了,這丫頭剛才故意跟他站個對臉,就是為了讓他不舒坦來的:「還當是個木訥謹小的,骨子裡這麼犯強,就這樣也能在宮裡活下去?」

  他可不知道,玉壁在宮裡多老實,老實得關起門來,除茶葉房裡的幾個和陳公公舒公公外,別人一概能不見就不見。就是有人來,她也只擺穩重識禮的範兒,要怪就怪蕭慶之惹了她,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不過一坐下來,玉壁就覺得自己做得不妥當了,默念了若干遍「我錯了」之後,沒事兒人一樣地該喝喝該吃吃,還想著以後只照準持禮以待,當個謹守規矩的宮女才是她的本份。

  「玉壁姑娘,若方便的話請出來看看,看是不是街邊那位老人家。」侍衛在外邊喊道。

  「找到了嗎?」玉壁打開門問道。

  侍衛點頭道:「問過好些人才得了準信,現在就請玉壁姑娘去瞧了。」

  蕭慶之的雅間才鄰街,所以她又只能到蕭慶之坐的那雅間裡去,朝街面上一看,還真是那位。這可好,找到這位老人家事兒也就算了結了,蕭慶之不用再找她出來第二回:「正是,不過那位老人家不通官話,不妨叫了小二來,也省得語言不通。」

  結果人一請上來,小二一聽也說不清楚這是哪個鄉間的土話,小二陣亡了,眾人也沒一個懂的。那老人家聽得懂一點官話,大致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可又溝通不了,等老人家一看到玉壁後立馬走上前去:「姐兒,姐兒……」

  嘰哩咕嚕,又是說話又是比劃的好半天,玉璧明白了老人家的意思:「老人家說,要茶葉跟他走就可以了,只是出產不多,想要的話只怕得現採。」

  春夏秋冬四季的茶葉各有風味,也不是非得春茶才行。蕭慶之聽了,讓幾名侍衛帶了銀錢一道跟著去,他則領著其他侍衛一道回行宮。本來按蕭慶之的意思人是他借的,自然要再去還,可玉壁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告辭,又甩出一堆虛白話來。

  末了,蕭慶之在原地訕笑一聲,他這是招人嫌棄了呀……

  嘁,自找的!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6

第十三章 丫頭啊,有人給你下絆子了

  小院風清,行宮的花木比之皇宮裡多了分天然趣味,總是雜木居多,野草閒花自成趣味。御茶房所占的小院有一個說不上什麼個意思,卻非常別致的名字——雲琅山房。因院兒小些種不了多少花木,只在南牆架了長春籐,餘下四處也便左一叢右一畦的山間野生花木,卻因照料得好茂盛喜人。

  玉壁早上把各處要取用的茶包做好,又給茶水房的紅玉丁香送了趟茶葉,九、十點的時候就沒了瑣事,她就取了剛來那幾天存下來的雨水試著來沏茶。要擱現代她是不敢拿雨水沏茶的,誰知道那雨裡有什麼。

  「玉壁,喲,看來我可趕上了呀,自從離了小宮女宮所,旁的不想,就想著玉壁的茶。」早梅越過廊架就看到玉壁了,這妮子正在那兒動彈著嫩蔥段般的十指鼓弄那些個壺杯碗盞,陽光從一側落下,一抹剪影在流光裡,早梅倒愈發覺得這妮子養眼了。不是漂亮,只是養眼養心。

  抬頭見是早梅,玉壁喜出望外,拉著早梅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坐下燒水泡茶,卻沒用雨水,她還沒過濾呢,強迫症作的這無根水不過濾,她喝著心裡不適應:「給,你喜歡茉莉花,茶葉房裡去年的綠茶說要扔,我沒捨得,宮裡的茉莉開花時便摘了好些來窨茶。胚子是建南白毫,春採的上好芽葉,若不是陳茶窨了茉莉花實在可惜。」

  接過茶碗,早梅望著玉壁和和氣氣地笑道:「也只有你才這麼心思細膩,又處處有愛惜物件,讓你扔東西,十有七成到最後都被你留下了,偏生也只有你留下那些沒用的東西總能變出花樣來。」

  自從那天在路上見過早梅後,玉壁有好些日子都不見早梅來找她,又想著早梅不像她不用侍候貴人,一邊給添茶水,一邊說道:「早梅姐姐從和貴人處升到淑妃娘娘處後,就再沒有姐姐的消息,本想去找姐姐,但淑妃娘娘那邊我又不好去找,沒想早梅姐姐卻來了呢。」

  「如今我在八公主身邊侍候著,那日八公主也在的。」八公主是淑妃的女兒,淑妃這趟出來,兒子女兒都跟著沾了光。所以在宮裡頭,從來不是母以子貴,同樣的,也向來不會子憑母貴。

  公主,這可是玉璧從前想過的好去向,當然,她更喜歡自己現在待的茶葉房,在她眼裡比公主那兒舒坦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對於生長在現代的玉璧來說,讓她卑躬屈膝沒什麼問題,可讓她俯首帖耳侍候別人那就有難度了。

  又添了兩回事,說了一大包話後,玉壁就在心裡起疑,一開始見早梅原以為是奔小姐妹情誼來的,可越說越不著情誼的調,只怕早梅今天來意不怎麼單純:「早梅姐姐,天兒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去伺候公主了,我這兒也得趕緊去用了午飯,侍衛宮女所那邊的茶包還等著我去換吶。」

  確實,早梅來意並不只是為情誼,但是她有些猶豫,她看得出玉璧懷有疑惑的樣子,也知道玉壁待人總是一片坦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枉顧了這一片坦然的小姐妹情誼。思來想去,早梅還是開了口,畢竟她也是受托而來的:「玉壁,你可知道此回避暑,淑妃娘娘還帶了誰來。」

  這事兒玉壁知道,帶的是娘家大哥的長女,頗有幾分傲氣,倒是個沒壞心眼的,就是氣盛了些:「聽聞過一些,怎麼了,早梅姐姐怎麼忽然說起淑妃娘娘來了。」

  「那位小姐是淑妃娘娘長兄的女兒,八公主和九公主到行宮後都愛與齊小姐玩。也怪我不好,早些時候在宮裡就向八公主說過幾句想著你沏的茶的話,又告訴過八公主你是紅藻姐姐調。教出來的。八公主在宮中雖沒說什麼,只是小孩家鬥氣過了口,便說齊小姐會沏茶算什麼,自家隨便拎個宮女出來也能沏得好茶來。這事本來也就是小孩家鬥氣,卻不想,八公主惦記上了妹妹,非央著我來問問你的意思。」早梅把一件很明白的事兒說得極其繞,其實說白了就是八公主從早梅這知道了玉壁,又想著自己母妃宮裡少這麼個人,小孩兒家家的就學會替母親爭寵了。

  淑妃三年無寵,雖說出身高卻向來不得淳慶帝歡心,這次難得有了聖恩,兒女心裡頭一邊歡喜一邊又心酸,更要緊的是還擔驚受怕著,生怕哪天這份聖恩說沒就沒了。就淑妃本人來說,這其實是個不爭的,想她可是一品公卿門第出身的嫡女,在娘家就是吃過見過的主兒,真要爭聖寵哪需要八公主個小孩兒家家來替,所以說八公主是白做了功夫。

  這其中的事,玉壁知道一點,宮女兒們私底下沒少羨慕過淑妃,想人家三年無寵都能重得聖眷,那得有多厲害的手段啊:「早梅姐姐,我是個什麼樣兒的你最是知根知底,八公主要我是為什麼,我也能猜到一二。早梅姐姐,憑心而論,姐姐真覺得我是那塊料嗎?」

  一字記之曰——誠。

  早梅要繞,她便來直的,此刻這就是誠。要不是早梅還有猶豫,她也不會這麼說話,在這宮裡活三年,就是石頭也能長花花心思來。

  「行,得了你的話我便好回,你別放在心上,我也是受公主所托沒得法子。」早梅話語間帶了幾分歉意。

  「還請早梅姐姐替我告個罪,日後姐姐要來還來,別記著今兒的事。」玉壁說完便和早梅一塊起身,把早梅送到門口才回轉身坐下。

  早就知道在這宮中,人很難堅持做自己,只是沒想到變化這麼快。早梅說是在宮中說破讓八公主聽去的,這話她卻不信,要是八公主在宮裡就知道了,只怕早就動了這心思。只怕,這事還是近幾天說給八公主聽的,至於為什麼,她不想細究。

  煩都給煩飽了,外邊叫膳時,她哪還有吃飯的心思。悶悶地在小屋前坐好半晌,她自然不以為自己記個「誠」字,旁人就能照樣還個給她。怪不得有人給宮鬥戲總結了一句話——在後宮,最靠不住的就是姐妹情誼,上一刻姐姐妹妹笑臉如花,下一刻妹妹姐姐你死我活。

  「看來我是真的運氣好,遇上紅藻,要不是安排我在茶葉房裡,只怕我也要走這條你死我活的路。」她倒也不覺得自己就是獨樹一幟的,只是環境沒逼她,要是環境逼得來,她只怕能做得比早梅還要更徹底。

  「這麼說我也沒資格怪人家,只是有幸走了條寬敞點的路而已。」

  用過午飯去送茶包,篩出來的茶碎葉幾乎日日都不同,紅綠青黃白黑經常輪換著來。回來路上碰上個莫名其妙的人,她壓根不認得是誰,卻拿一雙急赤赤的眼睛瞪著她。是某位皇子妃身邊的宮女,她連人家的面兒都沒見過,都不明白自己哪招了這位。

  同樣是宮女,何苦彼此看不慣呢,玉壁心裡這麼說道。

  可偏偏這位從老早就看不慣她了,妒忌有之、埋怨有之、憤怒也有之,但談不上憎恨。這位叫降霜的宮女就是那天夜裡給蕭慶之送東西,卻被拒絕了的,降霜本來就惦記著幾時要去把這被蕭慶之許以期望,又拒絕了蕭慶之的給找出來,沒想到玉壁就自己送到眼前來了。

  再一問是茶葉房的,降霜可不是初進宮的小宮女,是在宮中生存了六年的,雖然年紀還小,可她九歲就進了宮,想整治玉璧還不是手到擒來。

  先是茶葉房裡莫名「被」少了茶葉,舒公公一對數,一點兒也沒少,玉壁試茶的量都因為她最近沒怎麼喝茶而存著,所以反而比數目上的多些微毫不堪記的。這事還沒塵埃落定,又傳玉壁和侍衛有染,這可讓玉壁覺得自己冤枉,她倒有心去勾搭個結實強壯的,問題是她有這膽嗎?

  有色心沒色膽說的就是她。

  因為這事,尚正那邊還讓人來驗了她的身,你說她冤不冤,別人做宮女只需要驗一回身,她居然要驗兩回。

  「丫頭啊,有人給你下絆子了,你這小鞋只怕還有得穿。」舒公公讓她想想得罪了誰,她和舒公公一塊數,結果一數她認識的人都不多,上哪得罪人去。要說得罪,舒公公冷瞥她一眼,說:「照你這麼說,我覺得你唯一得罪的就是晉城侯,你也是,明明知道那位是貴家子,還敢給人甩臉子。不過晉城侯也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歷來待下就是個親善的,不會因為這點子事計較你。」

  玉壁的事,雖說只是在宮女間有點風聲,但蕭慶之卻知道了其中真相。倒不是蕭慶之想替玉壁解決麻煩,他管著行宮的防務,消息來源駁雜,知道其中真相也不算什麼稀奇。

  「那日嫌棄爺,今日卻得爺來伸手拉你一把。」不過這事,本就是因他而起的,蕭慶之伸手也合情合理。

  三皇子妃身邊的宮女,自然得請三皇子妃管束去,天家後院的事,蕭慶之可不敢插手。她能伸手的,無非就是推推波助助瀾,把真相托到水面上而已。倒也不會打殺了,只是少不得掌嘴挨罰,體面也沒了,少不得被發落到役使庫去做粗活。

  蕭慶之不是個懷有善心的主兒,他向來認為,不管什麼人都要為所做下的事承擔責任。

  嗯,所以,您老惹出來的好事,您老也得承擔責任,小玉壁且有臉子甩給您。

  不過,再過些時候就要回京了,風波急起,估計一時半會兒小玉壁沒工夫甩,蕭慶之也沒工夫看。




第十四章 大公主要敲打她

  九月中回到京城時,京城已染上一抹淡淡秋色,銀杏黃綠夾雜生於御道兩側,茂密的枝葉使間或把道路遮在蔭裡。玉壁喜歡銀杏樹,尤其喜歡秋天銀杏葉一片金黃的時候,可惜這樹木宮裡並不多見,偶爾幾株並不能染成一片金黃燦燦的感覺。

  御駕從正門進,隨駕的則分別從兩側進,玉壁一回茶葉房就看到小慶子小安子兩個正把篩好的茶葉分藏於小茶葉罐裡,這是在準備各宮每個月來領的例茶。她一穿過門廊進來,小慶子小安子就喜出望外地迎上來:「玉壁姐姐,你可是回來了,往常你都在我們還不覺得,你這一走茶葉房的事兒就亂套了。雖說陛下和好些位娘娘都不在宮裡,可還是忙得我們焦頭爛額的,好在玉壁姐姐回來了,這茶葉房裡的事還得玉壁姐姐來安排才不會亂。」

  「茶葉房裡就這點子事,別說得好像沒了我茶葉房就不轉了似的,別揣著好話不要錢似地往外扔我。吶,給你們帶的東西,看看喜不喜歡。西京那邊也沒什麼好東西,就出些個雜玉,地子不多好也不貴,我瞧著也是個念想,就給你們捎了回來。」玉壁順手在西京市上買的,給小慶子小安子的是把件,給桃葉細柳的是宮絛。

  小安子小慶子和桃葉細柳接了東西連連道謝,桃葉說道:「玉壁姐姐,你隨駕的這兩個月,茶葉房裡到了三批茶葉,一批是江南道送來的夏茶,多是綠茶也有幾樣是紅茶,一批是江東道送來的青茶,共有十七樣,另外一批則是嶺南道送來的白茶和黑茶。茶水房的人品飲後簽章存了庫,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個分排,還得玉壁姐姐一一品嘗過來才能從庫裡提出來。」

  在茶葉房就是這點兒好,隨便哪樣茶,都留著一斤的餘量給嘗來品去,所以玉壁占老大便宜,天天喝著各種各樣的名茶不花錢不說,還拿工資,所以說上哪兒找這麼好的地兒混日子。

  「行,明兒再說,今兒先把事歸攏歸攏。」

  茶葉房裡倒是平平安安的,朝局卻不怎麼平安,戰事是一方面,朝堂上日益嚴重的黨爭也是一方面。淳慶帝對戰事不操心,景朝怕什麼都不怕跟外族打仗,可現在戰事起,下邊的臣子還不能一條心,這就危險了。

  做為君王,淳慶帝樂於看到臣子互相鬥,但愈發激烈的朝堂爭鬥,已經讓這些人失去了外敵來犯時一致的對外之心,這卻是淳慶帝不能容忍的。所以,現在他急需要一員能吏,要麼做和事佬,要麼重拳震懾。

  「愛卿吶,如今的朝堂如何水深火熱,愛卿和朕一樣清楚。朕以周大學士相和,卻依舊不見成效,如今看來是唯有請令尊出山了。」淳慶帝看著案前的蕭慶之滿懷殷殷之意。

  眼看著淳慶帝的意思已溢於言表,蕭慶之卻不能替自己的父親做主,只得施禮道:「臣唯能替父親謝陛下聖恩,只是卻做不得家父的主。」

  這事兒淳慶帝怎麼會不知道,只拍拍他的肩說:「此事朕心中有數,必不會使愛卿為難,至於你的婚事,朕也會好生安排,倒不知愛卿可心何等淑女。是書香門第,還是將門虎女,朕可是知道,愛卿在京中閨秀心頭可是一好吶!」

  把蕭正的事給蕭慶之透了透意思後,淳慶帝倒有心思來打趣了,看著蕭慶之訕訕然不知道怎麼回話的模樣,淳慶帝倒頗覺挺樂。通常,淳慶帝與蕭正可謂是同生死共患難過的情誼,自來就把蕭慶之當晚輩看待,此時打趣起來當然得心應手。

  其實蕭慶之心裡不知道多想晾給淳慶帝一個白眼:「陛下為微臣憂心,微臣又怎敢置喙,但憑陛下做主。」

  正好又快到三年一選的時候了,淳慶帝想著從一等的閨秀裡挑一個,再從二等的閨秀裡挑兩個,讓蕭慶之一步到位妻妾充足。免得到時候請了蕭正出山,在蕭慶之的姻緣上沒個交待。淳慶帝一想起這事,又厭惡起庶長女來,愈發打定主意要把顧白芷好好拾掇拾掇,再給蕭慶之謀一門好親事,就算不為蕭正,他也不能薄待了蕭慶之這能文能武的干將。

  顧白芷倒還不知道淳慶帝心裡的打算,畢竟選秀得到明年開春去,這時她只是聽聞了一些關於某個御茶房宮女妄圖惦記「她男人」的傳言。要知道顧白芷已經連著攪了蕭慶之兩門婚事,那都是出身高門的,這回居然連宮女都蹦出來了。自家的下人什麼時候這麼不是東西了,居然敢惦記主人家的東西,再沒眼色也不該是這樣沒眼色的。

  等這位一聽到傳言後,片刻不帶歇地往宮裡去,陳公公聽到小喜子來說「大公主」到,心肝兒就是一顫。陳公公聽說了玉壁的事,可舒公公和幾個同去的太監宮女都給她做了旁證,陳公公也瞧著不至於,也就沒起什麼風浪。可陳公公忘了,他們看著不至於,擱大公主那裡,芝麻大點兒也能當西瓜捧著:「你去茶葉房把事跟玉壁那丫頭說了,讓她心裡頭有個準備。」

  「誒,小的這就去。」小喜子得了話趕緊去茶葉房。

  而玉壁一聽小喜子的話,差點就想撞牆去了,她跟蕭慶之那真是影兒都沒有,後來風波也平了,怎麼那位奔放的大公主又要把這事重提起來,還嫌這破事兒不夠煩的:「小喜子,你說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小喜子搖頭道:「大公主什麼身份,你去認個不是,再添幾句指天誓地的話,大公主也不至為難咱們這些伏低做小的。」

  這話算是點醒了玉壁,也是,但凡是個自矜著點身份的,都不會跟個下人為難。大公主在御茶房正院裡坐著品茶,玉壁一進去趕緊行個大禮侍立一旁,擺出一幅瑟瑟然任揉來捏去也不會有二話的樣兒。

  「還道是個傾國佳人,這模樣連畫眉都不如。」畫眉是顧白芷身邊的宮女,生得確實不錯,顧白芷倒沒說錯,玉壁確實比不得畫眉的模樣好看。

  「能在大公主身邊侍候自然都是妙人兒,婢子又怎麼能趕得上。」玉壁還能怎麼著,只管低頭說自己如何如何不是唄。大公主要敲打她,她就裝做被敲打個正著的樣,只盼著這茬能趕緊過去。

  「聽著也是個懂事理的,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你,日後拎清楚自個兒身份,別做那遙不可及的夢。若是日後再沒有半句是非出來,我自不會再惦記著你個小宮女,可若是有半個字是非,就不會是今日這般了……」顧白芷揉了揉手指,抬著一雙鳳眼看向玉壁,見玉璧伏低身子又是大大一揖,她心裡倒也舒坦了。

  本來,顧白芷就不以為蕭慶之會看上個小宮女,再一看這小宮女的模樣,她就更肯定了。八成又是些勾心斗角的事,有人想藉她的手來收拾這小宮女,也不看看她顧白芷是不是這麼容易被人當槍使的主兒。

  送走大公主後,玉壁長出一口氣,心裡更是肯定了一件事,蕭慶之是個禍源,別說靠近,偶爾路過沾上點都得倒霉。

  回茶葉房繼續收拾茶葉,玉壁一邊拾掇著一邊想著回京前早梅跟自己說過的幾句話:「玉壁,我也多有不得已,你莫記在心上。八公主那邊不會再惦記著這番事,你便原諒了姐姐這回,姐姐保證再沒有下次。」

  她自然笑著說沒事,早梅見了她笑,又多說了兩句:「玉壁,我心頭到還是重著咱們的情誼,因而不會讓你做為難的事,但春妮……我還是那句話,以後不管是誰,多疑一點,少信一分,便是……便是我也一樣。總有些時候,我也身不由己,在這宮中,像我們這般的都是任人拿捏,在我還能記著情誼跟你說話的時候,我便把這些話說在前頭,慎記慎記。」

  在早梅喜雨春妮三人間,春妮的消息是最少的,只知道她如今在慧妃身邊當差,到底怎麼樣卻分毫不清楚。

  就在她心裡種種疑惑起時,桃葉從門洞裡風風火火地奔進來,跑得腳底下生風都嫌不夠快,一見到她就氣喘吁吁地說道:「玉壁姐姐,我剛從前頭過來,陛下身邊侍候的蘇公公不知道怎麼來了,一來便滿臉子不快,這會兒陳公公正在那兒賠著笑臉呢。茶水房裡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拎在院子中間兒立著呢,也不知道是什麼個緣由。」

  看來是茶水房出了什麼事,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玉壁繼續和細柳一起挑揀著新送來的紅茶。這紅茶還是從西京帶回來的,就是那位老大爺家裡的,總共不過四五斤,早被裕妃定下了,陛下許可了旁人自然不會再有什麼言語。

  「玉壁姐姐,我瞧著這紅茶很是尋常呢,乾茶的香氣還不如京城郊外的茶莊裡產出來的,看著顏色也發暗,不說比金絲小山紅,連本山大葉都不如。」桃葉坐下來和細柳一塊幫著挑揀茶葉,沒挑多少就問了這麼一句。

  都不等玉壁回這句話,細柳就答了:「這話我也問了玉壁姐姐,玉壁姐姐沏了給我喝呢,桌上還有,桃葉姐姐快去嘗嘗,還熱乎著吶。」

  聞言,桃葉就要站起身來去倒茶喝,卻被外邊一個聲音給喝住了:「不忙,待咱家來嘗嘗。」

  蘇德盛!

  一看見蘇德盛,玉壁就低頭想在地上找個縫兒鑽進去,那天晚上的事她差一點就要忘乾淨了,可一見到蘇德盛她就徹底沒法忘了,只希望蘇公公貴人多忘事,記不得她了才好。

  她怎麼就這麼走背字兒呢!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7

第十五章 你敢給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兒不!

  蘇德盛走進小院兒裡來,先看到的就是玉壁,他掃那微露愕然的丫頭一眼,又收回視線,只和陳公公一道走進小亭裡。陳公公當然不能讓蘇德盛蘇大公公喝放了好一會兒的茶,雖說還是溫熱著,但放了就是放了,失了香失了味,陳公公讓玉壁再沏一壺來。

  本來玉壁是要進屋裡沏好再端出來,沏茶總得坐吧,這二位跟前哪有她的座,她是這麼想的。但是蘇德盛卻看她一眼,指了指茶盤後邊的座兒說:「坐著吧,咱們都是侍候陛下的,沒那麼多講究。」

  看著蘇德盛那眼神,玉壁覺得自己都讀出一句話來:「丫頭,我看著你呢,你敢給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兒不!」

  早先玉壁就聽說過,蘇德盛多年前在御茶房當差,後來得淳慶帝青眼留在御前聽用。玉壁坐下後心裡想著,得淳慶帝青眼八成因為深諳茶道,但能一步步走到內廷監令,也肯定不會只是因為深諳茶道。

  不過有一點玉壁心裡有底,那就是蘇德盛肯定沒喝過她沏的茶,蘇德盛位高試毒的活兒不用他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文章就是咬死了這一點,不求有功,只求無過,這裡邊學問就大了。

  對面坐著的陳公公和蘇德盛都不知道小姑娘耍著心眼,陳公公是斷斷想不道小姑娘心裡有大主意,蘇德盛則想不到,還有人不想露臉的:「看著倒是個曉通茶性的,西京的紅茶氣味柔和,茶性溫醇,有花香氣,用萬華山的泉水來沏再合適不過。」

  「是,舒公公以前也說過這丫頭擅沏茶,比起茶水房的倒是要出挑著一些。不過這丫頭在茶葉房做得極漂亮,打她來了茶葉房後,茶葉房沒出過半點差池,屋子裡收著的庫裡存著的都收管得當。再好的茶,光會沏也不是個事,還得有人細細照料著,是此才留著她在茶葉房打轉。」陳公公這是在解釋為什麼玉壁沒給安排到茶水房去,其實在陳公公看來,再會沏茶也是個才從宮所出來的小丫頭,在茶葉房當差當得好好的,沒必要挪動。

  「這話說得在理,茶水房裡倒不缺人尖子,就是缺點用心。現在這些個丫頭小子,哪像咱們當差那會兒,挖空心思想著怎麼侍候陛下,怎麼把諸事打點好。他們現在心思多著,哪還會一心一意想著精藝進業。」御茶房除了沏茶管茶,也做茶點管著進出的茶葉茶點禮匣,逢年過節淳慶帝都會賜下去給各路大臣。大臣們接了當然只能說好,哪管得是不是真好,可蘇德盛嘗過,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這一番話,讓陳公公有些無地自容,畢竟御茶房是他在管著,蘇德盛這番話,倒像是在說他管治不力。陳公公擦了把汗,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是我管教無方,蘇公公恕罪。」

  其實蘇德盛也就這麼一感慨,畢竟他和陳公公都是御茶房的老人,他不會當著小丫頭們的面這麼不給陳公公臉:「哪兒是你管教無方,是他們自己不思上進,這不思上進的咱們難道還一個個推著上進去,就算有這心也沒這力氣不是。」

  此時,玉壁的茶沏好了,一一給蘇德盛和陳公公遞了茶,又手一揚做個請茶的手勢。蘇德盛和陳公公端起來,只見蘇德盛先聞了聞,又細細抿一口,餘下的茶湯分作兩口緩緩喝下去後,臉上有了笑意。至於陳公公,則意外於西京居然也能出這樣的妙品,西京紅茶品質高低駁雜,所以沒能成為貢茶,又想起蘇德盛說這茶得來和玉壁有關,不由得高看了這「本家小丫頭」一眼。

  「茶沏得不錯,是用了心的,那日陛下說茶好,我還當是陛下體恤你們,免得你們挨罰。看來那天倒是教訓錯了,茶確實沏得好,本想拔個特例把你提到茶水房去,不過陳公公安排你在茶葉房也有道理。」蘇德盛說完又看了玉壁一眼,見這丫頭低眉垂眼不喜不怒的,倒覺得這是個穩重牢靠的。

  其實蘇德盛是沒看見,玉壁可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這會兒要不是垂著眼皮子,蘇德盛必定能看到她滿眼歡喜。御茶房裡果然像玉枝姑姑說過的那樣,少三分紛爭多七分安穩,唯一有些紛爭的地方也就是茶水房了,但比起內宮來不知道好了多少重。

  本來茶喝著不錯,蘇德盛也就能放過玉壁去了,可蘇德盛回了御前試著喝了點茶水房沏來的紅茶,一喝就皺起眉頭來。倒不是茶水房沏得多差,是先喝了玉壁的有對比,這一對比更顯得茶水房沏來的不是味兒:「分明喝得出是一樣的茶一樣的水,那丫頭是好在哪兒了?」

  「公公?」接來御茶房茶水進來的小太監有些不明所以,嘗過了按規矩就該遞去給陛下了,怎麼今天蘇公公不吱聲。

  「你端下去喝了罷。」蘇德盛倒沒讓小太監把茶退回去,能坐到他今兒這位置上,自是個思慮周全的。當然了,也是現在蘇德盛覺得玉壁堪用,要不然蘇德盛也不會想著周全她,直接把人提到茶水房專司給陛下沏茶就得了,哪管她要面對些什麼紛爭。

  幸虧蘇德盛思慮周詳,要不然玉壁可就遭殃了,不過見到蘇德盛跟前聽用的小太監傳來的話,她還是覺得自己遭殃了:「公公的意思是讓婢子沏茶給陛下?」

  小太監點點頭,答道:「公公說玉壁姐姐的西京紅茶沏得好,以後紅茶由玉壁姐姐來沏,陛下也不是日日飲紅茶,餘的還是茶水房沏。」

  「這……」玉壁心說她能拒絕嗎,她倒是想一口回絕,可她不是沒這膽兒嘛。點點頭答應下來,回了茶葉房她就垮了臉,桃葉細柳問她怎麼了,她倒也留了點心眼,沒把事說出來:「沒什麼,就是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什麼是非。」

  「玉壁姐姐,咱們關起門來在茶葉房一步不出,能惹什麼是非。」

  細柳也點頭說道:「玉壁姐姐,您該不會又遇上晉城侯了吧?」

  唯一讓茶葉房裡覺得是個事兒的只有大公主了,要真是和晉城侯有了交集,那八成躲不開大公主,那是什麼人,那可是連陛下都頭疼的。殺,那是肯定不捨得,再怎麼也是自己的骨血,淳慶帝連宮女太監都體恤,何況是自家女兒。圈禁也不合規矩,庶出的公主沒封地,所以也不能趕到封地去。

  再說,就算淳慶帝下得了殺手,別看大臣們平時瞧不上大公主,可再怎麼也是庶出的長公主,大臣們還得往死了勸。

  見小安子小慶子和桃葉細柳都盯著她,生怕她點頭,她就樂不可支地笑了:「哪兒有那麼多事,你們幾個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派晉城侯去雲州給老侯爺送信兒去了,我又上哪兒遇晉城侯去。再說,老遠看見了我就會躲著,怎麼可能一頭撞過去,你們幾個也想得太多了。」

  「誒,我們都給忘了,只要不是這樁就好,那玉壁姐姐還有什麼可愁的呀。」

  「沒什麼,只是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只怕要不好過。」玉壁說的是自己給淳慶帝沏茶的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接了這事就肯定要惹茶水房的閒話。好在茶水房人口也簡單,左右不過被冷言冷語一番,也不會出什麼要命的事,要真把事兒惹大了,陳公公和舒公公可不是吃素的。

  第二天午後,蘇德盛又讓那個小太監來了,玉璧也不問人名字,沏了茶就把人送出去,多一刻都不讓人在茶葉房待。她也沒避著桃葉細柳他們幾個,只是卻不說沏茶去哪兒,其實這四個人眼力見一點不缺,明白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既然玉壁不打算說,他們也只當什麼都沒看見。

  小太監把紅茶遞給蘇德盛,蘇德盛呈上去給淳慶帝,淳慶帝倒沒顧上,手頭正有一本奏章在批朱,淳慶帝批完奏章才端起茶盞來喝茶,喝完淳慶帝微微點頭,又多喝了一盞才繼續批奏章。

  「蘇德盛,雲州可有消息來,子雲前幾日就該到雲州了,按說消息也該回來了。」淳慶帝問道。

  「回陛下,雲州消息已到了,本想待陛下批完奏章再稟。雲州衛所送來消息說,蕭老侯爺不在雲州,晉城侯前去也只是撲了個空。陛下,雲州衛所還說了一樁事,蕭老夫人令晉城侯交出侯府繼承,這卻是一樁怪事。」蘇德盛心想的是,誰要有蕭慶之這麼個兒子,那都得樂得嘴咧到耳根子後頭去,蕭老夫人眼睛是被糊住了麼。

  這事淳慶帝卻知道,笑道:「不過是一堂家事,管這些做什麼,子雲若是真來與朕說要將爵位讓給他弟弟來承襲,朕答應了便是。子雲乃縱橫之才,一個爵位朕倒不吝嗇,只是言官們少不得要上疏。」

  「陛下聖恩,晉城侯若是知道,必定歡喜至極。」

  「報,大公主求見陛下。」

  一聽是那讓人頭疼的女兒來了,淳慶帝就想揮手趕人:「也罷,讓她進來。」

  正好是顧白芷來了,淳慶帝說過回京就要給蕭慶之做主,女兒這裡當然得先擺出話來,要不又讓顧白芷攪了,沒臉的是他這為君王者。

  可顧白芷是那聽話的主兒麼!





第十六章 誰也不能護誰一輩子

  一個不出茶葉房的人能招是非麼,答案是肯定的!

  玉壁倒是老實,她就天天窩著,今天沏紅茶,明天沏綠茶,後天改普洱,反正茶葉房裡有的是份額讓她禍害。小路子提了一些安縣烏龍從冰窖裡出來,她藉著淳慶帝的光沒少喝。

  「玉壁姐姐,眼看要中秋了,按規矩御茶房每一處都要呈兩三樣茶點的,玉壁姐姐看咱們茶葉房做個什麼點心。」桃葉本來以為玉壁知道,可她看玉壁壓根沒提過這事,就曉得她是沒注意,遂趕緊提醒著點。

  「點心?」如果讓玉壁來說現代中國最偉大的是什麼,玉壁絕對會說美食,她做菜的水平倒也一般般,不過勝在見多「吃」廣不是。大江南北走得多了看得多了吃得多了,就跟那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一樣,一琢磨她還真能想起不少來。

  不過她的實際操作水平自己也沒試過,她對自己可沒什麼信心,她做菜的水平還停留在餓不死自己的層面上,真要做出來給別人吃,她心虛。

  「我記得這會兒正是南瓜和玉米、紅薯收穫的時候,就拿這三樣兒做點心吧。南瓜和江米粉一塊揉了炸,玉米和麵粉揉了蒸……」她還沒說完,桃葉細柳就互相看一眼,看來這位水平也很市井,這些東西怎麼拿得上台面。

  「玉壁姐姐,是中秋要裝入禮匣下賜給大臣們的,不好做這些簡單的市井小食。」

  中秋?

  那還有什麼可想的,直接做月餅唄。南瓜餡月餅、玉米餡月餅,紅薯就不要了,再加幾種水果餡,火腿月餅也不錯,鮮花也餅也很美好,說起月餅,玉壁這愛吃的就忍不住了。在現代玉璧也是個為吃肯花心思的,就好在網上搜羅各種食譜,然後自己照著做,大菜不敢說,點心她還是敢試的。

  這不,她還有四個幫手呢,做個月餅還不是動動嘴的事。

  「我知道做什麼了。」

  跟桃葉細柳小慶子小安子一說,四人也覺得新鮮,幸好這地兒沒月餅這東西,中秋也就是個時令的節氣,和月餅搭不上邊兒。因為各種餡料比較麻煩,只能先試著一點點做,玉壁還沒忘了去禍害一下宮裡的月季花,她記得聽人說過,所謂玫瑰多是月季,鮮花月餅也是很時興的東西,姑娘們的最愛。

  一趟做下來,各種餡料的都呈了一份去給陳公公和舒公公,兩位一嘗,都不錯。加上宮裡匠坊刻出來的模子那叫一個漂亮,小小一個的,兩三口就能吃下去,看也舒心吃著也不錯,配上茶喝正好。

  「我沒看錯,玉壁那丫頭是個肯花心思的,有心思又不愛招惹是非,是個好的。老舒啊,少不得咱們以後還有要靠這丫頭的時候,把她看仔細點,莫被不開眼的禍害了去。」陳公公開始看在同鄉又本家的份上,對玉壁還算照顧,不過也就是面上的情份。現在玉壁有用了,陳公公就更加上心了。

  舒公公本來就對玉壁不錯,這時自然是點頭:「自然,在我手底下她也出不了什麼事兒,別的地方不敢說,茶葉房裡絕不是什麼是非之地。只是蘇公公那邊讓玉壁沏西京紅茶,卻遲早會惹些是非,茶水房裡也不乏幾個心思活泛又有關係的。不過,這丫頭也該知道什麼叫人心險惡,總不能咱們日忙夜忙還得帛工夫照管她去,就算咱們能照顧著她,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只能是她自己長心眼兒才能省心。」

  聞言,陳公公也應了一聲:「是,這丫頭還得待五年吶,若是陛下可心,只怕還不止五年,御茶房雖不是是非之地,但也不是什麼安穩所在,誰也不能護誰一輩子。你看著點,適當即可,她要真被打擊得了無生趣了,擺在御茶房裡也只能礙著咱們的眼。」

  二位一番話,算是定下了玉壁接下來不太平的日子。

  八月初六把月餅趕製出來,玉壁倒沒說名字,只說是餅。她心裡門清著,要是淳慶帝吃了心情好,八成要賜名,她可不會擅自做主給取名字去,這是上位者獨有的愛好和特權,她不去礙人的眼。

  八月初九,蕭慶之也回來了,明顯整個人心情不太好。也是,誰要是被自家親娘那麼嫌棄了,心情都得不好。人一到淳慶帝面前,先請罪,不為別的,他沒能把老爺子請出山,連信兒都沒能當面交給老爺子。

  「子雲快起來,這事本也不能怪責於你。朕瞧你一路風塵僕僕,怕是累了,早些回府去歇養幾天。」淳慶帝也沒法怪責,蕭慶之十歲以後就跟在太子身邊,太子是淳慶帝一手教養的,蕭慶之也耳濡目染,算是淳慶帝教出來的。聽說蕭老夫人不喜歡蕭慶之,淳慶帝心裡老大不高興,可這是別人兒子,別人喜歡還是嫌棄都由不得他來干涉。

  「是,陛下。」蕭慶之確實是累了,一是一路奔波,二是心思有些重,看起來確實沒有往日的風采。

  見狀,淳慶帝心裡愈發不喜興起來:「朕知你心裡有什麼事,不礙,別覺得是多大個事兒。你既回來了,朕差他們去選的閨秀也該讓你自己看看,朕說過不會在這樁事上委屈你,選來的都是一等一的士族閨秀。朕已差人去知會過蕭氏族老,只要你選定了,餘下的事交給他們去辦。」

  蕭慶之父母皆不在京中,他府裡的事一直是蕭氏的族老們在過問著,上兩回的婚事也是知會過老爺子後安排的,只是沒想到結果會這樣而已。

  其實過了這麼些年,蕭慶之真對婚姻之事不甚感興趣,可他也知道人都會有這麼一遭,所以也不抗拒,只伏低身子道:「臣謝陛下聖恩。」

  「愛卿心頭若有所好,也不妨明言,這個主朕還做得。」淳慶帝怎麼會不知道蕭慶之心裡有個人呢,只是淳慶帝對臣下的隱私也沒興趣過問,所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只道是礙著自家女兒不好說出來,怕被斷了姻緣。

  「回陛下,臣並無所好,但憑陛下作主。」

  淳慶帝點點頭讓人送蕭慶之出去,待蕭慶之一出去,淳慶帝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白芷這丫頭得治治,好好說話不聽,非要朕下雷霆手段麼!」

  對於蕭慶之,淳慶帝是真有愛才之心的,一個不長臉還丟人的女兒,自然比不上一個能縱橫馳騁的臣子。

  「陛下,雲州衛所來了書信,說是蕭老夫人領了蕭應之上京中來。」蘇德盛說完就發現陛下臉上有了笑意。

  「蕭老夫人不愧是朕封的誥命夫人,這是在替朕逼一堂出山啊!」淳慶帝剛才還不滿,這會兒又樂,蕭老夫人和蕭一堂結髮於寒微時,是個茶商的女兒,眼根子不怎麼長遠的,計利較益倒是一把好手。

  聞言,蘇德盛也瞇起眼睛笑,誰不知道蕭老侯爺最重舊情,要不就憑蕭老夫人的出身,如今也當不得候府正室的誥命。蕭老候爺也知道這位根底子淺,所以向來不讓蕭老夫人在京中長待,本是為蕭老夫人著想,不過料想著蕭老夫人也未必領情。

  蕭慶之接到雲州來信時,臉色又是一滯,他現在住的就是晉城侯的京邸,日後蕭老夫人來了,自然會在一個屋簷底下過日子。蕭慶之是個有孝心的,雖說年少時就獨自在京中,但心裡無一刻不想著在茶山與父母弟弟一家人歡樂團圓的時候,但近年來每每回雲州,母親都不會給他好臉,甚至於連基本的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儉書,我可是有何不好,為何母親……」蕭慶之說話間更是形容落寞,他不是那懷疑自己的人,有能力有出身一貫來都受肯定,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懷疑。可看著母親和弟弟母慈子孝無比和樂的情形,再對比母親對自己,他總覺得是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

  儉書和令武是蕭慶之身邊長大的,是蕭老侯爺安排的人,這兩人一聽蕭慶之的話也糊塗,蕭慶之雖不能說是當朝最出色的兒郎,可也是極出色的。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麼蕭老夫人這麼對蕭慶之看不過去,橫挑鼻子豎挑眼,比後媽還後媽。

  但是,誰都知道蕭慶之是嫡出,既然是親生的還養到十歲,怎麼會不喜。擱別家,有個蕭慶之這樣的兒子,再高的門第也該喜出望外。

  「爺,無非是這幾年生疏了,老夫人進京中來,日後還處在一塊,必能補回來,爺別太過憂煩。」儉書是書童,跟著蕭慶之讀書,比起令武這個粗壯漢子來,到底還是更懂得安慰人一些。

  「罷了,倒是我計較了,這麼多年不曾侍奉在母親左右,又怎能盼著母親像對應之一樣對我。母親此番進京,我好好孝敬著也就是了,母親若要令我將侯府讓給應之,讓也就是了,橫豎我能自己掙來。應之在母親身邊侍奉也沒工夫求功名,倒是我常年在外沒能照管,既無為人子的孝,也無為兄長的悌,這是我該補給應之的。」蕭慶之對爵位倒真不怎麼看重,他身上的軍功還少了,封侯拜將也是易事,不必跟母親硬頂這項。

  但蕭慶之也明了,一旦他讓了,沒有人會說他的不是,反而會有言官上疏,京中的士族世家也會瞧著蕭家沒規矩章法而遠之。這些倒需要他去周旋,總不能讓了爵位,卻留一堆麻煩給母親和弟弟。

  不過,母親都來了,父親只怕也將抵京,在這件事上,母親是在逼父親。蕭慶之心裡明白,只怕還是為了爵位,他雖覺得自家母親格局太小,但總歸是生養的親母,他也只有幫襯著圓場。

  只是,老爺子被逼得只能進京,該來的腥風血雨還是要來的……

  望著天際的微光漸漸黯淡,蕭慶之的臨風佇立良久,終只得一聲歎息。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8

第十七章 身體要緊,侯爺保重

  八月初十,天高雲淡,昨夜雖然下了一場雨,卻因為還是仲秋時節,寒氣是沒有的,蕭瑟也半點不見。茶葉房前不種花木,怕茶葉沾了其他雜味兒,不過御茶房的院場上擺滿了菊花,玉壁也是才知道,御茶房的點心禮匣裡還得各擺幾枝菊花。

  她很不厚道的用邪惡的眼神看了院場上的菊花很久,遙想著淳慶帝「邪媚狂狷」一笑,對著諸臣說:「諸位愛卿,朕的菊花可好。」

  淳慶帝賜茶的時候,就好問一句「愛卿,朕的茶可好」。對著菊花癡笑好一會兒後,小合子來了,小合子就是蘇德盛派來跟玉壁「接頭」的小太監,小合子一來就看到平日裡不怎麼有表情的玉壁對著滿院子菊花笑得分外晃眼,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著有眼令人汗毛直豎,絕對不是欣賞菊花應有的贊美笑容。

  如果小合子不那麼斯文,如果小合子是個現代人,他肯定會用「淫蕩」來形容玉壁的笑。

  「玉壁姐姐。」小合子也不說自己來幹嘛的,只是叫了玉壁一聲,兩人接頭好些日子了,都不用明言就知道什麼原由。

  把目光從菊花上收回來,玉壁難得地衝小合子一笑:「嗯,我知道了,你在側門等著,我馬上給你送來。」

  收到玉壁的笑,小合子有點兒愣神,真不是人小合子沒見過美人,他是淳慶帝身邊侍候的小太監,誘人漂亮的小丫頭還見少了。可玉壁這一笑,讓他有種冰雪消融的感覺,就算有個傾國傾城的這時往玉壁身邊一站,只怕也不過能打個平手。

  「玉璧姐姐,你該常笑的。」

  「笑多了容易長皺紋的!」玉壁斂了笑,丟下一句話回茶葉房沏茶去。

  把茶沏好給小合子,玉壁還得回到院場上來,誰讓茶葉房的人最閒,他們今天接了拾掇禮匣的任務,和小喜子、小路子他們幾個閒人一塊做這活計。一水兒的木匣子,據說是用了還要還回來了,真環保!

  這還不算,收拾好後,舒公公又來了一句:「玉壁啊,橫豎到中秋那天也就你們茶葉房清閒著點,中秋下朝後諸位大臣會順道來御茶房把禮匣領回,你們幾個負責這事兒。到時候讓小路子幫襯著,他往年也司掌過這樁事。」

  什麼,不但木匣子要送回來,還得各位官員們親自來領,這可真夠隨意的。

  其實是她不能領會淳慶帝的意思,當然這也不只是淳慶帝這一朝的特例,景朝自高祖以來就是這樣。這意思是,咱皇家也不只拿你們當臣子,也當是自家人,沒這麼多繁文縟節。

  到中秋這天,玉壁和桃葉細柳他們早早就起來,一一把禮匣點了數遍。因為每到節慶是上「大朝」,所謂大朝的意思就是在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親貴都要到場,就算是九品也一樣。不同的是三品以上在太和殿內朝拜,五品以上在太和殿外,五品以下都在太和殿下的廣場上站著。

  等到朝會一結束,一干大臣們由端王領著向御茶房去領茶點,這其實就是個意思,到年節裡不會賜下什麼太貴重的東西,真金白銀這樣的玩藝兒大臣們誰也不缺。領個意思回家就差不多了,真要領紅包,倒會讓大臣們覺得沒臉。

  好在每一份禮匣都是一樣的,來了提起就走,也不耽擱功夫,只是接了免不得要向著太和殿方向再道一聲「陛下聖恩」。玉壁看著真跟看戲似的,不免眼光灼灼帶著笑意,雖沒笑出來,可那眉眼一看就是歡實的。

  輪到蕭慶之時,蕭慶之從玉壁手裡接過禮匣,道了聖恩又衝玉壁點頭致意,這就算是謝意了吧!玉壁每回看著都是這麼想的,不過這次她看著蕭慶之沒有往日的氣韻流風,反倒有些蔫巴秧,本來看著就文弱,這會兒一看真是來陣大點兒的風就能把人吹走。

  「侯爺乃朝廷棟梁,還請善自珍重。」說話的不是玉璧,是小路子。

  蕭慶之又衝小路子點頭致意,玉壁就站在小路子旁邊,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也問候一聲,於是她也說了句:「身體要緊,侯爺保重。」

  小玉壁眼兒一瞇,迎著秋日的陽光,臉上滿是明晃晃的光芒,蕭慶之心神微動,臉上有了少許笑意:「多謝二位。」

  一時間諸臣子也紛紛語重心長地勸蕭慶之愛惜身體之類的,京城沒有秘密,誰不知道蕭家出了什麼問題。倒真沒人說蕭慶之的不是,只道蕭老夫人小家子氣,到底出身商賈。

  發完禮匣後,玉壁就聽小路子慨歎著說起蕭家的事,倒沒說是非,只是一個勁替蕭慶之歎氣。也是蕭慶之待宮裡的太監宮女們溫和親善,要不小路子也不會這麼感慨。

  「都是一樣的血脈,按說不該有親疏,只是虧了晉城侯,是個好的卻攤上個不懂好的。」小路子也就敢這麼說句,已經算是逾越了,不過他知道玉壁嘴嚴,每回跟她說的事,沒一個字在外邊傳出過什麼來,所以他才放心跟玉壁這麼說。

  「父母待子女,遠比子女待父母要誠要盡心,只怕其中有什麼原由。總是侯府家事,咱們還是不說為好。」玉壁覺得裡邊肯定有事,不過她也不關心,這又不關她的事,她關心些什麼。

  中秋歇朝兩天,第三天就有臣子陸續來歸還禮匣,蕭慶之那裡的第五天才還回來,說是這位病了連著兩天沒上朝,淳慶帝差了太醫去診治,只說是積鬱成疾。淳慶帝聽得太醫回稟,又把蕭老夫人給惦記上了,這位真是不懂事,要真是把一個好好的大將折騰沒了牙,她一個短見的婦人也擔不起。

  「蘇德盛,待會兒下朝讓子雲留下,朕留著子雲還有大用,不能為點家事就消磨了。」淳慶帝心說:你蕭張氏養子十年,朕卻為天下培養了這將才十一年,不能毀在你一個婦人手上。

  「是,陛下。」

  淳慶帝要在御花園裡見蕭慶之,擺下了茶和點心水果,淳慶帝這上司決定好好跟下屬嘮嘮人生。蘇德盛明眼,立馬讓小合子去叫玉壁來,這也是御茶房的意思,陳福安要敲打這丫頭成材,他正好捎帶順一手。

  玉壁一聽說淳慶帝沏茶,還面對面,立馬就不淡定了。她就一小民,連市長都只在電視上見過的主兒,讓她去淳慶帝面前侍候,她真有些腿軟。她這沒出息的樣兒讓舒公公瞧了直想抽她,舒公公說:「丫頭,你就不能給我長點臉嗎,看你這樣子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得,下回有這樣兒的事,照舊少不了你,非得把你練出來不可。」

  ……

  瑟瑟然的小玉壁被小合子領到蘇德盛面前,蘇德盛又把她領到御花園一側,倒不用直接面對淳慶帝和蕭慶之,隔著一叢花木,要仔細看能看清楚。但她不是沒膽兒麼,哪敢往那邊看,細想想,她真是到現在連淳慶帝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當然,她也沒興趣知道。

  一邊看著玉壁沏茶的蘇德盛也直搖頭,怪不得陳公公要敲打,這樣的不敲打不行,看著礙眼的只有好好敲打才能順眼不是。

  「蘇公公,茶沏好了。」玉壁說著一側身作勢要把茶水遞給蘇德盛,沒想蘇德盛不接,衝她動動手指,那意思是讓她把茶水送過去。

  ……

  她大睜著眼睛朝花木另一頭看了一眼,心裡更虛浮了,腳底下也軟綿綿的:「蘇公公,我腿軟……」

  蘇德盛壓根不理她,她還能怎麼著,端著茶上前去唄。今天沏的是安縣烏龍,照規矩,和陛下一塊飲茶,不管對方喜好是什麼,都是安縣烏龍,要不說安縣烏龍有「君家茶」之稱呢。

  端著茶水進小亭,玉壁穩了穩神色,她可不敢失禮,否則不用淳慶帝治她,蘇公公就能生啃了她:「陛下請茶,晉城侯請茶。」

  倒好茶,原本在說話的君臣倆端起來各自飲一點,原本誰也沒喝茶的心思,茶也就是個媒介。不過淳慶帝一喝就明眼了,這就是那天晚上喝到過的味道,後來再也沒喝過,淳慶帝瞧了玉壁一眼,道:「那日夜間,可也是你沏的茶?」

  「回陛下,是。」按玉壁的想法,沒沏好就認下,要真是滿口贊賞打死……好吧,就這情況她沒膽子欺君。

  「不錯。」

  「謝陛下。」

  答完玉璧就退下去,然後在一邊仔細注意著,一旦差不多了就上去添茶水。不過怎麼著也就倆人,不會太忙碌,而且這二位在說話,也不喜總有人打擾,這點玉壁還是很清楚的。所以偶爾茶有點涼了,二位沒喝的意思,她就在一旁等著,等到那二位氣氛好一點了再上去添茶水。

  一旁蘇德盛瞧著,也點了點頭,至少這是個有眼色的,不是完全沒心眼兒。

  等到淳慶帝和蕭慶之說得差不多了,蕭慶之就向淳慶帝告辭,玉壁見自己終於能解放了,大鬆了一口氣,終於是緊張了,臉上的神情也舒展開來不再繃得那麼緊。

  蘇德盛送蕭慶之出去的時候,蕭慶之側臉看了玉壁一眼,輕歎一句回過臉看向御花園的門廊,嘴裡終於還是免不了說出一個人的名字來:「甘霖。」

  雖然幾乎如同囈語,蘇德盛卻經心聽了滿耳。

  甘霖,蘇德盛心下微訝,難道是薛家長女薛甘霖麼?

  


第十八章 這樣你就不用困擾了

  雖說蘇德盛聽了一耳朵薛家長女的名字,但他是懂味兒的,自不會往出說去,再加上薛甘霖不但出身高門,還嫁入高門,蘇德盛再怎麼著也不會去傳這風言風語,自是爛在心裡一個字不往外倒。

  當然,蘇大公公免不得要在心裡尋思,當年也沒聽過什麼風聲雨聲,怎麼這位就惦記上薛甘霖了。

  蘇德盛送完蕭慶之又瞅見玉壁在那兒收拾茶具,淳慶帝則還在那兒坐著飲茶,茶不喝掉這位是不會離開的,捨不得浪費了好茶。看著玉壁,蘇德盛不免又多想了一點兒,這陳玉壁跟薛甘霖完全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晉城侯也真成,居然看著這丫頭能叫出薛甘霖的名字來。

  「玉壁丫頭啊!」蘇德盛喊了玉壁一聲。

  玉壁停下手裡的活兒,抬起頭來道:「蘇公公有何吩咐?」

  「沒事兒,小合子,你送送玉璧。」蘇德盛打算就當今天什麼也沒聽著。

  淳慶帝遠遠看著玉壁離開,本想讓蘇德盛安排下去,以後就讓這丫頭給他沏茶,可這位不是向來有「恤下」的名兒麼,一思量又覺得這樣不妥,不合規矩,於是就此作罷。再說,下邊的人要是懂味兒,這麼好個丫頭總會到茶水房裡去,不必另外叮囑。

  「蘇德盛,你去問問,蕭張氏何時抵京。」淳慶帝想的是,他不方便說什麼,回頭讓皇后好好教教蕭張氏怎麼做人家媽,蕭慶之是有用之材,別被蕭張氏這當媽的給弄廢了。

  「是,陛下。」

  且說玉璧回了御茶房,路上遇了茶水房幾個,那冷臉子看得她跟吃了冰塊似的。她早就知道,在御茶房裡最多冷言冷語,再甩她幾個冷臉,出不了大事。對於冷嗖嗖的環境,她已經很能適應了,只忽略過去全當不存在。

  不過心裡還是留了點心眼,萬一真有想不開要挖坑埋她的,她可不想被坑瓷實。

  中秋過後,朝堂上是忙碌的,宮裡倒相對輕閒下來,打從八月二十日裡就開始給宮女太監們放休。放休的時候可以出宮轉轉,買些體己的東西,離家近的還可以回家走走,每個人兩天假,每一處都自己算計著來就行。

  玉壁本來不打算出宮去,但桃葉和她一塊輪休,桃葉又是京城人,非拉著她說上家去瞧瞧不可,她也沒拒絕。只不過一到桃葉家,桃葉的兄嫂正在和她父母鬧矛盾,鄉鄰們都圍著,她一看自然是不去了。

  「得,早知道還不如在宮裡待著。」玉壁往街市上走,京城的街市比西京當然要熱鬧得多,滿滿當當幾條街都繁華無比。西市有賣各類零嘴的地方,她一看哪裡還挪得動步子,往西市一鑽恨不能在這兒待一輩子不可。

  扒街上吃得正歡的時候,有一輛看起來就十分華貴的馬車打街上頭過,街道寬寬的倒也不用行人刻意退避。玉壁看了一眼繼續沒在意,扒著小攤等將要出鍋的桂花糕,可她等著的時候眼角餘光看到蕭慶之迎著那輛馬車來,再仔細一看,那馬車上還有個蕭字,她一琢磨這八成就是蕭老夫人抵京了。

  不知道蕭慶之挨著車窗說了什麼,馬車很快行馳而去,蕭慶之卻留在原地沒動彈,臉上不是太好看。

  「這看著真不像親媽,跟好幾輩子都有仇似的。大街上的,還有下人在,要真是親媽,再不喜歡也會給兒子留著臉面,這親媽倒像白雪公主的後媽。」玉壁嘀咕了這麼兩句,然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繼續轉過身等桂花糕出鍋。

  「來勒,姑娘,您的桂花糕好勒。還滾著,姑娘仔細別燙了手。」賣桂花糕的小販用油紙包了桂花糕遞給玉璧。

  接了桂花糕,捧著嘗了一小口,果然很燙,但香氣味道都非常好,桂花的香味體現得非常溫醇甘甜,糖的份量很合適,吃在嘴裡倒像純粹只是桂花本身的甜味,誘人極了。吃著吃著,忽然覺得不對勁,抬頭往左邊一看,今天扮著黑面神的「文弱書生」蕭慶之正看著她的吃相。

  她覺得自己吃得不難看,繼續吃……

  可蕭慶之眼光灼灼的,她越吃越不是滋味:「侯爺。」

  跟她養過的那條狗似的,一到她吃東西就蹲面前盯著,盯得她不好意思吃獨食為止。可這位明顯不是要吃的,分明是他不痛快,也礙著她的眼想讓她不痛快。

  可玉壁叫了人,蕭慶之卻恍若未聞,還是那麼著盯著,像是在看她,可眼光落到她身後某處去了。玉壁心說我惹不起我躲得起,腳一抬就要走,卻不想蕭慶之擋在她面前腳步都不帶動一動的。這下玉壁炸毛了,她想道:不是講規矩有禮法的麼,不是最溫容有度的麼,怎麼這會兒這麼沒規矩。

  「晉城侯,婢子可是哪兒犯著您了?」

  「不曾。」蕭慶之是真被打擊了,接了信兒來接母親,卻是熱臉貼了冷板凳,心裡哪能好受。

  玉璧看著知道今天是沒法善了了,歎了口氣說:「侯爺,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婢子斗膽多言一句,若不能改變他人,就只能改變自己,要總是把眼前的事壓在心頭,您又如何去頂天立地。」

  這麼說應該差不多了吧,這位該放自己走人了吧,勸也算勸了,安慰也算安慰了,再多的話她可不會說,也不敢說。再說,這是人家的家事,她一八桿子都打不著的外人瞎摻和什麼。

  「這二十幾年一直順風順水,現在內外交困,終於懂了什麼叫逆境。」蕭慶之收回了手,感慨一句又向玉壁致歉,他剛才確實很失態。

  「溫柔鄉裡生懦弱,唯有逆境成英雄,恭喜侯爺,上天這是要降大任於侯爺,逼著您往英雄道上去走呢。」玉壁這人就是這樣,別人要是語氣一軟,她也就硬氣不起來。

  「多謝。」蕭慶之側著身子把路讓開。

  玉壁躬身一禮就走,蕭慶之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微涼,這樣的姑娘,就是冷著臉也那麼溫暖,方才語氣一軟,更是溫暖得令人窒息。蕭慶之的人生裡,幾曾有過這樣的驕陽暖照,何曾似此番溫融過。

  蕭慶之一直是個很明白自己需要什麼的人,也明白什麼是應該放棄的,譬如薛甘霖,當年若真請淳慶帝賜婚,薛家當然只能接著,薛甘霖縱然不願意又如何。只是他很清楚,薛甘霖這樣的女子太硬氣,一旦強娶入門必然一世如冰,那樣當然不是他所期待的。

  「爺,人都沒影兒了,要不小的去替您請回來?」令武說道。

  「爺,正室都還沒入門,您這就惦記著小的了……」儉書聽玉壁自稱婢子,又看玉璧的談吐儀態知道是宮裡的宮女,所以自然不會覺得玉壁有做正室的資格。

  聞言,蕭慶之搖頭:「不要胡言。」

  他看得分明,如果說薛甘霖當初是拒絕他,那麼陳玉壁就是拒絕所有人,否則不會時時刻刻僵著一張臉,這樣的小丫頭,倒是頗令人費解。

  玉壁中午隨便找了個地吃了午飯,想著下午就回去,卻沒想到在回宮的路上又遇上蕭慶之了。京城市上往宮城去就這條道,倒真不是趕巧,蕭慶之這時臉色比上午要好看些,玉壁心想既然臉色好看了就不會再礙著她了吧。

  百官要在金水橋下馬下轎,金水橋離宮門口得有半裡地,在金水橋上玉壁正好見蕭慶之下馬把韁繩遞給身邊的扈從。這位或許是想通了家裡老娘的事兒,看著有了笑臉,「玉壁姑娘。」

  「婢子拜見晉城侯。」

  其實這會兒玉璧多想翻白眼,真是不願意見什麼來什麼,她一琢磨,這莫非就是自己穿越劇本裡的坑兒?這坑倒是有個好出身,就是不太符合她的審美觀,再容她自作多情想遠一點,這位家裡看著就不太平,她可沒有爭鬥的能耐,還是老實歇著比較舒坦。

  大宅門裡是非多,不但是非多陰私事兒也多,她可侍候不起。

  蕭慶之見她略略低著頭跟在後邊走,似乎有點眉飛色舞的意思,看著不像是在想什麼太正經的事兒。他猛一側臉看,還正好看著她拿不太對勁的眼神看他,那小眼瞇瞇的樣子,像是在打量貨物……

  離得老遠一段距離,蕭慶之都沒法忽視她那眼神:「玉壁姑娘沏茶倒是很得章法,前幾日在陛下那裡喝過的安縣烏龍別具滋味,倒還鮮少喝出山高水深的韻致來。」

  「謝晉城侯誇獎。」說完繼續埋頭走路,她不怎麼打算跟蕭慶之搭話,人多眼雜持地方,她恨不能再離遠一點。不過這裡也不是沒有旁人在,要真跳得老遠,那才打眼。

  蕭慶之或許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接下來又朝另外幾名太監搭了幾句話,幾名宮女們也有問候的,他也一一回幾句,往日裡親切隨和的晉城侯又回來了。太監宮女們個個眉眼尖帶著笑意,他們在宮裡當差,沒少見待下親和的,卻少見晉城侯這般平易不拿架子的,不像別人那樣縱使親和也顯得高高在上。

  見蕭慶之這樣,玉壁也舒了一口氣,卻不想一抬眼正好和蕭慶之看個對眼兒,這位看著她像是在說:「這樣你就不用困擾了吧,小丫頭。」

  ……

  玉壁覺得自己愈發自作多情了,她好像感覺這位不會如她願離她遠遠的。關鍵是如果真是她自作多情倒不要緊,就怕不是她自作多情。

  一想起大公主,玉壁覺得脖子一陣發涼……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9

第十九章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世間自有癡兒女,願意為情為愛不惜一切。

  玉壁攬鏡自照時,覺得自己不是有那氣魄的主兒,再說那坑她可沒打算跳,也不是她屬意的坑啊!

  好在最近淳慶帝正在琢磨著拾掇大公主,大公主也沒工夫關心玉壁這點小狀況,況且要不是有心人傳謠,就她這麼點芝麻大的事怎麼可能會被大公主關注。大公主雖然奔放點,可人家是宮裡鬥出來的,也不比別人笨,不會上趕著被人當成二桿子使喚。

  「玉壁姐姐,明兒蕭老夫人拜會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隨陛下一般愛賜茶,咱們這邊得提前備著禮匣。」小喜子蹭到茶葉房裡來,把皇后宮裡傳來的囑咐說明白,蕭老夫人也是雲州的,但不愛普洱愛紅茶:「皇后娘娘宮裡來的嬤嬤提起了,指定了要有這回從西京捎回來的紅茶。」

  「倒是不難,只是裕妃娘娘那陛下賞了不少,餘下的也沒多少,勻個禮匣出來倒不成問題,只是裕妃娘娘那邊如果再來要,茶葉房卻沒存貨給了。」玉壁看著那一小袋西京帶回來的紅茶直發愁,她這才知道茶葉房也有茶葉房的不易,這會兒得罪誰她都不敢。

  她這麼一說小喜子也皺眉:「那也沒法子,蕭老夫人那邊也是陛下關照過的,先備著吧,好在也不全用西京紅茶做禮匣,要不還不得讓玉璧姐姐為難。」

  都是能決定她生死的,誰她也不敢說不給,歎了口氣說:「成,我想辦法,總不能為這點小事讓娘娘們操心。」

  「玉壁姐姐,咱們怎麼辦啊!裕妃娘娘那兒是陛下賜的,皇后娘娘這陛下差蘇公公來關照過,咱們兩邊都不敢不應,可攏共就這麼點,怎麼分啊!裕妃娘娘那邊來人,說是下午就來取茶,這要平白就少了半斤,裕妃娘娘皺個眉咱們都得脫層皮。」桃葉看著玉璧不急,她心裡就更急了,玉壁是沒見過傾輒的,可桃葉先來兩年是見過的。宮裡的娘娘們要是鬥起來,先被挑出來打殺的就是他們這些伏低做小的。

  細柳也擔憂地看著玉璧,玉璧一攤手笑道:「別急,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樣吧,你們去把庫裡存著的紅茶都領一份出來,先挑一部分好的裝禮匣,餘下的事我來想辦法。」

  總是她司掌茶葉房,這時候得擔責任的時候她也不會退縮,只不過她心裡也沒譜就是了。

  本來她是想,如果嘗著有味道差不多的,把茶葉摻薄一下,先把眼前的場子過了再說。但庫房裡的紅茶一嘗,真沒哪個味道和西京紅茶近似的,西京紅茶是針葉形的,根根條索分明,有白毫金芽之名。品相倒是和雲州出產的金絲紅差不多,可金絲紅帶梔子花香氣,西京紅茶是清韻險獨,只有茶葉本身的氣味,無花香果香,體味天然。

  「死了,這回就看我怎麼過去了。」

  皇后娘娘那裡的茶自然還是要先送過去的,她怎麼也不敢少皇后的,當然這不代表她就敢少裕妃的,這倆隨便哪個輕輕鬆鬆捏死她都不帶親自動嘴的。只能先硬著頭皮送出茶去,再回頭想法子。

  裕妃對著皇帝都鮮少給熱絡的臉色,這位出身高門,歷來是個不怎麼講理的,茶葉在茶葉房裡放著,可在裕妃看來那早就是她的私有財產了。玉壁知道,裕妃要曉得自己把她的私有財產裝了禮匣,她在宮裡就不用混下去了。

  皇后起居的鳳藻宮外,太監問明來意後便指引著她往園子裡去,又讓她在外邊先候著:「玉壁姑娘在這兒候著,我這就去請祝尚宮來。」

  「是。」

  祝尚宮是皇后身邊攬總的,按宮女子的品階來算是三品尚宮,宮女子的一二品向來就是個傳說,三品就是最高的了。宮裡總共有三個三品尚宮,一個在皇帝身邊,一個在皇后身邊,另一個管著皇宮三品尚宮以下大大小小的宮女。

  見了祝尚宮,玉壁禮數周到得不得了:「婢子見過祝尚宮。」

  「不拘禮。」祝尚宮倒不在意這些虛禮,只打開她帶來的禮匣細細檢查了每一樣茶,又讓鳳藻宮的茶水宮女一一驗過了,再對了茶單看著沒錯才算完:「你用心了,這份禮匣做得很體面,既全面又都是上上好茶。梅子,去取套定都的青盞兒來給玉璧,日後少不得還有要你費心的時候,既是在御茶房裡,想必這套盞兒你會喜歡。擱在這裡也是積塵,倒不如送個會懂好,又知道好好珍惜的。」

  從鳳藻宮裡出來,玉壁覺得自己像是湊樹下躲雨反被雷劈了的感覺,從祝尚宮的話時裡,她就聽出一個味兒來——皇后娘娘在藉西京紅茶敲打裕妃,裕妃最近又橫又驕,貪拿貪占,皇后雖說不喜這些個,卻也不能讓裕妃風頭太盛。

  這就是宮闈鬥爭?

  打個寒顫後,她溜著牆根走,心裡一遍一遍地說著:「還是御茶房好,還是御茶房好……可西京紅茶被拿來賜給了蕭老夫人,明兒我拿什麼給裕妃,這分明是在考驗我啊!」

  回茶葉房後,玉壁就在屋裡轉來轉去,她沒想出好主意來。快到晚膳時,外邊忽然有小太監來,不知道是哪個宮裡侍候的看著面生得很,那小太監一進來先問:「哪位姐姐是茶葉房的存茶宮女。」

  「我是,不知這位小公公有何指教。」玉壁有些疑惑地問道。

  那小太監看了看後把手裡揣著的一包東西放到玉壁手上,說道:「這是有人托我帶給玉璧姐姐的,玉璧姐姐看看是不是你要的東西。」

  裹著的布袋一打開往裡看,居然是西京紅茶,那青瓷茶葉罐上「西京紅」三個字還是陳公公特地讓文淵閣的秘書郎專給寫的,是她早早起來貼上去的,再怎麼也不會認錯,眼前這罐茶葉分明就是早上送出去給蕭老夫人的。

  只是……只是怎麼又回來了?

  「這位小公公,到底是誰送來的?」

  那小太監不答話只留個「你懂的」眼神讓玉壁更加茫然,再然後,她捧著茶葉罐忽然想明白了,這……這只怕是蕭慶之讓人送來的,再聯繫那小太監的眼神,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茶葉倒是回來了,可是……她都不好給裕妃送,皇后娘娘要敲打,蕭慶之把茶葉送回,她倒是不用擔心裕妃了,得擔心皇后娘娘。到時候仔細一查,蕭慶之沒事,她就死定了。

  「等等……既然他可以暗渡陳倉,我為什麼不修棧道。桃葉,去把秋天新貢上來的紅茶都取一份來,明兒我去頂這缸。總之既要讓各位娘娘滿意,又不讓咱們茶葉房吃掛落。」玉壁是想找出比西京紅茶更好的來,貢茶裡不是沒有比西京紅更好的,加上秋茶本就香氣更高,不怕裕妃嘗了不滿意。

  不過到時候,裕妃八成還得怪罪她幾句,但有好茶頂上,也只會高高抬起輕輕落下,因為裕妃是個見了好茶走不動道的。這話可不是她總結的,是臘月傳給她的,臘月說這也是上一任傳給她的。

  「玉璧姐姐,這能行嗎?」

  「把『嗎』字去了,不行也得行,咱們要是想不出法子來,那就得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們就是那小鬼兒。」

  別說,她這法子還真起了作用,不過裕妃臉色非常不好就是了,倒真沒怎麼為難她,只是甩了張冷臉讓她別再出現在裕華宮,嗯,還另外罵了聲「賤婢」。受了這聲罵,玉壁倒安心了,就怕裕妃臉色太好,沒吃著皇后娘娘的敲打,到時候倒霉的還是她。

  「不是送還了西京紅給你嗎,怎麼不用?」蕭慶之倒真是消息靈通,倒也是,這位眼下管著禁宮布防,宮裡的事要不是刻意隱瞞,他想知道什麼不是難事。

  「侯爺,這其中的門道您比婢子更懂,又何必看婢子笑話。侯爺要真是體諒婢子,回頭還是抽工夫去把茶葉取了帶回,那罐茶葉留了,婢子怕給茶葉房招事。」玉壁一邊溜著牆根走,一邊還要小心注意著保持和蕭慶之之間的距離。

  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樣兒,蕭慶之不由得失笑,這一笑玉壁倒看明白了,這位平時衝誰臉上都帶著點的笑意完全是假的,這時不怎麼有形象的笑才算是真的。

  「茶可以送,話說明白就成了,你這是白挨了罵。」蕭慶之看著玉壁,心說這丫頭是怎麼在宮裡活下來的,居然到現在還沒出什麼岔子。再一想,御茶房裡人少,事兒也簡單,她又在茶葉房待,茶葉房自成天地,倒真是個適合這不長心眼的丫頭。

  玉壁想也不想,很不客氣地低頭翻白眼,她倒還記得那是侯爺,沒直接衝人遞白眼:「挨罵總比裡外不是人好,能囫圇個出來就不容易了,挨點罵不算什麼,反正婢子頗皮糙肉厚。」

  蕭慶之又笑:「倒也豁達。」

  快到門廊前時,兩人眼看著就要一左一右分道而行,玉壁有點不太樂意地,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這一句謝,不帶稱謂,也不見得多客氣,但這兩字卻聽得出誠心來,蕭慶之擺擺手看著很愉悅地走過轉角不見了人影。

  玉壁回頭看一眼,心想:這位倒是心情變得快,前幾天陰沉沉的臉,今兒就陽光燦爛了,看來陛下對這位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親媽不愛,君上補足,蕭慶之不虧。

  不過,她又忽然想起一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嗯,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



第二十章 夾巷倒不怕,就怕板子

  中秋過後,天很容易涼下來,只要一場雨,整個京城就染上一片寒意。落了葉子的樹在雨裡顯得淒涼而冷清,再加上往來的人總是縮著脖子走動,更顯得天冷了幾分。

  因著天不好,茶葉房就更加忙碌起來,倒不是說手忙腳亂,而是心忙眼亂。除了要一一盯著各種茶葉不要受了濕氣影響,還要仔細算計著這個九月裡給各宮發茶葉的事。一般說來,各宮除去淳慶帝額外賞賜外,一般每三個月才領一次茶,各有成例,份位越高的嬪妃規格就越高。

  皇后那裡發了話來,九月中是皇后生辰,內外命婦都會來宮中飲宴,到時候好茶好酒都是免不得的。皇后有交待,各宮也有各宮的交待,光是這件事就讓玉璧操心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她心裡清楚得很,茶水房現在正等著她出錯,好拿她的短處,就是她不出錯,只怕茶水房那幾個也能攪出事來讓她不安生。

  「玉壁姐姐,送到皇后娘娘那裡的茶單,鳳藻宮已經回了消息,說是備得很好,皇后娘娘很是滿意。鳳藻宮還發了話來,說是各宮的茶單都送一份去,好讓皇后娘娘心裡有個底,日後也好心裡有個章程。」桃葉說話的時候滿臉高興,在御茶房很難得個貴人誇獎,鳳藻宮不但回了話兒,還賞了幾樣小物件。桃葉一邊說一邊把匣裡的東西遞給玉壁,她本以為玉壁會高興,卻沒想看了滿臉的愁容:「玉壁姐姐,不是該高興嗎,怎麼反倒發愁了。」

  一旁正包著茶葉的細柳頭也不抬地說道:「你還不知道玉壁姐姐麼,但凡能做十分好的事,絕計不會只做八分。玉壁姐姐這是想著讓哪哪兒都滿意,哪哪兒都不得罪。」

  小慶子一旁捧著單子對數,聽了細柳的話道:「玉壁姐姐,咱們在底下做事,這麼想是沒錯的,可咱們就是想破腦袋也難得讓宮裡的貴人都滿意,更不用說都不得罪了。分個輕重也就是了,前幾回玉壁姐姐不是做得很好,怎麼這回反倒猶豫不決起來。」

  前幾回做得好,那是因為皇后和裕妃沒因為茶葉的事打對頭,內宮的女人也真是閒得,為個茶葉都能擺出龍爭虎鬥的氣象來。她這夾在中間的,眼看著就是個炮灰的命了,她只是在掙扎掙扎。

  「裕妃娘娘那邊的茶單還沒回信兒麼,裕妃娘娘那兒撿著上好的紅茶寫滿了茶單,又特地送了小樣兒去讓裕妃娘娘嘗,按說不應該不滿意才是。」送去的小樣每一種她自己都嘗過了,拿捏著裕妃愛花香氣,甜爽滋味的口味,送去的茶葉未必是最好最貴的,但卻是最合裕妃心意的。

  當然,好的貴的也送了,面子這東西,有時候比胃口更重要,這一點她還是懂的。

  「小安子不是去聽消息了嗎,八成就快回了,我都回了,他還能晚到哪兒去,裕和宮到底比鳳藻宮遠一些,玉壁姐姐別擔心,不會有什麼事兒的。」桃葉這麼安慰著。

  「嗯,但願沒事,這些是皇后娘娘的賞賜,你們看喜歡哪樣就拿哪樣。」宮裡賞賜的從來不是貴重物件,一般都是香囊、繡帕、錢袋一類的針線活計,不過要論起來,鳳藻宮裡賞下來的當真不一樣。

  幾人也不關鍵取香囊繡帕,只各自做著手上的活,不多會兒院裡就響起腳步聲,很快小安子就挑了門簾子進來。小安子進來一看,滿屋子的人都巴巴地看著他,他當然明白因由,喘平了氣便說道:「玉壁姐姐,裕妃娘娘很滿意,說是就照茶單送,裕妃娘娘還特地見了小的,讓小的帶句話給玉壁姐姐。裕妃娘娘說,茶葉房的心意她領受了,既是個懂茶知味的,她也會代為周旋一二,不會讓茶葉房被殃及。」

  說到底,裕妃娘娘念叨著的是,這是陛下的御茶房,再為難也不能讓陛下用得順手的人為難。至於皇后那兒,裕妃從來就沒怕過,內宮裡向來是這二位鬥著爭著,十幾年了,再多的新人也沒誰越過這兩位去。

  不被殃及,玉壁一聽心放下大半來,裕妃娘娘天長日久在淳慶帝身邊伺候,倒真沾了一些恤下之氣:「那就好,快些把茶葉打包,還有五天各宮就要來領,茶水房來要的茶葉也好生備著,這時候可萬萬不能忙中出錯,都打起精神來,過了這個月咱們就都能安閒下來。」

  「玉壁姐姐放心,我們領會得。」

  兩天後,各宮的茶葉都一一查驗後封了箱,陳公公和舒公公也各自貼了封條在上邊,送去各宮的茶葉由這二位把了關後,這二位也等同是替茶葉房分擔著責任。其實不管御茶房哪一房出了責任,這二位都脫不開干係。

  好在,玉壁也不是頭回辦這件事,陳公公和舒公公對她的辦事能力還是很肯定的,一一仔細查驗過,都對她這段時間的「上進」給予表揚,結果就是舒公公發話了:「丫頭啊,等過了春兒就把你調茶水房裡去,咱家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可你得知道,有些時候就算你不去招事,事也得來招你。與其被事來招,還不如主動迎上去,好歹還占個先機不是。」

  舒公公說完和陳公公相視一眼,小玉壁有了危機感後,辦事愈發牢靠起來,也愈發心細如塵,這二位是很樂見其成的。

  「陳公公,舒公公,就算明春兒,婢子在御茶房也才一年,還沒進茶水房的資歷呢。」忙著各宮的茶葉就已經夠讓她心力交瘁了,玉壁是真沒想到舒公公猛地給她來這麼一下,直接就把她打懵了。

  「陛下惦記著你的茶,總不能老讓小合子偷偷摸摸來吧,既是陛下要喝,當然得光明正大的來,也好讓茶水房那幾個知道知道,他們平日裡做事兒多不用心。」舒公公算是提前給玉壁示個警了,回頭茶水房裡那幾個要鬧什麼,他可就不打算偏向誰了。

  有時候舒公公也在想,怎麼他和陳福安都偏著這丫頭呢,後來想想,還不是這丫頭有點子能耐得了陛下青眼,且一路來看著都是個安分的。在這宮裡,什麼都不如安分守己來得好,是個能安分的扶上去了也不至到頭來反而成絆腳石,當然這丫頭也沒聰明到能當絆腳石的份上。

  送走舒公公和陳公公後,玉壁就在茶葉房裡愣愣出神,她當然知道宮裡處處驚險,御茶房就算是其中數一數二的清淨地,她也小心翼翼地繞過很多坑才平平穩穩到現在。她願意往簡單了想,平順了做,可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永遠置身事外。

  「罷了,小慶子小安子,文淵閣和文華殿那邊的茶葉包一包,送到茶水房去,上午來催過,這會兒再不送去,還得以為咱們茶葉房又出什麼夭蛾子。文淵閣和文華殿成例春綠秋紅,冬夏烏龍,送玉田紅秦山朱雀過去。」玉壁說完又對了一道冊子上記著的,見數量和品種都無誤後才發出去。

  說來,這冊子上都是拿一份茶葉做樣兒,再記上數,因為茶葉房裡從前都只是識個數,她來了雖說識字也沒改,畢竟是她自己說了不識字的。

  等事情都安排好又到了黃昏,把茶葉房的門一鎖各自去安置,這一夜又是雨急風驟,不過因為皇后和裕妃的事明朗了,玉壁倒也睡得踏實。早上起來吃過早飯去茶葉房開門,一開門她就暗叫了一聲「不好」。

  「昨夜明明各自都察了一遍門窗,怎麼這兩扇窗開了。」

  兩扇窗正對著各宮放茶葉的箱子,好在她怕意外蓋了油布,有油布蓋著倒不擔心雨水把箱子裡的茶葉打濕。她擔心的是,昨天晚上雨太大,只怕裡邊這時候已經積了雨水,茶葉雖說都放在架子上,但卻免不了沾上雨氣,加上敞了窗,雨後的雜味只怕全吹了進去。濕氣混著泥土的腥氣,放在瓷罐玉罐裡的茶葉還好,竹簍和布袋裡存著的只怕要沾上泥氣雨氣。

  急步走進茶葉房裡,先看一眼窗邊的箱子,都好好的在那兒,油布上還積著些水,但看得出箱子沒事。掀開油布看了看,箱子上的封條都好好的,連半點雨痕都沒有,她先鬆一口氣。

  但接下來看到的又讓她心猛地一沉,迎窗的架子被風吹倒了,上邊存著的全是上好的烏龍,第一個架子還碰倒了第二個架子,那架子上是和烏龍一個大類的茶葉——龍巖青螺,這也是淳慶帝喜歡的。得虧第二個架子後邊是過道,要不只怕整個茶葉房全遭了災,這會兒她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慶幸。

  「玉壁姐姐,這……這怎麼了,咱們每天晚上都是每個人檢查一道門窗,難道咱們五個人昨天都出錯了,怎麼會這樣?」桃葉細柳他們一來,看到茶葉房裡成了這樣,都不禁面帶愁容,愁容裡也有三分怒意。

  「是啊,銷子插得死死的,怎麼……」

  「別說了,先收拾吧。好在最近陛下常喝紅茶,烏龍茶和青螺架上都沒多少,要不咱們真是哭都哭不出來。你們收拾,我去陳公公和舒公公那兒稟一句,不管事兒是怎麼出的,總得讓二位公公知曉才是。」玉壁倒不氣,她這會兒才覺得自己是有心理準備的,知道遲早會被人坑一道。

  眼前這個,雖然真不是小事,可因為有心理準備了,倒覺得不是什麼過不去的坎。不過她挨罰是肯定的,要真往大了鬧,一頓板子扔夾巷裡去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夾巷倒不怕,就怕板子,很疼的!

  一想到可能會來的板子,她現在就開始屁股疼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49

第二十一章 您真能招事兒

  到主事房裡把事情跟陳公公和舒公公一說,那兩位瞅著她倒沒說什麼重話,就是好像在瞧她的戲似的。一看這兩位的模樣,玉壁就知道,這回的事陳公公和舒公公是不打算伸手了,也不打算查,好像就指著出這事看她怎麼應對。

  「玉璧丫頭啊,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你自個兒回去想明白,想明白了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你要真是想不明白,就白費了我和陳公公一番苦心,那你該挨罰挨罰,該去哪去哪,省得日後招更大的事。現在好歹有活路,要真招了大事,只怕連囫圇個兒都沒有。」舒公公固然是為玉壁好,可更多的是希望玉壁提攜起來能給自己長臉,所以如果玉壁是個扶不起的,那不如現在就一棍子打下去,至少不用連累誰,她自個兒也不用丟性命。

  陳福安沒說話,只是看著玉壁眼神十分凌厲,看得玉壁小心肝兒一顫一顫的。她現在是真想哭了,她雖說多長著雙眼睛,懂得繞開一些事,可真到有事了她哪裡會處理,她真是那沒有宮鬥智商的。就衝她在皇后和裕妃爭鬥間做的那些事就能夠清楚,她在這樣的爭鬥裡,只有做炮灰的能耐。

  「誒,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眼下就看上天站不站我這邊了。」玉壁從主事房出來,她現在腦子裡一團亂麻,都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開解。

  下午她去太醫院送茶葉,老太醫見她臉色不好還給她號了號脈,結果老太醫說了:「你這是心焦所致,小姑娘家家的發什麼愁,趕緊哪寬敞上哪兒撒歡去。」

  她現在可不是心焦麼,就差沒把整個人放火上烤得外焦裡嫩了。

  「愁眉苦臉作什麼,出事了?」蕭慶之打廊下過,老遠就看到這丫頭眉眼皺成一團地蒙著腦袋走路,好幾回都差點撞上柱子。蕭慶之本來遠看著還挺樂,可一見這丫頭愁雲慘淡的樣兒就兩眼開始放冷刀子。

  「婢子拜見晉城侯,回侯爺,沒什麼事,婢子胡思亂想著呢。您貴人事忙,還是忙家國大事去吧。」玉壁想明白自己不要跳這坑的,自然不會把自己的遭遇跟蕭慶之說。

  她可不知道,就算她不跟蕭慶之說,蕭慶之想知道也不是什麼難事,宮裡頭宮女太監們,但凡臉熟的,誰都愛跟這位說上幾句。再說,他現在管著禁宮防務,雖說不直接管侍衛,但他要去問了人也不會不跟他說。

  等蕭慶之一聽是茶葉房出了事,這就不用再多想了,茶葉房巴掌大點的地方,想查出做這事的一點也不難。不過眼下先要解決的是茶葉,走了味的茶葉再加上安縣烏龍和龍巖青螺,饒是蕭慶之門路廣一時也沒法幫著補齊那麼多茶葉,更何況全是貢茶,說句實在點的,有錢沒門路連影兒都看不著。

  「她倒也真能招事。」蕭慶之說話間又想起那小丫頭烏雲罩頂的模樣,不由得又想笑,又仔細一尋思,雖然見那丫頭發愁,可她好像一點也不怕,一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看著就是那只等挨罰,別的不再思量的。

  其實蕭慶之真想岔了,這會兒玉壁小腦袋瓜子裡想到的是一句話:「如果被人欺負了該怎麼辦,當然是碾過去,如果對手太強大怎麼辦,比對手更強大然後碾過去。」

  「那麼,我要怎麼樣才能變得更強大呢?」玉壁一琢磨覺得這好像是癥結所在啊,因為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看起來是個好欺負的,人要不欺負她,她會覺得人和善,可這世上有幾個和善人,尤其是在宮裡。

  在宮裡,在宮裡最強大的存在是帝后二人,她一想,自己離淳慶帝好像比較近一點,可她能讓淳慶帝看得上眼的估計也就泡茶的手藝了。淳慶帝已經喝過好些回了,她現在壓根沒壓箱底可用,怪她一碰上皇帝就腿軟沒留一手。

  「玉壁姐姐,有位叫春妮的六品宮女來看你來了,現在正在院外呢。」

  春妮?來得倒真是時候,這時機拿捏得極其詭異啊!玉壁記起早梅跟她說過,遇到春妮一定要多長個心眼,長心眼是一回事,見肯定得見的:「誒,是春妮兒啊,我這就去把人迎進來。」

  一出茶葉房拐到院門外就看到了春妮,站在台階下的春妮此時穿著海藍色的宮衫,頭上戴著一朵芙蓉宮花,芙蓉是針線宮女們戴的,針線宮女著藍,五品及以上有繡花甲子。看著這樣的春妮,玉壁似乎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你啊,還是這麼副癡樣兒,我聽人說你這裡出了點事,特意過來瞧瞧,可有什麼要我幫襯的地方。眼下我在敬妃娘娘面前也算說得上話,你要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跟我說,敬妃娘娘也是聖寵隆眷的,你不必擔心。」春妮兒一邊說一邊攬著玉壁往裡走,心裡卻不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兩年來,她歷經的事可謂水深火熱,再一看玉壁……上天真是疼愛著她啊,給她這麼好的去處,不爭不搶也能活。

  春妮兒卻忘了,這要爭要搶才能活的日子是她自己選擇的。

  勉強笑一笑,因為現在茶葉房裡出了事,倒也不顯得她的笑是因為定心丸妮才僵的。玉壁心裡想的是,春妮是去替慧妃辦事的,結果卻在敬妃身邊。敬妃是裕妃之下最得寵的,比之裕妃,敬妃份位還要更高一些,德敬慧賢四妃才是正經有玉冊的妃子,之下的裕妃淑妃都不算正經的妃子,只是領同妃子的份例而已。

  德妃資歷擺在那兒,又不怎麼得聖寵,賢妃長年禮佛,四妃裡也就敬妃和慧妃有一爭之力,敬妃出身好,雖比慧妃晚到淳慶帝身邊,卻份位比慧妃高,又比慧妃得寵。再加上,據說這兩位在閨中就不對付,慧妃把敬妃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兒。

  所以,玉壁知道,春妮是慧妃安插在敬妃身邊的釘子,而且只怕還不止春妮這一根釘子。

  「應該好好招待你的,可你看現在茶葉房裡亂成一片,咱們在小亭裡坐坐吧,我給你沏壺茶。」玉壁本來心情就不大爽利,現在更是不痛快了。舊日裡笑得一片爽朗的小姑娘,才兩年不到的時間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更讓她有了求去之心,頓時真覺得夾巷是個不錯的歸處。

  春妮知她遇事就是這麼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沒放在心上,更不曉得她心裡什麼都明了,只溫笑著看著她道:「咱們姐妹之間說什麼客氣話,難道我是那你好就來搭理,你不好就不聞不問的人麼。快些沏茶去,好不容易尋了空來找你,我可是時時想起你沏的茶來,這回怎麼也得好好解解我的念想不可。」

  沏好了茶,繞了好一會子話,玉壁差點就要直接問春妮來的原因了,她當然不覺得春妮是來扶危濟困的。因為擱她自己,要是早梅喜雨和春妮三個出了什麼事,她會遠遠擔著心,卻不會去插手,因為不但幫不著忙,反而會把水攪得更渾濁。

  就在她差點問出口的時候,春妮擺明白話了:「玉壁,如今你的困境倒也不難,我有個遠房表妹在慧娘娘那裡當差,聽聞慧娘娘家中就是總銷貢茶,雖說擺在外邊賣的貢茶不如送進宮裡的,但好歹也是條路子。到時候咱們姐妹給你湊一湊,再求慧娘娘個恩典,想必依著慧娘娘的慈德,會給咱們條活路。」

  慧妃打什麼主意?

  玉壁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她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太出色的地方值得慧妃青眼,不過如果是小合子在她這裡端茶被有心人發現了去,慧妃又知道了,那倒很正常。慧妃未必是拿她當多大的事,只不過本著有她這麼個更方便聽用的想法,但,也未必是因為這個。

  「這……不好吧,我連慧娘娘的面兒都沒見過,更別說求恩典了。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要是去求了就是山岳之恩,我又怎麼還報得起。橫豎不過是打一頓板子送到夾巷去,沒事兒,我硬捱著也能捱過去的。只是日是後我在夾巷裡,你可別忘了時常給我送吃的就行,聽說那兒吃的都是剩飯剩菜。」玉壁這就算是拒絕了,而且拒絕得十分堅定,寧可去夾巷也不願依附與慧妃,這樣春妮兒和慧妃都應該消停了。

  春妮兒走的時候面色不太好,玉壁只當沒看見,至於接下來會怎麼樣,要死死吧!

  「等等,剛剛還想變強大呢,怎麼這會兒就認慫了,我不認。哪有被欺負了只認慫不掙扎的,就算要死也得先搶救一下。」

  她這正想著自己要怎麼才能搶救過來的時候,蕭慶之上回差來送茶葉給她的那個小太監又來了,這回還是頂著滿臉曖昧不明的笑來的:「玉壁姐姐,聽著您上火了,我這給您送降火的茶水來了。」

  「是……」

  「是。」

  一個是半肯定半疑問的問句,一個是肯定句,都不用說是什麼,一問一答的都知道後邊的是「晉城侯」三個字。

  「您是能出宮的,去舒公公那兒求個出宮牌,出了宮自有人接應您。」

  本來以為到這就算了,可小太監接著又來一句:「至於方才那位姐姐的提議,小的建議您就當沒聽過,明兒出了宮自會有人給您支招。眼下您這兒就是一團亂麻繩,要開解非有大能耐不可,說句實在話兒,您真能招事兒。」

  ……

  這算是被教訓了麼,姐前前後後算上都三十有多了,居然還被一小破孩兒教訓了,什麼世道!





第二十二章 披上狼皮作狼外婆

  那小公公滿心以為是來雪中送炭的,沒想到玉璧給了句「我不去,請您代為道謝」。小公公沒把這話放心上,嗯哼兩句人就走了,留下玉壁在原地直瞪眼。

  第二天玉壁當然沒出宮,說實話蕭慶之那個人,她知道是個好的,可就像小喜子那句話,是個好的偏偏盡遇上些不懂好的,她也是那個不懂好的。

  更重要的原因是,出宮去見蕭慶之,不用別人再收拾她,大公主分分鐘把她拍死。

  當然,她也不是真那麼想去夾巷裡吃殘渣剩菜,陳公公和舒公公想藉機讓她見識一下宮中傾輒的心思她也知道,不過她想不明白的是,她不願長進為什麼偏偏就要被逼著長進。

  晌午時分,桃葉和細柳在茶葉房裡找不著玉壁,兩人仔細找了好幾遍都不知道玉璧上哪裡去了。福熹宮的人來領茶葉,因為玉壁不在他們四人都做不了主,卻怎麼也找不著玉壁,就在福熹宮的人快等不下去的時候,忽見玉壁捧著個大罐子從門洞裡走來。

  「玉壁姐姐,你可是回來了,福熹宮的姑姑來領茶葉,沒見著你我們也不敢動彈。玉壁姐姐這是上哪兒去了,手裡怎麼捧著個帶泥的罐子?」桃葉真想擰著玉壁的耳朵問問,早上她就說過這幾天各宮都會來領茶葉,怎麼還能不見人影,去哪也不知會一聲,真讓他們著急上火。

  玉壁還能去哪裡,她七彎八繞去了小宮女所,到宮女所旁邊的花園裡把埋下的雪水取了出來。不是逼著她長進麼,她不會跟人勾心鬥角,只能曲線救國:「成姑姑,勞駕您久等,是婢子的不是。賢妃娘娘處的茶早已備妥,桃葉細柳快些開箱,好讓成姑姑一一驗過收妥。」

  一般來說,各宮的茶葉備兩種,一是宮妃所愛一是陛下所好。成姑姑本來心裡不爽利,但見茶葉備得極為妥當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此時已經讓桃葉捧著的罐子說:「玉壁姑娘,你從哪兒捧個帶泥的罐子來,不成還有茶葉需要埋泥裡存著麼?」

  聞言玉壁掩嘴笑道:「那可不成,茶葉可不能埋泥裡,一股子土腥味兒哪裡還能飲用。這是前些年收下的雪水,只是聽人說過陳年的雪水沏茶別有一般風味,這不正想試試,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倒是讓成姑姑見笑了。」

  這話成姑姑聽著,也沒再言語,卻到底留了心思。成姑姑回了福熹宮先去庫房交了茶葉,然後就到賢妃面前去回話,稟過話後成姑姑琢磨片刻才又說道:「娘娘,婢子在茶葉房中倒遇上件稀奇事,茶葉房裡的存茶宮女抱著罐子存在埋在地底幾年的雪水,說是要用來沏茶。婢子和玉枝是有些交情的,聽玉枝說過,這個丫頭泡茶是很有門道的。」

  「雪水?陳放好幾年還能用嗎,不壞嗎?」賢妃對茶真沒什麼高深的認知,喝倒也喝,可比不得淳慶帝那樣愛到骨子裡的。所以她一聽,就有這麼個疑問。

  「回娘娘,婢子留心看了一眼,那水澄明乾淨,倒不像是壞了。」玉壁讓細柳去濾水時,成姑姑在旁邊看了一眼,確實不像是壞了的樣子,反倒透著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陛下的御茶房裡就是能人多,成姑姑也別多思量了,那可是陛下的人,咱們焉能使得。倒是聽說宮裡有姐妹打著御茶房的主意,她們卻也不想想,陛下御茶房裡的人豈能隨意使喚。成姑姑,咱們不去爭這些,只需記著一樁,凡是好的都惦記著給陛下,陛下那裡有好的咱們只能高興,不能惦記。」賢妃就是這點好,從來不惦記著自己不該惦記的,怪不得當初淳慶帝給則了賢這個封號。

  聞言,成姑姑連連稱是,又道:「眼瞧著再有兩個月今年也得下雪了,婢子想的是,不若咱們回頭也存一些試試。既是陛下喜歡,自是該備下,總不能落後於人。」

  這話倒也在理,賢妃點頭道:「讓她們去辦吧,既要這麼辦就該打聽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雪,沒個章法亂來到時候討不著好反成畫虎類犬,那才真正不好看得緊。」

  「是,婢子便著人去打聽。」

  福熹宮裡的事玉壁自然不會知道,她這會兒正拿雪水沏著茶,其實她也有和賢妃一樣的疑問,放好幾年的水能不壞?濾過後嗅了嗅味道,真是沒壞,乾淨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竹子上的雪水,放好些年居然有些淡不可聞的竹葉香氣。這也得虧是她現在的味覺嗅覺,擱現代她自己是絕對感覺不出來的。

  「玉壁姐姐,你沒哄我們吧,這真是幾年前的雪水?」桃葉和細柳都不怎麼能相信,幾年了都不壞,也太稀罕了。

  「這還是我在小宮女所的時候存下的,當時也就是好玩,我自個兒也想不到真能不壞。」玉壁細細看過見水裡沒有雜質了才去取壺燒水,待到水開時沖杯溫盞,沏的正是西京紅。她要還給蕭慶之,蕭慶之卻沒接,就這麼留了下來。

  西京紅本來就香氣極為清妙令人驚豔,用雪水沏好後眾人一喝,竟都有些說不出話來:「這真是別有一番天地,西京紅本就極好,用雪水沏過更顯得…顯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像是花開得傾城絕倫,卻忽然逢了一場細雨,牡丹含露梨花帶雨不正是如此。」玉壁自己都難以置信,她從來沒想過,只是換了雪水來沏,西京紅就像是枯木又逢春似的,忽然煥發出難以理解的韻致來。就算是明明是從她手裡沏出來的,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還是玉壁姐姐說得好,我可說不出來。」

  此時,桃葉卻忽地沉默下來,盯著玉壁看,她看著手裡小小的茶盞,心裡有些起伏不定,明知該沉默卻又不吐不快:「玉壁姐姐,你這樣不怕招來是非麼?」

  聞言,玉壁也是一怔,好半晌才苦笑著開口:「我是不願意招是非的,卻偏被是非招惹了,我又能如何。若此時再不做點什麼,便是被人拿著揉來捏去的下場,到時候便更由不得我作主了。」

  桃葉細柳四人均沉默無言,這時也沒了喝茶的心情,幾個人草草喝了幾口把茶具收妥。小安子小慶子也都歎著氣,茶葉房裡四人和玉壁相處日久了,也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四人都願意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榮華富貴是好,但平平安安才是真。

  晚膳後,小合子來取給淳慶帝沏的茶,玉壁拿雪水沏了西京紅,小合子聞著香氣奇異多問了一句,玉壁卻笑而不答。

  待到小合子把茶給蘇德盛,蘇德盛又呈到御前去,淳慶帝翻著奏章,因為今日得了好消息心情很是爽快。茶呈上來淳慶帝便自斟自飲起來,淳慶帝是真茶客,入口便知是西京紅,但喝第一口便知不同,喝第二口才確定是真的不同。

  比起玉壁來,淳慶帝這位真茶客的感覺要曼妙清雅得多:「端是可正可奇的妙品,蘇德盛,今日的茶是誰沏的。」

  「回陛下,是茶葉房的存茶宮女玉璧。」

  「噢,這段日子喝的不一直是這丫頭沏的嗎,怎麼今日境界忽地拔高數重。」淳慶帝奇道。

  聞言蘇德盛都不知道該怎麼答了,心裡還道這丫頭不是一直縮頭縮腦過日子不剛伸頭嗎,怎麼今兒這麼稀奇:「這……許是近日沏茶得了新了悟。」

  淳慶帝這麼一誇,蘇德盛回頭就是想把玉壁放著長心眼也不成了,淳慶帝既然明擺著誇了,他們下邊侍候的當然得懂味兒。陛下說好的,那就得給陛下趕緊提拔上來聽用,難不成想吊著陛下的胃口。

  尋了個空兒,蘇德盛讓小合子把玉壁找來,玉壁一到他面前,他就看著玉壁道:「玉壁丫頭,你心裡邊兒怎麼想的?」

  「因為不想被坑,所以只好坑人。」玉壁一掐算自己還得在宮裡待五年,既然小媳婦扮不下去了,那她就只好披上狼皮作狼外婆。

  這話讓蘇德盛半晌無言,末了搖頭歎道:「玉壁丫頭啊,日後是福是禍你自己擔著吧,趕明兒便下調命,自個兒想想還能做什麼。陛下誇了你的茶好,咱家可不希望過不得多會兒,茶沒好起來人也不好了。」

  「謝蘇公公。」

  「行了,回吧。好在御茶房也不是什麼翻天兒的地方,自個兒用心打點去。」

  點頭道謝,玉壁一路回御茶房,還沒說什麼呢,舒公公就問了她一句話:「不扮低調了?」

  玉壁訕訕然歎口氣說:「有人不讓。」

  「矯情!」

  「矯情也算真性情。」

  ……

  事兒本來到這就算結了,至少玉壁是這麼想著回茶葉房的,可事兒還遠沒結束,茶葉房的事結束了,因為茶葉房的事生出來的事還沒解決呢!

  宮外頭,某某人還備下了退路給她卻沒人來領受,雖說不是某某人親自到場答疑結惑,但也是真正費了心思想著給解決問題的。

  這叫什麼,這叫一腔赤肝忠肝偏遇了無良穿越女!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0

第二十三章 御茶房五品尚人

  待到宮中掌燈時分,天際星光隱隱,沒有月亮的晚上總顯得分外清冷。玉壁正要再看一眼茶葉房去睡的時候,忽見廊下站著個人,仔細一看倒有幾分眼熟。

  等到那人從陰影處走出來,站到昏昏燈燭下時,玉壁看清楚了,趕緊上前笑著行禮:「玉枝姑姑。」

  「誒,這會兒笑有什麼用,今日你害姑姑我候了你一天,且說說這罪過打算怎麼贖?」玉枝姑姑隔了大半年又見了玉壁,見玉壁還是那麼清澈不染的一雙眼,倒也有幾分高興。說話這丫頭也快十四了,模樣倒還沒長開,還是在小宮女所的樣子,不過到底顯得更和寧了幾分。

  「啊……」玉壁一聽就傻了,她明白玉枝姑姑這是說今兒在宮外等著的,是她而不是蕭慶之。眨了好幾下眼,還是沒能回過味來,她這會兒倒機靈上了,指著一側說道:「玉枝姑姑,茶葉房已落了鎖,姑姑要不嫌棄便去我住的宮所裡稍坐,也好讓我沏茶賠罪。」

  搖搖頭,玉枝姑姑說道:「知道你沒事了我也算有了交代,不過下回可別這麼不知好歹,既然有人幫你出主意,還這麼不知死活地撞上去,真是找打。好罷,姑姑出來大半日了,也該回去了,你也早點歇著去。」

  玉壁聞言又是道謝又是行禮,玉枝姑姑走了好幾步又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回頭問了她一句:「玉壁,你和管事房的徐公公有舊麼,怎地是他來托我幫你。」

  徐公公?聽都沒聽過,玉枝姑姑見她搖頭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進了門洞便消失在玉璧眼前。

  就著搖曳的燈火,玉壁免不得又歎了口氣,今天是過去了,明天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第二天早起,才一進茶葉房就接到了管事房的手札,隨著手札一起來的還有一應物事。送手札來的卻是那個見過兩面,還教訓過她一回的小公公。那小公公捧著手札湊到她面前來,這時的笑倒不曖昧了:「玉壁姐姐,小平子給你道喜了,恭喜玉壁姐姐升五品尚人,這是管事房的手札,還請玉壁姐姐收下。噢,日後可不敢再叫玉壁姐姐了,該喚陳尚人才是。」

  總算知道這位的稱呼了,小平子,玉壁渾身一抖想起金大俠筆下的林平之來,無由得一陣雞皮疙瘩:「五品,這……怎麼直接就越過六品去了,我倒沒想到會這樣。」

  看著她滿臉疑惑,小平子又是一聲笑:「事兒也平了,品階也升了,那還有什麼不高興的,瞅你這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挨罰了。」

  「也是,升總比降好,謝謝小平子公公。」玉壁接過手札,又有旁的小太監把一應五品尚人的物件給她驗收。

  接著小平子又從袖袋裡掏出一個手札來,和五品尚人的手札有所不同,尚人手札更像是聘用書,繫著紅絲線的。而小平子陶出這個手札則更像是調職通知,手札一拿出來小平子就抖開念道:「管事房令,今調御茶房五品尚人陳玉壁為茶水房提調,司掌一應御前茶水,望協陳福安舒萬山二人打理茶水房……」

  這果然是調職通知,玉壁聽完認命地歎了口氣,接下調令看向小平子道:「我是現在就去呢,還是先把茶葉房的事務交接了再去?」

  「自然是即刻就任,茶水房離茶葉房才多遠,慢慢交接著也就是了,總是你們御茶房裡的事,難道還能天遠地遠不成。」小平子說完一甩臉走人。

  那個……她還想讓小平子給蕭慶之帶個謝意呢,雖說沒領人的好,可不能連個謝字都沒有吧。

  撓了幾下後腦久,沒趣味地看著滿院子東西,她又開始發愁了。事兒解決了倒也痛快,可現在看到這些東西又痛快不起來了:「其實,我算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填了,怎麼好像覺得是中了陳公公和舒公公的計呢?」

  望天長歎一聲,換衣裳去。

  五品以上有了特定稱謂,衣裳也大有不同,五品尚人的衣裳上繡著小朵茶花,雪白的花朵開在茶色衣襟上,顯得分外清致了幾分,除了有繡花,別的地方倒有六品七品茶水宮女的服飾沒什麼不同。還有一樣,頭上簪的不同了,五品尚人可以戴琉璃簪花,也是茶花的樣式,盛開的半開的幾小朵簇成一束開在木牛角簪桿上,還配著玉質流蘇,比起絹花來質感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桃葉細柳他們四個倒像是提前得了信兒似的,見她穿著五品宮衣出來沒有任何意外,都帶著笑稱一聲「恭喜」。

  「你們看看我這張臉就知道該不該恭喜。」玉壁倒沒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就是覺得自己一步一步把路給走歪了,而且還是自己上趕著走歪的,真是冤枉死了。

  看著玉壁滿臉苦樣兒,桃葉笑著搖頭道:「玉壁姐姐,是高升便該恭喜,何況玉壁姐姐還是越過六級直接升了五級,不該說聲恭喜麼。」

  見大傢伙兒都替她高興,她也當了垮著張臉,隨之也是一笑:「好吧,我先去茶水房,也不知道誰來茶葉房當差,今兒你們照常辦事,有什麼不妥當的就來問我。其實還是咱們茶葉房最好了,咱們相處久了,不但性情合得來,連做事兒也有默契。一想到茶水房,我現在就頭疼,指不定有什麼在等著我呢!」

  桃葉細柳和小慶子小安子又衝她笑,她對著他們倒是能回笑臉,可越近茶水房就越笑不出來。茶水房她不是沒來過,一到忙的時候她就能被差到這裡來幫忙,可這還真是頭回端著架子來。

  邁步跨進茶水房的小院兒,院子裡正有幾個粗使宮女在燒水,爐火裡飄來淡淡的煙氣,聞著像是果木炭的煙。淳慶帝起來便要用早茶,這時應該是在準備著,因為空腹不宜飲茶,早茶一般備兩樣,飯前的花茶,飯後的清茶。

  「玉壁姐姐來了,今兒不忙啊,玉壁姐姐有什麼事嗎?」粗使宮女們是認得玉壁的,玉壁比旁人更和氣一些,對粗使宮女也從不揮來喝去,有什麼吩咐也總是柔聲細語的。

  「沒什麼事,你看著火別把水燒過頭了。」玉璧笑著點點頭,繼續往裡走,廊下正有個著茶色宮衫的宮女正在挑著青竹葉,青竹葉單味煎水喝對嗓子好。淳慶帝上朝,說話聲音低了還真不成,青竹葉正好對症。

  青竹葉是取淡竹葉的嫩葉曬乾,挑的時候只要把雜質揀去即可,挑青竹葉的宮女一邊挑著一邊打量著玉壁。這位大概也是屬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看著她居然很疑惑:「玉壁姐姐,茶水房裡茶葉足足的,不需來送呀,今兒也不是送茶葉的日子,玉壁姐姐怎麼來了?」

  衝那小宮女一笑,玉壁說道:「接了個差事,只怕日後要常來。」

  「噢。」小宮女點點頭沒再說話,繼續低頭挑青竹葉。

  她邁過茶水房的門檻時,那小宮女忽然驚訝非常地回過頭來看向她,嘴巴都合不上地看著,瞪了好一會圓眼才喃喃地說道:「宮衫上繡著茶花,頭上戴著琉璃宮花……是五品尚人?」

  聽著小宮女的話,玉壁又側臉衝她和和氣氣地露出笑臉來,那小宮女起身行了禮才又坐下,還是透著那麼的驚魂不定。

  一進茶水房,立馬就有人盯著她看,茶水房裡總共有六品茶水宮女二人,七品茶水宮女四人,茶水太監六人,粗使宮女八人。負責沏茶的每個人所擅長沏的都不一樣,所以才會有這麼些人,當然了,忙起來的時候那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你……」紅玉先反應過來,「你」一聲後就意識到不對了,趕緊先行禮:「紅玉見過陳尚人。」

  到底是在宮裡待了許多年的,對宮裡的服制很是清楚,一看就知道是五品尚人,擱玉璧猛然見了,她是肯定想不起來的。

  紅玉一行禮,餘下的幾個人也趕緊行起禮來:「見過陳尚人。」

  茶水房裡原是舒公公代為管著,現在既然讓玉壁做了提調,她自然就是茶水房的頭頭。雖然是被眼前這些折騰得沒法不來茶水房,可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她看著眾人擺擺手道:「別太客套,日後我便要和大家一起共事,還請大家多幫襯些個才是。」

  她這一句話算是往油鍋裡摻了一勺涼水,屋裡的人都看著她怔怔無語,她又是一笑,笑得愈發燦爛無比:「從前咱們也都認識,也不必再一一作介紹,這倒也省事了。眼看過會兒就是陛下用早茶的時候了,快些去準備茶水,莫誤了陛下用茶的時辰。」

  但見她臉上笑著,漂亮話說著,心裡卻在跳腳罵娘:「不是你們這群腦袋不開化的傢伙,我用得著來礙你們的眼,現在覺得我礙眼了,早你們幹什麼了。不是你們胡幹破事兒,我現在還窩在茶葉房裡混日子,是你們不讓我混的。行,我混不下去日子了,大家也都別想混日子!」

  ——不讓茶水房繼續混日子,這恐怕也是陳公公和舒公公的最終目的。

  一時間,茶水房裡寂靜無聲,廊下的小宮女探了張臉進來,見屋裡冷嗖嗖地連忙縮著回脖子去。





第二十四章 要玩就玩光明正大的

  片刻的寂靜過後,茶水房裡便都各自忙碌起來,也幸虧玉壁之前就常來茶水房幫忙,對於茶水房的日常安排清楚得不得了。提調該管什麼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一點兒,現在茶水房她品階最高,她在茶葉房裡也沒白混日子,到底知道了自己現在手裡捏著什麼底牌。

  她也不擔心紅玉丁香他們這些茶水房裡的老油條給她來陽奉陰違這一套,說句大白話,昨天之前她是死是活她自己都不知道,但現在嘛,茶水房裡諸人是死是活都捏在她手上了。

  有道是,處劣勢時要悍不畏死,處優勢時要笑面懷柔,她也不至於在這節骨眼上立威。立威算帳都是小手段,上不得大台面,要玩就玩光明正大的。

  一邊看著茶水房裡諸人沏茶的沏茶,整理的整理,她就坐一邊噙笑看著,她確定自己這會兒肯定笑得陰惻惻的。因為此時她心裡正在想著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好歹也是現代企業上過班兒的,辦公室鬥爭她不成,員工管理倒有點心得,誰讓她跟著人力資源部的頭頭混著日子呢!

  「搞搞培訓,玩玩一日三會也就夠了,真有要玩的咱們就擺開架式來玩。」當然,對她來說要沒有最好,其實她還是想混日子,對把茶水房管理成宮廷典範處所可沒什麼興趣。

  別說,玉壁陰惻惻的笑容一擺出來,真是讓茶水房的人心裡犯悚,尤其是那幾個私底下商量過一塊兒去做某件事的人,更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懷著幾分畏懼。

  「陳尚人,給陛下的青竹葉茶已經煎好了,您嘗嘗看是否妥當了。」

  青竹葉茶拿普通的山泉水煎了就成,不必太講究,煎出來的湯倒有點像茶湯,只不過味道一水兒清爽淡香,帶有幾分淡淡的青竹葉氣息。接過小宮女遞來的茶盞,淺淺啜一口,抿了抿嘴角後拿帕子沾沾嘴唇,覺得這一翻架子擺足了,玉壁又忽然抬起頭來燦爛非常地一笑。

  頓時間茶水房裡諸人都覺得屋子裡凝重的氣氛一輕,人都好像鬆快了幾分,方才那越疑越怕的心就這麼平復下去。

  「煎得稍過了一些,略略有些發澀,青竹葉煎一柱香即可,久了便有淡淡的泥腥氣。」玉壁說完又笑,放下茶盞說道:「水選得好,壺卻不成,煎湯宜用烏陶罐,泡茶的水才好用生鐵壺。」

  她話音落下,茶水房裡又是一片寂靜,這會兒紅玉和丁香卻莫名一縮腦袋。她們跟玉壁相處過一段時間,向來覺得這是個既沒脾氣又好支使的,而且像是什麼也不懂的,現在成了她們的上差,卻看起來這麼……這麼恐怖!

  「那我去重煎。」捧了茶盞走,小宮女邁出門檻煎青竹葉茶去了。

  「別看著了,待會兒諸位上朝的大人就要在東廂候朝,去沏茶罷。紅玉丁香去準備茶點,鎮日裡早早上朝,免不得有沒用早飯的,空著肚子總不好飲茶,得備些點心讓大人們墊墊五臟廟。」玉璧說完就去忙自己的,也不管旁人是怎麼個神情眼色。她是怕自己笑出來,茶葉房離太和殿近,要去淨房得從御茶房外的便道經過,經常有大臣上著上著早朝急匆匆奔出來,片刻過後又急匆匆奔回朝上去。

  每每一想到朝堂上,某位大臣奏報完,旁邊立馬又上來一位大臣,淳慶帝問:「愛卿有何事奏報。」

  大臣拿笏板遮著臉,不好意思地說:「回陛下,微臣告個罪。」

  然後淳慶帝明了,揮手讓大臣退下,接著君臣聊聊閒話,等到這位大臣上完淨房再繼續朝會。對於玉壁來說,這真正算是當朝一景,估計正史上那些朝代沒這回事,上朝前都會約束著飲食,哪敢這麼來。

  東廂裡今天候朝的大人們忽見茶和點心一塊上來了,都紛紛點頭,雖說誰也不缺這口吃的。大人們一邊端茶用點心,一邊說著朝裡朝外的事。或說幾句笑鬧的閒話,或說說最近哪條政令下邊是怎麼樣的反應。

  「晉城侯……」忽然有人在外邊喊起來,聲音頗為尖銳,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喊出來的一般。

  「誰這麼大呼小叫的,難道是今天才見著晉城侯真人麼。」

  大人們臉上都帶著笑意,先進來的是喊晉城侯的工部員外郎,後進來的是蕭慶之,一時間眾人互相道好。許久之後,院外又有人捏著嗓子尖叫:「晉城侯……」

  「子雲不是在屋裡麼,外邊喊什麼……」

  忽然間大人們都沒了聲音,因為大家想起另一位晉城侯來,那就是蕭慶之的老爹蕭梁蕭一堂!大人們齊齊看向蕭慶之,蕭慶之只回以和平時沒什麼二樣的笑臉,還是那麼副溫正平和的神色,挑不出什麼不同來。

  此時,蕭梁終於就著小太監挑起的竹簾子走進東廂來,見眾位大人都站著,蕭梁熟絡地招招手:「日久不見,諸位一向可安好?」

  「蕭公,誒,真是蕭公啊!」紀大學士幾步上前就拉住了蕭梁的手,神色之間透著激動,紀大學士是黨爭中的中立派,這位德高望重倒是沒人去動,但夾在黨爭中也是孤掌難鳴,此時見了蕭梁怎麼能不喜出望外。

  「紀大學士這幾年倒添了白髮,聞說你嫁了幼女,這杯喜酒卻沒討著……」蕭梁接著又和眾人一一打招呼,那份熟絡戲倒像是這位不是離開了十幾年,只是出了一趟十幾天的公差,與眾人之間當真是一點生疏氣都沒有。

  縱使是這十年裡新入朝堂的大臣,只怕這時也已經知曉了這位是誰,一時間屋裡分外熱鬧。這個問好,那個道安,加上還有敘舊的,本該應接不暇,但蕭梁卻就像是魚入大海鳥歸山林似的,顯得那麼的游刃有餘。誰也沒被疏忽,誰也沒格外受到關注,大臣們可知道這位,做諜子起家的,真要太過親近了倒要心生忐忑。

  「喲,現下候著都有點心可墊了,陛下這些年倒是愈發體恤臣下,茶也沏得好,看來陛下還是那麼一日不可無茶啊!」蕭梁笑瞇瞇的,這位的笑瞇瞇和蕭慶之不同,蕭慶之顯溫平,這位再怎麼笑,大家都覺得心頭一緊,透著股子陰風慘慘的味道。

  「這些年蕭公可是羨煞我等,隱逸泉林周遊山水好不愜意,每每聽子雲賢侄說起,吾等都心嚮往之,恨不能捨下一身凡塵陪蕭公往來林泉之間啊!此番蕭公歸來,吾等可輕易不放蕭公走了,吾等為朝堂操勞,怎可讓蕭公一人得著閒,諸位說是也不是。」說話的是東林派系的文官,東林派系的文官總顯得酸腐氣重一些,淳慶帝喜歡他們的嚴守祖宗禮法,恪遵綱紀倫常,但不喜歡時也還是這點。

  「正是,蕭公。」

  聽著這些話,蕭梁還是那麼副笑瞇瞇的樣,看著那麼的人畜無害,可眼睛一瞇掃到誰誰就得把到嘴邊的話嚥回去。跟這位說話可等小心,隨便說句你覺得沒什麼的話,可能被這位聽了就能聽出萬千線索來。

  見狀,蕭慶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早知道今天就該稱病不來,反正老爺子一人足夠應付得來。上前一步,蕭慶之面含笑意說道:「諸位同僚,明日侯府設宴,還請諸位多多賞臉。」

  眾人紛紛應聲,蕭慶之說完就退一邊裝木頭,老爺子一到,他現在心情無比放鬆。雖說老爺子一回來,原本不穩的朝堂只會更加不穩,但這是淳慶帝願意看到的,老一輩要攪事兒,他一個小輩自然不會貿然摻和進去。

  蕭梁則看了一眼自個兒子,嘿然一笑,看向諸位大臣:「諸公,我與犬子也是數年未見,諸公要是方便,可否讓我父子二人先敘敘。」

  候朝的大臣們應聲,便把一側的小室讓出來,其實他們這會兒也想各自扎個堆去商量一下,對於蕭梁的歸來該怎麼應對,這倒算是正好了。

  「子雲吶,你母親和應之的事我都知道,你別放在心上,你母親自來便是這樣,嘴上不留情,埋怨你這些年不曾盡孝,其實心頭還是記掛著你的。」蕭梁其實這會兒心裡對蕭張氏同樣搓著火,這女人當真是長著兩隻眼當擺設用的,稍稍明眼一些都不會這麼做。

  「是孩兒不孝,惹母親不愉,孩兒又怎麼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父親,孩兒也想過,母親若真是要將爵位給應之,孩兒也願從中周旋。只是母親並不願與我細談,此時還請父親作主,孩兒對晉城侯之爵位並不戀棧,父親明鑒。」蕭慶之從來就不覺得爵位有什麼重要,再說爵位本就只是榮譽,說到底卻並沒有實權,既不能調兵遣將,也不能號令一方。

  蕭慶之是個胸中有丘壑的,他連朝堂都不願多待,愛的還是那熱血沙場。只是邊關戰事並不多,也沒到非他上前去衝鋒陷陣不可的時候。他其實也明白,淳慶帝重視他,但不會太過重用他,他是淳慶帝留給繼位者的中軍大將。

  不過他把意願一表明,蕭梁卻擺手說:「什麼話,你是兄長,這爵位自當是你的。你母親那裡我會去說,你只管做你應做的事便罷了,身為兒郎便應頂天立地,不必耽於家室之爭。」

  「父親……」

  「不必再說了。」

  正此時,太和殿外的廣場上傳來更鼓聲,朝陽金黃地灑滿整個廣告,鼓聲似帶著金光傳開——朝鼓響,太和開,該上早朝了。

  蕭慶之和蕭梁一前一後走出東廂,陽光同樣金光燦燦地照在父子二人身上,但二人的神色卻頗為不同。

  蕭梁是若有所思,蕭慶之則看到了某個放他鴿子的小宮女正沐浴在熹微的晨光裡,一片暖光溶溶,和柔無比……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1

第二十五章 那眼神、那姿態、那語氣

  之所以某個小宮女會沐浴在晨光裡,那純粹是因為本朝上朝也要奉茶的,可以把上朝看做公司開例會,人人有座人人有茶。她現在做為茶水房提調,得仔細著時辰,算得恰恰好了把茶水送到太和殿外去,早一分沏茶會涼,晚一分沏會誤了時間。

  朝鼓起之前玉壁就已經讓紅玉丁香她們去沏茶了,淳慶帝會在所有大臣落座後才進入太和殿,所以她這個淳慶帝的御用茶水宮女得稍慢一點,沏給淳慶帝的茶得等大臣們的茶沏好端上去後,才能開始著手。

  這時茶水房裡的所有宮女們都在瞅著她,她倒也氣定神閒,今天給淳慶帝沏茶的水是竹葉上的露水。這露水還是她前幾天在茶葉房裡閒得無聊時收集的,倒沒想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旁邊給侍弄著爐火的小宮女抬頭見那水有些不同,就開口問了一句:「陳尚人,這是哪裡的水,這看著不像是給御茶房供水的陶罐。」

  「是露水,安縣烏龍有果香蘭香蜜香陳香,今天沏的茶來自豐水嶺,帶蘭香氣。這是前幾天從花園裡取來的秋蘭露,用來沏豐水嶺的烏龍再合適不過,回頭你們也可以一一嘗試。」玉壁說罷擇了茶葉,又取來已泡養過一年多的紫砂壺,這紫砂壺才是真正的利器。

  本朝並沒有養壺之說,更沒後世那麼多講究,紫砂壺也不似中國歷史上記載的那樣倍受推崇,她也就是占了這個便宜。她在現代雖然不喝茶,卻有喝茶的朋友,說起茶、壺、水來,三個月都講不完,她挨邊也聽著一些。

  宮女們在一邊看著,見玉壁先溫壺再投茶,然後手起水落,水成弧線緩緩落入茶壺中,蓋上蓋再淋一道水又把頭道的茶水倒去溫杯盞,第二道湯開後才置入茶海中。茶海選的陶器,底下有小爐燃著燭火,保證茶湯溫度不減,卻也不會把茶湯再燒開。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是說茶湯不能久沸嗎?」旁邊的宮女沒敢問玉壁,只小聲問著茶水房裡那六品宮女芳琴。

  「那麼點燭火哪能把茶湯燒沸,想是保著茶湯不涼罷,底座上有孔,想來也燙不到哪裡去。」芳琴對這個倒不甚在意,保持茶湯溫度的法子很多,眼前玉壁選的只是看起來更獨特雅致一些,器皿也選得更得體精致一些而已。芳琴在乎的是露水,以及玉壁沏茶時那看起來寶光隱隱的紫砂壺。

  此時,紅玉也低聲說了一句話:「芳琴姐姐,露水沏茶真的可行嗎?」

  聞方,芳琴眉眼微動,冷笑道:「若不可行,陳尚人敢在此時沏給陛下飲用麼,想是已經嘗試過,否則不會有這膽子。」

  「芳琴姐姐,以後咱們怎麼辦?」丁香問道,她們茶水房的宮女原本就是以芳琴為首的,此時當然要問明白芳琴怎麼打算。

  「還能怎麼辦,她是五品尚人,咱們不是六品就是七品,外邊還有一堆兒九品的,又能做些什麼。沏茶的好好沏,燒水的好好燒,別被挑出錯處了,想來她也不會拿咱們怎麼著,她也不過是沒法子了才頂出頭來。」芳琴到底在宮裡摸爬滾打久了,對於玉壁的心思倒猜得明白。只是她唯一沒料想到的是,玉壁沏茶竟如此之好,她看了都覺得眼花撩亂難以想像。

  宮女們聽了芳琴的話紛紛點頭,最開始在廊下挑青竹葉的小宮女此時煞風景地蹦出一句話來:「芳琴姐姐、紅玉姐姐、丁香姐姐、水蘭姐姐,陳尚人挺好的呀,還教我們怎麼用水用器呢,為什麼要說怎麼辦。」

  對於這個從來都糊裡糊塗的,芳琴也沒脾氣,只得瞪她一眼道:「寶梨,什麼都不知道就別搭話,仔細看著,到時候別說我們不肯多教你。沏茶哪有什麼教不教的,全靠自己領悟,你要成天這麼糊塗,又能領悟出什麼來。」

  「噢。」寶梨答應一聲沒再說話,一雙眼睛圓地看向玉壁,這時玉壁已經沏好了茶,正捧著向太和殿走去。

  殿外還是曲公公立著,曲公公一見玉壁好一會兒沒反應,把茶轉手讓人送到殿裡去時才回過神來看著玉壁:「喲,丫頭,長出息了,這不聲不響就成五品尚人了。咱家在這兒恭喜你一聲,倒瞧不出你這丫頭還是個能耐人。」

  這到底是誇還是罵?玉壁忍下瞪白眼的衝動,笑了一聲說:「曲公公,我算什麼能耐人,要真是能耐人,就不會到今天這地步了。」

  曲公公應一聲,若有所思,倒沒再言語,玉壁則見茶奉上去裡邊沒其他吩咐下來就轉身往御茶房回。

  而殿上,正事今兒一件都沒有,說的盡是閒事,大家心思且不定著吶,大諜子蕭一堂回來了,大家心裡都在琢磨著這位回來的動機,這時機也很巧妙。甚至有人在想,蕭老夫人跟蕭慶之鬧騰是不是也是戲引子,為的就是讓蕭一堂不動聲色又光明正大地回到京中朝堂上來。

  淳慶帝本來挺高興的,可閒話說了好一堆後,蕭梁藉著說閒話的工夫說出的一句話讓他立馬就尷尬起來,蕭梁說的是:「陛下,子雲已年過二十,陛下初年說過要給子雲賜婚,臣便不敢擅自作主。只是如今子雲年齡已長,陛下這方又沒個合適人選,可否許臣給子雲選配妻室?」

  一聽這話淳慶帝就咳了一聲,藉機喝了口茶低下頭來,很沒帝王氣度地衝茶杯翻了個白眼,抬起頭來後卻笑道:「是朕疏忽,愛卿不忙,朕已經選下好幾位名門淑女,只待卿家看過後讓子雲挑選。既是朕誤了子雲,自會給子雲一門良配,斷不會誤子雲的終生。」

  「既是如此,臣便聽從陛下安排。」蕭梁說罷一禮復又坐下,端盞喝茶,笑得那叫一個滿足。

  朝會一散,淳慶帝便把蕭梁留下了,朝會上又給蕭梁賜了茶,蕭梁和蕭慶之不一樣,這位長在江南,最愛的還是清清芬芬的綠茶。淳慶帝和蕭梁要把臂相談,蕭慶之就被打發去御茶房領御賜的茶葉。

  一邊走,蕭慶之不免一邊心裡嘀咕:「陛下賞了老爺子二十幾年茶,要不是陳茶不好飲用,家裡的茶葉都能開鋪子了,陛下真是沒新意啊!」

  這話也就在心裡想想,蕭慶之一腳跨進御茶房的院子,舒公公就迎上來:「晉城侯來了,曲公公已來吩咐過,這邊正要給蕭公備茶。只是小的未曾有幸見蕭公,更不知蕭公有什麼偏好,故不好作主,還請晉城侯指明了才好。」

  「家父愛綠茶,舒公公意思意思便好,家中的茶葉多,陛下又愛賜茶,只挑新上的秋茶來兩罐,旁的便不用了。」蕭慶之說完就跟舒公公一道上茶葉房去,卻沒想茶葉房裡玉壁不在了。

  把挑得的茶葉給蕭慶之,舒公公滿以為任務完成,沒料到蕭慶之叫住了他:「晉城侯可還有什麼吩咐?」

  蕭慶之倒不遮掩,直接就上嘴問:「玉壁姑娘可是調去旁處當差了。」

  ……

  瞇著眼睛,舒公公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蕭慶之,才緩緩說道:「她什麼身份,不值當您一言以問,要有什麼吩咐您跟小的說。」

  看得出舒公公這姿態是在保護玉壁,蕭慶之倒也不再多言,只是一笑道:「只是記得玉壁姑娘懂茶解茶,故有些一問。」

  「管事房下了調令,把陳尚人調到茶水房做提調去了,日後晉城侯太和殿左右定能碰著。」舒公公這話的意思是,就不必特地去茶水房見了,如果只是惦記著玉壁懂茶的話。好不容易有個能撐著茶水房的,舒公公可不打算把這丫頭送到侯府去給人當小妾。

  不是舒公公要防賊,實在是玉壁表現得太沒出息,太沒有上進心,舒公公怕玉壁一聽能去侯府當小妾,可高興可高興地就去了,白瞎他和陳福安一番提攜之心。

  要是玉壁知道舒公公這念頭,估計能跟舒公公拼小命。

  從御茶房出來,蕭慶之沒過多會兒就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只要不涉及淳慶帝和內宮,事情並不難被打聽出來。不過蕭慶之知道後不免搖頭,這丫頭盡給自己找事,好好的給她條寬敞道不走,偏要走這條說不出是好是壞的路。

  打廊下過,蕭慶之見了玉壁,蕭慶之還好,玉壁捧著個沾泥的罐子有點不好意思。再拿人當驢肝肺,見了正主兒也會不好意思的,何況她只是不接受好,並不是不知道好的:「婢……婢子拜見晉城侯。」

  「稀罕,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吶!」蕭慶之既然已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自然不會遮掩,他也確定自己不遮掩時對面的人能看得分明。

  玉壁又不是傻子,她當然看得出來,那眼神、那姿態、那語氣……

  「哐啷」一聲,她手裡捧著的罐子摔在地上,罐子裡存了好幾年的雪水就這麼化為烏有:「誒……我的窖藏雪水!」

  「你窖藏它作什麼,又不是酒……嘖,別撿,手破了就沏不得茶了。」蕭慶之一面說著,一面還頗有些歡喜,就玉壁這不懂得遮掩情緒的,都不用再尋思。眼下滿地的茶水就能證明,這丫頭看明白了。

  您喜歡我哪兒,我改還不成!

  玉壁咬牙切齒,險險的沒把這話問出口,只是臉上的神色可不怎麼歡欣,和蕭慶之微帶喜色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第二十六章 隨便給個名分也就是了

  對待表白又不說明白的人應該怎麼處理呢?

  五品宮女陳尚人的答案是——就算看明白了也只當自己眼瞎了什麼都沒看到,漂亮滴一個轉身,一百八十度轉身,然後走人。

  這下輪到蕭慶之說不出話來了,這丫頭臨走前絕對是在十分不滿意地搖頭啊!打從生下來二十幾年,除了他媽最近幾年對他抱有不滿外,蕭侯爺絕對是在眾人贊賞有加的氛圍裡成長的。人文成武就,兼著還有幾項雅致愛好,怎麼都可謂一句「公子風流」。

  於是乎,蕭侯爺有了一種對著他媽都沒有的挫敗感!

  「這丫頭不滿意什麼。」蕭慶之莫名其妙得很,如果他是一現代人,肯定能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玉壁的眼神,那就是赤果果的鄙視丫。

  其實也沒這麼誇張,玉壁當時看著蕭慶之,腦子裡想的是:「就您這小身板,圍觀群眾都得替您操心!」

  「子雲。」蕭梁站在高處把一切收於眼底,雖不言明,心底卻有了計較,只怕他這兒子還沒能放下薛甘霖:「故人雖好,卻經不得多記掛,人生在世可以朝後看,但得向前活,不能總耽於過去。」

  「父親。」蕭慶之微微有點尷尬,好在他也是二十出頭的青年了,片刻便神色如常:「陛下與父親談得如何,父親可要歸朝?」

  對兒子的問話,蕭梁不怎麼上心,倒是對兒子的私生活他很上心,二十幾歲的人了屋裡連個人都沒有,這讓蕭梁覺得自己這當爹的沒盡到應盡的責任:「若是覺得不錯,便向陛下要了,陛下身邊想必也不缺這麼個人。」

  從蕭梁的話裡聽出來的意思讓蕭慶之微微皺眉,他自然聽得明白,父親的意思是說隨便抬進府裡給個名分也就是了,沒必要這樣牽牽掛掛,反而會使心地不穩。但蕭慶之這人是很拗的,這一點像蕭梁,到底是蕭梁一手調教到十歲的,除了表面上比蕭梁要溫和一些,骨子裡的東西卻是一模一樣。

  草莽出身的蕭梁,能對與他自草莽中結髮的蕭張氏不離不棄,也沒再納妾收房。蕭梁重情重義,蕭慶之從小就崇敬自己的父親,自然是有樣學樣。

  「父親,孩兒不欲後院起紛爭,正如父親所言,兒郎是要頂天立地的,如此便不能埋下後院紛爭的禍根。」蕭慶之說得倒是婉轉。

  再婉轉蕭梁也聽得分明,歎了口氣倒沒再多說什麼,蕭梁倒沒什麼門第之見,畢竟他自己擱二十幾年前也就是個泥腿子,再說蕭慶之的事,他一直更傾向於讓他自己作主:「行罷,你要這麼想,為父也不干涉你。只是陛下那邊為你選了好些個名門淑嬡,為父倒要看你怎麼推脫過陛下去。」

  聞言一笑,蕭慶之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只要父親首肯了,陛下又能奈何。」

  這話說完,蕭梁臉色卻微微有些鬆動,因為蕭慶之正在思量著一些事,所以沒看到蕭梁的臉色有變。

  「走罷,咱們爺兒倆也好久沒聚,得月樓,咱爺兒倆走兩盅。」蕭梁的臉色自然恢復得很快,說著話便一拽兒子的胳膊,父子二人向宮門走去。

  話說為什麼大公主最近沒出現過呢,玉壁在往回走的路上就在這麼想來著,她當然不知道淳慶帝最近且拾掇著大公主,而且蕭梁回來了,淳慶帝怎麼會讓大公主出來礙眼,趕緊打發到封地去關公主府裡,最好這輩子別給他回京城來。

  這時候,淳慶帝才能理解一句話——兒女都是來討債的。

  看著御案上分外令人舒爽的烏龍茶湯,淳慶帝心情卻不怎麼美好,不過茶味道好他還是惦記著誇一句的:「今日茶沏得不錯,與那日的水又有不同,清韻綿長。」

  眼下蘇德盛有話可以回了,他特地為水的事去問過了玉壁,這會兒正好來回話:「回陛下,小的去問過了,說是用窖藏近三年的雪水來沏茶,才有了那不同的韻致。今日的烏龍卻是用露水沏來的,取的是秋蘭露,是茶水房提調陳玉壁前幾日特地早起收集的。陛下要是喝著好,日後讓茶水房只管進,那丫頭想法兒多又用心思,想必能讓陛下耳目一新。」

  「雪水,怪不得那日的西京紅有幾分凜冽生寒之氣,而今日的烏龍卻有幾分難說分明的盎然之氣,果然是朝露晨雨發之生機。」淳慶帝說完把置在小爐上的陶蓋罐取下來倒盡裡邊的茶,一口喝下去,下了御座,然後吩咐道:「去把白芷傳進宮來。」

  「是,陛下。」

  領了命出來,蘇德盛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出宮去傳大公主,自己卻往御茶房去。

  當蘇德盛到茶水房外邊時,忽然聽得裡邊的動靜有些兒不對勁,立在台階下一聽,卻像是陳玉壁在說話:「這天底下的水各有各的品性,就如同這天底下的茶各有各的滋味一樣,便是同一個地方的水,也會有不同的滋味。如玉簾潭,雖是雪水,但因浸潤過玉簾山石,便發著一股子石頭味兒。這樣的水若用來沏綠茶,那便會帶著一股很生硬的味道,但若是沏安縣上嶺烏龍卻是正正得宜,山場巖韻都能更顯幾分。」

  「安縣有一百餘種烏龍,進貢的也有二十餘種,上午沏豐水嶺烏龍陳尚人說宜用秋蘭露,發其香,現在又說上嶺烏龍宜用玉簾潭,發其韻,那麼餘下的二十餘種是不是也各有各的不同?」問話的是芳琴,到底比旁人更多在御茶房兩年,玉壁把他們聚攏來時她還不屑,可此時卻只是張大耳朵聽,也用心去思量。畢竟,在御茶房裡,沒有比沏好茶更好的晉身途徑。

  點點頭,玉壁說道:「正是這樣,我也是每一樣細細嘗過才試出來的,這些東西我教你們你們記不住,茶水房裡也有茶葉用來品飲嘗試,你們大可一樣一樣來。看到茶你們就應當先想,這茶是怎麼樣的色香氣味,又是怎麼樣的品質性狀,再思量這樣的茶要用怎麼樣的水才能揚長避短。」

  這話卻讓芳琴輕哼一聲,只以為是不願意教,玉壁瞟一眼也不多說。紅藻是怎麼教她的,她就怎麼教他們,不會有一點藏私,但有些東西確實需要個人天賦和悟性。再瞟一眼芳琴,玉壁可不認為誰都跟自個兒現在這身子一樣,感官敏銳得不想嘗出來都不行。

  「陳尚人,除了茶葉和水,還有什麼對沏出來的茶湯有影響嗎?」這回問的是寶梨,別看這丫頭瞅著稀裡糊塗的,但卻是個肯費心思的,遲鈍是遲鈍點,可遲鈍的人往往鑽進去了不鬧明白就不肯出來,這也是個長處。

  「自然還有,可飯得一口一口吃,事也得一步一步做,先把茶和水弄明白了再說。當初管教宮女便是這麼教我的,如今我也這般教你們,斷沒有一點藏私之念。至於你們能學到多少,除了用心之外,自也需要幾分天份,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玉壁說完端起剛剛沏好的烏龍喝一口,然後才掃一圈院子裡都目光灼灼看著她的宮女太監們,啟唇笑道:「好了,今兒就講到這,別忘了,晚膳前再聚到院子裡來說說今兒沏茶的感悟。只有每時每刻仔細去學去看,到用的時候才能不怯場。」

  說完眾人互相看看,各自遲遲疑疑地挪著步子散開,芳琴卻不知為什麼沒有挪動,反而更近前兩步,像是要說什麼似的。

  可玉壁壓根就不想搭理她,四下裡掃一圈,看到了外邊站著的蘇德盛,滿臉子喜出望外燦爛無敵的笑容,笑得那叫一個諂媚,讓蘇德盛都忍不住朝身後看去,只當是衝別人這麼諂笑吶!

  「蘇公公,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些進來,婢子沏茶給您喝。」玉壁熱情歡脫地迎上去,還特多手多腳地攙著蘇德盛蘇大公公的左胳膊。

  蘇大公公差點被玉壁給嚇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不知道犯什麼毛病的丫頭,蘇德盛幾近面無表情地道:「什麼風也不能把咱家給吹來,玉壁丫頭,你今兒是撒的什麼瘋。不過就升個五品尚人,可不帶就這麼瘋了去的。」

  ……

  繼續笑,一邊上台階,玉壁一邊道:「今兒的茶陛下可滿意,婢子第一天提調茶水房,安排上若有不周的蘇公公只管說,婢子一定好好改。」

  一看這樣兒,蘇德盛幾乎肯定這丫頭今天正發著瘋,也不管她,只說道:「陛下說茶沏得好,你用心了,咱家得了話特地來告訴你,日後都要像今日這麼用心。可別似旁人一般,進了茶水房就不思上進,陛下是恤下,但卻不是好唬弄的。」

  這個……玉壁自然知道蘇德盛指的是什麼,可她只能當沒聽明白,趕緊支吾著把話題岔開。

  不岔還好,一岔就心虛,因為蘇德盛說了句:「陛下讓人傳大公主去了,大公主這些日子被禁足在公主府不得出來,今日出來了怕心情不怎麼爽快。待會兒沏壺茉莉花,大公主愛喝這個,你仔細著點,別惹得大公主更加不快。」

  大……大公主!

  原來是被禁足了,她說怎麼最近這麼太平,死了,她到底哪兒招了蕭慶之,她改,絕對改。

  大公主,真不是我的錯啊!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2

第二十七章 你是上天送來考驗我的吧!

  九月秋風起,金紅相間的樹葉把整個禁宮映襯得無比瑰麗,黃昏的陽光透過林梢散照在小院裡,落在人身上時顯得分外潔淨而和煦。也只有秋天的陽光才有如此的魅力,不炙熱不張揚,平和溫煦得像一個溫儒雅致的少年郎。

  坐在小院裡燃起小爐,風將爐火吹得跳躍不定,竹炭冒出來的淡淡青煙泛著一股子很清爽的香氣,很是令人迷醉。玉璧取來白瓷盞,沏了一壺紅茶給自己喝,剛才大公主風風火火地從太和殿廣場前過,一身紅衣如烈火一般劃破宮牆。

  不可否認,大公主真的很美,有傾國顏色,無怪乎就算大公主過於奔放,還有許多兒郎甘作裙下之臣。

  對於這樣的美人,玉璧非常羨慕加妒忌,不管現代還是古代,上天都沒給她什麼好模樣。以前有現代的各種飾品堆著,各種化妝品刷著,好歹偶爾也能偽裝一下美女。可在宮裡不成,穿衣打扮都有規矩,她就屬於那放宮女堆裡十天半拉月都挑不出來的模樣。

  可悲啊!

  人家穿越大都能傾城傾國,到她這就什麼都沒攤上。

  「誒,現在只能指望大公主別來找我麻煩,好不容易才擺平一樁事,大公主真要來我可接不住啊!」玉璧喃喃低語,剛才她給茶水房諸人開小會時還精神頭極足,現在就蔫了巴嘰地,所幸她在籐蔓後頭,要不被看了去威信何存丫。

  「陳尚人、陳尚人,曲公公來了,說讓您趕緊再沏一壺茶送到御花園去,陛下和大公主在那兒敘話呢。」一個粗使宮女跑來傳話。

  一聽玉璧就趕緊起身,因為是大公主,所以「君家茶」這條例不作數,淳慶帝沏烏龍,大公主沏茉莉龍珠。待沏好了還得她去送,因為這會兒眾人都去用晚膳去了,要不是她沒心思吃飯,眼下就兩值事的太監宮女在,連沏茶都不怎麼會,怎麼好去御前送茶。

  端了茶往御花園去,花園裡此時正開滿著各色菊花,大朵豔比牡丹,小朵其素如雪,加之還有月季相襯,整個御花園看起來依然有如春至一般。

  「婢子拜見陛下,拜見大公主。」玉璧行禮完起身,似乎覺得淳慶帝和大公主之間氣氛不太對勁,趕緊把茶擺了就要退下。

  哪料想到,大公主忽然一指她說:「站住,在這兒待著。」

  抱著茶盤,玉璧小心肝兒一顫,心裡瑟瑟然地想:「大公主看來真要治我,蕭慶之,你害死我了。放心,你丫要是害死了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淳慶帝不置可否,只是抿了口茶,說道:「白芷,你是天家兒女,既享人所不能享,便有受能所不能受。子雲是朕為天下選的良才,斷不能為你所誤,如今他已二十有餘,你要耽誤他到何時去。你要明白,便是再耽誤上些年,子雲也不會與你有任何瓜葛。」

  這樣的宮廷秘辛怎麼能被她聽到呢,不會聽完直接卡嚓了她吧……

  聽完淳慶帝的話,顧白芷嬌滴滴地一笑,聲音分外柔軟嬌美地道:「父皇,孩兒這一世別無所求,唯子雲而已,您倘若連這一樁也不能應孩兒,孩兒便真是了無生趣了。」

  喲,以死相逼,這招兒不新鮮,但確實是比較管用的,就看淳慶帝接不接了。

  「駙馬不干政,當初朕既落了他的頭名,你便應當死心。」淳慶帝說道。

  敢情,不是蕭慶之沒能當上頭名,而是淳慶帝不讓人當頭名,不過像蕭慶之那樣的人,大概淳慶帝不落他的頭名,他也不會去爭這頭名,要娶公主的。等等,什麼時候她就知道蕭慶之是哪樣的人了,這個可不好!

  「父皇,正是因此,孩兒更加不能死心,若父皇不橫亙其間,說不定我與他早就成了一雙人。」顧白芷這話是有怨氣的,在她看來,不是蕭慶之不喜歡她,完全是淳慶帝在中間橫加阻撓。

  「不僅是朕,蕭一堂也同樣激烈反對,上上下下沒有一人願見你嫁入蕭家,你便嫁去了又能如何。」淳慶帝說罷一歎,接著說道:「朕已然決定給子雲賜婚,都是高門世家淑嬡,便是你從中阻撓,也不會再見成效。白芷,你還是安安心心去就封吧,日後不召便不用再回京中來了。」

  一番話讓顧白芷臉色都白了,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淳慶帝道:「父皇,為了一個臣子,您要犧牲女兒的幸福嗎?」

  擺明了顧白芷太高估子女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淳慶帝淡淡望著她道:「若為江山天下,祖宗社稷,朕連自己都可以犧牲,並不單只是你。」

  ……

  帝王氣魄啊!這一句話說得多麼大義凜然又多麼空洞乏味。

  只見顧白芷仰面大笑,一身紅衣在夕陽之下更襯得她嬌豔萬分,越笑臉上的淒涼之色越重。此時玉璧才看分明,顧白芷大概是真的很喜歡蕭慶之,否則不會執拗地堅持了這麼多年。不是因為得不到才執著,而是因為蕭慶之在她心裡揮之不去,其實顧白芷也不過是個求而不得的傻女子。

  「好好好,父皇既然這般說了,孩兒怎麼還敢強求自己的幸福。父皇,女兒願去就封,但父皇必須答應女兒一個條件。」顧白芷卻不肯讓淳慶帝太過如願以償,愛而不得,有時候也會生出怨憎來,怨蕭慶之無情,更憎淳慶帝無慈父之情。

  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己得不到不舒服,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別人過舒服日子。

  「說吧。」淳慶帝只讓顧白芷說,卻沒說自己一定答應。

  但顧白芷提的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她只嘴角帶笑,如一朵罌粟花一般吐露著芬芳:「父皇,請讓孩兒來替蕭慶之指配佳人如何。」

  「哪家千金?」淳慶帝一聽不是原則問題,就繼續問了一句,卻沒給肯定的回答。

  「她!」

  關……關我什麼事,玉璧差點跳起腳來罵大公主,她不過是來送個茶,不過是被強留下時聽了段壁角,怎麼就把禍水往她身上引了。大公主真是個禍害,就算不自己禍害她,也要出個主意禍害她一輩子。

  「胡鬧,子雲乃侯府長子,怎可娶一名宮女。」淳慶帝怒道。

  聞言,玉璧也跟著點頭,就是就是,人家是天之驕子,她只不過是個小宮女,哪裡配得上蕭侯爺。

  「父皇,您還是答應了孩兒罷,否則孩兒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雖說孩兒嫁給晉城侯不易,但要毀了他卻一點兒也不難,您是寧肯讓他留著有用之身娶一個宮女呢,還是寧肯他取一高門女卻毀了您剛給他的遠大前程。」顧白芷可算是撕破臉皮了,她真不恨蕭慶之,但不打算讓蕭慶之有什麼好體面。她恨的是淳慶帝,所以一言一行都戳到了淳慶帝的疼處。

  沒有人比顧白芷更懂得淳慶帝對蕭慶之的一片殷殷栽培之心,更沒有人比顧白芷更懂得淳慶帝是如何寄望著蕭慶之將來能鞏邊固防,為了培養蕭慶之,淳慶帝花了幾乎等同於培養太子的心血,自然不肯輕易放棄。正是捏準這點,顧白芷肯定,淳慶帝最後會答應的。

  這會兒顧白芷心裡想的是:「你當初愛前程,便不肯娶我,如今不妨礙你奔遠大前程,只讓你娶個宮女子,看你如何取捨。」

  其實,顧白芷心裡還留著一點期望,期望到時候蕭慶之能夠回心轉意,顧白芷再怎麼看都覺得這宮女子連自己百分之一都比不上。只要長了眼睛,再怎麼也不會放棄她而去娶這站在旁邊瑟瑟然一身小家子氣的宮女子。

  最後,淳慶帝居然當著玉璧的面給她來一句:「白芷,你且回去,此事朕需再思量一番。」

  「父皇慢慢思量,孩兒不急的。」說罷,顧白芷掩面嬌笑而去。

  留在原地的玉璧如蒙雷擊,淳慶帝揮手讓她下去時,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這唱的哪一齣呀,父女吵架,我這當布景板的宮女遭了殃,真是扯蛋。」玉璧懷裡還抱著茶盤,一時間更是緊緊抱住,彷彿抱緊了能心裡更安穩一些似的。

  回到茶水房時,茶水房裡只有值夜的太監宮女還在守著,其餘的人都早已歇下。紅玉見玉璧失魂落魄地進來,雖有些想當沒看到,卻還是起身行禮道:「陳尚人,你這是怎麼了?」

  「沒……沒事,陛下那兒再過一個時辰才需去送茶,我先去歇著了,你們忙。」玉璧心裡亂成一團,她真是怕淳慶帝明兒忽然給她下一旨意,讓她嫁給蕭慶之。

  哭,那真不是她的菜啊,這麼瘦瘦弱弱不經風雨的樣兒,她怕嫁了當寡婦。現代古代加起來是兩輩子,可她這頭回嫁人,既想嫁個可心的,又想嫁個能長久的。

  而且她想嫁小戶人家,高門大戶有妻有妾,倒不是她到了古代還要堅持什麼一夫一妻,純粹是她不通曉宅鬥之道。

  怎麼辦?

  掩面無語,玉璧在心裡想:蕭慶之,你是上天派來挑戰我底限的吧!

  這樣的話,但願通關後有獎勵……





第二十八章 痛並快樂著丫

  夜裡有雨,玉璧難得的輾轉難眠,窗外的竹在風雨裡發出簌簌聲,如閒花落地細微而溫柔,本來是該催人入睡的,卻因為心中有事終難合眼。

  坐起來推了窗,五品尚人有了獨居的屋子,窗前種著的草木被雨洗得發亮,在燈燭之下搖曳成一片光斑。莫名地,玉璧透過這樣的夜色想起了某些人,某些很有可能終此一生也再難相見的人,親人朋友閨蜜,還有那個將將談了幾個月戀愛的男朋友。

  現在想起來,那段戀愛是很甜美的,他是傅家菜的傳人,二十八歲就已經高級技師,平時根本不用在廚房裡轉悠。很多時候,傅定逢都像是個藝術家,領著她走大街串小巷,嘗不曾嘗過的東西,尋找難以找尋的食材,喝茶聽曲看戲,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像都十分豐富而美味。

  多好的男人啊,或許就是太好了,她承受不起,所以穿越了!

  「嗚……傅大廚,但願有比我更好無數倍的姑娘愛著您,這樣我就不用覺得抱歉了。」最溫情脈脈的時候「咻」一下沒了人,玉璧覺得傅大廚那樣悶騷又長情的主兒,肯定得抓狂,指不定就在揮著那把家傳菜刀,把蘿蔔當成是她剁得咬牙切齒。

  一想到傅大廚,她又覺得不難過了,傅大廚說過,人這輩子就像是趕赴一場未知的盛宴,下一道菜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你能做的就是空著肚子,找好位子,準備好筷子。

  「可蕭慶之這道菜,打死我也沒想過怎麼消受啊!」趴窗台上看著那根瘦瘦的竹子,玉璧搖頭歎氣,這是熊貓的菜,她真的沒想過要吃。

  「瞎想也不抵事,陛下不可能真的賜婚,賜個宮女給看重的大臣,朝野上下得戳陛下後腦勺。」這麼一想她又覺得是這麼回事,賜婚歷來最低都是官宦之女,哪有賜宮女的。這聖旨真要下了,滿朝文武都得拿異樣的眼神看陛下,較真點的非得上諫表不可。

  想到這兒,睡得著了。

  第二天醒來,天是陰的,濃雲壓著天空卻沒有雨,看來午後肯定要下雨,而且雨小不了。玉璧路過茶葉房房時還惦記著待會兒去跟桃葉細柳說一句,讓他們幾個盯著點,關好門窗,別讓雨氣進了茶葉房。

  到茶水房時,丁香正在準備點心,芳琴在擺弄茶具,寶梨還是在挑青竹葉。見了她進來,眾人都行禮:「陳尚人。」

  「嗯,繼續忙吧。小章子小周子,待會去把後院擺著的幾口大缸揭了蓋,看著下午有雨,昨夜下過雨,今日的雨應當乾淨。雨水我倒也沒怎麼用過,晚膳前應該能下來雨,到時候大家都試試,看看適宜沏什麼茶。」她不愛用雨水,主要是因為她記得雨是偏酸性的水,而大自然裡其他的水多是弱鹼性,某某山泉不是說了嘛,純天然弱鹼性才是好水。

  「是,陳尚人。」小章子小周子回了話繼續坐下幹手上的活兒。

  玉壁還是準備給淳慶帝的茶,今天沏的是安縣正山,本來她那天就是取水準備今天用來沏正山烏龍的,沒想到被蕭慶之給嚇得把水打翻在地:「去取一罐玉簾潭來。」

  在她身邊候著的兩個粗使宮女聽命去取,寶梨卻遠遠地問了一句:「陳尚人,今天不用露了麼?」

  「昨天說過的,秋蘭露只宜沏豐水嶺的烏龍,正山還有個名字叫巖茶,用玉簾潭沏正好合適。玉簾潭本身就有股子山石浸潤的滋味,用來沏正山才是上好的選擇,玉簾潭也是雪水,只是到底風吹日曬,又有雨露相融,到底不似以雪化來的純粹。」玉璧說完就轉身去茶水房裡挑茶具,正山和豐水嶺各自用不同的壺泡,這也得虧是宮裡,要是她自己喝茶,烏龍就用一個壺得了,紫砂多貴,養壺也不容易。

  一旁寶梨低聲輕喃了句:「怎麼這麼多講究,芳琴姐姐,這些講究你知道不知道。」

  要不怎麼說寶梨這丫頭把日子過得稀裡糊塗呢,明擺著芳琴都在豎著耳朵聽,她卻問這麼一句話。芳琴聽了直瞪她,罵也不是應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她才好:「挑你的青竹葉,仔細分了心挑不乾淨。」

  「噢。」寶梨縮縮脖子低下頭,再不敢多說一句,她再稀裡糊塗也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不該說的話。

  芳琴就不懂了,明明都是小宮女所教出來的,憑什麼她陳玉璧就這麼能耐,反襯得他們這些人跟白活了似的。說是比陳玉璧早來茶水房,卻一聽她說水說茶就跟聽天書似的。

  昨天晚上,芳琴也特地取了幾樣不同的泉水來嘗試,卻沒嘗出什麼不同來,什麼玉簾泉發巖石味,積月泉沁涼清澈,喝過後有淡淡涼意在舌尖,她完全沒有感受到。再說露水,她也特地去收集了一些,竹葉上的蘭花上的其他雜花上的,她也沒能感受到什麼花香葉香。

  所以,今天芳琴分外恨恨然,從前因為寶梨太遲鈍愚笨不願意教她,總拿天資悟性當藉口推脫。現在倒好,忽然來了個陳玉璧,顯得自個兒也天資愚鈍悟性淺薄起來:「紅玉丁香,昨日你們可嘗出不同來了?」

  蹲在爐邊溫杯煮盞的紅玉搖頭歎道:「我哪兒嘗出來不同了,只是覺得露水沏茶味道更豐富一些,光從水上來區別味道壓根不可能,真不知道陳尚人是怎麼嘗出分別來的。」

  芳琴看向丁香,丁香便停下擺弄糕點的手,想了想才猶豫地說道:「芳琴姐姐,你說陳尚人是不是在唬我們。我們這麼多人都沒嘗出區別來,怎麼就光陳尚人那麼多說道。要是就咱們三人沒天分就算了,可咱們這麼多人都嘗不出來,難不成就她一人是親娘生的,咱們都是後娘養的。」

  三人的話說得很小聲,玉璧見她們在一起說話也不湊過去聽,愛說什麼說什麼,言論這東西向來是越禁越傳得亂。她們在茶水房裡隨便說說她不介意,但要是上外邊說什麼,她肯定不會乾看著。

  她們三人見玉璧出來了,自然沒再說下去,只是都在心裡琢磨,難道真是她陳玉璧要誤導他們,把他們都往歪道上引。

  當芳琴她們三個拿審慎的眼神看著玉璧時,寶梨忽然站到玉璧身後,臉上滿是不解地問著一句大家心裡都在找答案的問題:「陳尚人,昨天我嘗了一些水,可是嘗不出有什麼太大不同。只覺得井水和山泉水是有區別的,井水的甘甜和山泉水的甘冽有一點點不同,山泉水和山泉水,井水和井水之間,真的嘗不出區別來。」

  「是這樣的,味覺敏感的才能嘗出來,你要不信去御膳房問問膳食令,肯定有能嘗出不一樣的來。廚子對味覺要求也很嚴苛,想必有能嘗出不一樣的,而且如果我沒記錯,有能刺激味覺的東西,你去求一求,看能不能問問是什麼。不過用外物來刺激味覺只是一時的,治標不能治本,要麼你明天早起漱口後再嘗,或許會有不同也不定。」玉璧說是說明白了,但味覺嗅覺是天生的,說得再明白,那也是能者不難,難者不能。

  藉著寶梨這一問,倒讓她把一些話說了出來,玉璧忽地側臉看寶梨一眼,心下明了,這丫頭怕是個比誰都明白的。嗯,比她會揣著明白裝糊塗,得學,得好好學,混日子混成寶梨這樣才是境界。

  人家寶梨滿臉崇拜地看著她,她卻在心裡想著向寶梨學習,寶梨要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肯定會覺得很冤枉……

  「好了,時辰到了,快些沏東廂大人們用的茶,紅玉丁香,點心擺好了就趕緊端過去。芳琴,大人們的茶你來負責,今天都沏正山烏龍,用玉簾潭的水,洗茶後泡第一道沙漏到一半,第二三道四分之一。」玉璧說完又去嘗了嘗寶梨煎的青竹葉水,今天火候正正好,她誇了寶梨一句,寶梨居然能給她把眼睛都笑沒了。

  「別樂了,趕緊端去給曲公公,我去廣場邊上盯著,你們手腳帶快點。」

  太和殿外的廣場上,此時太陽都還沒升起來,按現代來算應該是六點多,古代的帝王和朝臣當真都是起得早睡得晚。太和殿外,敲朝鼓的太監正在那兒跟侍衛扎一塊聊著,見玉璧來了都衝她打招呼。

  「陳尚人,大人們此時應當到宮門口了,可以安排上茶了。」

  「謝謝,我這就去安排。」

  此時,宮門緩緩開啟,紀大學士和蕭梁正並肩行來,後邊涇渭分明的東林派系和西南派系正在互相瞪白眼。蕭慶之左看看右看看,歎了口氣,他資歷不夠,不好跟紀學士和老爺子一樣先行進宮門。

  「諸位大人,更鐘三響了,再不進去怕要誤了上朝的時辰,不若咱們進去再說。」蕭慶之只好充當和稀泥的,所幸的是他屬軍中,軍中一脈和文官派系向來不相干,武將上朝的都沒幾個,眼下都在後邊跟著看熱鬧。

  東林派系和西南派系對軍中一脈倒都相對和氣,再說蕭慶之是蕭梁的長子,又是陛下看中的未來大將,自然都相對要給點面子。

  看著前邊的文官進宮門,十幾名武官在後邊互相看著暗暗搖頭,軍中雖然也分派系,可軍權都在陛下手中,爭的無非就是誰去打仗誰駐守富庶之地這樣的事兒。而且將領每三年進行一次輪換,爭也不會爭得太過厲害。

  「子雲,你看陛下是樂見如此呢,還是煩惱於此?」有人問了句一針見血的問題。

  蕭慶之笑笑並不答話,其實答案大傢伙兒心裡怕都明白,文官們自然也不會不知道。

  陛下,想必是痛並快樂著丫!

  嗯,蕭慶之點點頭,他現在也是痛並快樂著,那個站在更鼓邊上的小丫頭居然給他像兔子見了狼一樣地開溜了。

  他難道是洪水猛獸嗎!

  陳玉璧,你真能耐,某侯爺咬牙切齒謀劃中……

  豈知姻緣已由「天」定。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3

第二十九章 丫頭,你給我等著

  其實,真的冤枉玉璧了,她不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那天被不明不白地表白她都沒跳三尺高,今兒老遠連人都不怎麼看得清的天光,她怎麼可能因此就跑路。再說,她明白得很,那天不是緊張慌亂的話她也不會就那麼走人,好歹也要丟一句「侯爺你是個好人,但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當時她應該狠狠地不留餘地地告訴蕭侯爺,咱不打算蹲坑,這樣才是正確的。

  只是,聖意如今尚不明……

  想到聖意玉璧就特想給淳慶帝茶裡下藥,反正要死的,拉個皇帝墊背好像更夠本一點。當然,她也就敢這麼想想,要真敢下藥,皇帝沒毒死,她就先沒命了。

  「都快些,大人們快到東廂了。」

  芳琴領著一干太監宮女去東廂送茶水點心,正好在門外和蕭慶之他們一干武將撞個正著。芳琴趕緊領著眾人往旁邊退兩步,蕭慶之看了一眼,這一溜人裡沒陳玉璧,他又記得那丫頭現在長能耐了,都成陛下御用茶水宮女了。

  到東廂裡坐定,武將們很懂味兒的和紀學士蕭梁坐一邊,他們哪邊也不會靠,自然只能和中立派一塊待著,也就是他們認為的和稀泥派。

  「蕭公,聽聞您的次子今次也到京中來了,不知是打算進仕還是打算到軍中歷練。」說話的是蕭慶之的同僚虎騎上將軍易武,因為本朝沒有設天元上將,所以易武算是軍中第一將,到打硬仗的時候就是中軍元帥。此時問蕭梁,也是因為蕭慶之這模子在這裡,長兄如此,次子想必也不差,易武是動了愛才之心。

  沒想蕭梁卻搖頭道:「子和不似子雲,子和文優於武,卻愛的是詩文一道,如今鄉試未舉,進文進武還言之尚早。」

  一旁給蕭梁和紀大學士遞茶水的蕭慶之接了句話:「子和年方十二便入府學,十四既縣試得中,來年也不過十五,憑子和的才學鄉試會試想必也能得中。父親總是這麼嚴苛,怪不得子和總是怕見父親,您對子當真是嚴父。」

  端了茶剛喝一口,聽到兒子這麼說,蕭梁差點想抽他:「有你這麼當著旁人面教訓為父的,嚴父怎麼了,為父對你難道不嚴厲,又不單是對他。你倒是光會做賢兄,有話說長兄如父,你嫌為父待他嚴,你怎麼不管教去。」

  ……

  他就知道說什麼都錯,怪他昨天把老爺子灌醉了,就知道老爺子在酒國裡逞慣了英雄,被他灌醉了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

  紀大學士倒在一邊頗有興趣地聽著,見父子二人瞪上了眼,就笑呵呵地說道:「一堂公好神氣,長子能文能武,次子年少不凡,想必我士林中又要得一社稷良臣,當真可喜可賀。只是不知令郎今年打算在哪裡溫書,要是還沒定,我願為令郎推薦個好去處。」

  「紀學士請講。」蕭梁也為這事頭疼,他多年不在京中,正擔心去了東林或西南任何一派系的書院,有紀學士這中立派推薦當然最好。

  感激地看一眼紀大學士,蕭慶之趕緊找輒走人,老爺子這脾氣真是改不了了,尤其是對他,越來越不控制。

  片刻之後,朝鼓響,蕭慶之綴在後邊,遠遠地往御茶房通往太和殿那門廊處看去,果然見玉壁在那兒站著。朝陽裡一抹有些瘦削的剪影莫名讓蕭慶之覺得愉悅,雖然這丫頭不怎麼領情會意,這讓蕭慶之覺得自己真是個愛拿熱臉貼冷板凳的……

  玉璧也遠遠看見了蕭慶之,她都不用照鏡子就能知道自己表情有多複雜,八成像吃了塊放餿了的臭豆腐:「傅大廚雖然不強壯,但好歹有情趣能做一手好菜,蕭慶之比傅大廚還弱不經風,而且不怎麼懂情趣,更別說做菜了。我這場穿越怎麼這麼吃虧呢,在現代待著還好些,怎麼說也是能做滿漢全席的傅大廚。」

  哭!

  其實要說她對傅大廚,膜拜手藝和情趣比愛要深得多,誰讓她是美食的俘虜。

  回到茶水房算好時間開始沏茶,正山烏龍顏色一片金紅,掛杯度也好,映著光能看出一圈兒金光來,不用白瓷都對不住這良好的觀感和掛杯度。

  等她端茶去給曲公公時,蕭慶這居然在太和殿前和曲公公有說有笑,她端著茶的手差點一滑把茶打翻了,因為她覺得蕭慶之這是在等她。為她昨天那轉身就走的舉動,和不怎麼讓人舒心的眼神。

  「婢子拜見晉城侯,見過曲公公。」心底多麼憤憤然,臉上都得捧著笑對待著,玉璧心裡恨恨地想,蕭慶之你最好別落我手上,否則考慮用辣椒水都算溫柔客氣的。

  「誒,今兒沏的也是烏龍,聞著味兒不一樣啊!昨兒還是花香氣吶,今兒怎麼聞著一股子……一股子山石大地的氣味兒。」曲公公天天給淳慶帝接茶,那也是練出來了,一聞就知道哪兒不同。

  看都不看一邊滿臉笑的蕭慶之,玉璧略低頭跟曲公公說道:「曲公公,今兒沏的是正山烏龍,看來您嗅覺頂頂不錯,一般人真聞不出香氣裡還帶著山石的氣味。回頭曲公公要是想嘗嘗,只管到茶水房來。」

  曲公公直點頭:「那成,得了工夫就找你去。」

  一旁的蕭慶之真沒脾氣了,這丫頭就能當她是空氣,完全不存在。重重咳一聲,蕭慶之不著痕跡地遞了個眼神給玉璧,然後大步向太和殿內走去。

  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丫頭,你給我等著!

  玉璧縮著鼻子,在曲公公轉身去呈茶的時候輕哼了一聲,心想:「等著就等著,你當我怕你啊!你才給我等著呢,就算是陛下決定賜婚,聖旨下來之前我也一定給攪黃了。」

  至於怎麼攪黃,這個,呃,那就再說再說。

  是啊,聖旨下來之前她怎麼攪,如果淳慶帝真是決定賜婚,她肯定得曲線救國,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構思好的美好穿越人生毀在一武官手上,更何況是一個不怎麼嚴肅正經威武雄渾的武官!

  「大公主,我知道您也是在曲線救國,你一定得救成才行啊,別國沒救成,把您和我都搭進去。我不算什麼,關鍵是您的幸福人生要緊啊,千萬要努力,千萬!」玉璧現在全心祝福著大公主,只期望她能如願以償地和蕭侯爺「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公主其實也在祈禱,她祈禱著淳慶帝顧慮重重不能答應賜婚,也祈禱著就算淳慶帝賜婚,蕭慶之也要因為覺得倍受屈辱而拒絕。這樣,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一起,大公主覺得上天肯定是在考驗著她是否則堅定真心,否則不會降下重重磨難。

  「要是父皇真的賜婚,而子雲又不拒絕怎麼辦?」大公主問著身邊的侍女。

  侍女面色冷凝地答道:「無非是個宮女,揉圓捏扁,是死是活,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這話讓大公主由憂轉喜,不由得高興,自己當時雖說又氣又急,到底還留了餘地:「也是,就是個宮女而已,隨便發派個理由都能讓她無聲無息地消失。」

  在更遠的地方,陳玉璧的哥哥陳玉琢陳舉人正在向京中進發,這位在玉璧離家後陳州鄉試得中,很光榮地從秀才這個人數眾多的行列裡進入舉人這個「精英」圈。陳玉琢一邊趕路,一邊遙想著在宮裡當差的妹妹,心裡歎惜,如果自己能早一屆中舉,玉璧就不用做宮女吃苦受罪了。

  「也不知道玉璧在宮裡過得好不好,都說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好哥哥陳玉琢憂心忡忡,想起父母的叮囑,想起妹妹在宮中的困境,他覺得自己任重道遠。

  一定要取個好名次,前三不作想,至少不能出前五十,這樣才能有個較好的前程,妹妹在宮裡也才能有個依靠。陳玉琢暗暗點頭,伸手挑了挑油燈,加倍努力用功中……

  在宮裡的玉璧從來沒想過自己那不著調的便宜哥哥是個讀書的料,因為陳玉琢的外表和言行太有欺騙性,陳玉琢最大的夢想是做個好木匠,在木工房待的時間比在書房學院加起來時間都要多。府學縣試都是掛榜尾的,誰能想到他能發奮圖強考中舉人。

  她不知道不要緊,有人知道就對了!

  蕭慶之本來很頭疼於玉璧的身份,但讓人去查了一下陳玉璧的家人後,他就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慶幸。他只需要拖過今年去,等到明年春闈之後再跟淳慶帝談賜婚的事,到時候陳玉璧就是進士之家出身,也就不用說什麼高攀低就了,淳慶帝也就不用太為難。

  想法是很好的,道路看起來也是很通順的,可蕭慶之一看到玉璧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就暗自鬱結。

  「婢子拜見老侯爺,拜見晉城侯。」

  莫名地,玉璧被蕭梁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跟針似的,像要把人看透了。

  「嗯。」

  蕭梁對兒子的選擇不會多作置疑,但是玉璧的身份確實低了點,蕭梁在想,如果淳慶帝不能答應,就讓淳慶帝把這丫頭賞給兒子作個側室。

  以蕭慶之的前途和出身,蕭梁認為明眼的都不會拒絕。

  幸好玉璧不知道蕭梁怎麼想的,否則肯定得想到一句話——老而不死謂之賊!




第三十章 他就是匹大尾巴狼

  一場冷雨驟起,宮禁忽變得淒冷起來,連事著菊花都漸漸謝去,水仙在枝頭含苞不肯綻放。玉璧是很喜歡養花弄草的,她在自己窗口上用不能再用的茶葉罐供養著幾盆水仙,現在正盆盆打滿枝頭花苞,像是非得等一場雪來才肯開似的。

  早起捧著臉對花兒們嘀咕了幾句自己昨天晚上的夢境,然後套上薄棉宮衫往出走,往御茶房去的路上有相熟的宮人跟她打招呼,她客客氣氣地一一回應,直到舒公公老遠看了她才把她拎著直接往御茶房。

  「玉璧丫頭,你跟咱家好好說說,你與晉城侯是怎麼一回事?」舒公公到底是宮裡邊的老人,消息門路廣得很。他這幾日聽了些耳語,說御茶房的陳尚人攀上了高枝,還媚惑得晉城侯求陛下賜婚。他現在看看玉璧,真覺得晉城侯冤枉,傾國名花沒被媚去,反倒讓這連花都算不上的丫頭惑了去。

  本來舒公公是不願意過問的,不過這也關係到御茶房的名聲,說句大白話,舒公公丟不起這個人,御茶房更是失不得這個體面。

  大清早起來因為昨晚的夢境心情還不錯,玉璧剛還臉上帶著笑呢,這會兒一聽整個人就被嚇傻了,難道……難道陛下真的已經決定了:「舒公公,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您聽說什麼了?」

  嘁,這丫頭居然跟他抖起心眼來,舒公公咬牙切齒地看著玉璧,平時看著蠢得要死,真到關鍵時候一點不傻,這都跟他套起話來了:「聞說你,聞說你讓晉城侯去求陛下給你們賜婚,是也不是?」

  消息真是夠歪的,玉璧大喊一聲冤枉,連連擺手說:「舒公公,就算我去求晉城侯也不能答應不是,何況您用了個『讓』字,我要支使得動晉城侯,用得著因為茶水房這點子事操破頭皮嗎?誒,舒公公,晉城侯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我是不會去妄想的……」

  一路走一路低頭看著腳面兒,玉璧是真想掉下幾滴傷心淚來,她正埋首沉思,這事要怎麼解決。她真的是到現在還沒有想到,如果陛下真陪大公主發神經,她怎麼找輒脫困。

  「便妄想一番又能如何?」蕭慶之笑瞇瞇地站在不遠處,很滿意地看到玉璧臉上那像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小丫頭就是要這樣表情多變,喜怒形於色才有趣,板著臉像什麼話。他不會承認,自己對於把這小丫頭逗得木頭臉完全破碎掉有莫大的興趣。

  就這區區九個字組成的問句,讓舒公公面色大驚,看看晉城侯,又看看說不出是苦是怒的玉璧,好半天舒公公才喘上氣兒來。可以說,舒公公的世界觀在這一瞬間崩塌了,舒公公禁不住在心中發出詰問:「這個侯爺不愛牡丹花,愛狗尾巴花的世間到底是怎麼了?」

  歎氣搖頭,舒公公決定走人,舒公公甚至不無傷心地想:「玉璧這丫頭居然連咱家都瞞著,真是太傷害咱家的感情了,更傷害咱家感情的是,不是狗尾巴花要去魅惑人家,是人家上趕著要看上這株狗尾巴花!」

  看著舒公公走人,玉璧也想跟著走,沒曾想舒公公居然用飽含著千萬分怨念的眼神看著她,並且用怨念的眼神拒絕她跟在他身後扯溜:「誒,不中留啊!」

  ……

  跟被無數道雷擊中似的玉璧愣在當場,然後惱火地看向蕭慶之,她在心裡暗暗跟自己說要冷靜要冷靜。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冷靜下來,她才看向蕭慶之行禮,神色木然地道:「婢子拜見晉城侯。」

  「每回都是這一句,你能不能來句新鮮的。」蕭慶之每每面對著玉璧時,都覺得自己回到了年少逞紈絝的時候,這丫頭逗起來很有手感嘛。

  「回晉城侯,禮不可廢,請侯爺恕罪。」

  此時遠處忽有人在喊「晉城侯」,蕭慶之聽到就欲轉身走,但想了想又停下腳步說了一句:「你放心,會給你時間的,也會給你選擇的餘地,此外,風言風語你不用多管,我會處理周全。」

  既然蕭慶之這麼真誠,那麼玉璧也決定表示一下自己的真誠:「侯爺,婢子真的玩不起,請您放過婢子。」

  聞言,蕭慶之笑眼瞇成一條微微的縫兒,很快丟下一句話走人:「一世之事豈可玩笑。」

  說起來,蕭慶之的目的很明顯,他既要讓玉璧不得不面對,又要讓玉璧留有餘地,他當然不是那種非強求不可的人,否則就不會到現在這辰光。他抱定一種,你可以暫時不接受我,但你必須看到我的態度,用這樣的姿態告訴玉璧,逃避是沒用的,想清楚要不要接受才是重要的。

  對蕭慶之這樣的人,只能明明白白徹徹底底地拒絕,而且要毫不留情面,這樣他才會……噢,依照蕭侯爺的性格,他不會輕易退卻的。

  午後,玉璧忽然接到了書信,在宮中待這幾年,陳州家中從來沒給捎過信來,主要也是陳州離京中太遙遠,二來是陳家實在沒有送書信進宮的門路。送進宮的書信查得很嚴格,如果沒有路子,一般連看都不看就會退回。

  展開信讀完,玉璧眼珠子都快瞪掉了:「考上舉人了?不是賭咒發誓要做木匠嗎,不當木匠了,還說給我打什麼拔步床,結果還是走了科考這條比高考還獨木橋的獨木橋。能考上舉人就算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吧,連書院都不愛去的人,居然說要考進前五十。」

  「啊,陳尚人,是誰考上舉人了?」寶梨懵懵懂懂地抬頭問道。

  「一個說要當木匠的傢伙,寶梨,你能相信一個立誓要做天下第一木匠的傢伙考中了舉人嗎?還是鄉試第三!」玉璧再掐紙算算,如果陳玉琢真的高中了,那真算神童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說高中就高中了。

  看得出玉璧在自言自語,寶梨低頭做事兒,再不和玉璧搭腔。

  玉璧此時又看向書信,書信上寫了陳玉琢的落腳點,說是會在西直巷二十八號住到明年春闈時,還讓她如果輪到假就去找他。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陳玉琢在書信裡還順帶說了兩句蕭慶之的好話:「若非晉城侯仗義,縱使為兄四處奔走,只怕也是雁書難寄,晉城侯真乃仁人君子。」

  陳玉琢向來這麼滿懷赤子之心,喜歡誇獎別人,對別人的好抱著欣賞的態度,對別人的短處則寬容不縱容。雖說不愛務讀書人應務的正業,但一個儒雅之士應該具備的特質陳玉琢都具備了,不過就是狂熱地鍾愛木工活兒而已。

  「哥哥啊,你被他騙了,他就是匹大尾巴狼,他表現得這麼仁人君子,完全是因為他想吃你家小紅帽啊!」玉壁喃喃低語道。

  其實,對於有人喜歡,玉璧是有點竊喜的,畢竟她是個有那麼點虛榮的人吶。可她絕對沒有模糊過自己的表達,也不會去玩曖昧,所以她很鮮明地要劃清界線,可是……可是越劃居然越劃不清了。

  從頭到尾,主導權都在蕭慶之手裡,好像他想拉近就拉近了,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樣不行,我得明明白白告訴他,再這樣下去,真蓋棺定論了吃虧的是我。」

  弱不經風的男人,死都不要!

  可有些事吧,真不是她說不要就能不要的。蕭慶之跟在蕭梁身後,慣於出謀劃策的人,這會兒已經想好該怎麼挖坑,又怎麼誘著玉璧往坑裡跳。蕭梁看著略落後他半步的兒子正在那兒眉飛色舞不由得失笑,是在琢磨著那個小丫頭吧,也好,能看著整日只溫和言笑,不露喜怒的兒子如重新活轉來一般,身為父親他是樂見的。

  「子雲,陛下今日所言之事,你心中如何作想?」蕭梁出言相詢,也省得兒子一味沉溺在小兒女事中。

  聽得老爺子問起朝堂上的事,蕭慶之原本還帶些許歡欣之色的笑頓時間凝住,神色也就瞬間嚴肅端正起來:「父親,孩兒以為,陛下並非真想動誰,不過是東林和西南近來愈發執於爭鬥。陛下倚重東林一干體統之臣,卻垂青西南一班清雋之士,孩兒雖不敢妄自揣測聖意,卻隱約察覺,陛下近年來多提拔西南派系,是因為陛下已然認為當今之世已到了窮則思變的時候。」

  淳慶帝的心思,蕭慶之可謂是猜對了大半,蕭梁點點頭,望向禁宮方向略帶幾分悵然地說道:「陛下確乃不世之君,但時光有限,陛下眼見朝堂上下黨爭愈演愈烈,人心浮躁,到底有些心急,陛下擔心自己在有生之年不能解決這個大禍根。說到底,陛下對諸位殿下們,實在有些不放心,知子莫若父,陛下要操心的事實在太多了。」

  說這番話時,蕭梁的臉上莫名有笑,看向自家兒子的眼神裡有種老懷安慰的意思,又隱隱間有些得意。

  「父親?」

  「為父這輩子,處處都落後於他,唯有子雲讓為父覺得贏他一籌,哈哈哈哈……」蕭梁居然越說高興,臉上的笑意濃得十里八里遠的人都能感覺出他心裡有多高興來。

  見老爺子樂成這樣,蕭慶之簡直有些說不出話來,老爺子真是和陛下爭啊比啊鬥啊大半輩子,到一把年紀了都不肯消停。

  冥冥中,有個念頭忽然從蕭慶之腦海裡升起來,他覺得老爺子有事瞞著自己,是非常重要的事,和他和陛下和老爺子都有干係。

  瞇起眼看著老爺子,老爺子知道他心裡想到了什麼,卻很無恥地衝他紅口白牙笑得無比燦爛,一副「我知道你知道,但我就是不說」的樣子。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4

第三十一章 陰謀家比文弱書生更要不得

  適逢天晴氣朗,加上玉璧輪著了假,於是她決定出宮一趟,去西直巷看陳玉琢去。西直巷在御街畔,離宮禁倒不算太遠,所以玉璧也就沒叫馬車,而是一路不緊不慢地跺著步子,也順便在這晴光好的時候看看京城街面上究竟是怎麼樣一番景象。

  因冬日已至,道路兩旁已換了新燈籠,豔紅的燈籠在一片蕭瑟裡搖曳著,倒更顯出新年新節的年味兒來。不時有小童手捏著炮仗歡笑而過,這時代的孩子幸福得讓玉璧眼紅,不用考試,不用上興趣班兒,單純快樂得讓人看一眼都覺得高興。

  「小妹……」陳玉琢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那個瘋丫頭,那個成天撒潑耍瘋的丫頭,現在看起來竟然有幾分亭亭玉立之姿。摸摸下巴,陳玉琢開始認為皇宮真是個很養人的地方,黃毛丫頭進去,窈窕淑女出來。

  「大哥?」玉璧沒想到在街上就撞上了,一看之下她也差點沒認出來,她很難把那個穿著短打,成天挽著袖子秀肌肉的木匠學徒和眼前身穿長衫作儒生裝扮人聯繫起來。不過身形雖高了點,模樣還是沒大變。

  盯著玉璧上上下下看了好一會兒,陳玉琢才確定,這真是他家那黃毛丫頭:「看來你接到我的信了,怎麼樣,這幾年在宮中過得好不好,看你比從前還瘦些,吃不少苦吧!沒事,哥來了,以後凡事有我吶。聽蕭侯爺說你在宮裡也多有不如意,放心,哥一定給你掙個出身,不會讓你在宮裡受欺負。」

  這又有蕭慶之什麼事兒,那位到底跟大哥說什麼了,玉璧一頭霧水地看著陳玉琢:「哥,我在宮裡挺好的,沒誰欺負我。比起旁人來,我在宮裡真得算順風順水,處處順意的。」

  不待玉璧弄明白前因後果,陳玉琢又一側身說:「不說這些,走走走,侯爺邀我在靜廬飲茶,我們一道去,也正好相謝侯爺的一番照料。」

  「哥,你最近和晉城侯常來往麼?」玉璧心裡七上八下,她心想蕭慶之動作是不是太積極主動迅速了點兒,他連自己都還沒搞定,就想著先去搞定娘家人了?翻個白眼,她越想越鬱悶,明說是要給她時間和選擇的餘地,這哪兒像是給她時間和餘地的作態。

  目前還沒琢磨出蕭慶之目的為何的陳玉琢點頭道:「是啊,小妹,你可不知道侯爺是何等文采風流,從前聽聞侯爺是行伍出身,只道是英武雄渾之輩,卻沒料想在詩賦文章上大有造詣。這些日子,我與侯爺相談頗有所得,侯爺在朝堂上下輾轉多年,侯爺所能看到的東西,遠不是我輩能及。」

  聽這滿耳朵贊歎,玉璧真想告訴她哥,你被蕭慶之的假面目給迷惑了。再一想,難道蕭慶之這是在曲線救國:「哥,晉城侯身居高位,事務繁忙,若無事還是少相擾為上。」

  「是,我也曾這麼跟侯爺說過,但侯爺近日多空閒,要不我也不敢相擾。至於身居高位,說起來,侯爺真不像身居高位之人,身上一體渾和,從不見高高端起的姿態,真正是令人敬仰之人物。」陳玉琢說起蕭慶之來就差兩眼冒綠光了,私心底,陳玉琢也不是沒想過,如果自己的妹妹再漂亮一點,再懂詩書禮儀一點,再出身好一點,他說不定就上趕著給兩人牽紅線了。

  靜廬在城東御河邊上,蕭蕭無葉的垂柳讓靜廬顯得愈發具有歷史的厚重感,據陳玉琢說,靜廬是前朝的官辦書院所在,後來因為戰亂所損只剩下了書院的藏書樓還在。然後陳玉琢又告訴她一個不太美好的事,靜廬是晉城侯府的產業,本朝也不許官員經商,但茶館書院不在經商之例。

  看到蕭慶之站在樓上紅口白牙衝他們低頭笑看來的時候,玉璧心裡就一個念頭,把他扔到御河水裡去清醒清醒。

  「讓蕭兄久等了,只因路遇小妹耽擱了些時間,望蕭兄莫怪。」陳玉琢持禮說道。

  蕭慶之當然毫不介意,只是不著痕跡地瞥玉璧一眼,看著這丫頭一雙小眼圓睜圓睜地瞪著他心情就無限燦爛起來:「不礙,正好這泡茶喝得差不多了,待我讓他們再送新的上來。」

  「婢子拜見侯爺。」

  「多禮了,既然乃兄與我兄弟相稱,你也不用謹守尊稱,既是在外間就隨意一些。再說,來者是客,客為上,快些坐下。」蕭慶之衝玉璧笑笑,順手拉開了椅子示意玉璧坐下。

  看著拉開的椅子,玉璧真是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一邊的陳玉琢正奇怪地看著她,好奇她為什麼不坐下呢。由此可見,陳玉琢真是和蕭慶之混熟了,要不憑著陳玉琢不錯的禮儀規矩,斷然不會坐得這麼自在如意:「是,謝侯爺。」

  見她堅持叫侯爺,蕭慶之也不堅持,只是喚人送茶葉和水進來,安縣烏龍、玉簾潭水,蕭慶之確實是個懂茶的。莫名地蕭慶之還看了她一眼,衝她笑得別有一番深意在其中的樣子。玉璧看著這笑,差點沒被噎著,在這麼多茶裡,她確實更偏愛安縣烏龍,只是蕭慶之怎麼這麼門兒清。

  待到茶葉和水送上來,蕭慶之居然接過水溫壺燙盞,手起湯開,如行雲流水一般地沏出茶來。氤氳的茶香氣中,那張原本就挺好看的臉更添了幾分仙氣兒,畫面是極漂亮的,不過也離玉璧所期待的壯漢相去更遠了。

  「鎮日裡都是你沏茶給我們飲,今日由我沏來你飲,嘗嘗可有什麼不同之處。」蕭慶之把茶遞到玉璧面前,壓根不管陳玉琢正在那兒巴巴地等著他把茶遞去,只是目帶其待地看著玉璧。

  被這眼神一沁,玉璧差點跳起來抖三抖,好不容易穩下來嚥口唾沫才端起茶盞來。不得不說,蕭慶之的茶沏得確實好,正山茶被沏出極為高曠的意韻來,分三口把茶啜入嘴中飲下去後,玉璧才衝蕭慶之點頭,難得地露出個笑臉來:「侯爺,您的茶沏得極好,水溫時間妙到毫巔。」

  「真的?」蕭慶之聽完嘴角掩飾不住地笑,心中卻也自有幾分疑惑,不是懷疑玉璧不是真心誇獎,就衝玉璧那笑臉,這誇獎也絕對假不了。他只是對自己的心態有幾分疑惑,只此一句贊揚加一個贊賞的眼神,他就發覺自己的內心頓時間充滿歡欣。

  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

  再順手給玉璧滿上茶湯,玉璧微瞇起眼細細品飲著,冬日的陽光如雪一般從她身後投照下來,在她身上烙下一層微冷卻耀眼的光圈,使她看起來溫暖至極,燦爛至極。此刻始知,有些人不需傾城傾國的容貌,也不需要令人驚豔的豐姿儀態,只需如她一般靜靜而坐,垂首飲茶便足矣,再添一分豐姿,添一分容貌都不過是累贅。

  一旁的陳玉琢側臉看著蕭慶之,厚道的小木匠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受蕭侯爺青睞了,敢情蕭侯爺是惦記上他妹妹了。陳玉琢差點沒氣到內傷,虧他還想那麼多彎彎繞繞的東西,到現在才知道人蕭侯爺目標無比鮮明,他這個「文中知己,樂裡知音」不過是個搭頭,還八成是用來接近他小妹的搭頭。

  「好哥哥」怒目,衝著蕭慶之狠狠看一眼。

  蕭慶之看陳玉琢一眼,對那狠狠的眼神視若無睹,不過還是很自覺地給倒上茶湯,然後一邊沏茶,一邊心懷歡欣,一邊還偶爾看玉璧一眼。

  「好哥哥」看不下去了,輕咳一聲。玉璧也受不了了,放下茶盞,輕輕抖了抖,像是要抖落滿身因惡寒生出來的雞皮疙瘩似的。陳玉琢見狀嘿然發笑,他忽然想起來:「小妹不喜文弱書生,連我她都嫌太過文弱,更何況看起來比我還文弱的蕭侯爺。」

  不厚道的哥哥決定好好喝茶,不搭理蕭慶之了,反正有他憋悶的時候。

  「誒,我看到維正兄他們來了,侯爺……小妹,你們且喝著,我過去打個招呼再回來。」人來人往的地方,陳玉琢可不擔心發生什麼,再說他家小妹那是能吃虧的主兒,他覺得他得替蕭慶之擔心才對。

  陳玉琢說完話就起身挑簾子出去了,留下玉璧和蕭慶這對望一眼,然後各自低頭喝茶。玉壁喝了一肚子茶後,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侯爺,您的一片情義,婢子滿心感激,可是婢子承受不起。」

  臉色半點不變的蕭慶之「噢」了一聲,然後抬頭看向玉璧眉眼微微一挑,便是滿臉令人眼睛都移不開的笑容。真正是眼如弦月彎,笑若星辰燦。

  就在玉璧又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間蕭慶之捏起一個杯盞來,輕輕往空中一拋,似是沒用什麼力道似的,半空中卻響起金屬和瓷器激烈碰撞的聲音。「鏘」的一聲過後,瓷器粉末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卻見蕭慶之大袖一揚,粉末頓時不見,茶水和茶桌竟是半點也沒沾上。

  待到蕭慶之的手放下,他攤開的掌心裡多了一枚柳葉刀。

  「這是怎麼了?」玉璧莫名其妙得很。

  「暗器,柳葉刀,嗯,還淬了花蟾汁在上邊,有人在警告我。」剛才還笑得燦爛歡喜,平和無比的蕭慶之忽然就變了,捏著柳葉刀笑得陰風慘慘,就像是有人打開了籠子,把一頭看起來無害的猛獸給放出來了,籠子打開的一瞬間,猛獸就露出嗜血的獠牙來。

  這……就是蕭侯爺溫和平順之下的面目麼?

  陰謀家比文弱書生更要不得,前者的恐怖級別可以抵一個現代化的恐怖組織啊!

  玉璧掂量掂量自己,忽然覺得憑自己的能耐,只怕要前途渺茫了……

  


第三十二章 被豬吃掉的老虎

  靜廬向來用德源的瓷器,或青花繪成,或一味素白,地子細膩通透,散落的瓷粉如雪屑一般在陽光下反著晃眼的光。玉璧看看地上的瓷粉,只是一片薄薄的柳葉刀,隔空就能把小瓷盞打落成細碎的顆粒和粉末,這真是太讓人覺得恐怖了。

  更讓她覺得恐怖的是「文弱書生」,隨手一揚盞子,就把柳葉刀擋在身側,而且當時這位正在盯著她看啊!居然連眼也不抬,就精準地把柳葉刀擋在當空……

  張張嘴,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轉移話題吧,她才不會管眼前唱的是哪一齣,更不會上趕著拿自己當炮灰搭進大人物的恩怨情仇裡去。所以她主動接過水沏了泡茶,然後又緩緩將蕭慶之面前的茶盞注滿:「侯爺方才不是說有新得來的茶葉要拿來一嘗麼,是哪裡的茶葉,可有什麼奇特之處。」

  「讓你見笑了,這世上的事沒難有個消停,已經讓人去取茶了,稍後就會送上來。」蕭慶之說著把柳葉刀往袖子裡一捲,臉上又見了那歡欣愉悅的笑容,只是瞇著眼側臉迎向窗外的陽光時,還有股子慘人的寒氣冒出來。

  乾笑兩聲低頭喝茶,蕭慶之明白,這是小丫頭在自我保護吶。從前他也有以為自己不過問,就能一切相安無事的天真時候,嗯,小丫頭還是天真一點好。

  「玉璧,可是我哪裡不好?」蕭慶之忽然問道。

  抬頭看向蕭慶之,玉璧雖然和這位沒怎麼多接觸,也沒琢磨過這位,但她能感覺得出來,像蕭慶之這樣的人不會輕易否認自己。再仔細看蕭慶之,神情肅然,眼中頗有幾分淡淡的感傷之意。

  ……蕭慶之這個陰謀家,他絕對是故意的,以為這樣她就會被軟化麼,以為她會刨根問底問他有怎麼樣的曾經麼,想都別想!玉璧衝蕭慶之一笑,特溫柔輕軟地說道:「無關好不好,只是喜不喜而已,這世上好的人多了,難道是個好的便要去喜歡麼?」

  笑瞇瞇!

  猛地被玉璧笑臉弄得一怔,再一聽她的話,蕭慶之又憋悶了,看起來不聰明的丫頭,偶爾聰明一點點都讓人吐血,還是笨一點好:「起先未免不是存著舊日難忘的念想,只是從一個人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我想我還沒有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有些時候,一旦放下一些就容易看得更真切明白,輾轉如今願此生能得所安。」

  被蕭慶之定定地看著,玉璧也頭一回看到,蕭慶之竟有那麼一雙清澈的眼睛。做為一現代人,不太能明白這彎彎繞繞的話,但最後一句她聽明白了,這是在表白,真真切切地表白,而且已經發出了一世之約的邀請。

  無意識地捏著茶盞輕輕摩挲,她心裡的不安都表達在這個小小的動作上,玉璧末了歎口氣說道:「侯爺,人和人之間講緣分的,既有白髮如新,也有傾蓋如故,我對侯爺……真的沒有那份心思,還請侯爺將此殷殷之心另投淑女,想必會有如花美眷名門閨秀在引頸等待著侯爺。」

  卻只見蕭慶之一笑,又復溫平和順之態道:「你當我是什麼,罷了,你既說明白,我自也不強求。若有什麼事,還可來找我,不必因此而心存罣礙。」

  「謝侯爺。」長舒一口氣,陳尚人滿以為自己算解決了這件事,特歡快地和蕭侯爺談茶談水,氛圍很是歡快和熱鬧。

  過了片刻陳玉琢又轉回來,三人一起談天喝茶,陳玉琢聽蕭慶之說朝堂上的事,蕭慶之聽陳玉琢說他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當蕭慶之說到東林和西南兩派系之間的爭鬥時,陳玉琢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我雖未涉朝堂,卻也懂得一些,這就如同女兒和兒媳之間的區別。兒媳是後來的,卻是要在家裡過一世的,女兒是自己身上的肉,卻終歸不能在家待一輩子。手心手背,對陛下來說都是肉,打起來疼的還是陛下啊!」

  「修良的說法倒也有幾分道理,陛下欲重用西南派系,以為自己是親生女兒的東林派系自然不肯幹,小姑子和嫂子之間的是非恩怨向來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現在的情況,怕也只有陛下心裡明白孰輕孰重了。」在這一點上,蕭慶之和陳玉琢確實有共同語言,陳玉琢偏革新派,卻不是西南派系那樣的激進,走的是和緩從容的路子。

  「我看沒你們說的那麼複雜,就像是吃東西,一樣是好吃又吃習慣了的,一樣是不好吃但吃了有益處的,陛下起初原是想魚與熊掌兼得,起初倒是兩不相犯,但吃著吃著卻發現魚和熊掌嚴重不和,而且再厲害一點就能要命。只怕陛下現在,想壯士斷腕,卻被架著哪樣兒都不敢放下,陛下要顧慮的實在太多,我們可以輕言收放,陛下卻不能如此,因為陛下才是真正肩上挑著天下興亡這一重擔的。」尤其是像淳慶帝這麼內掌權外掌兵,一言發下群臣俯首的帝王,玉璧也是聽他們說得有趣兒了,於是就發表一下自己的想法,反正這時代不禁言論,陛下的是非是可以隨便說的,朝政是可以隨便論的。

  話音落下,蕭慶之和陳玉琢都看著玉璧,陳玉琢滿是不相信,自家黃毛丫頭居然能看得這麼通透。蕭慶之則是點點頭,對玉璧的觀賞力表示贊賞:「你說得對,陛下也同樣明白,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所以陛下請家父回朝堂做這柄肅清黨爭的利刃,所以才會有柳葉刀示警。這柄柳葉飛刀是在告訴我,如果我不能勸家父停止這種愚蠢的行為,那麼下一次,柳葉刀就不會這麼高高飛過,而是直取我周身要害。」

  「柳葉刀,什麼柳葉刀,蕭兄,莫非有人要刺殺你?」陳玉琢大驚道。

  「只是示警,這般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靜廬,真要有刺客那也管教他有來無回。」蕭慶之說著給陳玉琢倒上茶,手上作了個請用的手勢,省得陳玉琢再為柳葉刀三個字而糾纏下去。於是,他又開始在心裡贊歎起玉璧來,這丫頭真夠冷靜,處變不驚的氣度比起她兄長來不可同日而語。

  這時,青衣小廝送了茶葉進來,在一旁擺好茶葉和水,又在爐裡添了幾枚炭:「侯爺,茶已備好,可要喚人來伺候?」

  「不必,下去吧。」

  「修良,玉璧,這是家父自汀洲一帶捎回來的茶葉,據說茶樹長在高壁之上,風吹過能發散數里清香,當地有採藥人爬上去時才發現那一帶長著幾十株茶樹,採下製好便成茶名『汀蘭』。前幾日嘗過一點,溫甘醇厚發之為冷香,餘口有些清涼之氣,氣韻皆高,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茶。」汀蘭是綠茶,用積月泉水沏來正好,發出一股極乾淨的冷香,比蘭減一份幽比梅卻添一分暖意。

  三個人端起蓋碗細細品了幾口,玉璧不是太愛綠茶,不過這個綠茶別有風味,到口裡似有冰糖味,甜得很甘醇,加上香氣清妙,顯得很是不一般:「果然是好茶,約是風吹日曬在險峰的緣故,香高卻濃烈,能感到山入雲巔雨落九天的開闊氣象,非尋常茶葉可比。」

  陳玉琢喝半天,就感覺出味道不錯來,真要他跟這兩愛茶人談茶,他談不來,只會端著一口一口喝,喝得差不多了就提起爐上的水再添滿,他喝三盞了那兩還在那兒回味著。陳玉琢見狀歎氣,他剛才果然說得太對了,女兒是不能在家待一輩子的!

  飲完茶吃午飯,蕭慶之在靜廬對面的飯館招待了玉璧兄妹,飯後,玉璧想起一件事來,於是說道:「侯爺,我在宮中好像聽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聞……」

  她話還沒說完,蕭慶之就擺手阻止了她:「永遠不要把宮中聽到的看到的拿到外邊來說,也不要輕易告訴任何人,這很危險。」

  其實玉璧就想問問關於大公主的事,可蕭慶之一句話就把她堵住了,還拿著為她好這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堵的。

  「呃,好吧。」玉璧埋首腹誹,心裡把蕭慶之罵了不下一百遍。

  靜廬外的街道上,種著一樹樹拒霜花,雪白的花朵壓得枝椏低垂,輕風吹來四散的雪白瓣將道路砌得雪白,彷彿頃刻間便下了滿地雪一般。從飯館裡出來,漫天的花瓣讓玉璧不禁停下了腳步放眼望去,大約一公里長的街道上風吹落花卷積,場面很是浩蕩。

  一抹如秋水的亮光很突兀地從雪白的花瓣間穿過來,很快就到了玉璧面前,她這才發現那是一柄劍,持劍的人從頭白到腳,在漫天花瓣裡絲毫不起眼。

  她還不及反應,蕭慶之便伸手把她撂到身後,另一隻手則扣住腰間,不消片刻,一柄能照雪映日的劍便出現在他手中。等到聲音響起,玉璧和陳玉琢才互相看一眼,兩人的眼裡都有恐懼與疑問。

  靜廬的樓上屋頂上和屋簷下此時都站著作侍衛裝扮的青衣人,陳玉琢見狀才沒抬腳去喊兵丁來,只伸長脖子看著蕭慶之和那白衣人纏鬥。雖然沒有飛簷走壁,雖然沒有高開高走,但一片刀光劍影中,玉璧還是感受到了來自冷兵器時代武者的強大。

  蕭慶之看起來文弱的身體裡,絕對充滿了很恐怖的力量啊!

  她錯了,她不應該因為這人看起來不經風就覺得人文弱,這絕對是個能扮豬吃老虎的主兒!呸,她不要當那被豬吃掉的老虎……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5

第三十三章 淪落民間的御茶園

  漫天拒霜花隨著風停下,風停下時街道上纏鬥的兩人也停下,久久互相凝望,直到玉璧以為這兩人會來個「惺惺相惜」的時候,對面的白衣人忽地笑出聲來。那白衣人的笑聲低沉渾厚,一笑之下拒霜花又落下不少花瓣來。

  站在玉璧面前的蕭慶之卻沒笑,側臉看著連鼻尖都是冷刻的:「我的命看來很值錢,竟勞動名聞天下的劍客劉十九來取。」

  「受傷了就不要逞強,沒有要你命的意思,你心裡清楚。」劉十九說完收劍轉身,如來時一般消失在漫天拒霜花裡,再看時已渾然一片白,杳然無跡。

  許久後,蕭慶之才收起劍來,靜廬四周的護衛正要上前來詢問蕭慶之是不是真的受傷時,蕭慶之卻伸手按在肩頭臉色微微有些發黑。護衛們見狀往懷裡掏各種解藥,正當他們要貢獻出來時,蕭慶之臉更黑地說:「別掏了,沒毒。」

  護衛一邊收解藥一邊疑惑地看向蕭慶之,有位小聲地在一旁嘀咕:「沒受傷怎麼臉這麼黑。」

  陰惻惻地看一眼那說話的護衛,蕭慶之說道:「都散了吧,沒大礙,只是劃傷了。」

  護衛們也看得分明,連血都沒流出來,看來確實沒什麼大傷,有一人走上前遞了瓶止血生肌的藥給蕭慶之後,眾護衛便迅速散去。

  「蕭兄,你的傷還是快些包紮為上,萬勿貽誤時間。」陳玉琢說道。

  玉璧卻輕咳一聲說:「侯爺,有句話說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江湖再老一磚拍倒。」

  嗯?蕭慶之轉頭看著玉璧,這丫頭莫不是以為他輸給了劉十九,在這拿話安慰他,真是不會安慰人。本來想說一句「他傷得更重」,但話到嘴邊上,蕭侯爺把話收了回來,繼續黑著張臉,竟還在臉上擺出一整副倍受打擊的落寞神情來:「今日之前,只道天下無不順意之事,今日當此時才知道,天下多是不趁意之事,縱高坐一世也免不得有跌落塵埃之時。」

  較真的木匠陳玉琢同學也被騙了,滿懷同情之心地溫言細語勸慰起來,一邊的玉璧卻直歎氣搖頭。她雖然平時覺得自己沒心眼兒,可莫名地,她就是能弄清楚蕭慶之的心理活動,當然明白蕭慶之這會兒在騙同情心。

  只是,她為什麼能把蕭慶之的心思猜得這麼明白呢?

  大概,大概是因為蕭慶之看向她時,眼神總是如此刻一般無遮擋吧!

  「侯爺,您還是先去處理傷口為好。」玉璧用極其無奈的語氣說道。

  「好吧,你們等著,我清理一下再送你們回去。」蕭慶之也不得寸進尺,很滿足地見好就收。

  處理好傷口,蕭慶之從靜廬後廂出來,玉璧和陳玉琢在那兒聊著家裡的事,陳玉琢說父母如何,說家鄉如何,說鄰人如何。玉璧就靜靜含笑地在那聽,不時地搭上兩三句話,兄妹之間的溫馨氣氛讓蕭慶之不由得想起自家來。

  父親待他確實可謂慈父典範,但母親與弟弟與他,卻實在稱不上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玉璧的好,多是能令他放下這些煩擾,無拘束無憂慮地有那麼片刻歡欣,在這丫頭身邊待著,都覺得自己小了十歲似的,就想逗她白眼逗她惱他,他對此樂此不彼並熱衷無比。

  看著她,便覺得再大的煩惱也不過是茶湯上的氤氳之氣,風一吹便可四散無蹤。

  「侯爺。」

  「蕭兄。」

  「讓你們久等了,我這便送你們回去。玉璧今日要回宮中嗎,還是隨你兄長一道去西直巷?」蕭慶之問道。

  「謝侯爺,婢子有兩天假,恰逢兄長來京中,自是要好好敘一敘的。」玉璧躬身一禮說道。

  她話一說完,蕭慶之的眉眼間就有了歡欣之色,每次看到玉璧都是心肝一顫,擔心的。

  蕭慶之心裡正在想著,明天怎麼把陳玉琢給支開,這做兄長的夾在中間真的很礙事。於是,在蕭侯爺心裡生出了,妹妹拖過牆,哥哥丟出牆的想法。

  等到蕭侯爺第二天上午來西直巷接「陳家兄妹二人」去郊外「賞冬」時,馬車剛駛到巷口,陳玉琢就被幾位學兄撞上了,然後就被幾位學兄拽去碧山書院拜見某位大儒並聽垂訓。陳玉琢恰巧是那位大儒的「粉絲」,當即一聽連蕭兄都顧不上了,和玉璧蕭慶之說了兩句抱歉的話就和那幾位學兄一道上碧山書院去了。

  玉璧側臉看向蕭慶之,蕭慶之便衝她遞個笑臉,端是風儀逼人:「侯爺,您曾跟我說過的話,如今再提一遍。您的前兩位議婚對象都來自官宦之家,她們都沒能堅持,我又怎麼能堅持下來,您就沒想過嗎?」

  聞言,蕭慶之微微一愣,這才記起自己確實說過這句話:「不同,我不曾見過她們,也不曾動過心思。」

  「我不值得侯爺如此對待,而且,侯爺,您該尊重我的選擇。您的一生注定風起雲湧、波瀾壯闊,而我只嚮往過簡單的生活,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粗茶淡飯。我對自己未來的期盼裡,從來沒有留在京城這樣的念頭浮現過,如果下半生要繼續看著身邊的人戴著形形色色的面具,說著難辨真偽的言語,這簡直……生不如死。」玉璧還是不死心地想要把事情說明白,就算要死也得先允許她狠狠掙扎一把。掙脫了最好,掙不脫……那就到時候再說。

  「到了。」蕭慶之率先下車,對於玉璧的話,他聽到了,但暫時不予置評。

  滿腔肺腑之言落在空處,玉璧忍不住瞪眼,跳下馬車時卻忽然聞到了很清妙的香氣,是茶園。

  「怎麼是茶園,不是說去賞冬嗎,茶園的冬天可沒什麼可賞的吧!」玉璧看到茶園,便覺得分外親切。空氣中飄來的淡淡鮮茶葉香氣,讓她覺得和回到了家沒什麼區別,因為味覺嗅覺都十分靈敏,所以她能從空氣中清晰地分辨出來各種氣味。

  「這裡從前是陛下的御茶園,因為茶葉品質每況愈下,三年前已被內庫發賣了。眼下是余家的產業,我和余家長子有些交情,所以帶你來這裡看看。茶種還是從前的茶種,只是所出的茶卻一年不如一年,這是什麼緣故。在雲州一帶,樹齡愈高的茶樹,所產的茶葉愈發凜冽高香,這片茶園透著些奇怪之處。憑著你對茶的了解,可知這其中有什麼緣故?」蕭慶之既是來賞冬的,也是順手來幫朋友解決問題的,其實最重要最關鍵的事,還是和玉璧一道做這些。

  這個確實,樹齡高的茶樹似乎在茶性上都會有些變化似的,更高香甘醇一些,余家的茶園看上去管理得不錯,土質和空氣、降雨之類的看起來也很正常:「這是江州一帶來的樹種,母樹是江州松山園的雲母,我記得這個茶種叫雲裡青,宜作綠茶,也宜作青茶。附近的茶園也有這樣的情況嗎,還是只有余家茶園才是這樣?」

  蕭慶之側目,只翻著茶樹上下看看聞聞就把余家園的茶樹樹種說得分明,看來帶她來這裡來對了:「確實是雲裡青,倒沒想到竟是松山園雲母的種。京郊有四大茶園,其他茶園都沒有這樣的情況,只是余家茶園例外。」

  「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原因來,我得再看看。」玉璧沿著一階一階呈台階式往上的茶園,大約是一千五六百米的海拔,已經可以算高山茶了。加上這時的空氣和土壤都沒有受到污染,雨露也都相對乾淨,滋味應該是很不錯的。

  看一圈下來,玉璧覺得不太可能是天氣土壤和雨水的問題,管理上也安排得很好。玉璧下意識地一路走一路拔嫩葉往嘴裡嘗,她現在看到茶就忍不住往嘴裡塞,不往乾的還是鮮的。蕭慶之一直在她左右,不時地說一兩句話,倒也顯得不是那麼煩人了。

  「咦……侯爺,余家茶園,不,在還是御茶園的時候,可曾引種過什麼其他樹種麼?」玉璧忽然問道。

  「這事我記得,在余家接手茶園的兩年多前,因為天氣乾旱的緣故枯死不少茶樹,那年秋初茶園從江州引種了千餘株十齡左右的雲裡青來。」蕭慶之答道。

  點點頭,玉璧攤開手,掌心躺著幾片嫩茶葉,她又拈了一片嘗,然後把手掌伸到蕭慶之面前:「侯爺,你也嘗嘗,仔細嘗,看看有什麼不同。」

  從那嫩生生的手掌心裡拈起一芽一葉,蕭慶之嚼在嘴裡只覺得一片暖香醉人,壓根沒嘗出什麼來,只有一股清香從喉嚨滑到肺腑間。不要誤會,不是茶葉的,而是蕭慶之臆想出來的,屬於玉璧的芬芳。

  「我沒嘗出什麼不一樣來。」

  「那就怪不得這麼多年沒人察覺了,這不是雲母,甚至不是雲裡青,是和雲裡青很相近的樹種。但不應該是產自江州一帶,而像是雲州的茶,雲州除卻普洱,除卻紅茶也有綠茶,只是綠茶名不顯。這是雲州雲屏,母樹已不可考,雲屏從前作綠茶用,後來則用來做花茶原胚。雲屏的香氣味都很淡,要是不細嘗和雲母的粟香差不多,但其實雲屏回口是花香氣,味道上也有略微的區別。」玉璧說完又拈起一片正宗的雲裡青樹種茶葉嘗了嘗,雲母鮮茶更苦一點,雲屏要淡一點。

  「雲母是雲裡青最好的母樹,陛下該後悔了。」不厚道的臣子大感歡樂。

  更讓他歡樂的是,玉璧就壓根沒察覺她快撲進他懷裡了麼……




第三十四章 出虎穴入狼窩

  余廣平聽人來報晉城侯到訪時,還在茶園裡跟人商談轉手茶園的事宜,余家接手茶園幾年來,年年都往裡邊倒貼大筆銀錢,余家也是不堪其擾,這才不得已轉手。不過對方把價格壓得很低,比余廣平心理預期的價格要低很多。

  知道蕭慶之現在在茶園,余廣平便要去接待,原本想把雲州來的茶商給打發了,卻沒料那位一聽晉城侯在反而不走了:「在下出身雲州,說來與晉城侯有舊,既然晉城侯在此,怎可不前去拜會。」

  人都這麼說了,余廣平也就隨他去,和略顯富態的周沖一道往山上去。遠遠地,余廣平就見蕭慶之和一姑娘正在說著話,似乎蕭慶之還聽得非常認真,余勝平不免要心裡犯嘀咕:「侯爺這是帶哪家的姑娘到這遊玩來了,真是個沒趣味的,哪有領姑娘逛茶園的,這裡有什麼看頭。」

  待走近了,余廣平和周沖先躬身施禮,待蕭慶之應禮後,余廣平和周沖莫名地互視一眼,周沖不作聲,余廣平是主自然該余廣平先開口。余廣平見眼前這兩都落落大方,便說道:「侯爺幾時來的,怎不先行差人來說一聲,該去迎侯爺才是。」

  蕭慶之也不跟余廣平擺客套話,只伸出雙手各抓幾枚嫩葉遞給余廣平,說道:「子寬,你來嘗嘗。」

  自家茶園的茶葉,余廣平閉著眼睛都知道是什麼味兒,不過蕭慶之讓嘗,余廣平自然不會推辭,伸手接過茶葉就往嘴裡送。周沖在一邊一施禮也要求嘗試,余廣平就把手裡剩下的給了他。

  「這……和平日沒什麼不同,侯爺特地讓我嘗,卻不知是什麼因由。」余廣平壓根沒試出味兒來,他對這片茶園太了解了,了解到壓根不會去細琢磨。

  倒是周沖嘗出點兒不對勁來了,他盯著自己的左手道:「不像雲裡青啊,余少東家,不是說這山上種的盡是雲裡青嗎,怎麼嘗著味兒有點不太對。」

  總算也有個人說不對勁了,玉璧衝周沖笑笑,又伸手捧了一捧雲屏的嫩葉給他:「您再多嘗幾片。」

  又嚼了一把茶葉進嘴裡,周沖靈光一閃,終於明白這是什麼了:「是雲屏,不過這雲屏的種不錯,按說也不至於讓茶園的茶葉淪落到如今這樣的品性啊!」

  「就是因為種不錯才壞事,成茶後回口花香更濃郁,雲裡青淡雅清幽,添了花香氣那不就成花茶了,哪還能找得到雲裡青的熟粟香。這茶園的茶不是不好,而是都好,雲屏樹種上佳,雲裡青又是雲母的茶種,分開都是佳茗,但是摻雜在一起的話,好也成不好了。」玉璧明明白白地給周沖和余廣平解了心中疑惑。

  余廣平一聽,心中大駭,又從玉璧剛才給周沖摘嫩葉的茶樹上摘了一把嫩葉扔進嘴裡,濃而激烈的味道讓雲屏鮮葉的茶性體現得更加明顯:「果然是雲屏,怪不得部找不著原因,原是和雲屏混種了。等等……這位姑娘,你剛才說這片茶園的雲裡青是雲母的種?」

  「雲母?」

  「不但是雲母,還是江州松山園雲母的子系茶種,應該是直接從母樹下分出來的,和松山園雲母的氣味性狀有九成相似。」

  雲裡青一直是貢茶,江州松山園雲母的母樹茶只供淳慶帝御用,因為是御茶樹不敢破損半分,所以松山園雲母的子系茶種如今也是千金難求,所以余廣平和周沖聽完都傻了眼。余家茶園裡有茶樹上萬株,就算只有一半是松山園雲母的子系茶種,那眼前也是比金山銀山還誘人的聚寶盆。

  「嘶」地吸一口涼氣,周沖心裡這叫一個悔,剛才答應余廣平的要價把契約簽了就好了,偏偏為那麼幾千兩銀子不鬆口,這下虧大發了。

  一旁周沖搓著手說:「余少東家,你這茶園還賣不賣。」

  余廣平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笑道:「方才都沒賣,現在更不會賣了。還得多謝陳尚人,若不是陳尚人,只怕這茶園就要毀了。」

  中午余廣平在京城最好的酒樓宴請蕭慶之和玉璧,但是余廣平很快就知道自己很多餘了,於是他更快地找了個藉口走人。留下玉璧和蕭慶之在雅間坐著,兩人莫名地相視一眼,蕭慶之上移開視線繼續看著玉璧,玉璧則皺低頭不太是滋味地吃飯。

  她沒有被人盯著吃飯的習慣!

  吃過飯,玉璧就說要回宮,蕭慶之這回沒有再挽留,而是和玉璧一同走向靜廬,馬車還在那邊停著。

  路上,蕭慶之沒說話,玉璧自然就更不會開口了,快到靜廬外時,蕭慶之忽地問了一句:「玉璧,我可曾使你生煩擾?」

  「啊?」玉璧應完才來得及想,擾倒好像沒有,不過確實有點煩人。

  「看你這表情應該是有,玉璧,大部分時候,我並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追尋自己所期待的事物。從小不管想要什麼都能輕易得到,因而也沒有太過高的物欲與執著,對於求而不得的向來能放得下。」蕭慶之這會兒在剖析自己,這是他愛幹也擅長的事,剖析自己和身邊的人。

  就在玉璧以為蕭慶之會來一句「如果我使你生煩擾,我便放下」的時候。蕭慶之氣兒也不喘地,立馬就給她來一句:「但,總有此事物是放不下的,玉璧。」

  ……

  「侯爺,您是強買強賣嗎?」玉璧咬牙切齒地問道。

  某人露出乾淨的牙口,笑得無比愉悅地道:「是,我準備強買強賣。」

  「強扭的瓜不甜!」

  「向來不嗜甜。」

  「我……會怨恨的。」玉璧心想,沒什麼比喜歡的人恨自己更悲慘的事了,但蕭侯爺實在太強大,非她所能打敗的。

  因為蕭侯爺答:「那又何妨?」

  蔫著耷拉下腦袋,玉璧心一橫,瞪著蕭慶之說:「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吧,反正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聞言,蕭慶之又露出招人恨的笑臉來,特陽春白雪地說:「陛下已擬好了旨意,只怕是你不能如願以償了。」

  「什麼?」玉璧被這個消息劈暈了,從靜廬上了馬車回到宮裡,一直都是暈的。茶水房裡紅玉丁香來喊她,她也沒聽到,直接紅玉在她面前伸手晃眼她才有了反應:「怎麼了?」

  「陳尚人,您在宮外遇上什麼事了,叫好半會兒了都沒聽著。曲公公派人來了,說是黃昏時分陛下要在西暖閣批折子,西暖閣離御茶房太遠,為免茶水涼了,曲公公讓您到時候也跟著過去。您沒事兒吧,要有什麼事就跟曲公公說一聲,換人去也可以。」紅玉見玉璧心不在焉,一副魂兒丟了的樣就擔心,萬一玉璧失了平時的水準,到時候挨訓挨罰的可是整個茶水房。

  玉璧歎了口氣,搖頭說:「不必了,我沒事,陛下是用烏龍還是用紅茶。」

  見玉璧又回轉神來,紅玉又安穩下心來:「烏龍,曲公公說陛下說起過您上回用雪水沏的茶,讓您若是還有雪水就取來給陛下沏茶。」

  「行,我知道了。」

  黃昏時分捧了雪水去西暖閣,西暖閣外已經燒好爐子,只等著她燒水沏茶。曲公公見她來,指了指裡邊示意淳慶帝已經到了,讓她手腳放輕快些。燒水溫杯燙盞沏茶,端到門口時,曲公公又指了指裡邊讓她直接送進去。

  西暖閣裡,蘇德盛正在幫著整理奏章,淳慶帝抬頭見了玉璧,遂頓了筆說:「噢,回了,茶端上來。」

  一旁蘇德勝趕緊挪開幾本奏章,玉璧順勢把圓盤放上去:「回陛下,婢子回了,這兩天不在御前侍候,勞陛下惦記,婢子有罪。」

  「雪水烏龍,茶沏得不錯,還是你肯用心思。」淳慶帝私下還是很和氣的,也不擺帝王架子,不過帝王這工種很養氣場,他就是再和氣也不自然地會散發出帝王氣象來。

  玉璧見狀又是請罪又是謝恩,添了兩道茶水後,蘇德勝捧了一堆奏章,看樣子是要送到文淵閣去。蘇德勝一走,西暖閣裡就只剩下了玉璧和淳慶帝,玉璧就在下邊糾結,自己要不要問問淳慶帝關於賜婚的事。

  她現在已經算淳慶帝的近侍了,私底下問問也不算什麼,可她還是有些問不出口。

  上邊勾畫著奏章的淳慶帝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繼續批奏章:「丫頭,有事兒?」

  「陛下,婢子……婢子斗膽問一句,陛下真的決定給晉城侯和婢子賜婚麼?」玉璧小心翼翼地問道。

  淳慶帝復又擱下朱筆,挺和氣地點頭:「嗯,賜婚的旨意已經擬好,只待春節後再發,怎麼,朕觀你臉上倒不見有喜色,難道是子雲不夠好?」

  「不,陛下,恰恰是晉城侯很好,婢子怎敢高攀。婢子出身寒微見識淺薄,斷不敢誤晉城侯,還請陛下收回成命。」玉璧這兩句話,就最後幾個字是真的。

  「收回成命,歷朝歷代,聖旨既下斷無收回之理。丫頭,收拾收拾等著嫁人吧!」

  ……

  要死麼,君臣怎麼都一個樣兒,再遙想一下侯府那後媽似的親媽,狐狸似的老侯爺和據說文采斐然的蕭二公子,玉璧覺得自己簡直是出虎穴入狼窩!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5


第三十五章 誒,你也小心點

  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很急,午飯時分還是晴的,飯後便是一片烏雲飄來,冷風吹了一陣兒就下起雪來。茶水房裡一撥宮女太監們早就盼著下雪了,還不是玉璧那些窖藏雪水給鬧的,淳慶帝那兒的雪水茶也早斷了,因為她所藏的雪水就那麼幾罐,晚完就沒了。

  至於雨水,沉澱了好些天後,現在剛到能拿出來用,雨水沏茶遠不如雪水。

  「陳尚人,第一場雪真不能用嗎?」寶梨捧著罐子取了一罐子雪進來問道。

  「頭場雪塵多味兒雜,用來沏茶體會不到妙處,反而會喝壞了味道。而且,那天你們喝的在地底埋了兩年多,口感上更和融一些,沒那麼激烈。」玉璧也是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人品爆棚,她藏雪水的地方不遠就是宮裡的一處冰窖,這也使得她挖坑埋下的雪水不腐不壞。

  當然了,儲雪水也有竅門,那就是一定要在雪水裡放洗淨用開水煮過的石頭。

  「噢,好吧,那只好等下一場雪了。」寶梨說著又出去把雪給埋在花盆兒裡。

  此時,遠處傳來朝鼓聲,這是下朝的朝鼓。玉璧起身安排人去收太和殿裡收杯盞,然後又走到寶梨面前招招手,寶梨居然滿臉「什麼,我怎麼不知道明天輪到我」的癡呆表情:「就知道你沒準備,趕緊去。」

  寶梨「蹭」一下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沿著小院轉圈,一邊轉一邊嘴裡嘀咕:「做點心,怎麼又輪到我了,上回是紅玉姐姐幫我的,上上回是丁香姐姐,上上上回是……陳尚人,我都不好意思請別人幫忙了。」

  見狀玉璧搖頭笑道:「不好意思請別人幫忙,所以想讓我幫忙是不是!好了,別這麼看著我,我教你做蓮蓉糕和豆沙酥餅。」

  多虧曾經有傅定逢這麼一男朋友,否則憑她那將將能吃不死人的廚藝,現在也得跟寶梨一樣抓瞎。

  蕭慶之到茶水房裡時,玉璧正在跟寶梨講怎麼做豆沙酥餅,寶梨問她:「明明是甜的為什麼要放鹽,又甜又鹹的不是很奇怪嗎?」

  「就像做菜放一點糖提鮮味兒一樣,做甜點放鹽是為讓口感更醇厚,讓你冰糖砂糖紅糖都放一點了是為了這個,只放砂糖和冰糖味道都會顯得很單薄。」玉璧一邊幫著寶梨配好應該放的糖和鹽的份量,一邊跟寶梨解釋。

  「噢,那是不是能放蜂蜜,放了蜂蜜味道會更好吧!」寶梨覺得自己這叫舉一反三,在她看來蜂蜜比糖的味道要好得多。

  聞言,玉璧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盯著寶梨道:「上回就跟你說過,蜂蜜不宜熱飲,豆沙要入鍋炒。再說,蜂蜜味道較雜,而且香氣也和豆沙格格不入,要是放了蜂蜜這豆沙酥餅就不能吃了。如果你想拿蜂蜜做點心,下回教你做蜂糕。」

  「蜂糕,蜂糕怎麼做?是蒸是煮是烤是烘,是拿麵粉米粉,還是雜糧粉……」

  「等下次你要做了再說吧。」玉璧實在招架不住寶梨的求知欲,把配好的料推到寶梨面前,說道:「吶,快去把該泡的泡上,再耽擱下去,你明年都做不出來。」

  一把端起托盤,寶梨腳下如飛地端著盤子向右側的點心房走去,半道上還非常順溜地跟蕭慶之見了禮:「婢子拜見晉城侯。」

  沒回頭的玉璧一聽這句就沒來由地也想腳底抹油溜掉,現在蕭慶之越來越不避旁人了,茶水房裡的人早有揣測,陳福安和舒萬山把流言壓在茶水房沒往外傳,不過宮裡到底還是有了言語。蕭慶之對流言的處理方式是,請淳慶帝提前下了旨意給她,只是沒明旨頒告出去而已。

  這消息徹底捅了馬蜂窩,現在宮裡說什麼的都有,好在她了就在御茶房和淳慶帝身邊轉悠,沒工夫到別人面前聽閒言碎語去。當然,有蕭慶之這靠山在,旁人最多在背後明嘲暗諷,當著她面兒都客客氣氣的。

  「蕭慶之,做為一個朝之重臣,你就沒點正經事兒要幹嗎?」

  「我這不正在幹正經事!」蕭慶之通常三言兩語就能把玉璧逗得跳起來,而且他最近功力大有提升,每每看到玉璧咬牙切齒的樣子,蕭慶之特歡樂。

  在心裡暗暗說了三遍「不要因為別人的無恥而痛苦,這是不對的、不宜的」,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玉璧起身施禮,然後特規矩地問道:「侯爺可以飲茶,不過侯爺是外臣,在御茶房飲茶總是不好的,不若您先去侍衛所當值,稍候婢子把茶沏好送去。」

  武將們會輪流值守宮禁,安排防務,當然,外臣是不夜宿宮禁的,他們只是在布防上做安排而已。這也就使得玉璧再不想見這位,都只能這不見那兒見,抬頭不見低頭見。

  「行了,別擺這臉色,知道你不愛見我,天寒地凍的不著你送,把茶沏好我捎過去。侍衛所的茶包也給我,省得你們老遠送過去。」蕭慶之說罷看著玉璧,果然,這丫頭一聽他像是立馬要走人,臉上瞬間就由陰轉晴。

  不過,蕭慶之接下來一句話,讓玉璧剛轉晴的臉色立馬陰得跟天氣似的:「我在陳公公那兒給你排了明天後天的例休,令尊和令堂過些時候就該到京中了,該是大家坐下來互相認個臉了。明日你和修良都到家裡去,該怎麼安排談出個章程來,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長輩們發下話來了,我也只能聽從。」

  雖說白眼依舊,可玉璧已經認了,聖旨都接了,她敢不認,她要敢不認,淳慶帝分分鐘滅了她都不帶留骨灰給她入土為安的:「你怎麼不跟我說就把我父親和母親接到京中來了,好好的這天氣把人接來,連個安穩年都不讓二老過,有你這麼做人……」

  有你這麼做人女婿的嘛!

  聞言,蕭慶之挑眉看著她,眼裡布滿了戲謔的笑:「走水路來的,你放心,一路上都有人悉心照料。修良已經找了宅子正在收拾著,只等二老來住,什麼叫安穩年,一家人和和樂樂在一塊兒就是安穩年,你和修良都不在陳州,二老又能安穩到哪裡去。再說,修良明年春闈科考,二老來了他也能更安心。」

  仔細想想,蕭慶之說得也在理,不過,這倒顯得她無理取鬧了似的:「行吧,明兒再說。」

  待到茶沏好了,玉璧把茶湯放在小壺裡,用保暖的匣子裝好遞給蕭慶之,然後她就衝蕭慶之揮手趕人。蕭慶之邁步要走,卻忽然又停下回頭看著她說:「你就不送送我。」

  ……

  「侯爺請。」

  「這才像話。」

  送到御茶房外的夾道上時,蕭慶之忽然壓低了聲音說:「節前節後多長點心眼,那邊兒平穩不了幾天了,修良我已經關照他閉門讀書,你也別瞎轉悠。陛下那裡,說什麼你聽著就行,別在心裡瞎琢磨,有事讓人去找我,別自做主張知道嗎?」

  點點頭,玉璧還是知道好歹的,不至於蕭慶之嚴肅無比地關照她,她還上趕著跟他擰著來:「明白。」

  「行了,就送到這裡,再過去路上有積水結成的冰。」蕭慶之說著把傘遞給玉璧,自己就向風雪中行去。

  看著蕭慶之捲入風雪裡的背影,玉璧莫名地心頭一動,然後不由自主地就揚聲說了一句:「誒,你也小心點。」

  風雪之中,蕭慶之回轉身衝她點點頭,這回卻沒笑,他答應什麼事兒時,臉上總是慎重而肅然的神情。但玉璧能看得到,他眼神裡布滿了溫柔和暖,莫名地看著鼻子一酸,她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回去罷,別站在這裡,風大。」蕭慶之要是不持重點都能淚流滿面了,要這丫頭回應他一次真不容易。

  「好。還有……待會兒我讓人給你送茶,你提的茶還是別喝的好,我加了點料。」玉璧不太自在地說道。

  不想,蕭慶之無比柔和地揚起嘴角說:「我知道。」

  ……

  回去的路上,玉璧一直在想一件事,為什麼她要惆悵?撐著傘往回走在夾道裡,風雪漫漫吹來,等她臉都吹木了才最終得出結論來。她之所以會惆悵,是因為她始終不知道,蕭慶之深重的柔情是從哪裡醞釀來的。她經常沒事兒攬著鏡子照,怎麼也不覺得自己有勾搭上蕭侯爺的資本,加上天天給人遞冷臉,跟他針尖對麥芒,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會令人覺得可愛。

  「好吧,連我最不好的一面他都受得了,我也就不嫌棄他那小身板兒了。」玉璧覺得自己這是吃了很大很大的虧呀!

  至於蕭慶之說的最近會不平穩,她倒不怎麼擔心,天天窩茶水房的人,跟朝堂上的糾葛真扯不上干係。

  「不過,大公主最近很奇怪啊,居然真不來找我麻煩。」玉璧一直防著大公主,可大公主許久都沒動靜,她不覺得大公主任由她平平穩穩地占據晉城侯夫人寶座,要知道大公主早已把這個席位視為己由,容不得旁人有犯秋毫。

  玉璧卻忘了,最麻煩的應該是明天啊明天,侯府那鍋亂粥正在向她伸出熱情的雙手呢!

  


第三十六章 侯府裡,各有心思

  近黃昏時,雪片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看起來沒個停的時候,茶水房裡一干人等照例圍坐在一塊兒聽玉璧講沏茶的要點。連帶著粗使宮女們也在一塊兒聽著,玉璧平時用水用炭用爐用壺也從不避著旁人,機靈的當然能領會一些,領會不到的,玉璧也盡心教,從不帶藏私的。

  起先芳琴和紅玉她們幾個還老大不樂意聽,漸漸地每到這時候也都自發自動聚攏來,慢慢地也就對玉璧敬服起來。玉璧做人做事兒就是這樣,我做了,你領受是你聰明,你不領受那就慢慢消受著我。

  好在都不蠢,要真給她耍夭蛾子,她也自會找輒整治。

  「要是明天還有雪,早上給諸位大人準備的點心便拿匣子儲著,明兒是寶梨丁香值早,大人們的茶水就由芳琴和紅玉來辦,準備好一應物件上東廂去沏茶,讓大人們喝口暖和的。明日,茶水房的事務便由芳琴來主理,陛下那兒的茶水多問曲公公。」玉璧說著又問起寶梨點心做得怎麼樣了,有沒有事先做一點嘗,寶梨捧了幾塊點心出來,大家一塊兒嘗了嘗,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正待眾人要散去準備吃晚飯的時候,外邊有人進來:「陳尚人,晉城侯差人給您送了東西來,您看是直接給您送到居所去,還是放這兒?」

  「什麼東西。」玉璧奇怪了,蕭慶之不是個愛送東西的,今天沒露臉兒的太陽難道是打西邊出來的。

  「用箱子裝著,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您還是出去看看吧,送東西的人還在外邊等著您的話兒呢。」

  於是乎眾人都走到門外,本來是打算去吃晚飯,結果就成了圍觀她了。玉璧看著那兩只箱子,都不想去看裡邊是什麼,在眾人灼灼的眼光下她讓人把東西送到居所去。然後又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招呼大家一起吃飯去,路上,眾人神色間愈發恭敬起來。

  見成了這樣兒,玉璧也不出聲說什麼,一是有心無力,二是這份恭敬她用得著。

  等吃過晚飯回居所,她瞪著在屋裡的那兩箱子,瞪眼好半天後才打開,一只箱子裡裝的是衣服,另一只半箱衣服半箱首飾和胭脂水粉。再細比對那些衣裳,都是照著她的身量去做的,淡粉鵝黃一片青春少艾的顏色,首飾也大多顏色粉嫩,拿了一件往頭上比比坐到鏡子前,粉色兒的玉花瓣簇成一朵朵海棠花,每朵或半開或盛放的花朵上都點綴著一顆瑩潤的珍珠。

  「看來大叔果真愛粉嫩少女。」擱現代二十好幾,打死她也不好意思穿戴這樣的,可現在她才十四,不穿粉嫩點都對不起這年齡。

  看看玉宮花,想想明天,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趁早睡吧,越多想越心裡發毛。

  次日早上醒來,雪深及小腿肚,早早就有各處的太監來鏟雪,倒也只把道路鏟開,雪雖然停了,天還是陰的,看來還是要繼續下雪。退朝的朝鼓響起後不久,蕭慶之就差人來喊她。

  站在藻華門外的小亭裡,蕭慶之正在揣測著淳慶帝今天早朝上說的那番話時,就聽「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側臉望去,只見玉璧提著裙腳如臨大敵似地走過來,見狀不由得他不笑:「用不著這麼緊張,就是大家互相認識一下,免得以後打招呼都不知名姓。陛下賜婚,聖旨明頒,雖說今年壓著沒發,但家中長輩心中有數,你難道還怕有人刁難你。沒看出來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忍住瞪蕭慶之的衝動,她不能讓蕭慶之從她的憤憤然裡找到欺壓小姑娘的快感,提著裙腳她乾脆不走了:「我說我怕,你能放過我嗎?」

  向著她走過去,蕭慶之壓根不答她這個問題,只說:「修良現在應該在宮門口等著,還是快些,莫讓你兄長久候。」

  說話間,蕭慶之遞了個暖手爐給她,接過暖手爐在懷裡,忽覺得這惡形惡色的侯爺骨子裡還是體貼的。只看見過一回她被風吹著搓手,就天天讓人給她備暖手爐,只要他得工夫,還會親自來給她送,不過一般主要的目的是為來氣她的。

  到宮門口時,玉璧才發現不但她哥在,蕭梁也在,陳玉琢執晚輩禮對蕭梁神色之間充滿敬仰。難得的是,蕭梁居然也對陳玉琢面色溫和,似乎挺高興親家門兒裡有這麼一少年郎:「玉璧拜見老侯爺,見過兄長。」

  當著外人的面兒,玉璧的禮儀不會虧欠,蕭梁點點頭,衝她時神情也明顯要和氣得多,不再是從前那打量物件的眼神:「別緊張,一塊坐著喝茶談天罷了。」

  「舍妹自小在家隨意慣了,若有不周之處,還請老侯爺與蕭兄見諒。」陳玉琢趕緊給玉璧背書,所以說有兄長在還是不一樣的,有什麼事兒陳玉琢會出面給她擔待。

  給陳玉琢一個大大的笑臉,玉璧心說有哥哥果然不一樣,做獨生女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蕭梁點頭帶笑,招呼三個晚輩上馬車,蕭慶之則在一邊感歎自己待遇比大舅子差遠了。

  到侯府下馬車時,玉璧還來不及打量門庭,就看到了那倆扎眼的大紅燈籠,此時離年節還遠,怎麼也不可能就掛紅燈籠。一進門,先看到的是忙進忙出的侯府下人,見了他們進來,紛紛躬身行禮。

  與此同時,暖廳裡的蕭張氏正在和兒子媳婦說著話:「貞娘,你是大家裡出身,該怎麼做不用我多說。至於子和,為娘知道你的心思,女人家的事也不用你管,只是別只聽你爹的。」

  對蕭張氏來說,長子娶個宮女,她心裡別提多樂意了,旁人滿以為她會嫌陳玉璧出身低微,她心裡卻自有計較。再看向兒子和兒媳婦時,蕭張氏眼神裡滿是幸災樂禍的味道,心裡卻在想:「蕭梁真是老糊塗了,咬緊不鬆口要把侯府傳給子雲,卻給他娶這麼個撐不起門面的媳婦,到時候就算是我不說什麼,族裡的長輩也不會肯。陛下賜婚又如何,在京中,哪家的公子王孫會娶個宮女做正室,滿京城的人現在都看著笑話,偏還大張旗鼓地從正門迎進來。」

  但蕭應之心裡卻對母親不甚認同,雖說他對侯府確實有野望,但也孝悌在先,再說他是個讀書人,將來自會有功名,侯府雖說要爭,卻也不是這樣不要臉面,拉著全家上下一塊丟臉的去爭:「母親,孩兒明白。」

  一旁徐貞如卻直苦笑,婆婆不明白就算了,連夫君也跟著起鬨,他們也不想想,她那大伯不但名正言順,能力人脈都遠比剛從雲州來的夫君要強。就算沒這些,光憑大伯和太子一塊長大,由陛下親自教導這一條,那也是榮華富貴沒頂兒的大好前途。這樣的大樹,不巴著攀著,還離心間意,簡直就是自斷陽關道。

  徐貞如到底是大家裡出身,彎彎繞繞的比蕭張氏和蕭應之都看得明白,但她是做人媳婦兒的,婆婆和夫君說什麼,她也只能順應著。

  簾門挑起,蕭梁先進來,接著是陳玉琢和蕭慶之,然後才是玉璧。

  雙方互相認識過後,大家都落座了,蕭梁這才讓人前去請族裡的長者。蕭張氏不冷不熱地和玉璧說了幾句話就不開口了,徐貞如坐在玉璧旁邊,看著玉璧端茶放盞、飲茶說話,處處透著漂亮乾脆。

  蕭張氏偶爾話裡有話,玉璧只笑著離題千萬里,卻又挑不出錯的應和,她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出來:「老夫人說得是,陳州地薄人貧,物產也不豐,不過倒有一樁好,是個賞秋的好去處。每逢著秋來,山林盡染,氣象高曠,不過葉落盡後山林空曠,鳥兒都尋不著一隻……」

  坐在她對面的蕭慶之有點意外,這真是那個每天被他一逗就氣得要跳起來咬他的丫頭,母親明明是說陳州窮山惡水自然不可能地靈人傑,也是在指她出身低微,連帶還順手壓了陳玉琢一頭。她明明聽出來了,卻眼光閃閃笑容明晃晃地跟母親說陳州秋天的光景,這讓蕭慶之不由想入非非:「看來在這丫頭心裡,本侯爺不同於其他人。」

  不久,蕭家的長輩列坐,就像蕭慶之說的,沒誰為難她,就連蕭張氏也不過暗暗地刺她一兩句。今天來一是認人,二是商量一下陳家二老來了怎麼接待,各地風俗不同,蕭家的長輩這是為了避免到時候因風俗不同而產生什麼不愉快。

  談完事兒還不到中午,蕭梁做主請蕭家的長輩到靜廬去飲茶,本來按規矩,接下來玉璧得去聽聽未來婆婆蕭張氏的垂訓,不過蕭梁一句話就把玉璧給撈了出來:「夫人與子和貞娘也一道去,今日靜廬外有雪淞,在家裡待著可看不到。」

  蕭張氏雖然心裡有些不愉,但面上和和氣氣的答應,玉璧大大鬆了一口氣,她真沒想好要怎麼跟未來婆婆相處。

  但是,她這氣兒還沒鬆多久,一到靜廬她就後悔了,早知道還不如在侯府讓蕭張氏垂訓她,因為大公主也在靜廬!

  淳慶帝倒是把君臣父女之間的矛盾解決了,她卻和大公主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看著大公主冷冷盯著她的眼神,玉璧就知道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6

第三十七章 蕭張氏的打算,大公主的計較

  當時玉璧站在樓下,仰面看著大公主冰雪映臉不可方物,如同一株罌粟,美麗且致命。但對玉璧來說,這不是罌粟,是劇毒的黑寡婦,正用那雙幻彩琉璃一般的眼睛琢磨著怎麼下手毒死她。

  這一刻,玉璧百分百肯定,大公主不捏死她是不會罷休的。

  「有時候別人給的苦果還有個可埋怨的,可自己種下的苦果,不但苦而且噁心。」玉璧低聲喃喃道。

  她身邊的蕭慶之聽到眼神微動,輕笑道:「倘若真是自己種下的,再苦再噁心也只能嚥下去。」

  說這句話時,蕭慶之笑也如同罌粟,玉璧看了一抖,心裡淚流成河,蕭慶之和大公主才是天生的一對,看看這迷死人又嚇死人的笑容,真正是如出一轍:「我要是嚥下了不是自己種的苦果,一定會生生世世詛咒種苦果的人。」

  「那意味著,你至少得先生生世世記著我,如此方能生生世世詛咒。」蕭慶之衝玉璧招招手,示意玉璧走近點,沒想到玉璧先看了眼樓上,然後像踩了狗屎一樣跳了起碼有三尺遠。

  「你別害我,多少表現得苦大愁深一點,我可不想惹麻煩。你能確定我在宮裡你時時刻刻都能關照著嗎,不能是吧,大公主就能,她生在宮禁長在宮禁,玩死人的法子沒有一千也在八百,我可不想做掌下冤魂。」好在前後都沒有人,只有大公主在三樓站著,她小聲點說話倒也沒人會聽見。

  到靜廬裡坐下,晚輩們一處,長者們則在另一處,這時蕭應之的個人風格就體現出來了,處處都像是一個待兄長恭敬,待玉璧兄妹有禮。讓玉璧另眼相看的是徐貞如,和和氣氣地說著話,語氣軟綿綿的,但幾乎都在把蕭應之的話頭子往風花雪月上引。

  「聞說玉璧妹妹深諳茶道,連陛下都交口稱贊,我不如玉璧妹妹多矣,還望妹妹指點一二。」徐貞如一邊手上倒著茶,一邊笑靨如花的與玉璧說話,與此同時,徐貞如還在處處觀察著玉璧的言行舉止。

  接過茶,玉璧嘗了一口說:「貞姐姐說哪裡話,陛下稱贊那是陛下體恤,我瞧著貞姐姐沏茶才好呢,看起來像畫兒一樣,喝起來更是不凡。」

  也不知道徐貞如怎麼想的,揮退侍候的人後,本來玉璧要自告奮勇給大傢伙兒泡茶,卻被徐貞如接了過去,手起湯開的確實很好看。而蕭應之則多是和陳玉琢談著詩文詞賦,因為蕭應之還沒行舉試,所以他在應舉方面重點請教了陳玉琢。

  徐貞如聽著陳玉琢的話,又看著陳家兄妹的言行,心裡暗自有了計較:「看來老爺子才是最精明的,陳玉琢就算不是狀元之才,也是進士之資,言談間很顯見地,是陛下所青睞的年青熱血卻又不激進,想必將來也有大前途。婆婆薄鄙她出身貧寒,卻忘了她還有個這麼能耐的兄長,比起夫君來更見通達。這麼一家子,就算不親近,也不能疏遠,婆婆如此作態,哪是在替夫君計長遠,明明是在斷夫君一臂。」

  其實吧,玉璧對蕭張氏同樣難以理解,放著蕭慶之這樣現成的榮華富貴不要,偏要去扶次子上位。又不是什麼一品王公爵位,不過個從四品侯爵就這樣營營以求,反而寒了蕭慶之的心,這多划不來,蕭張氏難道真不知道憑蕭慶之在淳慶帝和太子那兒的關係,將來至少得是個一等公卿麼。

  只要蕭張氏不傻,再不喜這個兒子,也得好言好語捧著笑臉對待,蕭張氏是個傻的嗎,當然不傻。玉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再一次生出疑問來:「蕭慶之難道是老侯爺在外邊跟別的女人生的?」

  她滿懷疑問地看向蕭慶之,蕭慶之則面無表情地回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這時,簾子外邊響起了蕭張氏的聲音,聽著語氣都充滿了討好的味道:「您這邊請,他們幾個小輩兒都在這邊喝茶。」

  「蕭老夫人,您別這般客套,您是長輩,這般客套可是要折我福德的。」居然是大公主的聲音,不知道大公主怎麼和蕭張氏搭上了線,頃刻間玉璧覺得自己真是出師不利,沖太歲。

  挑簾子進來,只見大公主熱絡又殷勤地扶著蕭張氏的手臂,蕭張氏臉上的笑就別提了,跟開了朵菊花兒似的。才一進來,大公主就嘴角含笑眼帶冰雪地看向玉璧,蕭張氏卻引著蕭應之見大公主:「大公主您瞧,這就是老身那不成器的兒子,子和還不快來給大公主行禮。」

  見蕭張氏態度殷勤,玉璧眼看著徐貞如原本還雪白雪白的臉蛋瞬間就黑了,蕭應之也沒好到哪裡去,自家母親自家知道,母親這是看上大公主的出身了,一直以來母親就對貞如出身不滿,說到底是旁支,就算是嫡出也低了晉城侯府一頭。在雲州時沒有什麼出挑的世家閨秀,這一下到了京城,母親還等得了,此刻見了公主更是心思活泛得不得了:「拜見大公主,公主安好。」

  蕭慶之和玉璧等也一一行禮,看著蕭張氏面有得色,玉璧都不忍心點破。她剛才還覺得蕭張氏不傻,這會兒看著傻到姥姥家去了。

  「玉璧丫頭,你得好好感謝我喲,要不是我,你怎麼能與晉城侯結連理。」大公主心裡別管多噁心,臉上的笑漂亮得令人驚豔。她再想掐死玉璧,那也不會在明面上,就像玉璧想的那樣,玩死玉璧的法子海了去了,她怎麼可能弄髒自己的手。

  「公主的大恩大德,婢子永世難忘。」玉璧沒露笑容,她可不敢在這當口上刺激大公主,再說她也有怨氣好不好,她很無辜啊,分明是神仙打架小鬼兒遭殃,到頭來神仙反而怪小鬼獨占殃禍。

  「記得就好,日後要好生替父皇辦差,父皇舒心了,為人子女的自然舒心。」大公主這是在提醒蕭張氏,玉璧就是個侍候人的宮女,出身低賤。

  但是蕭張氏和大公主在這事兒上完全不是一個頻率,蕭張氏正樂得如此:「公主說得是,玉璧啊,在宮裡可要用心服侍。」

  「是,玉璧明白。」

  蕭張氏點點頭,轉身請大公主坐下,又把蕭應之安排在大公主抬頭就能見著的座兒上。蕭張氏是沒看見大公主臉上那幾乎看不出來的鄙夷與不屑,當然就算看見了,蕭張氏也會認為這是給玉璧的:「老身瞧著大公主真是跟畫中仙子一樣,久在雲州,哪裡曾見過大公主這麼品貌,真正是難得的出挑……」

  大公主不動聲色地聽著,聽完臉上略帶點不好意思:「哪有老夫人說的這麼好,我瞧著徐妹妹才真是好呢,徐氏代代書香,滿門社稷良臣,有這麼好的兒媳婦,您老真有福氣。」

  大公主的意思是,你次子都有正室了,你好意思把他往我身邊推,你好意思我都替你覺得為老不羞。就算咱們都好意思吧,徐家也是我老顧家數得上號的忠臣,堂堂一公主沒得還要跟自家臣子搶姑爺。

  縮著脖子的玉璧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看,對於蕭張氏和大公主你來我往,她恨不能拍手叫好。有蕭張氏和大公主打擂台,她就暫時是安全的。陳玉琢來京中有一段時日了,自然也聽說過大公主的事,這會兒也不言不語地在一邊當背景板,生恐自己被注意上。

  「貞娘是個好媳婦兒,老身現在就盼著她早早生個大胖小子。」蕭張氏最瞧不上徐貞如的還是徐貞如嫁進來兩年了還沒身孕,領著徐貞如看過大夫,大夫卻說徐貞如身子骨好好的。蕭張氏不愛聽,徐貞如身子好好的,這意思不是在說自家兒子身子不成麼。

  這下徐貞如和蕭應之的臉都黑了,黑得一模一樣,蕭應之私下裡去看過大夫,說是自己子息不利,並不是說不能有孩子,只是需要調養。他當然沒臉去跟母親說,但夫妻二人心裡都清楚,徐貞如替他擔了這無子的名聲,蕭應之本就心裡有愧,蕭張氏這麼說等於是在蕭應之胸口扎刺:「母親,兒子如今功名未舉,子息之事自是日後再說。」

  「子和就是忠厚,待他一分好,他恨不能還萬分。」蕭張氏完全忽略了蕭慶之和玉璧的存在,陳玉琢當然就更不放在眼裡。她現在滿懷心思,要把大公主和蕭應之送作堆,這可是公主啊,如果有公主下嫁,侯府的傳承哪還用再談。

  聽著蕭張氏的話,大公主笑盈盈地誇了蕭應之一句,順帶還褒獎了徐貞如。想起蕭梁那狐狸一般深謀遠慮,再比比蕭張氏,這根本就不像一家人,只有蕭慶之才像足了蕭梁,大公主更加看不起蕭張氏了。

  瞅著空檔,大公主刺了玉璧一眼,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大公主這會兒已經在心裡拿玉璧當死人看了。前兩個是官宦之家,她還有心思去威脅,玉璧卻是自家下人死了最乾淨,省得日後還要礙眼。

  玉璧後腦勺生寒,側臉就去瞪蕭慶之,蕭慶之回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她心裡卻更不安了,這眉來眼去的樣子全被大公主看在眼裡了!



第三十八章 真惹急了,她都敢逆天

  回到宮裡時天尚早,蕭慶之把她送到宮門口時,她就不讓蕭慶之送了,蕭慶之知道她心裡在擔心什麼,只溫言安慰兩句就不再多說。這事兒多說無益,蕭慶之一邊往金水橋折返,一邊計劃著擺出事實來給玉璧個安心,沒道理因為這樁婚事,讓那小丫頭茶不思飯不想,這可不是他的初衷。

  走過金水橋時,忽有一陣大風吹來,把夾道已凍成冰稜子的柳條吹得簌簌作響,蕭慶之擰眉看向不遠處,大公主的車駕正在那裡靜靜停著。淡淡金紅在冰天雪地裡被襯托得極為莊重華麗,大公主貼身的宮女黃鶯正在一旁跺著腳,那宮女看到蕭慶之後,立馬雙眼睜圓帶著笑地迎頭跑過來。

  「婢子拜見晉城侯,大公主讓婢子請侯爺過去。」

  同樣是一句「婢子拜見晉城侯」,蕭慶之總覺得玉璧說起這句來分外動人,尤其是咬牙切齒的時候,更是可愛極了。看著著那黃鶯,蕭慶之並不打算過去,站定了說道:「勞煩去回稟大公主,在下還有事情要去處理,風急雪冷,大公主還是早早回府為上。」

  得了這麼一句回覆,黃鶯也不意外,只苦著臉說:「侯爺,請您體諒,婢子若不將侯爺請過去,只怕婢子就要不好了。」

  宮裡宮外誰不知道蕭慶之從來不為難底下辦事的人,黃鶯做為大公主身邊得臉的,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黃鶯這麼說,蕭慶之冷瞟了一眼,他明白黃鶯那點小心思:「也罷,走吧。」

  之所以答應過去,不是為了擔心黃鶯被大公主為難,而是蕭慶之決定跟大公主談談。如果有得談,那大家大可相安無事,如果沒得談非要把事情弄擰,他也不介意往火上澆油添柴,到大公主收拾不了的時候,總會有人出來收拾她,到時候新帳舊帳一起算。

  「臣見過大公主。」

  「子雲不用多禮,天冷,子雲先到馬車上來。」大公主每每單獨面對蕭慶之時是非常溫柔的,親手拉起簾子,側身讓著示意蕭慶之上馬車來。

  蕭慶之怎麼可能上去,反退了一步道:「於禮不合,還請大公主見諒。」

  見狀,大公主也不強求,看著蕭慶之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你這是生我的氣了,我知道是我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是我不對。要不是那日與父皇頂嘴,也不會讓我們今日這般為難,子雲,我到底該怎麼辦才能成就我們之間的良緣。」

  良緣?是孽緣!

  「大公主,臣從不曾向您表明心跡,今日卻到了不得不言明的時候。」蕭慶之說著又是一禮。

  聞言,大公主臉上布滿狂喜,她以為蕭慶之是要跟她表白心意:「是,你說,我聽著。」

  那抹喜色,蕭慶之怎麼可能看不見,但他說出口的話卻沒因此有任何停頓:「公主,臣有心儀之人,只是求之不得,所以您替臣解決了那兩樁婚事,臣是樂見其成的。但是臣如今年歲已長,臣不能看著父母為臣下的婚事憂心忡忡,因此臣便放下了心中所念,只求父母安心。」

  「是誰,她是誰,是那宮女嗎?不,不對,那兩樁婚事在前,那時候她還在陳州,也才八九歲,不可能是她。那是誰,你告訴我是誰!」大公主臉上的狂喜一褪,臉上盡是流毒一般的陰暗表情,眼神中布滿了瘋狂之態。

  「恕臣不能明言,臣需為她的清譽著想,也需為她的安危考慮。」蕭慶之思量著把禍水東引,大公主不可能查到是誰,當年也只是遠遠見過幾回,就是儉書和令武和他長年在一塊,也從不知道他心中惦記過人家。

  如果大公主非要去查,他自會引導著讓大公主查到岔處去,怎麼也不可能把當年曾惦念之人拖進麻煩裡。

  金水橋外御街上,蕭慶之就此和大公主不歡而散,大公主確實轉移了大部分仇恨到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蕭慶之心上人」上,但並不意味著大公主會就此忘記玉璧。就算不是蕭慶之心儀的,只玉璧可以光明正大嫁給蕭慶之這一點,大公主就不會留下玉璧的小命。

  宮裡邊,玉璧正在思索著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大公主要她的命,她對自己的小命看得無比重。比起珍惜自己安穩平淡無爭無擾的日子來,玉璧更珍惜自己這條撿來的命,所以就算大公主有一千種方法弄死她,她也會想出一千零一種方法活下去。

  站在御茶房外,天又下起雪來,第二場雪接著第一場雪就這麼來了,她還沒邁步就聽見御茶房裡忙成一團。遠遠地聽著,好像是芳琴在喊:「快點去準備鋪氈子,這是第二場雪可以用來沏茶,不能鋪的地方擺上盆盤,不能讓雪沾了塵土。」

  「是。」

  「芳琴姐姐,陳尚人是不是該回來了,說是只休一日的,算算時辰,宮門就要落鎖了。」這是寶梨的聲音。

  「話那麼多,還不去幫著牽氈子。」

  寶梨連忙應聲,玉璧站在門口看著大傢伙兒忙亂,心下微微安定:「找個人去茶葉房,茶葉房後頭的曬場上最好鋪氈子。」

  「陳尚人,你回來了。」眾人紛紛打招呼。

  玉璧一一回了,又說道:「曲公公來過了沒有,晚膳後陛下用什麼茶?」

  接她話的是芳琴:「回陳尚人,已經來過了,陛下今日用正山巖茶,方才已特地去取了玉簾潭水來。」

  「好,鋪好氈子就去用飯吧,今兒輪著我值夜,天冷,你們都早點歇著。」玉璧說完就幫著一起鋪氈子,等到鋪好了,大傢伙兒從廊下退出來。才一出來雪就下來了,紛紛揚揚小朵的雪花在初升起的燈燭照耀下,彷如精靈。

  等到她吃過飯再到茶水房的時候,氈子上已經落了一指節深的雪,站在門口看了看,她轉身去取了缽子來取雪。她沒用新雪沏過茶,不知道新雪是什麼樣的一番滋味,正好今天試試,如果不錯,今晚上淳慶帝的茶就用雪水沏。

  煮開水後一嘗,明明是燙的還發著寒氣兒,新的雪水煞氣極重,凜冽得一入肺腑便滿是冰雪之氣:「嗯,正山巖茶能殺得住這煞氣,這凜冽生寒的感覺也正好襯得巖茶更甘冽沁人。」

  試著沏了一泡嘗,比起埋在地裡陳放過的雪水,新的雪水沏茶入口就發著不容忽視的高香冷冽,和陳雪沏的柔和醇厚不同,新雪鮮明激烈不留餘地,把茶的香氣味描畫得如同一道閃電,直接就能劈進人肺腑。

  「這茶,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喜歡。」玉璧覺得自己不太喜歡,她還是更喜歡陳雪的柔和。

  想著她就捧了茶去找陳公公,陳公公向來睡得晚,這會兒應該還在御茶房坐著。事務房裡果然亮著燈,她說明來意後,陳公公接過茶水嘗了嘗,咂好半天嘴才說道:「陛下會喜歡,想來新雪若是沏普洱,會更得宜,陛下其實了愛飲普洱,只是陛下受不得普洱的勁。你這丫頭滿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怎麼什麼東西到了你手裡,都跟被神仙點化過了似的,偏偏本身卻是個不開竅的。」

  「陳公公,我怎麼不開竅了,我正在努力討陛下歡喜耶。」玉璧覺得,這已經是她最能開竅的方式了。

  「丫頭,侯爺是個好兒郎,你要惜福。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別多想,有侯爺這麼個未來夫婿,你這輩子要做的就是踏踏實實把日子過舒心了。陛下那兒,已經很看重你了,今日喝了旁人沏的茶都要念叨你幾句,還不夠麼。」陳公公一想起曲公公來跟他說,淳慶帝今天喝著茶水房送來的茶直慨歎,將來玉璧嫁了上哪喝茶,好像茶水房其他人端上去的都是白水似的。

  「可是……可是,大……大……」玉璧頓了頓還是把話嚥回去了。

  只見陳公公卻搖頭看著她直笑:「丫頭,說你蠢你還就真蠢上了,那位要做什麼能瞞得過上邊,即若接了賜婚的旨意,上邊就會保著你。正是用人之際,上邊不會由著那位胡來,你只要自個兒別胡來,誰又能把你怎麼著。」

  玉璧應了一聲,心裡卻歎氣:「你們都低估了一個瘋狂的女人,真惹急了,她都敢逆天,何況是我們這麼無足輕重的角色。」

  夜裡準備著茶具去暖閣,淳慶帝正在那兒批折子,每回看到淳慶帝挑燈夜戰,玉璧都要感歎皇帝是個起早摸黑的累活兒。

  今兒她沒感歎,光在心裡想著,怎麼跟淳慶帝要張護身符。大公主要瘋得等瘋了再說,這之前,先給自己升級一下防火牆。她卻沒想到,她還沒開口,淳慶帝先說話了。

  「丫頭,朕知道你想說什麼,別跟朕面前晃眼,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朕既然給你們賜了婚,就管保你能平平穩穩嫁進侯府去。」

  玉璧聞言忽地想明白了點什麼,她光記著大公主想收拾她,卻忘了這裡還有個要收拾大公主的,看來淳慶帝對大公主已經忍無可忍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7

第三十九章 丫頭,你太大膽了

  冰雪映襯中的暖閣在夜色中分外肅穆莊重,玉璧站在院裡看了看,又捧著水缽進去燒水沏茶。按現代的時間算,這會兒已經十點了,淳慶帝帝御案上的折子還剩下四分之一,這時已經不能再沏茶了,只遞上去一盞安神湯既可。

  把安神湯呈到御案上,玉璧就要退下,但淳慶帝卻意外地叫住了她:「丫頭,識字嗎?」

  停下腳步,玉璧想不出該說識字好還是不識字好,沉默片刻後,她還是決定老實點:「回陛下,識得一些。」

  「來,你念朕聽著。」淳慶帝揉著眼睛,實在有些頭疼,現在的奏折也分三派,一派歌功頌德,一派怎麼能讓他這做皇帝的不痛快怎麼來,另一派平鋪直敘。加上文臣武將的折子都有,字好的還好,字不好的淳慶帝看了都想把人拎到面前來打一頓板子。

  念奏折?這怎麼也不合理,內宮的后妃都不得干政,何況她一個小小的宮女。遲疑了一會兒,玉璧躬身小聲地道:「陛下,這不合規矩,婢子是不能看奏折的。」

  睜開有些酸的眼睛,淳慶帝看著燈下略有些稚嫩的面容,不由得失笑:「哪有那麼多規矩,只有規矩說不得干政,看著奏折干什麼政,朕又不讓你代批代辦。合該你跟子雲是一家子人,說點什麼做點什麼總要先把規矩拿出來丈量過。」

  既然淳慶帝都這麼說了,玉璧也就沒再多說,她覺得淳慶帝讓她讀奏折不僅僅是因為眼睛看累了,最主要的是那堆奏折裡,淳慶帝有想讓她看到,至於為什麼,她來不及多想,便捧起一本奏折來讀:「秦州西路轉運使呈奏,自冬而至,秦州冰封千里,道路難通……企聖恭安,臣蘇哲奏上。」

  是個太平折子,說現在的天氣,報今年的收成,順便展望一下來年的景象,最後說兩句漂亮話。淳慶帝聽完接過折子批了個「已閱」就扔到一邊去,然後示意她讀下一本奏折。

  「江州刺史呈奏……」展開奏折一看玉璧就不敢念了,江州這位刺史拿大白話罵得無比歡快,沒明著罵淳慶帝,可她都一眼能看明白是在指桑罵槐,淳慶帝怎麼可能會聽不出來。

  「江州年年來折子都沒幾句好話,罷了,應當是年末考評的折子,念後邊的考評即可。」淳慶帝心情好的時候,會因為有臣子上折子罵他而覺得自己是個不世之明君,可要心情不好的時候,基本上只想做暴君,這會兒算心情不好也不壞的。

  「是,陛下。江州大小官員一百二十九人,上佳者三十一人,中者六十二人,下者二十六人,不入等者十人……」一一把名字官職念過,遞給淳慶帝,淳慶帝批的是上佳者加年俸百兩,中者留任,下者降職,不入等者去官不用。後邊,淳慶帝還加了一句,江州所呈奏折久欠雅訓,江州別駕罰銀百兩。

  接下來的奏折多是繁華似錦的,讀著跟詞賦似的,玉璧讀著都牙酸,淳慶帝聽著也好受不到哪兒去。等到奏折讀完還沒到十一點,玉璧倒沒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奏折是淳慶帝特意要讓她看到的。

  「丫頭,讀罷奏折可有所得?」淳慶帝在最後一本奏折上批朱時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心彭彭亂跳了幾下,玉璧口乾舌燥,一是讀了這麼些奏折,二是淳慶帝這句話問得很險惡:「回陛下,婢子見識淺薄,只覺得難聽的太難聽了,好聽的又太好聽了,不難聽也不好聽的又有些……」

  「說。」

  「言之無物。」

  「瞧瞧,丫頭你都能看出來,朕難道看不出來,你說他們這算不算欺君罔上。」淳慶帝說這話倒不見怒氣,聽著有點無奈。

  可這關她什麼事兒,玉璧被門外吹進來的冷風一灌,整個人都像是被從冰窖裡拎出來的,渾身上下滲著寒意:「陛下,這個,婢子實在不懂。不過婢子知道,若陛下想聽真話,而不是粉飾太平的言語,倒也有法子來辦。」

  「說來聽聽。」

  「這叫干政吧……」

  「這叫為君上分憂。」淳慶帝其實也就順便一聽,沒指望個小丫頭有什麼法子,也就是乏了的時候權當聽一樂。小丫頭說話的聲音溫緩輕柔卻不失清脆,聽起來還是很舒適的,而且小眉眼溜溜的頗有趣。

  好吧,你是皇帝當然你大,玉璧其實也真就是瞎說,現在的話題比剛才的話題輕鬆不是,好歹她也把危險的話題給繞走了:「陛下,只要您不喜,自然就沒有了,所謂上行下效正是如此。就如同飲茶,陛下喜歡,朝野上下喜歡的人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多起來。相反的,只要陛下能明明白白表達出對粉飾太平的不喜來,誰還能拿這樣的折子來呈給陛下。」

  聽罷,淳慶帝好一會兒才笑出聲來,然後又很快斂起笑肅容道:「丫頭,你是在暗指朕從前喜歡歌功頌德,所以才有一群愛上折子粉飾太平的臣子嗎?」

  她就知道說什麼錯什麼,好在淳慶帝沒跟她計較,讓人進來收好奏折就起駕回宮安置去了。玉璧歎半天氣,在暖閣外看到了曲公公,她怎麼看著曲公公,曲公公就怎麼看著她,兩人都沒開口。

  一陣風把雪捲到兩人身上時,曲公公才說:「丫頭,你太大膽了。」

  「我知道。」

  「不過大膽得正好,多一點則張狂,少一點則不實誠,陛下到底還是鍾愛咱們晉城侯,連帶著對你這丫頭都寄予幾分期望。」曲公公沒說實話,依著淳慶帝對蕭慶之的寄望,如果玉璧實在不成,那麼不用大公主,淳慶帝就能滅了她。沒想到傻丫頭有傻福運,居然就讓她這麼傻愣愣地給過了這坎兒。

  第二天早朝後,玉璧瞅著空跟蕭慶之說了一下暖閣裡的事,蕭慶之也免不得對她的運氣抱以感慨:「日後,若再有這樣的時候,還按著你心裡想的說吧,不要太出格就成。」

  「那個,老夫人是不是……大公主,那什麼。」玉璧含糊地問道。

  她這句話成功地讓蕭慶之原本的好心情一掃而空,臉色不愉地道:「為這事,昨夜貞娘和子和與母親鬧了半夜,子和與貞娘之間向來親密,母親這番計較實在是寒了貞娘的心,連帶著子和都不愉快。」

  攏了攏帶著一圈細絨毛的披風,玉璧低頭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我說句你聽了可能心裡不痛快的話,你別介意。你是不是老夫人親生的?我怎麼看都覺得,你弟弟才是老夫人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是外邊抱來的。」

  輕拍了一下玉璧低著的腦袋,蕭慶之略略有些悵然地說:「如何不是親生的,十歲之前在雲州,母親對我極好,只是這十餘年來聚少離多,又有子和承歡膝下,到底是疏遠了。」

  見他情緒低落,玉璧回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連說話的聲音都柔和起來:「也許老夫人是覺得,大兒子乾脆全給陛下去為江山天下計長遠,小兒子留在身邊彩衣娛親。這樣一來你就可以無所罣礙,一心為社稷良臣,加上有令弟侍奉雙親,你更是能少操一份心。」

  「也就你能這麼想。」蕭慶之衝她笑笑,又拍了她腦門一掌,見她眼底發青,又有些打呵欠,遂說:「早點去歇著吧,看你這一臉沒睡好的模樣,你是茶水房提調,值夜的事安排下去就可以了,何必親力親為。」

  「你真確定陛下讓我讀奏折沒有其他意思?」玉璧不放心,愣是又問了一遍。

  點點頭,蕭慶之道:「沒別的意思,陛下眼睛向來不怎麼好,御醫說過陛下應當少在燈下伏案。不過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別往外說,連我都別說,懂嗎?」

  應了一聲,玉璧頓時間放鬆許多,也就更覺得睏,大大打一個呵欠,眼淚都擠出來了,有些模糊地看著蕭慶之說:「那我去睡了,還有,大公主那邊你得幫我扛著,你惹出來的事,你得負責解決。」

  「你放心。」

  放心個屁,玉璧睡一覺醒來正是黃昏時分,她推開門打算去洗漱時,還沒邁退出門,就發現了大公主身邊的宮女正在那兒站著,看樣子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大公主看來是不會放過她,蕭慶之那句放心也完全沒起到作用。

  「陳尚人,起了,起了就快些收拾妥當了跟我去見大公主吧。」黃鶯陰陽怪氣地說完,轉身讓開路到院子一頭站著等。

  見狀,玉璧只覺得剛睡醒還有些稀裡糊塗的腦袋更不頂用了,大公主要滅她真不用找她,找她八成不是為滅她,那大公主是想做什麼?

  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玉璧一邊慢騰騰地洗漱,一邊想著可能的答案。

  洗漱罷跟著黃鶯一路彎彎繞繞向內宮走,大公主住在甘露館,到的時候大公主正在焚香拂琴,場面雅致絕美到玉璧都看得呆了。大公主拂的是一曲極具殺伐氣的曲子,等聽完的時候,玉璧已經滿頭大汗了。

  「好聽嗎?」

  「好聽。」

  「他好嗎?」

  「呃……」

  「可惜既不屬於我,也不會屬於你,他說他在你我之前就有了心上人,玉璧丫頭,你說會是誰呢?你去找出來,好不好。」

  ……

  一個瘋狂變態的女人,一個跟她不熟的男人,外加一個不知是誰的心上人,玉璧覺得自己的穿越人生真是精彩到爆表!




第四十章 還是少騙自己一點吧!

  從甘露館出來已是掌燈時分,玉璧摸著自己已經汗濕的後背,腳底下直發虛,她自己都不相信,大公主居然會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讓她全身而退。當然,大公主放她是有條件的,讓她去打聽蕭慶之「曾經的心上人」是誰。

  對於一現代人來說,男男女女分分合合,這是多麼正常的事兒啊!追根究底這種事,玉璧是不愛幹的,她也沒打算去問蕭慶之,至於大公主,她找到了能纏住大公主暫時不取她小命的人。

  當然不是淳慶帝,淳慶帝這樣的大陰謀家,只要她還剩下兩口氣,都會等她剩一口氣兒再說。玉璧所能找到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蕭慶之的母親蕭張氏,因為她離開甘露館的時候,蕭張氏派人送了帖子來,在侯府設宴請大公主赴宴。

  大公主肯定準備赴宴的,因為侯府有蕭慶之,如果蕭張氏能今天宴席、明天茶話會地不停歇,大公主也暫時沒工夫來管她是死是活。

  想到這裡,玉璧就繞路到侍衛所,侍衛所裡,蕭慶之正在跟侍衛統領趙之尚講接下來幾天的布防要點。蕭慶之才說到一半,外邊就有人來報:「晉城侯,趙大人,陳尚人在外求見。」

  一時間,趙之尚還沒反應,直到那來報的侍衛衝趙之尚擠眉弄眼,趙之尚才明白過來:「噢,快去請進來,怎麼能把人晾在外邊,天寒地凍你們也不體諒體諒晉城侯一片殷殷之心。」

  平時就總掛著笑臉的蕭慶之這會兒笑意更甚,不過他可不愛被人調侃,也總算知道玉璧被他逗得跳腳罵他時,是怎麼樣一番感覺:「趙大人,你要是沒什麼事,這幾日便下到外三營去操練一番,也省得趙大人總是感慨手底下功夫一年不如一年。」

  「侯爺說笑,下官告辭。」趙之尚趕緊邁步走人,下台階的時候正好看到玉璧走過來,玉璧還衝他行了個禮,趙之尚連連擺手:「可不敢可不敢,快進去吧,莫讓侯爺等急了。」

  「大人,天冷路滑,小心腳底下。」玉璧話似關懷,實際上嘛可以看作詛咒。

  輕咳兩聲,趙之尚趙統領總算明白了一件事兒,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笑模樣都透著幾分相似,說起話來那話裡藏話的機鋒都有肖似。

  邁步進屋前,玉璧還回望了一眼,趙之尚大人一看腳底下摸油地溜遠了。玉璧搖頭進屋裡,一股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蕭慶之就站在她跟前衝她樂:「婢子給侯爺請安。」

  誒,這丫頭怎麼就能這麼有趣呢,那小眉小眼瞪他的樣兒,像是他無處不在地又把她給招惹壞了。蕭慶之伸手拂開她耳畔落下的髮絲,笑臉就跟不要錢似地堆在臉上,愣是比太陽還更容易晃瞎人眼:「小玉璧啊,你又怎麼了,本侯爺又做什麼錯事兒了。記得今兒沒招你,知道你歇著,都沒去找你,怎麼,是我沒去找你才不痛快的?」

  瞇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玉璧嘗試著媚眼如絲地看著蕭慶之,她就是看不慣蕭慶之這得瑟樣:「聽說,你有個心上人耶,連大公主都來遲了,何況是我。做為未來的侯夫人,侯爺,您怎麼忍心讓我從別人嘴裡聽到這件事呢,好讓人傷心啊!」

  在蕭慶之看來,這哪裡是媚眼如絲,分明是狐狸一樣精光閃閃要下陷阱吃獵物的眼神。咦,這小丫頭還有這樣的眼神,倒是他看走眼了:「真的傷心?」

  「嗯,為了不讓我傷心,你是不是應該把事情跟我說明白。」玉璧繼續她自以為迷惑人心的眼神和笑容。

  「好不容易能讓你為我傷心,我為什麼要把事情說明白。」

  ……

  只一句話就讓玉璧迷惑不下去了,笑容一收,小眼睛睜開,瞪蕭慶之一眼後說:「本來也沒想聽,順便奉勸一句,大公主派我當間諜上你這打聽你的心上人是誰,看樣子是恨不得抽筋扒皮,比恨起我來好像要更咬牙切齒幾分。」

  「那我一定不能讓人知道我的心上人只有小玉璧一個。」蕭慶之說這話時眼神竟閃也不閃,連玉璧冷眼看向他時都能不避。

  眼前這個人,真淒涼!玉璧歎氣搖頭,她真沒打算打聽,否則也不會直接說明白。在現代她家裡有人做心理咨詢的,從眼神動作和語氣來看,這個人心防很重,他連他自己他都不信,更何況信任別人,真是可憐到可恨呀。對這樣一個人,她還能說什麼,只能搖頭長歎:「蕭慶之,總是說謊的話會忘記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而且你可以騙盡天下人,也可以偶爾騙自己,但夜深人靜時剝開層層謊言,面對真相你會心生恐懼的。如此,還是少騙自己一點吧!」

  她的話讓蕭慶之久久沉默,玉璧衝他一笑,說:「我走了,你……自重,嗯,共勉。」

  就這麼看著玉璧轉身離開,細細的腰身在燈火裡有些令的覺得魅惑,比起她刻意瞇眼嬌笑來,此時更能令人動徹心扉。雪光映襯中,她從小院裡走出去,蕭慶之臉上的笑瞬間便沒了,一個十歲就離開父母獨自在宮中長大,面對偌大一個宮廷,外加更大的一個朝堂,給走到今天這樣,怎麼可能沒有假面具。

  「小玉璧啊,謊言帶著三分真的時候往往更貼近事實,就如同事實帶著三分謊言就能面目全非一樣。」蕭慶之說完臉上又有了笑容,更淡,更溫和,如同還不知在何處的春風一般能融化人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年少時的蕭慶之覺得自己是被父母所拋棄的,因為那時候父母都已經把全部的關懷及注意力轉移到了蕭應之身上。那一年母親開始疏遠他,那一年父親一紙書信把他送到京城和太子一同讀書長大。

  後來他漸漸知道,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會有更好的前程,他因此滿懷感恩。但是,他也同樣能看到,在雙親身邊長大的弟弟,母親是怎樣去期許的,父親又是怎樣教訓的。反觀,母親待他如同生人,父親待他總懷有幾分愧疚,比起常被訓得狗血淋頭的弟弟,父母……都不曾責備過他。

  不過,淳慶帝不會容許他為繼承人所培養的社稷良臣長歪,所以蕭慶之有時候很感激淳慶帝。如果不是淳慶帝強勢地干涉他的人生軌跡,他此刻心懷的絕計不會是城府,而會是滿滿的怨恨。

  「小玉璧,你很幸福啊!所以,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幸福被人攪得支離破碎。」蕭慶之說罷也走出了侍衛所,宮燈已起,夜幕已近,他該出宮回府了。

  宮門口,蕭慶之看到了剛在馬車上坐好的老爺子,老爺子正要走,見他來了就連連招手:「子雲,上來,天這麼冷別騎馬了,正好為父有話跟你說。」

  「是,父親。」老爺子一片為他計長遠的心意蕭慶之能感受得到,至於母親那裡,日後慢慢來吧。

  「嗯?見過陳姑娘了?」老爺子不愧是做諜子出身的,只憑著蕭慶之身上那一點點淡淡的,不同於平時的柔軟香氣就得出結論來了。

  點點頭,蕭慶之道:「父親也知道,她是個小姑娘,心裡多有不安,不過是來找個安心罷了。」

  「你今日是別回家了,待會兒在德興坊放你下車,找家客棧住幾天。這幾天我讓他們去收拾一下南城的院子,以後要是沒什麼事就住那兒吧,你年紀大了,有朋友、有相交,該有個自己的居所。」老爺子說的這是理由之一。

  蕭慶之聽了還是點頭,心裡卻多少有點不是太舒服,這是分明是……往外趕他。

  「你啊,心裡想什麼從來不說,老憋著會壞了身子。你母親今晚宴請大公主,為父覺得你不出現為好,應之也讓人去知會了,府裡留個寬敞的地兒讓她折騰去吧,你們在外邊過過自己的清靜日子。」蕭梁就不愛蕭慶之這一點,次子有什麼說什麼,就算不說出來,也會表達得很明顯,哪像長子,悲喜都不在臉上,好惡也不表達。老爺子歎氣,得虧自己術業有專攻,否則也看不出這小子那點小心思。

  「父親,兒子知錯。」

  「子雲,你不敞開襟懷來,我們又怎麼知道你想些什麼,要些什麼。」

  也許就是蕭梁這句話說壞了,第二天玉璧再見到蕭慶之時,蕭慶之拖著她就往一處小亭走,她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幹什麼,蕭慶之,你再這樣不等別人要我的命,你就會先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雖然賜了婚,可光天化日之下敗壞風氣,宮裡的小黑屋照樣會等著她。

  「玉璧。」

  「嗯,什麼,你今天有點不對勁,怎麼了?」玉璧覺得蕭慶之的眼神很可疑,而且他的表情也和平時完全不同。

  停頓片刻,蕭慶之搓了搓手攏在袖子裡,要知道這位習武,向來不怕冷,這動作只能說明他緊張。玉璧更加狐疑,這是蕭慶之嗎,躁動不安得像動物到了某個特定的季節,蕭慶之是被人穿了還是被下藥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8

第四十一章 又捅了個天大的馬蜂窩

  結果,當玉璧滿心好奇都被勾起來的時候,蕭慶之才來得及起個頭,說他從侯府搬到城南別莊住,沒說為什麼搬,甚至沒說明白什麼時候搬過去的,蕭慶之就被曲公公招喚走了。看曲公公行色匆匆,玉璧站在小亭裡琢磨了片刻,心知只怕朝裡那些大人們連個安穩年都不想過了。

  淳慶帝是想過個安穩年的,今年收成不錯,風調雨順沒有大災害,也沒有驚天的案子和岔子,無過有小功,淳慶帝難得有個像今年這麼舒心的年景,自然想把今年安安穩穩渡過去。可沒曾想,他的那些個臣子,哪裡有一個是省心省事的。

  事兒還得從東林士族說起,眼看著今年要封印掛筆了,翰林院上了幾個歌功頌德的太平折子,就算是年終總結。翰林院向來是東林和西南各占半壁,但除了紀大學士之外,翰林院數得上號的都是東林士族,紀大學士年老體弱,淳慶帝提早免了他的朝會和院務。

  沒有紀大學士的翰林院那叫一個熱鬧,先是東林士族攬下了年末擬賀文的美差,然後上折子作年終總結時,又壓下了西南那邊的幾篇「不敬君上」的折子。本來西南也沒說什麼,在翰林院,西南被東林士族打壓成了習慣,這點兒破事西南一干小憤青們都不當回事。

  但是,今天的朝會上,淳慶帝生生把翰林院東林派系上的賀文和年終總結都給摔在御前,說了一句讓東林士族心裡不怎麼痛快的話:「要都是這麼些個唬弄朕的漂亮文辭,日後你們都去寫詞賦罷,乾脆別過問朝政了。」

  當著淳慶帝的面,東林士族就是有不舒坦那也得撿起折子賀文來告罪,東林士族嚥不下這口氣,又不敢發作淳慶帝,於是朝會散後,翰林院就徹底熱鬧了起來。東林責備西南「上誤君主,下誤眾生」,於是西南也不痛快了,本來就是你們把便宜占去了,我們還沒說什麼吃虧的話,結果你們事沒辦好,反倒怪我們吃虧吃得太好,這不扯談嘛。

  於是乎,斯斯文文的翰林院士們開始破口大罵,罵著罵著就動上手了,說不清哪邊動的手,反正場面亂得比江湖俠客們動武還有看頭。

  御書房裡,淳慶帝連怒氣都不及發,看著急急趕過來的蕭慶之說道:「子雲,你帶人去翰林院,告訴他們,朕給他們留著體面,不去臊他們。他們要再鬧事,讓天下百姓看士林中人笑話,那朕也不給他們留臉,把翰林院的門打開了,讓百姓們都去看看,看看這些個講文人風骨作道德文章的翰林院士都是些什麼假道學。」

  「是,陛下。」蕭慶之領命帶著一干侍衛出宮門去,到翰林院時才知道情況有多糟糕。

  「晉城侯,您可來了,趕緊去勸勸吧!小的們上去勸,非但沒把諸位大人勸服了,連帶著都掛了彩。」當班的侍衛滿臉苦意,他們去勸吧還不敢動手,萬一誰一個不留神手下沒收住力道,把哪位院士文臣給弄破點兒皮,他們的腦袋也就保不住了。文臣們的筆,死的都能弄成活的,想把活的弄成死的就更容易了。

  朝當班的侍衛揮揮手,蕭慶之皺眉歎了口氣,這不討好的事兒還得他來幹:「帶他們下去處理傷勢,這裡交給我。」

  一眾鼻青臉腫的侍衛們腳底抹油地走了,活像身後是洪水猛獸似的,見狀蕭慶之不由得搖頭,看了眼身邊從宮裡帶來的侍衛,說道:「你們在這裡等著,我進去便成了。另外,派人去紀大學士府上,請紀大學士來一趟,還有,快馬去禮部把幾位大人都請過來。」

  「是,侯爺。」

  腳一踏進翰林院的大門,蕭慶之就為眼前的場景一怔,往日裡一個個彬彬有禮,連罵人都不帶髒字兒的翰林院士們這會兒有一個算一個,都跟瘋了似的對掐。罵架的罵架,掐架的掐架,整個翰林院真叫一個烏煙瘴氣,幸虧淳慶帝沒來,要來了,這一眼就得嚥過氣去。

  「諸位大人,陛下有口諭示下,不知各位大人是打完了來聽,還是聽完再繼續打。」蕭慶之高聲向院子裡喊起來,因為聲音提得高高的,院子裡都嗡嗡起了回聲。

  反應過來的幾位翰林院官員愣了愣神,手上沒停又動了幾下後,這才意識到是蕭慶之帶著淳慶帝的話從宮裡來了。一眾官員們先是各自瞪一眼,然後停了手整理衣冠,但是打了這一會兒衣冠早就不成樣兒了,破的破,掉的掉,哪還有平日的文臣風采。

  「臣等有罪,謹聽陛下諭示。」

  「陛下說,諸位大人是朝廷的臉面,但請諸位大人恪禮守言,勿失朝廷體統。另外,紀學士與禮部官員都快到了,諸位大人還是先整理一番為上。」蕭慶之憋著笑,也憋著氣,怪不得有人說文臣骨子裡都是瘋子。

  一聽紀大學士的名頭,翰林院的官員們齊齊縮了縮脖子,紀大學士是兩代帝師,如果再加上現任太子,那就是三朝帝師,這個霉頭他們不敢觸。再聽禮部,更是羞憤難當,官員入職都曾去禮部演禮,禮部有專門管官員風儀的官員,這要是被看了去,他們日後就不用在朝堂上混下去了。

  「讓晉城侯見笑了,我等這就各自更衣整理,還請晉城侯差人來把衙署整理一番。」翰林院的官員又氣又惱,氣的是自己對立的那個派系,惱的是被蕭慶之這麼一個毛頭小子看了他們這副樣子。

  在翰林院官員們看來,淳慶帝派蕭慶之來意思有三個,一是你們看看一個武將都比你們有風骨儀範,你們還要不要臉面,二是算準了蕭慶之是和太子一塊長大的,誰都知道這位上得帝心,下與太子有如同手足的情誼,傻子也不會去為難蕭慶之。至於第三個意思,那就非常險惡了,朝堂上下誰不清楚,蕭梁就是為了平息兩派之間的爭鬥來的,現在這事鬧出來,蕭梁更有藉口行雷霆手段。

  東林和西南各自去後頭整理,一個個面面相覷間,都不由得有些悔意:「誒,真是一時腦熱,陛下派那蕭子雲來,看著像是陛下怒火攻心,實際上陛下心裡不知道多高興。本來就想整治咱們,現在更是理由正大了。」

  「可恨蕭子雲請了紀大學士就罷了,竟還請了禮部那群老叟來看我們出醜。」這麼說話的都是東林士族,西南派不會這麼出大氣怪到蕭慶之頭上。

  不過東林士族畢竟是東林士族,可不是個個見識淺薄的:「怪他有什麼用,你們莫忘了,他蕭家雖然曾經式微,卻也是士族一脈,別捏著這點事把蕭家人往西南那邊推。就算埋怨蕭一堂,也怨不上他,比起年輕輕的蕭子雲來,他老子才是個咬不動、吞不下的。」

  一想到蕭梁,年長的渾身一顫,年輕的也莫名生寒,沒看過還沒聽過嘛!

  待到翰林院官員整理好儀容出來,院裡已經擺好了茶,禮部的官員還沒到,紀大學士已經到了,正笑呵呵地和蕭慶之當著雪後初露出臉的晴光端杯捧盞:「子雲沏的茶愈發得真味,看來你那小媳婦功不可沒。」

  說到小媳婦,蕭慶之就想起來,只怕今天的場面和玉璧還有干係,如果不是這丫頭在淳慶帝面前說什麼「只要陛下表明不喜,自然就不會再有」之類的破話。看來回頭得提點她一句,要不然翰林院的官員們非生吞活剝了她不可:「紀大學士過獎了,玉璧沏得更好,回頭讓她專程給您沏回茶。」

  呵呵笑著應了,紀大學士看了眼一眾翰林院官員,還是樂呵呵的,衝他們招招手說:「別站著了,今日好不容易放晴,更難得子雲親手沏茶,還不快來喝就要涼了。」

  一時間眾人紛紛向蕭慶之道謝,方才心裡有怨的,這會兒也不怨了,以蕭慶之的份位,也可以說一句紆尊降貴了。到底蕭慶之手段要圓融得多,比起蕭梁的不留餘地,蕭慶之確實要更受歡迎,到底是淳慶帝身邊養大的,比起來蕭慶之像陛下的懷柔。

  「眾位大人莫怨子雲就行,方才的話說得有些重,子雲在這裡以茶代酒向各位大人賠罪,望各位大人莫怪罪。」蕭慶之朗然而笑著施禮,這一禮讓紀大學士微微點頭,翰林院的官員們臉色也都如同天氣,雪霽天晴朗。

  蕭慶之這一行禮,整個院子裡的氣氛都輕快起來,等禮部的官員到時,一干人等其樂融融地在院子裡喝茶,談著一些風花雪月的雅事,倒像是在以文會友,完全沒有了方才的景象。禮部官員在門口思量片刻,禮部尚書才咂著嘴歎道:「看來晉城侯是要咱們去唱黑臉。」

  宮裡頭,玉璧聽說了朝會上的事無比忐忑,不用蕭慶這來說,她都知道這事和她脫不了干係。

  繼大公主之後,她又捅了個天大的馬蜂窩。

  嗯……那什麼,沉默是金,這事兒她就當自己沒幹過,反正除了蕭慶之沒人知道,但願蕭慶之替她遮掩著點!




第四十二章 咱們的家

  茶水房裡邊,最近眾人都在拿雪水沏茶,試著沏各類不同的茶,沏來沏去,卻都沒沏出玉璧那樣的茶湯來。芳琴和紅玉丁香他們幾個一商量,決定還是向玉璧請教。

  院子裡一側,玉璧有一搭沒一搭地歎著氣,她心裡這會兒正是七上八下的時候,一邊警告自己以後慎言慎行,一邊又無比擔憂,她沒惹多少事,但惹出來的都是頂破天的事。晴光照人的院子裡,蔭處是陰風慘慘的,她只覺得自己的前途只怕也要陰風慘慘了。

  「陳尚人,陳尚人?」芳琴覺得玉璧自從接了賜婚的聖旨後,整個人就愛走神了,經常叫好幾遍才見回應。

  「啊,什麼,陛下那邊要沏茶了嗎?」玉璧起身就要去準備,但寶梨一衝她樂,她又明白過來,茶水剛送去不久,這時候哪裡需要送茶。

  捱到玉璧身邊,寶梨笑嘻嘻地被推出來和玉璧交涉:「陳尚人,我們都用雪水沏過茶了,但怎麼也沏不出那股韻味來,不知道陳尚人可不可以教一教我們。」

  見是問沏茶,玉璧又定了定神,說道:「試試用別的壺煮水,用別的壺沖泡,別總用一樣的壺沏。且,最好一種茶葉用一把壺,這樣不容易串味兒。」

  眾人見她有些魂不守舍,也沒再多問,就各自散去了。玉璧又重新沏了壺茶,喝幾杯後定了定心神:「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翰林院的「武鬥」解決後,蕭慶之進宮向淳慶帝回話,淳慶帝早就聽了侍衛的轉述,愈發對蕭慶之滿意起來,更得意於這麼好的社稷良臣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跟蕭一堂沒有任何關係。敢情不管是淳慶帝還是蕭老侯爺,都覺得自己在蕭慶之身上能勝對方一籌。

  「朕知道你的心思,安心,不會殃及無辜。」淳慶帝看蕭慶之的眉眼就知道,這小子在擔心那個看起來謹慎,卻不太能藏得住話的小丫頭。是此,淳慶帝對玉璧也更滿意起來,這麼個能看明白事兒,又能提出看法的丫頭,會是蕭慶之的賢內助。

  「陛下,還有一事不知陛下可知曉。」蕭慶之想說的是昨天母親留大公主在侯府夜宿的事。

  這事淳慶帝當然也知道,不過淳慶帝不知道蕭慶之這時提的是這件事:「何事?」

  壓低頭,蕭慶之有些無奈地說:「昨夜大公主留宿侯府。」

  其實這事讓淳慶帝挺惱火的,大公主不懂事,蕭張氏不明理,好在蕭梁及時讓兩個兒子都在外邊住下,要不然還不知道他那蠢到骨子裡的庶長女能做出什麼蠢事來:「朕知道。」

  聽著淳慶帝語帶不愉,蕭慶之連忙告罪:「微臣有罪,這本是陛下家事,微臣不當多言。」

  「不能怪你,是白芷這丫頭太不懂事。」淳慶帝說罷讓蕭慶之退下,又差人去皇后宮裡送信兒,讓皇后訓顧白芷去,淳慶帝已經對這女兒不抱期望了,都已經不想再過問了。

  大公主接了宮裡的信兒到鳳藻宮,皇后含笑說了幾句,語氣溫平,但內容尖銳。顧白芷知道自己在宮裡父皇和皇后這邊討不到好了,她也不再對什麼狗屁的父女之情抱有寄望。從鳳藻宮出來,大公主連想都沒想,轉個身就往御茶房去。

  讓顧白芷意外的是,蕭慶之正好也在御茶房外的夾道上,看樣子是要去茶水房找陳玉璧。她先是一怔,然後怒氣不可遏制地升騰起來,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輕聲道:「看來那丫頭是沒聽明白話,黃鶯,你去跟你那表姐通通氣兒,該幹什麼幹什麼,別讓她太平。父皇看著我不讓我動手,那丫頭又不出御茶房的門,以為這樣我就治不了她,笑話。」

  「是,公主。」

  蕭慶之也看到了大公主,端正地施禮,說話也謹守著禮儀,大公主一陣著惱,恨恨地轉身離開。蕭慶之注意到了黃鶯進了御茶房,他早就把御茶房裡的人都過了一遍,黃鶯和芳琴是表姐妹,早就提防著這齣了。

  把玉璧從茶水房喚出來,蕭慶之提醒了她幾句,又說起了翰林院的事,只見他才提翰林院三個字她就縮著脖子一副小媳婦的可憐樣兒,準備訓斥的話就這麼說不出口了,還柔和溫煦地安慰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真是太沒原則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別擔心,日後慎言慎行便是了。只是為難本侯爺要把你這麼個口沒遮攔地娶回府去,少不得日後還要替你像今天這樣善後,也罷,誰讓本侯爺上趕著要娶,只好擔下了。」

  啐他一口,玉璧很爽快地承認錯誤,然後又問蕭慶之以後要再遇上這樣的事該怎麼應對。蕭慶之擺擺手,很狡猾地湊到玉璧耳邊低聲說:「撿不重要又能讓誰聽了都舒服的真話說。」

  「你就是這樣明哲保身過來的吧!」玉璧白他一眼,心說這就是官僚作風了。

  蕭慶之順手彈了她額頭一下,道:「胡言亂語,不說這個了,走吧。」

  一愣,蕭慶之的話太跳躍了,她一時沒跟上趟:「去哪兒?」

  「我幫你告了假,早上的話不還沒跟你說明白嗎?再說,明天令尊令堂進京,你也該出宮去準備準備。」蕭慶之現在替玉璧告假真是順手極了,甚至陳公公只要一看到蕭慶之,不等他說就直接問要幾天假。

  聽到陳家二老要進京,玉璧打心眼裡高興,她來的時候年紀不大,結結實實地賣了幾年乖,得了不少寵愛:「好幾年沒見爹娘了,不知道爹娘好不好,你先等等,我去收拾一下,這就跟你出宮。」

  見玉璧現在越來越不抗拒他,蕭慶之在後邊眼睛都笑沒了,他覺得是玉璧心裡有他,其實玉璧壓根就是認命了,她倒想反抗,但是扛得過聖旨君恩麼。

  至於說讓玉璧對蕭慶之有特殊的感覺,一時半會兒倒有些難度,蕭慶之其人確實是討人喜歡的,但讓她說愛那就有些遠了。比起來,玉璧覺得蕭慶之是個適合同舟共濟的,腦筋好使,也細心妥帖,跟著他過日子不用操心。

  換好衣裳和蕭慶之走到宮門口,蕭慶之讓人把他騎來的馬牽回去,和她一塊鑽上了馬車裡吩咐車夫道:「去城南。」

  「是,侯爺。」

  坐在馬車上好一會兒,玉璧才忽然明白過來:「誒,怎麼去城南,我該去哥哥那兒的。我說侯爺,您講講規矩禮儀好不好,就算不講也顧顧我的閨譽,我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沒想到,蕭慶之很嚴肅地看她一眼說:「盡把人往歪處想,帶你去認個門,等明年開春把那收拾收拾,就是咱們的家。」

  家……玉璧念叨了好幾遍這個字眼,胸口不期然地竟有些溫暖之意:「蕭慶之。」

  「什麼?」

  「謝謝你。」感謝他沒有說府邸,沒有說院子,也沒有取個漂亮好聽的名字,而是說家。

  見玉璧笑意淺淺淡淡,卻迷離醉人,蕭慶之暗自感歎,這丫頭真是好哄啊!趁手捏一把玉璧的小嫩臉,蕭慶之十分滿足地說:「不客氣,娘子!」

  ……

  真是個得寸進尺令人恨的傢伙,瞪他一眼,她不樂意地道:「現在還不是。」

  「遲早的事,不計較這點工夫。」還是逗起來有趣,哄得她眉開眼笑固然賞心悅目,但瞪他的時候,更能令他心生愉悅。

  玉璧要知道他怎麼想的,八成得給蕭慶之貼個大大的「M」標簽。

  「對了,如果那啥的話,以後是不是就不用在御茶房當差了?」玉璧心裡巴不得,雖說她有點捨不得那免費的茶葉和各處送來的上好水源,但遠離麻煩比什麼都重要。

  卻見蕭慶之摸摸長出點鬍茬的下巴衝她搖頭:「我跟陳公公提過,陳公公說陛下不肯放你,讓你成親後繼續在御茶房當職,不過你嫁給本侯爺後身份到底不一樣,在這之間陛下會提你的職。到底提到什麼地步,我不太清楚,左右不會太低,不過應該還是專司給陛下沏茶。」

  她這算不算古代職業婦女,玉璧心裡這麼想,嘴上又問道:「那我還用再住宮裡的處所嗎?」

  她這問題問得蕭慶之滿臉桃花一樣的笑,輕呵著氣在她耳邊說:「怎麼,現在就開始捨不得為夫了。」

  ……

  「你不正經的樣子想人想扇你巴掌。」明明是個骨子裡儀範再莊重嚴肅不過的人,不正經起來嘴臉自然令人不忍直視,簡直敗壞當朝官員形象。

  「好了,不逗你了,再逗你準又得跟我翻臉。快到了,先去家裡看看,然後領你吃午飯去。」蕭慶之說罷又收起那副不正經的神情,嘴裡的話倒是沒停下:「玉璧,日後真的要慎言,知道嗎?」

  見他嚴肅,玉璧自然也不嗆聲,點頭鄭重地答道:「好,我知道。」

  此時,馬車的簾子忽被一陣冷風吹得捲起來,車外一個略顯清瘦的身影落入玉璧和蕭慶之的眼簾,玉璧感歎著美人傾國,美人臉上有淚,真正是梨花帶雨看煞行人。玉璧光顧著看美人,倒沒注意蕭慶之臉色卻一滯,低聲喃道:「甘霖。」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8

第四十三章 世事哪能盡如人願

  雪霽天晴本就是觀美人的好天氣,雪光映得人臉上光彩分外動人,街巷邊的美人彷如一株含著水珠子的花枝,楚楚盈盈地立在那兒,倒有幾分堅韌的風骨,幾分像梅,更多確實是像一株開在冬天裡的水仙花兒,潔白如雪、亭亭如玉。

  看著這樣的美人,心情都是好的,至少玉璧是這麼認為的。見蕭慶之也看美人,她倒沒多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一大美人走在街上要沒人看,那才叫奇怪:「嘖,原來你也不是聖人嘛,還是愛看美人的。真當你滿懷城府謀略,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沒想到,美人往街上一亮相,你也要多看幾眼的。」

  此時,車簾復又落下,輕輕地叩在馬車上響起細微的聲音。蕭慶之望著車簾有些微悵然,他並沒有伸手撩起車簾去看,只是故人頰邊的淚讓他有些不是滋味。暗自祝福過的人,如今淚流滿面,他並不是太喜歡這種感覺:「曾經匆匆見過幾面,是薛氏長女薛甘霖。」

  雖然蕭慶之的語氣很平實,也沒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但是玉璧就是聽懂了,她聽明白了他話裡那種悵然的味道:「誒,從你的出身和品貌來看,什麼樣的姑娘都該手到擒來吧,為什麼……呃,我不該問的,你可以不用理我。」

  「世事哪能盡如人願,便是陛下也不能說想要的都能得到,何況,不錯失一些人,如何遇上真正該遇上的人。」蕭慶之目光灼灼地看著玉璧,話兒動聽得比唱得還美好。

  可惜玉璧偏是個不怎麼懂味兒的,嗯啊一聲咂好一會兒嘴說道:「這話我信,那位姑娘我看著都心生憐惜,肯定不像我似的被你氣得百折不撓、堅強無比,說白了就是我臉皮厚唄。」

  不論多麼看似不太美好的話題,到了玉璧嘴裡都能變得那麼歡實,蕭慶之搖頭唯有衝她歎氣,胸口那些悵然卻也就這麼在歎氣搖頭中消散去了:「這才是我的好丫頭。」

  「蕭慶之,你真不下去問問怎麼回事。」玉璧心軟,尤其是看著美人楚楚盈滿淚光的模樣,更是心軟得一塌糊塗。

  卻見蕭慶之輕輕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頂,說道:「胡思亂想些什麼,玉璧,每個人都有過去,可以回憶,但不能沉迷,尤其是在這裡,在這個波深雲詭的京城。」

  玉璧衝蕭慶之搖搖頭,卻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到城南別院外下馬車,蕭慶之伸手扶了她一把,因為有人扶她也沒太注意,腳下一滑整個人差點磕在馬車上。幸好蕭慶之眼疾手快,要不然今兒準得腦門兒上頂一大包。

  拍拍胸口,玉璧心說:「這真不是什麼好兆頭。」

  還沒進門就差點栽跟頭,這當然不會是好兆頭,她有時候確實有點神神叨叨。

  進了別院的門,只稍作收拾的別院看起來還有些缺乏人氣,雖然園木錯落有致,庭院乾淨整齊,但放眼望去卻十分冷清。

  看完別院,蕭慶之就領她去吃飯,陳玉琢早已經在靜廬對面的飯館等著了,見二人攜手同來,一個走在前邊回頭望,一個走在後邊不時嘀咕著些什麼,看來令人覺得無比融洽。見狀,陳玉琢想,這樁婚事大概也不止是蕭慶之的一種選擇,更多的或許是男女之情,這樣,好哥哥才放心。

  次日,陳氏夫婦進京,二老一見玉璧就盯著好一通看,等看足了,確實這是自家女兒沒錯了,陳江氏才摟著女兒親親熱熱地問東問西。看到蕭慶之時,陳江氏足足打量了好幾圈兒,很明顯對這個女婿非常滿意。蕭慶之今兒特地拾掇過,賣相絕對出色,陳氏夫婦見了笑得嘴都合不攏。

  晚上,陳江氏摟著玉璧湊在她耳邊上說:「小妹啊,蕭侯爺真是不錯,咱們家小妹真是好福氣。」

  因為陳氏夫婦對蕭慶之的賣相非常滿意,所以婚事談得很順利,雙方商量著把婚期定在了三月初六。因著是淳慶帝賜婚,所以婚期定下來還要去上表宮中問淳慶帝的意思,淳慶帝許可後,雙方家長才開始準備婚禮事宜。

  三書六禮都要盡到,年關也慢慢來到。

  臘月二十九那天開始下雪,到三十也沒停,晚上宮中圍爐,淳慶帝賜宴,百官列座,王侯公卿們也是一個都不少。而玉璧,今兒也是頭一回以未來侯夫人的身份參加到這樣的宮宴裡,起先玉璧還有些擔心自己應付不來。

  沒想到,女眷們在花廳裡,個個斯文有禮,主要是太后和皇后都在,誰也不敢當著這二位的面耍花花心思。

  「玉璧丫頭,本宮在這先給你道聲賀,子雲是朝堂上下不可多得的好兒郎,能嫁得子雲,是你一生的福氣。」皇后對玉璧還是有點印象的,加上將要嫁的是蕭慶之,皇后現在對玉璧說話,語氣既平和又不再那麼高高在上。

  「謝皇后娘娘。」玉璧起身行禮。

  皇后才說完,太后又衝她招招手,把她叫到近前仔細看了一番才說:「嗯,瞧這面相兒就是個命中帶貴的,身子雖瘦了點,這臉倒是圓潤得一臉福相。子雲這孩子眼尖,沙裡能淘出金,塵裡能找出珠。」

  有太后和皇后頭前誇著,接下來自然是各宮的娘娘們跟著誇獎,還有王侯公卿的正室們也或假或真地誇贊著。

  好不容易她尋個空抽出身來,沒想卻遇到了春妮兒,春妮兒現在還在敬妃身邊侍候著,品級雖然不高,但卻是個得臉的,從敬妃能帶她來參加宮宴就能看出來:「春妮兒?」

  「陳尚人。」春妮禮數周到,卻並不顯得親熱。

  皺眉看著,玉璧沒再多說話,本來還有心思聊幾句,一看春妮這冷淡的樣兒,她就明白了,以後她和春妮只怕都如隔天塹,再也聊不到一塊兒了。

  她心裡惆悵著,春妮兒心裡卻如油鍋裡倒了涼水一般激烈,從前同是小宮女,後來她先出宮所,她先升品級。但是玉璧卻是連跨兩級做了尚人不說,還不知道怎麼地勾搭上了晉城侯,就此一躍從侍候人的,變成要人侍候的。

  再看向四周,那些與她們一屆進部的上一等入選秀女,如今就算身份低微的,也已經是昭儀,不管到哪裡,總是三五成群的人跟在身邊前呼後擁。更有甚者,已經身為一宮主位,這卻是仰望都仰望不到的高度了。

  「有的人就是這樣命好,不知不覺地,不爭不搶地,什麼都擁有了。」春妮去倒茶水時,這麼低聲說了一句。

  「甭羨慕了,咱們羨慕不來的。」一邊的小宮女說道。

  方才在暖廳裡,哪個宮女沒看到玉璧被捧成明珠的那一剎那,但凡有點心思的,誰心裡不曾有個念頭──為什麼我不能像她一樣。沒太多想法的,或許就這麼一念而過,但有很多想法的,或許就會從此生出無限的寄望,或者說野望。

  「有什麼羨慕不來的,只看願不願豁出去罷了,你要能一門心思撲上去,你也能有個風光至極的將來。」另一個小宮女這般說道。

  春妮不像她們這麼想,春妮知道玉璧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直是這麼幸運,要什麼就會有什麼。想要清靜,就有紅藻和玉枝相幫讓她去了御茶房,什麼都不想要,但卻需要人撐後台的時候,晉城侯就出現了,他一出現,誰還敢隨便拿捏她。

  這就是命,同人不同命,春妮心想:「為什麼,我爭都爭不來的東西,她輕鬆地擁有了,還顯得那麼不在意。」

  如果讓玉璧來答,玉璧其實也答不出來,她確實是運氣好,但什麼東西都不能說是輕鬆擁有的,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蕭慶之這樣的人,是能夠輕鬆擁有的嗎,這樣一個人,待在他身邊就要陪著一起經風歷雨,誰也不知道會有怎樣傾輒與不可捉摸的未來。

  「唉呀,這麼說陳尚人與我們是同一年入宮的,真想不到,陳尚人真是得上天垂青啊!」裕和宮裡一位葉昭儀這麼說道,看得出這位臉上滿是羨慕。比起做皇帝的小妾來說,做公卿正室是份更有前途的職業。

  「昭儀才算聖意垂青,我算得了什麼。」玉璧心肝一顫,她真沒想到還會遇上這樣的事,看看這些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想想她們在宮裡做的那些事兒,她才真正開始慶幸,自己穿來出身平民。

  當然,也應該感謝蕭慶之。

  你不計出身,以正室之位許我,又以一生以待,我會珍惜,也心存感激。

  等蕭慶之接到玉璧時,她就是這麼心存感激地看著蕭慶之,弄得蕭慶之都有此不習慣,這丫頭幾時拿這麼好的眼神衝她笑過,幾時這麼溫柔和氣過:「怎麼著,今兒宮宴上聽了不舒坦的話?」

  「沒有,只是覺得應當知足,蕭慶之,謝謝。」日後的人生不管怎麼樣,現在總是被尊重著關懷著的,那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老給人臉色。畢竟婚又不能逃,旨也不能抗,與其反抗被欺負死,不如順應並且享受。

  「玉璧,你應當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一句謝謝。」

  「那你要什麼?」目前她覺得自己暫時能給的就這個。

  「你,以及……」蕭慶之伸出手指向她的胸口,明明白白地是「心」啊!

  「我這個人很吝嗇,想從我這裡取之必先予之,而且我不保證一定能回應。」

  「真是個吝嗇的丫頭!」蕭慶之愛憐地揉揉她腦袋,眼神望向車簾外捲進來的雪花,眼神忽地深邃起來。

  這京城,只需要一場春暖花開,就會無限地熱鬧起來,他們的能享受的平和時光已經不多了。

  





第四十四章 咱上邊有人

  一出正月,天還來不及暖起來,滿臉淚痕、辛酸無比的大公主就被淳慶帝「無情」地送走了。對大公主來說,淳慶帝的無情如同這個冬的雪,不同的是在大公主心裡這雪將永遠不會融化。對淳慶帝來說,這樣的「無情」恰恰是他對女兒最後的保護,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兒,早死了不知道多少遍。

  送走了庶長女,淳慶帝始覺得日子順心起來,蕭慶之一天比一天精氣神十足不說,蕭梁手中也正揮著利刃,替君王確去朝廷的陳腐枝椏。朝堂之上,一天比一天詭異,有時候氣氛凝生得淳慶帝都不忍心再多說些什麼。

  風雨初春中,蕭梁拿西南派開始動刀子,這是淳慶帝與蕭梁商量的結果,如果先拿東林派系開刀,那麼來自內部的阻力會比想像中的大許多。但,西南的刀子要看起來恐怖,實際上柔和。相反的,東林派系的刀子要看起來柔和,動起來恐怖。

  先後次序一點也不能失,力度更是要拿捏得無比準確,淳慶帝對蕭梁的信任來自於兩人自草莽中結識而來的根深蒂固交情,更來自於蕭梁個人能力的出眾。不可否認,淳慶帝對蕭慶之抱有寄望是來自於蕭梁,虎父自應無犬子,再加上蕭慶之確實不負寄望,所以淳慶帝才寧可捨棄一個女兒,也要周全他。

  夜來風雨寒更重,淳慶帝坐在御案前,偶爾抬頭看一眼窗外。玉璧在他身邊侍候著茶水,不時地遞上來一盞溫熱的茶湯,淳慶帝看著她,暗暗點頭,果然是個好丫頭:「丫頭,你替朕去看一眼,看看外邊那些個老酸才還在不在。」

  「是,陛下。」玉璧站到窗邊,微微挑開點窗縫兒,外邊年輕的西南派系文臣正在雨裡肅立,他們在蕭梁的利刃之下確實已經開始懂得什麼叫害怕了。但,他們是西南派系的年青文臣,他們自詡有著這個朝代最熱血的情懷,所以他們不能退,反而更應堅守。

  有時候,玉璧覺得應該對他們抱以崇敬,這是一群懷有理想的人。

  更遠一點的地方站著幾個年紀略長一些的官員,那是東林派系的官員正在看著熱鬧,當然,也不是明著看熱鬧,他們總是有理由站在這裡的。

  「陛下,文淵閣幾位大人還在原處。」

  擱起筆,淳慶帝實在有些頭疼,在跳躍的燈火裡,淳慶帝首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應付不起這樣的境況了:「丫頭,去傳旨,讓他們都散了吧。」

  每次都這樣,在淳慶帝身邊待久了,她倒是表面上愈發沉靜穩重,但實際上,她無時不刻不是在腹誹著淳慶帝。每回都是隨便給她一句話讓她去傳旨,要真照著傳,轉過身來淳慶帝就得教訓她:「是,陛下。」

  轉身推開門,雨簾之下站著的年輕官員們眉眼不動,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搖搖頭,輕聲說道:「諸位大人,夜深雨冷,陛下自來恤下和柔,諸位大人若不早早歸去安置,陛下又如何能安枕。說句不當說的話,諸位大人這是陷陛下於不義,還請諸位大人多費思量。」

  一句「陷陛下於不義」讓西南派系的年輕官員們齊齊看向她,卻又都心知,這位他們惹不起,又只好低下頭來。遠處東林派系的官員則有些幸災樂禍,笑得那叫一個晃眼,玉璧在心裡暗道:「樂極必生悲。」

  雖說她的話不好聽,但西南派系的官員到底還是聽進去了,一個個緩緩地向外走,不遠處的東林派系官員也各自散去。她還得特地去叮囑一聲,讓人去開宮門,省得這撥官員們因為宮門落鎖而被困住了。

  把官員們送走後,玉璧才進暖閣去向淳慶帝回話:「陛下,諸位大人已出宮門,陛下也早些安寢。」

  衝她點點頭,淳慶帝道:「辦得不錯,話說得越來越圓溜。」

  「那是陛下給婢子機會歷練,否則以婢子的資質,怎麼也辦不成事兒的。」玉璧假假地謙虛一句。

  她這句謙虛惹來淳慶帝的低笑,放下最後一本奏折,淳慶帝略微有些出神地說:「你現在這樣,和子雲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說話不肯好好說,總是夾槍帶棒不讓人舒坦。」

  淳慶帝都這麼說了,玉璧還能說什麼,告個罪然後告退,可不能再讓淳慶帝奚落下去,她最近聽了不少了。

  次日一早,有好幾位西南派系的官員告病,淳慶帝在朝會上似真似假地認錯,一時間群臣皆頌君恩。淳慶帝面色很沉痛,心裡卻痛快,東林派系官員臉上的得意,讓淳慶帝看到了那種得志便猖獗時的放縱。

  「要想讓東林派系的官員俯首認罪,只有讓他們忘記他們還有對手,忘記他們頭頂上還有一片朗朗青天,一旦他們忘乎所以,就是他們覆滅的時候。自本朝之後,朕不希望這世間還有黨爭二字,更不希望朕的繼位者再受到這樣的挾制。」淳慶帝在朝會散去後這麼跟蕭梁說道。

  蕭梁點頭,沒有多言語。

  這會兒蕭慶之則正好玉璧商量著他們的婚事,本來不該兩人自己商量,可就蕭慶之方便天天進宮來,不讓他來商量還能讓誰來商量。一會兒蕭慶之問聘禮單子上的可足,一會又問嫁儀可得體,一會兒又問金銀首飾,頭面嫁衣是不是合心意。

  問到後來,她都煩了,蕭慶之還興致高漲:「這幾家的玉雕不錯,你看哪家的樣式更合眼。」

  「隨便挑一家就行了,我看著哪家都是京裡的老字號,不會有什麼太大差別。還有,不用準備這麼多吧,我剛才算了算起碼有幾十箱了。怎麼阿爹阿娘準備的嫁妝也讓你拿來問我,不該是我出宮去和阿爹阿娘商量嗎?」只怪陳氏夫婦對蕭慶之太滿意,現在看女婿比女兒還喜歡。

  「省得你總進進出出,快些看看,別總看向旁處。」蕭慶之有時候也要咂舌,陳家算不得大富之家,雖薄有些資產,但這麼給女兒送嫁妝的真不多見。不過據說陳州風俗歷來如此,就算蕭慶之說太多,陳氏夫婦也不會理會,只更加往多了添。

  翻來翻去看了幾眼後,玉璧雙手一攤說:「都很好,我都很滿意,這樣就不用再看了吧。」

  抽回單子,蕭慶之輕拍她一下說:「這也是在給你做臉面,想弟妹嫁過來時,光是珠寶首飾金銀布匹就有一百多抬,加上田產地契和兩條街面上的鋪子,那才叫多。你這輕輕省省的,還不知足,還嫌多。」

  聽著這話不怎麼是味兒,玉璧瞪著他道:「你的意思是嫌我嫁妝少了?」

  「什麼話都往歪處聽,這是告訴你,你得慶幸自己不是生長在那樣的人家,要不就你這性子,早累趴下了。」蕭慶之把單子折起放回袖袋裡,他實在覺得跟玉璧談這個不是很明智:「沒多少日子讓你清閒了,看你這癡樣,是不是沒注意到舒公公調走了。」

  「啊……調走了,什麼時候的事兒?今天嗎?」玉璧真沒工夫去關注,再說一般她不去找舒公公,舒公公也不太來找她,舒公公和她上下級關係早就不怎麼嚴明了。

  憑著蕭慶之對淳慶帝和宮中眾多關係的了解,蕭慶之早就得出了結論,只是沒想到玉璧這麼遲鈍:「不久之前便說過,陛下會提一提你的份位,如今想來,陳公公要高升,舒公公又調走了,看來陛下要讓你掌管御茶房。」

  這個答案,玉璧倒不覺得驚喜,也不算太意外,只要不給她安個太嚇人的崗位,她都會淡定地接受。其實她還挺得瑟的,因為她現在也能說一句牛氣沖天的話了——咱上邊有人:「御茶房也算個輕省的去處,只要不是內宮,都是可以接受的。」

  其實,她最近已經覺得有些暗流洶湧了,從春妮兒的態度,到一眾小宮女或羨慕或妒忌的眼神,再到那些背著她私下傳的謠言。只是她對這些不是很在乎,加上自己行走範圍小,又經常在淳慶帝身邊,所以暫時還算安全。

  不過,她明白,她不能一直靠著淳慶帝來狐假虎威,這樣遲早會被掀了皮兒抽下深淵。

  說白一天,她陳玉璧現在就是個犯了眾怒的,得到了別人想得到的,走了別人走不了的運,讓人眼紅不說,還招人惦記。

  午後,去鳳藻宮遞茶單,皇后拉著她說了會兒話,又指著身邊的幾位公主與她一一見了,然後說道:「子雲與弘承親如兄弟,玉璧是子雲的妻子,自然也不是外人,你們之間要多加親近才是。」

  皇后有兩個女兒,嫡長顧白亭,嫡次顧白池,長女十九歲已經嫁人,次女才十三,比玉璧還小著兩歲,這時正是喜歡和同齡人一塊玩的時候。顧白池又是個爽朗的性子,沒多久就和玉璧說開了。

  沒過幾日,顧白池來找她,就跟她提起了皇后擬文的事:「玉璧姐姐,恭喜你了,一品尚令耶,母后說,玉璧姐姐是本朝第五位尚令。前幾位可都是白髮蒼蒼了才得了這榮耀,玉璧姐姐好生了得,只比我大兩歲就是一品內職。」

  這就是個名譽董事長,榮譽市名一類的獎賞,正經一步步升上去的,只能做到三品,所以玉璧壓根不覺得這是多麼了不得的榮耀。不過,有一件事兒她明白,那就是日後她可以可勁兒「為難」某些人,畢竟榮譽獎賞也是實打實的品階書的。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7 23:59

第四十五章 無比曖昧,無比臉紅

  在眾人的圍觀下,玉璧接過了鑲著金邊,描了漂亮花紋的一品尚令手扎。看了幾眼稀罕後,扔到屋裡,再出屋她就是當今宮內最高品階的宮女了。噢,太監侍衛也沒一品的,蘇德盛也是二品。

  不過這又有什麼用,品階再高也捱不住有人要坑她。

  「春妮兒,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讓人省心呢?散布的那些是是非非,對我有害對你卻無益,這又何必。」年少而短暫的情誼果然不是那麼可靠,玉璧淡淡一聲笑,再沒有多說什麼。

  早朝之後,玉璧去鳳藻宮拜謝皇后,從鳳藻宮出來,玉璧特地去了一趟敬妃的宮所,重華宮在諸宮之中突出一個華字,處處莊重雍容,建築與花木都透著如人一般的氣度風華。說明來意後,玉璧沒能見到春妮,反倒是與敬妃先見了面。

  「起先總想著這麼多好看的姑娘不選,晉城侯倒真是個眼光奇特的,不過仔細瞧著,倒愈發覺得陳尚令是個資質不凡的。如今想來,還是晉城侯慧眼識珠,我等真是比不得。」敬妃挺和氣,平日在宮裡也沒什麼聲息,是個處事不出頭也不落於人後的。

  「娘娘過獎,婢子當不得娘娘如此贊譽。」

  敬妃知道她是來找春妮兒的,溫和地笑了笑,擺擺手說:「也不知道春妮兒是陳尚令的故人,這不……前幾日慧妹妹在我這裡坐了片刻,不想見了春妮兒的手工活計,偏生說是喜歡得不得了。慧妹妹這般喜歡,我這裡也不是緊著她用,所以就讓春妮兒跟慧妹妹去慶春宮了。如今陳尚令想見春妮,也只能去慶春宮瞧。」

  慧妃,又是慧妃。說起來,她連各宮的主位都不怎麼見過,慧妃也只遠遠見過幾次,對她來說原本真是不相干的人。自從在小宮女所聽到那些話兒後,她對慧妃就不抱任何好感,甚至可以說還有不小的惡感。

  「那倒真是不巧了。」

  從重華宮出來,玉璧就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去慶春宮,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去,一味的躲是躲不開的,她也不能總指望著蕭慶之,這個人比她忙得多,哪有工夫天天替她擋風遮雨。到慶春宮,先見到的也不是春妮是慧妃。

  慧妃生得眉目修長,有一股風流姿態,但神態頗為端莊矜貴:「先恭喜陳尚令,如今榮升一品,又配得佳婿,陳尚令可真是有福之人。」

  客套一番後,慧妃讓人去把春妮叫了來,春妮見了玉璧神色間略有些躲閃:「見過陳……陳尚令。」

  「春妮兒,你是知道我的,從來不慣繞來繞去,想事兒、辦事兒都是直的。我今天來也不跟你繞彎子,直接就把我心底想說的話兒說明白。春妮兒,就算不顧念過去的情誼,我們是不是也不該互相在彼此背後捅刀子。」對春妮兒,繞來繞去反而沒用,不枉玉璧跟春妮待在一塊那麼長時間,好歹彼此是了解的。

  她說完話,春妮眼神反而不躲閃了,直直地抬起眼來看進她眼睛裡,卻是嘴角帶笑地說道:「陳尚令說哪裡話,婢子是實不明白陳尚令在說什麼,婢子怎麼敢在尚令背後捅刀子。」

  定定地看著春妮兒,玉璧說道:「春妮兒,你要這麼說就是要死磕了。好吧,只希望你記住,今日我給了你退路,是你不要的。春妮兒,我是個怕麻煩的人,但麻煩要真來了,我也從來沒有退縮過。」

  到最後,玉璧還是沒有說出她當年聽到的話來,那是最後的底牌,她沒想過要拿出來,不到最後山窮水盡,她也不會拿出來。當然,她不希望自己會有那樣的時候。

  回到御茶房,打今兒起她要做的就是統籌御茶房上下的事,好在她對御茶房種種再清楚不過,做起來很容易就上手了。因為她現在管御茶房,茶水房就得另外找人負責,玉璧想了想還是點了芳琴上來,芳琴性子確實有些躁,但是在沏茶上,天份的確要更高一些。

  任職御茶房後,她的日子一下子就輕閒起來,比侍候皇帝茶水時要輕鬆得多。不過皇帝還是時常招她去沏茶,為這事芳琴沒少暗地裡氣悶。

  轉眼間,便到了三月,玉璧看著一天一天臨近的婚期,越來越有了逃婚的想法。可她也得逃得出去,裡三層外三層的侍衛就算了,出了宮蕭慶之必定相陪,好像知道她想溜似的。

  說來,婚嫁是件最無趣的事,又忙又累,而且還很混亂。因為晉城侯蕭慶之在京裡是有一定粉絲基礎的,那些個小姑娘們知道有人占了大好的位置時,手帕都多買了好幾條。轎子從宮裡抬出去,一路上沒少聽小姑娘嚶嚶地哭著埋怨,日後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這排場,多少年沒見了,晉城侯果然聖眷正隆。」

  「別亂說話,小心招是非,公卿家誰的排場不是這樣,你就是少見多怪。」

  「也是,我倒覺著小姑娘家們的哭聲挺扎耳,誰家的兒郎也做不到這份上。你們說,晉城侯夫人得是多麼天仙兒似的一姑娘啊,能讓晉城侯傾心相許。」

  諸如此類的話,在轎子裡的玉璧不時能聽著一兩句,但大部分時候是滿街的炮仗聲和鑼鼓聲。偶爾透過紗簾看向前面騎著高頭大馬,披著一身紅的蕭慶之,她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越靠近城南別院她就越緊張。這會兒倒終於能明白一句話的真諦了——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禁宮在東,別院在南,倒不算太遠,一路行過去,不過兩刻鐘時間就到了。玉璧還在體味著轎子的搖晃勁時,轎子就停了下來,她正要挑簾子下轎時,「刷」的一支箭射過來,差點嚇得她想大喊一聲「有刺客」。

  有驚無險地進了門,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然後就是送入洞房。整個過程裡,蕭張氏面色都不是太愉快,完全沒有娶新媳婦的高興勁兒,更別說進門的還是陛下賜婚的長媳。好在,事先蕭慶之就言明了,婚後不會住到一起,要不是有這一點,她可能真就逃婚去了。

  「誒,我的侯夫人,您別動來動去,要是餓了我去給您拿點兒吃的,您先墊墊肚子,可不能把妝吃花了,待會兒侯爺還得來瞧您吶。」送嫁的是陳家一位遠房親戚,這會兒做為娘家人,處處把玉璧管得死死的,生怕不能給未來的姑爺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

  「七表姑,我都餓暈了,您還跟我講什麼不能把妝吃花了,太不人道了。」玉璧嘀咕了一句,但吃東西的動作確實要更小一些了,不過嘴上的胭脂全被她自己吃進了肚子裡。好在這時代的胭脂都是拿花汁子和各種礦物植物做出來的,吃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化學反應,頂多拉拉肚子。

  等到玉璧吃得差不多了,蕭慶之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進了洞房,蕭慶之就看見玉璧在那兒抖著嫁衣的下擺,裙子上的點心渣子一下全到了地上。蕭慶之愕然片刻,怎麼也想不到自個兒新娘居然在洞房裡吃吃喝喝,完全沒有半點新娘子的嬌怯羞澀。

  「姑爺來了,快快快,此刻正是良辰,姑爺可以來掀蓋頭了。」說完七表姑就在那兒唱撒帳歌,唱完後又抱了幾個白胖的娃兒到床上爬,一番動作之後才讓蕭慶之去掀蓋頭。

  在掀蓋頭之前,蕭慶之一直在想,玉璧那不愛打扮的傻樣兒在脂粉裝點之下會是什麼樣的模樣。掀開蓋頭之後,蕭慶之的大腦長時間處於空白狀態,玉璧那滿臉的妝都糊了,眼圈兒黑得跟鬼有一比,臉上活像打翻了顏料盒:「丫頭,你就這麼讓人不省心,去取溫水巾子來。」

  玉璧完全沒了解到自己是什麼樣,只知道蕭慶之半醉的樣子迷死個人,在燈燭的映照下,簡直可以用秀色可餐四個字來形容一下他的美色。美男當前,可餐可食可撲倒,似乎不逃婚才是正確選擇呀!

  當蕭慶之滿臉柔和地伸手替她擦臉時,玉璧完全被美色征服了,拾掇拾掇的蕭慶之真的不可方物:「誒,你是蕭慶之吧,怎麼換身衣裳就這麼好看呢?」

  七表姑在一邊不忍聽了,這丫頭毀了她自己的洞房花燭就算了,還對著未來的夫婿發花癡。幸好……七表姑看看蕭慶之的表情,好像新姑爺並不是怎麼太在意,反而滿臉溫柔能掐得出水來。

  天生一物降一物,不管別人信不信,七表姑信了。

  當這對新婚夫妻喝過交杯酒,七表姑的任務就完成了,接下來就留給小夫妻倆膩歪去。

  「別盯著我看了,先給我倒杯水成不成,吃了一肚子點心,七表姑只給倒一杯水,還大半倒在了臉上……」玉璧這會兒醒過神來了,她還以為蕭慶之剛才給她擦臉是習俗,結果是她花了妝,她就算不看也知道妝花了是個什麼恐怖的樣子。

  「喝吧,別傻了,你什麼樣兒我沒見過,嫁也嫁了,娶也娶了,就是再難看一點我也認。」蕭慶之笑得無比曖昧。

  玉璧無比臉紅,傳說中的洞房似乎就是此刻了……




第四十六章 上趕著讓她不痛快

  夜裡紅燭高照,兩人嘴裡酒氣微醺,蕭慶之正越湊越近,就在快要捱到玉璧的臉時,玉璧忽然低低「啊」一聲推開蕭慶之。

  怔怔地蕭慶之看著玉璧,到底有些醉了,腳步都有些不太穩:「怎麼了?」

  「沐浴去,一身酒味兒。」玉璧可不願意自己拿個蘿莉身子去侍候一個醉鬼,幸福生活要想一被子,那就得質量有保障不是。

  沒辦法,蕭慶之只好去沐浴,洗得白白香香地穿一身中衣出來,剛想碰玉璧,玉璧就哧溜一下跑開來,嘻嘻笑地看他一眼,然後轉身去浴室裡。留下蕭慶之穿著中衣在那兒愣愣出神,恍然間覺得自己今天被小丫頭涮得不輕。

  不過,不礙事,蕭慶之嘴角掛著點不懷好意的笑:「丫頭,有你跑不掉的時候。」

  這話正確得不能再正確了,洗完澡舒舒服服出來,還沒有任何動作,就被一個人影給罩住了,蕭慶之背著燭光站在她面前,瞇著眼的樣子說不出的邪惡猥瑣:「你擋我的路做什麼。」

  「跑得挺快嘛。」蕭慶之說道。

  「那是自然的,小白兔如果不跑快一點會被大灰狼吃掉。」玉璧振振有辭地答。

  逼近幾步,蕭慶之勾起玉璧有點肉的下巴,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玉璧都以為他不會再有什麼動作的時候,他忽然極為快速地低下頭,輕輕地咬在玉璧的嘴唇上。柔嫩溫軟而富有彈性,含在嘴裡時她微微有些悸動,便是這悸動讓他不可抑止地口腔發麻。

  一雙手緩緩地勾挑起她的中衣,玉璧倒是很配合,做為一個AV看過、小H文欣賞過,現場圍觀過的現代女青年,她完全不覺得這需要羞澀。她不但不羞澀還很大方,蕭慶之啃咬著她,她就慢慢試著回咬他。

  不過和蕭慶之美好的感覺不同,玉璧覺得一點也不美好,她被鬍茬兒給扎得不輕,小嫩臉雖然好看,但在這時候真占不到便宜。

  「疼……」

  「現在就開始喊疼麼?」蕭慶之的話聽著還只是曖昧一些,但表情簡直可以用淫。蕩來形容。

  「你的鬍茬扎疼我了,你看你看。」玉璧湊上臉去,指著嘴邊衝蕭慶之說道。

  低下頭仔細看兩眼,玉璧嘴邊確實有被鬍茬扎出來的紅紅印子,她臉太嫩,加上剛洗完什麼也沒擦,那紅紅的小點兒分外明顯。蕭慶之伸手覆上去,輕輕的揉開,卻越揉得那片肌膚紅得滴血。

  揉臉揉得滿足了,蕭慶之一雙手毫不客氣地一路揉捏,看起來不揉捏遍每一處他不會死心。玉璧忍不住呼吸加重,深深地喘氣吸氣,呼在蕭慶之的耳邊頰邊,這使得他原本就滾燙的雙手更加滾燙起來。

  這夜被翻紅浪,鴛鴦交頸,玉璧喊疼的聲音是一回比一回大,直到後來蕭慶之心滿意足地退卻時,玉璧早已經昏昏在了半夢半醒之間。從此始知,看起來弱不經風的某人,在某些方面其實完全和外表不相符,他很強悍啊很強悍。

  第二天玉璧拖著渾身痕跡的起來,怒目瞪了蕭慶之好幾眼,然後爬起來去泡熱水,雖說臉上的表情有些木木的,可她心情挺不錯,泡著泡著還哼起歌兒來:「我愛洗澡,嗷嗷嗷嗷……」

  在浴室外聽著,蕭慶之差點沒笑岔氣,真以為這丫頭被他累慘了,沒想到一離開他的視線就歡快無比地哼起歌來。看來這丫頭雖然總喊疼,總嚷著不要,其實還是很滿足,很滿意的,差點覺得被污辱了男性能力的蕭侯爺心滿意足地洗漱更衣,然後繼續陪娘子——他有婚假,雖然只有三天。

  「想不想去哪兒走走?」蕭慶之問著癱倒在一邊裝死的玉璧。

  被問到這個問題,玉璧完全不想理會,她今天就想在家裡趴著裝死。側臉看著蕭慶之,真沒想到這看起來瘦弱不經風雨的傢伙,這麼需索無度。初時嫌人家弱不經風,怕人家不能讓她幸福,結果現在人家太能耐了,她又在心裡腹誹——小心鐵杵磨成針。

  「哪裡也不想去,好不容易有假期,好不容易不用管宮裡的事兒了,我就想清清靜靜幾天。」難得的舒坦日子,去哪兒都浪費。

  見她趴在桌上的舒坦樣兒,蕭慶之輕輕笑開,又吩咐丫頭去取來披風,免得玉璧著了涼:「隨你,不想去就不去。」

  對於玉璧現在的慘樣,某侯爺很滿意很滿意。

  不過玉璧不滿意,因為某侯爺很快又說:「雖然哪兒也不想去,卻總還是要出門的,今日你是新媳婦,雖說不用你晨昏定省,還是該去給父親母親敬媳婦兒茶。」

  好在蕭氏一門人口相對簡單,玉璧點頭答應了他,但還是不想起來,丫頭把暖絨絨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後,她就更不想起來了:「下午再去成不成?」

  「不行,再讓你歇會兒,午飯前要過去。」

  想想侯府,玉璧又覺得心情沉重,那一家子沒誰省心。蕭梁是老狐狸,蕭張氏估計也不是什麼好婆婆,小叔子和弟妹似乎要好一點,但小叔子也有心思,弟妹又拗不開誰,不可能到時候能幫襯她。

  侯府說簡單真簡單,說複雜,複雜得要人命。

  直到現在,玉璧還堅定地認為,蕭張氏是後媽,蕭慶之是蕭梁在外邊和別的女人生出來的。

  侯府的建制比照王公,只是門口擺的不是麒麟,而是石獅子。侯府外,眾人列陣以待,有蕭梁在府裡主持著,倒不會出現什麼門庭冷落的現象,要是蕭張氏,那可就說不定了。

  進門後,先進了媳婦兒茶,蕭張氏笑容冷冰冰地給封了紅包,蕭梁和和氣氣地勉勵了幾句諸如小夫妻日後要和睦恩愛之類的話。蕭應之和徐貞如則在他們坐定之後向他們二人行禮,古人常說長兄如父,蕭應之在禮儀體面上倒是從來不缺。

  「子和見過長嫂。」蕭應之並不像蕭張氏那麼瞧不上新進門的大嫂,能在宮裡出頭的哪個不是人尖子,更何況這位大嫂還是陛下身邊最得用的人。再者,憑著陳玉琢的能耐,遲早大嫂的娘家也是官家門裡人,有兄長幫襯,陳玉琢不愁沒有個好前程。

  徐貞如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徐貞如更期望大嫂能住到侯府裡來,自從大公主走後,蕭張氏又找藉口把他們夫妻二人給叫回侯府來。其實徐貞如不知道多喜歡在別院的時光,夫妻二人說不出的甜蜜和睦,在別院她可以當家做主,是說話擲字如金的當家夫人,但在侯府她是媳婦兒,上有婆婆公公,還有長兄長嫂在,晨昏定省立規矩不說,蕭張氏也確實不是個太好相處的婆婆:「貞如見過長嫂,日後有長嫂在,府裡也就多了個說話兒的。」

  其實蕭應之也有差不多的考慮,他也希望蕭慶之和陳玉璧能搬回侯府來住,因為在京裡誰都知道晉城侯是蕭慶之,他們一幫人住在侯府,卻反倒讓正頂著爵位的晉城侯在別院住,說破天去也是他們沒道理。他遲早要出仕的,兄長自然不會為難他,可那些個御史台的言官們,隨便一句話就能撂死他,就算不用御史台的言官,宮裡陛下和太子怎麼想,會不會覺得這一家子太不會來事兒,會不會覺得他蕭應之是個不懂規矩的愚蠢之輩。

  這些,蕭慶之也想過,跟蕭梁提過,他說他來解決,但是蕭梁只搖頭不說話,蕭慶之也沒再說什麼。父親既然沉默不語,那就說明父親已經有了安排,那就不需要他再去插手。至於侯府之爭,蕭慶之也想過,自會有解決的方法。

  「子和、貞娘不需多禮。」

  「無需多禮。」她對侯府的種種也有自己的理解,她感謝蕭張氏啊,如果真要到侯府來早起侍候洗漱,晚來侍候就寢,她真沒有這份耐性。要知道,在宮裡侍候淳慶帝也不用晨昏定省,自打入掌御茶房後,更是悠閒得她都不好意思領那麼高的月俸。

  所以,當徐貞如話裡話外,透著邀請她回侯府時,她嘿嘿笑著轉移話題。回侯府,她傻了都不會來,跟蕭張氏本就不對付,蕭張氏也不喜她,何必來給人添堵給自己不痛快。

  「長嫂,別院雖好,哪如侯府方便。聞說長嫂銷假後還得上宮中應差,兄長也日日上朝,城南到底還是不方便,到了冬下裡天沒亮就得起來。」徐貞如多麼想拉個人回來一塊當難姐難妹,可這新進門的長嫂糊塗裝得無比熟絡,說十句也不應一句,還盡把話頭子往別處引。

  「慶之長年習武,這點兒磨礪不算什麼。」玉璧笑著撥了撥茶盞,撇去浮沫喝了一口,接著說道:「這茶是貞娘沏的麼,真不錯,水溫恰到好處,茶量也不多不少。聽說京中世家閨秀們有專門教導廚藝茶藝的,想必貞娘學得很出色,卻不知有什麼講究?」

  略有些氣悶的徐貞如低低喟歎一聲,也不好再繼續回侯府的話題,只得答腔道:「是宮中御茶房出來的宮女所授,要說講究哪比得上長嫂,說到茶我還得向長嫂學習,改日長嫂若是得了工夫,還望長嫂多多賜教才是。」

  幸虧玉璧沒答應,否則一旁的蕭張氏立馬能把手裡捧著的茶盞摔個稀爛,蕭張氏也不免有些怨怪徐貞如,兒媳婦這不是上趕著讓她不痛快嗎?讓她不痛快的兒媳婦,她當然也不會給痛快……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34

第四十七章 明白人和糊塗人

  侯府裡,徐貞如是明白人,徐貞如的娘家自然也是明白人。徐鄭氏一聽說自家女兒多了個新嫂子,立馬就帶著兒子媳婦一道遞了帖子去拜會。說白了,徐鄭氏瞧不上蕭張氏這眼根子淺的,徐鄭氏還盼著將來蕭慶之和陳玉璧能好好提攜提攜女兒女婿一家子,可不希望被蕭張氏給攪和了。有時候徐鄭氏都覺得,這侯府滿家子上下就沒一個明白人。

  就說最能耐的蕭慶之吧,這麼能耐的人,怎麼就連一個親娘老子和一個不怎麼成才的弟弟都收不翻。再說蕭梁,這也是個有大能耐的,卻連家都治不好,要不是看在蕭應之這女婿對女兒好的份上,徐鄭氏都不稀罕有蕭家這一門子姻親。

  「雲娘,你娘家哥哥和陳尚令的兄長不是同窗嗎,改日你回娘家,跟你哥哥好好打聽打聽,看看陳家哥兒是個什麼樣的品性,若是個有能耐有前程的,就好好跟人處著。若是個看著不成的,那就不用多管,只吃喝來往便成。」徐鄭氏聽說陳玉琢還沒訂親,心頭有計較,若真是個好的,那就得開始惦記,誰家沒幾個適齡的姑娘,好兒郎向來是搶手貨。

  趙雲琅點頭應是,自家哥哥她是清楚的,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自家哥哥談得來的,必是與哥哥相當的品性才德,否則自家哥哥不會與之常來往:「娘,說到侯府,現在正經的晉城侯都不在府裡,這算什麼事兒。這要是傳出去,咱們幾家都跟著沒臉面,到時候上頭陛下怪罪下來,咱們都得吃掛落。」

  這事徐鄭氏哪裡不知道,也不是沒跟女兒提過,可當娘的清楚,就女兒那逆來順受的脾氣,要她越過公婆做侯府的主,除非她公婆全死了,那倒有可能。再者說,真是上頭的沒了,那時候蕭慶之身為長兄,再名正言順不過,哪用得著再管:「誰說不是,可咱雖是姻親,有些事也不能多說,多說了反而讓貞娘不好做。」

  都這麼說了,趙雲琅還能說什麼,只能心裡想著蕭家真是一門子奇葩,一個個在外都是人尖子,卻連自家的事兒都處理不妥當,盡讓人跟著看熱鬧。趙家也是京中的老世家,府裡的事兒不知道多亂,但也不像蕭家似的落人口實。

  城南別院裡,玉璧正為徐鄭氏要來而準備著,親家母上門來,她這做長嫂的拿出好招待來。蕭慶之在一旁看著她忙,瞎樂,她嘿嘿然地看著他道:「我記得你茶沏得不錯,別跟著閒坐著了,沏茶去,沒聽見管家說人已經到門外了。」

  「是,娘子有命,為夫焉敢不從。」蕭慶之倒乖覺,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老老實實捧出茶具來沏茶。

  一邊沏茶,蕭慶之一邊心生暖意,看著玉璧在陽光下指使著眾人忙這忙那兒,他就像是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塊一樣,只覺眼前一切都已成渾圓再無缺憾。這就是家,手起湯開,氤氳茶香中,他看向玉璧,頓覺一切美好至極。

  管家卻在旁邊看得眼都直了,誰不知道侯爺能沏茶,可誰能支使侯爺沏得這麼歡快無比,瞧那甜得能滴出蜜糖來的笑臉,管家覺得他那老牙都在生疼。

  「侯爺,夫人,親家夫人已到門外。」

  按說不用去迎接,不過徐鄭氏到底在長,蕭慶之就和玉璧到院裡迎了迎。徐鄭氏見這夫妻二人站在晴光裡,一個瘦削高挑,一個身段兒窈窕臉龐圓潤,迎著笑開顏的模樣都像是差不多,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唉喲,可不敢勞侯爺和侯夫人來相迎,這不是折煞老身了嘛。」徐鄭氏腳下加緊幾步,眼睛不著痕跡地瞄向陳玉璧,眉彎眼彎,笑得極圓融,看不出有什麼來。到底是在陛下身邊的人,果然光憑眼睛去看是看不出來的。

  「老夫人言重了,做晚輩的來迎長輩,到哪兒也在理兒。」蕭慶之除了在玉璧面前顯得「無比幼稚」外,一向來老成持重,所以說是玉璧讓他異變了,因此玉璧要負責任!

  互相見過面打了招呼,蕭慶之與徐貞如的兄長徐貞平一道去煮酒論史,玉璧則和徐鄭氏趙雲琅在院子裡曬著太陽品茶說家長里短。

  「日後貞娘還要侯夫人多加照料才是,貞娘自幼便是個嬌嬌,若有什麼不到之處,老身在這先向侯夫人告個罪,望侯夫人看在老身的面兒上,不和貞娘這妮子多計較。」徐鄭氏本著不好聽的話在前頭說的習慣,先把這話撂出來。

  聽罷,玉璧只笑著說:「老夫人說哪裡話,貞娘這般通透的人兒,怎麼會不周到,我倒是擔心自己有失,反倒把貞娘給帶壞了,到時候老夫人可別怪我。」

  不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她這話一說出來,徐鄭氏笑得跟菊花似的,徐鄭氏覺得這家子終於有個稍微明白點兒的人了:「怎麼會,陛下身邊的人那還能差。」

  「侯夫人,妾身娘家也經營著幾家茶園和茶館,若侯夫人有空閒,還要請您多提點。妾身記得那余家茶園得侯夫人指點過,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好,今年已經開始採春茶,市面上流通的滋味非同一般,想必也是侯夫人的功勞。」趙雲琅家裡的茶園在江南一帶,年年都有進貢,這指點的話當然就是客套了,江南一帶種茶的能手多如繁星。趙雲琅這是藉著打開話頭子,想要知道一個人的脾氣稟性,最快的就是拿她熟悉的開始慢慢觀察言行舉止。

  余家茶園,玉璧差點記不起來,這還是蕭慶之誆她去的,後來怎麼樣她還真沒想過要去問:「噢,真是如此,我倒不是很清楚,真能轉好那倒是樁美事,總算是沒給人支瞎招,謝謝雲娘告訴我。」

  暗地裡看婆婆一眼,趙雲琅心頭微訝,這陳尚令怎麼看著像是個什麼都不怎麼在乎的呢,旁人若干了這樣的事巴不得四處寓所,她倒好,像是完全沒有這麼件事似的:「侯夫人,不知余家茶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確實有段時日了,玉璧也想了想才記起來:「是混種了茶種,採的時候又沒區分出來,混在一起自然就壞了滋味。雲母種樹分出來的雲裡青和雲州雲屏混在一塊,哪還能有好味道。」

  點點頭,趙雲琅看向婆婆,徐鄭氏趕緊接過話頭子:「侯夫人,我看這別院倒是清靜舒坦,只是,侯爺畢竟是侯爺,總該住在侯府裡才是。侯爺與侯夫人住在雖院裡,雖說舒適,但多少還是不合規矩,不知侯爺與侯夫人預備著幾時搬回侯府去。」

  這又是個來給女兒做背書的,玉璧倒真心羨慕徐貞如有這麼個好媽。當然,她不是說自己的媽就不好了,只是陳江氏沒有徐鄭氏這樣的心眼兒:「倒正應當是搬回去侍候母親左右才是,只是我與慶之各有其職,在母親跟前也不能盡孝,反倒要母親擔心飲食起居,反倒不如我們在這裡,母親還不用操心。說到底,確實是不合規矩,但法理尚不外乎人情,何況規矩。」

  一番話說下來,倒也算合情理,徐鄭氏點點頭,這也算說法,雖在禮法上講不過去,但人倫道德上還能站得住腳。趙雲琅見婆婆沒話兒說了,又湊上去說起茶園的事來,光只是說沏茶的精要。

  「若說烏龍茶,如江南一帶的綠茶種,也有茶農試作烏龍,偶嘗過一回,味道也很是獨特。」趙雲琅家就在江南一帶,說起江南一帶的茶種來如數家珍。

  「噢,江南的烏龍茶,雖說都是綠茶種,但茶種之間也是有區別的,我倒沒嘗試過,改日定要嘗嘗才是。」玉璧其實挺不愛說茶這個話題,她愛喝,可真讓她談,除非是看到實物了,說一說可以,如果光在這裡清談,她可不覺得是趣味。

  茶的話題說到這,趙雲琅也沒有再繼續下去,倒是說起京中各世家閨秀們的趣事來,這個玉璧有興趣,這就是個愛八卦愛到骨子裡的傢伙。

  快到中午的時候,按著規矩,既然人家下了帖子就得留人吃飯,對安排宴席玉璧還有點心得,早早就和府裡的廚子商量好了菜單。畢竟在現代常出去吃席面,在這上面倒不會弱了氣場。

  等到吃完飯,不用玉璧端茶送客,話題已經不好繼續了,徐鄭氏和趙雲琅與徐貞平藉口告辭。蕭慶之和玉璧把人送到門口,這事兒到這本來就算完了是吧,但客套話才出口就有侯府的人來,形色匆匆地過來報了一件讓徐鄭氏差點破口大罵的事兒。

  「侯爺、夫人,二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不要緊,要緊的是不好的原因,不但徐鄭氏這親娘氣個半死,做兄長的徐貞平也是怒不可遏,連帶著趙雲琅這娘家嫂子都氣得不輕。

  本來大家和和氣氣相送,立時氣氛就不對勁了,蕭慶之也臉黑了,這時蕭慶之不好說話,畢竟一個是家中長輩,一個是弟妹,他這做大伯的得避避嫌。玉璧一看,沒辦法,她只好一個勁兒地向徐鄭氏賠不是,又趕緊差人拿著蕭慶之的牌子去宮裡請御醫,這才讓徐鄭氏臉色好一點。

  不過徐鄭氏和蕭張氏之間,只怕是死結難解了!




第四十八章 侯府這一攤子破事

  事兒該往哪兒開始說,後來去問侯府裡的人,似乎也沒人能真個說清楚,也許是下邊的人不好說清楚,畢竟是主家的事兒。下人說不清,徐貞如現在也不能問,只說是在蕭張氏跟前立規矩,人就這麼暈倒了,蕭張氏屋裡的事兒,連蕭應之都答不出囫圇的來,現在一干人只能在外邊乾著急。

  本來蕭慶之這做長子的可以去蕭張氏哪裡相詢,可蕭張氏實在不太待見長子,蕭慶之自討了個沒趣兒後從蕭張氏屋裡出來。玉璧抬了抬下巴詢問他,他卻只能輕輕搖頭,母親一味不吭氣,只讓他出去,他還能問出什麼來。

  「現在只能等父親回來了,這會兒沒回可能是在陛下那裡,家裡的人進不得宮門去,也不好去找人。要麼你守著這裡,我進宮去請父親回家裡來。」玉璧知道,這家裡如今只能寄望著蕭梁來做主,蕭慶之擺在這兒對別人來說足夠,可對蕭張氏沒用。

  歎口氣,蕭慶之擺手說:「你留在這裡,我騎馬過去更快些,待會兒御醫來了你招呼著既可,宮裡的人你也熟,應當不會出差池。」

  既然蕭慶之這麼說了,玉璧就聽由他安排,管家備好了馬在門口,她把蕭慶之送到門口後又折返回來。徐貞如是不能問,但徐貞如從娘家帶來的大丫頭是可以問的,但那大丫頭現在被徐鄭氏叫去問話了,他們這一撥做婆家人的都不能去過問,這是為了避嫌。

  等到徐鄭氏問明白從屋裡出來,玉璧都不好上去問怎麼回事,只看到徐鄭氏臉色比進去時還要難看,這情形她怎麼還會把臉貼上去,她可不想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想了想,玉璧知道還有個人可以問,那就是蕭張氏身邊的婆子姚氏。那姚氏跟了蕭張氏二十幾年,也未必會跟自己交心,不過總得去問一問,如果不問明白就會一直陷在被動裡。

  徐貞平因為是兒郎,被留在外間沒進來,所以此時少一個人的怒火需要面對,這位暫時由蕭應之招呼著。

  「管家,可知母親身邊的徐氏現在在何處?」玉璧問道。

  管家聞言四下裡看看說:「想來應當是在老夫人身邊,此時只怕也見不到。」

  「想個法子把姚氏從母親屋裡叫出來,想來管家該有法子才是。」玉璧盡量放緩說話的速度,聲音也輕輕兒的,淳慶帝的氣場她學不全,學個二三成還行。

  本來管家對這位侯夫人心裡就存著敬意,一聽說話的態度語氣就更恭敬起來,侯府的人多年來只在蕭慶之手底下當差,對蕭慶之是個什麼樣的人清清楚楚,當然不敢慢待玉璧:「回夫人,這事小的去辦,您在這兒支應著場面,小的必不負所托。」

  既然管家答應下來,這事兒她姑且相信管家能辦到,到時候姚氏那邊有了答案,她也好去想著該怎麼解結。她琢磨著的時候,丫頭領了個約莫四十來歲的御醫來,那御醫在宮裡負責著兩宮的日常診脈,是個頗有能耐的,尤其擅長婦科諸症。

  「張大人。」

  「陳尚令,其他的事稍後再說,待在下看過了令弟妹再說。」張御醫擺擺手,拎者箱子由徐貞如身邊的大丫頭領了進去。

  御醫進去後,徐鄭氏還是那麼一言不發站在那兒,讓人看著有種誓與蕭家決裂的勢頭,連下人請茶請座都不應。她過去問候也遭了冷臉,趙雲琅好一點,好歹說了一句話:「侯夫人,這事兒跟您干係不大,您一邊安坐,家中都是明白人,斷不會因此事怪責侯夫人。」

  這話算說得客氣的,玉璧也沒再多說,現在一是等管家把姚氏喊來,二是等御醫從裡邊診治出結果來。好在是管家先來的,管家把姚氏領到玉璧面前,管家的話說得明明白白,不像是在跟姚氏說,倒像是在給她提醒:「姚氏,你要想清楚,這畢竟是侯府,有何事能瞞侯夫人。」

  管家這似是在告訴她,你陳玉璧才是正正經經的晉城侯夫人,是這侯府真正能當家的女主人。其實管家也有點恨鐵不成鋼,這時蕭張氏躲著不出來,就算不是她的錯,這會兒在親家夫人眼裡也成了她的錯。

  「說吧,難道非要父親回來問不成,你是母親身邊的老人,怎麼做對母親是好,你心裡應當明白。若你是個不明白,到時候也不用我來提點,有父親呢。」玉璧可知道蕭梁是個手段多狠辣的主兒,只要不是家裡那幾個,蕭梁從不講什麼情面。

  姚氏一路膽顫心驚地過來,本來就承受著不小的壓力,被這麼一問哪裡還受得了,立馬就把事招了:「回夫人,本也不是什麼大事,照常是晨昏定醒侍候老夫人用早膳,起初還好好的,可不知怎麼的,二夫人她忽地提起分府而居來。只說是長兄身為侯爺且不在府中住,她們在小更不好住在府中,為免被人提起來戳著骨子罵,還是別府而居為好。就為這事,二夫人和老夫人鬧將起來,二夫人近來身子不是太爽快,這不……成了現在這樣。」

  這話是建立在蕭張氏怎麼也不願意讓大兒子住回侯府的基礎上的,玉璧雖然在外邊住得很舒坦,但這時候也不由得暗暗搖頭,蕭張氏的腦子是讓什麼給糊住了麼。她聽得出來,姚氏的話還有所保留,至於保留的,八成是些十分難聽的話,不過事倒是清楚了:「行了,你先下去,事情我明白了,既是個明理的,日後自有重用的時候。」

  「謝夫人。」

  姚氏剛一走,御醫就從徐貞如屋裡出來了,臉上倒不是特別凝重,反而有些鬆了口氣的意思:「陳尚令,徐老夫人,徐夫人,二夫人沒什麼大礙,倒是應當說一聲恭喜,二夫人有了身孕,只是胎息未穩又動了心氣兒,這才暈了過去。在下已經施了針,過得片刻二夫人就會醒來,醒來用了幾帖安胎湯劑便可無礙。只是,日後應當穩著情緒,萬不可起伏過大,靜養為宜。」

  一聽說是有身孕,頓時間大傢伙兒都鬆了一口氣,要真是身子壞了,只怕徐鄭氏會恨死蕭張氏,兩家的結就徹底不好解了。玉璧給張御醫封了一封診金,又讓人跟著御醫去取藥,然後才向徐鄭氏走近:「老夫人,您放心,府裡有父親做主,天兒翻不到哪兒去,今日之事,待父親回來必會給您個交待。我是小輩兒,長輩的是非我不能言語,若晉城侯府上下有不周的,也請您多多見諒。」

  她話裡的意思有好幾個,徐鄭氏聽得分明,趙雲琅也聽得真真的。一是說這事會有個結論,有錯的會罰,受了罪的也會有補償。二是說這些都是長輩的事,她陳玉璧也是做人媳婦的,很多事開不了口,只能等蕭梁來。三則說的是,雖是您家的女兒,卻是晉城侯府的媳婦,您有氣兒可以盡著撒,但是不可太過。

  一番話次序分明,該示弱的示弱,該擔的責任擔著,還擺明了自己的立場,又替侯府留足了餘地,最後又沒弱了氣勢。徐鄭氏多看了玉璧一眼,心想:「不愧是陛下身邊待過的,進退之間足見能耐,我說陛下這樣通心如藕的主,身邊怎麼會有不通透的人。」

  「侯夫人言重了,貞娘有您這樣的長嫂,我是放心的,只是日後還請侯夫人多加關照。我們再親,如今也隔著夫家娘家,不如您照拂起來順手。侯夫人,老身拜請您多費些心,如今貞娘有孕在身,更需要處處細心,旁人……我也不放心,便只好指望著您了。」徐鄭氏打心眼裡盼著玉璧回侯府,有玉璧這樣的扛在女兒頭頂上,女兒也不至於一個人承受蕭張氏的乖戾。

  在旁的趙雲琅也幫腔,玉璧聽了只能先嗯啊應著,她可不會說死了自己回府的事。蕭張氏這樣的主兒,她也侍候不起,當然她也沒工夫侍候,她還得去侍候宮裡那位一天也離不開茶的陛下。

  她打好一會兒太極後,終於盼到蕭梁和蕭慶之回府,蕭梁面色沉沉的,但面對徐家三個人,臉上還是帶著笑的,到底是自家理虧,蕭梁不至於護短到這種程度。比起玉璧來,蕭梁的話說得極為乾脆利落,到底是當家做主的長輩,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定了調。

  「也不必為難親家母,誰能想到貞娘已有一個多月身孕,是貞娘自己糊塗,連懷有身孕都沒覺出來。」徐鄭氏被蕭梁的話安撫下去一多半氣兒,但到底還是沒好話,話裡話外都在指責蕭張氏這做婆婆的。一直怪媳婦懷不上,等到懷上了又不清楚,還把媳婦氣得動了胎息。

  蕭梁又說了兩句安撫的話,然後便讓人送客,說得也漂亮,徐鄭氏也沒再多說,當然更多的原因是徐鄭氏不覺得自己能從蕭梁這老狐狸手底下討著便宜。還是回府去和自家老爺商量商量,再等蕭家的結果,結果滿意了就算了,要是不滿意自有不滿意的辦法。

  見徐家人走了,蕭梁和蕭慶之也回府了,玉璧長長鬆了一口氣,現在總該沒她什麼事兒了吧……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35

卷二 侯門春:碧瓦朱牆裡多了個裹亂的小媳婦

第四十九章 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待徐家人走了,蕭粱就擺出關起門來處理家事的模樣,玉璧還等著看蕭粱怎麼處理眼前的破事攤子時,沒想到蕭粱臉一側看向她。她趕緊往蕭慶之旁邊躲了躲,蕭慶之暗暗衝她搖頭她都沒理會,她現在特別怕蕭粱把主意打到她腦袋上來。

  見小夫妻倆眉來眼去,蕭粱莫名歎氣:「子雲吶,你襲爵多年,這侯府的事本就應當你們夫妻二人做主。這樣吧,等婚假過了便搬回侯府來,也省得你們來去奔波,這侯府裡沒個主事的也不像話。為父忙於朝中事務,子雲也是個不得閒的,玉璧啊,侯府的事你得拿得下主意。」這真是晴天霹靂,不但讓他們回侯府來住,而且還要她當侯府的家。她差點沒直接一聲冷笑轉身走人,她不敢,蕭粱現在是她公公,她給誰甩臉也不敢給蕭粱甩,她這位公公可是朝中上下公認的老狐狸。

  話說到這份上,看起來像是沒了轉機,她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抵抗一下,當即上前一步,恭敬地朝蕭粱行禮:「父親,我還領著宮裡的差,若要是再管著府裡的事,只怕兩頭兼顧反倒是一頭都顧不好。」午後的微風吹來帶著陣陣盎然生氣,整個院子裡的綠色把廳堂映襯出幾分幽碧之意來,蕭粱就這麼坐在堂中間看向玉璧。這媳婦倒是個伶牙俐齒的,還是個不願意裹進麻煩裡的,不過做人媳婦本就沒這麼簡單,蕭粱可不認為把小夫妻二人長期放在別院是什麼好主意,那本就只是權宜之策。現在大公主走了,人也過門了,堂堂的侯夫人,不在侯府像什麼話。

  「陛下那裡自有我去言說,你們只做好該做的事便是。」小夫妻二人過幾天太平舒坦日子已經不錯了,蕭粱心說你們還真當能過一輩子不成。

  事情到這就定調了,蕭慶之和玉璧從侯府出來時,玉璧就在前頭哀聲歎氣,他還想著說兩句話寬慰寬慰她,卻沒想玉璧苦著臉回頭衝他說:「蕭慶之,真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才幾天呢,眼看著就要陷進一堆麻煩裡了。」

  「該怎麼過還怎麼過,誰能束縛著你不成,連陛下跟前你都是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侯府還能比宮裡更水深火熱?」蕭慶之本來想說,如果你實在不想回侯府,咱們就在別院住著,父親不會在這事上掐著不放。但轉念一想,畢竟這是自己的家人,一直避開不是辦法。

  「說是這麼說,我又沒獨占陛下的兒子,陛下當然由著我蹦躂。」她說罷看著蕭慶之直搖頭,要是她歡快無比地主動獨占,她倒是很願意陪蕭張氏耍花腔。關鍵在於,她是被獨占去了,注意這個被字啊!

  咳,雖然結果還不錯啦,可什麼事兒一旦加上個「被」字,就有了幾分強搶的味道。

  玉璧壓根不知道,她在心裡想這些事的時候,在蕭慶之眼裡是如何的眼波流轉,顧盼生輝,她扁著小嘴兒怏怏不快的小模樣真是招人極了。

  沉浸在各種婆媳宅鬥的戲文裡不能自拔的「小媳婦」壓根沒注意到蕭慶之是什麼樣的眼神,她正在努力回想著那些看過的小說電視中,大家族裡的婆婆是怎麼和媳婦鬥法的。要麼就是婆婆很權威,要麼就是媳婦很強勢,她想來想去不覺得自己是強勢的媳婦,也不覺得蕭張氏在侯府有什麼太大的權威,侯府的權威一直是蕭粱和蕭慶之。

  一個沒注意,玉璧就被蕭慶之攬上馬車,還滿腦子百轉千回的她有些不能適應馬車裡略微昏暗的光線。才微微適應點的時候,就見蕭慶之撲上來,接著一個濕熱的唇烙在眉心,那溫軟濡濕的感覺讓玉璧有些酥麻地抖了抖身子,只覺得整個後背都麻了。

  「蕭慶之,現在是大白天,而且這裡是大街上,要被人瞧去,到時候御史台上參,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倒不抵抗,咳,說句心裡話,霸王硬上弓什麼的,馬車什麼的,她真有想見識見識的念頭。但到底,某些她自己都說不出來,但又讓她很糾結的想法困擾了她,讓她很不合時宜地說出這句話來。

  瞧瞧,她話說得很不合時宜,雙手卻很合時宜地掛在某人脖子上,那軟綿綿的腰肢也很合時宜地貼在某人身上。

  雖然蕭慶之平時沒個正形,但玉璧還算了解這位,是個講規矩的。

  十歲前蕭粱怎麼教的不知道,十歲以後養在淳慶帝身邊,跟著太子一起學禮儀規矩,骨子裡還是很守道統禮法的。所以,她這麼一說,就算手手腳腳全壓在蕭慶之身上,蕭侯爺也會很淡定地「等回去再收拾你」。

  攏攏自己的衣襟,玉璧湊到蕭慶之面前,幾乎呼吸相聞,蕭慶之睜著大眼睛特燦亮地看著她,儀容透著那麼的正經莊重。不過,他臉上的一層薄汗出賣了他,那在玉璧看來很猥褻、很邪惡的笑容則更深層次地出賣了他!「侯爺,請因為婢子是朵嬌花而憐惜,辣手摧花是不道德的行為。」

  本來因為侯府的事而煩擾,結果被玉璧這麼一賣萌,蕭慶之徹底被愉悅了。他伸手勾起玉璧肉肉的下巴,笑容更加邪惡了幾分地將兩人的臉湊得更近:「嬌花就是用來摧殘的。」
  「正經點,不好聽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是貞娘,不會寧可摧殘自己的身體,也要執於禮法規矩。你也知道,我是個能不講規矩就不講規矩的,加上陛下向來隨和,我沒規矩慣了,你別像貞娘那樣來要求我,我做不到這麼委屈求全。」為了避免再繼續曖昧下去某侯爺化身為狼,她趕緊轉移了話題。

  這話讓蕭慶之微微皺眉,片刻之後又舒展開,伸手揉亂了她的頭髮說:「你想太多了,母親不會像待貞娘那樣待你,母親甚少過問我的事,自然也不會早晚要求你立規矩。」

  她看著蕭慶之不像是因為她說了不好聽的話皺眉,倒像是為蕭張氏,這世上果然什麼都能選,爹媽沒得選。蕭張氏真是個不會當媽的,哪有這麼對兒子的,要是個不成器的兒子就算了,偏偏是個又出息又在長的嫡親兒子。蕭張氏種種言行大概很讓蕭慶之寒心,他總是含笑看著她在陳江氏跟前撤嬌賣萌,而當陳江氏關照陳玉琢的日常起居生活時,他看到總會有片刻失神。

  三天後先是回門禮,再是忙著搬回侯府,好在沒住多久,成親時裝箱的東西大部分還沒來得及拆,這時只要往車上一裝再馱回侯府安置就行。

  等到一切安頓好時,天已擦黑,蕭慶之和蕭應之都隨同蕭粱去赴某位王公的筵席,玉璧本著怎麼也是做人媳婦兒這條,還是乖乖地去侍候蕭張氏用晚膳。去的路上還看到了徐貞如,徐貞如經過這兩天的細心調養,臉色已經轉好了,不過還是有些蒼白。

  遠遠地看到玉璧,徐貞如就覺得心裡忽地就敝亮了:「終於長嫂回府了,日後咱們之間也有個照料,更添個說話的人。男人一天到晚不著家的時候多,咱們才是天長日久相處的,日後還盼著長嫂多多包涵。」「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貞娘身子好些了嗎?」玉璧對徐貞如還是有點好印象的,看著就是個眼亮堂心明白的主兒。

  點點頭,徐貞如上前拉了玉璧的手一塊往前走,邊走邊說:「已經好轉了,還要多謝長嫂請來御醫,日後貞如就盼著長嫂作主了。

  一下印象就不好了,徐貞如這話是讓她罩在上頭,扛著崔張氏那乖戾的脾氣。她不露聲色,只笑瞇瞇地說:「哪有什麼作主不作主的,咱們妯娌自然是互相扶持,一道兒侍候母親。說到作主,我就是個沒主見的,光盼著慶之給我作主了。」到蕭張氏院外,姚氏遠遠看到妯娌倆走進院兒來就轉身去報,屋裡頭原本坐得好好的蕭張氏一聽陳玉璧也來了,原本平平和和的臉色立馬就不好看了:「她來做什麼,不是讓人去說了讓她不用來嗎?」一句問話讓姚氏都有些無語了,婆媳之間本來就是這樣,婆婆可以表大度說不必侍候,但誰家媳婦聽了這話真不來才是缺心眼兒呢。難道你這做婆婆的真想要這麼個缺心眼的媳婦,姚氏一直向著蕭張氏,可姚氏對蕭張氏疏遠長子這一點很不認同,當即就低聲勸道:「老夫人,您可以說讓她不來的話,但她接著話真要不來,那就不合規矩。」
  「我要她的規矩做什麼,讓她回去,子雲我都不愛見,何況是她。」蕭張氏年紀愈大愈脾氣大心眼小,不順心的一點也不想要,順心的卻想全占著。

  「老夫人……」

  「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這府裡還有沒有個聽話的!」蕭張氏滿面怒容。

  「是,老夫人。」

  姚氏還能說什麼,只好出去這麼跟新來的夫人說。

  玉璧一聽大樂,面上卻露出點失落的神色來:「母親體恤,媳婦兒不敢不從,只是不能侍奉母親,媳婦兒心中終是不安,還請母親讓媳婦侍奉吧。」

  「夫人,您是陛下跟前的人,老夫人只盼著您全心侍候陛下,切勿分心他顧。」姚氏揀著好聽的話說,總不能真像蕭張氏那樣直直地說不愛見。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玉璧看著緊閉的窗戶心中惡念頓生一不愛見是吧,那我還偏上趕著天天來!



第五十章 這逼裝了肯定要遭雷劈的!

  玉璧是個很有恆心的人,非常非常有恆心,不過,這必須得在她心甘情願,而事又大有可為的前提下才會出現。比如蕭張氏不願意見她,那她偏要早中晚照三頓地飄過去,裝出一副孝媳賢婦的好模樣來。

  就這一點點惡趣味,卻沒想到蕭慶之在心中如何感慨。這天夜裡兩人一道從宮裡回來,二話不說,只顧拉著她的手,大有訴衷腸的意思:「咳,別這麼看著我,怪磣人的。」

  「知道你不容易,謝謝。」蕭慶之這人就是這樣,你要求他嚴肅正經的時候,他就能給你一副諂媚小人的嘴臉,但是你一旦讓他破罐子破摔時,他就能從裡到外表現出謙謙君子的一面來。

  這麼複雜的一個人,不知道跟誰學成這兩面三刀樣兒的。

  抽回被捏得有點發紅發燙的手,玉璧略有些不自在地轉移話題:「過幾日要招待太子和諸位殿下來府裡用席,今日白天去給陛下沏茶,問蘇公公該如何接待,沒想陛下聽了去,陛下樂呵呵地讓我招待他們一頓民間疾苦。蕭慶之,殿下們來了,我不供著就算了,難道真讓他們吃苦去。」

  「該怎麼做怎麼做,不要太鋪張既可。」蕭慶之回以一笑,並不言明其間有什麼彎彎繞繞,就讓這小丫頭一直這麼「浮於表面」好了。宮中的事,不宜想得太深刻,思考得太深刻了,既容易招禍患,也容易心生恐懼。

  點點頭,玉璧低頭琢磨菜單,要招待一幫天家子弟可不是什麼小事,你想啊。裡邊肯定有一個是未來的皇帝,一個沒招待好,未來的皇帝陛下就給得罪了。

  抱著這樣小心謹慎的心態,她把菜單和一應招待的儀制都擬了出來,給蕭慶之看了,蕭慶之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隨意就好。本來以為這樣算功德圓滿了是吧。可沒想到蕭張氏聽了要招待諸皇子,非要接過手去張羅。

  接手就接手,她還樂得輕鬆,可沒想到蕭張氏的菜單布置她一看,差點就暈過去:「母親,這樣是不是太鋪張了些,再說也只有幾日光景用來準備,這般繁瑣只怕照應不過來。」

  本來正和姚氏商量得正歡快的蕭張氏一聽就瞪眼。不滿地道:「你懂什麼,真是小家子氣的,殿下們可是天皇貴胄,你那過家家似的排場,沒得玷污了殿下們的眼睛。看看你排的那菜單,羞也要羞死人了。堂堂侯府,難道是個民家嗎?」

  見蕭張氏水米不進的樣子,玉璧只好搖頭,眼也不帶眨地就把淳慶帝供出來:「可是母親,陛下有言在現,讓媳婦招待殿下們一頓民間疾苦。雖不至真讓殿下們吃糠咽菜,但也不能玉盤珍饈,媳婦想尋常百姓家的粗茶淡飯做仔細一些就行了,既不負陛下所托。也不至招待不周。」

  「這侯府你作主還是我做主。陛下跟你客氣的話,你聽聽就算了,難道還要當真。」蕭張氏說完揮手像趕蒼蠅似地趕玉璧,她是真不願意在自己跟前看到長媳。就像不願意看到長子一樣。人常說愛屋及烏,不愛了當然要一塊兒厭惡。

  這偌大一句話壓下來,她只能先嗚金收兵,她才不跟蕭張氏針尖對麥芒,沒意思。府裡的事瞞不過蕭梁,先看看蕭梁怎麼說再來應對。

  只是她沒想到,蕭梁對這事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他壓根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到頭來玉璧只能自己解決問題,當然,她也可以跟蕭慶之提一提,不過這位最近忙得連軸轉,她自己能解決的問題就不麻煩他了。

  她手裡有誰呢,有蕭梁和蕭慶之交給她的管家,還有蕭張氏身邊的姚氏,這兩人現在是最有用的。讓人悄悄去叫來姚氏,姚氏起先還有些驚疑不定,等她一說,姚氏就神色肅然地一直點頭:「……姚嬤嬤,你看,陛下的起居尚且如此樸素,我們要是大擺排場不是打陛下的臉麼。況且,陛下事先有吩咐,本就不宜鋪張,殿下們也是念著與慶之一道長大的情誼,才要過府來聚一聚,要再大行操辦,倒像是咱們這邊要邀寵。

  「姚嬤嬤,你想想,如今蕭府滿門,雖不說位高權重,但聖眷極為隆厚,再過就不美了。你是母親身邊的老人,母親能聽你一句勸,如今我便將此重任托付給你,只盼姚嬤嬤能馬到功成。」玉璧知道,像姚氏這樣的婆子,一輩子就指著侯府過活,侯府如果不好,姚氏想過現在這樣體面的生活,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所以她非常順手,無比爽快地把這個燙手的事兒交托出去,姚氏是個心裡明白的,肯定知道答應了有諸多好處,她相信姚氏不會拒絕。

  正如玉璧所想,在下邊跪著的姚氏心裡百轉千回之後,默默地點點頭退出去,不著痕跡地來,不著痕跡地走。有姚氏吹耳邊風,蕭張氏還真歇了心,她也沒去問姚氏怎麼勸的,這種事天知地知就成。

  接待諸位皇子的日子是科考前五天,一撥兒漂亮的陽光少年極為低調地從前門走進來,侯府上下既沒派儀仗大迎,也沒四處宣揚。一路走來,太子對和自己一起在淳慶帝跟前聽了這麼多年教訓的蕭慶之點頭表示滿意,四處都像平時一樣,除了暗處的侍衛多一點,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來。

  「拜見太子殿下……」一一問侯到,嫁了蕭慶之升了尚令,對玉璧來說只有一點好,那就是不用再見人就稱婢子,不用再處處行大禮。

  「快快起來,我們與子雲如同手足,要真論起來,我們還應當稱陳尚令一聲長嫂。侯府不是宮裡,不必拘泥於俗禮。」顧弘承單手虛托一下,說實在的,雖然眼前這位做到了尚令,還傳奇一樣地嫁給了蕭慶之,但對他來說,還不是很有印象。所以顧弘承多看了一眼,有那麼一點點失望,太子殿下覺得,像蕭慶之這樣的兒郎,應該娶傾國傾城的佳人才對,這個……是不是也太普通了一點。

  玉璧不知道太子心裡想什麼,太子的眼光對她來說一觸既走,顯得很平和有禮:「太子殿下請,諸位殿下請。」

  園子裡蕭家二老沒在座,徐貞如也因有孕在身不在,蕭應之倒是一直侯在院中。其實蕭應之本不願來的,宮裡發下來的宮帖說明了是來拜訪剛成婚的新人,本來就沒他什麼事。不過蕭張氏非推著他來,還把徐貞如留在她那裡,蕭應之還能怎麼著,只能硬著頭皮腆著臉來了。

  好在諸皇子都很淡定,看到蕭應之還各自打招呼,蕭應之笑著一一行禮,心裡卻知道這些人跟他客氣,都是因為自家兄長的情份。

  「子和今年是要應試嗎?」顧弘承到底是未來的皇帝,已經有了主人翁精神,如果真是有才華的,那就半個都不能放過。

  「回殿下,是。三月初已在應舉,如今只等五日後會試。」蕭應之多餘的話一個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在太子面前還是不要廢話也不要套交情為好。

  顧弘承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了一個問題:「子和以為如今之天下,可算盛世?」

  這個問題很險惡,玉璧一邊沏茶一邊偷眼看向顧弘承,這位太子有時候是不是有點缺心眼兒啊,這樣的話怎麼能問得出來。說起來,淳慶帝心眼多得嚇死人,太子卻著實有點直來直去,或許到底還沒經歷陰暗的時代。眼下淳慶帝還很身強力壯,太子辦事也不錯,諸皇子沒多少心思,就算有現在也不會露出來。太子被當成仁君明主來教,要學的東西太多,陰謀詭計這樣的惡心玩藝兒,估計還得滿滿領會。

  和玉璧想的一樣,蕭應之也覺得這問題險惡,只見一干皇子都看向他,他也不好不答:「不知殿下對盛世的定義是什麼?」

  「就像史書上那樣,大抵盛世都是吏治清明、風調雨順、天下承平、四方來朝……」顧弘承隨意扯了幾個形容詞,然後繼續等著他的答案。

  「草民也這般認為,草民在外曾聽人說,如今天下是七分盛世,餘下的三分便要靠陛下與殿下了。」蕭應之給出個太平答案,雖然不至於多出彩,但絕對不會惹事。

  得到答案,顧弘承點點頭算是肯定了蕭應之的答案,不過他沒忽略「陳尚令」不自覺地在那兒輕輕搖頭,似乎很不贊同:「陳尚令,讀書人是這樣的說法,民間又是怎麼樣的說法。」

  被問到的玉璧差點拿手裡的熱水潑向顧弘承,哪怕他是太子,忍下這衝動咬牙切齒片刻後,她才起身行禮。淳慶帝不會莫名其妙說招待一頓民間疾苦,怕是出宮前和太子說了什麼,否則太子不會拿這個來問。淳慶帝有言在先,她不敢不從,只好硬著頭皮扯那些聽起來就大義凜然的話:「殿下,我出身貧寒,見的都是普通市井百姓,所以我不能說出什麼大道理來。我只道,對市井百姓來說,能吃飽穿暖就是盛世,再要求多一點的話,那便是沒有刀兵之禍,有片瓦遮頭。當然,其實還可以更多要求一點,比如幼有所養老有所依,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她覺得自己到這裡就算說完了,可顧弘承明顯聽興正濃,正拿眼睛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作死的是蕭慶之,居然不著痕跡地衝她豎起大拇指,該死的,這個動作還是她教給他的,她真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看來,今天不能善了了,好在有中國兩千年的君主集權時代種種文章詞賦打底子,讓她背不行,讓她說兩句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倒不難。

  不過,這逼裝了肯定要遭雷劈的!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35

第五十一章 她是不是墮落得太快了

  小院三月有晴風,桃花樹下,一眾王孫公子個個如明光照璧,透著那般的不可方物。說來也奇怪,像蕭慶之這樣的人,看來似乎沒什麼貴氣可言,只一味溫淡從容,可坐在皇子們中間,一點也沒有被壓下去,反而顯得那樣的游刃有餘。

  其實蕭應之也還好,只是起先有些拘謹,到後頭也就自然放鬆下來。都是年輕人,熟起來本來就快,玉璧覺得這會兒也就她心裡彎彎繞繞無比多。當然,誰被當朝第一順位到最後一順位繼承人瞅著,問關於家國天下的問題,都會生出些彎彎繞繞來。

  拂落幾片落在身上的花瓣,她覺得吧,既然要裝逼,那就好好裝!

  「太子殿下,市井百姓心中的盛世分兩種,一種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一種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是外在需求,看得見摸不著的內在追求,就如水之於茶,把水看作生存必須,那麼茶就是更高的境界。」好歹也是從三歲進幼兒園到二十三才畢業,整整被教育的生涯裡,多多少少還是學了點東西的。所以,她要挖空心思來裝逼,倒也能裝得不錯。

  一時間,眾皇子都面帶著些迷惘,似乎想不到,老百姓會有什麼樣的內在追求。再往踏實一點來說,除了太子,他們都還是些十幾歲的少年郎,連自己的內心追求都沒想過,哪裡想過老百姓內心會有什麼追求。

  就算是蕭應之自問飽讀詩書,也是上位者的統治思想為主,比如吏治清明、比如海晏河清,再比如邊關安寧,哪想過盛世之下老百姓追求什麼。

  只有蕭慶之。到底南來北往去的地方多了些,模糊有那麼一點概念,但要真讓他說得很明白,只怕也不容易。

  見眾人都這副狀態,玉璧心中拍小手。看來還是能忽悠過去的:「太子殿下。諸位殿下,請問你們認為世間最高崇高的東西是什麼?」

  「父皇。」這是某位小皇子的答案。稚嫩天真的惹來場中所有人會心一笑。

  「江山社稷。」這是更年長一點的皇子的答案,也是得了眾人會心一笑。

  「蒼生。」顧弘承學的是帝王之道,他還記得淳慶帝告訴過他的一句話。做為一個君王。永遠要以蒼生二字為念。

  「慶之呢?」玉璧可不會放過一邊默默無語,一直只會衝她莫名其妙怪笑的傢伙。

  被點到名,蕭慶之倒是很大方,茶盞從嘴邊移開一點。輕輕吐出兩個字:「道德。」

  說完,白牙映襯著白瓷盞比得那叫一個燦若白雪。眾人看看他,又看看她,年紀小一點的皇子差點當場淚奔。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心裡就有一種,這一對夫妻實在很讓人恐怖的感覺,心裡毛毛的,尤其是蕭慶之一笑,白生生的牙像是能吃人一樣。

  放心,小殿下,吃也不吃你。

  而玉璧此刻則明白了自己為什麼總是被蕭慶之吃得死死的,這詭異的氣氛啊,搖搖頭,她決定打破這恐怖的沉默:「我不能代替所有百姓說,我只能說說自己心裡最崇高的追求——選擇的自由。比如吃飯,今天想吃肉,那麼我可以不用因為生活窘迫而被迫選擇吃素,比如讀書,書院不會因為我是販夫走卒而拒絕,再比如罵人,不會因為罵的人身居高位而下大獄。總而言之,就是隨心所欲的活著,平安健康,可以去做想做的事,而不因外在的重重困難被迫放棄。」

  她沒膽說自由,只敢說選擇的自由。

  最後,她用一句話結束了自己的忽悠:「活著,並幸福地活著,這就是我認為最崇高的存在。」

  這確實是她認為最崇高的東西,有什麼比活著最基本,有什麼比幸福得活著更重要。

  「其實只要最後一句就好了。」小殿下分明在嫌玉璧太囉嗦。

  「要是只說最後一句,你能明白市井中人對幸福最基本的定義嗎?」玉璧笑瞇瞇地看著小皇子,她可不知道自己紅口白牙的樣在小殿下心裡,和剛才的蕭慶之一樣令人發毛。

  最後,小殿下在心裡喃喃: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句話說得太正確了。

  說話說到差不多的時候,玉璧和蕭慶之、蕭應之領著諸位皇子一道去郊外,蕭家有一片農莊在那邊。佃戶們並沒有事先接到消息,只知道今天晉城侯和侯夫人、二公子會到莊子上來吃飯,還事先給了菜單,結果菜單上寫的全是些簡簡單單的農家菜。

  僕婦們熱火朝天的煮飯燒菜,莊子上的佃戶則照舊耕作,除了比平常更乾淨一些,莊子上幾乎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小孩兒們還是在路邊上,玩泥巴的玩泥巴,爬樹掏鳥窩的掏鳥窩,在小河溝裡逮魚的逮魚,一派農家風光倒讓一眾皇子看得很是驚奇。

  「這景象在皇莊裡都看不到,陳尚令,這就是農家生活嗎?」顧弘晉問道。

  「殿下看著是不是像一幅田園畫,其實他們是很辛苦的,要是只在旁邊看看,會覺得他們的生活很詩意,很動人。其實不然,他們早出晚歸,農耕桑種,一年到頭其實也餘不下多少錢糧。殿下,這種事,只有親身體驗過,才知道是不是詩意動人。」玉璧這提議完全就是一說,壓根沒想過要讓皇子們耕田去,她可不敢這麼想,再說皇子們個個嬌生慣養,幫不上忙反而會給人添亂。

  可皇子們不這麼想,剛才一直問玉璧話的小殿下顧弘裕更是不善地看向她,顧弘裕覺得自己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陳尚令,是讓我們都去體會一下麼?」

  ……

  趕緊搖頭,玉璧說:「沒有,我只是請諸位殿下都設身處地,站在農人的位置上去看待農耕生活。」

  可她這麼說已經晚了,幾位皇子一商量,覺得這事倒也不是不可行。反正幹點活也累不著他們。皇室子弟哪個不是從小學文習武,身體都不差,雖然田地裡水都還有點冷,但太子領頭讓人找來衣裳換了,都一個個興奮無比地下田去掄鋤頭。才八歲多點的顧弘裕都掄著把小鏟蹲邊上。嘰嘰喳喳地問農人。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可這群人吧,就算穿成乞丐樣兒。那也氣度不凡,加上又是蕭慶之領來的,農人哪敢接茬兒。但耐不住那可愛到爆表的小不點一直不依不饒地問。最後。農人只好輕聲用哄孩子的語氣說:「小公子,您看,這邊的雜草多,您把雜草除一除可好?」

  農人也不傻。那一塊就剩下幾根留種的菜桿子立在那兒,餘下的都是青青綠綠茂盛非常的雜草。種著菜苗的地他可不會讓這看起來就五穀不分的小公子去碰。

  興奮不已的顧弘裕揮著小鏟殺進雜草叢裡,雪白的小臉蛋很快就沾滿了草屑泥土,抬起頭來偶爾一笑,萌死人。年長一點的皇子好一點,在農人不時指導下,翻地填土,還不時從土坷垃裡扒拉出一些大的菜根子來扔到一旁,好一幅皇子耕種圖!玉璧看了只覺得心肝跳出了嗓子眼,她覺得這回淳慶帝要麼好好誇獎她,要麼饒不了她。

  蕭慶之兄弟倆則在一旁下苗培土,做得也有模有樣,蕭慶之是在茶山長大的,對農活倒有些接觸,不至於全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就玉璧一個人站在田埂上看,越看心裡越發虛,當然,她還在想,這塊被皇子們耕種出來的菜地長出來的菜,該賣多少錢一斤才配得上皇子們的身份。

  田埂邊上,一個僕婦從莊院裡走過來,老遠就行禮:「侯夫人,可以開飯了。」

  「行。」玉璧說著就衝蕭慶之招手,蕭慶之滿手泥地在那兒培土,蕭應之則負責分苗,兩兄弟正親密無間,合作愉快無比。被她一叫,好像破壞了點氣氛,說起來,她正有意讓這兄弟倆關係好起來。

  在玉璧看來,競爭不怕,怕的是惡性競爭,你蕭應之拿出本事來取得侯府,到時候蕭慶之就算不繼承侯爵,也不至於鬧得滿城風雨。她現在靠著蕭慶之過日子啊,只有樹好好的,她這躲蔭的人才能安危無恙。

  「子和,你去請諸位殿下用飯。」蕭慶之很順手地支使著弟弟去做事,蕭應之起先還有點不太適應,但一想人是兄長,就很自然地轉身去請諸皇子放下手裡的農活去吃午飯。

  站在田埂邊上,玉璧看著蕭慶之舉著雙手泥逼近,下意識地退一步指了田埂邊的水渠說:「先洗手再上來。」

  於是……後過來的皇子們並著蕭氏兄弟倆都一塊蹲田埂邊上,就著灌溉用的水渠把手給洗了,站在最前邊的顧弘裕可能是口渴了,居然還就著手喝了一口。顧弘裕喝完還咂巴咂巴嘴,很是高興地說:「哥哥,這裡的水真好喝,比宮裡專門用來沏茶的水還要好喝。」

  眾皇子們將信將疑地捧起來要嘗,玉璧在一旁正要阻止,想想算了吧,那邊的農人也在喝著,既然是來體驗生活的,就連同這個一塊體驗吧。

  結果連太子都在那點頭說好喝,玉璧將信將疑地蹲下來,用手指沾了一點嘗嘗:「咦,果然不同,這是什麼水?」

  站在玉璧身邊的僕婦看著這群「可憐人」,連水渠裡的灌溉水都覺得好喝,他們也太離譜了:「回侯夫人,是從山裡引出來的,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水。」

  「嗯,中午用它沏茶,讓人去山裡取一些來。」這算意外驚喜了,對淳慶帝來說,這比祥瑞都更能讓他喜歡。

  唔……她是不是墮落得太快了,無比迅速地從社會主義好青年,墮落成了逢迎上意的合格宮女!

  咳,她這是為了活著,並幸福地活著呀。




第五十二章 可惜是個女子

  侯府在農莊上的莊子是一溜大瓦房,和旁邊的建築幾乎沒什麼不一樣,除了更寬敞一點,花木多一點,就是一個普通農家大院。地是泥土夯實了的,白牆是用米湯麵粉混合石灰刷出來的,寬大的竹椅,沒刷漆的家具和門窗,處處透著樸實的味道。

  人到了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就會放鬆下來,整個人會顯得舒適自如,不會有在朱門深院裡的拘束感。坐下後僕婦們端上菜來,全是拿大盆裝的,菜色很簡單,都是諸如乾菜燒肉、油燜雞、煎豆腐之類的農家菜,沒什麼擺盤,但每一道菜都香氣撲鼻,看著都讓人食指大動。

  這樣的準備無疑讓諸位皇子們很新奇,精致的菜餚,繁複的美味他們見多了,這樣風格粗獷的菜他們真是頭回見:「陳尚令,這就是市井百姓天天吃的菜餚,看起來很好吃。」

  「是,不過很少會有這麼豐盛,有青菜豆腐就很不錯了,有肉有魚就得是過年了。今天這是為了招待諸位殿下,盡趕著往豐盛了做,市井百姓可不會天天雞鴨魚肉地吃。」玉璧有點奇怪,淳慶帝不像不知道民間疾苦的主,怎麼這些個皇子個個都像是神仙似的,對民間的事半點不懂得。

  其實……玉璧是誤會了淳慶帝關於「民間疾苦」四個字的意思,淳慶帝倒確實是個知道苦日子什麼樣的主,但是他沒過過,更沒體驗過。淳慶帝只是想告訴玉璧不用太鋪張,簡單一點,然後順道再讓皇子們了解一下民生狀況就行了。

  這個蕭慶之是知道的。不過他沒說話,這會兒他正一邊很沒形象地啃雞爪子,一邊盯著他的小玉璧,無比滿意:「是個會辦事的丫頭。陛下肯定會大吃一驚,她腦子裡怎麼想的,讓殿下們下地幹農活。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當口上,大家倒都是安安靜靜的,等到飯吃完,顧弘裕亂沒形象地癱在椅子上,揉著肚子特別滿足地說:「真好吃。吃得好飽。陳尚令,現在我明白你說的話了,吃飽了不會餓,可是吃好了會覺得開心滿足。」

  「是,吃飽是需求。而吃好是追求。」這話真像一吃貨說的,得怪傅定逢傅大廚,這樣的話從前她真不會說,這是傅大廚忽悠的。在認識傅大廚之前,她就是個為吃飽而一天三頓的,認識傅大廚之後,她才有了更高的追求。

  想到傅大廚,玉璧想起點美食來,內心無比憂傷。瞥一眼蕭慶之,這個……怎麼也不像是能陪她大街小巷找美食的主。

  「勞作之後吃上這樣一頓,再歇歇飯氣,跟家人朋友說說家長里短,喝點茶坐一坐,再繼續下午的勞作。很忙碌辛勤。但這樣的生活平淡而踏實,平淡的生活會讓人心也跟著安穩踏實起來,不浮躁、不匆忙。」顧弘晉挺喜歡這樣的生活,他是淑妃的兒子,向來不得帝心,在宮裡很壓抑,這樣的農家小院生活讓他一下子就覺得內心特別平和。

  身為太子的顧弘承有另一種理解:「人只有在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得到滿足後,才能去追求更崇高的東西,比如理想、比如道德。」

  不愧是太子,這悟性真高:「是。」

  她一聲「是」後,顧弘承又斜看了她一眼,說道:「陳尚令,我本來不明白你的用意,但現在大概能了解了。所謂盛世,就是人人豐衣足食又不受壓迫。」

  咳,這怎麼聽著有點現代民主的意思,不受壓迫耶!

  偷看太子兩眼,玉璧覺得自己可能把太子往歪道上領了,回頭淳慶帝可別怪她。想想,她還是趕緊轉移話題比較安全:「諸位殿下稍坐,我去給諸位殿下沏茶。」

  就算是顧弘承,玉璧要溜他也不能攔,不過話說到這已經足夠了。玉璧一走,顧弘承就看向蕭慶之:「子雲,父皇果非常人,子雲也非俗眼,竟能從宮中眾多宮女中找出陳尚令來。」

  「太子殿下見笑了,玉璧心直口快沒遮攔,說話有僭越之處,還請殿下莫怪罪。」玉璧說的有些話,其實是很大膽的,蕭慶之還能怎麼著,替她處理一下唄。

  「不,說得都很在理,我們說家國大事總是高屋建瓴,總好從江山社稷千秋萬世來計算,倒忽略了蒼生的簡單需求。子雲,咱們一塊長大的,先生所說的明君聖主總是有不世之功,今天這一席話聽來,卻令我明白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其實盛世,不過是百姓能為生長在這個時代而常感幸福滿足。」顧弘承確實有點被忽悠歪了,不過到底是受家天下帝王教育長大的,皇權這種根深蒂固的東西不是那麼好歪的。他只是有了更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覺得自己應該在帝王心術之外,多做一點什麼。

  三皇子顧弘昭聽完太子的話,轉頭去看蕭慶之,比較認真地問道:「子雲,為什麼你認為最崇高的東西是道德呢?」

  這個問題在蕭慶之看來是很好回答的:「難以達到的東西都是崇高的,比如天空,比如深海,又比如西邊終年積雪高不見頂的皚皚白山。水惟善下能成海,山不爭高自極天,殿下,這就是臣以為崇高的存在。」

  玉璧端來茶請諸位皇子品飲,大的小的交口誇贊,小的未必懂茶,但玉璧是誰,淳慶帝的御用茶水宮女,懂的會懂好,不懂的也懂得要誇好。

  「你們夫妻二人倒也有趣,一個從高處說,一個從低處講。」顧弘晉這會兒真心佩服著他們的父皇,從千千萬萬宮人裡找出這麼一位配給蕭慶之,真是慧眼識珠啊!

  這一頓飯侍候得很好,民間疾苦也普及得不錯,但是玉璧沒想到,第二天到御前侍候茶水時,淳慶帝拿看大熊貓一樣的稀罕的眼神看著她。她覺得芒刺在背,不停地動手擺弄這擺弄那,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淳慶帝的眼光實在很難讓人忽略過去,玉璧實在沒法兒了,特光棍地站到御案前,抱著早死是死,晚死還是死的想法行禮開口:「陛下,您有什麼話便說吧,婢子洗耳恭聽垂訓。」

  「可惜是個女子,否則封個官兒也做得,日後若無事,多安排安排,朕倒忽略了。家國天下事,不能只從大處謀劃,也應從小處著眼。」淳慶帝是認為,多個視野,會激發更多的想法,他樂意看到兒子們深思這樣的問題。盛世、蒼生、社稷、天下,這才是皇室子孫需要去為之努力的。

  ……

  「陛下,婢子只是說自己的想法,婢子不能代表天下蒼生說如何才是幸福,怎樣才是盛世。」縮縮脖子,玉璧心裡有些冒寒氣兒,生怕淳慶帝想明白後認為她教壞了一干皇子,而且她就一現代人,在這時代真沒什麼代表性。

  說來,也不算什麼大事,玉璧如果要從大處說,說國富民強、說軍事、說社稷吏治,那淳慶帝才要教訓她。可她就說點衣食住行,市井平民,這就是一平民出身的小丫頭考慮問題的角度,多麼正常。

  「從農莊帶回來的水不錯。」淳慶帝牛頭不對馬嘴地誇了一句,然後揮手讓玉璧退下。

  從殿裡退出來,還沒站穩腳就看到自家公公蕭老侯爺在春風裡站著,手上拿著一卷東西,神情無比肅穆:「父親。」

  「嗯,去忙吧。」

  心猛地一跳,玉璧覺得這回可能要出大事。

  去侍衛所問蕭慶之,蕭慶之說是關於會試的事,可能是考前洩題,這事兒東林和西南都摻和進去了,摻和進去的不是大官兒,都是些五品下的官員。但利益這東西,中層官員得了,怎麼可能不孝敬上峰,而且利益真是好東西,居然讓兩派官員毫無隔閡地共謀利益。

  其實貪腐不是大事,洩題才是大事,往屆也有洩題的事出現,但一般只是指定個考試範圍,不會明明擺擺把題目透露出去。

  「只剩下四天,要臨時改題,陛下只怕要把在病中的紀大學士請出來坐陣。我知道你會擔心大舅子,放心,他學問妥妥當當的,怎麼會去買試題,再說這事必定是高高揚起輕輕落下。眼下在陛下心裡,新科取士子才是最要緊的,其餘的事都得押後再說。」蕭慶之清楚得很,眼下朝堂上看著還沒起風浪,那也是因為會試還沒舉行,暫時還不能亂。

  等到朝堂來了新人,那麼陛下就要動刀子向老人下手了。

  「對於一個以考前五十名為目標的人來說,他沒必要買!」現在想想,陳玉琢是有多沒出息啊,就算是考最後一名的資質,人都是奔著前三來的,也就她哥能定下這麼奇葩的目標。

  「你們家的人都知足,凡事不求高不求全,這樣很好,少求一點更容易滿足一些。」蕭慶之感慨道,說罷又看了眼窗外,見有人急匆匆進來,遂站起身來:「有什麼事?」

  「侯爺,紀大學士故去了……」

  這……這紀大學士去得也太是時候了,節骨眼上正需要他,他嚥氣兒了,這下看皇帝讓誰出題、讓誰主考、讓誰督考。波瀾壯闊的黨派之爭又將上演,淳慶帝不知道會不會忍不住在會試時下手整治朝堂。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38


第五十三章 蕭張氏雨夜召喚

  這一日,京城春雨,一陣陣響雷在天空拉出長長地電光,紀大學士確實是個博學鴻儒,總是很悉心地教導晚輩後生,為人不偏不倚,中正耿直。正是因為這樣,淳慶帝曾放心地把他的皇子們交給紀大學士教育,很顯然,紀大學士在教學育人方面很有能耐,皇子們不管大的小的,學問都不錯,言行舉止也不至於荒唐可笑。

  所以,紀大學士的死,讓淳慶帝很痛惜,想想以後,朝堂之上少了一位穩如山岳的大臣,他就開始頭疼。

  「一堂,朕又失一肱股良臣。」淳慶帝並不是很喜歡紀大學士這樣的臣子,但他很需要,並且很倚重。

  燈燭之下,夜來春雨,蕭梁看著淳慶帝揉著額頭,心頭莫名感到好笑:「陛下,天下良材取之不盡,陛下不必因此而煩惱。」

  「可幸,朕正當年(見註1),一堂也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可惜了蕭梁學問遠不如紀大學士,否則淳慶帝的煩惱立馬能得到解決。就算不喜歡紀大學士,淳慶帝也必須承認,紀大學士的學問,當朝之下無人能出其右。

  春雨更密,燈花跳躍之中,淳慶帝揮退蕭梁,站到窗邊,這樣的雨夜,很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往事來。那個像春雨一樣的女子,如今不知可還在這世上,在他心中,世間學問最好的儒生固然是紀大學士,但世間學問最好的女子,便只有如春雨來,似濃雲散的女子。

  為什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長女。無非只是長女那眉眼,有那麼一點相似。否則,淳慶帝豈會顧惜這個女兒。

  「瑜兒,你可還在這世間某處。遙遙地看著我老去,在這散發著老味死味的陳腐朝堂一天一天消磨去當初的模樣。」淳慶帝低低地喃著,片刻之後。屋外有蘇德盛的聲音響起,是御茶房送茶來了。

  當然不是玉璧,她現在晚上回侯府,不用留在宮裡從早侍候到晚。

  喝了盞茶,淳慶帝想了想,叫了御輦來:「去榮和殿。」

  這一夜,紀大學士府上眾皇子與蕭慶之一道守夜。這是為弟子者應當做的,紀大學士教過文宗、教過淳慶帝,皇子們守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玉璧頭回獨個兒在侯府裡,又逢著下打雷下雨。實在有些不安穩。閉起門來在屋裡,卻聽到院外有人在說話,仔細一聽,像是院裡侍候的芍藥在跟誰說著話:「怎麼這時候讓侯夫人過去,這大晚上的,侯爺又不在府裡,老侯爺也上紀大學士府上去了。」

  「芍藥姐姐,你就放心吧,不是什麼大事。」

  看樣子。是蕭張氏那邊讓她過去,她聽到了怎麼也不可能再繼續坐著,她最近扮孝媳賢婦扮得正上癮。只不過她剛去道晚安的時候蕭張氏都沒讓她進屋,這時候怎麼又特地來叫她:「芍藥,不礙事,回了母親身邊的人。讓她先去稟了母親,我換了衣裳就來。」

  芍藥一聽趕緊去準備傘和燈籠,玉璧出門時,芍藥小心翼翼地侍候著,又勸了一句:「夫人,其實這麼晚了,您不去也在理。」

  「說什麼在理不在理,母親是長,我在小,母親叫我去就那自然得去的。」玉璧倒好奇,怎麼平日裡巴不得她不存在的蕭張氏,這大晚上地叫她來做什麼。

  夜雨深重,走到蕭張氏院子裡時,玉璧和芍藥身上都沾上了不少雨水,進去後,玉璧讓芍藥回去換衣裳,待會她自己回就成。芍藥卻不肯,說道:「夫人,婢子去烤乾衣裳就行了,您快進去吧。」

  姚氏這時已經站到門邊挑起了簾子,玉璧遂衝芍藥擺擺手讓她出去,又轉過臉衝姚氏面帶笑容地招呼道:「姚嬤嬤。」

  「夫人,您請進,二夫人也在裡邊。」姚氏這話是提醒玉璧,不止她一個人在這裡,應該不是什麼太為難的事,讓她早有準備,不用太緊張。

  有姚氏的話墊著,玉璧安下心來,進了屋恭恭敬敬地行禮:「母親,媳婦遲來,請您見諒。」

  說起來,蕭張氏倒沒怎麼為難過玉璧,只因為不待見,疏遠冷淡而已:「坐吧,有件事跟你說一下,還需得你布置安排,畢竟你是長嫂。」

  ……

  疑惑地看一眼徐貞如,只見徐貞如低著頭,看不太清臉色,這事聽起來應該和徐貞如有關:「母親只管吩咐,媳婦自當遵從。」

  「子和有個姨表妹叫文若青,如今正是十六歲,花兒一樣的模樣和年紀,再動人不過。貞娘她有孕在身不能侍候,我想著得為子和房裡添個人,生不如熟,若青是知根知底的,也就再多查底細。加之若青與子和小時候一起養過好些年,也算是青梅竹馬正相宜,再沒有比若青更合適的了。」蕭張氏不滿意徐貞如,自然想換個順眼一點的兒媳婦進門來,至於玉璧,她就從沒拿她當過兒媳婦。

  她倒沒什麼問題,只不過徐貞如應該不好過,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眨巴眼婆婆就要給丈夫納側室,這實在有些讓人寒心。但在這時代,在高門大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徐貞如反抗不了,她這做人長嫂的更沒有置喙的餘地:「是,聽從母親安排,有用得著媳婦的地方,媳婦自是沒有二話。」

(註1)「正當年」:正直壯年之意。




第五十四章 不算太好的信號

  聽著窗外綿綿不絕的春雨落在瓦片上的聲音,看著灶房外,遮了視線的雨簾,守在正冒著陣陣香氣的爐灶邊,玉璧覺得這樣的夜有幾分溫暖的味道。大部分時候,溫暖是足可以打倒強大無比存在的兩個字。

  灶上正煮著雞粥,煮雞粥是很講求方法的,平常的拿白粥生滾雞茸也可以吃,只不過那樣的雞粥只能裹腹,而不能讓噴壺充分感受到美食對人類的重要性。以上理論,請參考傅家菜傳人傅定逢大廚。

  「傅大廚說了,一碗好的雞粥就像是一幅好畫,又或者一首好詩,味道全在粥裡,雞卻在粥外。所以,得先燉雞湯,可以燉得不是那麼濃郁,清清淡淡的既可。如果求快,薑片炒了冷水煮開後再嘟五分鐘就行,但真正的好味道,還是得慢慢來。」她這會兒就準備慢慢來,反正再慢也不過是一個時辰的事,現在才九點,十一點以後才是夜宵時間呀。

  好在這時代的雞沒餵飼料,隻隻都是滿地跑,正宗的土雞,只煮半小時香氣就出來了。玉璧把雞從大瓦罐裡取出來,雞湯離火晾至溫再把米放進湯裡去,泡到雞湯涼了再上鍋,小火燉肉,大火煮粥。煮過湯的雞肉也不扔,剔乾淨骨頭拿手撕成條,做個蘸料拌一拌,最後撒點蔥花,簡單的東西只要用心就能成美味。

  芍藥在旁邊看著,只覺得自家侯夫人真是個肯花功夫的,就是煮個白粥也講究到了骨子裡。人都說,有幾代根底的人家才講究得別人看都看不出來,自家侯夫人明明不是世家女,卻看著比二夫人還要講究。

  「芍藥,光做個粥,是不是不太能拿得出手。要光是蕭慶之那倒無礙,可今天殿下們也要守靈,總不能太寒磣了。在農莊裡吃得簡單一點是沒關係,那是農家飯,可從侯府出去的吃食。總不能太難看。」玉璧主要是想不到什麼東西還能做夜宵。擱現代,炒粉炒麵,各種點心她張嘴就能來。可有些東西,在古代實在不容易找到,所以她就陷入困境了。

  「要是夫人不嫌棄。婢子做個花糕吧。屋外桃花開得正好,取來蒸桃花糕再合適不過了。」

  幾個大男人吃花糕,好像不是那麼回事,花糕本來就是小姑娘們愛吃的點心。而且也不怎麼能墊肚子。粥本來就容易消化,再加上花糕也不實在。到時候吃了肚子虛貨,來得快去得快:「都是一群兒郎,想來不像姑娘家這麼愛吃花糕……誒,有了,去把江米飯蒸上,我去做燙麵和肉餡,蒸幾籠燒賣配雞粥正好。」

  然後再配涼拌時蔬,有葷有素又能吃飽,至於味道,傅大廚手把手教出來的,她要敢給傅大廚丟臉,傅大廚絕對能跨越時間空間的界線來追殺她,期限起碼是一萬年!

  燒賣最重要的是肉餡,肉餡的味道調好了,最後做出來的燒賣就不會差。選肉很重要,肥瘦四六開,剁成小丁後下鍋加少許薑末煸香。然後加發好的香菇、木耳碎丁,上好的老抽,少許雞湯一塊燉到肉爛湯稠,這時候下蒸好放涼的糯米飯炒勻,燒賣的餡就算做好了。

  最後燙麵攤成半透明薄皮兒,包掌心大小一個,上鍋蒸片刻就可以了。

  出鍋時玉璧和芍藥一人嘗了一個,玉璧吃著皺眉,淚往心裡流,她要是傅大廚的徒弟,傅大廚估計會把她毀屍滅跡,省得敗壞他的名聲。但芍藥卻一邊喊燙一邊呼呼地吃,吃得眼睛都發出閃閃亮的綠光:「夫人,好好吃啊!」

  好吧,有人捧場就行。

  粥點都做好時外邊的雨還是那麼大,看著就沒有要停的意思,芍藥取來食盒,一粥一點,三個小菜兩葷一素,芍藥把粥和燒賣放在保溫的食盒裡,三個小菜則另取了食盒裝。

  套上馬車出侯府,不消片刻就到了紀大學士府上,這時處處披白一片冷清,平時裡熱鬧的門庭在春雨裡看起來令人生寒。紀大學士府上守門的人遠遠看到車駕過來,伸長脖子看了幾眼:「是侯府的馬車,八成是晉城侯府上的人來了,快些去稟告侯爺一聲,我去迎接。」

  原本在正堂添燈油的蕭慶之接了門房來報,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玉璧,也就這丫頭是個夜貓子,經常深更半夜不睡覺,睜著大眼睛撲閃撲閃地令人心生惡念,然後她來一句「給我講個故事吧,要能催眠的」。

  「這麼大的雨,不是讓人去告訴了你早些歇著,怎麼還是過來了。」蕭慶之到門口打了傘把他的小玉璧接進來。

  「反正也睡不著,正好給你們做些粥點,想著你們也該餓了。」夜裡店鋪都不開門,宮裡也落了鎖,紀大學士府又不能開伙,她要不給送吃的,這群人就只能扛著!

  「你會做飯?」蕭慶之愕然,玉璧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顯現過在廚藝方面的天賦,他就知道她沏的茶很好,至於做飯做菜,沒嘗試過。

  玉璧嘿嘿然瞇著眼,成天被欺負的小宮女終於找到了逗回去的機會,她語重心長地拍著慶之的肩背說:「放心,吃了不會拉肚子。」

  正堂裡,一眾皇子們臉上都有淡淡哀色,看來對紀大學士的死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難過,這裡沒外人,他們沒必要再裝。再說裝悲傷不是這樣裝的,裝悲傷是滿面淚流,哀號不已。

  皇子們見到玉璧進來,都很有禮地打招呼,再一聽玉璧是來送宵夜的,皇子們臉上的暖意就真切了幾分。連宮裡的父母都沒想著送吃的,玉璧竟能惦記著,雖然大部分原因是沾了蕭慶之的光。

  「陳尚令,你做什麼好吃的。」顧弘裕扒到食盒邊上,縮著鼻子聞,試圖僅憑嗅覺就找出答案來。

  芍藥趕緊打開食盒,再揭開裡邊裝雞粥瓦罐,顧弘裕一看,特失望地癟著嘴說:「噢,就是碗白粥呀。」

  和顧弘裕一塊扒到食盒邊上瞅的顧弘川鼻子更靈一點,眼力也更好一點,看出那白粥泛一點油潤稠厚的淡黃色,仔細看顯得很不一般:「我看這碗白粥別有乾坤,陳尚令,是不是這樣。」

  顧弘川是皇后的次子,比顧弘裕只大一歲,小模小樣兒倆正太扒著食盒,簡直能秒殺各個年齡層次的女性:「殿下說得是,用雞湯煮的,只加薑片和一點鹽,正好補補力氣暖身子。」

  端上桌後,先端給小的,顧弘裕最先喝粥,喝下去咂咂嘴,特歡快地衝玉璧露出讓明珠明月都要失色的燦爛笑臉來:「陳尚令,好香滑,我不愛吃薑的,可是這個味道很好。」

  輪到顧弘川卻是先挾燒賣,瞅好一會兒才小小咬一口,然後眼睛大亮,兩口就把燒賣給吞下肚。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擺在他面前的剩下三個吃光光,再然後就以雪亮雪亮的眼睛看著身邊比他大的哥哥:「還是餓,五哥……」

  對於顧弘川雪亮的眼睛,顧弘瑞完全無視,只把面前的盤子抱得更緊一點,壓根沒有一點友愛弟弟的意思。還是太子顧弘承大方,分了兩個給顧弘川,玉璧見狀默默給太子添了一盤。本來就帶得有多,就是防著有這樣吃了剎不住車的主。

  「陳尚令,這是你做的嗎?」顧弘川充滿崇拜地看著玉璧,大有玉璧一答是,他就要納頭便拜的意思。

  「是,看來殿下喜歡吃,不過不可多吃,什麼東西都一樣,少吃養人,多吃傷人。」玉璧就怕顧弘川再問自己要燒賣,小孩子尤其不能多吃糯米做的食物。要是別人,她倒不會管,關鍵是這位可是淳慶帝的嫡子,吃出個好歹來她就不用混了。

  又癟了癟嘴,顧弘川到底沒再開口要。這時眾人臉上都有些微笑意,不過都繃住了,畢竟紀大學士剛去。

  「味道果真不錯,怪不得弘川喜歡,父皇在茶上講究,弘川的講究全在吃上,看見好吃的就賣乖。」都是在宮裡吃過見過的主,跟玉璧他們也不像開始那樣客套,所以說了好那就是真嘗著好吃。

  再看蕭慶之,滿臉意外與贊賞,吃得那叫一個幸福滿足,讓人看了就覺得他正在品嘗人間至美的滋味。

  玉璧心裡雙手合什,感謝他們吃了不但不皺眉還能誇好,這讓她不由得想,或許自己除了做個合格的茶水宮女,還能做個不錯的廚娘!

  唉呀,都是吃吃喝喝,她怎麼就透著那麼的沒出息呢。唔,要出息做什麼,把日子混得舒坦無比才是最重要的。她來這裡送吃的,既是為蕭慶之,也是為了把未來的帝王和王爺們都籠絡一下嘛。

  因為她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她會需要皇子們做那擋風遮雨的活計,不止為她,也為蕭慶之!

  春雨歸來初見晴,次日是個大大的晴天,宮裡終於擬定了這一屆主考和督考。主考倒跟玉璧沒什麼關係,督考卻正是蕭慶之!

  有官員上表,說這一屆晉城侯的大舅子和親弟弟都要入試,所以他應該避嫌。而且晉城侯是武官,本來就不應該插手會試的事,淳慶帝明顯要把蕭慶之往前台推,隨便就丟出一句:「子雲乃紀大學士弟子,如何不能司督考之職。」

  這時文官集團才想起來,這位說是武官,卻實打實地是紀大學士得意門生,只不過這幾年蕭慶之在本職工作上做得非常不錯,以至於眾人漸漸遺忘了他蕭慶之也曾文采風流的事實!

  淳慶帝放出了一個信號,一個對蕭慶之,對侯府來說都不算太好的信號。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38

第五十五章 賣弄著做模範媳婦

  且說當時年少,蕭慶之與太子和諸皇子都拜在紀大學士門下讀書,讀得最好、最聰明的,紀大學士最喜歡的卻不是他,但他十三歲那年就作出了紀大學士都拍案叫好的《御林春雪》。那一年倒春寒,冷得厲害,正是青苗拔節時分,十五歲的小少年與太子一同賞雪,寫下了這首詩,連市井百姓都能記得題記裡那句「願三春白雪,吹不徹百姓衣裳,凍不壞五穀雜糧」。

  十五歲就寫「東君不解人間事,卻把稻花換雪花」的少年,十七歲那年在眾人異樣地眼神圍觀下,毅然投軍。此時京城百姓才忽然記起,曾經年少的蕭慶之不但十五歲就能寫讓人拍案叫好的詞賦,還在投軍數年內屢立軍功。

  「老天爺真是他親爹,出身高、學問好,還能排兵布陣,運氣似乎很強大。」某位大人在「憶當時晉城侯年少」之後這麼跟身邊的人說道。

  「有個好爹比什麼都重要,當然,得當媽的不拖後腿,看看他弟弟就知道。晉城侯啊,那是托陛下的福,他爹看得遠,知道當媽的會毀兒子,早早就把長子送到陛下身邊。宮裡那是什麼地方,能活下來的都不是普通人,何況還能活得這麼風生水起。」東林派系最近對蕭家人很頭疼,蕭家固然是士族,固然可以算東林派系的人,但蕭家一直遊離在東林派系之外,卻也不親近西南派系。按說夾在中間難做,像紀大學士那樣的都撐得很辛苦,但蕭家。尤其指晉城侯府,簡直就是塊溜圓的石頭,讓人下嘴都得先想想自己的牙口是不是夠強悍。

  東林派系的官員坐在一塊,最近就在商量怎麼應對。蕭慶之雖然不是主考,但督考也是會試中很關鍵的職司,更重要的是。一般做過督考的官員,最後幾乎都會走上文官之首的道路。

  如紀大學士,紀大學士在不是大學士之前,連著做了六屆督考,最後榮升翰林大學士,成為文官領袖。再比如紀大學士之前的林大學士,也是連著做了幾屆督考後。走到了大學士的職司上。

  「陛下是不是也太看得起蕭慶之了,他如今也才二十二,陛下難道要他在四十歲之前就成為大學士嗎?」這也太駭人聽聞了一些。

  「蕭慶之不是不行,得看蕭梁會不會給兒子鋪路。」東林派系可以看著蕭慶之走向成為大學士的道路。前提是,蕭梁不要和整個東林派系作對,更不要試圖在會試之後,削弱東林派系在朝堂上的人手。

  一時間,東林派系的官員紛紛點頭,只要蕭梁會做,他們自然也不會攔著蕭慶之奔向他遠大的前程。但是,蕭梁如果不會做,就別怪他們打壓蕭慶之。陛下教養、太子手足,未來棟梁又如何,只要觸及了不該觸及的東西,那就會被打入深淵。

  在文官們商量著怎麼對付蕭慶之的時候,會試開始了。士子們在門口過了檢查之後,從左右兩門進門貢院。中門大開,主考和督考坐在貢院院場上,監督整個檢查的過程。這屆的主考是已經退職入閣的原尚書侍郎鍾右鄰,這位純粹來鎮個場、打個醬油。

  不過,老而不死謂之賊。不過鍾閣老沒算計那麼多,他現在很哈皮。有當年文采風流的武探花陪著喝茶,還能看著那麼些年輕士子進貢院會試,心裡別提多美:「且說,子雲當年是武試第二,可有想過再行文試?要是願意現在也不遲嘛,老夫替你寫個薦表,立馬讓人送到御前,陛下想必會批准。」

  這無事生非的主意也就窮極無聊的鍾閣老想得出來,隨便換個人來也不能提這麼餿的想法出來:「閣老,您這就是在取笑我了,積年不讀書進學,哪裡還敢與天下士子以文章論英雄。」

  「別啊,我是認真的。你看你最終要走上這條路,沒個正經的名頭行不通,名不正則言不順,陛下把你推到這條道上了,你選擇不了,那就只能讓自己更光明正大一些,更安穩牢靠一些。」鍾閣老是真惜才,也喜歡蕭慶之這小小年紀寫出《御林春雪》。

  ……

  沒有比這更缺德冒煙的想法了,蕭慶之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缺德冒煙這四個字是最近玉璧罵他的,他覺得這四個字罵起人來還挺不錯,於是就借用了:「鍾閣老,您別忘了,您剛才已經把考題告訴我了!」

  「嘿,你知道考題又怎麼樣,你比他們早知道多少,你事先準備了,還是事先翻書了?」

  跟鍾閣老說話,蕭慶之略覺得鬱悶,端起茶來喝,不再接這茬,免得到時候鍾閣老真上表去宮裡讓他參加這屆會試。鍾閣老也不想想,他連縣試都沒考過,哪有直接就能考會試的。

  貢院門關上後,不考試完不能出來,玉璧覺得十分恐怖,一個人要面對整個宮廷和整個侯府,蕭慶之去輕鬆刷副本了,留下主線任務讓她一個人面對,這十分不人道!

  徐貞如這個不讓她省心的妯娌,居然邀她去徐家做客,不用想都知道宴無好宴,會無好會:「貞娘,近來宮中脫不開身,下次吧。」

  她是喜歡跟蕭張氏天天上演幾遍「孝媳賢婦」的戲碼,但可不代表她會喜歡讓蕭張氏找她麻煩,這要是陪徐貞如去了徐家,回來徐貞如就把給蕭應之納姨表妹文若青這樁好事給攪黃,蕭張氏十成十得怪在她身上。

  好在徐貞如也不勉強,帶著她的丫頭就回徐府去了。蕭張氏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府裡,和今天提前回來的玉璧在花園裡撞個正著。玉璧擺著一張無比妥帖的笑臉行禮,膩死人地喊:「母親,您也來逛花園麼,誒呀,芍藥,不是做了糕點麼,快去取來給母親嘗一嘗你的手藝。母親,芍藥做的花糕滋味真是好,便是宮裡的御廚也做不出這滋味來,母親定要好好嘗嘗。」

  「是,夫人。」芍藥其實頂不明白的,明明老夫人不喜歡看到夫人,為什麼夫人每回看到老夫人都跟狼見了羊,蒼蠅見了臭雞蛋一樣兩眼放精光,難道夫人不覺得是在自討沒趣?

  芍藥哪能體會玉璧滿腔的惡趣味,蕭張氏要是刁難她,她絕對躲得遠遠的,上茅房都恨不得隔三里地。可蕭張氏只是疏遠她,不愛見她,這就有趣了。

  上前把姚氏擠開,玉璧躬著身子扶著蕭張氏,體體貼貼,聲音甜得能擠出蜜來地說:「母親,您這幾日咳嗽好些了嗎,送給您的疏風止咳露可合用,要是用得好只管跟媳婦兒說,媳婦再去御醫那裡求。」

  蕭張氏本來不想搭理長媳,可是那疏風止咳露真是有效,這幾天一點也不咳了,胸口清清爽爽舒坦得很。權衡片刻,蕭張氏面無表情,語氣平平地說:「不錯,煩勞你了。」

  「誒,進一家門就是一家人,母親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母親您看,芍藥取了花糕來,是早開的牡丹花做的花糕,母親嘗嘗滋味可好。」玉璧說著請蕭張氏到小亭裡坐下,又取來水沏了茶讓蕭張氏就著吃點心。

  別說,蕭張氏被玉璧侍候著確實很舒服,怎奈何人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總是不夠舒心:「你有心了,也坐下來嘗吧,別忙和了。」

  從善如流地坐下,蕭張氏就是這樣的,對疏遠的人總是很客氣,對親近的人很不客氣,比如蕭應之和徐貞如就經常被很不客氣地對待:「可惜媳婦女工不成,否則這樣的天兒該給母親繡夏衣了。不過沒關係,回頭媳婦請宮裡的姐妹幫忙,一定給母親繡一身精致衣裳。」

  說話間就是晚膳時分,玉璧一看很殷勤地請蕭張氏一塊用飯,其實她也就是一請,她掐算著蕭張氏不會答應。可沒想到蕭張氏吃順嘴了,居然答應下來……

  晚飯有廚房送,但玉璧不是賣弄著做模範媳婦麼,於是她跑到廚房做了倆菜。蕭張氏出身雲州,愛酸辣口,酸湯魚和一盤簡單清淡的酸辣土豆絲把蕭張氏的胃口收拾得無比服帖,愣是就著酸湯魚的湯吃了吃完了一大碗飯,這還不夠,吃完了把碗往姚氏那裡一推,姚氏趕緊添飯。

  平時蕭張氏晚飯吃得不多,吃完一大碗飯就很意外了,居然還要添飯,姚氏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桌上的菜,土豆絲吃了大半盤,酸湯魚的湯也只剩下一半了,看來夫人做菜很了得。

  蕭慶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幕,玉璧給蕭張氏拌酸湯魚飯,蕭張氏雖然表情有點別扭,但看得出吃得很滿足。姚氏在一邊還提醒蕭張氏少吃一些,防積食,然後玉璧就說:「不用擔心,待會兒坐一坐,媳婦兒陪母親在院子裡散散步就行了。喜歡吃就多吃點,難得母親喜歡,媳婦打心眼裡歡喜著吶。」

  蕭張氏那別扭又滿意的表情,極大地滿足了玉璧心底那點小小的惡趣味。

  「慶之回來了,吃了飯沒有,看你的模樣就沒吃,快點坐下來吃飯吧。」

  在這之前,蕭慶之已經有十幾年沒和蕭張氏在一張桌上吃過飯了,蕭張氏從不留他用飯。

  看著玉璧在燈下如珠玉一般有光的小臉,蕭慶之內心充滿了幸福感,這會兒終於懂了玉璧的話,人心裡最崇高的追求不過只是家長里短的夙願。

  活著,並幸福的活著。什麼是幸福,眼前的場景就是幸福的。




第五十六章 正經的天子門生

  溫暖的食物是這世上最奇妙的東西,美食則把這種奇妙的東西演繹得更動徹人心。

  對蕭慶之來說,確實是這樣的!但對於蕭張氏來說,這頓飯做得太好了,以至於她接下來幾天吃不著玉璧做的飯菜,心裡還空落落地想,老是回味著那天的酸湯魚和山芋子。蕭張氏就從沒見過有人能把普通老百姓家都不愛吃的山芋子做得那麼可口,那魚也好,片得薄薄的,一點兒骨頭吃不到,嘗起來嫩生生的,草魚常有的泥腥氣一點沒有。

  本來酸辣這樣的滋味就容易勾人食欲,何況蕭張氏在京中許久沒吃著這樣可口的飯菜了,更是愈發想得厲害。

  「廚房裡的人怎麼做的,連個山芋絲都不會做,做出來都軟的,一點兒也不脆嫩。那魚也是,都是拿辣子和醋做,怎麼那天吃的那麼好滋味。」蕭張氏也是氣悶,廚房裡的有多不長進,連兩個菜都做不好。

  一旁侍候的姚氏見狀,覺得是給出主意的時機了:「老夫人,我瞧著夫人是個好的,您要願意過去吃,夫人不知道得多高興呢。這幾日侯爺都在貢院閱卷到掌燈時分,這時還沒回,想來夫人也還沒備晚飯。老夫人要是想嘗,我這就讓人去通知夫人一聲。」

  思來想去,家鄉滋味難忘,蕭張氏只得點點頭說:「那就去說一聲吧,隨便做一點就行了,不要太麻煩。」

  蕭張氏就是這麼個人,要是徐貞如會做,她哪會這麼客氣。可偏偏是她不親近的長媳。人都這樣兒,跟熟人耍脾氣,跟生人亂客氣。

  接到蕭張氏院裡的人傳來的口信兒時,玉璧正打算叫人做晚飯:「母親要過來用晚飯麼。那好,我先準備著。」

  結果等到她做好了,蕭張氏又有些別扭。不願意過來,因為先前已經接到了蕭慶之回府的消息。蕭張氏就是不願意和蕭慶之處在一塊,其實要是玉璧不是長媳,說不定蕭張氏會因此而與她親近起來,可偏偏就是蕭慶之了。

  而且蕭張氏屋裡的人來得不是時候,正好蕭慶之換好衣裳出來,聽到蕭張氏院裡的人回話:「老夫人說夜深了腿腳有不便。還是不過來用飯了,勞夫人辛苦,真是抱歉得很。」

  「不礙事,不過做了母親喜歡吃的醋溜大白菜和茄汁魚丸,芍藥你去把這兩個菜拿食盒裝上。」玉璧也不在意。不過一回聲就看到了蕭慶之站在那兒,表情淡淡的,不見得有多傷懷,只是明眼人都知道蕭慶之這不好受。

  被親媽嫌棄到不願意同桌吃飯的程度,哪個親兒子都受不了。

  打發走蕭張氏院裡的人,玉璧蹭到蕭慶之身邊,捧著張笑臉說:「做了蘿蔔肉卷,你愛清淡肯定會喜歡吃,咱們吃飯去吧。」

  「玉璧。」

  「嗯。什麼?」

  「謝謝。」

  「嗯。」玉璧也不客氣,她真不是愛下廚的人,為蕭張氏做菜、為他下廚,她覺得自己還當得起這一句謝。

  用過晚飯,兩人在初見月色的小院裡臉對臉坐著。玉璧捧了盞桂圓紅棗茶喝著,蕭慶之則捧著杯子有些出神:「你在想什麼?」

  「會試的事,這一屆江南江東各各三分天下,北地士子和西邊各占二成。噢,對了,明天該出榜了,修良考得不錯,前十,有殿試資格,後日便會安排殿試,前三雖不可能,但能至殿試便是正經的天子門生,前途只會更好。」蕭慶之對陳玉琢能考前十很意外,論文章詞賦,陳玉琢比蕭應之還有不如,但應試的文章都作得有見地。反觀蕭應之只考到四十一,這也很讓他意外。

  前十不排先後,要到殿試上由淳慶帝親自排定名次。

  「前十?」完了完了,那個指天誓地要當木匠的人,這輩子怕是和木工活兒無緣了。玉璧一直覺得自己對她那哥哥認得很清楚,可沒想到,這位把木工活兒一放,拿起筆來過五關斬六將,直接就成了天子門生。

  太不可思議了,第二天看榜時,陳玉琢同樣覺得不可思議,站在皇榜前暈乎了很久,掐自己一把嘀咕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兄台,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榜上沒你的名字。不要灰心,三年後再來,只要不放棄,兄台來日必定高中。」好心地路人安慰道。

  陳玉琢木木然地搖頭:「我考上了,還考了前十!」

  帶著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回到家,陳氏夫婦也被劈暈了,都難以相信,他們這個被夫子揮著戒尺從書院追到家裡的兒子,居然一躍成了天子門生:「兒啊,快換衣裳跟娘去廟裡上香,回來再買個豬頭,買些上好的香燭來拜祭祖先。咱家也出人物了,一定要讓祖宗們也高興高興。」

  「還有小妹,得去告訴小妹一聲。」好哥哥什麼時候也忘不了妹妹,哪怕妹妹已經嫁出門去。

  陳老漢趕緊攔住陳玉琢:「還用你告訴,不是說女婿督考嗎,小妹肯定已經知道了。」

  話音才落下不久,陳家院子外邊就有人敲門:「親家夫人,小的是侯爺和侯夫人派來下賀帖禮單的。」

  陳江氏趕緊去開門,接了賀帖禮單後,陳江氏就問道:「小妹和姑爺呢?」

  「回親家夫人,侯爺和夫人都在宮中,賀帖和禮單是是侯爺差人吩咐備下的。」

  這時陳江氏才打開禮單看了一眼,既有金銀布匹,也有一應文房用具。陳江氏歡喜地合上禮單,對女婿愈發滿意起來。打發走侯府的來賀喜的人,陳家又連著接了幾撥賀喜的,再來就是貢院來送朝見淳慶帝時穿的一應衣裝。

  玉璧這會兒正在淳慶帝御前,淳慶帝御案上放著的正是今科會試名單,前十裡沒有蕭應之:「蘇德盛,去把蕭應之的考卷取來……陳玉琢?丫頭,朕沒記錯的話,這是乃兄。」

  淳慶帝記性真好,玉璧放下茶具躬身一禮道:「回陛下,是。」

  「噢,不錯不錯。」前十的考卷就在御案上,淳慶帝特意把陳玉琢的考卷翻出來,倒不是賣個小丫頭面子。而是淳慶帝覺得,陳家的小丫頭都會說盛世該如何,想必陳家的少年郎更應該懂得盛世該如何,並懂得該如何去做。

  事實證明,陳玉琢經得起考驗,淳慶帝看罷陳玉琢的卷子頗為滿意:「雖無前三之才,卻也是一員良臣。」

  「陛下,蕭應之的卷子取來了。」蘇德盛說著把卷子呈到御案上。

  蕭應之的卷子淳慶帝看了微微有些皺眉,蕭應之有些激進,雖然方向和淳慶帝所想的一樣,但蕭應之的想法太偏激。大有不是白就是黑的意思,但這世上,不是處處都黑白分明,朝廷經不起太過劇烈的手段,否則極容易分崩離析。如果可以使雷霆手段,哪還用得著拖到現在,還非得啟用蕭梁來處理黨爭:「子雲這麼溫吞水,卻有個烈火烹油似的弟弟,看文章,本是個有才的,只不過太偏頗。」

  玉璧在旁邊裝布景板,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反正淳慶帝也不像是要她回什麼話的樣子。

  就在她裝布景板裝得很哈皮的時候,顧弘川邁著漸漸長開的胳膊腿撲進御書房來,腦門上掛著津津汗珠子,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顧弘川行罷禮,淳慶帝特慈和地讓他到御座邊上來:「怎麼滿頭大汗的,來找父皇有事麼。」

  這個時候一般都在處理奏章,沒什麼事皇子們也會很守規矩的不打擾,所以淳慶帝才有這麼一問。

  只見顧弘川賣個特好看的笑臉給淳慶帝,然後歡快地側著腦袋去看玉璧:「父皇,孩兒可不可以借陳尚人呀!」

  「弘裕,你借陳尚人做什麼。」淳慶帝不解地問。

  「借陳尚人做燒賣,父皇,陳尚人做的燒賣可好吃可好吃了。陳尚人煮的粥也好吃、做的小菜也好吃。那天晚上在先生府上守夜,陳尚人去給晉城侯送吃的了,孩兒也跟著嘗過,味道真好。」顧弘川一邊說一邊咂嘴,似乎在回味著那天的好滋味。

  輕輕拍拍兒子的肩,淳慶帝看了眼玉璧說:「饞貨。行了,丫頭,你去給他做。」

  「父皇最好了,父皇,等做好了,孩兒第一個端來給父皇嘗。」顧弘川可機靈了,知道以後要想常吃得到,一定要托父皇下水,父皇如果也覺得好吃了,那他以後就不愁吃不著。

  誒,還真拿她當廚娘用了。

  不過她可不打算改行去御廚房,她更不願意去當御廚的眼中釘,御茶房還時常得指著御廚房幫忙做茶點呢。到御廚房後,玉璧當著御廚的面做了一遍,然後跟顧弘川說:「殿下,以後想吃了,到御廚房來讓人做就行。」

  顧弘川非常滿意,這比讓長嫂一樣的陳尚令給他天天做更容易得多,雖然味道多少有點區別,不過御廚功底在那兒,味道不差,只是略微有點不一樣而已。

  「陳尚令還會做別的嗎?」小吃貨顧弘川眨著大眼睛,亮晃晃地看著玉璧。

  然後玉璧就舉雙手投降了:「給殿下做地瓜泥。」

  小火用花生油和蜂蜜翻炒,成品是非常漂亮的棕紅色。本來是該拿黃油炒的,黃油味道更醇厚濃郁,香氣也和地瓜更相融,沒想到花生油也不錯。

  地瓜泥翻炒好出鍋,顧弘川端著碗,吃得臉都快陷進碗裡去了。一旁的御廚也嘗了嘗眼睛大亮,然後特小聲地說了句:「拿來餵雞鴨的東西也這麼好吃。」

  玉璧沒想到,炒個地瓜泥都能引起連鎖反應。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1


第五十七章 夫妻一世,共擔風雨

  玉璧沒有想到的事,在御案前批奏章的淳慶帝能想得到,地瓜和土豆這兩種作物在這個時空裡,和古代的中國一樣,是從國外引進的泊來品。引進的時候,司農院說產量高不挑地,所以大力推廣過一段時間,但是種植面積始終上不去。

  其實本來也不是當主糧引進的,所以也沒引起過高的重視,顧弘川送來的燒賣且不去說,味道再好,對淳慶帝來說也不過是食物。地瓜泥不同,產量高、能扛餓又能味道好,那麼這就是能活百姓的好東西。

  當即,淳慶帝就讓曲公公到御茶房把玉璧拎到御案前,淳慶帝問:「這東西你做的?」

  「回陛下,是。」玉璧疑惑得很,這東西明擺著是她做的,還是她看著顧弘川送到御書房來的。

  「可還有其他做法?」淳慶帝關心的就是這個,要只是能給小兒當個小點心吃,真沒多大價值。而且又是豆油又是蜂蜜的,尋常人家,糖都是稀罕事物,何況是蜂蜜,從這上面來說,淳慶帝是體會過民間疾苦的。

  聽著淳慶帝問話,玉璧還以為淳慶帝也饞了,畢竟有個吃貨兒子:「回陛下,可以蒸烤炸炒,煮粥做餅,或者混著米粉麵粉做點心,還有金瓜也能這麼吃,金瓜和地瓜有相同。」

  好一會兒,淳慶帝都沒說話,金瓜也是高產又不占良田的作物,而且金瓜和地瓜挨凍都極耐儲藏。碰上饑年,能有幾窖金瓜地瓜,那肯定撐得過去:「窮人的孩子會當家啊!丫頭,朕替天下百姓謝過你。」

  幹嘛?

  玉璧愣了愣神,然後才想起,她又不是傻子,又在鄉間長大的,怎麼會不明白淳慶帝話裡的意思。陳州那邊也鮮少吃金瓜地瓜,不過那時候有陳江氏這樣心靈手巧的媽在,她只要張大嘴巴吃就行:「陛下,這是婢子的榮幸。當不得一個謝字。」

  午後。玉璧到文淵閣去找蕭慶之,蕭慶之正在那兒和幾位閣老們談著明天殿試的事。閣老們看到玉璧過來。紛紛朝蕭慶之露出「我們懂的」的笑容:「子雲吶,快去快去,別跟我們一群老頭子在一塊。去陪夫人。殿試的事下午再談。」

  「謝謝閣老。」

  文淵閣和文華殿在一處,不過是一個正門朝御茶房夾道開,一個朝院場上開。兩人走在御茶房夾道上,蕭慶之倒稀罕。這丫頭居然也會主動來找他:「怎麼了,來找我又不說話。」

  「我好像總給自己找麻煩……」然後玉璧就把地瓜泥的事兒給說了一遍。她不覺得這是榮譽,只覺得這是麻煩。她一個宮女,就算是一品尚令,也不需要那麼大的榮譽。對於流芳百世,名垂青史這樣的事,一個宮女不需要去感興趣。

  「多大點事,不過,你確實總是在找麻煩。別惱了,這事我知道了,我給你擇清。」蕭慶之很順手地揉玉璧的腦袋。

  玉璧卻下意識地偏了偏頭,但還是被揉到了:「別動手動腳,這是宮裡。」

  她不覺得這個偏頭的動作有什麼出奇,但蕭慶之卻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盯著她說:「玉璧,你不喜歡我碰你,你的腦子還沒反應前,就已經有了抗拒的動作。玉璧,有些東西,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慢慢來,比如你心裡對懷有的深深戒備,又比如我也有抹不消的曾經。但是有一點不同,我沒有逃避,你卻連自己的戒備心都不肯正視。」

  他一直很清楚她有戒備心,但是他沒有點明,那是他覺得,畢竟玉璧算是半推半就嫁給他的,有一點戒心和防備不算什麼大事,日後慢慢來,她總會懂的。他娶了他,就是一心想跟她好好過日子,如果要相互提防戒備不能坦蕩相待,那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我……」玉璧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確實不願意和蕭慶之深談什麼。按說就算不是她主動選擇的,蕭慶之已經很好了,樣貌人品出身哪一樣不是好的,對她也很好。但,有一種情緒她始終無法理解,這樣的生活讓她厭惡自己,她也不明白為什麼。

  她不討厭蕭慶之,說愛太遙遠,但好感還是有的。但是,為什麼這樣的生活會讓她自我厭惡。

  「其實跟你沒有關係,我只是……只是討厭自己現在的樣子。」她甚至說不清是什麼樣子。

  看著她迷惘而失落的樣子,蕭慶之輕歎一聲說:「是不是覺得自己始終戴著虛偽的面具,做每一件事都不是因為喜歡去做,親近每一個人都帶著某種目的,活在眾的視線裡,做著旁人以為的自己。」

  點點頭,她好像就是這麼感覺的,比如做菜、比如沏茶,甚至和蕭慶之相處的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始終戴著面具。如果說唯一沒有目的性的,那就是在蕭張氏面前裝孝媳賢婦,那確實完全出自於她內心的意願,出自於她愛圍觀、愛熱鬧的本性。

  「你好像很清楚嘛。」這時玉璧的臉上沒有慣常的表情,沒有笑,也沒有木然,咬著下唇雙眼迷惘地看向前方。

  在蕭慶之看來,玉璧的表情就從沒像這刻這麼真實過,粉嫩的臉頰上是一片絨絨的柔光,眼神彷彿是迷失了方向的小貓兒,顯得可憐兮兮的:「是誰,或者說是什麼讓你不能喜歡自己的呢?」

  玉璧很自然而然地抬頭看向蕭慶之,用眼神就說明了她的答案。

  然後蕭慶之氣結,指著玉璧的鼻子說:「敢情你把癥結歸到我身上了,仔細想想清楚,可有哪一件事我跟你說要這樣做,不能那樣做的。我只說過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不要改變你自己。」

  「比如我不喜歡給殿下們做菜,不喜歡天天進宮到陛下御案前膽顫心驚地沏茶,更不喜歡聽一些關於朝堂紛爭的事。但是我可以說不麼,我不說這些事都是因為你,但你不能否認有你的原因在。」玉璧這會兒就純粹是耍賴了,當然也確實有蕭慶之的原因在。

  「抱歉,是我給你壓力了。丫頭,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喜歡的樣子。殿下們那裡,不想做就不做,宮裡的差事你不想做了也可以辭去,至於朝堂紛爭,以後也可以不聽。」蕭慶之輕歎一聲,輕拍了拍玉璧的肩。

  玉璧長歎一聲,搖頭說:「算了吧,其實宮裡的差事我挺喜歡,就是陛下最近總是說一些我聽了都覺得心虛氣短的話。慶之,今天陛下說了我哥的事,還特地把哥的文章挑出來看過,最後還誇獎了哥。然後又看了子和的卷子,歎了氣說了話,說什麼我就不跟你說了。說到底,是從到陛下跟前後我才有開始自厭的!」

  再說得清楚明白一點,是成婚後在淳慶帝面前才開始厭煩的,不過玉璧始終沒有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因為她心裡明白,這樣的話有多麼傷人。

  聽到這些,蕭慶之不免要在心裡對御書房裡的陛下生出一點抱怨,您誇就誇,喜歡就喜歡,何必嚇著我家的小玉璧:「不要把陛下想得那麼可怕,陛下尊重飽學之士,在對人才的重視與欣賞上,陛下從不作虛言。你的心思不要那麼重,不要總以為每個人說每句話都帶著目的,修良的卷子揭名後我看過,能在眾多博學鴻儒手底下挑出來成為前十,被擺到陛下御案前,這就是是修良學問的肯定。」

  「真的是我想多了嗎?」她這算不算被宮鬥嚇破了膽子,弄得像現在這樣草木皆兵。

  「是。」難得看到玉璧對他這麼敞開心扉,蕭慶之對此非常滿意,此時他們已坐到了御茶房一側的小院裡。三月末種種花開得正好,臨夾巷的牆壁爬滿了花朵粉嫩的月季,愁眉苦臉的小姑娘在月季花牆前,如同一滴折射出光芒的露水,靜而美,且不自知。

  「我要照著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說話做事,你罩得住嗎?」玉璧雙手捧著臉兒,直直地看入蕭慶之的眼中。

  瞇眼,輕笑,蕭慶之忽覺得心情那般愉悅,就算這院牆之外就是滿城風雨,有她在眼前這麼坐著就是安定平和的:「可以。」

  「真的?」

  「我在陛下與諸位殿下那裡有幾分情面,只要不出大錯,你放肆一些,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換個人來,蕭慶之不會說這樣的話,挾君恩向來是最危險的事情。不過,倘若是玉璧,那反倒不會惹出麻煩來。

  雖然不至於真的放肆到哪裡去,不過有蕭慶之這句話,她還是覺得心裡輕鬆了很多,也不再那麼壓抑。長出一口氣,忽然覺得空氣都清新許多,人果然還是得有個可以完全依靠的靠譜靠山:「謝謝,我知道你也多有不易,既已成夫妻,想來也必有一世,咱們共擔風雨吧。」

  這話說得某侯爺內心美得冒泡,雖然自家小玉璧的口氣聽著很是無奈,不過「夫妻一世,共擔風雨」這樣的話,某侯爺聽著大為受用。

  某侯爺心裡撥著金算盤,暗想:陛下,我家小玉璧替您教了兒子,我們家又替您做牛做馬,報酬這東西,您還是要給我家小玉璧的!有話說得好,皇帝不差餓兵。

  當然,這世上,不管什麼東西都一樣,就算是你可以擁有的,你也得先去爭取。

  某侯爺決定,替自家小丫頭爭取爭取。




第五十八章 淳慶帝的傷感

  本朝會試的規矩是這樣的,想要做天子門生,容易,會試考進前十就可以。前十以下,那就是主考的門生,士子們稱主考為座師,到督考這裡,士子們得稱一聲督師。而且,往往多士子都會對督師更加敬重,因為督考眼下是督師,日後就是管他們這群文官的大學士。

  要知道,朝堂上,任你是尚書令,到大學士面前也要執禮相待。尚書令只是官員之首,大學士可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領袖,而且八成日後會是天子的老師,就憑這一點,尚書令也萬萬比不得。

  當未來的精神領袖很嚴肅地跟淳慶帝商量他家夫人的「福利」時,淳慶帝的表情非常難以形容,淳慶帝就覺得自己培養的未來朝之梁柱、國之基石實在很不著調。居然用這麼嚴肅正經的語氣,來御前商量關於御茶房陳尚令的個人問題。

  這種感覺實在很荒唐啊,荒唐得淳慶帝都被氣得笑出來。同時,淳慶帝又有點心酸,曾經把所有敬仰與依賴都毫無保留給他的少年,現在正為自己讓他的妻子過得不是很愉快而跟他進行成年人之間的對話。

  「蕭慶之,朕欣賞誰批評誰,難道還要顧忌著誰在場嗎?你為了那小丫頭的愉快,便要朕連對未來的臣子的意見都要保留在心裡嗎?」淳慶帝指著蕭慶之的鼻子,語氣不善地道。

  對於談話的氣氛,蕭慶之把握得很好,所以他並不擔心淳慶帝會動怒。雖然淳慶帝正指著他的鼻子,用威脅的語氣和眼神衝著他:「陛下,您把她嚇壞了,日後還有誰能像她一樣,毫無顧忌地支使著殿下們下地幹農活。就算陛下能找到,陛下見過沏茶比玉璧還要好的丫頭嗎?」

  聞言,淳慶帝摔了手邊的奏折,看著蕭慶之,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好一會兒後,淳慶帝才搖頭說:「你這樣子。倒讓朕想起你十四五歲的時候,十足十的地痞流氓樣。真是的,朕一朝之君,在宮裡連個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還有沒有講道理的地方。差著朕的兒子耕著你家的地,還得供著她。也就你敢想!」

  聽著淳慶帝似同指責的話,蕭慶之笑瞇瞇地當沒聽到,只是躬身深深一禮,高呼:「臣,謝陛下隆恩。」

  「趕緊給朕死出去。看見你就來氣。」淳慶帝拿起剛才被摔開的奏折,心底卻有笑意。由此足見,他對蕭慶之這個亦臣亦子的年輕人有多麼的喜愛。因為剛才,他又看到了這個臣子的真性情,無賴得不知死活,卻又把「度」拿捏得恰如其份。

  「陛下,順便臣再不怕死地說一句,陛下終有一天會後悔讓臣走上這條路。」蕭慶之說這話時臉上又轉嚴肅。

  從奏折上抬起眼來,淳慶帝挑眉,問:「朕為何要後悔?」

  「臣毫不臉紅地說一句,臣自己選擇的路,將來必可鞏衛天下五十年河山無恙。但陛下為臣所選擇的路,只會讓臣成為一隻玩弄權術如同小孩子玩泥巴一樣易如反掌的老狐狸。」或許是長在宮廷,又有老爺子那麼一爹的關係,他對朝堂,對權術向來有抵觸情緒。如果說對老爺子的態度純粹是敬,對權術與朝堂爭鬥的態度便是敬而遠之。

  「嗯,你倒真不臉紅。但你要明白,關防上不缺靖邊安防的將帥,但朝堂缺一個權臣能臣。當然,必要的時候,朕還會將你放回關防上去。子雲,朕既要天下五十年河山無恙,也要朝堂穩若磐石。」淳慶帝說罷揮手讓蘇德盛送蕭慶之出去。

  蘇德盛在一邊閉目裝柱子裝了好久,終於能活動活動手腳了,趕緊腰一軟,躬身走到蕭慶之面前:「晉城侯,小的送您出去。」

  蕭慶之卻沒有動,看向淳慶帝,他最後還是沒忍住,既然今天說了這麼多不該說的話,那不妨再多說兩句:「陛下,您對臣的寄望未免太高了些,臣愚鈍,實在不知這樣的寄望從何而來。陛下,您就不怕臣也是披著羊皮的狼嗎?」

  「天子身邊,披著狼皮的羊才不應該存在。」

  言畢,話題結束,如同這樣毫不保留地談話,或許以後不會再有。但這樣的談話只要有過,就證明這對君臣心中,還存有對對方的信任,天子的信任向來比恩寵來得更美妙,但也同樣如同毒藥。

  「你這又是何必呢?」玉璧真沒想到蕭慶之還有這麼繃不住的時候,居然氣哄哄地跟她說「陛下真是不近人情」,像個喜歡的玩具被搶走了的大孩子,脾氣和語氣都不是太好。

  「他們,我是指做長輩的這群人,他們總是喜歡安排晚輩的前程,卻從不管這樣的前程是否為晚輩所喜歡。所以,玉璧,這世上沒有絕對的自由,只有相對的。在我能給你的範圍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伸手揉亂玉璧的頭髮,蕭慶之轉眼又回覆溫和平順,就像剛才氣哄哄的人不是他一樣。

  必須得承認,她確實不如蕭慶之會玩,這個作死的男人:「蕭慶之,你這是拿生命在告訴我什麼是真相啊!」

  聞言輕笑,玉璧這樣的神態和語氣終於有了點從前的樣子,不再是一味地將情緒藏著掖著:「我也是在用生命告訴你,在這世上能坦誠說話的人不多,既然要一世同風雨,我們至少應該在彼此面前不用偽裝成自己都不喜歡的模樣。」

  「是你讓我說真話的,要知道真話通常都很傷人。」玉璧低聲喃喃道。

  「真言宜早,傷人莫遲。」

  「其實我們都明白,誰也不是待對方山盟海誓,非卿不可才成親的。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心思,都不用點透,咱們心裡都有譜。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對!」打從成親的那天起,她就覺得這場婚姻很荒謬,彼此就那麼點好感,似乎也在婚姻生活裡一點點被消磨得平淡如水。

  「丫頭,我對你而言是不是太老了點,否則為何我們心中都不會有任何衝動。」明白人一旦要說明白話時,壓根不用一一細細說來,彼此就都清楚了。玉璧所說的,他哪裡會不明白。

  正因為有過這樣的悸動,所以才更加了解,他們的婚姻生活確實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

  「是啊,為什麼,我們是不是不應該頭腦一熱就這麼成婚啊!」玉璧現在覺得,當初應該拼著被淳慶帝拖到菜市口去,也應該堅決反抗,而不是這麼貪生怕死。

  但蕭慶之這時似乎琢磨清楚了點什麼,他皺眉道:「玉璧,你知道我們之間缺少了些什麼嗎?」

  「什麼?」

  「磨難。」

  ……

  真不吉利,連著呸好幾聲,玉璧才瞪著他說:「你成心的是吧,放著好好的日子不想過,還想著歷經重重磨難之後再來風平浪靜致永生!」

  「永生,這個詞兒很好。」蕭慶之不忍心告訴玉璧,接下來的日子,只怕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磨難。

  成為人上人的路,從來不是通天坦途,每一個身居高位者,都是踩著布滿白骨與鮮花的道路走向眾人仰望並敬畏的位置。

  次日,會試前十上殿朝拜君王,淳慶帝一一考校過十名士子的學問政見,然後才評定前三。頭名狀元趙清臣、次名榜眼程會卿、三名探花嚴秉安。餘者無名次,只稱十甲,淳慶帝在殿下沒有特別表現出對哪位士子的喜歡,不過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使他氣不太順的罪魁禍首陳玉琢。

  不得不說,這小子生得不錯,妹妹眉眼尋常,哥哥卻多少有點玉面郎君的味道。

  朝拜君王之後御園賜宴,當玉璧出現在淳慶帝視線裡時,淳慶帝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不太愉快地看了小丫頭一眼,然後默默苦笑。是個好丫頭,就是麻煩了點。

  「眾愛卿用茶,別的朕不自誇,宮裡的茶,玉璧這丫頭沏的,必數世上一流。」淳慶帝心想,朕沒誇你哥,誇誇你總可以吧!

  士子們知道,這位身份不一般,紛紛道謝,連帶著陳玉琢都得朝自家小妹行禮,於是陳玉琢也同樣心生荒唐之感。

  「陛下過獎,婢子當不得。諸位大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快別多禮,我哪裡承受得起。」玉璧還很不客氣地朝淳慶帝投去一個不太和善的眼神。

  淳慶帝一看,差點被茶水嗆個正著,這丫頭果然變大膽了,居然敢給他眼色瞧。淳慶帝大覺傷感,從前那個垂眉順目大氣都不敢出,隨便嚇唬兩句就膽顫心驚的小丫頭果然沒有了,淳慶帝肯定不會承認,他有著和蕭慶之起初逗弄玉璧一樣的庸俗趣味。

  在淳慶帝傷感的時候,玉璧又給在場諸人上了一輪茶點,淳慶帝才從他傷感的情緒裡抬起頭來:「今日賜宴,照規矩,眾人愛卿要寫詞賦歌之,今年便從最下首的開始吧!」

  只見淳慶帝隨手一指,嘴時還嚼著點心的陳玉琢差點噴出來,眾人紛紛對這位可憐的同年抱以同情。陳玉琢心裡大叫倒霉,他不知道是妹妹妹夫惹的事,只道自己運氣不好:「是,陛下。」

  用很短的時間作出一首詞賦來,陳玉琢的詞賦不是特別出彩,帶著如同他身世一般的樸實,如他愛好一般的尋常。

  玉璧則在一邊看著場中的情景,一邊則暗想,是不是要給皇帝下點瀉藥什麼的……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4

第五十九章 在該服軟的時候死扛

  臨近四月的天,便是京城也漸漸熱起來,幾輪茶酒過後,君臣似乎都有些醉了。藉著這似真似假的醉意,君臣間開始肆無忌憚地談論起時政來,年輕的天子門生們開始說一些讓他們憤憤不平的事,或指責朝廷哪一條政令不妥,或是指責哪一項工程勞民傷財。

  不過,他們都很有分寸,誰也不會不知死活地把事情扯到朝堂上愈演愈烈的黨爭上去。至於陳玉琢,他真是個沒什麼大志向的,更何況玉璧在他身後笑面老虎一樣地杵著,他更加不會發表什麼言論。

  甚至,藉著酒盞遮掩,陳玉琢還小心翼翼地說了兩句話:「小妹,你是不是擔心我亂說話,放心,妹夫事先打過招呼。再說,你看你哥哥我像是那愛發牢騷的人嘛,有這工夫,還不如去木工房裡刨木頭。」

  「我不擔心你。」玉璧覺得最近淳慶帝有暴走的現象,這時候離淳慶帝遠一點比較安全,正好自家兄長就在座末,她不站這站哪兒。

  宮中賜宴過後,晚上士子們宴請主考和督考,鍾閣老說:「老夫年紀一大把,不像你們年輕輕兒地好折騰,晚上宴席就讓晉城侯代勞,你們年輕人好好談。」

  鍾閣老不去,一幫年輕士子便簇擁著蕭慶之,蕭慶之這會兒正在跟玉璧說:「今天晚上可能會晚一些,不用等我。」

  士子們一看,很殷勤地邀請玉璧也一塊去,一群年輕士子的聚會,她當然不會去,也不合適去。更何況她晚上有更喜歡的事要去做,今天徐貞娘回侯府,蕭張氏那兒還等著她去做點好吃的奉上。如果看不到蕭張氏那糾結又歡喜的臉,她會覺得失去了人生最大的樂趣。

  「諸位大人與侯爺去便可,諸位大人多多勸酒,不用客氣。」玉璧很不厚道地拋棄蕭慶之,歡快無比地坐上馬車回侯府看熱鬧去了。

  侯府門前。玉璧下馬車的時候。徐貞娘的馬車也剛到門口。她先落車,過去扶了徐貞娘一把。徐貞娘客客氣氣地道謝,眼圈兒卻是通紅的:「貞娘,你這是怎麼了?」

  沒道理從娘家回來紅著眼圈兒啊。就算不捨得。這會兒也早平復了,難道此行結果不太理想?

  「長嫂……」徐貞娘說話間眼淚就要掉下來,看得玉璧都心酸,美人兒哭起來真讓人招架不住。

  徐貞娘的大丫頭遞了帕子給抹淚兒。玉璧一邊看著一邊吹噓,輕聲道:「晚上天氣涼。貞娘要是願意,到我屋裡說,慶之今夜被士子們請去吃宴席了,要很晚才回來,正好咱們妯娌說說體己話兒。」

  「是,謝長嫂。我先去母親那裡請安,過後便到長嫂那裡說話。」徐貞娘巴不得找個人說一說,就算玉璧不能給她出主意,能傾訴一下也是好的。

  回院子裡忙活了一會兒,備上點零嘴,玉璧就等著徐貞娘來,這時天尚早,還不到晚膳時分,不用徐貞娘在蕭張氏那兒立規矩。不消片刻,芍藥就進來通報:「夫人,二夫人到了。」

  「快請進來。」

  就著挑開的簾子走進來,徐貞娘臉上的哭模樣早已收斂了起來,她不敢讓自己這悲喪的表情被蕭張氏看見。再者,侯府裡人多眼雜,也擔心下人亂傳:「長嫂,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和誰說去,與子和說他未必明白,與母親說卻沒想到母親雖替我鳴不平,卻也勸我認命。想來,也只有和長嫂說一說,咱們都是做媳婦的,也只有長嫂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了。」

  不用徐貞娘說,玉璧大概明白了,想來徐鄭氏沒有支持徐貞娘,不但不給出主意,反而勸徐貞娘像所有女人一樣接受這個將要到來的事實:「貞娘,不要傷心。」

  「長嫂,難道與人共侍一夫便是女人的命麼。子和與我是年少夫妻,比不得兄長能自做自主,我們一路走來不說情比金堅,卻也是相敬相愛彼此珍惜。曾也發誓願,要如公公婆婆一般一雙兒過到老,卻沒想到如今會是這樣的局面。當初怨自己不孕,如今又怨自己懷的不是時候,長嫂……我心裡苦啊!」徐貞娘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裡的話一股腦說出來,總算覺得心裡稍微痛快了一些。

  「那你現在……」她本來想說「你現在就這樣認命了」,想想不合適,有點挑事兒的意思,把話嚥回去話鋒一轉道:「你現在心裡怎麼想的,按母親的意思,文若青下個四月初就會到京裡。」

  卻見徐貞娘一個勁地歎氣搖頭,眼淚如珠子般滾落:「長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想起子和要多出個枕邊人來,我腦子裡就是一團漿糊,只覺得心裡發緊,卻想不出應對來。母親只說,她進了門敬我尊我便罷,若要騎到我頭上來,再收拾就是。可……可我不怕她騎到我頭上,我只怕子和他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

  看來徐貞娘只是想鞏固自己在蕭應之心裡的地位,而且永遠保持像現在這樣的恩愛,這個真是比不讓小妾爭寵奪愛更難。做為一個信息爆炸時代來的現代人,什麼樣的薄情郎沒見識過,她對男人的節操真沒什麼信心:「貞娘,你尚且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更是白給,我與慶之新婚,未來的事都還沒想過。只是看到你這樣,我心中也不好受,上天待女人實在不公了些。」

  最後這句「上天待女人不公」讓玉璧有點起雞皮疙瘩,她在某些事上,倒有和蕭慶之一樣的想法,不管什麼,就算再容易得到的東西,總要去爭取了才會得到。

  「唉,長嫂一語中地。女人真是命苦,自個兒懷著身子,正是需要人疼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卻得眼睜睜看著自家男人和別的女人同床共枕。長嫂,婆婆怎麼可以這樣……」說罷,徐貞娘眼淚流得更凶了,她本來就是來訴苦的,所以話裡話外從沒有讓玉璧給出主意的意思。傷心這樣的情緒,有個人說一說,確實會更好受一點。

  「咳咳……貞娘,莫說長輩是非。」玉璧生怕徐貞娘說順嘴,下邊就越止不住,這是個注重孝道的時代,蕭張氏再多不是,做媳婦兒的也只能承受。這屋裡的人,沒一個是她安排的,所以她向來說話很謹慎,她是真沒想到徐貞娘這麼沒遮攔。

  她倒是勸了,可徐貞娘沒聽進去,只抹著眼淚哽咽著說:「婆婆年輕時,想必也曾有過這樣的困擾,怎麼就不能體諒體諒咱們這些做兒媳婦的。」

  「貞娘,收聲,別哭了,日子慢慢過,什麼事兒都……」都有解決的途徑!不過後面的話玉璧沒能說出來,因為蕭張氏不知什麼時候瞪著通紅的眼睛站到了門口。挑簾子的姚氏眼睛也睜得大大的,蕭張氏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

  這怎麼回事,玉璧瞬間就覺得事情要壞!

  起身給蕭張氏行禮,順手拉了一把還沒反應過來的徐貞娘,她甚至還得向芍藥打手勢,讓芍藥去叫蕭應之來。眼下蕭梁和蕭慶之都不在府裡,能找的也只有蕭應之了,可是她不知道,蕭應之今天也不在。

  「放肆,我還當你是個懂規矩的,卻不想竟敢在背後詆毀長輩,如此不孝,怎配作子和的正室夫人!」蕭張氏這一句話就把徐貞娘劈得頭暈眼花,不孝二字實在是太重了,徐貞娘怎麼能承受得起。

  當即,徐貞娘就跪倒在地,玉璧一看也跟著跪下來,可憐她在淳慶帝那兒都沒跪過:「母親,媳婦……媳婦擔不起不孝二字,還請您收回。」

  平時柔柔順順沒脾氣的徐貞娘,這會兒居然硬氣得不得了,直挺挺地撐著腰桿兒跪在蕭張氏面前,語氣也十分強硬。

  死了,今天這場面肯定要一發不可收拾,該服軟的時候居然玩硬骨頭,玉璧真想當自己不存在:「母親,貞娘只是……」

  「你閉嘴,府裡的事不用你瞎摻和。」

  這話說得真沒道理,她好說歹說也是正經的侯府人,倒弄得她像個外人。

  蕭張氏說完拂袖而去,徐貞娘也不言不語跟上去,背影顯得很決絕而堅硬。芍藥一說蕭應之不在府裡,玉璧頭就大了,她只好也跟了上去。徐貞娘懷著身孕,她實在怕徐貞娘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

  現在侯府裡就三個女人在,她身為長嫂,要不管不問回頭蕭應之得恨死她,她可不願意平白無顧招人恨。

  一路前前後後到蕭張氏院子裡,蕭張氏不待徐貞娘和玉璧進來,「彭」的一聲關上院門,把兩個媳婦關在了門外。徐貞娘仍是無話,看了兩眼院門,身子一軟就又跪下了。

  玉璧懵了,走也不是,站著也很扎眼,因為連芍藥都跟著跪下了,沒道理二夫人跪了,做下人的還敢站著。唯一能站著的玉璧琢磨片刻,勸了好一會兒無果,認命地跟著跪下,心裡暗暗祈禱蕭家那仨男人趕緊回來,並祈禱自己這一跪是明智的舉動。

  當然,她沒有放棄勸徐貞娘的打算,石板這麼硬,她是真的不想明天連路都走不了啊!



第六十章 我回來晚了

  春至四月已漸有少許夏季氣息,但一旦到了夜間,天氣還是很冷的。尤其是當朝的京都也在北方,北地的季侯早冬晚春,到夜間更是冷風嗖嗖。要光是冷風和硬石板,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能忍受一下的,可眼看著黃昏還有太陽,到晚上就一陣一陣冷風吹得細雨來。

  這情況不對勁,玉璧衝芍藥使個眼色,芍藥悄悄地湊近一點,小聲道:「夫人,管家已經去迎了,這會兒正是放班的時候,老侯爺和侯爺、二爺應該都在回來的路上。」

  「我不擔心這個,我問問你,今兒的事我沒做錯吧?」她實在心裡沒底,說句老實話,她對這時代的婆媳規矩,夫妻禮儀真心不是太能適應。

  輕輕搖搖頭,芍藥又湊到自家夫人耳根子邊上說:「自是沒錯,只是夫人不再勸兩句麼。」

  還勸,那也得有用,她是勸了外邊的勸裡邊的,結果裡外都不吭聲,顯得她跟個多餘的一樣。不過芍藥這麼一說,她心裡大概也明白什麼意思,這是怕在蕭應之那裡落埋怨,畢竟做長嫂的確實應該周護一下懷著身孕的弟妹。

  一想,她又高聲朝屋裡喊起來:「母親,您不看在應之的面上,也給您未出世的長孫幾分情面,貞娘現在懷著身孕,不管什麼事咱們日後再慢慢說也來得及。」

  朝裡邊說完又向跟她並肩子跪著的徐貞娘說:「貞娘,身子要緊,你要清楚。你現在的身子可不是你自個兒的,還是孩子的。慶之與我都知道,這個孩子對你和應之來說有多重要,既是得來不易就更應當珍惜。你說是不是!」

  靠,這場面似乎只適合扮聖母,一思量。沒辦法了,裝了被雷劈也先把眼前這出敷衍過去再說:「母親,您若是心中有氣,媳婦願代貞娘受罰。求母親看在孩子的份兒上讓貞娘回去歇息,母親……」

  不管她說什麼,裡邊沒反應,反倒是徐貞娘像是頭回認識了她這長嫂一樣。拿驚訝的眼神淚漣漣地看著,滿懷感激與感動:「長嫂,您別陪著我,禍是我闖的,並不干長嫂的事。長嫂還是回去歇著吧,莫讓兄長見了心疼。」

  「你看,你都知道勸我去歇著不要讓慶之心疼,這話我也照著原樣來勸你,你和孩子要有什麼不妥,應之都沒地後悔去是不是。母親那裡,慢慢調解著,母親寬懷大量,總是能諒解咱們的。」玉璧說著從懷裡抽出帕子來。給徐貞娘吸著頭髮上漸漸凝結成水珠的細雨。

  如果說開始跪著只是因為形勢比人強,現在她就真有幾分心疼徐貞娘了,貼著面額的頭髮,更顯得徐貞娘臉色蒼白,卻咬牙硬撐著挺直脊背。這時代的媳婦,果然是難做。

  玉璧本來以為。蕭家的男人回來了事情就能解決,沒想到先進門的是蕭應之,一路接著管家的信兒到了蕭張氏院前。他看到一家子都跪在母親院前,心裡更加千頭萬緒,管家已經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現在的蕭應之是既著惱又心疼。

  但是,他竟也不叫門,只是向蕭張氏院裡高喊一聲:「母親,孩兒回來了。母親,請您體諒則個,還是讓貞娘先回去歇著吧,有什麼事兒,明兒孩兒向您賠不是。」

  蕭張氏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居然還是沒應,蕭應之居然二話不說也跪下了。跪下後,蕭應之不免看了眼自家長嫂,後院的事她身為長媳長嫂,怎麼也不勸著點,就任由局面變成這樣。如此,蕭應之心中不免有些埋怨。

  玉璧還冤枉呢,陪人跪陪人受罪結果還落埋怨,她只能在心裡盼著蕭梁和蕭慶之快點回來。但是她又有點擔心,蕭慶之也可算是孝子,蕭張氏這麼對他他都沒有怨言,萬一也跟蕭應之一樣二話不說就跪,那她可就真算羊入虎口了。

  「蕭慶之,你別讓我失望啊!」暗暗伸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疼的膝蓋,玉璧要不是現在疼得都不願意動彈了,真不介意伸腳狠狠照著蕭應之的屁股來這麼一下。

  上天倒真像是蕭慶之他親爹,真讓蕭慶之在蕭梁之前回來,上趕著讓他表現似的。

  一進門,蕭慶之就聽管家說府裡的事,又說現在幾個人全跪在蕭張氏院門外,他一邊加快腳步,一邊低喝一聲:「胡鬧。子和怎麼還是這般不曉事,貞娘有孕在身,便是母親氣不順,也應當先顧著貞娘才是。哪有這麼不顧惜枕邊人的,這要是傳到親家府上,都能到衙門去跟咱們家打官司。」

  「侯爺說得是,夫人什麼話都勸盡了,好話歹話都說過,偏偏老夫人和二夫人就沒一個聽勸的。偏偏二爺回來,也不幫著勸勸。」管家當時都想上大耳刮子抽蕭應之,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可惜那是主家二爺,跪也跪了,他還能怎麼說。

  聞言,蕭慶之點點頭,他的小玉璧至少不是個跟關裹亂的:「去請個擅長婦兒的醫師來,另外,備份厚禮,明日讓子和提著去徐府請罪。」

  請醫師是應該的,但是備禮去徐府請罪,管家有些遲疑:「這……侯爺,這是不是過了些。」

  連連擺手,蕭慶之說:「京中哪有秘密,只怕這會兒徐府已經接到了消息,只是不好上門。明日子和若是不去請罪,只怕他的名聲就完了,你別忘了徐家是做什麼的。」

  徐家一門有四人在御史台任職,職務有高有低,要是這四個人湊在一塊,帶動著交好的御史台言官一道上表,蕭應之這輩子在官場上就徹底不用混下去了。而且,蕭張氏也就不要再去想什麼名聲體面了,要是徐家再強硬一點,只怕會直接讓徐貞娘自請下堂回徐家去。到時候,蕭家腦門子上的官司這輩子都糾纏不清。

  管家到底是常年在京中的,自家侯爺一說,他哪裡還會不明白,趕緊一邊讓人去叫醫師,另一邊趕到庫房去備禮。

  而蕭慶之則一路越過門廊院牆走到蕭張氏院前,他先是看了自家小玉璧一眼,見她臉色還好才稍稍放下心來:「子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既然都好好的,蕭慶之也不急在這片刻,反而問起蕭應之來。蕭應之卻咬著牙關沒答話,明顯滿心怨懟。

  搖頭輕笑,半是嘲諷半是恨鐵不成鋼,蕭慶之移開步子走到玉璧跟前蹲下。玉璧這時正滿腦子在想,蕭慶之,你不會是也要跟著跪吧!如果你真跟著跪,那朝堂這樣恐怖的存在,你還是有多遠滾多遠為好。

  幸好,蕭慶之沒有,他伸手抹開玉璧額上的碎髮,手指滾燙卻輕柔,連歎氣聲都柔和溫暖得讓玉璧想哭:「傻丫頭。儉書令武,把子和扶起來,玉蘭芍藥去扶貞娘。」

  三言兩語不容拒絕地吩咐完,蕭應之向玉璧伸去雙臂把她把在懷中,然後緩緩起身,並貼著她耳邊無比溫柔地輕聲道:「我回來晚了,膝蓋疼了吧!」

  旁邊的蕭應之不肯起來,可儉書令武是誰,一個雖然習文可自小也練武強身,一個乾脆就是武夫,把蕭應之跟拎小雞兒似地拎了起來。至於貞娘,這時已經沒力氣拒絕了,再說蕭慶之發了話,那就說明這事他會去解決。比起自家夫君來,在處理家裡的氣魄方面,徐貞娘也清楚,十個蕭應之只怕也不如一個蕭慶之。

  「長嫂,你說錯了,同樣是女人,但不是同樣命苦,命苦的只是我罷了。」徐貞娘心中暗暗輕歎,子和什麼都好,只是少些魄力。

  懷裡摟著全部力量都依靠在他身上的玉璧,蕭慶之心裡略微有些脹脹的感覺,不酸不澀不疼,只是悶得有些不好受:「子和,兒郎不久居羽翼之下,否則難以展翅翱翔。過多的話,我也不說,你腦子也不是不好使,回去多想想,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說罷,正要抱著玉璧走,蕭慶之卻忽然頓住腳步,向院子外所有人掃去一眼,聲音沉沉如欲壓在人心頭一般開口道:「日後,這樣的事,莫扯上你嫂子,她腦子不會轉彎,不如你們聰明。」

  這是罵她還是回護她?玉璧不由得輕輕「嚶」一聲,就算全身上下沒力氣,瞪人的力氣還是有的。她瞪著他的時候,忽整個人一輕,被蕭慶之橫抱於於胸,她好半晌才找著聲音說出句話來:「你這也太傷風敗俗了點。」

  「說你傻你還真傻上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腸,可別把自己搭進去。今天這事裡的彎彎繞繞,只怕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還是好好待著。待會我給你看看膝蓋,明天要是走不得路了,我還得先給你寫個假條子遞到宮裡去。你啊,真是不讓人省心。」蕭慶之也不知道是該高興小玉璧單純可愛,還是該煩惱她的天真無知。

  可憐的玉璧完全聽不懂蕭慶之在說什麼,只會點頭聲音弱弱地說:「我錯了。」

  「傻是傻了點,事沒做錯。」

  「我沒做錯你還說我傻!」玉璧欲哭無淚,做錯了傻就算了,憑什麼做對了還傻。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4

第六十一章 美味比良人,使我心歡喜

  抱著玉璧回屋裡時,玉璧已經在蕭慶之懷裡睡著了,她實在太累太睏了,本來忙和一天就夠累了,結果還淋著春天霏霏細雨跪了近一個多時辰,不累趴下才怪,她沒暈過去已經說明體質不錯了。

  這時睡意還淺,被放到床榻上時她還低吟了兩聲,然後就扯著被子想要裹進溫暖舒服的被窩裡去。可是蕭慶之卻把她像死狗一樣從裡邊拖出來,然後又像扒皮一樣把她扒光,玉璧眼光很不友好地睜開,怒道:「你還有沒有點人道,我累在這樣了還折騰,我要睡覺!」

  「從頭淋濕到腳,不沐浴洗漱明兒起來准染風寒,還是我們來做點兒別的發發汗。」蕭慶之面容同樣不善,似乎對這個提議很滿意一樣。

  見狀,玉璧二話不說,立馬乖乖投降:「我洗還不行,真不人道。」

  拿巾子包起玉璧,蕭慶之暖暖的呼吸呵在玉璧耳根子上,只聽得他低聲說:「丫頭,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人道。」

  「我想睡覺你要吵醒我就叫不人道。」玉璧迷糊間歪理全出來了。

  「人道者,人倫大道,大到德行,小到……」後面四個字幾乎全灌進了玉璧耳朵裡。

  可惜的是,這調情的手段玉璧連半點反應都沒有,她是真的很睏了。這死狗一般的反應,蕭慶之要能有興趣,那他就是變態。

  跟刷洗他那匹馬一樣,把玉璧扔浴桶裡泡泡刷洗乾淨,隨便從衣櫥裡挑了身中衣來,然後蕭慶之發現對著一個渾身上下光潔柔軟,滿是海棠花一般粉嫩顏色的小丫頭,不動念對他來說實在有些……不人道!

  放棄放中衣的舉動。蕭慶之洗漱過往被窩裡一捲,把玉璧光潔溜溜的身體抱在懷裡。綺念一次次冒上來,然後又一次次被壓下去,最後他理智沒能戰勝衝動,在玉璧半夢半醒之間、半配合半不配合之間。他把小玉璧吃乾抹淨了……嗯,不多。才幾次而已。

  吃乾抹淨後,某侯爺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變態了啊!

  睡到半夜時。蕭慶之覺得懷裡的一片滾燙。他正要掀開被子時,忽然警醒起來,一個激靈睜開眼。都不用去試體溫,玉璧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不燙的:「玉璧,玉璧……」

  叫了幾聲沒醒。蕭慶之連忙起身,朝外邊喊了一句:「誰在外頭守夜,快去傳醫師來。」

  外邊守夜的丫頭應了一聲,也不問為什麼,只是拔起腳就往外跑。

  聽到丫頭跑出去了,蕭慶之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他得防著不讓外邊的冷風進被子裡去。自己穿了衣裳,又拿起放在一邊的中衣苦笑,這不人道的事還是得做。輕手輕腳地給玉璧穿上衣裳,拿水潤了潤她的嘴唇,蕭慶之畢竟不是學醫的,只能在一邊守著等醫師來。

  約是兩刻鐘後,醫師總算來了,伸手一號脈:「侯爺,不礙,外感傷風,只是來得凶了些,先發汗去熱,再服以湯藥,不出三日既可痊癒。待到侯夫人醒來,先吃些清粥,過兩個時辰才可飲湯藥。」

  醫師又交待了幾句,這才提起藥箱走人,守夜的丫頭又跟著去取藥,院子裡就此安靜下來。蕭慶之坐在床邊,仔仔細細地看著被窩裡泛紅的小臉,這時才覺得心裡有些微微酸疼:「玉璧,是我照顧不周,讓你受苦了。」

  一向來身強體健,整天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居然病倒了。認識玉璧這麼長時間,蕭慶之連咳嗽都沒聽她咳過一聲,現在卻昏昏沉沉地在自己眼前躺著,這讓他心裡實在有些自責。

  守夜的丫頭把藥取回來放到灶房裡,然後在屋外說道:「侯爺,夫人醒了您知會婢子一聲,婢子再去給夫人煮粥煎藥。」

  「不必了,累了一晚上,去歇著吧。」蕭慶之現在的心情,不希望有個旁人在邊上,哪怕丫頭在外邊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但眼下,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陪著他的小玉璧。

  結果就是,半夜裡玉璧睜開眼,看著床邊坐著眨也不眨看著她的蕭慶之,連反應不反應,直接就是兩個字:「我餓。」

  針灸加冷敷退了燒,玉璧這會兒光感覺到餓了,她連自己感冒過都完全不清楚,就記得自己連晚飯都還沒吃。

  她一喊飯,差點坐成雕塑的蕭慶之很快有了動作,卻是手忙腳亂地端起水來說:「那先喝口水。」

  「冷的,再說餓了喝水也不抵事。算了,我自己起來找吃的去。」不動還好,一動就發現自己軟綿綿地使不上勁。玉璧暈乎半天後,才糊裡糊塗地看向蕭慶之說:「我怎麼了?」

  大手輕覆上玉璧的額頭,確實不燒了,蕭慶之鬆口氣道:「夜裡渾身發燙,叫了醫師來用了針,熱已經退了。醫師說你醒來得吃藥,嗯,吃藥前還得喝粥才行。」

  前後左右都沒人,就蕭慶之自己,蕭慶之沒辦法了,只好認命地說:「你再睡一會,待會兒就有吃的了。」

  「噢,那你快點。」

  做為一個病人,玉璧很老實地任人安排,任人照料,這種感覺確實不錯。躺在被窩裡,玉璧又記得甫一睜開眼時,蕭慶之完全不設防的雙眼,溫柔而充滿和暖的氣氛。想來她剛睜開眼時也同樣不設防吧,只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想來應該是愣的迷惘的搞不清楚狀況的。

  在被窩裡老實做病人的玉璧絕對想像不到,院裡的灶房中,蕭慶之正在皺眉看著一隻正活蹦亂跳的雞。他記得玉璧那夜給做的雞粥味道非常好,可是看著那隻雄赳赳、氣昂昂的雞,蕭慶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可憐他二十幾歲的生命裡,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對著隻雞下不去手,在邊關對著再凶悍的敵人,他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偏偏對著隻雞無計可施。

  「讓你多活幾天,改天就讓玉璧燉了你!」自己收拾不了,自家小玉璧能收拾得了它也一樣。

  既然不能煮雞粥,那就白粥算了,一個像蕭慶這這樣出身的人,就算到邊關當小兵從基層幹起那會兒,那也是油煙不沾只等著吃的主,能知道怎麼煮白粥就已經不錯了。

  洗了米下鍋,為加多少水糾結了一會兒,蕭慶之最後用了個極笨的辦法,回想自己吃過的粥,然後估算一下每一碗裡多少米。抓一把米在碗裡,然後擺上兩碗水,再抓一把米,再擺兩碗水。慶幸他能記得,水在煮粥的過程中會有耗損,否則就他那手,一把米一碗水,絕對要煮成正宗的稀飯。

  不管過程多麼艱辛,粥總算不好不壞的煮出來了,再換上砂罐煎藥,這個清楚,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端著粥回屋裡,蕭慶之的心從沒像這一刻這麼滿足過!

  只是……玉璧有點不太給面子:「怎麼有點糊了,今天誰值夜,我不記小丫頭裡有煮粥都能煮糊的呀!」

  猛咳幾聲,蕭慶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對,你去這麼久,袖子上還沾了煙灰……你,這,粥是你煮的?」看著蕭慶之點頭,玉璧捧著碗,瞪大眼睛,心頭有一絲甜。有些糊味的粥都變得香醇濃郁美味起來,她不由得想:吃了這碗侯爺牌白粥,不知道會不會HP、MP、RP通通爆掉最高值。

  「真不好喝就別喝了。」蕭慶之略微有那麼一點點尷尬。

  「其實還不錯啦,糊了也有點焦香氣,下次煮粥可以放一點點油和鹽,放油不會撲鍋,放鹽更不會顯得白粥這麼單調。」最重要的是鹽可以補充因為發汗流失的鹽份,這才是要緊的。不過這個解釋不清,她就挑了這個說。

  瞇眼,敢情這丫頭還盼著他繼續給她煮粥喝,算了,看在她這麼招人的份上,以後得了工夫就給她煮:「知道了,還要嗎?」

  說不要好像太不近人情,玉璧想了想,決定再吃小半碗,就算她覺得已經飽了,而且味道不是很好。但是為了鼓勵並獎勵蕭慶之,必須得吃,要想以後還能吃得到,那就是好話先堆著,等興趣高漲了,再開始挑毛病:「再吃一點,下回再配個小菜吧,光吃粥沒味道的。」

  典型的得寸進尺啊!

  喝完粥後一會兒,蕭慶之端進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本來蕭慶之預備好了,如果玉璧不肯好好喝藥,那就引誘之,威脅之。可沒想到,玉璧接過藥去,一口就倒進嘴裡去,然後整個人一縮就回到被窩裡去了。

  端著空空的藥碗,蕭侯爺已奔馳在暴走邊緣。

  但當他也躺進被窩裡,玉璧主動靠進他懷裡時,他就什麼情緒都沒有了,只剩下從心而外的喜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把她抱得更緊一些,卻聽得耳邊傳來聲音:「慶之,好像我們確實能好好過耶。剛才的粥,味道其實……嗯,但是心裡是歡喜的。」

  不管對粥再抱以批評,只要有最後這小半句,蕭侯爺就覺得無比圓滿。

  蕭侯爺想起一句話,前朝有位愛鑽研美食的小吏寫過一句詩——美味比良人,使我心歡喜。

  你心歡喜,我又何嘗不是心生歡喜。




第六十二章 好名聲,很重要!

  一夜和風細雨,早上起來,院子裡落花滿地,薄霧微微,晨光透過林梢鋪得滿院斑駁。

  透過窗格照進來的陽光把屋裡沉睡著的人喚醒,蕭慶之看了眼天色,又伸手去摸整個人全鑽進他懷裡的玉璧,額面上溫度正常,這才輕輕推了推她:「玉璧,能起來嗎?」

  昨夜是他給她洗漱的,自然還記得那紅腫的膝蓋是個什麼狀況,就算是敷了藥,只怕今天也不怎麼適合走動。

  揉著睜不開的眼,玉璧真想抱著被子裝死,可蕭慶之那眼神,也得她裝得出來:「我沒事。」

  就著蕭慶之伸來的手慢慢爬起來,玉璧才覺得自己身體不對勁,膝蓋且不去說它,昨天那一跪就兩個多小時,不出狀況是不可能的,可為什麼覺得腰酸背疼的。而且,扭扭腰,某個特殊部位有點酸。

  「是不是很疼,疼就別起來了,我上朝的時候順便給你去遞個假條。」蕭慶之只以為她膝蓋上疼,可沒想到自己昨天幹了些什麼好事。

  但,玉璧的眼神說明了問題,她瞪著他,面色不善地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不防備,做了點不道德的事兒!」

  ……

  微微有些臉紅,蕭慶之眼往別處瞥一眼後,又神色如常地轉回來:「我去洗漱,你歇著吧,今兒別起來了,府裡的事也別管,等他們鬧夠了,自然就不會再折騰。」

  果然趁人之危做了不道德的事,否則不會轉移話題。玉璧瞇著眼睛壞笑,蕭慶之看了差點又想撲上去做點什麼不道德的事。

  不過這會兒時辰已經不早了,蕭慶之洗漱的動作都加快了些,他穿好衣裳隨意用了幾口早點,又轉身進屋裡看了眼玉璧。這缺覺的。居然又睡過去了,坐在床榻邊看了片刻,蕭慶之抓著她伸出被子的手吻了吻才放回被窩掖好被角,志得意滿、春風得意地上朝去。

  東廂裡。諸位大人明顯感覺到今天晉城侯笑得頗為招人,那就跟開了滿臉桃花似的。大傢伙兒心照不宣,這位昨兒晚上看來很是風流稱意。那眉梢眼角的笑喲,藏都藏不住,連帶著蕭梁都多看了兩眼。人家高興的時候。就別拿噁心話噁心人。所以諸位大人都沒提昨天夜裡的那些風言風語,反倒是一塊兒說湊趣話。

  朝鼓響,早朝起。

  昨天接見新科前十,今日便是吏部拿出章程來。將這十人安排到得宜的位置上去。前五十之上一般安排八品上下的官職,一百名以內則安排九品上下。至一百名以後則只能等著補職缺。

  至若天子門生又有不同,安排的可能同樣是和前五十樣的七八品官職,但七八品和七八品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前三按例入翰林,四至十名,吏部給出的安排則加參考士子的長處,品性給予不同的安排。

  「今科甲榜姚士安,晉州人,年二十六,工詩畫擅音律,在鄉間薄有文名,使其入同文館任館座一職,從七品。請陛下聖裁。」吏部尚書秦綸奏罷,上一份折子,每個士子一份,淳慶帝用印後這就是任命書,並不會另有聖旨賜下。

  「今科甲榜馮又林,運州人,年三十一,未中榜前曾為運州河道衙門吏員,聞有治水之能,使其入工部任撫州河道防禦巡檢使一職,正七品。請陛下聖裁。」

  接下來一份就是陳玉琢,其實為著陳玉琢,吏部幾位大佬湊一塊大感頭疼。從陳州發來的文上來看,這位在學館不好好讀書,先生的評語也不是太好,都是關於這位如何不務正業、如何不用功。不過眾人也一致贊揚陳玉琢聰穎天成,品行上佳,學問一流,但性子著實有些毛躁。

  按說這樣的人,外放個從六品州官也不是不可以,留在京裡三省六部也都能任個不錯的官職,偏偏這麼個毛躁性子。

  「今科甲榜陳玉琢,陳州人,年十九,擅……木工,通農桑,使其入工部承設司任員外郎一職,八品。請陛下聖裁」秦綸說著都有些不好意思,這麼好的學問,政見還頗得陛下喜歡,怎麼偏偏一無所長,居然擅長木工活。

  工部員外郎意味著陳玉琢可以留在京城任職,但這是個要常出差的職務,雖然品階不高,但京官可比外放的官員占老大便宜,九品也大把人願意留在京城。所以,吏部在陳玉琢的安排上是用了心思的,不因為蕭慶之,純粹因為淳慶帝誇贊過。

  「工部。」淳慶帝心裡琢磨了片刻,他倒真沒想到,這斯斯文文,學問不錯的甲榜門生,居然琴棋書畫一樣不擅長,詩詞歌賦沒有名聲,反倒擅木工通農桑,怪不得秦綸說起來都有點遲疑。

  退朝後,淳慶帝留下了幾名官員,其中之一就是蕭慶之,反倒是蕭梁退朝後就回出宮上衙署去了。蕭梁現在掛職在中書省,日常事務不用他去處理,但還是要應景去衙署裡點卯。

  御書房裡,淳慶帝先把吏部的人叫來說了一番話,然後又和工部說了說汛期防汛,最後才輪到蕭慶之。此時御書房裡只剩下了蕭慶之一人,淳慶帝問他:「知道今天朕要跟你說什麼嗎?」

  蕭慶之施禮,長長歎了一口氣後才說:「陛下,臣知道。」

  「子雲,朕知道你的能耐,上馬能靖邊安防,下馬能守江山社稷。有一點,朕卻比你自己還清楚,邊關的戰場只能讓你縱馬馳騁,朝堂的戰場卻能讓人盡展所長,而且朝堂上比邊關更需要你。」淳慶帝說完,話頭子一轉,立刻打出親情牌來:「子雲於朕乃如子侄,朕如何捨得讓你遠放邊疆,皇子們視子雲如手足,你又如何能捨得下他們遠走。」

  ……

  在寬大的袖子裡微微動了動手指,蕭慶之可以看到,不遠的將來,親手足都可以無情拋棄,何況他不過如手足。但他面上帶笑,神色平和,說道:「陛下如此重視微臣,微臣自不惜微末身軀,願以生死追隨。」

  對此,淳慶帝很滿意,伸手從御案上拿出一本折子示意蕭慶之來接。三品以下官員都沒有聖旨封官的慣例,只拿一份任命折子:「門下省給事中,給事中的職責就不用朕來跟你說了,做這麼些年武將,朝中舊例子雲應當不曾忘記。」

  「回陛下,微臣明白。」

  給事中做什麼的,傳說中的事嘮就是這職務。一則管理本省的大小事務,二則審核各衙門要呈淳慶帝御批的奏折,寫得不妥當的發回重寫。三則刑部判案不當,提出意見,讓刑部重審。四則百姓有冤,和御史一起為百姓申冤。五則官員任命不得當,給事中可以和侍中一起炒掉該官員,四品以上奏折請聖裁。

  至於其他零零碎碎的事就不提了,為了給蕭慶之個好去處一展才能,淳慶帝很是費了一番心思,這也說明淳慶帝很相信他的能耐,把這麼重要的職務交給他。別看才是個五品官,但因為可以直達天聽,又可以跨省跨衙門橫插一槓子去噁心人的職務,所以向來是個有人爭搶的差事。

  「你那武德將軍的封號朕還給你留著,文成武德,子雲,這便是朕對你的寄望。」淳慶帝除了欣賞蕭慶之之外,更是在為江山社稷磨礪他,淳慶帝重視良臣,受到同等寄望的並不僅止蕭慶之一個。

  說到底,淳慶帝愛能人,那是因為他更愛江山!

  捧著任命的折子去侍衛所把事務交接了,又去兵部交割文書,處理完這些事已經快中午了。蕭慶之惦記著府裡的玉璧,便騎馬回府,路上看到賣糕點水果的,就想買些水果點心帶回去給玉璧。這時他忽然發現,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家小玉璧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這位大人,您買不買?」京城最好的糕點鋪子,生意好得不得了,鋪子門前擠滿了人,偏偏蕭慶之位置占得好,擋了後邊的人。小二又不好出言趕,只好小聲問詢。

  蕭慶之正琢磨玉璧喜歡吃什麼呢,沒聽出來小二的意思是說,不買趕緊走別擋著別人買。不過小二一出聲,他就發問了:「小二哥,別家夫人一般愛吃些什麼?」

  立馬有大媽小媳婦對蕭慶之好感倍增,這是來給夫人買零嘴兒的好男人呀,有大媽給出主意:「紅豆團子、綠豆糕、粟蓉蛋黃餅,後生,這三樣保準你夫人喜歡。」

  「別忘了買果漿子。」有小媳婦兒細聲細起的提出寶貴意見。

  蕭慶之多明白的人,先衝大媽小媳婦們道謝,然後又跟小二致歉,鬧得大媽小媳婦們雙眼綠光閃閃,小二也頓時間沒了脾氣,這就是準備好了要修煉成老狐狸的文臣正走在成為狐狸的路上。

  做文官,有個好名聲,很重要!

  好名聲從成為好男人開始……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5

第六十三章 吃得下狼的好胃口羊

  回到府裡,把韁繩一扔,蕭慶之禮數周到地先去蕭張氏院裡問安,哪怕蕭張氏從來不見他面。從蕭張氏院裡出來的路上,他忽覺自己似乎對母親的態度不再那麼介懷,淡笑看向園子裡的花,他明白,自己已經學會了不期待。

  或許,也是因為有了新的期待。

  一進院門,蕭慶之就問芍藥:「玉璧起了嗎?」

  「回侯爺,上午起來在院子裡待了片刻,喝過藥後犯睏便又睡下了。」

  「我醒了,而且餓了!」連著喝兩頓粥,只配一點小點心,不餓才怪。還這樣不讓吃、那樣不讓吃,芍藥說是要遵醫囑,餓得她那叫一個前胸貼後背。

  聞言,蕭慶之拎著點心和果漿子進房,只見玉璧抱著被子已經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起來了就要穿衣裳,病都還沒好就晾著後背。」

  無視蕭慶之,玉璧只兩眼盯著他手裡拎著的油紙包眨眼,充滿渴望地說:「是能吃的嗎,快來快來,餓死了。」

  「也不知道你愛吃哪樣,讓小二包了這幾樣你嘗嘗,喜歡吃以後還給你買。」也不用芍藥幫忙,蕭慶之把點心打開用碟盛了遞到玉璧面前,又轉身取了披風來給她披上。看著她狼吞虎嚥的吃相,蕭慶之居然覺得很滿足,又給倒果漿子又給拍背順氣兒。

  這會兒,蕭慶之壓根沒注意到,在床上吃東西有多麼不妥當,這點心渣子滿床掉有多麼不乾淨,就顧著玉璧吃得高興不高興。

  有些東西,果然是可以一葉障目,便從此不見青山的。

  「啊,鹹蛋黃。蕭慶之你吃,我不吃鹹蛋黃。」玉璧向來是自己不吃蛋黃就遞出去,小時候水蒸蛋和茶雞她從不吃黃,爹媽從不勉強,替她吃。後來。傅大廚也幫她消滅過一段時間。現在她又找著可以幫她消滅蛋黃的人了!

  很好很好……

  就著玉璧的手,蕭慶之絲毫不覺有什麼不對地吃進嘴裡。還意猶未盡的輕咬玉璧的手指。玉璧趕緊縮回來,她可不想吃人一頓點心把自己搭進去。

  「果漿子太甜了,蕭慶之……我想喝茶。」玉璧只有在有要求的時候才會這麼拉長調子叫喚。

  可蕭慶之雖然樂在其中吧,卻沒糊塗。掐了把她的小嫩臉道:「不行,你在喝藥,不能喝茶。要麼喝果漿子,要麼喝白水。你選一樣。」

  「我是病人耶,你就不能順著我點嗎?」

  「這個,不可以!」

  輕歎一聲,玉璧深深地覺得,蕭慶之就是那種拿美人計誘不著的,八成時就差臨門一腳時,美人趴他身上問東問西,他卻死不開口的那種。美人計都誘不著,她還是算了吧,老實喝了幾口果漿子把點心嚥下去,這時她才略遲鈍地感覺到點不一樣:「你今天吃什麼了,怎麼這樣兒?」

  見她問起來,蕭慶之就掏出放在袖袋裡的任命折子遞給她,說道:「你看,打明兒起我就調到門下省任職了,五品給事中,是個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越省越部管人家的事,當然容易得罪人。

  玉璧雖說遲鈍一點,但朝堂上的事在淳慶帝跟前侍候,多少明白一點。她合上折子還給他,說道:「那也得看什麼人做、怎麼做,是吧。不過,你做門下省給事中和你今天這態度,這神色,還有這樣的笑,有什麼必然關係嗎?」

  笑得跟誰家的羊放到狼群裡了一樣,別懷疑,沒錯,就是放到狼群裡的羊,而且還是一匹放到狼群裡活得無比歡快的羊。就像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舒克貝塔》裡當貓國國王的老鼠一樣,這是一隻能吃得下狼的好胃口羊,恐怖啊!

  這隻狼群裡的羊第二天便去門下省報道,到門下省任職後,蕭慶之就不用上朝了,所以不用再起那麼早。

  任職首日,他在路上就遇到了剛下朝的門下省李侍中,侍中也稱省長,正是蕭慶之新鮮出爐的頂頭上司。李侍中持重地衝蕭慶之點點頭,算是對蕭慶之施禮的還禮:「給事中位上從缺,正需要個有能耐又能讓陛下放心的,子雲再合適不過。」

  「謝李侍中,您過獎了。」蕭慶之遞給自己未來的上官一個特閃亮的笑臉,那溫和無害的模樣,直接就可以上好人卡了。

  淳慶帝說得沒錯,這天生就是個該做文官的,做武將,那不是埋沒人才。

  於是,李侍中原本就對蕭慶之不錯的印象,更加不錯了,語重心長地說了兩句後,李侍中大袖一揮,與蕭慶之把臂而行,殷殷地道:「省裡的事多,張給事中一個人處理公務已經好幾個月了,子雲如今到任,省裡上下都能鬆一口氣了。」

  衙門東院只設五間公房,正中為李侍中的公房,左右兩側第一間為侍郎公房,左右兩側第二間為左邊為常侍公房,右邊就是給事中公房。雖然只有七人坐班,但來來往往的官員頗多,顯得東院很是熱鬧。

  一一介紹過後,蕭慶之走進給事中公房,張給事中熱情無比地和蕭慶之一一介紹公房裡辦差的種種事項,又把正處理的一些公務分出三成給蕭慶之熟悉公務:「子雲要有疑只管來問,給事中公房裡除了你我二人,還有四個書令史可供差使,眼下都出外辦差去了,待回來再指給子雲認識。」

  點點頭,蕭慶之袖手施半禮道:「初來乍到,日後還請子潛兄多多指教。」

  「不敢當指教二字,這間公房裡就你我二人做主,事務繁雜,凡事商量著來便是。」有人來出任給給事中的職缺,張應淵本來就高興,總算有人來分擔公務。再者,蕭慶之有什麼樣的後台,張應淵再清楚不過,是以高興殷勤之餘又處處周到細致。

  分到蕭慶之手裡的,都是些較為簡單的公文,難度高的,目前蕭慶之暫時還處理不了,制度再熟悉,事務不熟悉也沒用。不過比起在宮裡天天布防的單調來說,給事中案頭上這些個公文所涉很廣,內容也非常豐富。

  「……有本州豪強占我田產,搶我祖宅,我上衙門訴告,不想豪強所請訟師花言巧語,又奉銀州府。我求告無門,只好上京中申冤,望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處理不到一半就看到了一份申冤的狀紙,蕭慶之看完詢問張應淵。

  埋首公文中的張應淵抬頭看了一眼,隨口說道:「噢,前兩天我在街上見有人問去哪裡告御狀,我過去問了一句就把狀紙接了。正好,事主應該也急了,子雲先去御史衙門找徐御史,這事兒他會與你一道去辦。」

  御史衙門就在門下省衙門對面,過衙一問,徐御史正好得空,徐御史接了狀紙一看,道:「走走走,速去,好些天的事了,也不知道事主還在不在京中。只怕還不止強占田產這麼簡單,也有官商勾結,否則不會直接到京裡來申冤。」

  路上,徐御史問了蕭慶之一句:「以蕭給事中看,此事當如何處理。」

  「狀紙所訴不細,還是問明了事主再說。」

  結果到地方一問,事主已經走了,徐御史搖頭道:「來晚了,門下省近來公務積陳較多,好在蕭給事中來了,日後若有事只管來找我。」

  蕭慶之道了謝,問道:「那此事便就此不管了?」

  「自然不是,此時發到地方由州府辦理,讓在案發地附近的巡案過去督辦。這樣的案子,就算事主還在,我們也不過來核實一番,然後再發還依例辦理。狀紙給我帶回去,這事還得御史衙門來辦。」其實這樣的狀紙多的時候一個月幾十樁,少的時候也有幾樁,要件件都辦,御史衙門和門下省給事中就不用幹別的了。

  「玉璧。」

  「啊,蕭慶之,你不是今天開始要坐班嗎,怎麼在街上閒逛。」還和個風度翩翩美大叔一塊閒逛,玉璧眼珠子溜溜,心裡正在編造一些比「不道德」還要不道德的東西。

  定定地看著玉璧,看到她意識到她有錯,蕭慶之才說:「你不是該在府裡好好養病嗎,怎麼出門兒了,早上才下過雨,街上風吹得厲害,你竟跑出門來。怎麼都不帶個人,芍藥呢?」

  咳……徐御史在旁邊輕咳一聲,提醒這二位,旁邊還站著一大活人呢,別當他不存在。玉璧見狀趕緊行禮,雖然不知道是誰,但稱大人肯定沒錯:「玉璧見過大人。」

  「陳尚令多禮,蕭給事中有事要忙,在下先行回衙門處理此事,蕭給事中自便。」徐御史只當什麼都沒看到,按例,坐班時間不得處理私務,所以徐御史很乾脆地當沒看到。

  徐御史一走,蕭慶之繼續看著玉璧,玉璧嘿嘿然試圖躲過去,但哪有那麼好唬弄,只好低頭認錯:「芍藥在府裡,我自個兒溜出來的,都躺一天兩夜了,也該動彈動彈了是不!」

  沒再繼續責備她,蕭慶之接過她手裡提著的那點東西,說道:「我還有公務要處理,現在不到放班的時候,要麼你到衙門附近坐坐,中午我陪你吃飯,再四處走走。」

  「好,也快要到吃飯的點兒了,把你手裡的茶葉給我,我正好上茶館裡試試剛才買的茶葉好不好。」玉璧完全不記得昨天蕭慶之說過不能喝茶的事。

  「嗯?」

  「嗯,噢,還在喝藥不能喝茶……誒,前面好像出什麼事了耶,那麼多人圍著。」感謝老天爺配合,被蕭慶之小冷眼盯著,實在不是什麼太好的體驗。

  不過,前面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到底什麼事兒啊!




第六十四章 侯府的熱鬧人人得而看之

  俗話說得好,看熱鬧是不對的!

  尤其是在大街上,看自家的熱鬧,那感覺十分爽。

  這條路再過去不遠就是侯府,昨天蕭慶之晚上讓管家備了禮給蕭應之今天去徐家賠罪,本來蕭應之要是去了,今天可能真沒什麼事兒,畢竟女兒嫁都嫁出去了,女婿又明理地上門給賠罪,那大家假假真真罵罵勸勸就過去了。

  壞就壞在,蕭應之沒去,不但沒去,當徐鄭氏領著媳婦趙雲琅上門來「慰問」徐貞娘時,蕭張氏還和徐鄭氏發生了口角。徐鄭氏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虧,不管徐家還是趙家都是京中數得上號的家族,這一下兒可算捅了馬蜂窩。

  徐家鄭家都派了人來,開始是「詢問」,到後頭就變了味兒,也是蕭張氏在雲州待久了,雲州這樣的地方,州官都得跟蕭家低頭,早就養成了頤指氣使的脾氣,哪容得別人在她眼根子底下給她這樣的氣受。

  於是,一個京城「土著」和一個外來「豪強」硬碰硬,徐鄭兩家到底還顧忌著蕭梁和蕭慶之,沒把事鬧得太難看。但蕭張氏不肯,雲州那地方的習俗是,誰家丟了雞蛋,都能到街口跺著罵上一整天,蕭張氏到底自持身份,沒這麼幹。

  不過,她幹的也不是什麼好事,坐在一家小館子裡哭著兒子媳婦不孝、親家不善。有手眼靈通一點的,打聽一下就知道這是晉城侯府的老夫人,一時間,百姓們不由紛紛側目。這時都還有人在議論:「你說,那位侯爺是不是也太那啥了些,做事兒都知道遮掩一下。」

  「我卻覺得這位老太太不是,這樣的事關起門來在家裡怎麼解決不成。非得到這裡來說給大傢伙兒聽。侯爺名聲向來不錯,這一下,全被自家老太太毀了。」

  「我看也是。平日裡侯爺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還有說有笑的,也不端著架子。這一下可算是毀了,這就叫黃泥巴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洗都洗不清。」幸虧蕭慶之名聲不錯,圍觀的眾人才沒有把炮口衝向蕭慶之,否則就今兒這一齣。蕭慶之就不用在京城裡混下去了。

  和蕭慶之對望一眼,玉璧想死的心都有了,看著舒舒服服的日子裡,偏偏多了這麼一位,真正是奇葩加極品。就算蕭張氏的奇葩加極品勁兒都不衝她來。可她也連帶著要受池魚之殃。

  也是上天看不過去蕭慶之這倒霉催的,派了人來拯救他於水火之中,當然,也有可能是上天太看不下去蕭張氏這模樣,派了人來給她挖坑。

  「母親……」蕭應之越過人群,走到蕭張氏面前。

  蕭張氏一看蕭應之扶著徐貞娘走出來,更加怒火中燒,看著徐貞娘的眼神像是恨不能生剁了她烹煮:「哼,你還認我這做娘的嗎?為娘只當你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人群中響起一些凌亂的聲音。不時有人低頭和旁邊的人說話:「原來不是晉城侯,我說呢,晉城侯這樣的人品,京城世家子弟裡也不多見,怎麼也不能是晉城侯嘛。」

  「就是就是,侯爺這麼好的人。可別往他身上潑髒水。」

  「就是老太太不像話了點。」

  站在擁護的人群一端,蕭慶之臉上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樂,而玉璧則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樂:「慶之,你不能過去,只會把事攪得更亂。」

  「我知道,我去請族中長輩來,你……暫時先別回去,眼下回去招人眼。儉書,你去門下省李中侍那裡替我告個假,只說家中有急事暫不得脫身。」蕭慶之說完轉身就走,臉上已經黑成一團散不開的烏雲。

  其實蕭張氏心裡,正存著把蕭慶之名聲弄壞的想法,當然,剛開始的時候蕭張氏沒想到這去,但是哭訴著哭訴著人群裡的聲音讓她心頭一喜,這是意外收獲。不過蕭應之一來,徐貞娘一到,她就忘了這想法,立馬叫罵開。

  也幸虧蕭張氏沒沉住氣,否則蕭慶之真是五湖之水共傾都洗不乾淨「不孝」這桶污水。

  場中,蕭應之正在勸蕭張氏回府去,徐貞娘則挺著漸漸顯懷的肚子,也一句一句勸著。周圍人群裡老成持重一點的也勸了兩句,不過畢竟是侯府家事,眾人也不敢多言。

  蕭張氏卻就是不回去,還在那兒一把眼淚一把辛酸地哭訴著,玉璧遠遠看著,真心不想過去管,可她遠遠看到陳氏夫婦二人正在從外圍往裡擠,好像是接了消息才來的。陳氏夫婦二人大概是被「親家不善」這四個字炸出來的,陳氏夫婦老實了一輩子,哪裡肯把不善這兩個字往自己頭上頂。

  見狀,玉璧只能率先走過去,陳氏夫婦是這時代養育了她好些年的親人,她不能看著二老受屈。走到裡邊,蕭應之和徐貞娘一看,叫道:「長嫂。」

  玉璧只衝他笑了笑,卻並不與他們夫婦二人搭話,一徑走到蕭張氏面前屈膝行禮,和聲細語恭敬無比地道:「母親,雖是四月打初的天兒,到底還是有些涼的,街上風大,母親若是累了回去歇一會兒,用過午飯吃過茶再出來與左右鄉鄰玩葉子牌也不遲。」

  說完,玉璧就去扶蕭張氏,蕭張氏當然不讓她碰,但是玉璧卻死死拽住了蕭張氏的手臂,聲音壓得低低的在蕭張氏耳邊說:「母親,應之將來是要做官的,這點體面總要留住才是。」

  聞言,蕭張氏眼神閃閃,硬氣了片刻才柔和下來,難得地衝玉璧露出點笑臉來,一副好婆婆模樣地由著玉璧拐扶了手,說道:「還是你懂事,走,咱們回家。」

  一齣鬧劇好不容易落下帷幕,眾人漸漸散去,卻無不誇贊著「侯夫人賢惠溫柔,端莊有氣魄」。

  剛進侯府門,蕭張氏就甩開了玉璧的手,黑著臉回頭瞪著蕭應之和徐貞娘,然後快步向裡走去。玉璧卻在後頭笑瞇瞇地跟上去,一邊走一邊問道:「母親,中午您想吃點什麼,媳婦兒給您做。」

  迎上來的姚氏衝玉璧笑,然後也不顧蕭張氏那臉色,擅自作主地說道:「夫人,老夫人喜歡吃您做的菜,您要是得閒,做兩拿手的便可,也不講究是什麼菜式。」

  敵營裡有自己的手眼果然很舒服,玉璧點點頭,然後轉過身來看向蕭應之夫婦二人,半晌半晌的她才開口輕聲說道:「應之,貞娘,你們也去歇著吧,想必折騰了一上午,也累了。身子要緊,以後再有這樣的事,貞娘萬不可再輕忽了。」

  說完歎氣搖頭,往自個兒院裡回。蕭應之夫婦二人聽著這位年輕小長嫂的歎息聲,都覺得臉面沒地方擱了,才十五歲的小長嫂,竟讓他們一個二十,一個十八的人羞臊得恨不能鑽地縫。

  等到蕭慶之把族中長輩們請過來時,街市口的人群已經散去,陳氏夫婦二人也滿頭霧水的走了。再一問,人都回去了,族中的長輩就跟著蕭慶之一道進侯府。這時玉璧正讓芍藥端著倆菜去給蕭張氏送,一抬頭就看到了蕭慶之和一干長輩:「玉璧見過伯公,叔公。」

  「嗯,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蕭家的長輩們對玉璧本來說不上滿意不滿意,眼下倒都高看了幾分,明理又會辦事的人本來就占便宜。

  「伯公過獎,可是要去見母親,正是午飯時分,母親已經開了席。伯公、叔公不嫌棄,玉璧做幾個小菜請伯公、叔公嘗嘗,別的不敢誇,我做的菜還是不錯的。」玉璧覺得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不能再大張旗鼓來處理,這樣只會把事往大了鬧,而且蕭張氏的脾氣,今天要說了她什麼,明兒指不定又鬧出什麼來。蕭慶之只請兩位爺爺輩兒的過來,也是看重這二位既能說得上話,又牢穩持重。

  自家小玉璧這麼說了,蕭慶之就殷殷相邀,蕭家這兩位爺爺輩的又覺得這兩小輩至孝,事情解決了,就不忍看著蕭張氏吃掛落,真是兩個好孩子。蕭通摸摸發白的鬍子,點點頭說:「那敢情好勒,只聽說過侄孫媳婦茶沏得好,沒想到菜也做得好。」

  長兄這麼說了,做為蕭家爺爺輩的老麼,蕭遜還有什麼說的:「好好好,那就嘗嘗,侄孫媳婦可別誆我們,要是不好吃我們可不會看在子雲面子上說好。」

  就這樣把人請回院子裡做了幾道小菜,蕭家位長輩吃得挺舒服,飯後,玉璧沏上茶,這才派人去把蕭張氏請過來。看在侄孫媳婦這一頓飯上,蕭通和蕭遜對蕭張氏都稍稍放軟了一些語氣,也沒說什麼太重的話,到底是吃人嘴軟啊!

  不過,蕭通最後一句話讓蕭張氏很不痛快,蕭通話說得很漂亮,但話裡的意思很不漂亮。

  「這意思是說我在京城丟了蕭家的面子,讓我回雲州去,愛怎麼橫行霸道都眼不見為淨。什麼叫做別誤了子雲、子和的前程,什麼叫讓孩子們放手去闖天地,還不是嫌我在這裡礙眼嗎?」蕭張氏心裡這麼想道。

  接著,蕭張氏又看向蕭慶之,心裡想:「你們這些老潑皮,只怕這些年早被他收服了,事事向著他,我要回雲州去,你們豈不是什麼好的都要給他,那還有我子和的立足之地。

  「不行,我不能走,也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得替子和掙下侯府這份基業,萬不能讓他得了去!」蕭張氏心裡有了計較,便溫言軟語認了錯,只道以後會明明白白的,再不做糊塗事。

  蕭通和蕭遜以為蕭張氏真懂了,卻沒想到蕭張氏心裡正想著怎麼扯蕭慶之的後腿!

  這是典型性最毒婦人心……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5

第六十五章 侯府四月新添人

  侯府四月新添人,蕭張氏嫡親妹妹的女兒文若青進府,卻說這文若青甫一到侯府門前下車,先是被那高屋大院和門口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給驚駭住了。侯府的建制在王公之下,在京城這麼一處磚頭砸下來不是王侯也是公卿的地方,侯府實在算不上高屋闊院。

  只是文張氏沒她姐姐蕭張氏這麼好命,蕭張氏自蕭梁一脈式微時就嫁給了蕭梁,蕭梁感她厚義不離不棄,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而文張氏卻是嫁一富戶,家道漸漸中落,如今也不過比普通人家好上一些。

  文若青到府中時,蕭梁、蕭慶之都在外辦公務,玉璧也在宮中給淳慶帝沏茶。一路穿過開滿迤邐繁花的庭院,宮中近來新賞下的奇花異草不絕於目,一株兩人高的牡丹正開著碗大的花朵,雪白地立在院子裡高潔矜傲不可方物。

  「呀,這花可開得真好看,京中的事物真不是陳州能比的。」文若青愛花草,頗有幾分憐花惜草的情懷,加之讀過些書,也能寫畫又吟得幾句詩詞,所以常以才女自居。

  接待文若青的是蕭張氏身邊的丫頭木棉,木棉聽表小姐誇花好看,便應和道:「回表小姐,這是陛下賞賜的牡丹名品斗雪,前幾日方才賞下,如今花開得正好。表小姐來得正是時候,此時正宜賞牡丹花。」

  矜持地點點頭,文若青笑得十分含蓄,她常以大家閨秀來要求自己,又自艾家道中落。更添幾分柔弱嬌憐姿態:「遺落一斟珠,枝頭數斗雪,不去桃花下,牡丹已有約。」

  ……

  木棉表示她不會作詩。所以只伸手示意文若青向左側行去:「表小姐這邊請。」

  這時文若青遠望了一下右側,只見那邊遠遠的青瓦之上開著些粉嫩的花朵,是月季爬滿了屋頂。正開得如同下了一場雪般,真正是得她歡心:「不知道那是哪裡?」

  「是侯爺與夫人的居所。」

  「噢,是大表兄與大表嫂,我大表嫂真是宮中宮女麼?」文若青到底消息不靈通,哪知道現在玉璧如何炙手可熱。

  而且,文若青才不是衝蕭應之來的,她衝的就是蕭慶之。對文若青來說,蕭應之是她自小就常見的,是個什麼底細再清楚不過。才華是有,就是到底沒經過歷練,又受了蕭張氏沒底限的疼寵。實在難成大器。

  相反,蕭慶之在京中早有文名,那些詩賦連大儒們都誇好,文若青又怎麼不會心生敬仰與仰慕。能寫好詩又能上馬打仗,這才是真英雄,真兒郎,蕭張氏打著為蕭應之選貴妾的想法把她招來,她卻是衝蕭慶之來的。

  木棉對侯爺和夫人院裡的事向來不怎麼打聽,再者。蕭張氏也不喜歡她院裡的人說侯爺和夫人的話題,所以只是淡淡帶過:「是。」

  宮女,怎麼都是侍候人的下等女,文若青自恃讀過書,矜傲高潔得很,是以輕歎一聲道:「我大表兄何等人品才華。怎會娶個侍候人的女子為妻。」

  這句話木棉卻聽不得,壓低聲音道:「表小姐,這樣的話可莫亂說,夫人是捧著聖旨嫁進侯府來的,陛下的聖旨誰人能置喙。」

  聖旨兩個字讓文若青很吃驚,顯然,她不知道這一點,這讓她意識到自己要走的路更加困難重重:「竟是聖旨賜婚……」

  「侯爺與太子和諸位殿下情同手足,夫人乃一品尚令,聖旨賜婚也在常理之中。當年二爺若是在京中,也是一樣能得陛下賜婚,只是二爺長在雲州,陛下有旨也無從賜起這才作罷。」木棉只當是說一說府裡的事,也沒太在意文若青的語氣,更不會去揣測這位表小姐心裡轉著什麼樣的小九九。

  領了文若青進蕭張氏院裡,蕭張氏見到文若青,臉上喜色大盛,抱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通,才拉著她坐下,說道:「若青來了就好,你姨娘我盼了好幾個月才把你盼來,真恨不得你能插上翅膀飛來才好。這一路上可還太平,家中可還好?」

  端端正正地坐著,文若青柔言溫聲地道:「回姨娘,一切都好,家中也尚算太平,只是母親念姨娘念叨得緊,臨行前還叮囑若青,要向姨娘轉達母親一片思親之情。」

  聽著文若青說話細聲柔語,說話有規有矩,透著一股子徐貞娘和玉璧身上都沒有的溫柔文秀之氣。徐貞娘是大家出身,通曉詩文,禮儀規矩更是周到,處處顯得端莊嚴整,至於玉璧,通身氣派是好的,就是蕭張氏老覺得這丫頭一雙眼睛太賊,時不時冒點兒綠光,不像是個懷好意的。

  一比較,蕭張氏看文若青就更滿意了幾分:「我也念你母親念得緊,你先在姨娘這裡住下,晚些時候再與你引見子和與貞娘。」

  這時,蕭應之也已經分了差事,好歹是前五十,加上有蕭梁和蕭應之的情面,他分在京中當差,做的是尚書省下書令史,是個無品階的散秩小官,但好歹是京官,也是別人搶破天的好職缺。

  比起兄長在門下省任五品給事中,比起陳玉琢的八品員外郎,蕭應之差了不是一點兩點。不過蕭應之態度倒是很平和,也不羨慕兄長,更不對陳玉琢的好職位發酸,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雖然是蕭張氏寵出來的,但有蕭梁在教養著,在做人做事上倒不會差到哪裡去。

  玉璧此時在宮裡面對著淳慶帝只想翻白眼,因為淳慶帝正很正經很嚴肅地批評她:「丫頭,子雲於朕如子侄,所以朕也把你當子侄正室對待,但是你是不是也太蹬鼻子上臉了,愈來愈給朕臉色看。朕不過是說今天的茶味道有點不同往常,你拿什麼眼神瞅著朕!」

  這時,淳慶帝連平時說話的威壓都沒有,讓玉璧直感歎,果然是有什麼樣的君上就有什麼樣的臣子,能培養出蕭慶之這樣時而抽風時而嚴肅正經的臣子來,足可見淳慶帝的底細了:「陛下,婢子的眼神是詢問,是想請問陛下今天的茶何處不同往常。而且陛下,做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難道不該在百姓都吃飽之後才去講究享受,同樣,做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應該在百姓尚吃不飽、穿不暖前……」

  呃,讓帝王衣不暖食不飽好像很離譜,玉璧話鋒一轉,丟出一句范大人的詩句:「陛下,婢子這麼說或許糙了點,但婢子也能說句不糙的,天下子民盼著您是個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聖君明主!婢子,也同樣是這麼盼著的。」

  是時,淳慶帝瞠目結舌,御筆一抬指向玉璧,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難道真是美玉身邊待幾日,頑石也能點頭麼,你居然也能吟誦出這樣的句子來。」

  「朕……是覺得今日的水不同,說不上好或不好,更柔和適口一些。」淳慶帝覺得自己做皇帝做到這份上,真是扯淡,遞個眼神還得跟個丫頭解釋清楚。

  不過淳慶帝又有那麼點自虐式的樂在其中,這種不必高高在上端著架子的感覺,讓淳慶帝很是喜歡。

  「嵩子溪的水,從玉蘭湯出來的,沏紫雀最合適。」眼下正是新上的春茶到了,紫雀本身帶著蘭香氣,用嵩子溪的水沏出來才不至於丟失掉這點蘭香,反而能襯托得更加柔和溫潤。淳慶帝解釋了,玉璧很痛快地給淳慶帝解惑。

  淳慶帝點點頭,又看向某個在外邊探頭探腦的兒子,揮揮手說:「去吧。」

  別跟這礙眼了!

  御書房外探頭探腦的正是顧弘川,這孩子膽兒大得很,在淳慶帝面前向來不怎麼講規矩,反正他還小,不怕淳慶帝拿規矩壓他,他只要眨著可愛可愛的眼賣個萌,淳慶帝就會放過他:「陳尚令,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宮了?」

  「是,殿下。」

  顧弘川在蕭家的農莊裡交了個叫大壯的朋友,是個農家胖小子,能爬樹掏鳥窩,能下河摸魚,還能挖坑烤紅薯,是嫡皇子六殿下新近的偶像:「那太好了,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去莊子裡了,大壯還說要跟我一起去河裡摸魚呢,不知道還算不算話。」

  也不知道該不該替大壯感到高興,隨便在田間地頭玩的胖小子,忽然有一天交了個微服的嫡皇子做朋友,簡直就是一本YY小說的劇情:「殿下去了自然就算,太子殿下今日去嗎?」

  「太子哥哥要做父皇留的差事,大概以後都去不了了,母后說太子哥哥長大了,不能陪我們玩了。」

  沒了太子,就只剩下六名皇子,結果到院場上一看,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有了差事,只剩下十五歲以下的四名皇子在院場上等著。

  這倒更輕鬆一些,領著這幾位向莊子上開拔,然後就基本沒玉璧什麼事了,只是由著他們愛做什麼做什麼,只是來感受普通人生活的辛勞與不易,看到體會到並親身體驗一番,這就足夠了。

  「小嫂嫂,這樣看似平淡簡單的生活對他們來說也來之不易,對不對?」顧弘端問道。

  「是,越是看似簡單平淡的東西越不容易得到,因為可以破壞這樣簡單平淡的存在實在太多。」玉璧唯一要做的就是時不時扮一扮哲人,說幾句她自己都覺得似是而非的話。

  在莊子裡忙完,玉璧就領著四個皇子往回趕,路過侯府時,顧弘川忽然說渴了,玉璧一看也別到別的地方去了,直接去侯府請這幾位喝杯茶吧。

  誰能想到喝杯茶還能喝出那麼些事兒來!





第六十六章 不安於室的女子

  進了侯府,皇子們都不用玉璧指路,自發自動地到了開滿月季花的院子裡,蕭慶之從前就住這裡,皇子們自然是熟門熟路。

  一經坐下,丫頭婆子們端茶遞水送上熱巾子,芍藥端來點心水果,這才稍微消停了點。玉璧陪皇子們一塊兒坐著,皇子們吃著點心喝著茶,一邊說著今天在莊子上的見聞。

  顧弘裕說:「今天我和大壯爬樹掏鳥窩了,真是的鳥窩耶,裡邊有五顆鳥蛋,大壯只讓拿三顆,我和六哥、大壯一人一顆。小嫂嫂,如果拿回宮裡去,它們還能孵出小鳥來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回去試試。」在外邊一般不用尊稱,所以玉璧更能和這幾位好好聊天兒。

  「小嫂嫂,這些點心不像你做的那麼好吃。」顧弘川一邊說不好吃,一邊還往嘴裡塞了一顆。

  見狀玉璧樂道:「可別這麼說,這也是芍藥費了心思做的,你要這麼說,以後這樣的點心都吃不著了。」

  談笑間,忽聽外邊有聲音響起,是個輕柔而溫軟的女聲:「為何在門口擋著,這裡總也是侯府的地方吧,怎麼不能讓人進去嗎?」

  府裡什麼時候有這麼個人,玉璧想來想去想不出是誰,就衝芍藥遞去個疑問的眼神,芍藥湊過來小聲道:「夫人,是表小姐到了,上午進府的。」

  噢,文若青來了,玉璧心裡嘿嘿,心說有熱鬧看了。不過這會兒幾位皇子都在,也不好招待,只衝芍藥揮揮手說:「你去告訴表小姐,我這裡有貴客在,暫時不方便招待。」

  「是。」

  芍藥領命離去。跟文若青一說,文若青卻面帶清冷冷的笑,說道:「怎麼個不方便法兒,大表嫂招待的是哪裡的貴客,連個面兒都不肯賜一見。」

  裡邊是哪裡的貴客。芍藥當然清楚。可這又能胡說麼,皇子們的事。他們做下人的怎麼敢嚼口舌。芍藥把話嚥回去,沒再答文若青,只是免不了臉色更難看一點。院子裡的站丫頭婆子都擋著。蕭張氏那裡派來陪文若青的丫頭也不可能幫文若青衝進去。文若青獨木難支,按說該離開的。

  但是文若青哪裡會走,她現在正想會一會這位大表嫂呢!

  顧弘川出來洗手,正好聽到文若青這麼說話。皺眉看了外邊一眼,他是嫡皇子。規矩禮法好得沒話說。雖然平時捧著個小孩樣兒到大人面前裝可愛,但骨子裡不是個好相與的:「何嬤嬤,那是什麼人?」

  「回殿下,是表小姐文若青。」

  「讓她走,什麼地方都敢闖,好不講規矩。主人不請自來就罷了,主人有事客客氣氣請她走,她還好意思給主人擺臉色看。」顧弘川這麼說著,心裡在想,蕭哥哥外祖家的人真是一脈相承的沒規矩。

  「是,殿下。」

  何嬤嬤也是府裡的老人,所以對這位殿下的脾氣還是了解的,何嬤嬤趕到門口,渾濁的眼睛遠遠看了一眼文若青,沉聲道:「表小姐,這裡是侯府,是個講規矩的地方,還請表小姐謹守禮法。」

  文若青一聽,神色就變了,這婆子是在說她沒規矩。想了想,文若青退開幾步,笑道:「既然如此,我又想著早早見到大表嫂,不若我就在此相侯,大表嫂什麼時候招待好了貴客,我再去相見大表嫂也不遲。」

  對此,何嬤嬤沒再說什麼,只要不去打擾裡邊那幾位小殿下就行了,多了,何嬤嬤也不多管,畢竟文若青怎麼也是表小姐。

  院子裡,四皇子顧弘澤看著天色不早了,就起身致辭,玉璧自然要送他們到門口,沒曾想一出院門就看到了文若青在一邊冷眼看過來:「大表嫂,若青有禮了。」

  此時幾位皇子身上都穿著普通的衣裳,甚至還帶著點兒泥巴,怎麼看起來都不像是貴客,文若青心底更是不舒服。

  玉璧含笑回了一句:「表妹多禮。」

  「小嫂嫂,你有客人在,我們就先回去了。」顧弘端看起來也不很喜歡這位,文若青說是有禮,那禮節卻行得不盡不實,一點也不周全。而且那眼神,那是什麼意思啊,當他們是來要飯的嗎?

  「不礙事,我送你們到門口,總要看著你們上了馬車才安心。」玉璧說著徑直走,把四位皇子送出侯府大門才折返。

  她折返的時候,文若青還在,她想想就邀請文若青進屋,此時再過一會兒就是晚飯時分,她就跟芍藥說在這裡擺表小姐的飯。然後拉著文若青坐下,還沏了壺茶一道喝著:「聞說表妹上午來的,一路上可還平順?」

  「謝大表嫂,一路上都還好。」文若青一邊端著茶喝,一邊觀察著面前的陳玉璧,不是多養眼的美人,只一雙眼睛燦亮些,又是個侍候人的出身,她怎麼也覺得陳玉璧配不上她那位文成武就的大表兄。

  玉璧卻沒多想,不過她這人想得明白和想不明白間從來就是一線之隔,待到蕭慶之拎著幾盒點心和一壺玉釀春回來時,文若青那雙眼就跟蒼蠅見了臭雞蛋似。饒是文若青刻意掩飾,也沒能躲過玉璧的眼睛,更沒躲過蕭慶之的眼睛。

  把手中的點心遞給玉璧,蕭慶之壓根就不管文若青是哪根蔥,只看著玉璧說道:「御膳房做了點心,這是你昨天說走過街上聞到的酒香,是三春樓的玉釀春,買了壺淡一點的你嘗嘗,不可喝多了。」

  到底是有外人在,蕭慶之不好沒臉沒皮地討玉璧歡心。玉璧見他繃著臉,接過點心後心中大樂,指了文若青對蕭慶之說:「慶之,這是若青表妹,今日剛到。」

  「若青給大表兄見禮。」文若青趕緊湊上前去,身姿愈發柔婉嬌軟起來,聲音更是軟得像柳葉發出的新芽一樣。

  淡淡地對文若青點點頭,極疏遠冷淡地招呼了一句:「表妹。」

  蕭慶之淡漠的態度讓文若青很是失望,雖然她和這位大表兄不是一塊兒長大的,但怎麼也是姨母的嫡親女兒,這血脈作不得假,怎麼也該再熱情溫和一些才對:「大表兄剛放班回來麼,不知大表兄眼下在何處任職,公務是否繁忙。」

  這個問題,蕭慶之理都沒理會,只坐下示意丫頭可以擺飯了。玉璧見狀,拉著文若青一塊坐下,說道:「你大表兄如今在門下省任給事中一職,是個忙碌的差事,只怕難得有空閒陪表妹。若是表妹有什麼事兒,還是應當與母親說才是。」

  「謝謝大表嫂。」

  飯桌上,玉璧一邊吃著飯,一邊在心裡琢磨,這文若青明明是來京裡給蕭應之做貴妾的,怎麼眨巴眼這位就狂熱地撲到了蕭慶之身邊。文若青打的什麼主意,難道是看不上蕭應之?

  一頓飯吃得寡淡無味,吃過飯蕭慶之就讓芍藥送文若青回蕭張氏院裡,文若青有些依依不捨地離去,臨走時還留給蕭慶之一個餘味綿長的眼神和笑臉。玉璧在一邊看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玉璧,日後少與她來往。」蕭慶之說完關上門,然後反身撲向玉璧。

  玉璧「啊」的一聲退後幾步,驚聲說道:「為什麼少與她來往,是要方便你與若青表妹來往麼!」

  隔著十幾步遠,蕭慶之只能瞪她一眼道:「什麼胡話,以後不許說了。她是母親召進京裡來給子和做妾室的,你這話說了要招是非的。」

  繼續向後退幾步,玉璧雙手抱胸,一副「我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一邊退一邊說:「可是她看上你了耶。」

  「要是看上我的我就得收著,侯府早就裝不下了。」蕭慶之很不要臉地說著,然後一步一步逼近,此時他的小玉璧已經抵在床邊上了,真是會找地方後退啊!

  「不要再過來了,剛吃完飯,也沒洗漱也沒更衣,你是想拿我的衣裳當擦嘴的巾子麼,我才不幹!」玉璧說完又要退,一退腳一頓,身子後傾,人就很「方便」地倒在了床榻間。

  蕭慶之壞笑著支著雙臂俯視小玉璧:「再跑啊,還不是落到我手裡了。」

  玉璧可壞可壞地眨眼睛,真當她是是傻子,退都往床邊退:「可是,我這幾天不方便。」

  ……

  某侯爺偃旗息鼓,只能約來日再戰,然後抱著小玉璧去浴室裡泡澡去,還得老實地跟小玉璧保證不碰她。

  次日醒來,蕭侯爺很是不痛快,所以當文若青迎著他走過來時,蕭侯爺很不給面子地遞上一張「欲求不滿」的冷臉。他腳下毫不停頓地頂著一張凍死人的臉打文若青面前過,連文若青精心打扮的衣裝都完全忽視過去,氣得文若青在後邊連才女的矜傲面目都差點保持不下去了。

  「母親也不知道作何想,這分明是個不安於室的女子,怎可塞進子和的後院。」可後院的事他說了也不算,蕭梁知道這件事都沒說什麼,他家小玉璧就算身為長嫂,這種事情也真不能提出反對意見。

  這件事,最主要的還是得蕭應之堅持著,只有他反對了,蕭張氏才有可能改變主意。

  蕭慶之主要是想,現在侯府已經很不太平了,再加個文若青,只怕出捅破天的事也不新奇。

  孰不知,文若青已經捅過天子……的兒子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7

第六十七章 此女斷斷留不得

  朝堂之上,東林和西南之間的黨爭愈演愈烈,已到了非黑既白的地步,慶幸的是蕭慶之如今已經不用早朝,而如蕭梁這般人物如何能不游刃有餘。

  四月初七,早朝甫開,便有西南士子慷慨上表:「微臣代千萬江南百姓上表,伏請陛下聖裁。」

  操縱官員考核,這樣的事東林派系沒少幹過,東林派系本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對於非東林一派的官員向來不給優評。這本來只是士林中事,不過東林派系在江南任免的官員太不得民心,西南一系年青氣盛,懷抱有為國為民大志向的士子被擠出江南這片肥沃之地。

  東林派系把持江南的又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顆老鼠屎都能壞一鍋粥,何況這是很多顆老鼠屎,江南這碗粥哪裡還喝得!

  「西南隱然多年不發,今日為何敢提出此事來,難道真是逼急了狗咬人。」東林派系的官員此時心中都有這樣的想法。

  卻沒料想到,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蕭梁在背後一手操縱,拿東林壓西南,又拿西南來反打東林,這樣的事,也只有蕭梁才敢虎著膽子去做。

  「陛下,此乃言污,江南官場數萬官員,雖不說個個都官清如水,卻也是勤政愛民……」東林士族自然不會坐著任由這髒水潑到頭頂上,這樣的髒水誰都頂不起。

  淳慶帝冷眼旁觀,江南官場什麼樣子他心裡一清二楚,要說天怒人怨不至於,但勤政愛民就完全是狗屁都不通的話了。淳慶帝正想。今天這場面是不是也太小氣了些,蕭梁難道就這點動靜,不像他。

  念頭還在淳慶帝腦子裡打轉,下邊西南一系獻上萬民書。還是萬民血書,這萬民書向來是個有水分的詞兒,但江南百姓這一回上的書卻有浩浩十數萬人。其中還不乏博學鴻儒。

  一石激起千層浪,紅字白布觸目驚心,淳慶帝拍著御案大怒,這回是真怒:「朕一朝天子且是兢兢業業不敢懈怠,江南一地官員怎敢如此欺上瞞下,這是朕的過失啊,江南官場真已腐朽如斯?」

  這個早朝不平靜。蕭慶之消息靈通,早朝一散,他就已經知道了朝上的消息。拿著筆桿子批了幾份文書後,才望著窗外的天光笑開來:「只怕在這裡也待不長了,陛下此番『震怒』。總會有些應對,陛下八成要派太子去江南,我就是個隨駕的勞碌命。」

  江南官場不作為成為,貪腐更是屢禁不絕,打前朝起就是這樣,也不是本朝才有的特例。要治自有辦法治,但是卻不好治,太子去了只怕就是塊明打明的牌子,暗地裡他蕭慶之這為臣子的。便是去做揮刀肅貪這般吃力不討好活計的不二人選。

  「陛下,您這是要微臣做孤臣啊!」蕭慶之苦笑,他這些年見人就帶三分笑,好不容易誰見了他都有三分笑的時候,淳慶帝扔出一塊黃金牌子來,要麼一世榮華富貴位極人臣。要麼就反著來。

  「可是,陛下,有些事微臣是不會去做的。」

  下午放班後回到府裡,玉璧正好下馬車,夫妻二人在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似乎都不是太好看,蕭慶之率先問玉璧:「今兒怎麼了,誰又讓你不痛快了?」

  撫平絳紅宮裝,玉璧輕歎口氣,看向蕭慶之說:「我是替你不痛快,我知道你什麼都一清二楚,讓你坐到這位子上,只怕早就想到要讓你走這條路。」

  玉璧是在宮裡聽說的,她原本不太明白給事中是個什麼樣的職位,可今天忽然聽曲公公說了幾句,原來御史、刑部、門下省坐一塊就是傳說中的「三司會審」。早朝上捅出這樣的事來,這三個衙門還有清閒,都得被淳慶帝派到江南去幹髒活苦活。

  「天下的差事要有人去辦,殿下不能把人得罪光了,這得罪人的事就只能我去替殿下辦,誰讓我與殿下情同手足。」人人都以為這是榮耀,誰又知道這榮耀是要拿相當代價去換才能得,蕭慶之說話間淡笑,語氣卻很無奈。

  「要不你辭官吧,咱們去做平頭百姓,一世安安穩穩,也能算快意平生。」玉璧不太靠譜地提議道。

  「也好,到時候我種菜你做飯,市井上擺個小攤代寫書信,或者教幾個頑童讀書便成生計。」蕭慶之本來只是應著玉璧一句玩笑,沒想到說完自己就沉默了,他玩笑說的話卻聽來如此具有誘惑力,比朝堂上的榮華富貴更動人心腸。

  兩人手挽著手,玉璧低頭看了一眼兩人牽手處,她不能否認這一刻心裡是甜蜜的,再抬頭看向蕭慶之的臉,心知此生大概就這樣了,於無聲處聽驚雷,於無意處感真心,這是很好很好的:「要不開著茶館,憑著我們對茶的了解,沒道理開個茶館掙不來吃喝。」

  微微側臉,蕭慶之似乎正在很認真地考慮開茶館的可能性:「在理,陛下說過,書乃聖賢事,茶乃雅事,都不算生意。再說,我連個秀才都不是,沒功名在身,做個商人也無不可。」

  「誒,我說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就一說你還當真了,你想走也得陛下放人啊。我看吶,就算你以後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兒,陛下也要留你在京裡養老,捨不得放你離開京城。」這樣深深的看重,有時候玉璧都忍不住胡思亂想,莫非淳慶帝對蕭慶之有超越君臣的情意!

  白她一眼,蕭慶之說:「是你起說起來的,到頭來反而不讓我想了。」

  吐吐舌頭,這是向顧弘川學的,玉璧晃了晃他牽著自己的手說:「你要是去江南的話,可不可以帶上我,你可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京城,這可是個能吃人的地方!」

  「此去江南就算事了,沒有幾年陛下也不會許我回京,此行既是考驗也是磨礪,輕易歸來不得。一去數年,陛下就算再愛喝你沏的茶,也不能讓我獨自就任。」蕭慶之在淳慶帝身邊比在蕭梁身邊還久,自小就揣測著聖意,現在不用揣測都大概能明白。

  做武將時四海八關去歷練,做文官時自然也逃不開各處磨礪一途,須知陛下從來不會讓一個人平平順順地走到任何重要的職位上。江南文風鼎盛,不在江南文人中立足,未來天下的儒林領袖又怎麼能坐得穩當,自從做了本屆督考後,蕭慶之對去江南就已經有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而已。

  「我覺得,不僅僅是考驗和磨礪,還是陛下在回護你。朝堂必有大亂,你去了江南,有陛下左膀右臂的姚清甫道台做靠山,你在江南就算有風有雨,也肯定能波瀾不驚。」玉璧通常不去思索這些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在淳慶帝御前,這些事想不知道都有點困難。

  「你倒長見識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姚清甫只是一人一身,真有急事,那也遠水救不得近火。」說罷,蕭慶之伸手捏捏玉璧肉肉的臉,可歡喜可歡喜地說:「謝謝你為我擔憂,不過這些事還是留給我來操心吧,成天擔心這麼多事,小心長皺紋。」

  推開蕭慶之的手,玉璧不滿地揉臉,瞪著他道:「好心當成驢肝肺,哼,不管你了。」

  說完,玉璧大手大腳往前走,壓根不管蕭慶之在後邊兒樂成什麼樣。

  沒過幾日,果然發下聖旨來,不是任命官職的聖旨,而是讓蕭慶之同刑部趙提司和御史台徐御史一道去江南。接到聖旨,蕭慶之倒還沒什麼想法,與他同為門下省給事中的張應淵卻做苦笑狀:「子雲才來不久便接此差事,看來省部的事還得我一個人來辦,勞碌命啊!」

  「與子潛兄共勉,我們都是勞碌命,此去江南是一條艱險的道路啊!不過給事中一事,我已與李侍中商談過,先提幾個人來,好幫襯著子潛兄處理公務,總不能我一去江南,便把事務都留你一人操勞。」蕭慶之放下聖旨,繼續處理公文。

  一邊的張應淵看著搖頭復歎氣,歎氣又搖頭,平時總說蕭慶之好命,現在看來就是太好命了。張應淵對這位同僚印象十分好,辦事勤勉,沒有驕嬌之氣,不懂的肯問,懂的又能辦好,有他在公房這段時間,公務確實處理得更便利一些:「子雲,此去江南多珍重,但有什麼事便寫書信來,我在京中也願幫襯一二。」

  「子潛兄高誼。」

  「蕭給事中,衙門外有您家中的女眷尋來,說是有事相談。」小吏抱著一堆公文進來,放下後才到蕭慶之那裡稟話。

  擱筆在案上,蕭慶之合上一本奏章,問道:「卻不知是家母還是內子?」

  「都不是,是位未出閣的小姐。」小吏頗為遲疑,以為是蕭慶之在外惹了什麼風流韻事,不過那位也太大膽了,居然敢找到衙門裡來,真是作死。

  「去打發了,公務繁忙,若是家人便請放班後到家中來見,若不是,自沒有見的必要。」蕭慶之略一思索就知道是什麼人這麼不懂分寸。

  文若青……此女斷斷留不得,否則只會留成禍害!




第六十八章 她就有這麼無聊的趣味

  宮裡邊,淳慶帝正在對玉璧表達他的贊美,然後對蕭慶之要帶她去江南表達他的不捨,當然淳慶帝的不捨表達得很含蓄,只是說:「朕還能上哪去尋你這麼一個丫頭,茶沏得好,事辦得不錯,御茶房也管理得當。誒,想來,朕當初不該將你賜給子雲啊!」

  臣子搶了皇帝的精神口糧,淳慶帝對此悔不當初,只能怪他當時太不深思熟慮。

  因為玉璧明天開始就得準備,去江南的事定在四月十五,就剩下七天,就算淳慶帝想留也留不住了。多留幾天少留幾天對淳慶帝來說,沒什麼太大區別,一想到這個茶沏得好的小丫頭要去江南而且一去就是幾年,淳慶帝就覺得肉疼。

  「陛下,不過幾年罷了,江南山靈水秀,說不得深山深水之間有好茶,待婢子覓得了,一定快馬加鞭送到陛下御前品飲。」玉璧說罷又給淳慶帝滿上一杯茶湯,面上表現得有些許不捨,但心裡無比歡快,總算可以離開皇宮這個大坑了。

  「唉,丫頭,你才十幾歲,有很多個幾年可以過去,朕卻不同了,朕今年四十了,還有多少個幾年呢!」因為精神口糧要一去千里了,淳慶帝的傷感是可以理解的。

  陪淳慶帝唏噓了一番年齡與歲月的問題後,玉璧收拾收拾到御茶房跟眾人一一道再會,淳慶帝沒下她在御茶房的職,只讓陳福安陳公公繼續兼著差,等她回京城御茶房還是她的事兒。出宮前,淳慶帝還讓蘇德盛蘇大公公給玉璧帶來聖旨,聖旨的內容很漂亮,一品誥命夫人。

  要知道,蕭慶之才是個五品。夫人居然是個一品誥命,這聖旨沒明發,大概的意思玉璧明白:「陛下是讓我拿回去給慶之看了,然後妥妥當當地收起來是吧。」

  老神在在地點點頭,蘇德盛道:「丫頭。這些日子算沒在陛下跟前白待。這是陛下許給晉城侯的前程,讓晉城侯安心去江南當差。回來該有的就都有了。」

  「是,蘇公公,我明白。」

  回府把聖旨收在箱底。玉璧哼著小調想著快中午了。到門下省衙門外的茶館裡等蕭慶之去,中午一塊吃飯順便再說一說淳慶帝下的這份聖旨。

  沒料到,她路過門下省衙門外時,居然看到了文若青。文若青正在跟衙門外的小吏說著什麼。她想了想,然後心明眼亮,敢情是來找蕭慶之的。不是她不吃味,實在是文若青跟薛甘霖一比,就像螢火蟲比明月,壓根不在一個檔次上。

  薛甘霖的味她都沒吃,何必去吃文若青的,她沒這閒工夫。

  「芍藥,你去遞個信兒,就說我在流雲館等他吃午飯。」玉璧才不學文若青,這會兒蕭慶之在公房裡,等閒的事都請不到假,何況去打擾公務,遞個信兒去就行了。

  衙門口上,文若青領著木棉站在那兒,芍藥笑吟吟地過來,也不去管文若青和木棉,只向門口的小吏招招手,道:「這位大哥,我家夫人差我給侯爺送個信兒,請侯爺午時放班到流雲館來,夫人在樓上候著侯爺。」

  「誒,得了,芍藥姑娘只管放心,我這就去與晉城侯送信兒。」雖說在公房裡官員之間互稱時不喚爵位,但下邊的人還是慣於稱呼爵位的。雖然芍藥和玉璧來得少,但見過幾面後,門房就上了心,這樣的貴人自然得記著,萬一疏忽了就不好看了不是。

  「多謝這位大哥。」芍藥說完從袖口裡掏出二錢銀子,行雲流水地遞過去,一點痕跡也不帶。

  小吏得了「茶錢」更是歡喜地往裡邊去報信兒,芍藥得到回信後轉身便要走,不想文若青卻叫住了她:「你是大表嫂身邊侍候的丫頭嗎?」

  「回表小姐,是。」文若青最近老到院裡打探消息,芍藥要是還沒看出來她的心思,就白在宅院裡待這麼些年月。所以,芍藥對文若青很不齒,明明侯爺沒這心思,卻偏偏貼得上來,真沒臉沒皮。

  「大表嫂現在在這裡嗎,正好,我正有話想與大表嫂說一說呢,你帶我去見大表嫂吧。」文若青自信,她比陳玉璧好了不知多少倍。

  「對不住表小姐,夫人此刻有客在,只怕抽不出空來與表小姐談話。」芍藥倒沒說謊,顧白池也在流雲館,兩人碰上了面,顧白池就和玉璧坐到一塊去了。

  又是有客在,她陳玉璧一天到晚有客,難道是個接客的嗎?文若青大感不快,哼哼地走,非要芍藥領她去見玉璧不可。芍藥冷睨她一眼,心想:「你要找死,難道我還攔著不讓你死不成。」

  帶文若青到流雲館雅間外,芍藥在簾外輕聲道:「夫人,信兒已送到,侯爺回信說放班了便過來。」

  「我子雲哥哥這般無趣的人,如今倒被小嫂嫂調養出幾分趣味來,小嫂嫂好生能幹。但願我嫁的夫君也能如子雲哥哥這般,願陪著我耍這些趣味才好。」顧白池到了年齡,宮裡有意給她找婆家,提了幾個人選,今天她出來也是為了先去看看對方的人品。

  「你說的那幾位我也都見過一兩面,都是一等一的人品樣貌,父母總為子女計,若不是最好的,怎麼會讓你下嫁。」玉璧感慨著,一過十四就嫁人,都還是人事不知的小姑娘呢,她卻忘了自己也是這麼個年紀出嫁的。

  顧白池點點頭,她是嫡出的公主,淳慶帝和皇后能看得上眼的,無不是世家子弟中最好的:「先謝小嫂嫂吉言,只是小嫂嫂與子雲哥哥此去江南不知何日才得回,只怕連小妹的喜酒都抽不開工夫……」

  話還沒說完,顧白池就被簾外的文若青打斷了,這位實在沒耐心再等下去:「大表嫂,我是若青,我可以進來嗎?」

  看著門簾子皺眉,玉璧真覺得自己眼瞎了,開始還覺得這位是個讀書識字的才女,卻忘了那後花園私會、月下私奔的事,大多是才女做出來的:「若青,我這裡有客,不方便招呼你,若有什麼事,回府再說也是一樣的。」

  「大表嫂這般拒而不見,莫非是怕了!」文若青聲音微微拔尖,尖刻得有些難聽了。

  坐在玉璧身邊的顧白池放下茶碗,輕聲道:「小嫂嫂,是您家的表妹嗎?」

  玉璧趕緊搖頭,她可不想留下這壞印象:「怎麼可能,是慶之和應之的姨表妹,這次是特地從陳州來的。」

  「我子雲哥哥最講進退分寸,規矩禮法,怎麼會有這麼不知進退的表妹。那文家在陳州是個什麼光景,怎麼把人送到京城來了。」顧白池當蕭慶之是親哥哥來的,忽然驚聞自己多這麼個不是東西的親戚,心裡著實不快。

  「誰是你子雲哥哥,我這正經的妹妹都不好意思這麼喊,偏你喊得出口。」文若青竟不請而入,這倒也不是她頭回這麼幹了,玉璧都不覺得意外。

  一時間,顧白池沉默,顧白池身邊跟著的嬤嬤要不是持重點,早上去把文若青的嘴撕爛了。當然,也是因為文若青是晉城侯的姨表妹,否則也沒有這麼客氣。

  「怎麼,我還在襁褓中,子雲哥哥便唱小調哄我入睡,難道我不能叫一聲子雲哥哥麼。子雲哥哥與我胞兄如同手足,我便連喚一聲哥哥的資格也沒有麼!」顧白池出身好,幾時受過這樣的氣,文若青這氣焰,簡直比她這嫡出的公主都囂張。

  見文若青沒有話說,顧白池也不是好脾氣的,又說道:「反倒是你,不請自入,端是沒規矩。聽說你是陳州來的,陳州的女子都是你這般的教養嗎?」

  一個髒字不帶,直接就罵人沒教養,果然是深宮高牆裡長大的,不是凡種啊!

  不過,顧白池說完,又意識到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太過小家子氣,微紅著臉向玉璧微微施禮,道:「小嫂嫂既然有客到,我便不打擾小嫂嫂了,小嫂嫂離京前,我還會常來,只盼著小嫂嫂能與我多說說話,也免得將來山高水遠無處說去。」

  「是,公主只管來找,我若不在府中,便在這裡。」玉璧邊說邊行禮,然後送顧白池下樓。

  一旁,文若青已經愣成了石像,腦子裡彷彿有悶雷正在一圈一圈不休不止地炸著:「那是公主,這穿著普通布衣的,竟然是公主。什麼破公主,穿得連我都不如,還敢說是公主,大表嫂肯定是在誆我。」

  「我為何要誆你,我不但不誆你,還很友好地提供一條消息給你,白池不但是公主,還是正宮皇后所出,有寶牒玉冊的嫡公主。」嫡庶差別可大了,庶出的公主可以遠赴他鄉去相親,嫡出的公主卻是在世家子弟裡挑好的嫁。

  「哼,我才不信你,穿身布衣是公主,那那日你屋裡渾身上下全是泥巴的豈不全是皇子!」

  玉璧滿臉壞笑,挑眉說:「呀,你猜對了。」

  芍藥見狀掩面,自家夫人不知道被誰帶壞了,怎麼就學會一臉壞笑,把真話說得比假的還假了呢?

  蕭慶之在雅間青青翠翠的竹簾外同樣想掩面,這丫頭從哪裡學得這麼壞的,蕭慶之忽覺得,把文若青留給玉璧逗著玩其實也不錯,她就有這麼無聊的趣味。

  不過,文若青是險棋,眼下他捏了點兒文若青的短處,還是把她打發了,江南地大物博,到時候自家小玉璧想怎麼玩沒有人陪。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8

第六十九章 此去江南,要努力掙小錢錢

  捲起青青竹簾,蕭慶之一襲官員青色襴袍,迎著滿室春日正午的陽光走進來,賣相真是不錯。蕭慶之不說生得多好多好,通身的氣派不缺,男人在高處待得久了,自然而然就氣場強大。

  這樣的兒郎,在文若青看來,那簡直就是天資仙質,哪是陳州那些粗頭土臉的「讀書人」能比的。不等玉璧說話,文若青先行禮,輕輕柔柔地一垂首,和軟無比地道:「若青見過大表兄,大表兄有禮。」

  「嗯,對你大表嫂也當有禮才是。」蕭慶之說著挽了玉璧的手,與她一道坐下,卻把文若青晾在一邊當空氣。他沒給文若青難看也是看在文若青是女兒家的份上,否則哪有這麼客氣。

  文若青惹了個紅臉,訥訥地在一旁,好半晌不知道是該起還是該繼續支著行禮的動作。還是芍藥得了玉璧的臉色,扶了文若青一下,文若青那些尷尬才稍稍褪去:「大表兄,你要去江南麼,什麼時候去?若青聽說江南山明水秀,人傑地靈,有說不盡的湖山勝境呢,不知道若青此生是否能有幸見上一見。」

  聽罷文若青的話,蕭慶之側臉看了眼自家抱著茶盞,正在那兒小聲糾結「水燒過了,茶葉都給燙死了」的小玉璧,心想:「還是咱家小玉璧招人喜歡,要不怎麼爺就看上她了呢!」

  心滿意足的蕭慶之難得地,衝文若青遞個笑臉:「日後自有人與表妹一道去,不是張才子便是王舉人,總會有個稱心人。」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喝了口茶,玉璧還沒嚥下去就全噴了出來,然後扭頭看向蕭慶之,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衝他。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想什麼。蕭慶之掏出帕子給她擦乾淨手上下巴上的茶水,說:「好好喝茶,總是這麼沒規矩。」

  「噢。」玉璧繼續抱著茶盞糾結,不時抬眼看向文若青,蕭慶之不會憑白無故說張才子王舉人。這裡邊肯定有什麼內情。看來。這位文才女是個有很有故事,很有過去的奇女子呀!

  咦。為什麼這麼一說,她頓時間覺得「奇女子」三個字變了味道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蕭慶之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就放心把一切交給他。然後自己在旁邊看熱鬧。這樣很墮落啊很墮落。不過為什麼感覺這麼美妙。

  從蕭慶之這裡,文若青哪裡能討得了好,顧盼無門,文若青只能敗退。她實在是被蕭慶之嘴裡蹦出來的那幾個字嚇壞了。可憐巴巴地從茶館出來,文若青心裡明白。只怕在蕭慶之這裡,她已經沒有希望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文若青也沒有考慮過蕭應之。

  京城勳貴子弟何止蕭慶之一個,不是蕭慶之自然會有更好的,王侯遍地、公卿滿城的地方,文若青才不會綁死在蕭慶之這棵不解風情的樹上。

  回到侯府,蕭慶之特地讓婆子去把文若青請來,然後關起門來和文若青說了一些話,結果自然能讓蕭慶之滿意,至於文若青滿意不滿意他就管不著了。不過他也沒逼著文若青離開,從文若青的眼睛裡,蕭慶之看到了「野望」二字,這絕對是個想著攀高枝的。

  至於文若青怎麼應付蕭張氏,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蕭慶之沒心思去管。

  「蕭慶之,到底什麼事啊,中午在茶館不跟我說,非要這時候關起門來說。要不是我不方便,絕對要懷疑你心懷不軌。」玉璧大概知道可能是文若青德行方面有虧欠,但想像不到是如何的精彩。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與人有書信來往,且差點與人私奔。文家在陳州把事情壓下了,不過文若青在陳州大概是很難安排,所以文家才把她送到京城來。本來是想給子和做個側室,只是沒想到她心氣兒這麼高,她瞧不上子和。」蕭慶之說著說著,想起顧白芷來,渾身一抖,幸好文若青不像顧白芷那麼難纏。

  支著下巴,玉璧感慨道:「好端端的,誰願與人作小,她的出身,要麼跟我似的瞎貓逮著死耗子,要麼就只能給人作妾。放著平平常常的好日子不過,非要到大宅院裡去勾心鬥角,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蕭慶之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不對味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這麼說我是那死耗子了。」

  嘿嘿笑出聲,玉璧趕緊給他添滿茶水:「快嘗嘗,今天中午在流雲館喝的那叫什麼茶,真讓人不敢恭維,喝茶還是自家沏的好。」

  由著她轉移話題,蕭慶之嘗著茶點頭,確實比流雲館的好上許多,而且他家小玉璧做菜也好,近來這些日子自覺胃口都被養刁了,在外邊吃甚至還有些不慣。就在蕭慶之想勾著玉璧以後多多下廚的時候,玉璧忽然湊上前,睜著燦亮無比地眼睛說:「誒,蕭慶之,你說我們去江南以後開個茶館怎麼樣。」

  悠悠然地把茶飲進腹內,蕭慶之不急不慢地放下茶盞,這才開口說:「你如果答應天天給我做一頓飯,那我就答應給你開茶館。」

  「做飯……」玉璧猛地有點摸不著頭腦,做飯和開茶館有什麼關聯,然後看著蕭慶之的饞相她就頓悟了:「噢,我做的菜好吃是吧,那是當然,我的手藝我敢毫不臉紅地說一句,跟御廚相比也各有千秋。」

  「哪裡是各有千秋,比御廚做的好吃多了。」為了以後都能吃到小玉璧做的菜,蕭慶之很痛快地就把良心這種東西拋棄掉了。不過,御廚做的菜再好吃,也不如小玉璧做的充滿溫暖幸福的家味兒,所以他也不算昧著良心說話。

  伸出小手,玉璧和蕭慶之擊掌盟誓:「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得給我銀子開茶館。唉呀,蕭大才子,你說取個什麼名字好呢?對了,開個茶館要多少銀子,江南的鋪面租金貴不貴,在江南你能不能鎮得住場面?」

  一連串問題差點讓蕭慶這暈頭轉向,他定了定神,揉了把她的腦袋說:「名字不妨慢慢想,至於江南的鋪面,前兩年路過江南時,聞說上好的臨街鋪面上下兩層每月需百兩銀。開茶館麼,靜廬當年約費了三千餘兩銀,江南比京城到底物價便宜一些,不過靜廬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到江南應當也不低於三千兩。」

  「三千兩?好多銀錢,我在宮中四年也才二百多兩,這還是提了尚令,要不然也就一百兩。你一個月俸銀也不過百兩,你能拿得出這麼一大筆銀錢嗎?」百兩換算成現代,可以算月薪十萬了,在這時代算是高工資。

  「爵位有月例,還有田莊出產及茶館等一些產業……侯府的帳不是交給你了嗎,敢情你是一個字兒都沒看過啊!」蕭慶之忽然覺得不對,這丫頭怎麼就能懶成這樣。

  「啊,那個,那啥,我不是忙嘛。」

  「芍藥,去讓管家把帳拿過來。」蕭慶之有壓力啊,娶這麼位夫人,只怕日後裡裡外外他都得盯著,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回頭小玉璧把自己連同他和家業一塊給賣了。

  管家送來侯府的帳,然後還打了一把玉璧的小報告,每每管家來給玉璧送帳,玉璧總是種種藉口,各式理由。

  被口誅筆伐的玉璧老實地翻開帳本,強大的奧數底子在這時候顯現出來,完全心算,翻了不多久就把今年的帳給算妥了:「怎麼就侯府一本帳還分公中和長房?」

  「回夫人,公中的帳是祖產祖業所出,比如爵位的田地莊子,以及舊年從族中分下來的田地莊子和各類產業,雲州的茶場是老侯爺的,所以不在公中,也不從帳上過。至於長房的帳,則是侯爺的,侯爺這些年從陛下那裡得來的賞賜,有田有地有莊園,古玩字畫金石玉器都有。侯爺在長興街上有三十七間鋪子,每個月光租金便有六千多兩……」

  管家把長房的帳說得更細一些,就在玉璧以為嫁了個大富翁的時候,管家話鋒一轉說:「雖說每月能收個萬兩銀錢上下,但侯爺每個月得支出去五六千兩,加上長房的開銷每月得二千餘兩,所以長房也不能算太富餘……」

  「有這麼多?」

  「回夫人,是。」

  「你拿這麼多錢幹什麼了?」

  「同僚間人情往來,吃吃喝喝,封金賀禮儀程等,我倒沒細算過要五六千兩一個月。」蕭慶之實在是個甩手掌櫃,倒從來沒算過他的收支剛好平衡,每月多出來的不過是幾百兩的零頭。

  仔細看了看帳本,玉璧搖頭歎氣,這就是典型的敗家子:「幸虧陛下時不時賞你,要不帳面上可就難看了。這麼些年大手大腳,你居然還能存下七萬餘兩銀錢,你得感謝陛下關照你。」

  「夠用不就行了,我以後注意就是了。」蕭慶之略微有點臉紅,琢磨著自己平時是不是太不把銀錢當回事了,以前就自己也不擔心,過不下去了隨便到哪兒都能捱過去。可現在不同,有家有室,餓著自己不要緊,總不能緊著自家小玉璧吧。

  「該花的別省,人情往來哪裡是注意就能省下的,也不是過不下去。」玉璧看著那一長溜「不動產」,歎氣,那些東西值錢不能當錢用,還是那一行數字最實在。

  嗯,這一趟出京,一定要在好山好水好風景的地方開個好茶館掙錢,俗話說藏富江南,想在江南掙錢倒真不難。

  於是,玉璧和蕭慶之對望一眼,心中定下同一個目標——此去江此去江南,要努力掙小錢錢。




第七十章 有古怪

  四月中,初夏的微風穿城而過,柳葉柔軟而青碧的垂滿城郭,京城如今已經是一片夏季景象。一場細雨後,青石鋪就的御街上,一騎青衣夾著綿綿細雨自城外而來,從這位青衣信使的坐騎來看,這、位信使來自江南。

  青衣信使一騎入城,進到宮門前翻身下馬,信使等侯片刻後把信交給了一名著紫袍的官員,這位官員不是旁人,正是蕭梁。

  「京城風欲起,此去江南只需安好,其他的……便看緣法。」蕭梁清清淡淡地說完,轉身復又進了宮廷,青衣信使帶來的信,直接就送到了淳慶帝御案上。

  展信看罷,淳慶帝與蕭梁商量了一些什麼,但這場對話,沒有任何人在場,到底說了什麼,只有當事的兩人清楚。

  此時玉璧與蕭慶之都在府中準備,再過幾日就要啟程去江南,他們的第一站是吳州。

  出京的時候,玉璧才明白了蕭慶之的錢都花哪兒了,因為他們收了一大票儀程銀子,粗粗一算大約有萬餘兩,從這儀程銀子的數量上看,蕭慶之送出去的人情還是有還報的。

  「對了,蕭慶之,離京的時候父親說,如果我們路過松山,就替他去拜訪一位故人。」玉璧當時特想問問蕭梁,是不是去看您在外邊的風花雪月往事,不過晚輩不好問長輩這樣的問題,所以她忍住了。

  故人,蕭慶之有些意外,他前些年南來北往。沒少路過松山,怎麼父親不讓他替代去拜訪那位故人:「父親有沒有說是何人?」

  搖頭,玉璧還想問這個問題呢:「沒有。那個,慶之……」

  瞪玉璧一眼,都不用玉璧開口,他就知道玉璧想問什麼:「總說胡話。早跟你說得明明白白了,父親那樣的秉性,怎麼可能。」

  「誒,好吧,我想多了。」不怪她多想,受足了電視劇荼毒的孩子,長大後都會滿腦袋狗血無比的段子。一旦不曲折了都覺得稀奇。

  如果經官道去吳州,並不會經過松山,但另擇一條道去吳州,就可以順道去松山,替蕭梁拜訪那位故人。出於好奇。玉璧不時慫恿蕭慶之選經過松山的路取道吳州,蕭慶之拿她沒辦法,只好順遂了她的心意。

  刑部和御史台的一行人聽說這二位是取道見故人,想想便沒有一道,所以蕭慶之就和玉璧領了儉書和令武向松山行進。

  松山在江南,並不算多麼有名的山岳,但松山上有一座松間禪院,說是禪院裡邊卻全是出家的姑子。裡邊有幾位禪修高深的師太,在禪宗裡是大大有名的。從山腳往山上看,遍山松樹間正開著不知名的白色花朵,開放得如雲如雪,砌落滿山時聖潔而燦爛。

  「懷靜。慶之你看,這就是父親讓我們代為拜見的人,看來是位師太的法號。」蕭梁給的書信上有懷靜兩個字。玉璧就舉到蕭慶之面前給他看。

  「懷靜?」這兩個字讓蕭慶之覺得有些耳熱,像是曾經聽過一般。

  一路上山,階邊落花隨分落下,端是無比清美的情境,因為景色太好,玉璧和蕭慶之在山間行走得很慢。路上便遇到幾位師太挑著水從左側過來,玉璧連忙讓開,蕭慶之見了也趕緊退讓開幾步。

  只是墜在最後邊的一位師太身體看起來不是很好,玉璧看向蕭慶之,儉書和令武都沒上山,這位師太隨時都可能倒下的樣實在很讓人操心。師太又走在他們前面,水灑了,他們的衣裳也跟著被打濕。

  「這位師太,若是不介意,不如讓我夫君幫您送一程,別看他身形不壯碩,力氣可是一等一的。」

  那位師太回頭,看了看玉璧,很和氣地露出微微一笑,搖頭說:「謝謝,但是不必。」

  師太堅持,玉璧就不堅持了,畢竟出家人的事不好干涉:「那您小心一些,對了,師太,松間禪院裡可有一位法號懷靜的師太。」

  那位挑水的師太回頭望向她,又是一笑:「你找我做什麼……」

  「您就是懷靜師太,那真是太巧了,我叫玉璧,這是我夫君蕭慶之,家父托我們來看您。您看,這裡還有一封書信,是家父讓我們捎過來的。」玉璧說著往懷裡掏,掏來掏去沒掏著。

  蕭慶之看著她渾身上下火急火燎地找書信,不由得失笑,把剛才順手收在袖袋裡的書信遞給她:「丟三落四,拿著。」

  趕緊接過,轉手遞給懷靜師太,然後玉璧又湊上前幫忙卸下懷靜師太肩頭的水桶:「您慢慢看,水還是讓慶之替你挑著。」

  蕭慶之倒是好說話,玉璧一說他就把水挑在肩上,倒真像是個挑夫的架式,看來在軍中真沒少歷練:「懷靜師太,您與我父親……」

  他的話還沒說完,懷靜師太就猛地回頭:「你的名字叫慶之?」

  雖然心中有疑問,但蕭慶之還是很守規矩地回話:「是,晚輩蕭慶之,字子雲。」

  「你幼年不是這個名字呀!」懷靜師太喃喃道。

  「是,這是晚輩入京後上族譜時,陛下所賜的名字。看來師太與家父真是舊識,晚輩幼年名作蕭顧南,上族譜時族中長輩言道此名不合字輩,是以陛下給賜了名字。」蕭慶之一邊解釋,一邊輕輕鬆鬆地挑著水上台階。

  玉璧在一旁旁觀,只覺得懷靜師太的情緒有些激動,但並不顯得很濃烈,只是情緒顯得很矛盾,似乎對什麼很滿意,又對什麼懷有不滿:「罷了,慶乃天子尊號,你能得一慶字,足見你得天子看重。」

  說完,懷靜師太又看向玉璧,笑容要更溫和一些:「你叫玉璧,真是個好姑娘。心地良善。」

  然後,懷靜師太說了一句讓玉璧和蕭慶之都很驚訝的話:「算來,你們可以叫我一聲姑姑,我俗家姓蕭。單名一個瑜字。令尊讓你們來見我,也是為了讓我看看你們,慶之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如今知道你成親了,我心裡也很高興。」

  「真的是姑姑?」玉璧有點不太敢相信,以為是來看風花雪月故事的,沒想到是來見親戚的。

  「不然呢。」蕭慶之目帶不善,他家小玉璧腦子裡真沒裝什麼正經東西。

  接下來的路上,氣氛頗有些詭異。幾個人都沒有說話。蕭慶之走在最前邊,大概沒有感受到氣氛變了,但玉璧看得分明,懷靜師太眼裡隱隱有淚花,雖然不明顯。但怎麼能瞞得過玉璧那雙正燃燒著雄雄八卦火焰的眼睛。

  不過玉璧沒有說什麼,懷靜師太此時明顯不想被打擾,正在低頭沉思著些什麼。直到三人進了禪院,懷靜師太臉上才有恢復平靜清淡,依然還是那般古井無波,彷彿剛才的淚花與情緒都不曾出現過一般。

  「你們稍坐,待我去沏得茶來。」懷靜師太說話溫溫從從的,讓人聽了很舒服,只覺得心中有靜氣自起。

  「師太。還是我去吧,你和慶之說話,沏茶這事兒我最拿手了。」玉璧覺得,懷靜師太很有可能有什麼話想單獨和蕭慶這說一說,所以她才找藉口避一避。

  提著水壺去燒水,玉璧心裡一直在構思一些恩怨情仇的故事。等到她燒好水再到院子裡去時,懷靜師太正在和蕭慶之說:「出家已有幾十年,今日能得見親人,也算了卻一樁心願。日日修行,也無非盼你們在世上能安好,得知你們都健康平安,我便心生歡喜。」

  「師太請用茶,這是在松山不遠處的集鎮上過路時買的,嘗著味道很是不凡,慶之也是連連誇好的。」玉璧說著也坐下,端了茶盞起來,茶是今年新出的綠茶,芽葉細嫩,滋味鮮爽,用松山上的泉水沏了,香氣味道更是沁人心脾,一揭蓋就聞到了淡而綿長的茶香氣。

  懷靜師太飲了一口,含笑點頭道:「好手藝,慶之說你們此去將向吳州,那是個風物頗佳的地方,願你們過得好。」

  不管懷靜師太是笑是說,還是一行一坐,都透著一股子靜氣,讓人覺得心頭像有一片清涼的風拂過。常年累月修行並沒有讓懷靜師太顯得老邁,只顯得很平和,眉眼間雖有風霜,但依然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年輕時是何等傾城的美人。

  送他們下山的時候,懷靜師太從手上取下一串佛珠,遞給玉璧,她摸摸玉璧的頭髮,面上略有不捨地說:「這是我戴了多年的佛珠,日日頌經加持也有一份願力在,祈願能護佑你們平安。」

  只是一串佛珠,玉璧看了眼蕭慶之,她沒有推卻伸手接過就戴在了手腕上:「師太,我們日後若得時間,一定還能看您。」

  「不必了,我早已是世外之人,如今凡俗了卻,便可安心日日禮佛向法再無雜念。自然,若是路過,也歡迎你們來,只是不必刻意來訪。」懷靜師太說完送玉璧下山,然後玉璧又問了關於挑水的事,懷靜事太說:「是院中早課,倒不是欺人,只是修行罷了。你也看到了院中自有井水,本不需挑水,這麼多年也習慣了,不必放在心上。」

  懷靜師太一直把玉璧和蕭慶之送到山腳下,這才轉身返回山上,懷靜師太沒有再回頭,倒是玉璧拉著蕭慶之一直在原地看著,看著懷靜師太瘦削的身影一步步爬上台階,一點點隱入林木之間。

  「我始終堅信,有那麼一段風花雪月的浪漫往事,在某處!」玉璧堅定地點頭。

  這句話招來一頓敲打,玉璧抱頭鼠竄,但那顆八卦天雷狗血之心,依然堅定……

  其實,就算是這位懷靜師太,在玉璧看來也很古怪,她就不信蕭慶之這樣靈光會沒看出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9

第七十一章 欽差出馬一個頂倆

  從松山到吳州路便不遠了,走走停停也在三天後到了吳州城外,吳州和江南其他地方略有些不同,吳州外來的和尚不好念經,外來的官員更不好作,就是欽命御使到了吳州,那也向來是舉步維艱。

  不過,能出仕做官的有幾個是蠢的,蕭慶之頂著御差的名兒來,不管到吳州府哪裡,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熱情相迎。吳州的官員是這樣的,你來,我們熱情接待;你要是來搞我們的,那不好意思,吳州不僅僅自古出文人,也出土匪。

  但,吳州官員的熱情款待實在有點讓蕭慶之受不了,看著吳州府準備的宅子裡,那一溜兒嫩得跟水蔥似的小姑娘,蕭慶之就知道從前聽說過的那些只當一笑的傳聞,如今正完完整整地呈現在眼前!

  「這就是你從前講過的那個冷笑話?」玉璧看向蕭慶之,眼神不善。

  「看來不僅僅是個笑話。」蕭慶之搖頭,揮手讓儉書去跟管家交涉,要真把這些小姑娘留下,只怕不用淳慶帝治他,玉璧那小眼神分分鐘能把他挫骨揚灰。

  「酒色財氣,很多人都知道你愛茶,沒拿酒來試你,這第一齣是色,第二齣就是財了吧。我說蕭慶之,要是有個千八百萬兩,你就從了吧,給陛下賣一輩子命,也還不到這個數是吧。」玉璧簡直覺得這些人是在犯罪,都是些十三四的小姑娘,擱現代都是花朵,現在卻被人當作物品一樣送來送去。

  瞥她一眼,蕭慶之輕笑一聲打個響指說:「對。要真有個千八百萬兩金子,我就從,給誰賣一輩子命也不值這麼多。」

  吳州再富足,也沒有到隨隨便便送千八百萬兩金子的。這可相當於本朝一年的國庫收入,吳州官員要是拿得出來,那就不用來查了。直接有一個是一個,統統拖出去剁了。

  園子的管家聽著這二位的對話,神色木然,彷彿像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一樣,但心裡卻在輕哼:「千八百萬兩金子,中書令來了也不帶這麼送添頭的。」

  第二齣果然是財,甫一進正堂,屋裡擺了一株奇寶珊瑚。珊瑚通體高約兩米,除了珊瑚本株,上邊還點綴著無數用紅藍寶石作花芯的玉質花朵,直接能晃瞎人眼。紅珊瑚本來就貴重,再加上那些紅藍寶石。這一株就算沒有千八百萬兩金子,百萬兩銀子是要的。

  「怎麼沒有府裡那幾株好看?」玉璧出京前辛辛苦苦對了一遍侯府的帳,公中的不說,就單說蕭慶之那間庫房裡的古玩珍寶,件件都是國庫裡挑好的賞下來的。一年三節賞下來,庫房裡早就堆滿了能晃瞎人眼的好東西,所以這會兒見到這麼一件,真不覺得什麼新鮮。

  這也是看花了眼,要擱現代沒見過好東西的時候。早瞎了。

  蕭慶之衝她輕咳一聲,示意她演過了:「管家,勞你把這些都送回去,到底是件貴重物件,隨便放在這兒便是不失,有些許損傷也大為不妥。」

  也不知道是被這倆夫妻成心給氣的。還是管家「氣點」太低,應一聲一拱手轉身就走了,看背影都有些埋怨他們夫妻倆不明白什麼是好東西。

  那株珊瑚被後來進內的青衣小廝客客氣氣請走,這時玉璧和蕭慶之才算得了清靜,儉書令武前前後後把府裡看了一遍,回來稟過沒問題,蕭慶之才領著玉璧進內院去。這座園子本來是吳州一位富商的避暑園子,上差要來,於是被吳州府徵用給蕭慶之居住。

  「到底是別人屋簷下,哪怕主人不在也是別人家的屋簷,蕭慶之,要不咱們買個小院子暫時住一住。」玉璧逛園子逛得都腿疼了,想想自己以後都要在這個繞彎能繞到腿疼的園子裡住,她就想哭。

  雖然景色很好,園林景觀十分秀美靈蘊,但是明明比宮裡小,從門口到起居的小院,起碼是宮門到後宮的距離,曲曲折折的好是好看,可玉璧走到一半就腳疼,可憐的扁平足。

  停下來看著玉璧輕輕踮著用腳後跟走路,那一蹦一搖的模樣倒像是鴨子,蕭慶之笑著扶她坐下說:「好吧,這些天沒工夫,等過幾日陪你去看宅子,順道把茶館的樓舍找好。」

  因為一直沒聽蕭慶之給過肯定的答案,所以玉璧一直當他不答應,這時聽他這麼說,一邊揉一邊抬頭,訝然地道:「咦,你這是答應讓我開茶館了?」

  「沒說不答應,知道你閒不住,我在吳州事忙,肯定不能時時顧著你。看你也不是在深宅大院裡能待得住的,不給你找點事做,到時候受罪的不還是我。」蕭慶之倒直白得很,他想的是,是他把玉璧帶到江南來的,當然得管吃管住管心情舒暢。退一步說,如果不管,到時候她心情不舒暢,跟著受罪的還是他。

  一聽不用天天悶在屋子裡,她總算覺得這趟江南來得值得,不用去宮裡給難侍候的淳慶帝沏茶,又不用宅著,多舒服:「那成,你先忙完正經事再說。」

  第二天,蕭慶之前腳從園子裡出去,玉璧後腳就領著芍藥出了門,江南的街景果然不是北地京城那樣一味寬闊,而是街街臨水,路路通橋,家家戶戶只要一開門,先看到的必然就是水。走在吳州府的南水街上,玉璧一邊走走逛逛,她對兩街賣絲綢的小攤兒很感興趣,但她不會做衣服,只能純欣賞。

  「夫人,看,前邊就有間茶館,你累不累,要不婢子扶你上去歇歇再走。」芍藥喊住了還想無休止走下去的玉璧,這位就是這樣,眼花撩亂的時候容易忘記自己不能走遠路,等到一安頓下來就喊腳疼。

  這也是出京城後才知道的毛病,從前真沒發覺,連玉璧自己都覺得稀奇,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叫扁平足的存在,使得自己逛個街都不能盡興:「行,誒……這間茶館要賣耶,芍藥你看,這裡正好臨街,又不是街市最熱鬧的地方,往出走一點是橋,前後都是水,真好合適。」

  真叫想什麼來什麼,不過進去一問,價錢開得實在有點高,按吳州的房價,二層臨街兩層樓最多也就是二萬兩銀子,茶館的主家張口就要三萬,還一文價都沒得講。

  「這位先生,你這茶館好是好,可要賣三萬兩是不是也太貴了點,照街上的樓價來說,你這裡實價也就在一萬八上下,我剛從牙行過來,對這邊倒也不能說陌生。張口就說三萬,也太拿我當外鄉人了。」陳江氏就是吳州人,所以玉璧開口就是一嘴流利的吳州鄉音。

  「不,三萬不貴,這價錢確實沒得商量。這位夫人,你只管去市面上打聽打聽,我這間茶館口碑如何,生意如何,值不值得這三萬兩。」

  東主這麼堅持,玉璧反倒不堅持了,既然值這麼多,她就另找個地方,也不是非這裡不可:「那就算了,先生既然覺得值三萬,而我又只能出一萬八,我們看來也談不攏,我先告辭,再上別的地方看看,先生也再考慮考慮。」

  只是玉璧還沒到門口,那位東主就把她攔下來,一臉不捨地說:「既然如此,夫人也不必說一萬八,出個兩萬整數,餘下的銀錢我再到別處湊補一下,應該不成問題。我也知道這裡行價如何,夫人且慢,我去找個牙子來,等牙子擬好憑證咱們再談銀錢的事。」

  「兩萬麼,倒也可以。」本來玉璧的心理價位就是兩萬左右,東主能主動降價她當然高興,不過東主語態很氣餒,像是缺了這一萬兩就會出什麼危險的事一樣:「不過,出門在外與人方便,東主若有什麼難處,不妨跟我說一說,我若能幫忙,自然是願意幫的。」

  那東主大概也是亂了,要不不會急病亂投醫,就這麼坐下把事兒跟玉璧說了:「不瞞夫人,原也不想賣這處茶館,這是家祖的心血,一代代傳下來,怎麼捨得賣。可是為了我那弟弟,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一邊是祖業,一邊是人命,我也只能選擇把人先保下來。整整三萬兩銀子的缺口,我又怎麼堵得上,只好賣了茶館,希望能保弟弟個平安周全。」

  看來是惹了什麼不能惹的人或事,玉璧繼續作傾聽狀,但嘴裡可沒停:「令弟早惹了官非嗎?」

  那東主苦笑著點頭,歎氣道:「可不是,我那弟弟是個讀書人,可是說是讀書讀傻了腦子,一門心思領著眾人寫萬民血書,如今已經被捉下大獄。我若是不使銀子去,只怕今晚都過不得,聽說欽差快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現在只能盼著欽差快點來,我這三萬兩也只能買個命,想把他撈出來卻千難萬難,時長日久,只怕買來的命也要丟掉。」

  「這個……我實在不能趁人之危,這樣吧,再等三天,如果三天內事情能解決,這樁買賣就算了。如果要是三天內事情沒解決,我就花三萬兩把這裡買下。」玉璧說完就要起身。

  茶館的東主卻整個人一顫,拽住了玉璧的袍子一小角說:「你是說你肯花三萬兩買這裡。」

  「對,不過要等三天,你能等嗎,你弟弟能等嗎?」玉璧不知道牢裡多黑暗,只能盡量把時間壓短一點,別到時候人撈出來了命沒了,那救出來有什麼意思。

  不是盼欽差嗎?那就自然該讓欽差出馬,有道是欽差出馬一個頂倆……

  


第七十二章 果然是行家與門子裡的

  吳州府衙位於進賢街上,當街開門,門邊各站一名府兵,不怎麼講究站姿地忤在那兒。玉璧來府衙是為找蕭慶之來的,蕭慶之說過,這裡不比京城,要是有事可以直接到府衙來找他。所以她領著芍藥走上前來準備說兩句什麼,哪想府兵也不過問,只是多看兩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觀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讓玉璧沒有想到的是,一近府衙門前就有人招呼她往一側走,到了一個大約是後花園的地方,花園裡有十餘名梳起作婦人裝扮的女子,衣著都很乾淨體面。乍一看過去,玉璧以為是州官的家眷在開什麼遊園會,這在京裡一點也不新奇,雖然她就沒怎麼參加過,但好歹也算看過豬跑的。

  「這位妹妹是哪家的,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生,妹妹是頭回來麼,這打扮倒新鮮,衣裳式樣也新鮮得緊。妹妹是從哪裡來的,莫非不是吳州的,說來吳州地界上,同是姐妹有幾個是不熟的,看來妹妹才到吳州不久啊!」有個梳著飛雲髻的女子眼波流轉地走向玉璧,說話間多少有點兒不太得勁。

  想半天,玉璧沒想出來到底哪裡不對勁,只袖手一禮,道:「是,昨兒才到吳州……芍藥,你拽我作什麼?」

  話沒說完,芍藥就像明白過來什麼似的,一個勁兒地拽著她往外走,她問話芍藥還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該不該答話。快到花園門洞處時,芍藥終是沒忍住,壓低聲音湊上前道:「夫人。您沒看出來麼,這園子裡的女子只怕多是門子裡的。」

  門子裡,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頭看一眼。玉璧皺眉問:「哪個門子裡的?」

  「娼門。」

  「啊?大白天的,吳州府是不是也太不講究了。」玉璧一邊說著吳州刺史的不是,一邊眼睛往花園裡溜。心裡在想,原來這時代從事服務行業的姑娘們在那啥之後,也是梳起頭來作婦人打扮的。

  到底她還有點眼力見,看著眼前這些女子都不像是普通樓館裡做下等營生的,看著都像是學過詩文琴棋的,應該在樓子裡頗有地位,要不然不會是現在這氣氛。

  「晉城侯。您這邊請,眼瞧著都正午了,說什麼您也不能走,怎麼也得吃頓飯才對。上差遠來,沒有出城十里相迎就是罪過了。要連頓便飯都不能招待,那就是下官失職了。」這會兒正跟蕭慶之說話的是吳州刺史周文昌,正跟著府衙裡幾名有品階的官員陪著蕭慶之往花園裡走來。

  從這句話來看,這頓便飯一點也不便,玉璧縮了縮身子,正要往一叢花木後頭躲避,卻不料正好被個丫頭擋了,語氣冷冰冰地把她「請」進花園裡,還瞪了她一句說:「安份些。否則有你的苦頭吃,刺史大人已經安排好了,你難道要違背大人的意思擅自辦事。」

  這下好了,玉璧看了眼那丫頭,搖頭歎氣:「我今兒出門一準沒看黃曆,芍藥。待會兒蕭慶之撒氣兒的話,你可得幫我擋著點兒啊!」

  芍藥支吾一句,心裡想:「你們夫妻之間的打情罵俏,小婢我才不管吶。」

  就算玉璧站在外圍,就算她已經盡量壓低身子,還是一眼被蕭慶之給從人堆兒裡找出來了。當場之下,那有像她那麼躲躲閃閃的,蕭慶之看了又氣又樂,這丫頭真夠不讓人省心的:「過來。」

  擠滿臉諂媚的笑,玉璧很自覺地走上前,她明白,這時候絕對不能讓蕭慶之喊第二遍,否則拆骨剝皮沒商量:「是你說可以來找你的。」

  「我是說過,但不是這麼找的。」蕭慶之說完看了眼園子裡的大太陽,又看看玉璧額頭上的薄汗,從袖籠裡掏了帕子遞給她,此時院子裡的人全部都變成了雕像。蕭慶之轉頭看向吳州刺史以及一干官員,笑容那叫一個燦爛無害:「諸位大人,內子尋我回家用飯,今日的宴會在下便只好爽約了。」

  刺史先反應過來,擺擺手,客客氣氣地道:「既是侯夫人尋來了,侯爺自該回去,改日下官等再宴請侯爺也不遲。」

  在眾人莫名其妙地注目禮中,蕭慶之挽著玉璧的手,洋洋灑灑地走出花園。玉璧實在沒忍心住回頭去看,大傢伙兒臉上的表情都很詭異啊!

  「咦,園子裡那些女子,不是吳州府專門為招待你找來的吧?你說我今天要是沒來,你會不會就這麼半推半就的從了呢?」玉璧在詭異的視線中忽然想起還有這麼一個意思來。

  「瞎說什麼,吃過午飯了沒有?」蕭慶之可不傻,他才不會跟自家小玉璧繼續這個可能惹是非的話題。

  玉璧也不多執著這事,只揉著肚子說:「沒吃,餓了。走吧,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說,邊吃邊說吧。」

  飯館裡用完飯,玉璧就把早上在茶館裡遇到的事跟蕭慶之說了一遍,蕭慶之聽完後沉吟半晌才點頭,臉上始見笑意:「你運氣倒是好,真是想什麼就有什麼來,事情也辦得對。我倒是沒想到,寫萬民血書的人居然還活著,他們這回倒手軟得很。也好,不過這事得請趙提刑來一道辦,你下午繼續去看樓舍,有喜歡的就談下來。」

  「不能帶我一塊兒嗎?」逛了上午了,想想下午還要逛,她就覺得日子沒法兒過了。

  「不能。」蕭慶之知道非得找點事給她做不可,她這怨婦一樣的小眼神,他可受不了。忽地湊近她,氣息暖暖地撲在她面額上,他道:「吳州城裡有不少茶館,眼看著你就要跟他們成為同行了,你不先去看看對手是什麼底細嗎?」

  於是,玉璧就這麼被蕭慶之暖暖的氣息薰暈了,然後傻傻地任他忽悠著點頭說:「誒,也是。」

  下午找鋪子的事倒是很順利,一去牙行打聽,立馬就有幾個牙子上前來介紹,她自己先去看過了,都還不錯,不過沒有特別喜歡的。反正她也不急,所以想著再等等。從牙行出來,直接到牙行斜對面的茶館去,那家茶館在貢院邊上,向來是個文人薈萃,書香濃郁的地方,這也是吳州城裡最好的茶館之一。

  到茶館門口剛來得及打量門臉,就有小二上前來熱情相喚:「夫人,您是樓上雅間飲茶小坐,還是樓下廳裡聽評彈。」

  「就樓下吧,小二哥,你們這裡什麼茶當家?」玉璧一邊邁腳一邊問著小二。

  小二一撂肩上的巾子,特爽利地說:「咱們墨竹館的當家茶要數吳州燕子塘的三抄水,夫人可要來一盞嘗嘗。」

  「成,再備兩樣點心,找個清淨些的位子。」

  小二聞聲一應,然後把玉璧領到一間用竹簾隔開的小座裡,既隱秘又能把廳裡的種種一覽無餘,說評彈的人聲音洪亮,小座上也聽得十分清晰。不過吳州當地方言的評彈,她不是太聽得懂,不過大廳裡很多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大概真是講得十分不錯。

  「夫人,您的燕子塘春茶三抄水一盞,茶點二碟均已齊備,夫人請慢用。」

  小二出去後,她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果然是春採的綠茶,沏茶的水應該是江水,吳州外有慶江,慶江水美天下有名,原本是極好的。只是取江水泡茶有講究,要行船到人跡罕至的地方只取中層的水。因為江水上層有懸浮物,下層有泥沙,只有中層的才適宜沏茶。

  「可惜了好茶葉。」

  「夫人,不好喝嗎?」芍藥問道。

  「茶好,水不好。」玉璧棄了茶,取了點心嘗,江南的點心向來有名,這兩碟點心倒是真不錯,就是稍微甜了一點。

  「慶江的水還不好,這要用哪裡的水沏茶才算好!」

  話是從左側傳來的,那也是個掛了竹簾的小座,聽聲音像是個二十來歲的年青人。玉璧覺得沒必要答腔,所以就靜靜地坐著試圖辯論清楚大廳裡的評彈說的是什麼內容。

  但是沒想到,不過多久,那說話的人就站到了竹簾外,又是一句:「還請明示,哪裡的水沏茶才算好?」

  芍藥見狀卷了簾子站出去,指著那人道:「你這人好不知禮,聽我家夫人說話便罷了,怎還不識規矩地近前來。」

  看樣子不說明白,這人不會死心,玉璧看了一眼還在那兒站著的人影,略略抬高聲音說:「慶江水不是不好,慶江水每個月都會取鶴山附近的水送到京中供陛下沏茶用,貢水如何能不好。只是取水不得方法,我看這水雖清澈,卻還有些細小的浮塵,看來只是隨意取的。京中取貢水,取的是百尺以下,二百尺以上的水,這樣取出來的才是慶江貢水。」

  「聽起來夫人是行家……去,派人去鶴山取水,我倒要試試有何不凡。」那人看來還是不相信,玉璧懶得跟他解釋,不相干的人管這麼多做什麼。

  去鶴山取水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吳州水路通達,來去便利。

  簾外的年青人這時正著人把燒好的水提來,由墨竹館最好的師傅當著他的面沏開,年青人端起茶盞,撇去浮沫,輕輕啜一口,然後久久無語,多飲幾口好竟閉上眼睛輕咂了一下嘴:「果然是行家,路生,去請那位夫人過來一敘。」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49

第七十三章 當然得挑有錢的人宰!

  這世上總是有過多莫名其妙出現的路人,眼下就有這麼一個正在簾外。

  窗外的細柳拂進來,幾縷陽光從柳葉間隙投照進來,玉璧摘了片柳葉放在嘴裡吹了幾聲並不好聽的聲響,明擺著不打算搭理簾外的人。芍藥這時站在簾外,彷彿門神一般,不論那個自稱路生的小廝怎麼說,就是不把路讓開。

  開什麼玩笑,芍藥忍不住在心裡暗罵了一句玉璧常說的話:「侯爺在夫人面前沒個正形,那是待夫人有情義,可待我們侯爺可從不手軟,今天在府衙就不該,要是再讓你進去衝撞了夫人,那還有我的活路。」

  「既然夫人不願過來一敘,那就罷了,是在下有失禮數在先,在此向夫人賠罪,望夫人見諒。慶江水的事,多謝夫人指點,在下謝春江,在吳州地面上倒也有些門路,夫人日後在吳州若有不便之處,只管來墨竹館。」謝春江就是墨竹館的東主,說起來也是個讀書人,只是屢試不中,後來就這麼歇了心在貢院邊上開了家茶館,因為氛圍不錯,生意向來紅火。

  像玉璧這樣的人,吃軟不吃硬,人家客客氣氣地來道歉致謝,她就放下了嘴邊吹著的柳葉,這聲音實在不好聽,擾了大廳裡茶客們聽評彈的興致:「只是小事,不必客氣。」

  此時,芍藥才挑起簾子來,玉璧走出來,和那謝春江打了個照面。謝春江一看,這麼小個小夫人,居然一言道破了慶江水的奧妙,不由得有些意外:「夫人……咦,您是宮中的人?」

  怎麼看出來的。她自問身上一件宮裡的東西都沒帶,怎麼被謝春江一眼識破:「為什麼這麼說?」

  「不瞞夫人,宮中的玉頭花兒,皆是由在下家中的作坊所製。在下觀您這朵頭花是去年專為宮中一位尚令所制,難道夫人便是那位尚令?」這下謝春江更驚駭了,十幾歲的尚令,怪不得不顯山不露水的就道明慶江貢水取水的地方。謝春江甚至還記得,這位陳尚令得了聖旨賜婚。依稀想起是晉城侯。

  再一聯想,近日裡晉城侯做為上差來吳州,看來眼前的人八九不離十,正是御茶房尚令陳玉璧,也就是如今的晉城侯夫人。

  吳工的玉花片天下聞名,玉璧在宮裡也聽說過,吳工玉花簪以謝家最有名氣,這讓她忍不住想歎氣。用不用這麼巧,才剛到就被人認出來:「是。」

  「適才衝撞了夫人,還請夫人見諒。」謝春江經營了這麼多年茶館,迎來送往早就圓滑無比,這時前倨後恭絲毫不顯得有任何滯澀。

  玉璧又擺手說沒關係,然後就和芍藥一道走人。謝春江卻在後邊看著主從二人的背影出神。直到路生在他旁邊說話他才回過神來:「路生,我該不該說。」

  「爺,您……您不是說那件事吧?」路生的表情見了幾分懼意。

  又看了一眼遠去的背影,謝春江點頭道:「自幼讀的是聖賢書,怎麼忍心不聞不問,士廷這樣心懷大志向的讀書人若是被官府就這樣殘害了,天道如何安,我心又如何安。且不說,士廷兄與我還有多年的交情。於情於理我都不應該袖手旁觀。」

  「可是,爺,這回來的欽差靠得住嗎?別又像從前來的那些一樣,銀子一撒下去,和點稀泥找幾個替死鬼就算了。」路生勸道。

  「蕭督師將來要為天下文人領袖,如果連這點事都不能托付,那就枉陛下寄予厚望。」謝春江說完轉身入後院,路生連忙拔腿跟上,生怕這位爺一時衝動,直接就去府衙遞訴狀,那可就糟了。

  玉璧是沒想到,自己連著遇上的兩個茶樓東主都串在一件事上,幸好接下來的茶館待得很太平,不過論起茶和水來,還不如墨竹樓:「如果吳州都是這樣的水準,那我就有信心了。」

  走了一段路,她又想起來:「對了,芍藥,你還記得我們離開的時候,謝春江那眼神嗎?我總覺得他好像有什麼事要說,而且還不是什麼小事,慶之是不是快要放班了,我找他一塊兒再去墨竹樓坐坐。這吳州,似乎處處都是事兒,好像個個都有秘密。」

  聽她這麼說,芍藥也想了想:「夫人,倒是有些異樣,不過他若有事自會主動去找侯爺,夫人何必操這份心。」

  「看不到自然不操心,看到了就順道過問一下,如果是無關緊要的,放下便是,如果是緊要的總是多條線索。」玉璧絕對不會承認,她就是閒得發慌了!

  對此,芍藥也拿她沒辦法,只能等蕭慶之放班了,把這個隨時充滿圍觀精神的夫人扔給自家侯爺去管。結果,自家侯爺順利被充滿圍觀精神的夫人給拐帶了,兩人手挽手,無比有傷風化地走在去墨竹館的路上。

  墨竹館裡,謝春江也正在左右為難,他倒不怕自己出什麼事,但他是謝家的人,總不能只為自己的義憤而拿整個謝家人的命去填。這樣的事,謝春江做不出來,所以他才會為難。就在他深感為難的時候,路山忽然跑進來,說道:「爺,那位夫人又來了,這回身邊還帶了個人。」

  「什麼人?」謝春江從座中站起身來,眼睛細細瞇起,似乎在做最後的掙扎。

  「聽旁邊的人稱侯爺,想來就是爺念叨過的晉城侯。」

  於是,謝春江不再掙扎,晉城侯都上門來了,這樣的機會不抓住,日後就只能去後悔。快步隨路山走到雅間門外,謝春江整了整衣袍才示意路山敲門,只聽得門裡傳來一個柔和沉緩的聲音:「是誰在外面?」

  「學生謝春江求見。」蕭慶之是督師,謝春江自稱學生既是客氣,也是對蕭慶之的尊敬。

  雅間裡,蕭慶之抹了把嘴,有些恨恨,差點小玉璧就到嘴了,卻被打斷了!可還能怎麼辦,人都自稱學生了,他這做老師的總不好放著學生在外邊,自己在裡邊幹吃光抹淨的勾當:「進來吧。」

  看到雅間裡的兩人正襟危坐,謝春江絕對想不到剛才兩人還在就「一被子」的問題發生爭執:「拜見督師。」

  「不必多禮,看來你是個讀書人,那你就應該清楚,我這個督師可是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空頭讀書人。」能叫他一聲督師的,都有功名在身,再小也是個秀才,蕭慶之心中暗暗想,當初也許應該答應閣老考會試,現在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督師說哪裡話,督師上馬能安邦,下馬能治國,又何需拘泥於功名。」謝春江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想,要怎麼跟督師說士廷兄的事。

  結果,蕭慶之壓根不用問,直接就挨過來問一句:「我知道你在吳州交遊廣闊,可認得一個名作張士廷的士子,他與你是同一屆的秀才。」

  聞言,謝春江大感激動,連忙拱手深深一禮道:「回督師,學生正是為此事求見督師。學生與士廷本是同窗,去年末,士廷私底下發動萬民血書之事。不瞞督師,那封書信是我托門路讓人送到京城去的,血書之事到現在還沒有回信,只怕那書信已無所蹤。書信且不說,如今士廷身犯牢獄之險,學生伏請督師相救。」

  這就是讀書人的熱血,蕭慶之起身扶起了謝春江,目帶贊賞,倒真有了為天下士子領袖的些許風範:「這件事正在查,不出三日必會有結果,你也不要多去打聽,到時候自會有消息給你。」

  話一說完,謝春江眼圈都紅了,幾欲流淚地就著蕭慶之扶他的手,道:「督師……學生謝過督師。」

  「既然到了這裡,我倒有件事需要交給你去辦,不知道你願不願辦。」蕭慶之拍著謝春江的手臂,問道。

  「督師只管吩咐。」謝春江以為蕭慶之要交給他一個無比艱巨的任務,答應之後連背都挺直了幾分。

  沒想,蕭慶之很快就扔出一句:「既然你地界兒這麼熟,幫我尋訪一下,附近哪裡有適合開茶館的門臉,不需要太大,但要清靜乾淨。」

  瞬間,謝春江就蔫了:「原來是要找鋪面,這個事,學生倒也有主意,督師且等幾日,學生定能幫督師覓一間得宜的樓舍。」

  但是很快,蕭慶之又一句話讓謝春江精神起來:「勞煩你了,也是玉璧想著在這裡開個茶樓,她閒不住,日後還需要你多幫襯。」

  「啊,陳尚令要在吳州開茶館麼,那太好了,陳尚令可是陛下的御用茶水宮女,吳州的茶客有福了。」謝春江愛茶,雖然不是那種一張嘴就能說得頭頭是道的行家,但確實有滿心的喜歡,要不然不會說話的時候冒綠光。

  「那就勞煩你了。」

  不過兩天時間,謝春江就派了人到蕭慶之和玉璧暫居的小院,把符合要求的三處地方劃出來。玉璧帶著芍藥去看過後,選中了臨近吳州府衙的一間茶館,那裡住著不少非富既貴的人。

  對玉璧來說,既然要宰人,當然得挑有錢的人宰!





第七十四章 我只有一個人

  做為一個城市規劃專業畢業的學生,到古代之後,玉璧一直覺得自己二十幾年的讀書生涯全白白浪費了。直到她準備規劃茶館了,才想起自己還選上過建築學的相關課程,雖然比不上專業課那麼精通,但裝修個茶館不算太大問題。

  其實她也就一個想法,要開闊,她對這時代小窗小門實在煩了,如果能有玻璃,做個大大的玻璃幕牆,那該有多好。遙想著玻璃,可憐她那點可憐的理科知識早還給老師了。現在給她點兒鋼筋水泥她倒能指揮著人去修橋鋪路蓋房子,可她確實沒能耐做出玻璃來。

  時漸入夏,吳州街道上的行人們身上衣裳漸薄,蕭慶之走南闖北,對這樣的天氣倒是能夠適應。反觀玉璧,對吳州這悶濕的天實在有些受不了,就算前後兩輩子都算南方人,可大多時候都在北方,對這樣的天氣真的沒一點抵抗力。

  街道上的柳樹被雨沖刷得一片新綠喜人,玉璧在傘下搖頭鬱悶地說:「這雨要是再落下去,我就要發霉了!」

  撐著傘,蕭慶之拽著她繞過一灘積水後說道:「剛才看院子的時候不是還很精神,怎麼這會兒就沒氣勁了。」

  「要花銀子的,當然得打起精神來看,唉,怎麼老下雨,什麼破天氣。」玉璧長歎一聲,隨著蕭慶之一道登上巷口等候著的馬車。

  上了馬車走出去一段路後,玉璧才覺出蕭慶之的神色不對,皺眉凝神像是在尋找什麼,又像是在等待什麼。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袍子,低聲問道:「怎麼了?」

  沖玉璧擺手。示意她噤聲,蕭慶之忽地腦袋一轉,看向右側車窗:「有埋伏,令武……」

  「侯爺,您小心。」馬車外,作車夫打扮的令武應聲停下馬車,然後抽出懷中的劍嚴陣以待。

  「看來張士廷的事,確實觸動了某些人。他們倒是能等,現在才出手。」蕭慶之說罷,也取出劍來,這段時間他出入一直隨身帶劍,就是為了防備這樣的時候。不過,他倒真沒想到,這群人這麼大膽,竟然都不在夜裡遮掩一下行跡來。而是大白天戴著斗笠在雨裡埋伏。

  正是因為這場雨,遮掩了一部分聲音,所以蕭慶之到這會兒才發現,否則以他的功力,怎麼會中這樣低級的埋伏。

  「麻煩嗎?」玉璧倒不至於慌張,她對死亡這樣的東西。真的還沒有過概念。

  衝她一笑,蕭慶之道:「有點麻煩,但不是什麼大事,你待在馬車上不要動,拉車的是戰馬,等閒的刀兵它不會畏懼,現在車裡很安全。你放心,凡事有我,不會出事的。」

  安慰完。蕭慶之也下了馬車。這駕馬車是特製的,門窗一關上,基本就是刀箭不入,就算放火燒。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燒著的。從外面關上馬車的門窗,蕭慶之和令武並肩站著,令武神色肅然地道:「侯爺,來的是幾個硬茬兒,您小心些。」

  「顧好自己。」蕭慶之話音剛落,幾個戴著斗笠的勁裝漢子就一個個破雨而來,在雨幕之中,長劍如練在雨幕裡劃出一道道銀光。蕭慶之橫劍於胸,全然不見懼色。

  對於他來說,仗劍江湖,馳騁沙場才是真正的舞台,千軍萬馬之中都能來去自如,又怎麼會對眼前的場面有絲毫擔憂。

  透過縫隙,玉璧看著外面的情形,蕭慶之執劍而立的背影讓她差點想端盆瓜子來磕,眼前的場景多麼像武俠片兒。可是,這明明是穿越劇好不好,怎麼一瞬間就武俠片了呢,這個值得深思啊!

  雨裡,劍尖穿過雨水而來,雨在劍身上濺起水花,場景無比唯美,只是刀光劍影之中,怎麼看都是危險重重:「蕭慶之,你可不能死啊,寡婦可不是什麼好職業。」

  她剛想完,蕭慶之就動了,手裡的劍彷如千萬枝柳條在風中搖擺一般,又像是被風吹得凌亂的雨線,行蹤無定,飄忽無跡。如果不是生死關頭,玉璧真想拍手叫好,可這時只剩下緊張。

  「春潮劍!」戴斗笠的漢子裡,有一人喊出聲來,聽聲音像是被掐了脖子,話語裡滿是驚訝。

  「認得它的人不多,想必六年前我們曾在京城武舉上碰過面。」蕭慶之一邊說話一邊揮動著手中的劍,劍招依然犀利,並不因為有人認出來而有絲毫減弱。

  「有幸同場競技,只是你我雲泥有別,今日卻又殊死之爭,終是無緣法。」與蕭慶之纏鬥的人也沒有任何停滯,語氣裡有千萬分的歎息與遺憾。

  蕭慶之執劍一個漂亮的轉身,足尖點地,整個人如同雁子一般躍起幾丈後,執劍落下,劍尖堪堪抵在那人的眉心:「你輸了!我也不問是誰派你們來的,這種事,心知肚明就算了,我不傷你,你回去告訴請你來殺我的人,我蕭慶之不是誰都能殺得死的!」

  那人收起劍,輕聲一歎,道:「我輸了,你的話我必會代為轉達。」

  但是,說話的人收劍轉身,剩下的幾個戴斗笠的漢子卻沒有收劍走人,而是更加猛烈地招數一一使出來,看樣子是要不死不休。令武也不是吃素的,與蕭慶之一道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把幾個戴斗笠的漢子打趴下。

  也是令武一直守著馬車不讓戴斗笠的漢子靠近,否則,玉璧就危險了。

  好在令武和蕭慶之功夫確實不錯,幾十個回合後,蕭慶之就著雨水沖去劍身上的血痕,任由著戴斗笠的漢子們扶著走遠。令武身上也掛了彩,蕭慶之身上也有幾處劍傷正在淌著血:「很奇怪啊!」

  「是。」

  「看來是想警告我,不要多管閒事。」

  玉璧在車上也覺得奇怪,這裡離吳州慎刑司只隔著一條街,按說現在早該有人出來查看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蕭慶之,你該奇怪的是為什麼刑部沒派人出來查看,這樣的打殺聲,隔好幾條街也該聽見了。」

  「只怕,趙提刑那邊也出了狀況,趙提刑倒不要緊,令武,你送夫人回府,我去看徐御史。」蕭慶之正待要走,令武卻攔住了他。

  「侯爺,徐御史那裡我去便可,侯爺和夫人速速回府。」

  雨中,令武攀上牆頭,幾個縱躍便不見了身影,蕭慶之凝神望了幾眼,收劍還鞘:「玉璧,關上車門,我們先回府。」

  不想,就在他拉起韁繩時,一隻柔軟溫暖的小手伸過來:「你受傷了,歇著吧,駕車我也會。」

  一回頭,蕭慶之就看到了玉璧的臉,在陰雲密雨的天氣裡,看起來分外白晰乾淨,蕭慶之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道:「不礙事,坐好。」

  「蕭慶之,你就是這時候還要逞強,這裡只有你和我了,傷得這麼重,何必再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呢?」玉璧定定地看著蕭慶之,風雨在側天在上,她敢賭咒,蕭慶之這個人,哪怕是跟她說得好好的,心扉也從來沒向她敞開過。

  但是,這種是不是單方面的,她連自己的心扉都不曾向蕭慶之敞開,又怎麼敢奢求這個人向她敞開心扉。

  或許真是傷得嚴重了,蕭慶之嘴角顫了幾顫,然後側臉看向巷道上高高濺起的水花,嘴邊有笑,卻是帶著幾分蕭瑟的:「我只有一個人。」

  馬車緩緩開動,走出巷子後左拐,蕭慶之把馬車催得飛速行駛起來,直到這時,他的臉色還是如刀削斧鑿一般的冷硬:「那年我不滿十歲,在山上撒了歡回家,父親指著一個人跟我說,你跟他走,你的天地不在這裡。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怎麼回事,稀裡糊塗地就跟著姚師傅到了京城,一路上,不管我怎麼反抗掙扎,姚師傅都只反反覆覆跟我說一句話,從此以後你只有一個人,你已經肆意放縱了十年,足夠了。」

  「後來到宮裡,太子視若手足,陛下視若己出,於是拋卻了姚師傅的話,再後來九死一生,終於明白了姚師傅那句話的意思。」

  雨越下越大,蕭慶之的聲音越來越小,玉璧只能緊緊貼著他才能把話聽清楚,只聽他說:「也想過放縱自己墮落下去,但我連墮落的資格都沒有,要麼長成旁人所期待的樣子,要麼死……」

  講起這些來時,蕭慶之的語氣十分漠然,但玉璧聽著卻似乎能感覺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一個人在宮廷裡面對隨時被拋棄然後死亡的情況。他一邊恐懼,一邊埋怨又思念家裡的父母親人,還要努力武裝自己,讓自己成為淳慶帝所期望的社稷良臣。

  甚至,他還不能怨恨,淳慶帝對他不好麼,不,很好,蕭梁對他不好麼,不,也很好。他們能給他的東西,從來不少給,獨獨不能給的就是保護傘,一路鮮花荊棘,他都必須一個人走過去。

  這樣的成長歷程,是不是太不人道了點?

  誰家的爹是這麼狠心的,淳慶帝的所作所為玉璧可以理解,但是蕭梁和蕭張氏的作為,她一直不能理解,誰家的親兒子都不是這樣長大的!

  其實,蕭慶之心底對淳慶帝是有恨的吧,要不,不會選擇投筆從戎。

  「蕭慶之,我能給你的不多,但有一樣可以保證,我不會半路扔下你,只要你不扔下我。」

  蕭慶之回頭,衝玉璧笑,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說道:「我也不會扔下你。」

  嗯,這天地間,不再是只有一個人,雖然多的是個需要他去做保護傘關照的,但有這麼一個人就足夠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0

第七十五章 一旦我好了就沒你們的好

  馬車行駛到門口時,蕭慶之已經被雨淋得臉色發白,整張臉真叫一個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玉璧雖然也淋了雨,但比起蕭慶之要好得多,加上她又是個身強體壯的,淋一路雨都沒什麼事兒。

  從馬車上下來,蕭慶之幾乎大部分力量都壓在她肩上,她勉強扶著往裡走,因為沒有安排其他人手在園子裡上工,是儉書開的門。儉書一看也不多問,欲去扶著蕭慶之時,卻被他推開了。

  這人真是一受傷了就跟頭受傷的老虎一樣,誰靠近他,他都以為是來要他命的。衝儉書搖搖頭,指了指蕭慶之,又指指他的腦袋:「他這會兒已經不怎麼清醒了,你去叫醫師來,要快。」

  「是,夫人。」儉書應聲而去。

  此時此刻,玉璧更加埋怨這園子彎彎繞繞得沒邊沒譜,從門口走了一刻鐘才到起居的院子。芍藥一看玉璧渾身濕透地扶著個滿身是血的人進來,一邁進門檻,兩人都倒在地上,就算鋪了地毯也發出重重地落地聲,嚇得驚聲叫出來:「怎麼……是侯爺,夫人,婢子去準備熱水和乾淨衣裳。」

  玉璧很悲慘地被蕭慶之壓在地上,好不容易爬出來,實在拽不動蕭慶之了,好在有地毯也不涼。這時候也不講究,她三兩下就扒光了蕭慶之,這會兒體會到當初蕭慶之怎麼把她當死狗一樣扒光拖去洗漱了。

  不過她自認為自己比蕭慶之厚道多了,沒看她給蕭慶之留了條內褲!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蕭慶之身上的傷還是讓玉璧覺得觸目驚心:「傷得這麼重還死撐,再流多點血都不用救了,直接挖個坑埋了算完。」

  「啊……夫人……」芍藥端了熱水進來,一看到自家侯爺沒穿衣裳躺在地上。又忍不住驚呼出聲。

  「行了,要叫出去叫,把水放下。對了,前天我煮蒸露水還有沒有,溫一下拿過來。」玉璧說完站起身把水端過來。擰乾帕子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這盆水裡摻了生水,她少少的醫療知識告訴她。傷口是不能碰生水的,容易感染。幸虧前幾天她突發奇想,試著用蒸餾水泡茶。要不然洗傷口的水都沒有。

  做為一個受過傷的人。玉璧是知道醫生怎麼對待傷口的,就當那是水溝,反覆沖乾淨後拿紗布沾上去吸乾淨水就行了。

  等收拾乾淨,玉璧叫來在外邊害羞臉紅的芍藥說:「來搭把手。幫他抬到小榻上去。」

  幸虧玉璧已經給蕭慶之包了件袍子,要不然芍藥肯定看一眼都要跑老遠。安放到榻上後,蕭慶之呼吸稍微勻稱一點了,這時去請醫師的儉書也帶了人過來。醫師一看是劍傷,很淡定從容地揭開藥箱,拿出一堆藥粉和紗布來。

  本來,玉璧還想說一句不用沖洗傷口了,直接敷藥就行。結果醫師完全沒有洗傷口的意思,直接就是一堆藥粉灑上去,灑完包好又給開了一副癒合傷口補充血氣的湯藥:「這幾日不要碰水,明天我再來換一次藥,如果沒滲血,三天換一次,直到傷口長好為止。湯藥一天兩劑,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服一次。如果病人發熱,隨時來叫我。」

  說完,醫師又看了眼玉璧,說:「把手伸出來。」

  「幹什麼?」玉璧心說我又不是病人,幹嘛要我把手伸出來,但她還是把手放到了脈枕上。

  醫師號了好一會兒脈,說:「你就不用喝藥了,蔥白不去根加薑片紅糖煮水代茶飲。」

  臨走的時候,醫師還說了句:「濕衣服不換,蔥薑紅糖水就不管用了,得開桂枝湯。」

  玉璧一聽,這才記起自己一身濕衣服,芍藥指了指旁邊說:「夫人,衣裳和熱水都備好了,你先去洗漱更衣,侯爺這裡我先看著。」

  「等會兒,儉書,讓醫師先別走,令武還沒回來呢,他也受了傷。」玉璧趕緊打發儉書去留下醫官,自己則去泡熱水澡。

  一進浴室,玉璧就感覺整個人軟下來,剛才一直繃著,這時候才記起後怕來。別看她一直顯得十分鎮定,在刀光劍影裡淨想著磕瓜子兒看熱鬧,那也是為了讓自己不害怕。軟趴趴地跨進浴池裡,一泡熱水,整個人才覺得舒服點,扒著浴池邊上,她忍不住喃喃了一句:「這叫什麼事兒,我只想好好的混吃混喝等死呀,怎麼非要涉及到這些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的事呢。」

  她一直拒絕接觸到複雜的局面,所以哪怕是蕭慶之身處在一片風雨裡,她也總是不多問不多關注,但眼下,她算是徹底明白了。只要她還身在這個圈子裡,就躲不開這些,如果不想被炮灰,那就只能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唉,穿個蘿莉身子,不讓裝傻扮天真,真不講道理!」

  洗好換上乾淨衣裳回到臥室,蕭慶之還是沒有醒來,不過臉上依稀有了血色,剛才真是白得像鬼一樣沒有生氣:「芍藥,你去做點吃的來吧,我餓了。」

  「是,夫人。」

  聽著芍藥從外邊關上門,玉璧一動不動地看著躺在小榻上的蕭慶之,忍不住歎氣:「蕭慶之啊蕭慶之,人怎麼能悲催成你這樣。想親近的不給親近,想恨的又不能恨,辛辛苦苦活到二十幾歲,你說你為什麼活,活得有什麼意思。」

  「以前認為你這樣的人是胸藏百萬雄兵,有治國平天下的襟懷,現在才知道,你其實是被逼著成為這樣的人的。」伸出手撫平蕭慶之皺起的眉,玉璧忽然覺得歷史都是騙人的!

  很多所謂的英雄、梟雄大概都是被環境逼出來的,要是有安寧太平世,誰不願意輕輕鬆鬆做個有田有地的富家翁。安寧太平世不會把賣草鞋的逼成皇帝,也不會把和尚逼成天子,或者說他們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蕭慶之醒得不算慢,玉璧說「想親近的不給親近」時他就醒了,準確來說是能聽到聲音了。玉璧說「逼著成為這樣的人的」時,他才睜開眼睛,看著玉璧坐著垂首衝他眨眼:「你醒了,疼嗎?」

  「不疼。」

  「你先躺著,我去房門外喊一聲,讓芍藥煎藥。」玉璧吩咐完又進來,這時蕭慶之正睜著眼似乎在琢磨事兒:「你在想什麼?」

  「在想自己為什麼活,活得有什麼意思。」

  ……

  玉璧很想告訴蕭慶之,她也就是隨便一感慨:「你還是別想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為好,剛才流了那麼多血,還要耗費心力去想這種永遠找不到正確答案的問題,很難痊癒的。」

  「你有答案嗎?」蕭慶之盯著玉璧問,似乎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這個問題她哪有答案,玉璧搖頭說:「沒有,這個問題就跟『我是誰』這樣的問題一樣,再聰明的人試圖找到答案都會成為瘋子。」

  「我是誰?」蕭慶之壓根沒看出來,玉璧這完全就是句玩笑話。

  「噢,這個是有典故的,從前有個叫姬無命的可憐人,就因為試圖弄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而自己把自己弄死了。」別懷疑,說的就是《武林外史》。

  「你又哪裡聽來的破故事,以後別上茶館聽那些閒書,盡是些無聊之談。」蕭慶之沒注意到,他最近形容一件東西或一件事不好就用「破」,完全是被玉璧給傳染了。

  「知道了……芍藥,湯藥煎好了,來給我吧。」玉璧接過芍藥遞來的藥放在小榻邊的矮几上,然後扶著蕭慶之慢慢坐起來,又轉身把藥端了遞給他:「喝藥吧,醫師說了,早晚各一服。」

  說完,玉璧就端起自己那碗蔥薑紅糖水喝光光,等她放下碗,才發現某侯爺正在對著藥碗滿臉糾結成一團,那臉色,就差和碗裡的湯藥一樣黑了!

  蕭慶之小時候是那種死都不肯喝藥的,後來身體好,少病少痛,就算遇上病痛了,到御醫那裡開藥也能開著不黑不苦不那麼像湯藥的。現在可好,端著這碗藥,他真沒法說服自己喝下去:「能不能……不喝!」

  玉璧瞇起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後又笑開了,湊上前去特招人恨地說:「你該不會是怕苦不肯喝藥吧,來來來,乖乖張嘴,把藥喝下去傷口才會好的喲!」

  這哄小孩的語氣讓蕭慶之差點眼前一黑倒下去,虧她說得出口,不對,他更吃虧,因為這話說的就是他。沒好氣地看玉璧一眼,蕭慶之長吸一口氣然後呼出,舉起碗,一股腦把藥灌進嘴裡去。

  放下藥碗,蕭慶之居然看到一顆糖在他眼前晃動:「陳玉璧!」

  「小時候娘親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乖乖喝藥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好孩子才能有糖吃。來,吃糖。」不由分說把糖塞進蕭慶之嘴裡,然後端過藥碗迅速跑開,省得他反應過來撓她。

  啼笑皆非地看著玉璧端了藥碗出去,蕭慶之含著嘴裡的糖,竟覺得這顆糖分外美味香甜。

  或許,人生很多時候真的不需要想太多東西,就像此刻,一顆哄小孩的糖就把他哄滿足了。

  但有些事,卻不得不去想,眼下的江南是一場大局,正等著他去一一破題。淳慶帝說過,這一趟趙提司和徐御史做副手,主要的事情都必須他去辦。

  「既然傷了我,你們就要做好準備,一旦我好了就沒你們的好!」




第七十六章 借問好茶何處有,行人遙指杏花村

  五月二十,宜喬遷,玉璧和蕭慶之搬入新居,小門小院十分舒坦。

  蕭慶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了,只留下一身略帶著淺粉色的疤痕,只是還不能動刀兵,怕把長好的傷口扯開。蕭慶之這段時間倒是很老實,天天也不出門,沒事就把自己關在屋裡,不知道和儉書令武商量什麼。

  玉璧也忙,所以沒工夫多過問,而且公務上的事,蕭慶之一般不跟她說詳細的,只讓她安心去裝修茶館。茶館的名字蕭慶之也取好了,因為茶館的樓舍前後原先就種了百餘株杏樹,所以他寫了「杏花村」三個字去做牌匾,甚至沒告訴玉璧,說是到時她一定喜歡。

  不過,玉璧在茶館裡指使著人擺各類陳設時,見到那牌匾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喜歡:「杏花村,蕭慶之,這就是你說的我一定喜歡。虧你想得出來,聽說京城那個茶館也是你取的名字,為什麼那個叫靜廬這麼雅致,我開的這個你就給取個杏花村這麼俗的名字。」

  跟在蕭慶之身後的儉書輕笑一聲扶著牌匾道:「夫人,這名字未嘗不雅,下馬疑無路,飛花撲面來,村橫西嶺下,只把杏花栽。」

  哼,她還有比這更好的詩呢,可這也不能掩蓋這是大路貨的事實:「算了算了,杏花村就杏花村吧,明兒就開張了,現在臨時換名字也已經來不及了。要不你再給我寫個字掛中堂,就寫『借問好茶何處有,行人遙指杏花村』。」

  山寨也山寨了,不怕再多這一句添頭。

  卻見蕭慶之凝神,點頭說:「好句。」

  無言以對的玉璧只能招呼人去掛牌匾,掛好牌匾再叫人裡裡外外收拾一遍。芍藥已經提前去買菜了。她還記得自己答應過蕭慶之,他給她開茶館,她就給她做好吃的。

  今天讓芍藥去街市上挑新鮮的蔬菜魚蝦買,夏初的吳州正是河鮮上市的好時節,蕭慶之傷口已經痊癒。正好可以吃魚蝦了。河蝦最是簡單易做。當然,如果不嫌麻煩。可以蒸餃子,也可以做丸子,剁點生嫩的青菜進去。加一點點鹽。拿雞湯養熟了煮一煮,那滋味非同一般。

  魚就更簡單了,野生的小鯽魚處理乾淨,薑絲先下鍋,再下小鯽魚煎到兩面略微金黃,加水不加鹽。燉五分鐘後加一點鹽起鍋。魚湯色澤奶白中帶著一點金黃,因為做法簡單,所以對食材的要求就很高。一定要是水質清澈的水域裡嫩生生的小鯽魚,巴掌大小的最好,大了就容易有土腥味兒。

  蔬菜要麼焯了拌醬,要麼清炒、醋溜,保持蔬菜的新鮮爽嫩口感。咳,傅大廚說過,做給自己人吃的菜,不要那麼複雜華麗,越簡單的東西越能把人的胃口馴服。

  一頓飯吃得蕭慶之一直在咂嘴,自家小玉璧的手藝真沒得說,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樣菜,真是拿御廚做的席面來也不能比。不過為什麼要問哪道菜最好吃呢,哪道菜都很好吃嘛!

  「魚湯吧,味道很乾淨,就是骨頭太多,吃起來麻煩。」那小半碗魚骨頭,讓蕭慶這直覺得應該養隻貓。

  「蕭慶之,是不是有句話叫禮尚往來,我給你做了飯,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做!」玉璧其實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下廚上都有一定的天賦,要不為什麼館子裡的廚子全是男人。

  「咳,最近沒工夫,下午我有事要忙,茶館那邊應該沒什麼事了,你好好歇一歇,明天有得忙。」蕭慶之對自己那鍋糊了的粥記憶猶新,他就嘗過那麼一小口,當時就為玉璧肯把粥喝下去而滿懷感激,這麼難喝的東西,虧她嚥得下去。

  所以,蕭侯爺想明白了,自己還是不要碰廚房為好,免得折磨了吃東西的人,也浪費了糧食。不過,蕭侯爺確實有事要忙,他現在好了,就該是踐諾讓別人不好的時候了!

  蕭慶之去讓誰不好,玉璧倒不管,她就知道她的……嗯,杏花村要開張了,剪綵這樣的事是沒有的,放鞭炮請樂舞也不像是茶館開張應該做的,所以玉璧早早就準備好了招兒。此時,杏花村外正張貼著一張布告,上邊寫著,明天杏花村開張,特請京中說書界的名宿余從海老先生來說書,而且還是從來沒說過的故事。

  但凡有點見聞的,都知道余從海,這就好比蕭慶之在儒生圈兒裡多為人知一樣,只要是閒著沒事愛聽點故事的,沒人不知道余從海的大名。

  「余大先生要來這裡說書,太好了,我在京城聽過一次,那滋味,畢生難忘。上回余先生說的是《風雲會》,這次來吳州不知道說什麼,聽說是從來沒說過的故事。」

  「有這麼好嗎?」

  「那當然,明天去杏花樓一聽就知道了。」在缺少娛樂項目的時代裡,余從海這樣的腕兒一出現,整個吳州城裡無比翹首以待。這個主意是蕭慶之給的,余從海也是蕭慶之托關係給請來的,要不余從海這樣的腕,哪裡肯出京城。

  第二天一早,杏花樓都還沒開門,外邊就已經站了不少人,玉璧在樓上一看,發現連謝春江都來了,而且看起來十分興奮,看來愛聽余從海說書的人真不在少數。開張的事是儉書負責,到底她是侯夫人,總不好太過拋頭露面,這樣的場面還是讓儉書去比較方便。

  門一開,人群裡「嗡」的響起一陣聲音,儉書連連擺手示意大傢伙兒噤聲,好不容易清淨一點,儉書才把客套的話說了一溜夠,最後才說:「今日有余從海先生在杏花樓說書,飲茶一律送點心,諸位貴客請……」

  「請」字才一落下,儉書就讓到一邊去,他絕對是在京城已經見識過余從海人氣的,要不然不會這麼迅速。

  「咦,這裡的茶單很有特色嘛。」在等候余從海上台的時候,眾人忙著要茶水點心,一看才覺得杏花樓與眾不同。

  「安縣烏龍,正宗不正宗,我可聽說了,去安縣都能買著不對的。」

  「您放心點一杯嘗嘗,小的保證,除了宮裡,沒有比咱們杏花樓更正宗的了。」

  謝春江這時也在看茶單,他忽然發現,每種茶後邊都注明了用什麼水沏,有些水甚至是他想都沒有想像過的:「露水也能沏茶……嘶,十兩!」

  沒收一百兩算客氣的。

  「謝兄,這裡的茶是不是也太貴了。」剛從大牢裡放出來沒多久的張士廷直咂舌,自家兄長也是開茶館的,可從來沒聽說過哪杯茶敢要十兩的。

  「說來也不算貴,要一點一滴地集起露水來沏茶,確實不容易。不過,露水泡的茶真能喝?」謝春江想了想,衝旁邊的小二招手,小二走近前後,謝春江指著單子說:「來一杯露水沏的雲山綠茶。」

  「謝兄,後邊也有便宜的,用慶江水沏的吳州茶。什麼是吳州茶,謝兄,你知道嗎?」張士廷頭回覺得,自己真是孤陋寡聞。

  只見謝春江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小二,這吳州茶指哪裡的茶,吳州那麼大,怎麼不寫明白一些。」

  小二袖手回道:「回二位先生,東家說過,吳州茶便是指從吳州鄉野收來的不知名茶葉,不是什麼名品。」

  於是張士廷伸手,點了吳州茶,小二下去後不久,茶就送了上來。謝春江先嘗,雲山綠茶是謝春江不怎麼屑於喝的茶葉,如果茶葉有等級,雲山綠茶在綠茶裡得屬下三等,一般是給販夫走卒喝的茶。當然,雲山綠茶春天裡採的那一茬芽尖,可以算在中等裡。

  一口茶湯飲下去,謝春江只覺得整個肺腑都充滿了茶香氣,一吐一納間滿是茶香和泥土芬芳:「究竟是茶好還是水好?」

  張士廷這時候也正在喝,他倒沒謝春江這麼深的感觸,只覺得喝下去的茶湯緩緩流入腹內,然後喝口氣都是茶香馥郁:「好茶。」

  這一句「好茶」卻讓謝春江搖頭,捧著茶盞低聲道:「茶好?不,看來是水好。」

  這個問題讓謝東主很為難,好在玉璧及時出現,解決了他的問題:「茶一般,水好,燒水沏茶的人更好。」

  杏花樓沏茶的幾名師傅都是從御茶房出來的,蕭慶之幫她找來的人,她又細心調。教過一個月,那要是泡出來的茶不好喝才叫有問題。

  「真是露水沏出來的茶?」謝春江猶有疑問。

  玉璧也不多言,只說:「謝東主若有閒工夫不妨試試,不過收集露水實在太耗工夫,要不也能賣便宜一些。」

  此時,廳裡廳外,響起或真或假的叫好聲,不是因為余從海,余從海還沒上台呢。樓上樓下的叫好聲全是因為茶,懂茶的真叫好,似懂非懂的跟著叫好,玉璧要的就是這大好勢頭。然後,抽個空再放點風言風語出去,陛下御用茶水尚令開的茶館,想不多收點錢都對不起淳慶帝這張虎皮!

  叫好聲中,余從海上台,叫好聲更甚,淨堂木一響,場中瞬間安靜下來,玉璧滿臉欣慰地點頭,看來這回來江南掙小錢錢的目的基本可以達到。

  小錢錢掙到手後,就可以開始謀劃著掙大錢錢,順便再攪點風雨什麼的……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1

第七十七章 江南鬥茶會

  江南雨水豐沛,山高林深,頗有幾處出好茶好水的地方。吳州燕子塘且不說,單說水,吳州百姓房前屋後流的,那也是當朝數得上號的淡水湖裡流出來的水,不過那水用來沏茶,味道就雜了些,除非直接去湖裡取水。

  五月底荷花始開,玉璧清早起來,預備領著杏花樓裡一眾小伙兒們上荷花蕩裡去取荷葉上的露水。大清早的,蕭慶之都還在睡夢裡,玉璧就在邊上穿衣裳,他向來睡得警覺,玉璧一動他彈他就醒了。

  「怎麼起這麼早,茶館用去這麼早嗎?」蕭慶之這會兒真覺得自己是搬起石砸疼了自己的腳,給小玉璧找點事兒忙,結果擾得自己不得清靜,自作自受啊!

  看他一眼,玉璧繼續往袖洞裡捅手臂,打著哈欠半夢半醒地說:「收集露水去,宮裡頭從沒收集著過荷葉露,前幾天開了荷花,才想起該去試試荷葉露。早上上杏花樓吃早茶去,拿荷葉露沏茶給你喝。」

  伸手撩開在臉上拂來拂去生癢的衣袖,蕭慶之哪裡還能睡得著,索性也坐起來。他見玉璧正側著身子綁系帶,就伸手過去幫忙,當然,免不了要吃點嫩豆腐:「對了,昨兒我聽吳州府衙裡的同僚說起過杏花樓。」

  拍開他不老實的手,玉璧自顧自地披上罩衫趿鞋從床榻上起來:「他們說什麼了?」

  「點心做得不錯。」蕭慶之當時就覺得,自家小玉璧可能更適合開飯館。

  「就前幾天做了琥珀核桃、花生酥糖和綠豆餅,他們至於提起杏花樓就是點心好吃嗎?怪不得最近有人進來問有沒有飯吃。幾時見過茶館裡賣飯菜的。」玉璧真是吐槽無力了,她好好開個茶館,自然想處處盡善盡美,沒想到居然招來一群吃貨。

  蕭慶之輕喝一聲。從床榻上起來,然後對玉璧說:「醒也醒了,待會兒我和你一道去荷花蕩裡採露水。不過。你得負責做早飯給我吃。」

  ……

  其實,蕭慶之才是最大的吃貨,這傢伙普普通通的食物也能吃得下去,但要是吃到了好吃的,那絕對是蒼蠅見了臭雞蛋,死扒著就不會放了:「誒,我這麼辛苦。起早貪黑地掙銀子養家糊口,你就不能體貼體貼我呀!」

  現在蕭慶之每月的月俸才一百多兩,加上爵位的例銀也不超過五百兩,正宗的養活他自己都不夠。反觀茶館,最近一個月的流水算起來。每個月至少是五六千兩的收益,所以,某天蕭慶之感慨後發現,自己現在差不多是靠老婆養了!

  「我怎麼覺得你總謀劃著把我往灶上推呢,那天我做的粥我又不是沒嘗,沒有比那更難吃的了。」蕭慶之一邊整理衣裳,一邊犯嘀咕。

  坐在梳妝台前,玉璧跟頭髮較著勁,她倒從沒有要去侍候蕭慶之洗漱更衣的念想:「真正能愉悅人的。只有人心,而不是美食。而且,你下廚我可以指導你嘛!」

  嘿嘿……玉璧肯定不承認,她就是想看著蕭慶之在廚房裡手忙腳亂的樣子,感覺,這才是家的樣子。

  蕭慶之倒爽利。一口答應下來,然後兩人在廚房裡忙了好一會兒,總算煮出碗像樣的麵來。蕭慶之吃了一口,眼神從疑惑轉明亮,盯著麵條很意外地說:「確實不錯。」

  「那是,也不看看指導你的是誰。」玉璧一邊挑著麵條吃,一邊心裡感慨,指導這位下廚,比自己下廚還累。看來以後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還是別幹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才是真理呀。

  吃過麵條,兩人一塊去荷花蕩,杏花樓的姑娘小伙子們都已經在那兒等著了,這時朝陽還沒升起來,天光卻是大亮了。三三兩兩乘一葉小舟向接天碧葉裡行去,一人手上捧一個甕裝露水。荷葉露比起其他露水來說要好取得多,輕輕把葉子掀到一側,在荷葉上凝結成珠的露水就順著傾斜的葉片滾落甕裡。

  蕭慶之捧著甕,拿手指蘸了一點放進嘴裡:「荷葉上的露水香氣更明顯,不過玉璧,這麼明顯的香氣用來沏茶是不是太過了些。」

  「那得看沏什麼茶,綠茶不行,烏龍可以,白茶不行,普洱可以,黃茶也不行,紅茶可以。」

  收集好露水回到杏花樓,玉璧率先就給蕭慶之沏了一壺安縣烏龍,用的是最普通的茶種,沏出來的茶發之幽香,清韻無塵,蕭慶之一邊喝一邊點頭。

  喝罷,放下茶杯,蕭慶之忽然想起樁事來:「江南每年都有鬥茶會,吳州從沒得過鬥茶會稱過王,你要是去了,杏花樓又能添塊金漆牌匾。近十幾年來,鬥茶會的茶王稱號一直被楚州煙雨樓占著,一直不曾旁落過,你要是能得著,什麼都不用想,只管坐著數銀子。」

  「還有這樣的好事兒,不過我在京城都聽說過煙雨樓,看來點子很硬。鬥茶會怎麼個鬥法,是鬥茶葉還是鬥沏茶的手藝?」要是前者,玉璧覺得自己還是歇菜吧,除非淳慶帝借她茶葉。如果要是後者嘛,那她真敢上去試試深淺。

  「都鬥,每一會的茶王都有兩個,一個給茶葉,一個給茶館。如果想去鬥茶會,得先有茶場主給你供茶葉,每一年都會指定鬥茶的種類,今年巧了是烏龍。」別的蕭慶之不好說,但要說烏龍的話,他能確定自家小玉璧沏的烏龍,天下無雙。

  托著腮琢磨,玉璧皺眉說:「巧什麼,我雖然喝過那麼多安縣的茶葉,可和安縣的茶場主一點也不熟,難道我能去個信到宮裡,讓陛下給我介紹幾個安縣的茶場主麼!」

  伸手給自己倒杯茶,蕭慶之另一隻手指著自己說:「這事找我就行了,不過,你還是得拿出點能耐來,畢竟利益之下無人情。再過幾天,各地的茶場主都會趕到吳州來,到時候想見茶場主還不容易,不過要讓他們心甘情願把茶葉提供給你就不容易了。煙雨樓那邊,只要他們點頭,那些茶場主,萬兩黃金都肯雙手奉上,然後把茶葉奉上。杏花樓還不行,杏花樓沒有這樣的影響,你的名聲在江南也萬萬及不上煙雨樓的李雙兒。」

  聽名字像是個姑娘,玉璧輕「嗯」一聲,問道:「煙雨樓也是個女東家?」

  「是東主千金,比你好像大幾歲。」

  是男是女不重要,玉璧又想起個問題:「上貢御茶的茶園會有人來供茶嗎?」

  蕭慶之搖頭說:「做茶王就是為了能晉級成貢茶,那便能身價倍增,能上貢的茶園一般不會再供出茶來品評。我倒覺得茶對你來說不重要,先想想用什麼水吧。」

  水?玉璧還是覺得雪水更適合沏安縣烏龍:「雪水吧,到時候沏正山巖茶,正山巖茶能殺得住雪水的冷冽,也只有雪水才能把正山巖茶那股子韻味襯托出來。」

  「雪水都還在侯府花園裡埋著,現在去取只能趕上鬥茶會,趕不上幾天後時間。要不這樣,吳州附近都沒有雪水,我讓人去給你尋訪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高山冷泉。」蕭慶之說完讓儉書把官服取來,他該去衙署升班了。

  蕭慶之走後,玉璧也沒動,她現在特懷念待在茶葉房的時候,一堆一堆的好茶擺在眼前任取任嘗,壓根不用擔心沒茶可用,也不用考慮價格貴賤。現在可好,什麼都得操心!

  「芍藥,你去看看謝東主今天有沒有過來。」自從在杏花樓裡喝了露水茶,謝春江就很不務正業,很不像一店之主地天天到杏花樓來喝茶,還必點露水茶。

  玉璧是想,謝春江在吳州這麼多年,對吳州的環境和鬥茶會肯定都很熟悉,先問清楚章程,然後好想法子。沒辦法,江南的茶館競爭太激烈,如果不是杏花樓最近日日有新鮮,只怕早難以維持這麼好的生意了。

  茶王的金漆牌匾對她來說,確實有誘惑力。

  更重要的是,她確實感覺到了生存壓力,蕭慶之這個只管花錢不管掙的傢伙。萬一哪天,蕭張氏抽風抽到極限,蕭慶之沒了爵位,田地農莊都跟他沒關係的時候,而他又不像現在這麼得皇恩浩蕩,那他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當然,開茶館不僅僅只是茶館這麼簡單,茶館裡向來是這個時代信息量最大,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蕭慶之身在官場,水深火熱,總有一天會需要這樣的消息門路。

  「夫人,謝東主在樓下就坐,要請他上來麼?」

  「不用,我下去,今天余先生還有評書嗎?」余從海到吳州後,竟喜歡上了這地方,他肺不好,嗓子容易乾,江南天氣濕潤,咳嗽的毛病再也沒犯過,所以余從海現在就算長駐杏花樓了。杏花樓現在主要的叫座原因,其實也是因為余從海。

  「回夫人,上午下午各有一場。」

  「記得給余先生上楊桃茶。」

  「楊桃茶是什麼茶?」謝春江耳朵總是這麼尖,每回說點什麼都能聽得著。

  「嚴格來說不是茶,楊桃拿糖醃漬起來,沏紅茶的時候放一點,老要用嗓子的人吃著好。」這裡宮裡御醫給的方子,從前偶爾沏給淳慶帝喝,玉璧就記下了。話說,這些養生茶,她是真記得不少。

  嗯?養生茶!

  算茶嗎?勉強算吧。

  玉璧在想,如果鬥茶會上,她給烏龍茶裡添蜂蜜檸檬,會不會被抽死。




第七十八章 我還不知道陛下的底限在哪裡

  謝春江其人,雖然不說是茶癡,但也絕對是個愛茶的。所以玉璧一說鬥茶會,他就表示出極大的敬仰來。

  接過玉璧「親手」沏的茶,謝春江一邊感慨著好茶,一邊感慨著玉璧的敢做敢想:「蕭夫人,不瞞你說,在江南當地,等閒的茶館可不敢上鬥茶會去討沒趣。整個吳州城裡,也只有三家參加過鬥茶會,其中兩家已經不做了,餘下的一家就是張家的照水茶館,要不是蕭夫人,只怕照水茶館如今也沒了。」

  「這麼不吉利?」玉璧咂舌,她原以為是個人人都爭先恐後參加的盛會,沒想到這有門道。

  只見謝春江搖頭,說道:「不能說不吉利,鬥茶會上做不做茶王是不打緊的,可不做茶王也要分等級,那兩家評出來只得了七等和八等,哪還有臉面在吳州地界上混下去。就算那兩家想做下去,只怕也沒人肯去了。士廷兄家的照水茶館倒還好,年年都參加了,不是三等就是四等,在吳州已經可以算是翹楚了。」

  墨竹館和照水茶館在沒有杏花樓之前,是吳州城裡生意最好的兩家茶樓,有了杏花樓後就是三國鼎立。玉璧雖然常聽茶客們說杏花樓的茶好,可聽得更多的是點心好,環境好之類的話,被謝春江一說,心裡就沒底了:「鬥茶會的水有這麼深,謝東主,你稍坐,我去沏壺茶,你先幫我把把關,看看到鬥茶會上能不能得個好一些的等級。」

  聞言,謝春江瞇眼,指了指面前的杯子說:「蕭夫人,你不是說這是你親手沏的嗎?」

  嘿然一聲笑,玉璧遞給謝春江一個不尷不尬的眼神,說道:「謝東主稍待。」

  不多會兒,玉璧就沏了茶來,是用吳州城外一處山泉沏的烏龍茶,茶葉還是她從京城帶來的。是宮裡頭淳慶帝賞下來的茶葉。一端進來,謝春江鼻子就動了動,輕「咦」一聲說:「這茶的香氣不同凡響,可不是尋常市上能買到的茶葉。」

  「謝東主且飲。」玉璧把茶遞到謝春江面前。

  謝春江端起來便淺啜一口,然後就沒話了,就像被施了冰凍術一樣,連眼珠子都沒了轉動。直到玉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幾下。他才有了動靜:「這是御茶吧,蕭夫人的身份看來也不尋常,蕭……莫非是京城蕭家,那可是大族。」

  「不是嫡系,是旁支。」蕭梁確實不是嫡系。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在雲州經營茶場,也不會被人背地裡說「泥腿子」。

  「蕭夫人,如果你能拿這樣的茶葉去鬥茶會,茶王雖說不大可能,二三等是沒問題的。」謝春江瞬間仰望了,不是因為蕭家是大族,而是因為玉璧的茶確實沏得好,好得能去參加鬥茶會了。

  此後幾天裡,安縣的茶場主慢慢聚焦到吳州城裡。吳州城裡又開始見人街頭巷尾談茶。吳州之所以能年年承辦鬥茶會,完全是因為這個時代裡的茶聖出自吳州,否則憑吳州那幾家茶館的水平,遠夠不上承辦鬥茶會的水準。

  蕭慶之跟她說,這幾天正在篩選茶場主,等過幾天選好的了人再約到杏花樓來聚會。這段時間蕭慶之很忙。可以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每天晚上除了能看到他回來吃飯睡覺,基本上白天見不著人影。

  這天上午,玉璧在杏花樓裡轉了一圈,正打算上西市那茶葉市場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茶葉,走過一雅間時,忽然見裡邊有好些個服色不像尋常百姓的人在門外杵著,看起來像是侍衛。

  「儉書,那邊是什麼人來喝茶,侍衛把守得這麼嚴實。」玉璧問道。

  儉書本來正在櫃台後邊的小屋子裡整理帳本,見自家夫人來問,就抬頭看了一眼,低聲道:「回夫人,好像是幾位官員,看著倒不像吳州的,應該是江南道的官員。」

  「江南道的官員來這裡做什麼,不是說江南道也不能直接插手過問地方的事嗎?」玉璧還記得江南道道台姚清甫是淳慶帝信任的左膀右臂,按說這樣敏感的時候,就算是姚清甫也應該懂得避嫌,否則,這勺髒水誰沾上都討不著好。

  「夫人,我的意思是,是江南道內某地方的官員,江南道的官員如何會來。江南道的官員如無道台手信,不得擅離道台衙門,不能擅出衙門駐地。姚大人要是派人來吳州,會先跟爺通氣兒,不能直接就這麼派人來,不合規矩。」儉書說完繼續埋頭整理帳本,心裡感歎,好好的文士,直接成了帳房先生,自家侯爺真是太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了。

  但玉璧是個持有懷疑精神的人,她覺得凡事,一定要自己聽過看過才算,光說說頂什麼事。所以她腳步一轉,又回到樓上去,雖然理科學得不好,但想聽聽隔壁在講什麼的方法還是有的。

  到那些官員隔壁的雅間裡坐了一會兒,那些侍衛不再過來後,玉璧才整個人貼在牆上:「蕭子雲實在是欺人太甚,他真當吳州是京城天子腳下麼,這裡可沒有陛下和太子罩著他。」

  「不要急,凡事總得慢慢來,再說,他幫我們斬去一些枯枝朽木也是好事。吳州府做事太蠢,也不打聽清楚了就敢在白天動手,一群沒腦子的蠢東西。他蕭子雲是武科會試的榜眼,如果不是當年有長公主之事,是板上釘釘狀元之才,隨便幾個劍客就能殺死他,他蕭子雲早死了不知道幾百遍。」

  「大人那邊究竟是什麼意思。」這位官員說話有些遲疑,聽起來滿懷擔憂。

  「大人自然是向著你們的,同在江南為官,大人當然會護著自己人。你們且放心,蕭子雲折騰不了幾時了,自會有人來收拾他。」

  聽到這裡,玉璧覺得被這些人稱作「大人」的人才是重中之中,如果這位「大人」要做什麼,整個江南的官員可能都會聽指揮。如此一來,答案似乎就呼之欲出了,在江南還有誰有這麼大能耐,除了姚清甫不作第二人想。

  「陛下,這就是您所謂的忠臣信臣,還說什麼在江南有姚清甫做靠山,只管放心去做。我看這回,最終要了您未來社稷良臣小命的就是您的忠臣信臣。」玉璧又有些疑惑,這樣重大的事怎麼也不該隨便找家茶館來商量,應該是家中院子裡的密室才對路。

  這些話,難道是說來給她聽的?看來有人知道了她這裡的底細,她沒房間遮掩,要查到並不難。不過,這些人把話說給她聽,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指望著蕭慶之憑這些話就把矛頭指向姚清甫!

  是不是也太不把蕭慶之的智商放在心上了,連她都覺得不對勁,何況是蕭慶之。

  「芍藥,你去跟儉書說,去吳州府遞個信兒,請侯爺中午回家用飯。」

  「是。」芍藥雖然沒聽到什麼,但看自家夫人臉色變得厲害,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小事情。

  中午回到府裡,蕭慶之還以為是有好吃的,結果等待他的是這麼個消息。這個消息確實很令人費解,如果說要藉此把髒水潑到姚清甫身上,這一番話的目的性未免太明顯,如果說是無意間露了口風,那也絕對不可能。

  「難道,江南道真的有問題!」蕭慶之敲著桌子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什麼,真的有問題嗎?」玉璧差點跳起來說,咱們趕緊回京城吧,淳慶帝好歹惜你是良臣,江南道道台可不會替淳慶帝愛惜。

  「這世上哪有永不改其質的人,又不是石頭,在京城有陛下盯著,想墮落得拿命換。一出京城,花花世界,老道學都能說起風流腔調來,何況不是什麼道學家。不過,這話還言之尚早,等我去查一查再說,看來你今天聽到的話,確實是有人想讓你聽到的。江南道治下的各州,只怕是希望我和趙提司、徐御史去和趙清甫鬥法,最好鬥個兩敗俱傷,這樣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蕭慶之倒不擔心姚清甫,越是官高權重的官員身邊,越是有淳慶帝派來的諜子,姚清甫安安穩穩地倒罷了,如果不安穩了,淳慶帝就會收拾他。

  玉璧眨巴眼,捧著下巴跟一朵花兒似地看著蕭慶之,裝得無比傻無比天真地問道:「那你為什麼沒墮落呢,這裡離京城很遠很遠了,花花世界喲!」

  敘睨她一眼,蕭慶之說:「我身邊也有陛下的人,有些人陛下會允許他們墮落一點,但有些人,絕不可行差踏錯。我若只是一個人,天大地大隨時走了也不怕,可我有一大家子人,牽一髮而動全身,我不敢妄動,因為我還不知道陛下的底限在哪裡!」

  「你別忘了還有句話叫天高皇帝遠,江南道是姚清甫的地盤,陛下還沒把他弄死前,他隨時可以大手一翻弄死你。」玉璧從來不覺得死這個字不吉利,現代人,沒這意識。

  「別瞎說,萬軍陣中我都活下來了,想取我性命,哪有那麼容易。關鍵是,陛下留著我還有用,只要姚清甫沒瘋,他就不會做這樣自絕生機的蠢事。」

  可有句話叫做——上天欲讓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1

第七十九章 君心難測

  江南道道台是江南最肥的缺,也可以說是天底下最肥的缺,傳說中給個宰輔也不換的便是江南道道台。

  江南道的道台衙門位於越州,地處江南水運樞紐,乃重中之中。姚清甫在江南做道台眨眼已經有十三年了,十三年,足夠讓一個滿懷壯志到江南來大展拳腳的有為中年,變成一個垂垂老朽,渾身散發著陳腐味兒的官僚。

  就著初夏的陽光,姚清甫靜靜躺在柳蔭下,聽著枝頭初開聲的知了在樹梢上一聲一聲叫喚,手裡的漁桿已經久久沒有動彈,哪怕是那浮標兒已經沉了幾沉又重新浮上來。姚清甫身後的小廝沒開口提醒,只束手躬身在後邊站著,不敢弄出絲毫動靜來。

  衙門裡的劉師爺這時也在一旁凝神思索著些什麼,劉師爺已經保持這個不怎麼舒坦的站姿很久了。當劉師爺回過神來舒展筋骨的時候,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是酸疼的,劉師爺湊到姚道台耳邊,沉聲道:「大人,周文昌太蠢。」

  收起漁桿來,又在鉤上裝好餌料,姚清甫起身用力一甩,多半個身子都傾在了水面上。長長甩開的漁線帶著餌料和浮標,遠遠地落入池塘中央,姚清甫看了看位置,似乎覺得不錯,才又滿意地坐下:「周文昌從來不靠腦袋吃飯,也不是什麼大簍子,蕭子雲可不是周文昌這樣拿腦子當擺設的人。只怕他也明白,我不會去動他,他也沒資格來動我。江南這些年,我的吃相不算難看,比起前幾任來,我也算有作為。至少這些年。江南沒出大亂子,還是這麼地靈人傑、水秀山青。」

  「大人,那我們不動?」劉師爺有些猶豫不定。

  反觀姚清甫,很是一派坦然之氣:「何必去動。留著還能有用的就約束一下。沒用的盡管讓他們去做跳梁小丑,讓蕭子雲去大殺四方。得罪人的事。他願意替我去做,我又何樂而不為。這麼多年,吃好了也吃夠了。離任之前能有個清清明明政績。怎麼也比被陛下收拾強。」

  既然姚清甫都這麼說了,劉師爺自然會照辦,不過,劉師爺應一聲後。又從袖袋裡掏出封拜帖來,苦笑道:「大人。這是晉城侯的拜帖,說是三日後前來拜會大人。」

  伸手接過拜帖,姚清甫從頭到尾看得仔細,看罷合起拜帖,笑道:「蕭子雲果然寫得一手好文章,怪不得陛下讓他去接紀大學士的班,做武科榜眼倒是委屈了他。你去擬個回帖,就說我會備下好茶好酒等他來。」

  「是,大人。」

  看著自己的師爺領命而去,姚清甫莫名地長歎了一口氣,看著微起波瀾的水面有些出神:「陛下,您是在警告臣不要越線嗎?」

  淳慶帝的底限,蕭慶之不知道,姚清甫這位追隨了淳慶帝三十三年的老臣屬卻一清二楚。一是民生、二是軍務、三是江山,除了這三樣,淳慶帝都算是位寬容的君王。也就是說,為官只要一不弄得民不聊生、千里赤地,二不妄動刀兵、貪墨軍餉,三不生叛亂之心,那就能安安穩穩戴著烏紗致仕。

  姚清甫很清楚,自己貪墨的那點銀錢和府裡養著的漂亮姬妾,還遠沒有觸動淳慶帝的底線,所以他還是安全的。但,這幾年可能胃口大了些,淳慶帝這才派了蕭慶這來警告他,除此之外,淳慶帝也確實覺得江南官場該治一治了。

  「陛下還是在向著臣,臣領受皇恩,吾皇萬安。」得罪人的是蕭子雲,享受成果的卻是他,姚清甫一盤算,覺得這樁買賣再劃算不過。頓時間臉上便有了笑意,連帶著旁邊的小廝都敢上前來說話了。

  但,這世上有個詞兒叫——君心難測。

  此時在吳州的蕭慶之正在和刺史周文昌打太極,他手裡捏著的東西,隨時可以把周文昌致於死地。但蕭慶之又不是腦子裡缺根弦,這種事,奏上去請淳慶帝定奪,何必在江南官場打草驚蛇。現在是三司會審,連同鄭提司和徐御史從小處抓起,狠是肅清了一批貪污數額巨大的「基層官員」,這四個字是玉璧提供的。

  三司會審拿三品以下的官員,整個江南除了道台姚清甫,真要抓,一個都跑不了。

  所以,這個時候,蕭慶之覺得自己應該去請教一下據說「貪下一個江南道」,還活得安安穩穩的姚清甫。

  「很抱歉,陛下,您以為的社稷良臣,從來就不是什麼為公正、公平四字可以犧牲一切的人。」蕭慶之來江南,就沒想過要攪什麼大風大浪,他要做的是,讓江南官場的風氣控制在淳慶帝可以接受的程度裡。最好,偶爾再出幾個勤政為民的能吏幹臣,這樣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侯爺,有人在杏花樓鬧事,你是……不是去看看!」後邊幾個字令武說得特別慢,因為他說的同時,蕭慶之已經一陣風似地出門去了。令武在後邊,一邊搖頭一邊感慨:「夫人果然厲害,不知不覺間,把侯爺的心捏得緊緊的。」

  原本還在操心政治的蕭慶之正翻身上馬,國家大事當然重要,可眼下自家小玉璧才要緊,國家大事先放一放:「令武,還不跟上來,到底怎麼回事。」

  令武也迅速翻身上馬跟上去,一邊拉動韁繩一邊說道:「侯爺,您放心,夫人都不在杏花樓。是吳州幾家來參加鬥茶會的茶館,本來在杏花樓裡喝茶喝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麼地說鬧起來了,場面不好看,喝茶的客人幾乎全被嚇跑了。按掌櫃的說法兒,沒幾個會了帳了,平白無故就少了二百多兩銀子。」

  聞言,蕭慶之拉住韁繩,看了令武一眼,道:「多大點事,讓儉書出面解決既可。」

  ……

  被自家侯爺一瞪,令武心想,我本來想說來著,您一陣風似地走了,我也得來得及啊!

  「侯爺,下回我沒說夫人出事了,您就安穩坐著,不用這麼著急上緊。」文人憋著壞的時候焉壞,武人要是憋壞那也老不地道。

  「玉璧去哪裡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沒砸完,最近一段時間,玉璧比他還忙,他白天要是想跟玉璧吃頓飯,那都得提前預約,要不然玉璧都沒工夫陪他。

  「屬下問過杏花樓的人,說是去南郊找泉水去了,夫人總嫌江水不好,取回來的水夫人也不是特別滿意,領著芍藥去近郊找泉水去了。」令武說完又問了句:「侯爺,咱還去不去杏花樓。」

  「去什麼,儉書在那兒能解決。玉璧這丫頭越來越大膽了,只帶著芍藥一個人就敢四處亂跑,回來我得說說她。一個婦道人家,這般不注意出入安全,要是被歹人堵了怎麼辦。」蕭慶之覺得自己對玉璧來說越來越不重要了,這丫頭一天到晚忙和,別說做飯給他吃了,平時想起來要見一面都比見淳慶帝還難。

  令武輕咳一聲,掉轉馬頭,然後再慢慢悠悠地道:「侯爺,芍藥的功夫,尋常的三五個不在話下。」

  這敗興的屬下要來做什麼,蕭慶之瞇起眼看了令武一眼,然後搖頭,算了,保命的時候用得上:「我去刑部衙門一趟,你回去等著,今天道台衙門應該會送回帖來。」

  「是。」

  見令武應聲而去,蕭慶之就打著馬向刑部衙門緩緩馳馬而去,全沒料想到,玉璧這去郊外找山泉水的居然掉坑裡了。是真的掉坑裡了,幸虧那坑底下全是乾枯的樹葉,又有芍藥拉了她一把,兩人後來滾作一團,芍藥支著手護住了她,她這才半點事沒有。

  「芍藥,你沒事吧。」玉璧摸摸自己,沒缺胳膊沒少腿兒,慶幸之餘去看芍藥,見芍藥似乎也好好的,但她又不出聲,這才問了這麼一句話。

  芍藥卻苦著臉說:「倒沒什麼大礙,就是腿折了,只怕不好帶夫人上去了。」

  「啊!不會要在這裡過夜吧,就算現在天暖和了,夜裡還是很涼的,而且你要快點去看大夫,要不然腿怎麼辦。」玉璧看了眼四周,覺得像是一個乾了的水井,周圍有乾燥的苔蘚,和一些斷了的殘磚。

  南方的井向來不像北方這麼深,井面挖得比較大,而且是直井,大約只有十幾米的樣子。左一塊,右一塊的,玉璧仔細看了看,眼睛一亮,幸虧她當時吃飽撐著沒事幹,熱愛過那麼一段時間的極限運動。

  「芍藥,你等著,我去……這是棵茶葉樹。咦,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龍井。」不是玉璧瞎想,天生天長在井裡的茶葉樹,當然就得叫龍井。一看到茶葉,她就不急著上去了,摘了一片鮮葉嘗嘗,味道還真挺像龍井。

  「夫人,什麼時候了,咱們還是先想法子出去吧,真要困在這裡,只怕侯爺有心想找都得到明兒天亮去。」芍藥對自家夫人著實無語,居然大有因為這株茶而不想出去的架勢。

  「噢,你等著,我出去叫人,你一個人在這裡沒問題吧。」見芍藥搖頭,玉璧拍拍手就沿著井壁往上爬,她還說了句:「如果我掉下來你可得接著我啊!」

  芍藥吐血都吐不出來,夫人要是掉下來,侯爺來了,絕對是把夫人救出去,然後留她在這裡自生自滅!

  「夫人,咱們還是在這裡等吧!」

  「等,萬一他覺得我這麼不省事兒的,丟了也沒關係,哪不是冤枉死了。」

  芍藥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玉璧爬了好幾米後,她才低聲喃喃一句:「爺,您和夫人,合該天生一對,就算到這時候了,還是那麼難以信任彼此。」




第八十章 衝動果然是魔鬼!

  芍藥一邊勸玉璧別爬,一邊又不能動彈,只能看著她一點一點爬上去,萬幸玉璧那攀巖的錢沒白花,真讓她給爬上去了。

  找來村民把芍藥拉出來,然後送到吳州城裡的醫館裡去才算完事,玉璧高興著自己發現了「龍井」的時候,蕭慶之從芍藥嘴裡得知了前因後果,黑著臉站到滿臉歡喜的玉璧面前。

  玉璧眨巴眼,再眨巴眼,小嘴一扁,眼圈兒一紅,揉著後背可憐無比地喊疼。

  蕭慶之明明就知道自家小玉璧是裝的,可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當真可憐死了,蕭慶之是張嘴又閉上,閉上又張嘴,最後歎息著搖頭,揉了揉玉璧慘成一團的臉說:「別裝了,你了不嫌這模樣裝得假。是不是真疼了,回屋裡去,我給你看看。」

  「蕭慶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玉璧立馬把可憐的模樣一換,整個人特興奮地攬著蕭慶之的胳膊晃來晃去,說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和芍藥這一摔可摔出好東西來了,那井底有一株茶樹,大約有幾十年的樣子,我嘗了嘗味道很特別。快點讓人去採了炒出茶葉來,肯定味道非同尋常。」

  就見蕭慶之斜著眼,不說話,光就看著她:「玉璧呀,咱們談談。」

  每當蕭慶之這樣嚴肅地說話時,玉璧就覺得肯定有什麼不太好的事將要發生,可又不能不談,她可拗不過蕭慶之:「好吧,你要談什麼。」

  看著她興奮的小臉一下子就黯淡下去,蕭慶之也有不忍,但是,人總要學著成長。他固然可以張開羽翼讓她躲一輩子,但她卻偏偏就是不願意在別人後邊躲風躲雨的。那就只能讓她多接觸一些了:「明天你準備一下,後天我們啟程去越州,我遞了帖子去道台衙門。可能會在越州待幾天,越州有越王在,也有不少勳貴子弟。可能宴請會多一些。不止是各府之間的。也有女眷們之間的宴請,你的禮儀規矩、言行舉止都是宮裡教出來的。自然不會有差,不過還是注意一些。」

  嗯,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太美好的事情。不過也不算什麼大事。宮裡的宴會她都捱過來了,越州總不會比宮裡還難:「我懂,放心,該端著的時候我不會洩氣的。」

  答應了就好。蕭慶之微微瞇著眼把腦袋往後退了退,他看到玉璧的手一直沒拿出來。以為她是手受傷了,沒想到她是拿手捂著後腰:「疼嗎?」

  被蕭慶之暖暖的大掌一罩,好像……更疼了:「疼,你手太熱了,一暖和更覺得疼。」

  「該你受點罪,不受點罪你不會記得教訓,走吧,我給你敷藥。」蕭慶之收回手,扶著她往馬車上走。

  馬車上,玉璧罕見地沉默著,蕭慶之皺眉看著她,問道:「遇上什麼事了嗎?」

  玉璧點點頭,出了城才知道,這個時代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不論現代古代,她都是在市井裡長大的平民百姓,所以看到他們過得那麼苦,心裡挺不是滋味。特別是她學了一身好廚藝,一個學廚的人最平實普通的願望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有碗飯吃,別的都不重要。

  「蕭慶之,在京城的時候,我一直以為如今天下是難得的盛世。朝堂上,諸位大人也是這麼肯定陛下的,朝堂外,文人詞客們也是這樣描寫的,可是出了城到了鄉間才知道,就算是富庶天下的江南,也處處是為一日三餐憂慮,為疾病貧窮賣兒賣女的人。蕭慶之,你是做官的,你將來要成為儒林領袖,如果這個朝代,連文人都不關心天下興亡,不關心百姓疾苦了,這個朝代就徹底腐朽了,沒藥可救了。」大小也曾憤青過,雖然現在說起來已經沒什麼了,可是看到眼前就有個活生活到不作為的官員,玉璧覺得不說一兩句,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覺得,自己也算文人,讀二十幾年書,要連個文人都不能算,那還讀什麼破書。真要讓她背唐詩宋詞,她假假也能背出些來,要真想偽一下才女,那絕對能偽裝得不錯。

  她這一番話招來蕭慶之審視的眼神,彷彿像是頭一回認識她似的。

  蕭慶之定定地望著她,倒沒想到自家的小丫頭都有這樣的襟懷,其實少年人誰不曾有過經國濟世的志向,只是多半隨著時光漸漸消磨去了:「依玉璧看,應該怎麼做呢?」

  「能力所及的就做一點,能力不所及的就不做。人要是活一輩子,到老了回想起來,這輩子盡白折騰了,多慘吶!」玉璧想的是,如果蕭慶之去做大事了,估計就沒多少時間管自己。這樣多好,一來安撫了自己所謂的「文人良心」,二還轉移了蕭慶之的視線。

  「想當然了,有些事,不是力所能及就可以去做的。若非身在官場,很難明白其中的門道,就是身在其中了,也有很多地方如雲遮霧罩看不明白。」西南派系就是推行改革的新風派,可是淳慶帝對他們的激進不喜,東林派又垂垂老朽,腐化不堪。蕭慶之認為,淳慶帝之所以重用他,就是因為他出身東林士族,又曾經師從西南大儒,加上向來表現得溫和圓融,淳慶帝認為他可以穩得住。

  「反正人活一世,別的無關緊要,但得對得起天地良心。」玉璧說完,閉嘴,揉著後腰把腦袋擱在蕭慶之腿上躺平來。

  在官場能講良心嗎,想當官兒,首先就得把良心賣了!

  蕭慶之也不說出來,只伸手扶了扶她,給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才挑起她的一縷頭髮繞在指間,輕聲說:「好,我盡量,不說對得起天地良心,至少無愧於心。」

  躺下來舒舒服服的,玉璧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點到為止就行了,要真說官場政治,十個她也抵不得一個蕭慶之:「對了,越王是個什麼樣的人?越王妃呢?先給我講講這些人都有什麼喜惡,回頭見了人方便說話。」

  「越王是諸位殿下的堂兄,比諸位殿下都要大幾歲,是個好武的,至於越王妃,是薛家嫡次女薛好雨,我也沒見過。」蕭慶之說完,放開繞在指間的髮絲,又接著說道:「越王那兒倒是不必太過謹慎小心,要謹慎的是道台衙門,我記得姚道台是個愛美人的,據傳府中養著不少姬妾。姚道台續弦的夫人新去,只怕也沒人能接待你,到時候就看請哪幾家的夫人和你一塊遊園了。」

  又是薛家的女兒,玉璧忍不住多看了蕭慶之一眼,見這位連眼神都不帶晃一晃的,真掃興:「你不是說姚道台已經五十多快六十了嗎,滿府的姬妾,姚大人應不應付得來喲!」

  其實,玉璧更想問問,蕭慶之這樣的人一旦用情肯定很深,那為什麼可以對薛甘霖的際遇完全不掛懷於心,為什麼不在薛甘霖需要人幫忙時伸出援助之手。用情至深都可以這樣淡漠,要是用情不深的,豈不是死活都可以漠然以對。

  蕭慶之像是明白這不是她想問的話一樣,拇指搓著她眉心,一字一字地道:「問你想問的。」

  是你讓我問的,玉璧心裡這麼想道,然後她就照實問了:「薛甘霖被夫家所棄,如今獨居在京郊一處破敗的院落裡,你不是對她用情很深麼,怎麼可以不聞不問?」

  「不是我不想過問,而是她拒絕了,她讓我自重,為免壞了她的名節和清譽。她不想一紙休書被休離,那樣她不僅在薛家待不下去,在這世上也活不下去了,如此,我又怎麼還能伸手。」蕭慶之倒也老實,一點沒隱瞞,說話的語氣裡多多少少有些失落的味道。

  這才對嘛,玉璧眨巴著眼,明明聽到八卦心裡應該興奮,可是她有點不是滋味。她也不是情竇初開,不解人事的小丫頭,就這麼點不是滋味她也了解到了自己的內心最直接的心思,她已經對蕭慶之用了心。

  「你有多愛她?」這話問出來都跟倒了好幾缸醋似的。

  蕭慶之哪裡聽不出來,不過他沒預備拿虛話哄玉璧,只伸手描摹著她的眉眼低聲道:「愛,這個字太重了,戲文話本裡的愛都是驚天動地,生死相隨的,我自問,還遠遠不到這個地步,只是動過心念罷了。」

  動心念,動心,動念!玉璧把這個詞拆開了,想想果然是達不到愛這個字的高度。這樣一說,她也覺得自己從來沒愛過誰,她跟誰也不願意生死相隨,更沒力氣去玩什麼驚天動地,傅大廚沒到,蕭慶之更沒到。

  這麼說,傅大廚可能要作傷心狀,痛斥她冷酷無情。至於蕭慶之,可能只會灑然一笑,然後伸手揉她的臉。

  「那我呢?」終於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了口,女人嘛,免不了俗的。

  玉璧問完竟覺得自己有點緊張,這一刻,似乎覺得,只要蕭慶之說個「愛」字,她就願意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可是,不是還沒到這樣的高度嗎?

  衝動果然是魔鬼!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3

第八十一章 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馬車外,響起一陣歌聲,是小孩兒們用吳州當地小調唱著採茶歌,歌聲清脆而稚嫩,彷如一群歡快的雀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著,讓人聽了心裡倍加愉悅。

  馬車裡,蕭慶之久久沒有言語,只是看著她,看到她都覺得心底發毛了,他才用食指拂過她的眉骨,聲音分外清越地道:「我若說愛,你信嗎?」

  ……

  側目望著蕭慶之,玉璧歎了口氣,他們好像一直是這樣相處的,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謹慎地摸著石頭過河。哪怕心裡或都有那麼一點點怦然的情愫在,但他們都對此存有敬畏,正是因為渴盼著天長地久,彼此依存,所以才會那麼慎重吧!

  「蕭慶之,對薛甘霖的心念,曾令在心上留下傷痕嗎?」玉璧問道。

  「有吧,年少的情竇容易刻骨銘心,得到了或會輕言離別拋棄,但若得不到便再難忘記。」蕭慶之察覺得出來,玉璧是想談心的,既然她想談,他當然也願意敞開來談。目前他們相處的方式,他也同樣覺得不太對勁,雖說有時候能覺出趣味來,但更多的時候,這樣的試探與謹慎會使人倦怠。

  噢,受過傷的小少年!玉璧挑挑眉,衝蕭慶之樂,又拽過他的袍子蓋在自己胸口,然後聲音特甜軟地開口說:「好吧,看在你留有舊傷痕的份上,我先來開口。」

  「什麼。」

  「不敢說是愛,因為我不知道愛是什麼樣子。就在剛才,我心裡在想。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便願意為此赴湯蹈火再所不辭。這樣,就算不是愛,也應該是喜歡的吧。蕭慶之啊。我們既然要在一起互相臉對臉地過一輩子,能彼此喜歡,而心生歡喜。就是最好的局面,是不是!」難得分析自己一次,玉璧覺得自己做為一現代人,既然心有喜歡了,就不要藏著掖著。有多少故事,都是因為彼此不言明,最後結局不盡如人意。

  喜歡了,就做明白、說明白,不要以為「心照不宣」便不會留下遺憾。

  玉璧的這一番話,讓蕭慶之怔怔出神,那描摹著玉璧眉眼的手指也將將停在眉心。低頭一看。卻看到了玉璧那雙盈盈如有波光的雙眸,一瞬間,蕭慶之就看懂了她眼裡寫滿的東西,因為太明顯。

  這讓蕭慶之覺得很震撼,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眼前這個總是什麼都恨不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小丫頭,會像現在一樣,睜著一雙明燦的眼睛。說她喜歡他,說她因此而心生歡喜。

  此時此刻,蕭慶之只覺得胸口溢滿溫柔的情緒,不需要再多任何一點,就已經把他給淹沒了:「是我心底總對一切存著一絲不信任。所以,反倒不能像你一樣,因為自己的情緒波動就肯定喜歡與不喜歡。玉璧,說愛這個字,對你我來說都不容易。但有一點,我能言明,若非心存喜歡,怎會娶你。」

  雖然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但是聽到肯定的回答,玉璧還是覺得心裡很歡快,瞬間的愉悅遍染眉梢眼底。她主動伸出雙手勾著蕭慶之的脖子,送上香吻一個,然後還咂咂嘴,看著蕭慶之嘴角和臉上的胭脂吃吃笑道:「簽上此章,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嗯?」

  眼看著蕭侯爺要化身為狼,玉璧趕緊舉起雙手,哼一聲疼,說道:「你別忘了,我現在是傷員,傷員懂不。你就是再饑渴,那也不能雪上加霜啊!」

  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蕭慶之心裡恨恨,這丫頭總是這樣,把他撩撥起來,然後又拍拍小手特乾脆利落地撤退,讓人恨得牙癢癢,她卻樂此不彼:「你也別忘了,總有好起來的時候。」

  ……

  回到府裡,蕭慶之把玉璧放到床榻上,揭開她的衣服才發現她傷得有多重,背上全是深深淺淺的傷口,甚至還有在滲血的:「還說不疼,還說只是擦傷不嚴重,你自己看看身上的傷口。」

  「也不算太嚴重,比起芍藥來我算好的了,要不是芍藥護著,我現在八成折了好幾根骨頭。」玉璧倒不覺得有多嚴重,她就能看到手臂上的傷口,背上早就疼在一片了,她哪知道有多少傷口。

  細細給她洗了傷口上藥,蕭慶之給她包紮好後,又忍不住搖頭失笑:「我們倆看來和江南八字不合,不是我傷了就是你受傷。」

  「和京城才八字不合呢!」玉璧嘀咕了一句。

  蕭慶之見她趴在床上懶得動彈的樣子,遂說道:「要不我給你煮粥。」

  只見玉璧脖子一歪,掙扎著半支起身子,雙眼無比閃亮地,像狗見著了肉骨頭似的,恨不能搖尾巴來看:「真的嗎,好啊好啊,隨便煮什麼粥都可以。記得昨天芍藥買了條魚養在缸裡,煮魚粥喝吧!灶房裡還有豆腐和豇豆、茄子,你看著炒兩個下粥。」

  「這就是你的煮什麼粥都可以?」依據上次下廚房的經驗,蕭慶之覺得自己煮個白粥都夠熗,別說煮魚粥了,更別提還要炒兩個菜下粥,陳玉璧這丫頭還有譜沒譜。

  「放心,有本大廚指點,保證手到擒來。」玉璧說完衝蕭慶之伸左手,示意他來把自己拉起來。

  見她這麼執著,又看她是個傷員,蕭慶之只好過去扶她起來:「也罷,你不把本侯爺哄到灶房裡做廚子就不甘心,本侯爺便遂了你這小丫頭的願。」

  他以為這樣玉璧會不好意思,但是他錯了,玉璧慣來就是個蹬鼻子上臉,給根竿就能爬到房頂上去的:「真的呀,那以後我中午做飯,你晚上做,早上我們上外邊吃,就這樣說定嘍。」

  可憐的堂堂一代文武雙全晉城侯,就此淪為了廚子,噫唏噓……

  以目前蕭慶之的水準來說。就算有玉璧的指導,做出來的東西,那也相當「可觀」。令武特靈光,回來一看。倆人都在廚房裡,他立馬就從外邊把門關上,自個兒上外邊找飯輒去了。

  「唉呀。刀功很不錯嘛。上鍋坐水,水裡加一點鹽,水開了把豆腐焯一焯,然後再放到涼水裡過一過……啊,你問為什麼要這麼做,豆腐拿鹽水焯過後就不容易散了。今天做麻婆豆腐,要是煎豆腐就不用焯了。改天來做豆腐盞和魚頭豆腐湯,那也不用焯。」玉璧終於體會到,當年傅大廚在自己身後指點自己做菜時,心裡是何等快意。光動動嘴就能吃能喝,還順便過了教徒弟的癮。

  「鍋下油。,先拿蔥薑蒜熗鍋,出香味兒了就下肉末,翻炒幾下就下豆瓣醬,再翻幾下鍋,然後把我給你調好的調料碗倒下去翻幾下……」

  站在灶台前邊,被油煙薰著,蕭慶之一邊唏噓著自己從將軍墮落成了廚子,一邊又挺喜歡現在這氣氛。自家小玉璧在後邊嘰嘰喳喳個不停,灶房裡煙薰火燎。卻是一屋子溫馨香暖,充滿家的味道:「湯下好了,煮多久?」

  「湯開了以後再滾一會兒下豆腐,湯收到濃稠了就可以起鍋。然後涮鍋,下大半勺油,把火剔小點,卷好的茄子卷下進去煎一煎,轉金黃色就可以了……兌好的調料汁倒進去,加蓋燜到湯差不多收乾就行了。」摸摸下巴,這回比上回好多了,確實只需要動動嘴,再偶爾插一小手,做出來的菜比上次有賣相多了,看起來味道就不錯,而且蕭慶之揮著鏟子的樣子好……萌!

  兩個菜一個魚粥,蕭慶之自己還燜了點米飯,他一大男人不吃點實在的,晚上得餓得睡不著。所以做魚粥的同時還煮了米飯,魚粥也沒有蕭慶之以為的那麼難,因為玉璧給他簡化了煮魚粥的步驟。

  魚拿刀刮下肉來,小心挑去骨頭,骨頭也不扔,用紗袋裝好放兩片薑在裡邊下到鍋裡去加水加米煮成粥。魚蓉則用蔥薑料酒和鹽醃一醃,等到粥煮得差不多了,把魚蓉捏成珍珠大小的丸子下進去生滾,五至七分鐘就成。

  做完菜後,蕭慶之把鍋涮了坐上水,再回頭一看桌上擺的兩菜一粥,感慨頓生:「看來我手藝進步了!」

  一旁的玉璧都不好意思告訴他事實,如果不是她調好了味道,又盯著火候,蕭慶之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第二次就能做這麼好吃。不過,蕭慶之倒確實是可造之材,至少比她對做菜更有感覺:「嗯嗯,很厲害,改天陛下要是罷了你的官,不給你混飯了,你還可以去開個飯館當廚子。到時候,我開茶館,你開飯館,咱們門對門,看誰生意好。」

  「說到陛下,陛下給我來信了。」

  「噢,信上寫什麼了?」

  蕭慶之盛好粥遞給她,自己裝了滿滿一碗飯,今兒才算是他頭回下廚做菜,上回不能算,正經的菜都沒有:「沒有什麼太重要的事情,倒是提了修良一句,說修良的差事辦得不錯,在工部大顯其能。陛下還問起你了,問你最近在江南有沒有找著什麼好茶,問吳州除了慶江水,還有沒有好水可以取來沏茶。」

  「水我倒沒找著,說起茶麼,蕭慶之,明天找人去把那井裡的茶葉採下來製成茶,我有種預感,那株茶樹將來怎麼也得是黃金萬兩的身價。井附近不是有山嗎,那山要是不禁止買賣的話就買下來,拿那株茶樹當母株,把那片山都種起這茶來。」就算現在沒真正喝到,但她幾乎就敢肯定,那就是這個時代的龍井。想想啊,這裡也是江南,那株茶葉樹也在井裡,這要不是龍井是什麼。

  「先製出茶來再說,山倒是不禁止買賣,但要說經營茶園,誰也沒這工夫,儉書光是替你管著杏花樓就已經忙得騰不開手了。」蕭慶之想了想,又問了一句:「玉璧,你確認能掙銀錢?」

  「當然能,不但能掙,而且能掙著大錢。」

  「好,這事我有主意了。」





第八十二章 曾經年少不解風情

  次日早起晴光滿園,庭院裡早開的芙蓉花在熹微的晨光裡開放,一朵朵一枝枝彷如小姑娘的臉龐。這時候,玉璧才能理解,為什麼在中國古代生活著的人們對居住環境有那麼大的執著,因為早上起來能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致,真正能令人心情愉快。

  不過,真正使人看什麼都覺得愉悅的應該是人。

  看著院子一旁正拿巾子擦臉的某侯爺,那還沒整理的衣裳半開著露出一片骨肉豐勻的胸口來,小模樣無比誘人啊!

  玉璧摸摸自己後腰,心裡感歎,自己戰鬥力損失太嚴重,這時候還是別胡思亂想比較保險。等好起來了,不需要自己去胡思亂想,蕭侯爺會主動把她的胡思亂想變成實際的!

  「去換衣服吧,待會兒去巷口吃麵線,我去衙門交接一下。等我們到越州,估計太子殿下也該到了,殿下會長待在越州。」蕭慶之總能從這樣的時候感受到來自淳慶帝的回護,這一趟既是在磨礪太子,也是在告訴他,姚清甫那裡有太子看著管保不會拖他後腿,他只管在江南盡力施為,一定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

  「太子殿下,噢,我記起來了,你說過太子殿下這一趟也會來。出京的時候太子殿下沒一起,我還以為殿下又不來了。」玉璧想起這事來,又有些疑問:「殿下為什麼不和我們一道出京?」

  「傻話,殿下有殿下出行的儀仗,又有太子衛騎相隨。在一起殿下不方便,三司也不方便。」蕭慶之把巾子掛上架子,然後回頭和玉璧一塊進屋裡換衣服。

  到巷子口吃過麵條,蕭慶之招來儉書陪她去買些當地特產。江南道道台是從一品大員,蕭慶之既是晚輩,又是下官。當然得給上差奉禮。倒不用太重的禮,只是心意必須到,這也算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越王那邊不用送嗎?」玉璧問儉書。

  只見儉書搖頭,隨手挑開一幅字畫看了幾眼,說道:「不必,越王幼年時也在京中長大,與侯爺有情誼在。加之又是平輩,送禮就不像話了。不過要有什麼好吃好喝的,捎點給越王也不是不可以,越王是個好吃如命的!」

  愛吃的人最好打發,就怕沒愛好。吳州盛產各類水果乾。鮮摘下的水果去了皮掛到慶江邊上,有太陽的天,只要被風吹上七天就成了:「掌櫃的,各色水果乾都包上兩份,包齊整一些,要送人的。」

  「道台大人也愛飲茶,夫人揀幾樣茶葉裝個禮匣,再從京裡帶來的物件裡挑塊硯,並上兩刀吳紙。這樣就行了。」儉書說完看向掌櫃說道:「掌櫃的,水果乾包好我們待會兒來取,夫人,咱們到對面去買幾刀紙。」

  雖然玉璧是個沒吃過的主,不過她看過。這麼說吧,淳慶帝御案上,用來塗鴉的紙都是上等雪滔紙。雪滔紙是吳紙裡最好的一種,到店鋪裡一看,摸摸看看不用多說就把好紙挑出來了:「雪山紙,雖然不如雪滔,但雪滔是貢紙,民間不許流通,雪山雖然在雪滔之下,也是不可得多的好紙。掌櫃的,有多少包多少,都送到懷玉巷的蕭府。」

  「夫人識貨。」從一架子紙堆裡挑出雪山來,張嘴又是雪滔的人能不識貨,掌櫃指揮小二去取紙,又說道:「夫人,雪山紙一共還剩下三刀半,夫人要不再看看別的,最近新到一批構紙,雖然顏色不如吳紙白淨,用來畫畫卻是天成的古韻。」

  「也好,來兩刀。」玉璧說完又看了看其他文房用具,忽地在角落裡看到一架子印泥盒,分外秀氣雅致,有畫花的有畫鳥的也有畫樹木山林的,六個成一套,竟沒有一個是重複的花樣兒:「這些好看,儉書,你看這像不像是景州窯口出來的,雖是民品,但工十分精細。」

  「夫人是要用來裝禮匣嗎?」

  玉璧搖頭,拿起一個來仔細看了幾眼說:「都包起來,這回去應該會見著不少女眷,總得想著送他們些東西才是。這印泥盒也能用來裝胭脂,我那箱子裡,芍藥還裝著幾十盒上好的胭脂,都是宮裡賜下來的,想來送出去既不打手也不失體面。」

  「這……怎可讓夫人割愛,那些都是好物件,夫人自留著用便是。要胭脂也不難,吳地的胭脂本來就是好的,年年都有進貢,市面上雖然買不著頂好的,但買些上好的也能送得出去手。」其實儉書更想說,夫人,您拿自己不要的東西送人,是不是也太方便了點。

  挑完東西,儉書就回杏花樓,玉璧則提著兩包點心去看芍藥,芍藥這會兒還趴在醫館裡動不得。見她來了,那就跟見了觀音菩薩一樣:「夫人,可算見著你了,夫人回去的時候跟令武說一句,駕了馬車來接我回吧,待在醫館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起居也不方便。」

  「只怕只能留你在醫館了,我們下午就得啟程去越州,儉書也不能留下,你腿腳不方便去不得。我回頭讓杏花樓的人來照看你,你要是好些了,就去杏花樓,那裡保準有人陪你說話。」玉璧掀開芍藥的褲管看了一眼,見腫已經消了一些,心裡才算安心,芍藥要是有什麼不妥,她就是罪人。

  不想,芍藥一聽說她要去越州,那眼睜得比牛眼睛還大,恨不能把眼珠子也瞪出來:「夫人要去越州?」

  「是啊,怎麼了,你這表情怎麼像見了鬼一樣?」玉璧不解地問。

  芍藥靠著枕頭坐起來,眉頭皺成一團,略有些不忍心地說:「夫人,整個府裡,只有婢子是從雲州來的,侯爺的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婢子。夫人,眼下,周氏子已經寫了解婚書給薛氏女,想必夫人也知道,就是薛甘霖,此時她正在越王府。」

  這事玉璧算知道大半,獨獨不知道薛甘霖現在在越王府裡待著,玉璧一聽臉上頓時沒有了笑意,她問道:「薛甘霖是幾時到越王府的?」

  「五天前。」

  五天前……蕭慶之的拜帖是四天前送出去的,難道他之所以會挑這個時候去越州拜會姚清甫就是因為薛甘霖到了越州嗎?

  這事由不得玉璧不多想,她怎麼可能不多想,到吳州來兩個月了,早不去拜會,晚不去拜會,偏偏是這個時候,偏偏越王還和蕭慶之小時候曾有過情誼。雖然未必有多深,但交情這東西,只要有就好說話。

  一下子玉璧就覺得自己心裡一團亂麻,剛才還心裡琢磨著怎麼才能更得體地與越州的官家女眷們見面,卻僅僅因為這一個消息,就亂了陣腳:「芍藥,他……蕭慶之,蕭慶之與薛甘霖真的只是僅僅遠遠見過幾面,私底下沒有過接觸嗎?」

  她的問話,芍藥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不是嗎?」玉璧繼續問道。

  聞言,芍藥輕輕歎氣,卻還是沒搖頭沒點頭:「夫人,有些事,實在也說不清楚。夫人,婢子瞧著你和侯爺處得好,心裡也是歡喜的,只盼著侯爺與夫人能白首偕老做一世恩愛夫妻。」

  「他為什麼要欺瞞我,沒理由啊?」玉璧倒沒急著懷疑蕭慶之,就算心亂如麻,也知道這時候如果一旦認定蕭慶之欺騙了她,那事情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她不會因為一時的錯亂,而讓兩人生誤會,主要是這樣的事電視裡演多了,小說裡寫多了,她也看得多了。

  「也不是欺瞞,有些事是侯爺並不清楚的,侯爺那時年少,就算心裡有期待,也還是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夫人,要是越王府,你千萬要謹慎著些。」芍藥也只能說到這裡了,玉璧對她好,蕭慶之更是一手培養了她,看著這兩人好好的,她真心替他們感到高興。但芍藥明白,這二人之間波瀾太多了,長公主這個隱患不說,還有朝堂上的波瀾,又有薛甘霖這樣一個炸雷埋著隨時可能會爆。

  聽芍藥這麼說,玉璧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芍藥,你的意思是,薛甘霖知道蕭慶之對她動了心念,甚至當時心裡也想著蕭慶之,只是蕭慶之太不解風情,因此兩人才錯過了這段兒?」

  見自家夫人已經猜了個六七分,芍藥也不全然藏著,只說道:「夫人,小心便是,夫人是正室,薛甘霖就算是出離的,那也是大家女,自不會伏低做小。夫人只要與侯爺不離心,薛甘霖也鑽不了空子。」

  囑咐了芍藥幾句安心養傷,玉璧有些悵然地走出醫館,如果蕭慶之知道他當年的情意沒有落空,而是因為錯誤而錯過,會不會因此就掉轉腦袋去和薛甘霖……玉璧不是太願意想下去,滿腦袋漿糊地回到府裡坐了一會兒,蕭慶之就和令武一邊說著話一邊進來了。要是平時這時候,玉璧早蹦著迎上去了,可今天她實在沒這空餘的心思。

  蕭慶之走進屋裡來,見玉璧坐著也坐過去,端起玉璧几前已經涼了的茶喝了一口說:「怎麼今天不見你鬧騰?」

  「蕭慶之,你知道薛甘霖在越王府是不是!」

  玉璧這都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4

第八十三章 可以縱容的與不可以縱容的

  說要體面、要清譽的人又重新待嫁,這事擱玉璧身上,她覺得自己也會顧慮重重。年少時的情感,她也知道有多真有多重,人總是慣於把一輩子最真摯純粹的情感都放在這樣溫柔美好的時光裡。而且時光總是厚愛這樣的情感,總是會使它變得越來越動人,越來越清曼,更何況薛甘霖本身就是足可以用很多美好的字眼來形容的傾城紅顏。

  不能怪她沒自信,她且未必敢說蕭慶之現在在她心裡比傅定逢更重要,自然不會要求蕭慶之把她看得比那段動人心魄的曾經更重要。

  想到這些,玉璧又覺得自己縮回起點了,他們都是敞不開心扉的人,卻總是處處強求,既強求對方,也逼迫自己。只是,這也是因為想要好好生活啊,既然曾經已經變成曾經,強要留住便太過奢侈。

  看向凝神瞅她尚在怔忡中的蕭慶之,玉璧搖搖頭說:「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只是覺得意外。」

  而且,心裡覺得難過,明明那麼努力了,還是無法令彼此抵達對方心裡。他們成親是種種意外所促成的結果,這已經無可更改,於是他們奢望婚姻生活成為期待的樣子,但是這真的不容易。

  他們都很努力了,只是還是難以合成一個完整的圓。玉璧看著蕭慶之,心頭澀澀的:「我們好像再努力,也難以傾懷,這不能只怪你,這場婚姻終究是我們的事,而不是誰一個人可以成就的。」

  「玉璧,我知道薛姑娘來越州的事。選擇這時候去越州,是動過念頭要去打探一下,但是,玉璧。我從沒有想過要與薛姑娘再有任何糾葛,甚至沒想過要見面。這事,是我欠考慮……」蕭慶之本來確實想說。可昨天那麼好的氣氛,他愣是不忍打破了,結果就拖到今天,於是玉璧自己知道了。

  玉璧開口打斷了蕭慶之接下來要說的話:「蕭慶之,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就算我們這麼用心地維護它,但事實上我們都必須承認,這有多麼困難。」

  不待蕭慶之開口,玉璧又接著說道:「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或許我們都應該保留一些東西,給彼此留一點餘地。一味要求彼此徹底敞開心扉本來就不容易,父母子女間都有需要保留的秘密,何況是夫妻之間。在這之前,我們各自生活了那麼多年,肯定有一些事,是無法和對方分享的,那就留著。」

  「玉璧,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我盡量寬慰自己,保持一點距離也好,因為不知道什麼就會失去,你卻跟我說不要這樣。那你告訴我應該怎麼樣?」玉璧「騰」一下站起身來,卻不想正好和蕭慶之臉對臉,鼻息相聞地注視著彼此的眼睛。

  「別哭,是我的錯。」蕭慶之眼睜睜看著玉璧一點點縮回去,又眼睜睜看著她眼淚盈盈地湧起淚花。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自己落淚了。因為她的表情還是那麼平靜,語調還是那麼舒緩,甚至連一點情緒的起伏都聽不出來。

  他的食指輕輕抹過眼角,擦去她的淚珠,看著她強壓著淚,不再讓淚水滾落下來,蕭慶之一聲歎息,伸手把她摟進懷中。她不掙扎,也不再說話,連眼眶裡的淚水也已經消散了:「不許退回原點去,玉璧,現在說什麼都無非是事先早知道如何如何,這樣的話總是很虛假。此番去越州,我做明白,你看清楚,可好?」

  玉璧明白,他們是聖旨賜婚,除非雙方都願意,然後再到淳慶帝那裡去請罪,否則誰來也拆不散他們倆。而且一旦淳慶帝過世,繼位的皇子是沒有資格解除先帝所聖旨賜下的姻緣,所以芍藥才會說,只要他們不離心,就不會有問題。

  但是,婚姻這件事,你既無心我便休,玉璧不想強求。她只是在想,如果能早那麼一點,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

  「蕭慶之,是不是心裡有喜歡就會患得患失,是不是因為心裡有喜歡,就容不得有任何慢待。可是現在這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明明是想跟你說沒關係,畢竟誰都會有年少時美好的回憶,我們都無法回避它,可是話到了嘴邊上,就像是在質問你為什麼要瞞我、哄我。」玉璧沒力氣多說話了,所以又坐了下來,抵著桌案有蔫巴秧地說著。她身上還有傷,喝了藥本來就沒力氣、打瞌睡,現在覺得自己很累,也很傻。

  「其實,我以為憑你的性格,會揪著我的領子瞪著我說,你居然敢騙我,好大的狗膽,還不快點老實交待,交待得讓我滿意了跪個搓衣板就行,交待得不滿意,就自己去把自己填西潭裡鱷魚的五臟廟。」蕭慶之一直覺得玉璧挺彪悍的,不是說脾氣性格,而是面對事情的時候,往往有股子狠勁,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就算趴桌上沒力氣了,玉璧也因為這句話直起身來瞪著蕭慶之,卻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然後她指著蕭慶之的鼻子說:「胡說,我才不是這樣的人,你少逗我,別以為把我逗笑了就算完事。真到我要收收拾你了,才不會這麼輕鬆痛快地讓你過去。」

  本來挺沉重的氣氛,一下子就被蕭慶之戳破了氣兒,見她笑了一聲,神色也有些鬆動,蕭慶之才算鬆了一口氣。別說,玉璧剛才的樣子真把他嚇住了,而且,他覺得玉璧的意願不是嚇他,而是真的打算就這麼和他人潮人海裡相見如陌路:「玉璧,你能跟我說明白,這很好,不管什麼事,就算再如何也不要憋在心裡。我若錯了,認打認罰,你若錯了……」

  「怎樣?」

  「那也是我的錯!」蕭慶之一看,形勢比人強,還是痛快爽利點好,別再把自家小玉璧弄得退回殼裡去。要知道,他費了老大勁才拽出一點來,蕭慶之打定主意,以後有什麼說什麼,一刻半刻都不遲疑,省得再出現這樣的誤會。

  當時說明白了,玉璧就算生氣,也不會像剛才那樣,眼神都飄飄忽忽的,像是隨時準備消失不見一樣。這丫頭就這點不好,遇上事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跑得遠遠的,最好誰也找不見她。

  「好了,不說了,我睏了。吃點東西到馬車上睡覺,你讓令武駕車慢一點。」玉璧不想再把這個話題扯下去,她的心情依然還是那麼複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是在粉飾太平,還是真的已經想開不再追根究底了。

  一路上,玉璧在閉著眼睛睡覺,蕭慶之就低頭垂目看著她睡。他何嘗不是心情複雜,他從沒有像此刻這樣確定過自己的心思,他確實期待和玉璧一起活到白髮蒼蒼,他繼續給她燒菜做飯,繼續聽她叨叨著刀工火候。但兩人之間好像總隔著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真的非要說是薛甘霖,似乎又不完全是,好像還有其他的因素在。

  「這丫頭,殼太厚。」這意味著他要在敲開自己的保護殼後,還得再接再勵,敲開玉璧的殼。

  大約到黃昏時分,玉璧就醒過來了,她睜開眼,就見蕭慶之雙眼正盯著她看:「馬車停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沒停多久,餓了吧,客棧裡已經點好了菜,讓他們準備去了。」蕭慶之說著扶起她來下馬車。

  雙腳一著地,玉璧又想起件事:「有些事不說就會釀成誤會,所以蕭慶之,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想想,也總比你從別的地方知道更好一些,至少更有心理準備。」

  「嗯,你說。」

  「芍藥說,你當年太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不解風情,所以沒看懂。其實在你對薛氏女動心念的時候,她也同樣有心意,只是她大概不像我似的沒臉沒皮,所以把這話放在了心裡,既沒有說破,也沒有做破。偏偏你竟以為她對你完全不動念,居然就此錯過了,其實,我也是因為這個才那樣的……」玉璧輕咳一聲,然後就要撇下蕭慶之,自己先進客棧。

  沒想到,蕭慶之一把攔住她,低聲悶笑:「連芍藥都知道的事,難道我會不知道,只是錯過了就錯過了,我雖仍願她過得好,但並不會牽扯進她的人生裡。既然當初已經各自走了不同的路,如今再回頭,便是著相了。」

  「啊……你,你居然知道。」這才讓玉璧真正意外,一下子,玉璧就覺得自己今天上午真的傻到姥姥家去了。自怨自憐又糾結半天,結果,人家什麼都一清二楚。

  「不過,芍藥不該多嘴。」別看蕭慶之對玉璧縱容得不得了,可對下屬和身邊隨侍的人,他雖護短,但從來要求嚴格。芍藥有話,可以跟他明說,但是突然對玉璧說,就顯得芍藥心思太多了。一個心思太多的婢子,不管是為好為惡,都不在蕭慶之的容忍的範圍裡。

  自然,蕭慶之不會為難這個從雲州一路跟自己到京城的丫頭,但是,並不意味著他就會視若無睹下去。縱容玉璧,那是因為玉璧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為人夫君者,縱容妻子本就應當,但身邊其他的人不在此列。

  很快,玉璧就能見識到,蕭慶之不容目下有塵的冷冽一面,因為在蕭慶之心裡,縱容不該縱容的人和事,只會釀成無窮後患……

  



第八十四章 互相往死裡掐也是種習慣

  宿在客棧的夜裡,月色分外好,山挑著黛青的線條延綿,勾勒出溫柔起伏的曲線來。玉璧白天睡了,晚上睡不著,喝了客棧裡小二熬來的藥還是沒有睡意。睜著眼睛光就發愣,蕭慶之本來倒是挺樂意陪她發愣的,可她說有事情要想,蕭慶之就只好在一旁拿了書看。

  昏昏跳躍的燭火下,玉璧看著蕭慶之認真讀書的側臉,心頭不自覺的便是一抹溫柔之意湧上來。她想也沒想就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便見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好端端的,她臉皮一熱,縮回手來,微有些羞意:「天晚了,不給你沏茶,喝杯水早點睡吧,別在燈下看書,會看壞眼睛的。」

  「心裡還難受嗎?」蕭慶之放下書,轉身把她抱了圈在懷裡,眼神毫無遮攔地看著她。

  愣愣神,玉璧只覺得此時此刻,和他之間似乎沒有任何距離感。不過他的問題,讓她覺得很尷尬,就算心裡難過,她也覺得被蕭慶之點破很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這裡還是覺著堵得悶悶的,道理都懂,話也能說明白,可還是不容易釋懷。」

  自己的婚姻和別人的婚姻好像完全就是兩回事,蕭慶之周圍那些世家子也好、朋友也好、侍從也好,似乎沒有誰的婚姻是這麼拖泥帶水不利落的。看別人過,好像日子也就是吵吵鬧的柴米油鹽,再多也無非是錢財之鬥、妻妾之爭,雖然麻煩倒也不勞心勞神。無非就是添些煩擾。

  可他和玉璧之間,既沒有錢財之鬥,也沒有妻妾之爭,卻是這麼一波三折。如隔岸救火、水中撈月:「玉璧,下午你睡著的時候我想了想。是不是我們對彼此都寄望過高,對這婚姻、生活都有太多期待,所以才會覺得平地有波瀾。」

  「可是,人不都是這樣嗎,希望家庭和睦、婚姻美滿、生活幸福,這些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呀。」玉璧可沒什麼婚姻生活的經驗,她就知道自己很糾結。

  轉念一想。確實也是這樣,蕭慶之雙手放在玉璧腰上,圈得更緊,卻很細心地避開了玉璧的傷口:「是啊,人之常情。」

  玉璧這樣坐著。實在不舒服,她於是很乾脆地往蕭慶之懷裡一靠,這下舒服了。靠在他懷裡,她能輕易地聽到他的心跳律動,忽然就眼明心亮了:「我好像明白了,我們總是生波瀾,那全是因為講心講情,當然曲折更多了。要真只是要求表面的東西,那反而簡單了。」

  似乎真是這樣!

  講心講情?蕭慶之想到這四個字。眉眼就這麼舒展開,臉上有了笑意,溫柔的平和的:「嗯,為這個的話,好像值得辛苦一點曲折一點去追求。玉璧啊,也是因為人對了。我們才期待著講心講情,對不對?」

  人對了,玉璧特別喜歡這三個字,抬起頭來仔仔細細看著蕭慶之的眉眼,兩人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過來。是啊,人海裡尋找來尋找去,很多人窮多半輩子就是為了找到那個對的人,他們找到了,並願意彼此言心講情,這不是最好的情況嗎?

  這……好像就是愛了!

  玉璧有點猶豫,這真是愛?

  眉眼一垮,慘慘地看著蕭慶之,玉璧苦著臉說:「蕭慶之,我們期待的好像是那個……」

  「什麼?」

  「你說很重的那個字,你說山盟海誓、生死相隨的那個字。」玉璧說完自己都傻了。

  蕭慶之也愣了片刻,然後猛地把她揉進他胸口,整個人身上好像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一邊摟著她一邊笑得無比暢快,似乎解決了一樁天大的問題:「玉璧,謝謝。」

  「啊!謝什麼?」玉璧繼續傻愣著,不明所以地問了這句話。

  只見蕭慶之歡欣愉悅地伸手捏著她的臉頰擰了擰,眉端眼角盡是通通透透的笑:「有一件世間至善事兒,一直以為沒有機遇去得到,也沒有資格去求,但現在忽然得到了,不該謝你麼。」

  「你是說……愛?」玉璧以為自己說這個字眼兒會肉麻,可她居然很神奇的一點兒雞皮疙瘩都沒有。

  「是。世間大善大美大真者,無一人,無一物,只一字,曰:愛。」這個愛字是廣義的,但是蕭慶之從前是個連自己都不怎麼愛的人,何況去愛這世間的一切,那對他來說難如登天。可眼下,忽然就有了這勁頭,愛之一字,本來便應該是使人歡喜令人憂,這麼一來種種般般就再正常不過。

  這句話玉璧知道,是某本典集上的句子,她當然也知道這句話裡的愛是廣義上的,愛天下愛萬物愛蒼生,所以才說是大善大美大真。蕭慶之拿這句話出來,先聖賢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從棺材裡頭蹦出來指著他鼻子罵他「無恥之尤」。

  眨了好一會兒眼,玉璧想,還是不提這個了,免得蕭慶之跟她急:「這麼說我們就活該受折騰,而且還是彼此折騰,太扯談了。」

  得,她一出口還是沒什麼好話,看,蕭慶之瞪她了。

  「洗把臉,睡覺,別胡思亂想了。」蕭慶之說完掌著燈燭,示意她跟上去洗漱。

  客館一夜無話,次日醒來,天氣大好,晴空萬里、薄雲如紗,天氣美極了,一行人的心情也美極了。到越州城下還沒到中午,玉璧來前就聽說越州城裡好吃的東西多,恰好蕭慶之現在也被培養出吃貨精神了,兩人一路問詢,找到了越州最有口碑的館子——登雲樓。

  點上一桌子好菜,蕭慶之一邊吃著一邊琢磨這菜應該怎麼做,還有什麼不足。要不是吃飯的時候說話不太妥當,他估計能直接跟玉璧商量,這樣菜應該加點什麼,那樣菜應該少點什麼。

  吃過飯,兩人沿著街道往慢慢走,儉書和令武已經去安置客棧了,就剩下兩人互相看一眼都覺得心裡舒坦。真的是一旦說破,好像就是歡喜了,畢竟從前也是歡喜多過憂愁嘛!

  「蕭慶之,你看那是不是薛姑娘?」玉璧指向左側,心想要不要這麼巧,兩人好不容易說透亮了,又遇上這位。好在有了心理準備,倒也沒有慌亂,只是還是忍不住側目看著蕭慶之的眼神和表情,連一絲變化都不願意放過。

  蕭侯爺表現不錯,雖然盯著多看了一小會兒,眼神和表情還是正常的,有那麼點歎惋,其他的倒沒有:「是,薛姑娘旁邊就是越王妃,玉璧啊,你別看兩人這時表現得親密無間,兩人從前可是往死裡掐的。」

  玉璧不能理解,不說是同一媽生的,那還掐什麼:「不都是嫡女嗎,只有長次之分,有什麼好掐的,在娘家待遇應該是一樣的呀,那她們掐什麼。」

  輕輕拍拍玉璧的腦袋,蕭慶之現在是看她怎麼著都順眼,自家小玉璧沒有姐妹,所以心思單純,沒涉及過爭啊鬥啊的,所以才能這麼淳樸簡單呀!他這時就想不起玉璧今天之前有多心思複雜,光顧著拍她腦袋心滿意足地道:「嫡長太出色,襯得下邊弟妹都太平庸,那樣的家族裡出身,互相往死裡掐也是種習慣。」

  「出色?」玉璧本來就小的眼睛一瞇,更看不見了,直接就是一條縫兒。

  蕭慶之見狀,心肝一顫,連忙拍拍玉璧的手臂,說道:「文章詞賦好一點,其他方面遠不及夫人!」

  「嗯,這話順耳。」順耳個屁,玉璧要不是看現在正處於人流中,早抽他了,他這話多明白,無才就是德嘛。

  「當初也不是因為文章詞賦,這兩樣兒在我看來就是沒用的東西,除了能博陛下一笑,能在詩史上留下一筆之外,什麼用處都沒有。我要真喜歡這兩樣,當初也不會輕易放開。」這絕對是真話,蕭慶之當初年少,愛慕的除了容色傾城外,還有就是那溫柔似水的模樣。可現在一看玉璧,跟溫柔真的完全搭不上邊,可他光看著都高興……蕭侯爺摸摸修得很光潔的下巴,很滿意地點點頭想,自己果然是成熟穩重了。

  「去打個招呼吧,如果我年少時有這麼一個人,人潮人海裡遇上了,連個招呼都不能打,會覺得遺憾的。」玉璧想的是,堵不如疏,這樣大大方方地去見面,比相互避著要好。光天化日之下,坦坦蕩蕩,更容易讓一切都成為過去。那見了面,卻心裡有話口難開的情形,才容易死灰復燃破鏡重圓。

  但蕭慶之居然沒動,光顧著拿眼神打量她:「你也有這麼一個人?」

  玉璧很不厚道地扮可愛狀,粉嫩嫩的小臉一揚,驕傲無比地說:「我現在就正年少,被你逮著了,你就慶幸吧!」

  聞言,蕭侯爺大感滿足,這才挽著玉璧的小手,特歡欣地迎薛氏姐妹走過去。

  他這樣,其實也讓玉璧同樣滿足,在這樣的關口上,居然還記得先問清楚這個,小氣的死男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當官的,果然沒幾個好東西。

  心裡這麼想,可看到薛甘霖,她多少還是會有點不太暢快……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4

第八十五章 蕭慶之是潛力股呀

  經時隔年才走到曾經面前,卻終又能發現曾經已經模糊了舊時模樣。

  走到薛甘霖面前時,蕭慶之明顯察覺到了自己的心境的變化,他和玉璧可以說是一樣的人,面對自己的內心從不作偽,他們主都同樣忠實於自我的內心情感。這樣的人一旦發現自己的可以面對了,一切就雲淡風輕,自然也就顯得愈發坦蕩自在。

  各自盡到禮數後,蕭慶之很溫和有禮地問薛甘霖在越州過得好不好,卻並不過問京城裡的事,也不說離婚書之類的事情。只如同一個故友,正在關心著老朋友的境況與遭遇,卻把度拿捏造得極好,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有的只是對未來的祝福。

  這樣進退得體,有禮有矩的蕭慶之,玉璧還真是頭一回見,平時光氣她了,幾時有這麼溫容有度過。不過這也顯出他對自己不一樣來,相比較而言,玉璧更喜歡蕭慶之沒點兒正形地在自己的面前耍花腔,更真實。

  「侯夫人來得真是巧極了,明兒便宜是芙蓉宴,正當新開的芙蓉滿園盛放,侯夫人早一點晚一些都趕不上。蕭侯爺,你與侯夫人如今宿在哪裡,給我留個地址,回頭也好差人把帖子送去。」說話的是薛好雨,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多年王府養出了氣度來,如今倒顯得比恭甘霖更見雍容之氣。

  「那自然好,正覺與王妃一見如故,欲促膝常談,能得幸同飲同宴,便是我的福份。既是天氣好。人也合適,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卻不知到時還有哪幾家的女眷,我也好事先有個準備。」客套話誰不會說。照著宮半戲來,把話往漂亮了說,多誇人。那就對了。

  看著眼前說話漂亮,待人接物也漂亮的小丫頭,薛好雨看了眼自己的的長姐,心想:「這才應該是與晉城侯配得的,那似長姐,當年明明心裡喜歡得不得了,卻作矜持。白白錯過了如今又能要追悔。也不看看晉城侯什麼人,那是你想追悔就能讓你追悔的,擱我才不討這個沒趣,不如留著當初的美好記憶,將為能用就用一用。不能用一直存著份好回憶也是美事。瞎折騰進去,只怕最後什麼都留不下不說,心裡還要生嫌隙。」

  做了這麼些年越王妃,薛好雨在這些方面早就操練明白了,也比從前豁達得多,要不然怎麼會招薛甘霖到越州來散心,不得看著都煩啊!

  「侯夫人這話說得真讓人舒心,怪不得侯爺瞅你一眼都滿臉是笑,瞧瞧這眼神。都能掐出水來,可教我們這些看著的好生羨慕。」薛好雨實在是用心了,要不是自家親姐姐,要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哪有這麼好心提醒薛甘霖。

  自家妹妹話裡的話。薛甘霖聽得分明,這是在給她上個緊,要讓她知難而退,要讓她就這麼瞧著他們好好過日子,再不要動念。但,薛甘霖如何能甘心,以為蕭慶之這會守她一輩子,卻沒想到,這才多久,他就娶了個稚嫩天真的小姑娘。

  該是她的,她不恨別人占據,只怨自己沒有努力爭取過,如今她又待嫁之身,當然覺得自己的有資格去爭取了。她倒是不怨玉璧,畢竟是自己的錯過在先,是沒有資格去怨怪旁人的。

  「侯夫人,明日芙蓉園,盼能一會,蕭侯爺若是得了閒,不妨也來一觀,那園子是極好的,如今開著花更是好看。來越州一趟,總有些景致當去一看,錯過了便要心生遺憾的。」薛甘霖說話柔柔的,也不多看蕭慶之,只是和玉璧笑臉相待。

  玉璧看了心裡卻搖頭,薛甘霖這樣的脾氣,這樣彎彎繞繞地說話,怪不得會錯過。年少的情感世界裡,通常是一個人主動一個人被動,但如被動的人一直不動,主動的人就會漸漸放下這份主動。

  她反正不是信奉被動的,當然也不會主動,她就是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顏色就能開一特大的染坊,她這脾氣才算是和蕭慶之什麼鍋配什麼蓋:「芙蓉麼,我雖然是個不解風情的,但花兒喜歡得緊,看見好花開心情便好極了,有好花可賞,自然不肯自度。至於慶之……慶之,明日先去拜訪了道台大人,若是時日尚早,咱們一齊去賞芙蓉花可好。」

  明著像是徵詢意見,但蕭慶之見她一挑眉就明白,他如果要是搖頭,回家只要要「跪搓板」。現在蕭慶之真後悔,那天不該一時衝動說這三個字,結果就是報應了,自家小玉璧真就買了幾塊搓板備著,對此,他只有一個結論——自家小玉璧真的很彪悍呀!

  「自然,夫人有命,為夫蔫敢不從。」說完衝自家小玉璧眨眼賣好,那意思表達得多明白——我這樣的表現,夫人滿意不,不滿意咱們繼續。

  衝蕭慶之遞個無比燦爛的笑,撇開頭去又繼續跟薛氏姐妹說道:「那便這麼說定了,一想到能與王妃、薛姑娘一道賞花品茗,便宜覺得心生歡喜。」

  蕭慶之不著痕跡略帶點手勁地拍拍玉璧的手臂,示意她再虛偽下去就過了。玉璧見好就收,趕緊和薛氏姐妹致別。

  回到客棧後,蕭慶之和玉璧說了這麼一句:「沒想到你拿腔拿調還很像那麼回事,只是你那些話,不用這麼誇張,令人不看都能聽出假來。」

  「你不了解女人啊,女人其實就喜歡聽好聽的,虛偽一點都沒關係,只要聽著順耳就行了。」玉璧覺得自己的很收斂了,要是不收斂一點,她都敢誇出花兒來。

  這頭是夫妻二人挽著手走在回客棧的睡上,另一頭,薛好雨和薛甘霖上了越王府的車駕,姐妹倆共處一處,自然免不了要談一點今天遇到的時候。在問這些的時候,勞薛好雨還留了點心眼:「長姐,你看侯你這一對兒多般配,祖母說得沒錯,世間的姻緣都是注定好的,注定是你的躲都躲藏不開,注定不是你的怎麼追逐都是一場孽緣。長姐,趁著現在一切都好好的,不要再鬧了,好好回京去與父親賠幾句軟話,父親最是疼愛長姐,又怎麼捨得長姐在外邊四處流落呢。」

  「回京,現在薛家哪裡還容得下我,出京前,族裡逼著父親和母親,把我的子孫田都收回去了。如今我還能怎麼樣,只能快些找個好歸宿,否則家裡只會更容不下我。」薛甘霖早就把這些事想得通通透透,她思來想去,都覺得蕭慶之才是最好的歸宿。

  薛甘霖從小要強,總是想要嫁最好的,如果不是心中最喜歡的,那便要是家世一流的。

  比起周家來,蕭家的門楣確實要低那麼一點,當初薛甘霖沒能和蕭慶之成眷屬,嫁到周家,那便宜更多考慮的是體面與尊榮。而同在她回頭去想,體面尊榮全都是虛假的,只有喜歡才是最真實可靠的。

  事說到這個份上,薛好雨明白不能再勸下去,她這長姐又鑽進牛角尖裡了,讀書讀得太多太木的人就是這點不好,什麼事兒一想多了這軸得沒治:「長姐,昔年在閨女中,我們都是小女兒,縱有口角也無非是些小事。如今我心中無時不刻不盼著你好。長姐,你要真的想清楚了才好,不要再蒙著眼睛跳下去才發現跳的是火坑。」

  「我明白,會好好再想想的。」薛甘霖還是領好的,只是心裡執著的念頭又怎麼會輕易放下。

  次日,早起換了正式一點的服裝去拜會姚清甫,到門口遞了帖子,立馬就有人出來迎接。那人著一襲深青色錦衣,作文士裝扮,因為面相生得好,頗有幾分公子如玉的觀感:「在下姚松柏,特替家祖父來迎接晉城侯與侯夫人,侯爺與侯夫人一路風塵僕僕多有辛勞,快些進來,家祖父早已經備好了洗塵的茶酒,只盼著侯爺與侯夫人到來。」

  原來是當年的淳慶朝第一美男子姚清甫的長孫,這姚松柏生得有八成像姚清甫年輕的時候,向來最得姚清甫喜愛。能讓最喜歡的孫子來迎接蕭慶之,這說明姚清甫還是很給面子的。

  「立山兄客氣了,不知令祖父與令尊向來可好。自從京城一別,已經數年未見,記得令祖身子健朗,不知還是不是依舊爽利如昔。」蕭慶之和姚松柏互相客套,玉璧就在一邊看著,心裡生出無限感慨,真是美男對美男啊!

  平時真不覺得,但蕭慶之和姚松柏站到一塊兒,居然風采儼然,一點也沒有被姚松柏給遮掩去光彩。此刻始知,蕭慶之是潛力股呀……

  「聞說侯夫人愛茶,內子也是愛茶的,只是如今不在越州,否則只憑著茶,侯夫人與內子也能傾蓋如故交。侯夫人出身陳州陳氏麼,不知可有族譜,陳氏自古來便是大族啊!」姚松柏之所以提起陳氏,那全然是因為他取的也是陳氏女,卻和玉璧這個連家譜是什麼東西都沒概念的不同,人家走到哪兒都是陳氏女,對外從不稱夫家姓,這就是大族的存在感。

  當然,姚松柏提起來,也是有意親近蕭慶之,在姚松柏看來,蕭慶之也是大大的潛力股,值得好好結交。

  「這個我不是太清楚,幼小時便離家,這些還得回家問明父母才知曉。」現代的年輕人,有幾個見過家譜這種傳說中才存才的物件的。

  「侯夫人與內子一般,排個玉字,想來錯不了,令尊可是如字輩?」

  咦,都對得上耶,難道陳家還真是在陳州橫著走那家大門裡的,按說不像啊。陳家大門裡的就是出來賣菜,譜都擺得不同凡響,自家卻沒誰擺過,而且陳氏一族有的福利,他們也沒享受到過。




第八十六章 弄明白了,也就不擔心了

  陳家父親名作陳如滔,再往上數著來排是「恪禮慎行,仁德如玉」,前面四個玉璧不清楚能不能對得上,後面四個卻是個個都對得到,陳如滔上邊是陳德立,再往上是陳仁廣。要一算,八成和陳家是一個大門裡出來的,可能是旁系庶支,也就和大門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是,當著姚松柏的面,玉璧沒有把話說得這麼透徹。比起大門陳家裡出來的嫡次女,她這旁系庶支湊什麼熱鬧。她不說話了,蕭慶之就堵上,跟姚松柏說文章詞賦,兩人說得興致十分,雖說是差不多的年紀,但蕭慶之每每說話分寸拿捏造上要比姚松柏漂亮些。但,有一樣蕭慶之比不得姚松柏,那就是那股子天成的公子風範。

  按說,蕭慶之的出身也不錯是吧,可把他挑出來,身上真沒什麼貴族范兒,但把他跟渾身上下從頭髮絲兒到指甲尖都冒著貴氣的人擺一塊稱,他又能不被壓住氣場。到底是沙場上歷練出來的,不是那些輕輕省省的公子哥兒能比得的。

  繞過幾進回廊,到後邊的小花園處,姚清甫正和太子顧弘承在半陰半晴的花架下對弈。看到蕭慶之進來,顧弘承衝蕭慶之點頭示意,蕭慶之遠遠回一禮,這才邁步走上前:「下官拜見太子殿下,拜見道台大人。」

  玉璧跟著行禮,顧弘承看到玉璧笑得分外開懷:「陳尚令,快來快來,臨行前父皇殷殷叮囑,到來江南見到你,千萬記得請陳尚令沏壺茶,替他嘗嘗滋味是否還是那般好。依我看。若不是朝政繁忙,父皇必定親自前來江南,只為飲你沏的茶。」

  可憐的淳慶帝,御茶房的人個個都是她親手教過的,可她敢百分之百肯定。她走之後。淳慶帝被她養刁的嘴巴再去喝別人的茶肯定不那麼是滋味。上前一步,向顧弘承再行一禮。笑容特謙恭地道:「久不見陛下,我也常懷憂心,不能在陛下跟前侍候茶水,總覺得自己的鎮日裡不得勁。每日早起,總覺得自己似還是要去宮裡當差,卻醒過神來發現已隔京城山長水遠。思及此,常懷不安。只盼陛下身邊有比自己的更合意的人選才好。」

  顧弘承聽了很滿意,姚清甫揮揮手,就有人下去準備,蕭慶之壓住笑的衝動,心裡想:自家小玉璧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當著太子的面兒就敢紅口白牙說瞎話。好不知道多少回感慨,現在總算不用起早貪黑在御前提心吊膽。

  「陳尚令還是這般能言善道,子雲,別站著了,這裡也沒外人,快來看看我這局棋怎麼樣。姚道台棋力高深,不介意我請個外援吧!」顧弘承對姚清甫很是客氣。

  「殿下,這可不成。當年子雲在京中,除了文名之外,還有棋局上的無雙妙手。子雲若是做殿下的外援,臣便只好去越山請高國手下山來相助。」姚清甫對太子倒多了幾分親近之態,這度也拿捏得十分恰當,不顯熱切,也不落於客套。

  旁觀姚清甫,從言行舉止間看得出來,這位棋力不好說,至少在某些方面和蕭梁絕對是一個水準,都是老而不死之賊的老狐狸!

  道台府的下人把茶具送來,玉璧沏了茶遞上,顧弘承倒還好,畢竟他不像淳慶帝那麼茶癡。姚清甫卻喝得越咂嘴,遙遙望了眼京城的方向,說道:「陛下一日不可無茶,陳尚令有如此好手藝,想必陛下在宮裡惦記陳尚令得緊!」

  這話聽著很曖昧……

  「只有承蒙陛下不棄,諸位大人也總是贊揚,如此,怎敢不用心。要說如何好,或許也不然,只是多用心二字,世間的事差分毫都能一差三千里,何況一片用心。」玉璧確定,如果淳慶帝在場,絕對要贊賞地看著她,誇一句「好丫頭」。

  她倒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讓姚清甫側目望著她良久,方才施施然地道:「子雲好福氣。」

  自家小玉璧得了誇獎,蕭慶之比自己被贊賞了還歡快,面上一片愉悅之色,微微恭身一禮道:「道台大人過獎,下官少不思上進,愛投機取巧,所幸自小運氣就好一些。」

  得,這二位打上謎語了,玉璧莫名和顧弘承對視一眼,彼此驚覺,他們眼裡都渾是對這情景的無奈。驚訝片刻,兩人相視心照不宣地淡笑,顧弘承心頭微感輕快,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世上的倒不怕投機取巧,就怕一味相信好運氣,子雲吶,爾等後生晚輩,萬不可倚仗於此,否則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跌倒了爬不起來。」

  「真到跌倒了起不來,那也是命裡有時終需有。」

  「道台大人,我給您再續茶水。」玉璧及時上前,免得戰況加劇。回轉身時,於不經意處瞪蕭慶之一眼,明爭暗鬥什麼時候不能,一見面就急眼,犯傻啊!

  被玉璧一瞪,蕭慶之怔然,其實哪有玉璧想的那麼嚴重,這種東西大家心裡都明白是不夠的,該說還是得說一說,現在不說可能以後說時機就不對了。不過自家小玉璧瞪都瞪了,話也差不多了,點到為止既可:「道台大人,右下再不治,就來不及了!」

  姚清甫一看右下角,果然已經被白形成空,那角黑棋看著岌岌可危。姚道台琢磨片刻落子,顧統承一看,看了眼蕭慶之,玩笑似地埋怨道:「子雲不助我就罷了,怎可助姚道台,姚道台的棋力比我可遠高出一截。」

  「殿下,尊長愛幼是美德。」玉璧的意思是太子,你沒盡全力,明擺著是在讓姚道台。從這點上能看出來,姚清甫地位如何,不僅僅是在朝堂,也是在淳慶帝心目中。

  她這句話使院裡眾人都側止看她,最後太子以半子取勝。

  姚道台留他們用飯,但玉璧還收著賞花會的帖子,又答應了赴約,當然得去。跟姚道台一說明,他乾脆連顧弘承都不留了,說:「你們年輕人自去玩,才子佳人這樣的美事,我這老頭子可玩不動了。」

  芙蓉園前遞了帖子,顧弘承就揮手讓這手拉手礙眼的兩個人趕緊有多遠離多遠,看得讓人眼紅。穿便服走在芙蓉園裡,顧弘承前所未有的清閒,侍衛一個沒帶,都留在外邊,侍衛們相信蕭慶之。

  顧弘承倒是在芙蓉園裡找著清閒了,玉璧一點也不清閒。

  進花園裡,看到的就是三三兩兩成群的少年男女,一身碧水罩紗衣的薛甘霖在人群裡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令人驚豔。越州也是出美人的地方,但薛甘霖樣貌氣質無一是不最好的,除非眼睛瞎了,否則都得承認,這位真有傾城之貌、傾國之姿。

  「蕭慶之,如塵沙見明珠,我是自慚其穢了。」

  「沙裡能淘出金子來,而且,也不應當是塵沙之如明珠,是玉璧明珠。」蕭慶之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誇獎玉璧需要昧著良心,他現在段位高高的,節操這東西早就完全丟棄掉了。

  然後,玉璧和明珠正面迎上了,明珠看著玉璧主,眼神清柔溫軟,淺淺一抹笑靨掛在臉上,芙蓉一般色淡香輕:「蕭侯爺,侯夫人,方才還在想二位幾時來,沒想一轉身變見到了,真是心念一動,便得相見,足見緣分。」

  薛好雨在一旁心中暗暗歎氣,讀書人一旦鑽死了牛角尖,那真是什麼臉面都不要了。在場這麼些世家裡的少年男女,隨便回家傳一句什麼,自家長姐在越州就徹底壞了名聲:「長姐說得是,我方才也在念叨著侯夫人,這不回頭一看你就和侯爺一道來了,咱們姐妹真是好緣分。遺憾當年在身在閨中時,沒能與侯夫人結為姐妹之好,如果侯夫人不嫌棄,今後咱們便以姐妹相稱如何?」

  「呀,那我不幹,我最小了,日後見了誰不都得叫姐姐,好像很吃虧耶。」玉璧很悚姐姐這個稱呼,因為電視劇裡,妾管正室都是叫姐姐的,想想那場景,她就覺得怎麼也不能叫姐姐。

  她的心思薛好雨真不能明白,不過她這俏皮話說得好,薛好雨一笑就不再說這話了。蕭慶之則心裡一清二楚,這小丫頭滿腦子傻兮兮的念頭,有時候很可氣,有時候又笑死人。

  「侯爺,記得侯府外種著兩巷芙蓉,不知是否還是舊時顏色?」薛甘霖問道。

  芙蓉?玉璧記得連影都沒看到過,側臉看蕭慶之,這廝無比淡定從容,說道:「早些年生蟲,已經砍去了,如今種的是月季。雖不如芙蓉顏色好,卻易生易長、長開長盛。」

  這兩句話玉璧聽明白了,一個是自比芙蓉花,一個說舊事已遺忘,如今心頭已經種了一株長開長在的月季,雖然不像芙蓉這麼好看,但長在心間永開不敗。

  現在,玉璧才算真正明白,這二位為什麼走不到一塊,說個話都打啞謎一樣,活得多累啊!蕭慶之這麼渴盼回到家有家的溫馨平和,粗茶淡飯,茶米油鹽的家庭生活才是蕭慶之心之所嚮。

  弄明白了,也就不擔心了。

  很乾脆地擺擺小手,你們倆去把話說清楚吧,省得以後再糾纏不清。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5

第八十七章 然後悲劇就發生了……

  眼睜睜看著玉璧一彎腰穿過幾株芙蓉花垂下的枝條便不見了身影,蕭慶之真想教訓她幾句,這丫頭招人恨時真是讓人恨不能咬死她。她倒是落落大方,大度無私了,卻不想想他一大男人,怎麼面對一個小姑娘,嗯,準確來說是個小婦人。

  玉璧一走,薛甘霖的眉眼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這時候,蕭慶之想起玉璧一句話來:「你到底看上我哪兒了,我改還不成嗎?」

  不過,到底是情況不同,終了,他也只能看著薛甘霖,持續表現出他溫淡有禮的一面:「薛姑娘,人生際遇本難以言喻,切莫終日縈懷,憑姑娘的資質,自會有良人相配。」

  「謝謝侯爺,讓你費心了。」與蕭慶之眼睜睜看著玉璧從身邊逃開不同,薛甘霖是眼睜睜地看著蕭慶之與自己的距離近了,感覺卻愈發如隔天塹,似乎再也不能合攏到一起。

  為什麼人心這麼易變,以為會執守一生的人,卻在轉瞬之間就掉轉頭去榮寵無比地愛上另一個人。人總是在失去自己曾經得到過的時候發出這樣的感慨,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除了你爹媽沒辦法除外,沒有人會永遠在那裡等待著。

  「薛姑娘,保重。」蕭慶之邁步就要走,他十成十確定,現在玉璧肯定在那裡看著,說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她的小心眼兒,大方勁一過八成就得犯酸。

  見蕭慶之要轉身,薛甘霖急切地伸出手拉住了他,好不容易有個單獨相處說話的機會。她怎麼肯就這樣輕易錯失:「子雲,我從不曾有一刻忘記過,你……你可不可以……」

  話要這麼說下去,肯定要壞事。蕭慶之含笑收回衣袖,微微拉開一點距離,說道:「甘霖,不要自暴自棄,你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不要做讓自己都會後悔的事情。如今,你也看到了,玉璧是個好姑娘,雖非未必有傾城傾國的顏色,但卻是個暖人心的丫頭。人生路行至我這步田地,所求無非溫暖二字,若再添紛爭,求到的也將失去。」

  但是,蕭慶之的話卻讓薛甘霖聽岔了意思,她以為蕭慶之和玉璧之前沒有情,所維繫的不過是蕭慶之在風波浪濤過後對平靜安寧人生的嚮往。因為玉璧是個讓人一看,就會甘平淡如飴的姑娘,所以薛甘霖誤會了:「可是,只求溫暖,是否會存有遺憾?」

  「不,已經沒有遺憾了,此心溫暖如何能不喜歡。」說這句話時,蕭慶之能感覺得到,他臉上的表情定然是溫柔的。就如同很多次從玉璧的眼裡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樣,線條柔軟,眉眼舒展。

  喜歡,這兩個字對這個輕易不言說愛的時代來說,便就是愛字。薛甘霖愣愣地看著,久久無言。到此怎麼能不明白,她已經在時光裡失去了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只怪當初不曾好好珍惜過。

  看著蕭慶之離去的背影,薛甘霖的內心如滾燙的火炭上澆了水,冒起滾滾濃煙,卻似乎依然難以澆熄心中的烈火。這把火,或許很快就將把薛甘霖燒成灰燼。

  蕭慶之找到玉璧時,玉璧正在那兒跟人繪聲繪色地說「晉城侯下廚二三事」,起先他還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只當是玉璧當著所有人誇獎他是個好夫君。不過,聽到後來不對味兒了,什麼叫笨手笨腳?什麼叫自吹自擂?什麼又叫做其實水平也就那麼回事!

  「咳!」蕭慶之看著玉璧重重咳嗽一聲,見她臉上跟見了鬼一樣的表情,蕭侯爺終於很幼稚地認為自己找回了場子。隨即笑瞇瞇走到玉璧身邊,接受一眾大姑娘小媳婦們仰慕欣賞感慨的眼神:「別學她,她就是屬猴的,有竿兒就敢往上爬,渾不怕跌慘了。」

  「蕭侯爺,真沒想到您私底下這般可親可愛。」

  蕭侯爺臉黑了紅,紅了黑,有形容一男人可愛的嗎?這姑娘誰家的,真不會說話!

  另一位官員女眷跟著開口:「蕭侯爺,是蕭家的人都這樣知冷知熱麼,要真是這樣,我娘家有個妹子,正當出嫁的年齡,蕭侯爺可得幫著說合說合。」

  不好意思,按玉璧的說法,他是蕭家的奇葩,還想找一個他這麼奇葩的,很不容易。

  接著,有個小姑娘捧著花兒一樣的臉龐,癡癡迷迷地說:「蕭侯爺,能嫁您這麼一位夫君,侯夫人好有福氣,真是讓人羨慕呀。」

  這話很正確,小姑娘很有眼光嘛。得瑟地看看玉璧,卻見玉璧一個勁翻白眼,蕭侯爺輕哼一聲,暗道:真是個不識貨的丫頭。

  「大家可別再誇了,再誇下去,日後他準得拿你們說過的話來擠兌我,說我有眼不識金鑲玉之類的話。男人呀,得誇,但不能誇過了,誇過了他說不定連回家的路都找不著。」玉璧倒不介意秀一秀恩愛,讓遠遠看著的薛甘霖薛姑娘看看,這樣一樁姻緣,破壞了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在玉璧和蕭慶之秀恩愛的時候,太子顧弘承正繞著路彎過為,竟和在花樹後邊站著的薛甘霖撞個正著。顧弘承當然認得薛甘霖,當年為他選妃的時候,薛甘霖也在列,只是最後沒有選上。憑著薛氏的出身,如果入選就是正妃,顧弘承也不記得當時什麼情況了,只大約有個印象,似乎薛氏女的身上有什麼不討喜的脾性。

  再見到薛甘霖,此女又重新是待嫁之身,顧弘承如今閱歷大增,看一眼就琢磨出來了,薛甘霖眼裡有種名作妄念的東西在流轉。薛甘霖明顯還認得他,一見到立馬驚驚慌慌地拜行大禮,顧弘承連連擺手道:「薛姑娘不必多禮。」

  「太子殿下,您因何在此處?」薛甘霖對太子也沒什麼想法,她的妄念只不過是因為看蕭慶之還沒來得及收斂起來。

  「三司會審,我來做個監督。薛姑娘,好好過日子,不要想太多,需知得未必是福,失未必是禍。」顧弘承身上有一些來自淳慶帝的體恤之情,如果心情不錯,通常很願意關照幾句,哪怕是相對來說陌生的人。

  被顧弘承一句溫言寬慰來,薛甘霖心情倒真平坦一些,又是躬身致謝:「謝太子殿下關心,民女省得。」

  衝薛甘霖點點頭,顧弘承遂舉步走了,步下台階越過芙蓉花樹走向那對招人羨慕妒忌恨的夫妻:「子雲,我看你們夫婦二人既不是來賞花的,也不是來看人的,是來被看的!」

  「見笑見笑。」蕭慶之尷尬地拉著玉璧從人群裡走出來,心裡琢磨,剛才那樣的場面,不覺得不妥當,反而心裡倍加歡快,好像真的被玉璧拐到坑裡去了,又幼稚又傻。

  「陳尚令,父皇若知道好好的社稷良臣,被你使喚作廚子,定要降罪於你。」顧弘承也認為,是玉璧把個能臣幹將變成了又傻又容易滿足的小兒郎,陳尚令看來能耐也不小呀。

  從芙蓉園出來,太子由侍衛陪同去行宮,太子大約是想著行宮無比空蕩蕩,就問了蕭慶之一句:「子雲,你要是住客棧的話,不如到行宮來暫歇幾日,總比住客棧要舒心安全得多。」

  蕭慶之想想,自己來總要抽空辦一些事,也不能時時顧到玉璧的安危,能住在行宮裡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那臣便欣然從命了。」

  「周氏也來了,玉璧可以跟周氏多親近親近。」周氏的娘家就是薛甘霖以前的婆家,這層關係顧弘承一想到,都覺得有點詭異。周家人對薛甘霖意見很大,他也沒少聽見風言風語,要讓周氏知道薛甘霖在越州,只怕薛甘霖的小日子就要不好過了。

  「是,殿下。」玉璧倒不清楚周氏的事,太子妃從前在宮裡也見過幾回,沒什麼太深的印象,只記得是個很溫柔綽約的女子,雍容而大度,像一朵玉雕珠簇而成的牡丹花,確實很有未來國母的風範。

  其實,如果顧弘承說清楚周氏和薛甘霖之間的這層關係,玉璧是不會在周氏面前說起今天的賞花會。她本來就和太子妃沒什麼可說的,於是就湊趣說起賞花園了,還沒特意提薛甘霖的事,只是重點說「晉城侯下廚二三事」。結果,不經意地就提到一句薛甘霖,然後悲劇就發生了……

  「薛氏女?陳尚令說的是越王妃嗎?」周氏在太子面前倒從沒提過周家和薛甘霖之間的糾葛,太子有自己的消息來路,這樣的事,周氏怎麼會在太子面前說起,難道她會嫌自家不夠丟人。

  玉璧不明白這其中的門道,自然搖頭說:「不是,越王妃自然是稱王妃,薛氏女說的是薛家長女名作甘霖,太子妃可認得。」

  本來是想,都是京中大姓,肯定有來往,可沒想到周氏咬牙切齒地說:「怎麼可能不認得,可能陳尚令對京裡的事不太清楚,薛氏女上個月還是我娘家的嫂嫂。」

  啊!怎麼可以這麼巧……

  糟了,她剛才實在應該老實坐著喝喝茶,不鹹不淡地聊幾句天,然後走人,試圖熱情一點,就招來了這破事兒。

  蕭慶之知道了,會不會認為她是故意的。




第八十八章 舊愛是很危險的存在

  關於做了不正確的事應該怎麼處理,老師教的是要勇於承認錯誤,社會教的是你必須審時奪勢,該勇於承認錯誤的時候,要勇於承認錯誤,當不該承認的時候就應該打死也不承認。

  從太子妃的起居殿出來,玉璧一頭就撞見了蕭慶之隨著顧弘承說說笑笑地走過來,她這心裡糾結啊!這會兒,她還沒審時奪勢明白呢,到底是勇敢地承認錯誤,還是東窗事發了也要當自己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好呢?

  她一遲疑,腳步就在原地打轉,蕭慶之見了心裡明白,顧弘承則以為是在等蕭慶之,遂向玉璧投去一笑道:「久不見子雲,相談不覺天晚,勞陳尚令久等了。」

  「殿下說哪裡話,殿下與慶之如手足情深,些許個時候過去了又有什麼干係。」玉璧心想,如果顧弘承能把蕭慶之拐到西伯利亞去就好了,至少她不用糾結。

  可顧弘承就算能把蕭慶之拐到那兒去,也不會這麼做。顧弘承一走,她面對的就是蕭慶之目帶審視的跟她臉對臉看著,她嘿嘿笑,蕭慶之也嘿嘿笑,乾笑好一陣兒,她心裡直發怵,他卻跟沒事兒人一樣雲淡風清,沒犯事兒的人果然心地坦蕩光明啊!

  見玉璧低下頭去,蕭慶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過一點她就得跳起腳來咬人:「好了,說吧。」

  說是要說,可是怎麼說,是主動交待爭取坦白從寬,還是敷衍幾句先混過眼前去。遲疑片刻後,玉璧還是決定主動交待了吧,有些事從別人嘴裡知道,比從自己人嘴裡聽到更具有殺傷力,兩相權宜當然取其輕而從之:「先說好。不管我說了什麼,你都不許生氣,聽我說完。」

  輕輕點點頭,蕭慶之心道:「這丫頭今天得犯了多大事兒,這小媳婦兒的樣她就從沒跟我擺過。倒顯得本侯爺平時盡欺負她了似的。」

  「今天下午。我跟太子妃聊天來著……」說到這時,玉璧又遲疑了一下。咬著下唇不怎麼願意再說下去,人都是這樣,哪怕知道該做。有些事做起來還是很為難的。

  「這我知道。」蕭慶之琢磨是不是今天在太子妃面前出了什麼錯處。這麼一想,他就多安慰了一句:「別擔心,若是有說錯做錯的,我去給太子說一說。不會有什麼大礙。」

  「要只是這樣我也不擔心,我知道太子妃是周氏。也依稀記得你說過薛姑娘從前嫁的是周家,可我不知道這兩個周家是一個。我跟太子妃說下午的賞花會,太子妃問芙蓉園裡的花開得好不好,我就說南地的女子生得好,個個都比花還好看,不過真要論起來,還是京中來的薛氏女顏色最出挑。然後太子妃就問我說的是不是越王妃,我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事兒,就答了是薛氏長女,這時太子妃面上的笑就變了樣兒,還說了句薛姑娘上個月還是她娘家嫂嫂。」一口氣不帶停頓地把話說完,終於放下這顆糾結的心,接下來她要等的就是蕭慶之的反應。

  看著自家小玉璧一臉慘模樣,蕭慶之就是有心說她口無遮攔也都不忍心,只歎一口氣,輕輕揉揉她腦袋說:「平時真是沒看錯你,就是個傻的,別擺這副樣子了,我有什麼可氣的,薛姑娘的事你不說,太子妃至多是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難道過了後天大後天還不知道麼。不用多想了,此事差人去知會一聲,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我們是外人,不便插手。」

  還以為結果會很嚴生,到頭來輕描淡寫就這麼過去了,看來勇於承認錯誤果然有獎勵,老師是正確的,社會這個壞孩子!

  但是,事情哪有這麼容易過去,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妃就下了帖子,請越州所有女眷到行宮赴宴。玉璧還被太子妃請去統管茶水點心,說是統管,但她現在到底是侯夫人,身份不同,這統管也無非是看看,指點一兩句太子妃帶來的宮女太監,其他的卻是不用多動。

  「侯夫人,娘娘讓婢子來說一聲,您這邊若是事了,便燃花殿去與娘娘說說話兒。」

  茶水點心這邊確實不用她管,不過是太子妃開了口,她就來看看,既然太子妃又差了人來請她聊天去,她當然從善如流:「也好,茶水點心都備好了,只待到時各家夫人來了再呈上便可。」

  燃花殿設在行宮西側,也稱西花園殿,滿種榴花,此時猩紅點點含苞映襯在綠葉之間,倒顯得喜慶熱鬧極了。一到燃花殿前的花園裡,就看到太子妃正在那兒與幾位女眷說說笑笑,看到她來了,太子妃就衝她招手:「陳尚令快些來,正好說起你,昨日聽你說賞花會說得不仔細,今日聽了諸位夫人一說,才曉得這般有趣。不想晉城侯還是個這般逗趣的,你真是好福氣,也偏是你才有這福氣,若換了旁人來,有這命都沒這福份。」

  明擺著是說差不多和她前後腳進花園的薛甘霖,玉璧真想跟太子妃說:「你們要掐就掐,別扯上我,我只想圍觀!」

  可眼前的事哪裡容得她圍觀,要知道城門失火,必然殃及池魚。硬著頭皮走上前,衝太子妃一禮道:「娘娘,說什麼福氣不福氣的,但凡夫妻之間,福氣都是相互的。您只覺得嫁給慶之是我的福氣,可是慶之能娶我不同樣也是他的福氣麼。」

  太子妃和一眾女眷怔了怔,很快個個臉上都帶著幾分笑意,越州刺史夫人掩著嘴笑罵道:「真個是人比人氣死人,依妾身看,侯夫人這是特意消遣我們來了,瞅瞅,都讓我們眼紅成什麼樣兒了。」

  「故早就聽說過,蕭家的兒郎個個重情重義,諸位仔細想想,蕭家的兒郎多是只娶一房正妻的。且不說遠了,就只說晉城侯府上下,從蕭老侯爺到晉城侯、蕭二爺哪個有別室,都是守著一房正妻過日子。聞說徐氏女嫁到蕭家數年無子息,蕭家都沒有另聘高枝,足見蕭家門風清越,非俗流可比。」這位說出來的話就更好聽了。

  一時之間,眾女眷都在感慨著蕭氏兒郎如何如何好,要不是適齡的兒郎曲指可數,而且多已經有婚約在身,只怕蕭氏兒郎一夜之間就全能訂出去。

  「你們再誇下去倒顯得我不惜福了,就前幾天還鬧得不愉快呢。他這人就是個悶葫蘆,不是說沒話談,只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卻總是愛放在心裡。諸位夫人說說,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能掐會算的,哪能猜得中他心裡想什麼。事兒吧,往往就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就容易生誤會。白白生了幾天氣,到頭來發現事也就是那麼大點兒事,你們說我得有多嘔呀。」玉璧現在說起來還挺不痛快的,雖然知道蕭慶之能解釋清楚,她也明白不是多大的事,可不痛快就是不痛快。

  她話音一落,太子妃就笑起來,伸手食指點了點她的肩說:「夫妻之間哪有不磕碰的,我倒覺得晉城侯才不舒暢呢,多大點事你卻到現在還氣憤著,晉城侯這是有多冤枉,一件事你難道要怪他一輩子去。噢,你真要怨怪上晉城侯一輩子,大約晉城侯心裡也是極歡喜的。」

  一旁,薛甘霖臉色煞白,她說服自己不要再干涉,可是聽到這樣的話心裡還是種種不甘的情緒湧上心頭。這樣的幸福,本來應該是她的呀,只是她卻把大好的福分錯失,然後現在看著旁人擁有,心裡生出無比淒涼與怨懟來。

  看著太子妃,薛甘霖怎麼會不知道太子妃想做什麼,無非是想讓她心生絕望,再讓她生無可戀。但薛甘霖是誰,薛氏長女,從小看著種種爭鬥長大的,連頭髮絲的爭鬥智商都比玉璧整個兒要高:「太子妃離皇后還遠得很,小姑子,你不應該高興得這麼早!」

  如果說對蕭慶之只有不甘和自我怨懟,那麼薛甘霖對周家,那就是無窮無盡的恨,這種情緒使得她在面對周家的人和事時無法保持原本的清醒與冷靜,甚至帶著一股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勁兒!

  太子妃正與眾女眷說話,倒沒看到薛甘霖陰狠狠的眼神,但是玉璧卻好死不過去經地看到了,還以為薛甘霖是衝她來的,頓時間整個人一抖,本來還有點沒睡醒的睏意,這一下就精神抖擻了:「怎麼辦?跟蕭慶之說的話,他會不會做我的擋箭牌?」

  如果真要讓蕭慶之在她和薛甘霖之間做選擇,蕭慶之會不會選擇她?都說過愛了,應該會吧!

  不過,舊愛是很危險的存在,她目前心裡沒多少底。

  就在她心裡揣測種種的時候,忽然見薛甘霖湊到越王妃耳邊說了句什麼,越王妃點點頭,衝左側指了指,然後薛甘霖就往那邊去了。玉璧念頭一動,這時她已經身處人群外圍,要想不被人注意地溜開去倒是不難,抬頭遠望一眼,薛甘霖已經到了門洞那裡,玉璧再也站不下去了,邁開退就朝薛甘霖消失的方向走過去。

  玉璧可不覺得薛甘霖是去如廁的,所以她要很想知道,薛甘霖到底去做什麼。

  是不是去會蕭慶之呢?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6


第八十九章 萬劫不復的深淵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懂風情還是太懂風情,就在玉璧覺得快要看到戲肉的時候,天下起細雨來,如絲如縷地落下,彷如在林花樹木間籠上雲煙。江南最美不過細雨時節,這樣的雨打不濕衣裳,只顯得天氣分外清爽乾淨。

  隔著一段距離,玉璧觀察了一下地形,依稀間記得再往裡就間太子和太子妃起居的殿堂所在,這會兒蕭慶之和太子都在裡邊商議著什麼,一起在裡邊的還有江南道台衙門派過來的一些官吏,此時正在向太子匯報著江南的種種情況。

  太子顧弘承安安靜靜地聽著,不怎麼發表意見,倒不是他不願意高談闊論,實在是他對江南的情況不熟,加上淳慶帝本來就是讓他來鎮場的,他也不必有什麼意見:「江南乃賦稅重地,眾卿家當謹慎經營,前朝看似亡於刀兵之禍,實則亡於江南賦稅,眾卿在江南乃我朝根基綿延所在,還望眾卿時時謹記,家國之興亡皆在眾卿肩頭爾。」

  「臣等必不負殿下所托。」道台衙門的官吏也知道,今天來,太子是作聽眾的,真正話事的是一直沒開過口的蕭慶之。

  江南的政務稅務軍務一條條報下來,蕭慶之就沒插過一句話,只是一直手不離茶盞,眼睛一直是微瞇著的,像是在琢磨著什麼,卻又像是在瞇著眼睛問座中諸員:「你們睜著眼睛說瞎話,就不覺得心中有愧嗎?」

  江南的官員從沒見識過蕭侯爺的厲害,只知道這位是個能耐人,能打仗也得陛下器重。前途一片光明坦蕩。所以雖然蕭侯爺職務不高,爵位不顯,但道台衙門的官員還是很謹慎地,處處顯露得恭敬有禮。

  見狀,顧弘承心裡有數,他要一直在這裡,只怕官吏們和蕭慶之都會礙著自己而不好說話,更不可能會撕破臉皮來對罵:「子雲與眾卿慢慢商談,我卻是久坐不適,還當出去動動筋骨為宜。」

  「殿下請。」

  「莫多禮了,好好談事兒,都和氣些。」別人不知道蕭慶之犯起毛病來什麼樣,顧弘承卻深有感觸。子雲算學極好,連他都能聽出稅務上的錯漏來,更何況是對算學向來有天分的蕭子雲。所以,他覺得有必要叮囑一下,別讓下邊的人太難堪,同朝為官留一點餘地才能長久。

  顧弘承並不喜歡自己將來用個稱手的人卻今天被御史上書、明天被言官詆毀,後天又被眾同僚一起參議。只是顧弘承忘了一樁,當年的蕭慶之是少年郎,眼裡揉不得沙子,如今的蕭慶之鐵血沙場都活著回來了,當然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不通透。

  「既然殿下走了,有什麼說什麼,也別以為殿下不知道這裡頭有什麼門道。殿下這是在給你們留著體面,賦稅上動手腳的是你們,但謀得的利好卻大多都落不到你們身上,你們也是身不由己。今日來,也不是要追究誰的罪過,而是要代陛下看一看,這江南官場還能不能救,還需不需要救。」貪腐成風,這樣的事手軟肅不清,手太硬則會招來殺身之禍。蕭慶之自問是血肉之軀,也沒有想過要捨身取義,當然怕死。

  道台衙門裡的官吏互相看了一眼,如今上意都明白了,姚道台的意思是只要火不燒到道台衙門來都可以讓一讓。而朝廷的意思,蕭侯爺也說明白了,陛下不是要來清洗江南官場,只是想要個相對乾淨上那麼一點點的江南。

  兩邊一權衡,官吏們開始透露那麼一點點關於江南官場的真相,但是,真正的真相藏在被粉飾好的太平裡。

  書房裡是水深火熱的官場現形記,書房外的這出則有些豔麗旖旎,雨漸漸下得大起來,玉璧倒是撿著有遮頭的回廊走,薛甘霖卻是在雨裡有些慌不擇路的樣子。腳步似乎也越來越遲疑,就在玉璧要冒頭再繼續走的時候,薛甘霖忽然回轉身,玉璧還以為被發現了。

  沒想到,薛甘霖咬著下唇,在原地凝立片刻後,又折返了往回走。因為雨大了些,她身上的衣裳已漸漸貼合起身體的曲線來,雖不豐腴卻是傳說中那種瘦不見骨,腴不見肉的身段兒。玉璧看了著薛甘霖,再看看自己,然後望天:「老天爺,您老就是讓我穿了都不肯對我好一點兒,您就是一後爹!」

  她才這麼一想,半天上響起一個炸雷,把她嚇得夠嗆,趕緊雙手合什,叨叨地念著:「大人不記小人過,大人不記小人過,有口無心……咦,太子?」

  「嗯!難道薛甘霖是為太子來的,但是快到臨門一腳的時候,還是後悔了。」就薛甘霖的舉止來說,絕對像是後悔了剛才一時衝動。

  但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呀,顧弘承從一側鑽出來,正好和薛甘霖撞個正著,又是一個響雷炸開,當場的兩個人都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薛甘霖震驚於顧弘承的出現,又惱自己剛才犯糊塗:「拜……拜見太子殿下。」

  「轟隆隆」又是一陣雷聲炸響在半天空,顧弘承這才被雷劈得緩過神來,卻是尷尬地移開眼睛,臉上有些微紅。很明顯,這具曲線半露,豐腴濕軟的身體很是可口,但這於禮不合。顧弘承退開兩步,左右看去沒見著有侍候的宮人,才垂目衝薛甘霖說道:「薛姑娘,你去前邊屋子裡躲一躲,我喚宮人捧了衣裳來給你換。」

  別說,太子私底下規矩不錯,居然沒趁機做點什麼。而是很守禮地連看都不多看一眼,雖然臉上的燥熱沒有退下去,但言行舉止控制得很好。光從這一點上,旁觀的玉璧就給顧弘承多加了幾分。

  「謝殿下照拂,我……我……實在是羞人,倒污了殿下的眼睛,實在是罪過。」薛甘霖顫顫巍巍地又是一禮,雪白的胸口垂著烏溜溜髮絲,襯著那一襲淡青裳子,活脫脫像是臨水照花的一朵芙蓉。

  這時,卻是無意了,薛甘霖已經後悔了,所以美人就是美人,一舉一動都勾魂奪魄。

  就算是顧弘承沒有去看,眼角的餘光一瞥卻還是把佳人的儀態印入了眼底,比起周氏來,薛甘霖美得就像是眼前的這場雨,溫潤綿密嬌軟。不是說周氏不好,周氏的端莊雍容,加上顏色也十分出眾,那氣度與薛甘霖是截然不同的。

  一像牡丹,一像芙蓉,前者是國色天姿,後者是傾城顏色,各有千秋。

  越是無意的,反而越能打動顧弘承,要真是著意來做,只怕顧弘承這樣自小長在宮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對於薛甘霖來說,卻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隔著不遠看著,玉璧心說眼前這場景可有夠狗血的:「合離的婦人再嫁太子,這簡直就是一本穿越小說啊!唔,寫的時候最好再給他們之間加上一段舊情,然後再嫁太子府為側妃,最後經過重重爭鬥成為皇后,大結局是看著兒子登基,成為後宮最超然的存在——太后。」

  炸雷一響,JQ萬種。

  不過事情只能這麼想一想,朝廷百官不會允許,淳慶帝更不會容忍薛甘霖進太子府,至於太子妃的娘家周家,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原來的媳婦成為自家女兒的潛在威脅。所以,這個故事,只怕永遠不會有存在的可能。

  「薛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呢,世家大族裡那些手段,你比我清楚得多。要明白,真惹上了他們,你的小命也就跟你自己無關了!」玉璧絕對相信,只要薛甘霖一旦招了什麼不該招的事,連薛家都容不得她活著,所以這姑娘還是消停一點為好。

  從太子轉身,到宮人送來衣裳不過片刻,玉璧看到宮人過來就散了。也好在有這場雨,隨便找個藉口說躲雨去了,也沒誰會懷疑。太子妃卻左顧右盼,找了好一圈才說:「陳尚令,你可見著了薛氏女,怎麼好一會兒也不見她的人影?」

  這個,她難道說她去尾隨加圍觀了,那當然不可以,所以她很理所當然地搖頭:「怎麼,薛姑娘人呢?」

  「說是去淨房,繞個彎就到了,難不成還能迷路。待雨停了再去找找罷,行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真是迷了路的生人,只怕真不好找到回來的路。」周氏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嘀咕,難道去淨房的人不僅僅只是去了淨房,還繞了點路去了別的地方。

  心裡有了念頭,周氏就更忍不住去想,結果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好,連越下越大的雨都顧不上,領著宮女就奔進了雨裡,任憑眾人怎麼喚,周氏都跑得毅然決然。

  「不知檢點的惡婦,壞了我周家的門風不說,竟還敢壞到太子面前去,要真是這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太子妃是雍容端莊,可也有例外的時候,薛甘霖就是例外之首。

  好在,一到地方,是個宮人侍候在那裡,再一問答的果然是迷路。太子妃見左右不見太子蹤影,心裡安定下來,但是沒想到那宮人一句話就把薛甘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還是太子殿下喚婢子來送的衣裳呢。」




第九十章 陳尚令,你也要小心提防

  雷聲更緊,雨聲更密,小小的宮所裡散發著讓人覺得恐怖的氣氛。太子妃周氏冷冷地看著薛甘霖,像是看死人一樣地看著她,半晌後嘴色露出一絲冷笑,看也不再看薛甘霖,只吩咐身邊的宮人稍後雨停就送薛甘霖出去。

  本來以為被被發落的,薛甘霖倒沒想到這個曾經的小姑子現在這麼大度,這麼有腦子:「這可不像你,不該叫人把我拖出去打上幾十杖嗎?」

  密布的雷雨聲中,周氏回過頭森冷地看著薛甘霖,說道:「有些事做了只會讓你不痛快,有些事做了會讓你當時痛快,過後更痛快!」

  死得痛快……

  「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我方才既沒做什麼讓自己痛快的事,更沒做讓自己不痛快的事,想必過後也不會有什麼事。」薛甘霖這時倒笑得平和了,異常的平和,仔細一想她就明白了,今天這件事太子不記掛就算了,如果太子萬一要是有個什麼惦記的,她的命就不是自個兒的了。

  聞言,周氏也不多說,邁步就走。走到門外,估算著薛甘霖聽不到聲兒響了,周氏才向那送來衣裳的宮人問道:「方才除了太子和薛氏女,還有沒有別的人來過?」

  周氏指的是玉璧,她必須確定一件事,那就是玉璧有沒有摻和到這件事裡去。

  「回娘娘,使只有薛姑娘和殿下,並無旁人。殿下也才走不久,此時應當還在書房裡與諸位大人議事。」幸好玉璧行跡藏得不錯,也走得迅速,要不然周氏一定會把她連著薛甘霖一起活埋了。

  點點頭,周氏道:「你下去吧,只記得稍後給薛姑娘領路。莫再教她迷了路去。」

  宮人走後,周氏沉默良久,輕歎一聲說:「如果殿下真個要,我卻不能咬著不鬆口。這事只能讓陛下否定,要不然憑那狐媚子的手段。殿下眼裡哪還容得下旁人。也好在那狐媚子沒個正經名聲,否則便是陛下那裡也沒個說頭。」

  走到半路上。周氏又囑咐身邊的宮人:「去跟燃花殿的諸家夫人說一聲,今日雷雨急,到底敗了興。待來日風和日麗我再來相邀。到時候還望諸家夫人莫怪。把諸家夫人送走後,請陳尚令過來一趟。」

  「是,娘娘。」

  宮人把話跟玉璧一說,玉璧也沒多想。反正今兒沒什麼大事,她不怕。

  但是到周氏面前一行禮,她心裡就「撲通」一下跟掉冷水井裡一樣:「娘娘,您有什麼吩咐嗎?」

  「倒是沒有,只是就在方才,那薛氏女就扒到了殿下身邊,若再如此下去,只怕薛氏女就要登堂入府了。你能把蕭侯爺收拾得服服帖帖,想必有辦法對付男人的三心二意,你且說說,有沒有什麼好用的法子?」現在周氏可以說是病急亂投醫,也說明周氏拿玉璧當體己的人看待,找一圈兒身邊就這麼一個典型,不問她問誰。

  「啊……」原來是為薛甘霖,剛才那陰森森的眼神真嚇死人了,玉璧拍拍胸口,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娘娘這話說得,我哪能有什麼好法子,依著殿下的秉性,想來只有娘娘和殿下身邊的人多勸著些,想來殿下不會拗著性子來。」

  這個周氏也不是沒想到,只是對周氏來說預期的過程和結果都不怎麼樣:「可還有別的法子?」

  留住男人的心向來是千古難題好不好,一代又一代的女中豪傑都沒能解決這個問題,要她來回答不是太為難人了嗎?周氏現在這狀況,不給答案不行,給了答案也未必能行,真是個扯淡的事:「娘娘可聽過一句民間俗語——想要留住一個男人的心,必須要先留住他的胃,一旦他習慣了,換了人就不是滋味。娘娘,你看這樣可好?」

  「做飯?我倒是學過,只是嫁進宮中後,就再沒有動過手。當時是請湖廣的廚子來教的,我在灶上沒有太多天賦,只是勉強能把吃食做熟而已。」周氏可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小姐,灶上灶下學是學了,但一般都沒有用的機會。

  「誒,不用多好吃,要說好吃,慶之做的飯菜也就能吃罷了,要真說好吃談不上。可我不照樣吃了心裡歡喜,他自己也做得高興。娘娘再不濟也有底子在,總要比慶之這新學的要好,他到現在還得我配好調料,要不然哪能做出菜餚來。」玉璧覺得在調味上,蕭慶之真的沒天分,做菜倒還好,最近火侯掌握得越來越出色,刀功也一日千里,所以玉璧對教出蕭慶之這麼個弟子來心裡無限歡喜。

  至於說吃著不好吃的東西感覺到幸福滋味,那純粹是瞎話。放兩碗鹽炒一盤小白菜,就是祝英台炒的讓梁山伯吃,梁山伯也會啐一地鹹鹽。

  「那……我試試?」周氏一說完幹勁就來了,拉著玉璧就往灶房走,一邊走一邊問:「那我們今天做點什麼,其實我小時候挺愛上灶的,可家裡人不許,我也就再沒了機會。」

  「從簡單的開始,這世間最好的滋味不過就是青菜蘿蔔、粗茶淡飯,對人胃暖人心便是至美。娘娘既然小時候延請過名廚授藝,想必底子是好的,只是不知殿下平日裡膳食可有個偏好的?」其實真正要留住人的胃,最關鍵的還是在於問明白對方的喜好,然後去投其所好。讓一個無辣不歡的忠實川菜粉絲去吃上海菜,那肯定要命,但川菜粉去吃湘菜,那卻正對味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心裡想了上海菜的緣故,周氏張嘴就說:「殿下偏愛酸甜口的菜餚,卻不愛醋調出來的。」

  不愛醋調出來的,又愛吃酸甜的,倒也不難。玉璧想了想,對付這樣的愛好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酸甜口又不愛醋,倒真有些合適的菜希可做,比如梅子燒雞,借烏梅山楂的酸味兒,借甘草的甜味,再加幾粒冰糖,做出來的雞肉入口即化,香滑軟糯,想來殿下會喜歡。」

  「烏梅山楂,這不是藥材嗎?」周氏只知道從前御膳房送來的菜,大多都是用各種水果入菜調出酸味來,比如葡萄、楊梅。

  「是,但烏梅山楂說到了不也是水果,只是常見於藥材罷了。娘娘若是不放心,宣來醫官一問便可知。」一到用藥的時候,這時代的人都會很謹慎,所以玉璧才讓周氏去請醫官來相詢。

  周氏派人去問了醫官,醫官說不礙事,周氏這才放下心來跟著玉璧一塊進了灶房。於是乎,繼侯爺之後,偉大的廚子陳玉璧同志,又拉了一位太子妃下海。

  一進灶房,太子妃那叫一個如魚得水,足見她沒說虛話,一看就是有底子的,手上的活做得乾脆利落,調味品比她認得還齊全:「烏梅山楂加上甘草先煮半個時辰,煮出來的梅子試試味道,太酸就加冰糖,若是不怎麼酸就不用加了。煮的時候無妨多煮一點,盛夏時節酸梅湯最是解暑生津,酸梅湯只需在出鍋前另加陳皮桂花。殿下愛酸甜口的,酸梅湯想必是喜歡至極的。」

  「多少烏梅多少山楂?」

  「五錢烏梅一兩山楂,甘草陳皮各一錢,桂花半錢足矣,冰糖嘗試著加。此外再取一兩紅曲米泡水,這個卻是用來提香調色的。」玉璧說完麻溜地給配好了方子,其實這些都不用掐得這麼標準,估算著放就行了。

  煮到滿屋一股子柔潤的酸香和果香時,烏梅湯就好了,先取出一碗來,剩下的加上陳皮和桂花再滾幾滾就行。嘗嘗滋味,略酸了點,加上幾粒冰糖就剛剛好。

  「雞肉下鍋前,先拿薑熗鍋,然後再下雞肉翻炒,肉一轉白就下酸梅湯和紅曲米泡的水,燉個一盞茶時間就差不離了,起鍋時加一點鹽……誒,這樣裝盤不好看,娘娘,你等等。」玉璧大步往外走,灶房不遠處就有池子,這時候正開著大朵的荷花。

  摘下一片剛出水的嫩葉,再摘大小兩朵荷花,在周氏不明所以的目光裡,她把荷葉拿水焯過墊底,荷花拿鹽水泡過相襯,再把做好的雞肉盛放在荷葉上,大小兩朵荷花,一朵襯在旁邊,一朵則掰了花瓣,零碎撒幾瓣,然後又取出花蕾來隨意地撒在雞肉上。

  「這……倒是新奇,宮中見慣了各色瓜果做的擺盤,陳尚令直接以花圍盤,真見心思。」周氏剛才覺得這才擺不上台面,現在一看,就真是宮中御宴也可以擺得上去了。再嘗了嘗小盤裡另盛出來的雞肉,果然像玉璧說的那樣,口感香軟滑嫩,滋味酸甜柔潤,別說太子愛酸甜口,就是她平時不怎麼愛酸甜口的,也覺得極好吃。

  「娘娘,這樣的做法還能做其他的菜餚,比如梅子紅燒肉,比如梅子燒排骨,再比如把這些都磨成粉醃上羊排去烤,滋味也是可以的。」傅大廚說了,一個舉一反N的才是合格的廚師,玉璧可不想成天耗在和周氏研究吃上,雖然她確實愛吃,可周氏做的……她敢吃嘛她,所以還是蕭慶之好,光明正大支使完,再痛痛快快吃,多好!

  教會了周氏做這道菜後,玉璧就告辭,周氏也不留她,只讓她沒事就常過來,臨到玉璧的腳都跨出門院時,周氏卻在她身後來了一句:「陳尚令,你也要小心提防,那可不是省油的燈!」

  噢……

  只怕今天周氏想學做菜是假,想拉攏她一塊對付薛甘霖是真,切,她又不傻,坐享其成這樣的美事當然是自己來做,扛大旗衝鋒的事,太子妃娘娘,您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等著滿腦袋包吧!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6

第九十一章 無非是喜歡了那副好皮相

  亂沒趣味地從穿花門裡走出來,玉璧恨死自己了,怎麼能相信深宮裡出來的周氏會簡簡單單地跟她討教呢,傻了吧!滿懷歡喜地以為自己能發展美食大業,結果到頭來發現,人家正試圖把她拉進水深火熱的爭鬥大坑裡。

  要真細講究起來,顧弘承反倒要比周氏少些彎彎繞繞的東西,畢竟顧弘承與蕭慶之情誼深厚,兩人自小一塊長大,有時候不說都能互相明白,也沒必要繞來繞去。

  「儉書,慶之呢?」玉璧在太子起居的殿外看到儉書,他正在小亭子裡靜坐,看起來是在等蕭慶之。

  「回夫人,侯爺在書房裡與太子殿下商談,夫人若是要找侯爺,不妨等上一等,侯爺進去已經有多半個時辰,大約快出來了。」儉書起身讓坐,又請外間侍候著的宮人去沏茶來。

  端了茶坐下,玉璧還是在想薛甘霖的事,這姑娘怎麼這麼傻呢?跟蕭慶之說一聲吧,讓他去規勸規勸薛甘霖,倒不是她心地善良,只是不想跟著瞎摻和。周氏明顯想把她拉成同一條陣線,可她現在老大不樂意和周氏一塊做什麼,未免周氏讓她扛大旗做惡人,還是讓蕭慶之去勸薛甘霖更劃算。

  仔細想想,薛甘霖難道真是腦子進水了,生在其間長在其間,家族之間的紛爭難道不清楚。看薛甘霖現在這不要命的樣子,玉璧真想切開薛甘霖的腦子看看怎麼長的:「儉書,京中周氏是什麼樣的人家,你可否跟我說說?」

  周家?儉書以為是打聽太子妃的娘家。想著多親近親近什麼的,當即也沒多想,只答道:「回夫人,周氏一門詩禮傳家。自前朝起就是北地大族,傳到如今這年月弟子多有官位,且有不少身居高位的。周氏很講究門風。自周氏出來的子弟,大都頗具風骨,鮮少有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至於周氏女,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周氏女的賢名便是江南士子也仰慕有加。」

  詩禮傳家,講究門風。薛家門戶雖然略低於周氏,但也不是等閒的平常人家。一個家族到了周氏薛氏這樣的份上,都可以稱一句書香門第、詩禮傳家。但經營得像周家一樣令人交口稱贊,足見周家上下都不是什麼易與的。

  「聽說周氏與薛氏早些年就有不合?」

  「這……回夫人,傳聞未必是真,不過早些年互有齟齬。當年薛氏長女嫁入周氏後,兩家已前塵恩怨盡消,哪裡還有什麼不合的說法。」儉書覺得自己這麼說,夫人是能領會得到真正含義的。

  玉璧確實領受到了,雙眉一挑,原來周氏和薛氏早年就有積怨,雖然薛甘霖嫁到周家,但前塵恩怨盡消這樣事情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大概當年周氏長子和薛甘霖之間確有一段深情,否則周氏長子不會突破種種恩怨。非要娶薛甘霖不可:「明白了……慶之。」

  剛邁步從門裡出來,蕭慶之就聽到了玉璧喊她,今天這聲音聽起來怎麼能聽著渴盼來呢?抬眼看向玉璧,看來今天這丫頭又有事需要他去解惑:「怎麼在這裡等著,不是聽說你在太子妃那裡嗎?怎麼,太子妃連午飯都不留你用。」

  「那也得吃得下呀。」玉璧小聲嘀咕了一句。然後又抬頭說:「現在薛姑娘還在越州嗎?」

  蕭慶之指了指一側回起居殿的路,一邊走一邊說道:「沒聽說離開,應當還在,怎麼了,和薛姑娘有關?」

  一看蕭慶之的面色就知道,他還以為她在吃著乾醋,可她從頭到尾就沒酸過,心裡不痛快那是正常的,她就不相信了,如果有一天蕭慶之看到傅定逢能痛快得起來。尤其是,傅大廚做菜,直接就甩蕭慶之幾千里地:「在你心裡我就這麼小心眼,真是門縫裡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看著玉璧戳在他手臂上的食指,蕭慶之失笑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你說說看到底什麼事。」

  收回戳得有點疼的手指,順手捏了一把,發現果然捏不起來,瘦子果然不靠譜,沒手感。玉璧揉了揉手指,然後才看了一眼四周,發覺沒外人時才無比糾結地道:「你去勸勸薛姑娘吧,別讓她往渾水裡淌,人這一輩子好不容易有點美好的記憶,沒必要連人帶記憶一塊兒毀掉了。這裡邊的門道你們都比我清楚,我都看明白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什麼?」

  「清早女眷們便來赴宴,結果下起雨來筵席就散了,那時候你在哪裡?」

  「在書房與道台衙門的官吏談公務。」

  「就是那會兒,薛姑娘和殿下在藻月閣前的花園裡『偶遇』了,看太子妃的語氣,只怕殿下動了心思。」玉璧可不敢說自己去圍觀了,跟蕭慶之也不能說,他非抽她不可,看八卦也不挑地方不挑主角的。

  聽著她的話,蕭慶之果然皺著眉頭沉默了良久,片刻後才說道:「大約真是魔症了,想當初多聰明的女子,如今怎地如此糊塗!」

  伸手拽拽蕭慶之的衣袖,蕭慶之遂側臉看著她,她小聲說道:「這可是要命的事,你要趕緊去勸,遲了,誰也救不了她。」

  蕭慶之站定,就這麼雙眼毫無遮攔地看向玉璧,看了一會兒後忽地把玉璧抱個滿懷,輕輕拍著她的肩背道:「傻丫頭,你是真傻啊!」

  靠,做好人還要挨罵。要不是為了怕沾染上這趟渾水,她才不做這好人,圍觀多歡喜。

  「這世上傻子不多了,你逮著一個就認便宜吧。」玉璧訕訕地道。

  她這乾巴巴的一句話惹來蕭慶之一陣笑聲:「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回到暫住的起居殿,蕭慶之又拉著她進了灶房,說是要獎勵她,給她做好吃的!雖然每回花的工夫不比她自己做少,可是蕭慶之都這麼主動了,她難道會去打擊他的積極性。調好配料,看著蕭慶之把手裡的菜刀揮舞得一片寒光,玉璧遙想著,將來要真是落魄了,讓蕭慶之去開個飯館,估計生意還是有的。

  嗯,至少保準兩人都餓不死了,這好!

  「我寫封書信去便是了,相見總是不便,更何況還有你這傻子悶頭不痛快。」蕭慶之還是很講究的,這時候他們並不適合私底下單獨會面,既是對玉璧的不尊重,也對薛甘霖的名節有礙。

  自家小玉璧這麼體諒著他,他就算不能湧泉相報,那也得投木瓜報瓊琚。而且蕭慶之覺得玉璧說得對,誤會這東西,就是你只要做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那誤會就會產生。

  「我才沒有。」玉璧死都不會承認。

  蕭慶之挑著眼睛看她,這一瞬間,燭光照眼,彷若狐狸一般勾人:「真沒有?」

  「真沒有!」典型的鴨子死了嘴還要繼續硬。

  「果真沒有?」越笑越像狐狸,還是一雙有桃花眼的狐狸。

  「當然沒有。」

  「是嗎?」

  ……

  玉璧狠狠瞪蕭慶之一眼,道:「好了好了,我就是不痛快怎麼了,難道看著你為別的女人操心勞神,還不許我不痛快了。」

  「很好,為夫很高興。」

  看著蕭慶之半晌無語,玉璧最終敗下陣來,心中暗歎,她果然不是蕭慶之的對手!

  次日,蕭慶之寫了書信托人送到越王府,薛甘霖接到信後展開讀完,又把手裡的信遞給了越王妃,越王妃讀完把書信燒了,然後看著薛甘霖輕聲一歎:「長姐,莫折騰了,女人這一輩子有多少華年可以虛耗,你若不珍惜自己,又怎麼能寄望別人珍惜你。長姐,錯過的不要再追悔,高不可攀的也莫要奢望,還是早早回京求父親原諒才是正途。」

  書信上,蕭慶之遣字用句無不禮貌周到,卻又透著親和關切,但通篇下來卻滿是坦蕩的君子情懷。整封信,可以說到最後只匯成了一句話——紅塵輾轉,願你平安。多溫柔的一個人,當年不珍惜,現在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薛好雨輕輕搖頭,為自己的姐姐感到惋惜。

  「好雨,便是知道自己當初和如今都錯了,我又如何能改得回來。」薛甘霖搖頭輕笑,看著火苗吞沒書信,只覺得連自己心底那一點希冀都被焚燒殆盡。

  「長姐,回去吧,趁一切都還來得及。」薛好雨勸道。

  「好,只希望父親還能許我回家。」薛甘霖看著紙燒盡後那一絲青煙消散在半空中,原本安穩無定的心反倒靜下來,求不得的便祝福他吧,既然他且能祝自己平安幸福,她又為何不能同樣的祝福著他們。

  只是,現在真的還來得及嗎?

  周氏在殿堂裡聽著太子溫柔無比地和她「商量」,心中只覺得一陣冰冷,果然……果然是冤孽:「殿下的意思是,暫且收下,回京裡再看能給個什麼名分?」

  「是,你且安心,她的出身品行我心裡清楚,隨意給個妾侍之名也就是了。」太子也清楚,薛甘霖連做庶妃都不可能,至於玉璧腦子裡曾經想過的薛甘霖成為皇后,甚至做太后,就算底下的官員肯,顧弘承也沒這麼蠢。

  無非是喜歡了那副好皮相罷了。

  卻聽周氏冷笑一聲:「殿下,您這是要家兄刎頸自絕麼?」





第九十二章 鹹吃蘿蔔淡操心

  和離的婦人再入王侯公卿府邸的也不是沒有,但皇子,尤其是皇太子,那是完全沒有先例存在的。更何況,將來太子是要登基做皇帝的,到時候周氏長子如何自處,那還不如接到消息就趕緊抹脖子來得痛快。

  做了皇帝的女人,那就是主,再小的份位也是主。將來薛甘霖要真是生下兒子,隨便做點什麼,周家都吃不消。何況皇帝半夜裡睡著薛甘霖,胡亂一琢磨,當年有個臣子睡過自己的妃子,居然還是自己的小舅子,這樣周家哪裡還能立足。

  太子也知道自己這想法在道理上有些說不通,在規矩禮法上也說不過去,要是他就是一王爺,留薛甘霖在後宅裡反倒不是什麼大事。但一來薛氏也算高門,薛氏的嫡女就算曾經嫁過,只怕到最後份位也不能太低了她的。

  真到太子登基那一天,不說封妃,封嬪是少不了的。就算薛甘霖一輩子不再升份位了,一旦生下兒子,那以後就是板上釘釘的太妃。只是,太子已經把薛甘霖看進眼裡了,那日薛甘霖的曲線讓玉璧看了都臉紅心跳,何況是太子這個慣來愛美人美景的主。

  見太子沉默不語,周氏倒把臉上的冷笑收了,溫聲道:「殿下,我是您從太和門明媒正娶的嫡妻,不僅擔著妻子的責任,還擔著勸諫的重任。太子府裡已有那麼些個,若不是為殿下著想,我又何必招你嫌地不許薛姑娘進太子府。說句不好聽的,多誰不是多,我難道還怕她什麼。但是殿下,我確實怕她,怕她污了你的清名。怕她落了你的風骨。」

  周氏都這麼說了,太子要是再油鹽不進就顯得不是東西了,顧弘承面色一霽,和聲說道:「知道你是為我,只是……唉。也罷。日後再說吧。」

  要說太子的脾氣,除了淳慶帝外還有誰最了解。只有蕭慶之和周氏,周氏更了解太子身為男人風流多情的一面。所以如果今天薛甘霖的事情得不到解決,那麼太子心裡會生出更多的惦念來。到時候只會更糟糕。

  想來想去。周氏提了個說法:「殿下,你若是真心喜歡,我也不攔著,先召進來吧。暫時先充作女官。將來待事情平息,再升份位也不遲。」

  聽周氏這麼一說。顧弘承眼睛瞬間有了光彩,看著周氏面色都跟花一樣好看:「還是你賢德,此事便交給你來辦,我便不過問了。」

  這件事玉璧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周氏派人招她去,然後跟她說:「陳尚令,新入宮的人如何管訓我也不清楚,如今這件事也只有請你來辦。我與殿下出京時並沒有帶太多人手,行宮的人又怕不合適,此事便拜托你了。」

  「娘娘,你說得我一頭霧水,到底什麼事?」玉璧心知不是好事,周氏實在是有點損人來利己根底。

  「殿下那裡我推辭不過,如今已經著人拿了殿下的手書去請薛氏女到殿下身邊做女官,拖得一時是一時吧,只盼著殿下什麼時候看足了再打發走。」周氏對玉璧說得很明白,就是希望玉璧能夠好好配合她,而不是裝傻拖她的後腿。

  真是……無比迅速呀。玉璧還能說什麼,只是女官的訓示,這活兒她倒真知道該怎麼做。她當初升了一品尚令後,內宮皇后派來人來教導過一段時間,說她到底是內宮女官第一人,日後要懂得怎麼教下邊的人,所以才仔細教導了。

  她倒真沒想到,這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不過周氏的用心不可謂不險惡,居然給她找這麼大一麻煩,但她還能怎麼辦,拒絕是沒有用的:「娘娘,這倒是婢子的職責所在,只是娘娘這般,就不怕是與虎謀皮嗎?」

  要利用她,就不要怪她危言聳聽。

  「與虎謀皮」四個字一出口,周氏就一個激靈,手緊緊握住茶杯,杯子裡的水已經灑了好些出來,打濕了周氏的衣衫,周氏卻恍然未覺:「你說……你說到底我該怎麼辦,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答應了陛下要怪我,言官要參我,不答應殿下要怪我,我卻是最難自處的啊!」

  「娘娘,一步一步來吧,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玉璧心裡嘿然笑,周氏利用她,她也不蠢,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至於周氏的心思,她只當不知道就好了。

  周氏聞言點點頭,還能怎麼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當太子的手書送進越王府時,薛好雨正在指派著王府的丫頭給薛甘霖收拾行李回京,哪想得到東西才開始收拾,都還沒歸置管家的婆子就急哄哄跑進來,一邊跑來一邊喊:「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瞪那婆子一眼,薛好雨沒好氣地說:「什麼胡話,還不快些掌嘴。」

  管家婆子重重扇了自己兩嘴巴子,然後又著急忙慌地開口:「娘娘,行宮那邊派人捧了匣子來,說是太子下了手書過來,要請大姑娘去太子殿下身邊做女官。這會兒手書都已經交給王爺了,只怕王爺正差人來呢!」

  「什麼!」薛好雨差點沒把自己的耳朵揪下來看看是不是壞了,怎麼這麼快,原本以為至少還要好些時候,沒想到堂堂太子這麼不要臉面,居然……居然……

  薛好雨都沒臉想下去,就算自家長姐已經從周家出離,但到底也曾是太子都需稱一聲長嫂的人,太子怎麼能轉個背就下來手書,明目張膽地請去做女官,實則是為自己尋花問柳找個方便。而且居然只是女官,太子腦子糊掉了嗎,就算是再嫁之身,憑著薛家的門楣,不做庶妃,也得是有名有份的貴妾。

  這一下倒好,連個正經的名份都沒有不說,還可能時時被吃乾抹淨扔掉。

  想到這裡,薛好雨轉身回屋打開妝台的抽屜,取出一沓銀票來交給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丫頭道:「快,你去告訴長姐,讓長姐從後門走,多塞些銀票給她,讓她速速歸京萬萬莫回頭。」

  「是。」

  「這事必然是太子妃周氏攛掇出來的,否則單只是太子,再不濟也得有個名份。想壞我薛氏滿門,周氏,你好大的狗膽。」薛好雨心裡念叨完,回屋想轍去了。按薛好雨的脾氣,周氏要壞薛家的名聲,要讓她在王府沒臉,那她也不會手軟,別以為是太子妃就如何,等到了皇后再這麼蠻橫吧。

  也是薛好雨決斷及時,薛甘霖前腳剛出王府西側的便門,越王就喊了人薛好雨那裡叫薛甘霖過去。薛好雨一聽,臉上的裝得很驚訝,然後又遺憾地說:「誒,若是早些來,長姐倒是還在,王爺這時候來喊長姐過去,卻是已經晚了,長姐已經出府歸京去了。」

  「這……娘娘,這事可說不清楚了,行宮太子那邊來的人還在等著呢,不知娘娘要小的怎麼回覆?」

  「你先過去,我稍後就來,這事便由我來解釋吧。」薛好雨整了整衣裳,再往鏡子裡瞧了一眼,見妝都好好的才邁步向王府正廳行去。

  到正廳裡,薛好雨四下一看,見行宮來的人都披著點紅,心裡更加忐忑。猛地,越王又咳嗽一聲,重重地道:「愛妃,怎的不言語,長姐呢?」

  「王爺,這事怎麼說的,真是前腳趕後腳,長姐才離開不久,便有人來尋長姐。長姐要是早知道在此地這般招人喜歡,怎麼說也要再越州多待一陣再說。可現在,長姐已經啟程歸京了,如何還能召喚得回來。」薛好雨一早就準備好了說詞,接著侃了好幾句,終於把太子行宮裡的人和越王都侃迷糊了。

  「噢,幾時啟程的?」

  「算來已有一個多時辰了,也不知道長姐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薛好雨端著一臉憂心,像是對殿裡的不良氛圍壓根沒感覺一樣。

  「快派人去追,追不回來只怕咱們都交待不過去。」行宮來的人很痛快地率眾遠走,一邊走一邊吩咐全城盡查薛甘霖,絕對不能把人放回京城去。其實這是太子下的令,一旦薛甘霖回了京城,他們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一瞬間,整個王府又恢復了清靜,王府倒是清靜了,薛好雨的心不能平靜,在外邊一路狂奔的薛甘霖也同樣不能平靜,她定定地望向前方心裡如同湧起驚濤駭浪再難平復:「有些念頭當真動不得,一動便是風雷動,此番只看我如何消受得下去了。」

  行宮裡頭,玉璧也如坐針氈,她藉尿遁去找蕭慶之,蕭慶之倒確實在,而且就在書房跟太子說著什麼事。但要是太子在場,該說的照樣說不出口,想來想去,也只有豁出去了:「儉書,你把這個拿進去悄悄遞給慶之,讓他自己想辦法吧。」

  做到這一步,玉璧覺得自己已經是聖母得沒治了,居然在替自己丈夫的舊情人謀出路,還有更聖母的嗎?沒有了!

  「不過,主要還是為自己打算,萬一哪天太子忽然驚聞,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女人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過去,那才真叫要命。」玉璧現在只希望薛甘霖那邊有辦法脫身,要是薛甘霖脫身了,大家都好過。

  嗨,她就鹹吃蘿蔔淡操心的命啊……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7

第九十三章 讓你操心了

  書房裡,蕭慶之接到玉璧讓儉書遞進來的一小截雪箋紙,略微一想,最近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雪同薛,想來又是太子妃那裡出了什麼事兒。他卻沒有想到,真正有問題的是正在他面前談如何治理江南貪腐的太子顧弘承。

  等太子說得差不多了,蕭慶之找個由頭把話題結束了,從書房出來,儉書還在外邊等著:「儉書,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見自家侯爺揚著手裡那二指寬的紙頭,儉書搖頭說:「回侯爺,不知道,夫人只讓我把這交給你,說是讓你想辦法,然後夫人就走了。」

  想辦法?蕭慶之還能想什麼辦法,回去找玉璧問個清楚才是正經的,這丫頭怎麼最近就喜歡上打啞謎了。把那二指寬的紙頭揣袖籠裡,他打算先找玉璧去,而且已經到該用午膳的時候了,什麼事兒都吃好喝好再說。

  但是,蕭慶之才退出煙波殿,就有人拿著一件有點眼熟的東西遞過來,說是這物件的主人正在行宮外候著他:「儉書,你看看,是不是薛家的銘牌?」

  「是。」

  「難道是薛姑娘?」蕭慶之再想想玉璧那二指寬的紙頭,琢磨著玉璧說的會不會就是這個:「這樣,儉書,你去看看,若是薛姑娘,問明白她有什麼事,若是有難處能幫就幫,至於會面,還是不必了。」

  結果儉書拿著銘牌出去一看,是越王妃,儉書思來想去。大概還是得請自家侯爺來。又轉身把蕭慶之給請了出來,蕭慶之這時已經跟玉璧問清楚了事情:「看來薛姑娘已經離開越州了,只是越王妃還來做什麼?」

  儉書看著眼前夫妻二人,心裡覺得這場面真是詭異。不過侯爺和夫人怎麼又關心起薛氏女來了:「回侯爺,不知道,不過既然是薛姑娘有事,想來和薛姑娘應該脫不開干係。」

  玉璧知道蕭慶之是在顧忌著她的想法,否則這時應該想也不想就去了吧。玉璧向來願意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但這個他人,只能是她親近的人,別的人她可沒這閒工夫:「你還是快去吧,別真有什麼事兒。」

  「玉璧,我不能去。儉書。你去問問怎麼回事,問明了速速回來告訴我便是了。」如果不是太子,隨便換個誰來,蕭慶之也都去了,但偏偏就是太子。身為臣子,蕭慶之早在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什麼是自己可以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至於薛好雨那裡,也不能不去問,再想辦法吧。

  看著儉書應命而去,玉璧卻咂「不能去」三個字,似乎有很多意味在裡邊:「是因為殿下麼?」

  只見蕭慶之點頭,答道:「是,只盼著她好罷,若能回了京城薛家門裡。殿下就算再惦記,也不可能索上門去,薛家是要臉面的人家,在朝中也是有體面的,這點尊重朝廷是要給的。希望殿下能盡快放下此事,否則也是一段冤孽。」

  確實是冤孽。想想周氏、薛氏和天子家那些扯不斷理還亂的破事,玉璧都覺得頭大:「這都什麼事兒。」

  「讓你操心了。」蕭慶之其實更操心,要處理公務,還要操心私事,連喘口氣的時候都沒有。

  兩人相視一眼,連笑意都提不起來,自己累也覺得對方很疲倦了:「不說這些鬧心的事了,明天越州有大廟會,要不我們出去躲個清閒?」

  本來玉璧是想出去散散心,可蕭慶之怎麼說,他擺擺手長出一口氣道:「還不如歇著,你如果能再給我做上點好吃的,那就更好了。」

  瞪蕭慶之一眼,玉璧心說你也太不配合了:「可是我想去,你不覺得當初答應來行宮暫住是個很餿的主意嗎?要是在外邊住著,何至於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還累得跟死狗一樣。」

  「嘖,你就沒句好話。」蕭慶之輕輕拍了一下玉璧的手,又順勢把她的手放在掌心裡摩挲,香香軟軟的小嫩手握在掌心,倒覺得心裡舒坦一點。

  某人揉手的力道和頻率實在有點讓人浮想聯翩,玉璧看他一眼,這色胚,剛才還一副死狗樣,現在就跟聞著了血腥味兒的餓狼一樣雙眼冒綠光:「蕭慶之,做人要講良心……我都累成這樣了,你還忍心折騰我嗎?」

  前半句讓蕭慶之一愣,後半句則讓他笑出聲來,托著她的手放到嘴邊用力就是一個濡濕的吻:「良心這東西,早就被拋棄掉了,再說,不折騰你折騰誰啊,我要折騰別人去你能樂意啊!」

  「死遠些!」玉璧用力抽回手,免得被狼啃了。

  為什麼總覺得自己的婚姻生活,就是在不斷地拒絕一隻舉著牌子「求交歡」的鳥!唉呀,這個比喻真是太恰當了,而且很得精髓。

  「我不。」

  ……

  這句話不是她經常說的嗎?

  「蕭慶之你要不要臉,連撒嬌的話你都學會了!」太崩壞了。

  「唔,原來平時你說我不的時候,就是在跟我撒嬌啊。嗯,以後我明白了。不過我說不的時候呢,那就是在說,不好,你的提議我不接受。」說罷,剛才還蔫巴著的蕭慶之龍精虎猛地撲向玉璧。

  玉璧一邊抵擋著,一邊低聲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居然敢強搶良家婦……啊,不許咬我。」

  「我不但敢強推良家婦女,還偏就喜歡咬你,不但要咬,還要把你吃掉!」

  多麼蕩氣回蕩的一句話,於是,玉璧在半被迫半順從的情況下被吃掉了。被吃完後,某可憐的穿越女趴在被窩裡嚶嚶流淚,無語問蒼天:「我錯了,當初不應該認為你是受,當初不該認為你身輕體柔易推倒。」

  「嗯?」這話聽著涵意就不好,蕭慶之瞇起眼,光著膀子壓到玉璧身上,湊近前呵著熱氣說道:「什麼破話?」

  玉璧使勁掙扎,半晌無果後,只能認命。不過她不經意看了眼自己的胸後,又有了掙扎的動力:「蕭慶之,你死開點,本來就不夠偉岸,再壓下去就一馬平川了!」

  循著她的視線,蕭慶之看了一眼,然後曖昧地嘿嘿然一笑,半支起身子在玉璧怒視中騰出手來上下其手:「揉揉就不會了……」

  ……

  「死開些!」

  「咳……」

  一聲咳嗽把兩人從「白日宣淫」裡驚醒了,蕭慶之朝門外看了一眼,實在有些惱火,儉書實在太煞風情了:「什麼事。」

  「侯爺,我從越王妃那裡把事情問明白了,你剛才讓我速速來回你話。」儉書老不厚道地說道。

  如果眼神管用,只怕蕭慶之能把厚厚的實木雕花門給燒個洞:「等著。」

  「是,侯爺,你慢慢來。」

  玉璧聽罷在一邊很無良地笑,還挑著眉動了動身子,在蕭慶之懷裡扭了扭,小手一通亂摸。蕭慶之這個恨啊,這丫頭越來越大膽了,熟不知玉璧比他見多識廣得多!

  折騰著從床榻上起來,玉璧也麻溜地穿好了衣裳,她梳頭的時候,蕭慶之還是兩眼冒火的,見狀,她趕緊去開門。儉書多機靈一個人啊,在大門外站著呢:「儉書,你站那麼遠做什麼,等傳聲兒的人來麼。」

  「咳,夫人。」

  「到側殿去坐吧,我讓人沏茶來給你。」

  「多謝夫人。」

  蕭慶之這時才出來,卻被儉書盯著鬧了個臉紅,憑是他臉皮厚,這時也得不好意思。讀那麼多聖賢書,儉書沒說他讀到狗肚子裡去,還笑瞇瞇地看著,他怎麼可能不臉紅:「儉書,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儉書很正經地……咳嗽一聲,道:「侯爺,越王妃說薛姑娘已經啟程回京,只是一路上恐怕不甚太平。越王府的人按例是不得出封地的,所以王妃現在也無可托的人,又想著侯爺人面廣,想請侯爺找一兩個人護送薛姑娘回京城去。越王妃言道,若是薛姑娘能順利回到京城薛家,薛家上下必感侯爺恩德。」

  「噢,你去發個飛鴿傳書,讓沿路的州軍府兵注意一下,如果看到薛姑娘的蹤影,便著人護送回京。」只要不是在太子手裡,只要太子還沒跟他說,他順手幫越王府的忙是可以理解的。他受人之托,太子不會怪責他,卻多少會惱火越王妃,再有周氏煽風點火,只怕薛家日後會更艱難。

  「是,侯爺。」

  儉書剛走出去沒多久,就有太子的近衛到來,蕭慶之還沒問什麼事,那侍衛就行禮道:「侯爺,殿下請侯爺過去相助。」

  「什麼事?」

  「回侯爺,殿下……殿下令我等去把薛姑娘追回來。」

  荒唐!蕭慶之腦子裡湧出這兩個字來,不過他忍住了沒說出口,太子這件事做得實在有些荒唐,倒完全不像是太子平日裡的品行:「殿下有沒有說為什麼?」

  「這個殿下倒沒說。」

  「行了,把人約束好,我去勸勸殿下。」蕭慶之不能看著薛甘霖身陷困境在一邊,他更不能看著太子墮入貪求執索之中。

  其實顧弘承也沒多想,只是既然發了手書,你薛甘霖就不應該跑。要是不願意,大大方方來說明白,難道他是那強人所難的惡人嗎?

  真當他不知道周氏和薛氏之間的事,真當他不明白薛甘霖處境尷尬。薛甘霖好好地來,他說不定還會好好地對待並從中周旋,且憑著她出身薛氏,將來自有她的份位。

  顧弘承此時多少有些惱羞成怒!





第九十四章 有人樂意替你扛麻煩

  曾經,在蕭慶之十六歲投軍那年,他臨去邊關之前,淳慶帝把蕭慶之叫到根前,談過這樣一段對話。

  當時,淳慶帝問蕭慶之:「子雲,你也十六了,這十六年裡,你對自己哪方面最滿意?」

  那時候,蕭慶之才十六,沒有現在這樣的城府,想到什麼就答什麼:「文章。」

  「文章之外呢?」

  「不作惡。」

  「為什麼這麼說?」

  「先生說,臣等這般出身,不作惡就是善。臣沒想過要做大聖大賢,臣願以善始致善終。」十六歲的蕭慶之就已經知道了人最難的就是善始善終四個字。

  淳慶帝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又問了另一個問題:「子雲以為,太子何處最值得稱道?」

  「這個……應該是能容。」蕭慶之挑了個平實,又很好聽的優點。

  顧弘承確實很能容人,身邊的人有些什麼錯處,只要不過分,顧弘承向來是小錯放過,大錯往輕了發落。也正是因為蕭慶之與顧弘承一塊長大,兩人年齡又相仿,所以蕭慶之才會試著去規勸,否則他不會有此一念。

  而且,他不是未來的文臣領袖麼,這樣作死的事,確實是他應該去幹的。

  好在,被規勸幾句後,顧弘承還是像當年那麼能容,想了片刻就說道:「子雲說得是,此事倒是我著相了,大約把人找回來,也只是想問問她為何一聲不吭就離去罷了。說到底,我還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一時間真是心緒不穩。」

  「殿下,此事牽連太大,薛姑娘到底只是個姑娘家,哪裡扛得起。大約是認為殿下這裡也不好拒絕,蒙著腦子就走了。若知道殿下如此寬仁,怎麼也會來向殿下說明,也不至於如此匆忙離去。」蕭慶之見規勸的效果達到了,趕緊遞出去幾句好話,又把越王妃的事說了一遍。

  這事瞞不過顧弘承去,最好自己說出來,才不至於埋下將來的隱患。

  顧弘承聽過算完,也沒再追究下去,竟也和蕭慶之說起越州的大廟會來。大廟會之所以有個大字,那就說明場面小不了:「越州的大廟會久有所聞,江南諸地,廟會以越州最興盛,聽說漫街花燈徹夜不熄。足可將整個越州照得彷如白晝。子雲,你也該好好歇一歇,明日便一道去看看大廟會如何?」

  「是,殿下。」蕭慶之心想,太子和玉璧倒是挺心有靈犀,居然都想著要去看明天的大廟會。

  以為薛甘霖的事到此就算了了,顧弘承這時候雖然有點不痛快,但確實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壞就壞在,周氏不肯就此罷休。反正只要不給名份,她是很樂意把薛甘霖拎到跟前來的。更何況,薛甘霖沒名沒份地來,到時候想揉圓捏扁還不是她說了算。

  正好,太子又不是那麼上心,擺過來撒撒氣也很好。

  次日。早早就有越州百姓起來掛花燈,漫街花燈在上午時分就全掛好了,整個街上一片紅綠黃粉,看上去就像是又到了春天一般顏色喜人。

  「這個好這個好,蕭慶之你看那盞。」玉璧指著一盞動物花燈被萌得心肝疼,那再修一修就是一起司貓啊,萌得人都想打滾。

  對她的眼光,蕭慶之實在不敢苟同,也就四五歲的孩子會喜歡。但是側看她一眼,見她喜歡得都邁不動道了,蕭慶之還是掏了銀子把那盞動物花燈買下來:「喏,提著,別點燈燭,掛回屋裡去,再讓繡娘照著做一個布面的不容易壞。」

  接過花燈,玉璧又突發奇想,撒著嬌地說:「蕭慶之,我們養隻貓好不好,你看多好玩呀!」

  「我養你就足夠好玩了,不用再養別的。」蕭慶之不怎麼喜歡毛絨絨的小東西,尤其是愛掉毛的貓科類動物。

  「去,你怎麼越來越不正經,殿下他們還在前邊走著呢,你也不怕殿下聽去笑話你。」玉璧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好好的社稷良臣,不僅當了家庭煮夫,甚至還越來越像從靠譜文藝男青年向不靠譜的青年退化。

  淳慶帝要知道是她帶壞的,非把她剁成幾千塊不可。

  就在玉璧要好好教育教育蕭慶之的時候,蕭慶之忽然停了下來,那就好像見了鬼一樣:「大公主!」

  要不要這樣,薛甘霖才走,大公主又來了,這下看她怎麼死。薛甘霖好歹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懂得進退,得不到的也不強求,大公主可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只愛子雲。

  遠遠看一眼,燈花之下,果不其然就是大公主站著。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倒覺得大公主比在京裡更平和一些,關鍵是……更美了!有種淡淡的漠漠然的清致感,從前豔若桃李,現在倒像盛放的深紅色茶花,有一股子絕世獨立的畫面感。

  「蕭慶之,你到底哪裡招人喜歡?」玉璧哀號一聲問道。

  卻見蕭慶之很無辜地揉著她的手說:「我哪也不招人喜歡,是她們眼神不好。」

  「嗯?」

  「當然,玉璧眼神很好,要不不會不想嫁是不是。」真是虧他說得出口。

  「子雲,是子雲嗎?」顧白芷欣喜若狂,就要一路狂奔過來,但是很不幸福被人截住了。看起來是一冷面的侍衛,好像是淳慶帝專門派在身邊,以保護為名行監管之責。只見顧白芷看了眼那冷面高個兒,很不忿地說:「你給本公主滾開,難道晉城侯身邊還會有危險嗎?」

  「公主殿下,您擅離封地已是不對,請您不要表露姓名,更不要會見熟人,否則屬下就只能給您填命了。」

  玉璧遠遠看著,感覺顧白芷好像是吃了癟,不捨地多看了幾眼蕭慶之,居然就這麼跟在侍衛身後轉身離去了。等到人都看不見了,玉璧才捅捅蕭慶之說:「蕭慶之,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嗯,很不對勁,大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到這裡來,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

  「誰跟你說這個,我是說老天真是你親爹,大公主這個麻煩看來已經有人樂意替你扛下來了。」玉璧說完指了指那冷面侍衛,光看背影就很能打動人,勾魂奪魄小蠻腰!

  本來蕭慶之一聽挺樂呵,可再看一眼自家小玉璧的眼神,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呀:「你看什麼呢?」

  他低估了玉璧這沒羞沒臊的勁兒,她就敢明明白白指著人家說:「連背影比你好看。」

  ……

  自覺得跟玉璧沒法溝通,蕭慶之一抹下巴,遠遠看著那侍衛的背影,嘀咕道:「有眼無珠!」

  兩人鬧了一人兒,蕭慶之忽然停下來,目帶驚訝地看向右側,玉璧見他不動了也停下來,循著蕭慶之的目光往旁邊看去,看到的卻是薛甘霖:「薛姑娘,不是說她已經啟程回京了,怎麼還在越州城裡……蕭慶之你看,她是不是受傷了。」

  在兩個人的視線裡,薛甘霖一路跌跌撞撞一個側身拐了彎,蕭慶之和玉璧站得並不遠,之所以薛甘霖沒看到,全是因為她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些找個安全的藏身之處。此時,她再也沒有了自怨自艾的念頭,只拼著所有力氣想要活下去,好不容易找了個相對隱蔽的地方,薛甘霖想停下來收拾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口。

  一邊收拾著傷口,一邊還要仔細注意著四周的動靜,這時候她腦子裡湧起的是對於自己過往種種的自我嘲諷,如今經歷了生死才終於明白,世間一切都無足輕重,只要活著才是真實的。

  她還沒處理完傷口,就聽到有一輕一重兩個腳步聲靠近,她扶著牆就想繼續跑,卻不料聽到的是熟悉的聲音,這一刻,薛甘霖看到了生的希望,因為她聽到玉璧正在跟蕭慶之說:「好像是這裡啊,怎麼都看不到人?」

  「別動了,讓令武去。」

  令武應聲而動,不消片刻就循著地上的點點血跡找到了薛甘霖:「薛姑娘,你怎麼……我去駕馬車來,你別動了。」

  「不……不要讓他們牽扯進來,想辦法給我找一輛馬車,一身短打,要和晉城侯沒有任何干係,最好是尋常市井上常見的。還有,這裡的血跡麻煩你處理一下,其他的就不必了,我不能讓他們為我惹上麻煩。」薛甘霖條理極其清楚,經歷過生死劫難才懂得珍惜身邊的人。

  看著血泊中的薛甘霖良久,只在此時令武才看出薛氏的門風來,如此冷靜,如此清醒,判斷也十分準確:「薛姑娘稍待,我去去就來。」

  依著牆根緩緩坐下,冰冷的古板沁得整薛甘霖個人都是寒冷徹骨的,令武很快找來了馬車。到馬車裡,薛甘霖很快換好衣服,然後自己坐出來拉韁繩:「請替我向晉城侯說聲謝謝,還有,抱歉。」

  令武點點頭退開路,薛甘霖長驅而去,令武則掏出懷裡的小瓶,在原地灑了一圈,有血的地方就滴上幾滴。等到血跡凝固,再輕輕用腳一抹就散入塵埃,完全不見了痕跡。

  「是殿下嗎?」

  「不是,殿下言出令止,說過不再為難就不會再出手,想來是有人不想讓她再活在世上。」

  至於是誰,不用再明說,大家心照不宣。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7

第九十五章 無心總是誤有心

  就像薛甘霖沒說她會朝哪裡去一樣,蕭慶之也沒說那個想要薛甘霖小命的人是誰。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夜之間,解決了所有前塵往事,大公主有人扛了,薛甘霖經此一番事也了悟了。再看看自己身邊,玉璧正抱著一隻雞腿啃得滿嘴油汪汪,蕭慶之就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作了孽了,多好的都不上眼,偏偏就把這沒正經模樣的丫頭留身邊了。

  「玉璧,言行舉止還是要注意點啊!」蕭慶之一邊語重心長的教育,一邊又從袖袋裡掏出帕子來給她擦油,又看著她胡亂把上好的錦帕抓在手裡當吸油的抹布,他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她吃得心花怒放,他看了確實高興,可看她這沒規矩的樣,他又不忍直視。

  罷了,這丫頭到場面上還是有規矩的,平時就由著她高興吧!

  啃完最後一點兒肉,把雞骨頭剔到垃圾桶裡,不要懷疑,這時代也有這東西存在。吃好了喝好了,玉璧又從蕭慶之手裡接過花燈拎在手裡:「走吧,我們是不是該去找殿下和娘娘了,說好在同源樓看燈花會的。」

  玉璧就是想去看個熱鬧,過一過很久沒過的夜生活而已,她要是早知道大公主在,打死她也不會去。但門一開,六目相接,想走都來不及了:「拜見大公主。」

  冷冷地哼一聲,顧白芷略過玉璧看向蕭慶之,眼神無比狂熱,但比從前又好像少一點什麼:「子雲。我們都有幾個月不曾見了,你一向可好?」

  「謝公主惦記,臣一切都好。」蕭慶之說罷,臉上布滿笑意。眼神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立在一側當柱子的侍衛,心裡暗道多謝。

  「幹什麼這般客氣,許久不見。今日可要盡興才好,來,我與子雲飲一杯。」顧白芷端起酒來,這會兒,她自己恐怕都說不清楚什麼想法。見到蕭慶之,她的心裡依舊無比歡喜、無比激動。甚至滿心的殷切熱烈一點都不比從前少,甚至隨著離別愈久反而更濃烈。只是,為什麼會覺得有些愧疚……

  「是。」蕭慶之倒是有禮有規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才在太子的招呼下坐下。

  周氏則衝玉璧招招手:「陳尚令也來坐。這裡都不是外人,不講究。」

  坐是要坐的,可只剩下一個位子了,這個雅間可夠坑人的,居然就設五個座,左邊是蕭慶之,右邊是顧白芷,抬眼一看是太子夫婦二人,有夠鬧心的:「是。謝娘娘。」

  一旁的顧白芷兩眼冒火,又是一聲冷哼:「陳尚令,好像還沒親口跟你道過喜,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這樣才能和晉城侯相守到老。」

  端起茶來,玉璧只當沒聽明白顧白芷話裡的意思,笑瞇瞇地道:「以茶代酒謝公主殿下吉言。」

  周氏一看,趕緊打圓場,這樣氣氛才好起來一點,就算這樣,玉璧和顧白芷在席面上也鬧得互相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當然,主要是顧白芷,玉璧倒很淡定,只是看蕭慶之的眼光有點不善。

  好不容易燈會散去,顧白芷也跟著一同去行宮安宿,一路上三個女人坐在車廂裡,周氏閉目養神,明顯是懶得管她們了。顧白芷一看,湊近了玉璧道:「真不知道看上你哪兒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就沒一樣好看的,臉蛋不漂亮身段兒也不好,子雲明明值得更好的。」

  「比如公主殿下?」玉璧對自己的長相認得很清,所以對於顧白芷的言語完全免疫。

  她這樣一說吧,顧白芷居然還不好意思,臉頰飛紅輕聲道:「就算不是我,也會是比你好的。」

  說到底,顧白芷心氣不平,在世人的眼裡,且不說容貌,堂堂公主怎麼也比個宮女更出色。但偏偏就是這個宮女,求得了公主之尊都求而不能得的人和情義,顧白芷怎麼能甘心得了。

  玉璧抬眼看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擺弄自己那盞花燈,嘴裡徐徐吐出幾個字來:「都已經是鐵一般事實了,公主殿下又待如何,又還能如何?堂堂公主之尊,就算您肯伏低作小,蕭家也承受不起,公主殿下這聲姐姐,想來我這輩子是沒福氣聽到了,真是遺憾吶!」

  ……

  或許是從前玉璧太像個應聲蟲,看起來太柔軟好揉捏,這時忽然牙尖嘴利了,顧白芷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指著她的鼻尖說:「你……你怎麼這般胡言亂語。」

  閉目養神的周氏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嘴角掛著濃濃的笑意:「好了,白芷,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罷,別跟這丫頭逞嘴皮子痛快,有什麼意思。她贏了人,你就算贏了調,那也沒意思了是不是,不必惹得大家見面就像仇人似的。到底,你喜歡過子雲,難不成非要子雲心底裡怨恨你才打算收手。」

  「她贏了,未必。不過長嫂說得是,我不希望子雲心底怨恨我,所以我不跟爭了,日後少到我眼前晃,省得看了覺得扎眼。」顧白芷曾經是有那麼一刻,想要弄死陳玉璧,可現在人活得好好的,還嫁給了蕭慶之做了侯夫人。難道她還真能以公主之尊去伏低作小,叫陳玉璧一聲姐姐,那樣的話,她寧可現在就收手。

  不過,收手容易,收心難。畢竟那麼多年,就算只是喊喊口號,發發花癡,都會有幾分真,更何況她本來就是真的。所以,顧白芷現在是橫看陳玉璧不舒服,豎看陳玉璧不順眼。

  有時候有些人真是天生的剋星,現在的顧白芷多拎得清,現在的周氏多會辦事,可顧白芷一扯上蕭慶之就拎不清了,周氏一碰上薛家人,尤其是薛甘霖就顯得愚不可及起來。玉璧旁觀著,只覺得眼前這二位都有點軸:「謝公主殿下承讓。」

  回到行宮裡,蕭慶之就跟她說,再過幾天就回吳州去了,越州這邊的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公差的期限加上請的幾天假都已經差不多是時候了。好在來的時候帶的東西就不多,臨時裝了都來得及,洗完澡躲在小院裡吹涼風,玉璧心生感慨:「人生真是難以琢磨呀,你看大公主,如今好灑脫,再看薛姑娘,如今也想明白了。蕭慶之啊,你沒有別的曾經了吧!」

  「咳……那個,我還有個兒子,今年六歲了。別瞪,是戰死的徐將軍的遺孤,他娘走得早,徐將軍又戰死,留下他一個,我就認他做了兒子。」蕭慶之其實就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想讓玉璧張牙舞爪瞪他,他不會承認他很欠抽。

  「不在京城嗎?」玉璧倒是很好奇,嫁到晉城侯府後都沒見過面,也沒聽說過。

  蕭慶之搖頭:「在邊關,本來年關底下要回京,但一場風雪,加上孩子身子骨弱,也就沒來觀禮。年節底下,我以你的名義給送去了一應物事,想來那孩子領會得。」

  玉璧忽然臉皺成一團,說:「那他是不是也算我兒子,會管我叫娘麼?」

  只見蕭慶之望著她笑,點頭說:「那當然得管你叫娘,他一歲不到就認到了我名下,他一直以為我是他親生父親,孩子還小,不想這麼早就讓他知道那些事,小孩子不應該活在悲情和仇恨裡。」

  重重點頭,玉璧覺得這件事蕭慶之做得對:「嗯,再多過些年吧。誒,那我對他來說還是後媽耶,好吃虧啊!」

  「你吃虧什麼,平白得個兒子,你還吃虧呢!」蕭慶之揉著她臉蛋直樂,想想十五歲的小玉璧有個六歲的兒子,他就覺得自己日子肯定很精彩,倆孩子要他照顧呀。

  「蕭慶之,你很喜歡孩子嗎?」看蕭慶之說起孩子來眉飛色舞滿是溫柔寵愛的表情,玉璧就覺得自己有點心虛,因為她還是堅持著自己私底下的舉動,按照御醫教的避免自己受孕。根據事實結果來看,御醫教的法子很管用。

  蕭慶之點頭說:「從前不覺得,自從有這麼個兒子後,倒覺得有個孩子很好。」

  看看蕭慶之,揉揉自己的肚子,玉璧覺得自己還是把事瞞下來為好。怎麼也得過二十生孩子才安全一點,反正又不是不生,只是時候不到。現在她覺得,跟蕭慶之一起造個人出來也不錯。

  但是,她的舉動卻讓蕭慶之生了誤會,以為她在為自己還沒一點反應而懷有憂心,就寬慰她道:「你才這麼大點,再過幾年也不遲,兒女之事向來是急不來的。」

  「那你喜歡兒子還是更喜歡女兒。」玉璧問了個很多人都會問的正常問題。

  「自己的孩子哪說得出更喜歡兒子還是女兒,都喜歡。」蕭慶之的答案也十分標準,然後接下的動作就不標準了,動手動腳醞釀出滿滿的柔情來說:「不如,我們現在就身體力行去。」

  ……

  但是吧,這世上煞風景的人和事太多了,他們還沒深入探討一下兒女大計呢,外邊就有人著急忙慌地叫門:「晉城侯,晉城侯,您快些來吧,殿下那邊出事了。」

  「什麼,玉璧你待在這裡別動,我去看看。」

  「說什麼話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當然我跟你一起去。」

  只是為去看熱鬧的人,卻無意間感動了一心要去救駕的人,這世上,無心總是誤有心,可憐的蕭侯爺啊,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這孩子,掉玉璧這大坑裡,徹底沒法搭救了!





第九十六章 來自命運的那記悶棍

  命運實在太難以琢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給你背上狠狠來一記悶棍,令你苦不堪言,且一身受用不盡。

  對於薛甘霖,玉璧還能怎麼說呢,她做了所有能做的,蕭慶之也盡力幫她脫身,可是她還是走入了樊籬裡。如果說命運只是捉弄了她陳玉璧,那麼對於薛甘霖來說,命運是徹底玩弄了她之後,還要狠狠羞辱她。

  上天,確實對一部分人不公,但誰又能說這不公不是自取滅亡而來的呢。

  所謂的太子殿下有事,其實不過是太子殿下的屋子裡動靜太大,而且隱隱有刀劍之聲傳出來。行宮裡上上下下誰也不敢怠慢,立時就有人轉身去請蕭慶之,畢竟這位是做過宮禁布防的,侍衛們自然拿他當主心骨。

  煙波殿裡此時什麼都分明了,反倒和太子沒什麼關係,太子也才從御書房趕過來,與蕭慶之和玉璧一起進的正殿。只見太子妃周氏立在一側,而薛甘霖站在大殿中間,橫劍在自己脖子上,雙止如含冰雪寒冷逼人。

  「薛姑娘?」玉璧心說剛把您送走沒多會兒,您怎麼又輾轉回來了。

  薛甘霖是一心想走,可周氏的怨念實在太深重,真要有心在越州城裡找個人,那怕周氏不是地主,那也逃不過四門去,只要派人盯著,沒有找不出的道理。薛甘霖再是冷靜理智,到底是個女子,終是沒能躲過去。

  不過,這時薛甘霖心裡分明,她沒有多向蕭慶之陳玉璧多看一眼,只是把劍收了跪倒在顧弘承面前:「殿下,甘霖已是殘花敗柳之身,既無資質長伴殿下左右,也不敢伴殿下左右。甘霖自知身在羅網,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何敢在殿下左右。伏請殿下明鑒,只盼殿下賜甘霖一個痛快,卻萬勿再累及三親六戚。」

  看著一身作男子短打裝束,渾身上下布滿血跡的薛甘霖,臉色蒼白至極地跪在自己面前,顧弘承不能說不動容。雖然多少有些惱,但憐憫之情還是占了上風,他看了眼在蕭慶之身邊的玉璧說:「陳尚令,勞煩你去扶起薛姑娘來。眾安,去請醫官。」

  玉璧應聲去扶薛甘霖,又輕聲道:「薛姑娘,不管什麼事,總有解決的法子,不要輕言生死。」

  向玉璧慘慘一笑。薛甘霖雙目黯淡下去,嗓音略有些發沉地說道:「謝謝陳尚令。」

  見人站起來了,顧弘承仔細看了幾眼,大概是見薛甘霖沒有性命之危,這才看向周氏。在這麼多人面前,顧弘承還是很給周氏留體面的,說話的聲音還是很柔和:「楹蘭,這裡卻是怎麼一回事?」

  周氏其實也算是有苦說不出,有冤沒處申的。論起女人之間的爭鬥,身為家中獨有一個的嫡女,周氏勾心鬥角的段數確實要遜色於薛甘霖:「殿下,下邊的人不知道如何,還是請了薛姑娘回來,本想去請殿下來,卻未料薛姑娘拔出劍來就橫在脖子上,妾身這裡也還糊塗著吶。」

  不管是不是吧,顧弘承在眾人面前不會多說什麼,太子妃是他自個兒的,再怎麼著,他也不會在眾人在場時敲打自己後院的女人:「薛姑娘,我已經吩咐下去不讓他們為難你,大約是有屬下沒有接到消息,你盡管放心,我不做強人所難之事。」

  扶著薛甘霖,陳玉璧能感覺到,她的身子連站都站不住了,就算是靠在她身上,也總是不住往下滑。顧弘承這一句話出來,薛甘霖又掙扎著跪下謝恩,還沒拜完人就暈倒了。玉璧趕緊扶,可就她那小身板兒,哪來的力氣:「殿下,還是喚幾個力氣大的婆子來,把薛姑娘安置到偏殿裡去診治一番為好。」

  她分明是來看熱鬧的,可沒想到看熱鬧都是一力氣活兒。

  不待顧弘承吩咐,周氏就喊了人來,玉璧旁觀著,只發覺得顧弘承對薛甘霖的憐憫之意更深了,那激賞傾慕之意也更濃了,周氏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回去的路上,玉璧小聲地歎了口氣,說:「薛姑娘真是時運不濟,也不知道是不是傷了根本,方才暈過去了也不曉得幾天才能醒過來。慶之,如果薛姑娘好了,殿下還會讓她輕易離開嗎?」

  卻不料她去看蕭慶之時,蕭慶之臉上布滿了複雜的神色,像是惋惜又像是憐憫。蕭慶之確實洞察了一些東西,薛甘霖大概是真的想走,但被人帶到這裡來,被周氏一逼,知道自己騎虎難下,索性如此作態招來眾人,又在最後暈過去:「別多想這些事了,這件事情只會越來越複雜,你不要再過問。日後太子妃讓人來請你去做什麼,推拖了就是,不要涉入其中,免得陷入泥沼。」

  「呃,不過,你這麼說,好像其中有很多陰謀詭計啊!」玉璧半猜懂半不能猜懂的,糊裡糊塗的就算了,還碰上個不願講清楚的蕭慶之,更糊塗了。

  次日,周氏過然讓人來請玉璧過去,玉璧今天有藉口了,她在芙蓉園設宴,招待越州各路官員的女眷,周氏那裡也早派了帖子去,不過看樣子周氏是不得閒工夫了。拿著這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從行宮出來,玉璧才覺得輕鬆了許多,那地方就算不是皇宮,那也沾個宮,天子家門牆是非多,這話一點也不錯。

  一路行至芙蓉園,玉璧跟各家女眷算相談甚歡的,就算她是宮女出身,能做到一品尚令,又得當今陛下喜歡,誰還傻乎乎地送上去拂人意。

  「可惜了,今日太子妃娘娘沒來,這麼好的景致,不多看幾眼花就要謝了。」

  「只是我聽說昨日行宮裡有刺客,這事不知是真是假?」有不太通眼色的女眷問了一句。

  玉璧真想擰著這位的衣襟一通狠搖,懂眼色不懂:「沒有的事,只是一場誤會,到底是太子殿下在行宮裡,謹慎著點總不會有大錯。」

  一旁的越王妃早就想瞅空跟玉璧打聽一下消息,趁著話題不對,就拉了玉璧說要去另一處的水岸邊看臨水照花。路上,越王妃也不忌諱,直接就問道:「玉璧,行宮裡的事我聽得不是太仔細,只知道家姐好像在行宮,這消息卻不知道是真是假?」

  點點頭,玉璧真不想告訴越王妃事實:「是,其中因由說不清楚,現在令姐在行宮裡由醫官看顧著,她失血過多至今都還沒醒過來。」

  「怎麼這樣,怎會這樣……」薛好雨連連重複了幾遍,然後就是一聲長長地歎息:「罷了,這也是家姐的命,以後還勞煩你多幫她,進了行宮,我就是想伸手,也幫襯不上了。」

  「只怕我也是心有餘力不足,該做的都做了,這結果誰都沒想到。過幾天我便要和慶之一道回吳州,這裡的事只怕真的幫不上忙了,殿下那邊,慶之勸過了,不好再多言,畢竟是天子家事,說多了反而不美。」玉璧心想,我又不真是聖母,現在薛甘霖的命運,除了太子只怕誰都不好說,除非淳慶帝這時在越州,否則太子做定了這個主。太子要留,薛甘霖不敢說去,太子要她,越王府和薛氏都不能說什麼,只能捧著送上去。

  至於回了京城,淳慶帝那裡怎麼解釋,那就看太子的本事。解釋得通,薛甘霖還能留下一條命去期待榮華,解釋不通,淳慶帝不會為難自己的兒子,只人降罪薛氏,薛甘霖只能拿命去填。

  其間的種種,薛好雨也懂,到了只能一聲歎息,自家長姐真真是可惜了。

  「也罷,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現在只能看家姐的造化了。」薛好雨長歎一聲,再無言語。

  一回行宮,就接聽人說薛甘霖醒了,只是失血過多,暫時還起不得身。玉璧正想去看看情況,又想起蕭慶之說不要涉入其中就沒去,又聽人說太子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她又慶幸,幸虧自己沒蒙著腦袋衝過去,否則太子非拿眼神斬殺了她不可。

  「慶之呢?」

  「回侯夫人,晉城侯出去還沒回來,只說去道台衙門,卻沒說幾時回。」

  上午出門時,蕭慶之說過他要去姚清甫那裡說點事,其他的沒有交待。玉璧吩咐了宮人,一旦蕭慶之回來就告訴她,自己則讓人準備熱水泡澡,賞花遊園都是勞心勞力的事啊!

  玉璧泡到一半,蕭慶之就回來了,玉璧穿了件寬大的便裝抱著盤子在屋裡等他,不過她還沒開口,蕭慶之就先說話了:「玉璧,你準備一下,後天我們啟程回吳州。」

  「怎麼這麼急,不是還有幾天嗎?」玉璧問道。

  「月底開三司,徐御史和鄭提刑來了信催促。」三司會審,審的是江南貪腐,至於吏治不佳,卻年年評佳,這卻是上頭大佬們應該扯皮的事了。

  「那薛姑娘的事怎麼辦?」玉璧覺得蕭慶之應該放不下才對。

  但蕭慶之微微一聲輕歎後,說道:「事到如今,已由不得誰了。」

  蕭侯爺也不是聖人,說白了,他不是那種能為此犧牲一切的人。能幫的他會不遺餘力,但不能幫的他也只能心中懷祈願卻束手旁觀。

  說到底,蕭侯爺是多情人,卻不是為多情所誤的人。

  其實,這也讓蕭侯爺覺得自己挺不是東西的。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8

第九十七章 收獲最大的醋缸子

  行宮裡,夜幕低垂,玉璧和蕭慶之相對而坐,難得的大晚上兩人居然喝起茶來。沏的是正山巖茶,喝一口都容易失眠,何況本來就是個失眠的夜裡。

  相隔甚遠的地方薛甘霖正看著顧弘承,誰都知道太子對現在的她來說是毒藥,如同飲鳩止渴。但,真正讓她感到悲涼的是來自於家族的背叛,或許也可以說不是家族背叛了她,是她不容於薛氏一族。

  所以,她被當成了棄子拋給太子,有用固然好,沒用也不用髒了他們的手。這就是她的親人,怨恨嗎,或許有怨吧,但恨談不上,長在這樣的環境裡早就預備好了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燈下,顧弘承看著薛甘霖蒼白的面容,漂亮的臉上布滿決絕:「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們心中都有數,你能作的選擇只有兩個方向,要麼留下,賭我將來會不會花力氣去保你,要麼離開,賭你的家人對你還有沒有些許血脈之情。薛姑娘,告訴我你要怎麼選擇?」

  「我……都不想選。可是殿下,我還有別的路嗎?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豪賭,本來我是想選擇後者的,畢竟生我者父母,與我共同成長者兄弟姐妹。只是他們率先選擇了,我也就沒得選擇,但,殿下,後者都已經不賭而輸,我又怎能確定賭在殿下身上能贏呢?」薛甘霖說這番話時極其平靜,聲音飄飄忽忽地,就如同一片柳絮在陽春三月裡被風吹得飄飄揚揚。

  說實在的,薛甘霖和顧弘承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聰明敏慧,雖然還有不足,但他們可以在同一個層面上對話。比起周氏這樣的解語花,薛甘霖像一株枝繁葉茂的樹,是可以同舟共濟的人:「如果薛姑娘還有別的選擇,請自便,我不勉強。但若沒有其他選擇。薛姑娘不妨賭上一賭。」

  她是還有選擇的。比如青燈古佛伴此殘生,再比如就自引頸自裁,也省得在這世上受辱。但是,她差點就死了,死了再活過來。才知道生有多重要。所以她不願意死。至於青燈古佛,何如一賭!

  定定地看著顧弘承,幽微地一聲輕歎,薛甘霖如桃李春風一般地笑起來:「殿下,我賭了。」

  桃李春風的笑容之下,盡是淒涼蕭瑟。顧弘承看到了卻不點出來,只回以一笑:「好好歇著,不管什麼事,等你身子養好了再說。」

  而玉璧此時則在問蕭慶之:「你是不是覺得有所虧欠?」

  端著茶正飲到一半,這個問題讓蕭慶之放下了茶盞,看著玉璧好一會兒才開口回她的話:「不,是在感慨。」

  「感慨因為醜陋與殘酷的事實真相而變得成熟世故,你覺得這是種錯誤,但你卻改變不了什麼。因為你不是一個人,你擔負著更多的東西,比如家族的榮辱、個人的抱負,以及更多人的期望。也因為,你的頭上懸著一柄利刃,你不能行差踏錯,只因你早已經失去了那樣的資格!」馬列不是白學的,真要裝一裝,她也可以偽一下哲人,靈魂導師之類的職責。

  聞言,蕭慶之猛然雙目圓睜,他很意外於玉璧竟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但是他的震驚還沒有結束,因為玉璧接下來給了他一記狠的:「蕭慶之,政治無道德,但施政者若無道德既是這世間毀滅的開端。

  「其實我真正想告訴你的是,世間的事大多本身就是矛盾的,如果你總是被過去所累,總是被一些無所謂的情緒所累,那麼總有一天,你也會被拋棄。蕭慶之,永遠不要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你可以去拋棄他們,但,不要讓他們拋棄你。」玉璧說完,很歡快地拍拍手,就像是手上有塵埃一樣,拍完繼續提起爐火上溫著的水高沖低斟,就像她剛才什麼都沒說過一樣。

  「政治無道德?」馬基亞維利《君主論》裡的這五個字讓蕭慶之發出無數思索,最終伸手,揉揉玉璧愈發圓潤的臉蛋,笑瞇瞇地說:「還是我家小玉璧最善解人意。」

  「嗯,這一點我堅決承認。」玉璧說完還不忘拍開自己臉上的手,她的臉越來越圓完全是因為某人手欠。

  第二天起來,蕭慶之說帶她去好好逛逛越州城,不能來一趟,連越州城到底什麼模樣都沒看清。這點,玉璧也堅決擁護,兩人棄馬車不用,瀟瀟灑灑地攜手同遊,一路走著向越州最繁華的集市走去。

  江南地大抵都差不多,家家涉水,戶戶通船。比起吳州來,越州到底有一股子閒適富貴氣,江南道第一州的名頭總不是憑空來的。兩人緩緩踱著步子,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蕭慶之只覺得各種胸中種種一掃而光,壁壘頓消,整個人都輕快起來。

  至於玉璧,抱著一堆小吃,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情緒不情緒,有吃有喝對她來說,人生就美好到爆表了!

  因為明天要回吳州,總還要順手買點特產,雖然說兩地間隔不遠,但帶點東西總是心意,到時候和吳州的女眷們會面,相互送一點表個意就成了。在吳州,蕭慶之是上官,所以意到了就行,不需要講究。

  午後吃完飯才回行宮,玉璧屁股都沒坐熱就被人請過去,倒不是周氏找她,而是薛甘霖有請。再次見到薛甘霖,玉璧又發現這位有點不一樣了,透著那麼的超凡絕俗,身上連一絲煙火氣都沒有了,一襲素淡的紗衣穿在身上,彷如姑射仙子清絕至極:「薛姑娘,不知你找我來有何事?」

  「還欠著一個謝字,但言謝又輕微了,陳尚令,來日若有機緣,甘霖定思還報。」薛甘霖輕輕淡淡地說著,話裡的力度卻很深刻入骨。

  玉璧一笑道:「薛姑娘不必掛懷,適逢其會而已。」

  「太子妃說,你是尚令,宮裡的規矩我半懂半不懂,有些事還需要你提點。不過聽說你們明天就要回吳州,想來也沒工夫跟我說什麼,便請陳尚令指隨意教一二吧。」本身就是周氏在薛甘霖耳邊提起,她不過是順周氏的意,找個人來感受一下什麼叫「宮規」。

  她周氏卻忘了,薛氏的門第豈能比周氏低多少,周氏通的禮儀,薛甘霖能不知道。都是門風嚴謹,出過皇后的人家,誰家沒有幾個精通宮中禮儀的婆子師傅教導規矩,薛甘霖不過是在擺出任人揉捏的態度。

  玉璧假假真真地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然後辭別薛甘霖出來,沒走出多遠,就看到從太子書房裡出來的蕭慶之,蕭慶之卻皺眉說:「去了薛姑娘那裡?」

  「是,太子妃讓去說說宮規,我便去說了幾句。」玉璧心說幸好要走人了,要不然跟這兒過下去,一天都跟一輩子似的。

  同樣,在蕭慶之心裡也有類似的感慨,好在是要回吳州了,面對整個江南的官員,都比面對行宮裡複雜的人和事要輕鬆一些。真是人在羅網,牽一髮而動全身。

  所以當兩人坐上回吳州的馬車時,車簾子一放下,兩人就相視一笑,各自放鬆下來:「誒,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跟著你來,還以為有好玩的,沒想到什麼都沒玩到不說,還差點看熱鬧把自己看進去。」

  「你不覺得這趟很有收獲嗎?」明明是在竊喜,卻偏偏跟他裝成一模一樣的一臉疲倦,蕭慶之真不忍心點明白,可這丫頭自個兒找著湊上來讓他敲打。

  「我有什麼收獲?」玉璧嘿嘿裝傻。

  蕭慶之一把將她拽進懷裡,臉上忽然就布滿了笑意:「大公主不再是你懸在胸口的大石,另一樁也透亮了,再無反覆,收獲最大的不是你這醋缸子嗎?」

  「嘿嘿」笑幾聲,玉璧特得意地眉飛色舞:「還是被你看出來了,是不是顯得特不厚道,可我是真的覺得這樣好輕鬆。」

  「你覺得輕鬆就好,前塵往事也不能掛一輩子,就像你說的,人不能總被無謂的情緒所干擾,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啊!」蕭慶之長歎一聲,這時才真正放鬆下來。

  只是一回吳州,放鬆下來的蕭慶之就開始連軸轉,玉璧則忙著招待各家女眷,日日裡小聚大聚不斷,連杏花樓都沒工夫去管。不過杏花樓現在也步入正軌了,就算說書的不再是名家,憑著那些有趣的故事,倒也在吳州站穩了腳跟。

  招待完各家女眷,玉璧就開始思量著把杏花樓做大做強,賺一點小錢可不是她的目標,她要掙很多很多的小錢錢。

  「對了,江南鬥茶會!可惜我把最好的時機都給錯過了去,輪到我的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合適的茶葉。不能再墮落下去了,光憑杏花樓這個名字,我就不能辱沒了它。」玉璧這段時間還得了好水,從越州城一家寺廟裡找到的龍心泉,是古時第一茶家所評的天下第一泉,原本不叫這名字,這是後來哪個皇帝給賜的名,飲之龍心大悅,是名龍心泉。

  這泉水,要光喝,比不得宮中御用的水源,但很獨特的是,沏茶分外好。而且這水和普通水還不一樣,說是泉,卻是山泉聚成瀑布,與其他的泉截然不同。玉璧記得,茶聖陸羽所評的天下第一泉谷簾泉也是山泉聚成的瀑布,看來,龍心泉和谷簾泉有異曲同工之妙。

  關鍵在於,這時代的人以御水為上,龍心泉反而長在鬧市無人問了。

  用最好的水,沏最好的茶,吃吃喝喝,人生無非就是如此簡單,簡單才快樂!

  不過找尋快樂的路上總是岔道無比多啊……




第九十八章 京城來信

  江南鬥茶會雖然帶有江南兩個字,但事實上,卻是當朝上下所有茶商都會參加的鬥茶會。茶葉一般茶場主送來,偶爾也有茶商會選送茶葉來,試圖藉鬥茶會一舉成名。這也就催生出了一個產業,「炒茶」,這個炒不是放在火上炒青的炒,而是指把一個無名的茶葉通常炒作手段做起名聲來。

  當然,這也得那茶葉本身資質還不錯,「炒茶」炒到最後,無非也是希望能成為貢茶,當今天子多愛喝茶的主,要是不好的茶葉進貢去,天子一嘗,什麼破茶也敢來進貢。天子一怒,下邊的人就得遭殃。

  不過玉璧錯過了這幾天茶場主和茶商一窩蜂來的時間,這時候來的都是些小茶場主,安縣有名的也就那幾個山頭,小茶場主一般占不著好的地理位置,茶的品質相對來說就沒那麼出色。

  玉璧連著選了幾天都沒選到合適的茶葉,這天又接待了三個送茶上門來的小茶場主,一家是高山茶,一家是老樹茶,另一家據說是上好的茶王作母株培育出來的茶種。

  「夫人,怎麼樣?」儉書實在不想再四出去搜羅茶場主了,正巴望著自家夫人趕緊選出茶葉來。儉書都不想告訴自家夫人,江南鬥茶會這樣的賽事,只要侯爺願意,隨便操作一下,妥妥當當的茶王沒跑,自家夫人卻一門心思要憑實力。

  好吧,實力也有,畢竟宮中陛下都贊賞有加,可現在不是沒好茶葉可選了麼。隨便將就將就算了。

  「不怎麼樣,老樹茶香氣不錯,茶種不行,底蘊差了些。茶王作母株的只怕是子株再分株出來的。已經沒了茶王的味道,而且那茶王本身就算不得上品。至於高山茶,底子不錯。味道香氣都可以,就是製茶的師傅手藝糙了點,焙火焙得過了。高山茶不焙火或輕焙才好,焙火過了一股子乾燥的焙火味,哪還有茶的靈韻。」玉璧也很苦惱啊,找不著好茶葉,還參加什麼鬥茶會。眼看著明天就是報名的最後一天,呈不上選定的茶樣,怎麼能報上名。

  「夫人,您稍候,下午還有幾個茶場主送茶葉來。您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不過這時候已經很晚了,好的茶葉都已經找著了主,次一些的茶葉裡出挑一點的也被挑走了,這會兒只能將就。」儉書把桌上的茶樣收好,又轉身到外邊跟三位茶場主說了詳情,三位茶場主失望而去。

  送走茶場主後,儉書正想去跟玉璧回話,沒想這時店外來了個作文士打扮的年青人,似乎是趕了急路來的。衣上帶著塵埃,但通身氣度還是在,看著就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這裡便是杏花村?」

  儉書連忙一施禮道:「正是杏花村,敢問先生有何見教?」

  那年青人還施一禮,說:「我一路趕來,問附近哪裡有好茶館。便有行人指了此處,倒正恰題。借問好茶何處有,行人遙指杏花村。請問令東主可在,因為在路上耽擱了時間,這時已找不著合適的茶館了,聽說令東主也錯開了時間沒找到合適的茶,不知可否請令東主嘗嘗我家的茶葉。」

  送茶葉來的,儉書一聽滿臉喜色,只要是送茶葉來的,現在他都無比殷勤地抱以熱情歡迎:「先生來得正是時候,夫人此刻就在茶館,正為江南鬥茶會選茶的事而憂心,先生快請。」

  年青人同樣喜出望外,這麼好的門臉,這麼清幽的環境,空氣裡飄蕩的茶香都那般清致,想來杏花樓的東主不是只知經營不懂茶的人:「在下胡令青,還沒請教掌櫃貴姓,令東主又尊姓高名?」

  「狐狸精?」不怪儉書想岔,最近玉璧講了好幾個狐狸精誘惑書生的故事,儉書純粹是被玉璧帶歪了呀。

  胡令青連連擺手,面露微羞地說:「是東君始令青山染,又放桃花滿樹紅的令青,不是狐狸精。」

  連忙躬身致歉,儉書也覺得不好意思:「抱歉,最近故事聽得多了,一時又聽得不清楚,還望胡先生見諒,在下徐儉書,至於東主,您稱侯夫人便是。」

  「是,在下明白。」胡令青只當是嫁入侯家的夫人,可不會想到開茶館的是令著詔命在身的侯爵夫人。

  看一眼胡令青,儉書不厚道地想,夫人聽到胡令青的名字肯定要笑場。

  果不其然,一通姓名,加上胡令青的安縣口音,很容易就聽成了「狐狸精」。於是胡令青又一通解釋,偏玉璧又不怎麼知道這時代的詩詞,到最後也沒聽明白這位到底什麼名字,只道:「胡先生,不知你可帶來樣茶來?」

  「帶了帶了,我家世代居於安縣,湖山便是在下家中祖業,開出山來種茶還是幾年前的事,如今正是最適宜採摘的年頭到了。正逢著江南鬥茶會用烏龍作題,我便不遠千里來了,只盼著能在鬥茶會上露露臉也好。」胡令青說完把一小砂罐裝著的茶葉遞給儉書。

  接過茶葉,儉書看了看沒異樣才呈到玉璧桌上:「胡先生外邊稍坐,待夫人試好了茶我再告訴你結果。」

  胡令青出去後,玉璧聞了聞乾茶,乾茶的香氣不錯,顏色形狀都算上佳,只是不知道沏出來怎麼樣。取來水燒開沏了,還不及入口就是滿室茶香,明顯和剛才那三個茶場主送來的茶葉不同,沒有焙火,茶清淡宜人,湯色柔潤綿軟。輕啜一口滿腹清香,茶湯口感稠厚,一入腹便化作一股香氣發散開:「嗯,是好茶。」

  儉書長出一口氣,總算不用再四處跟逮間諜似地逮茶場主了:「夫人,可要定下?」

  「定下定下,湖山,倒沒聽說過,不過比正山也不差。沒有正山的巖韻,湯色比正山稍遜一絲金黃,但香氣和味道不遜於正山。」最後關頭能得到這樣的茶葉,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就是貢茶也不過如此。把第一泡放下,又起第二泡,第二泡滋味更加明顯,湯色也比第一泡好看,這樣一來,除了巖韻,半點也不遜色於正山了。

  「那便好,我去知會胡先生一聲。」

  胡令青得知答案後滿懷欣喜,朝儉書深深一施禮說:「令東主這是一場功德,如此一來湖山老小都有了活路,也不至離鄉背景討生活。」

  說完,胡令青又讓跟隨他一起來的人去把剩下的茶葉取來一半,玉璧又分了茶樣出來讓儉書去報名。結果胡令青一直在茶館沒走,一問才知道這位竟然連住客棧的錢都沒有了,看著不像沒錢的主,偏偏就是沒錢:「要不這樣,杏花樓後邊有一溜房舍,本是給樓裡的師傅們住的,但師傅們大都是本地人,房舍裡至今也沒怎麼住人。胡先生要是不嫌棄,便領了僕從一道住下便是,日常起居飲食便在杏花樓裡,無非添兩雙筷子,不是什麼麻煩的事。」

  玉璧這麼一說,胡令青又露出滿臉羞色來,朝玉璧一拱手道:「慚愧,承蒙侯夫人照拂,在下如今也沒推辭的餘地,只能致上謝意。」

  午間,蕭慶之來吃飯,知道玉璧選定了茶也鬆了一口氣,他還想動用動用關係,找一家看看,她自己選定了更好:「哪個山頭的茶?」

  「待會兒給你沏,不是什麼有名的山頭,胡先生說是他家的祖產,從前一直種果樹,後來果樹沒出路,幾年前改種的茶葉。銷路一直不怎麼好,有人指點他來鬥茶會,聽他的僕從說胡先生心軟,一路上處處施粥贈藥慷慨解囊,加上他自己也不富餘,最後連路費都沒有了。現在他住在後頭的屋舍裡,我讓他跟樓裡的師傅一起起居飲食,省得這位餓死自己。」真是聖人啊。玉璧心裡感歎著胡令青的人品高尚,一邊又覺得可樂,這位真是行善到了無我的境界了。

  蕭慶之也愕然,這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相比起來,同樣是讀聖賢書,顯得自己多不是東西:「那就讓儉書好好照顧他們的起居,這樣的人如今也不多見了。」

  「侯爺,京城來了封書信,是老侯爺寫來的。」儉書把書信帶進來遞給蕭慶之。

  接過書信一看,蕭慶之看完又遞給玉璧:「是懷靜師太病倒了,父親說大概沒有多少日子了,讓我們最近挑個得空的時間過去看懷靜師太最後一面,還我們如果不忙盡量執子侄禮給懷靜師太送終。」

  又是懷靜師太,玉璧眉一挑,她始終覺得哥哥妹妹什麼的不靠譜,執子侄禮這四個字就很值得推敲。明明蕭慶之這麼忙,要執子侄禮送終,讓蕭應之去不是一樣麼,怎麼非要蕭慶之去。

  不能怪她胡思亂想,像蕭梁這樣的人物,在外邊難道真能沒點風流韻事,誰信啊!

  好吧,目前就當蕭瑜真的是蕭瑜,而且真的是蕭梁的親妹妹,蕭慶之的親姑姑,關鍵是最近蕭慶之忙得一天到晚就吃飯能見得到人,他哪能抽得出時間來。

  「要不回個信給父親,讓父親遣子和去吧。」

  「不麻煩,再看吧,忙過這段時間應該會有工夫,父親既然專程寫信來了,還是要去一趟的。我是長子,有些事子和也替不了。」

  長子,長子難道就注定爹不疼媽不愛?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8

第九十九章 你怎麼這般小看人

  江南鬥茶會一共有五天,第一關是沏「大會組委會」發下來的安縣烏龍,這是為了考評各茶館是不是有資質參加這次大會,否則被龍蛇混雜的茶館參與進來,江南鬥茶會丟不起這份兒。

  杏花樓裡沏茶的師傅那也不是蓋的,經過玉璧一番細細教導,如今的沏茶水平不說一日千里,至少也是更上一層樓了。玉璧和儉書商量了一番,最後商定由何敏如去參加,何敏如在御茶房待了三年,底子不錯,走得是中正平和不花哨的路線。

  第一關觀、聞、品,要求泡六道茶湯,但並不看沏茶的時候是不是好看,手勢是不是漂亮,所以讓何敏如去正好合適。

  結果「大會組委會」發下來的茶葉大傢伙兒一瞧,紛紛心懷詛咒:「嘖嘖嘖,這在安縣恐怕也就是拿大壺隨便泡一泡,涼也好熱也好隨意解渴的茶,這擺明是要為難人。」

  一旁的何敏如捧著茶葉仔細聞了聞,又嘗了嘗,然後臉就白了,只聽她說:「夫人,這樣的茶葉沏出來怎麼喝,一涼下來肯定要發澀,這樣的茶葉泡到最後必然帶著一股子腥味兒。」

  「別擔心,又不是只有你拿到這麼差的茶葉,大家拿到的都一樣,你照著平常的沏,不過水溫要比平常低一成,也不要提壺高沖,容易把茶葉的澀葉激得更鮮明。這樣沏出來就妥了,如果再不好,大家都不好,你擔心個什麼。」玉璧倒很淡定,又不是自家拿的茶葉差,既然是大家都在同一個起跑線上,難道杏花樓比誰差。那不可能嘛。

  她這麼說,何敏如也鬆了一口氣,既然考的是沏茶的功底,那倒不要緊:「夫人說得是,那我照平常的手法沏著。」

  說罷。何敏如利落提起壺來。把水放涼到溫度差不多了,才提起來沖。只見她手端平放穩。水低低地沿著杯口緩緩注入茶碗裡。洗茶的水潷除後再次注入滾水,茶葉又以很緩慢的速度如花朵一般綻放開,隨後茶湯便有了黃綠之色。

  玉璧在一旁只看不說。各人沏茶有各人的習慣,好與不好的心裡有數,這時候打斷了只顯得很失禮。不過何敏如做得已經不錯了,雖然燜泡的時間或多或少有不足,但偏差得並不大。

  六道茶湯沏開。每一道用白瓷碗裝好放下湯匙端到會場中間的長桌上,接下來就等初評的評委們來品評。初評再評都不打分。只給留和去的牌子,留比去多的就留下,去比留多的自然就走人。

  「可憐了那些爭先恐後報名來的茶客,這茶喝下去,八成要吐出來的。」玉璧想得沒錯,頭回來做評委的都中招了,老評委們都很淡定,很乾脆地聞一聞,看一看,然後拿小勺舀出一點點來淋在指頭上放到嘴裡沾一沾就算完。

  「夫人,我們都得了六個去了,怎麼辦,剛好留和去平了。」何敏如很擔心,生怕耽誤了玉璧的鬥茶會大計。

  本著來看熱鬧的態度來的,雖然發下過豪言壯語說要拿茶王,但玉璧向來是定個高高的目標,然後又抱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去行動,對於她來說結果固然重要,可過程熱不熱鬧更重要:「沒事沒事,肯定能過。」

  上午第一關過了,下午還有第二關,不能通過大不了下午純粹來圍觀。

  不過後來的評委大多給的牌子都是留,杏花樓最後以五塊牌子的微弱優勢低空飛過。這麼說吧,杏花樓之下只有兩家茶館通過來,所以算起來杏花樓是倒數第三。一看這成績,墨竹館的謝春江就蹭了過來,難以置信地說:「夫人,杏花樓今兒怎麼一回事,這可不像平時啊!」

  做為墨竹館的東主,謝春江早就成為杏花樓的死粉了,所以很難相信杏花樓今天的名次會這麼低。要知道,就墨竹館都得了前十,按謝春江的想法,杏花樓就算不得第一也不出前三,哪想,前三是前三,倒數的!

  「過了不就行了,難道非得從一開始就拿出最好的水平來,那會把評委的嘴吃刁的,以後茶館的生意還怎麼做。」玉璧解釋完就見謝春江很沒形象地直瞪白眼,她忍不住樂。

  「夫人就是這麼愛玩笑,下午是茶詩,你這有沒有準備好的,若是沒有我給你踅摸一首。我的詩雖然比不得各大茶館專程請來的大詩家,但也不至於過不得關。」謝春江盼著杏花樓給吳州這個行當裡添把火,所以很大方地提出幫忙的意願來。

  卻見玉璧神神叨叨地一搖頭,笑瞇瞇地道:「我也請了位大詩家,還是年少便名聞天下的詩家。」

  謝春江一聽心癢癢,連連追問道:「到底是哪位詩家,是何處人士,哪一年中的進士,可曾為官?」

  「秘密,謝東主既然方才熱心要相幫,現在可要那位詩家幫忙?」玉璧投桃報李地提議。

  「那倒不用,各憑本事,夫人能請到大詩家,那是再好不過,只盼著杏花樓能破十關摘得頭籌才好。」謝春江倒挺有自知之明,憑著墨竹館能走到第四天就算不錯了,第五天是想都不用想的。不過做為一個死粉,他對杏花樓的信心空前龐大。

  大詩家說的不是別人,正是蕭慶之,家裡擺著這麼一位要不用,玉璧都覺得浪費。不過蕭慶之很別扭,中午吃飯時跟他一說,他還有點不大樂意:「那年掛起書畫印去了軍營,我就發願不再吟詩作賦,玉璧啊,你這是在為難我。」

  扒口飯進嘴裡,玉璧順手夾了一筷子菜,然後埋頭挑去菜裡的薑末。至於蕭慶之說為難,這不重要,她現在也算了解蕭慶之了,只要哄得他心情大好,什麼操守道德都可以拋棄掉。當然,這還有個前提,得她來哄,為了下午能順利過關,哄哄就哄哄唄:「真不寫了麼,為我破例都不行嗎?你要是真不寫了,後來人讀詩該多遺憾啊,詩史上少了慶之,那就是夜裡少了一輪明月,冬天少了千山白雪。關鍵是,你要一直不寫就算了,可偏偏你不但寫過,還寫過的每一首詩都令天下人口口傳唱,你怎麼忍心後來人都這麼遺憾呢。照我說,還是寫吧,發願什麼的,就當不存在好了,反正也沒別人知道是不是。」

  ……

  從前被人弄頭暈頭轉向的丫頭,如今已經具備了忽悠人的能耐,傅大廚看到可以含笑九泉了!

  最後,蕭慶之確實就被哄著了,半推半就地寫了一首詩給玉璧。玉璧一得到詩,立馬就當蕭慶之不存在了,捧著詩就招呼著大傢伙兒往鬥茶會的會場去,留下蕭慶之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陳玉璧,你好樣的!」蕭慶之這叫一個恨。

  玉璧捧了詩去鬥茶會,又碰上謝春江湊上來,謝春江也是文人吶,他是專程來看玉璧到底請了哪位大詩家的。結果玉璧把詩一展開給他看,謝春江立馬就暈乎了:「是晉城侯?」

  「嗯。」

  玉璧一點頭,謝春江更暈了:「晉城侯都多少年沒寫詩了,夫人,你怎麼……不對,平日聽人管你叫侯夫人,我還記得你姓陳,你……你該不會是,不會是晉城侯夫人吧!」

  「他都沒落名款,也沒用印,你怎麼看出來的?」玉璧還以為不會被人看出來呢。

  只見謝春江一指小卷軸上的字說:「倒忘了說,我與晉城侯是同一樣行大試的,只不過晉城侯行了武試,我行的文試。但晉城侯大才,那一年的題目正是侯爺所書,那字看過一次就不會忘,天底下能寫如此一筆行書的,不會再有旁人。」

  其實,也得怪玉璧承認得快,否則謝春江還不敢這麼肯定。

  「那你看能不能過,這麼多年他都沒作詩了,也不知道功底還在不在。」玉璧問道。

  「怎……怎麼可能不過,這可是晉城侯啊!」謝春江這樣的讀書人,大多都能把蕭慶之過往的英雄事蹟倒背如流,蕭慶之對天下讀書人來說,那就純粹是別人家的孩子。

  別人家的孩子出身好、別人家的孩子品行好、別人家的孩子長得好、別人家的孩子文章好、別人家的孩子年少文成、年青武德……

  「誒,看你這麼喜歡,如果能通過就把這卷軸給你,到時候你拿回家裱起來留給後代子孫當傳家寶。」順手人情她倒送得快,也不知道蕭慶之會不會吐血。

  聞言,謝春江這叫一個激動,讓玉璧把杏花樓三個字糊在卷軸背後,他屁顛屁顛地去跑腿兒。玉璧則在謝春江後邊揮小手,說道:「謝東主,別事先說是誰寫的啊,否則就憑他的名聲,不論好壞都會讓他過的。」

  「你怎麼這般小看人!」繼杏花樓之後,不,應該說在杏花樓之前,謝春江就是蕭慶之的死粉了,須知天下有不少蕭慶之的死粉。

  詩一送去,杏花樓形勢一片大好,就是後來評委們知道詩是蕭慶之寫的後,紛紛強烈要求見一見蕭慶之本人,評詩的大部分是年輕的士子,大多仰慕蕭慶之得緊。

  玉璧沒想到,杏茶樓的名聲沒打出來,倒把蕭慶之又給炒熟了一遍!

  好在謝春江很持重,沒有把杏花樓和晉城侯的關係說明白,否則這鬥茶會不用進行了,杏花樓直接就能拿頭名。




第一百章 死忠粉遇上偶像

  蕭慶之的詩很沒懸念地奪得第一名,杏花樓的名聲也因為蕭慶之這個無恥的抄襲者而聲名大振,因為蕭慶之把杏花樓那句詩改一改化用在他給玉璧題的茶詩裡。不得不說,名句就是名句,就算經過玉璧一改,再經過蕭慶之一改,這句詩還是煥發出動人的光彩來。

  但是過了就好,管是怎麼過的,倒是高興壞了謝春江,晉城侯的手筆啊!他現在光顧著高興得了真跡,倒忘了真人離自己都不遠,捧著題著詩的小卷軸,一笑起來嘴恨不得咧到耳後根去。

  「夫人,明兒我再跟你細說,我得趕緊回去把它裱起來,就跟你說的似的,好好收著,將來指著它當傳家寶吶。」謝春江說完人就走了,壓根不待玉璧回他的話。

  這就是死忠粉的力量,玉璧搖頭回家,她前腳才進門檻,蕭慶之後腳就在門前下馬:「你怎麼身上有泥,今天又沒下雨,芍藥,快點準備熱水。」

  蕭慶之看一眼袍子邊上的泥點子,說:「剛從燕子塘回來,路上沾的。」

  兩人進屋,玉璧就奇怪了,蕭慶之怎麼不問問她那首詩的命運如何。得,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唄:「蕭慶之,你就不問問我詩怎麼樣了?」

  只見蕭慶之毫不在意地撣去衣上塵埃,看他的樣子,對他來說,袍子乾淨與否比詩入選與否要重要得多:「那還用問,定然是過關了,否則你不早跳著腳指著我鼻子罵。」

  「胡說。我又不是潑婦!」

  「是是是,我錯了。看你這樣,估計接下來還得要我幫襯。得了,接下來的書法、畫作你也不用開口,我都給你包了。」要參加鬥茶會的茶館早早就會找好文士幫忙。每到鬥茶會,有名的文士各個身價千金,甚至千金難求。蕭慶之和玉璧都不太清楚這事,蕭慶之今天下午問了問,結果五天十關裡有三關和文有關,茶詩、茶書、茶畫,茶書說的是和茶有關的書法,茶畫自然就是和茶有關的畫。

  明天到最後一天鬥茶會的安排的剩下八關是。第三關是識水,第四關茶點,第五關識茶,第六關書法,第七關識器。第八關茶歌,第九關茶畫,第十關沏茶。

  晚上,蕭慶之跟玉璧略微說了說,玉璧也更有了計較。

  第三關識水,玉璧和儉書商量著讓素琴去,素琴味覺很靈,這一關倒不像當初玉璧在宮裡學那麼嚴謹,只要求分辨出是泉水、井水、江水、湖水、雨水等等。大約十種水,取前五十名進入下一關。

  據說這關難倒不少人……

  所以玉璧很放心地讓素琴上。

  上午輪到杏花樓時,素琴表現得很出色,辨識出了九種水源。杏花樓以第十四名過關,前十三名都分辨出了所有的水。到下午茶點,玉璧就只能自己上了。杏花樓裡做茶點的師傅確實很厲害,但杏花樓的點心賣了有些日子了,早已經不新鮮,雖然還是那麼受歡迎,但是老調重談地拿來,肯定出不了名次。

  一說到吃,蕭慶之比讓他畫畫作詩更上心,中午才一進門就問她下午做什麼茶點,玉璧指著讓人從鄉間採來的一筐野薔薇花瓣說:「野薔薇團子。」

  「聽著都不好吃!」

  「有本事你待會兒別吃。」玉璧扒完飯也不理會蕭慶之,自己動手去做點心。這點心倒也容易,取糯米粉和玉米澱粉混合,再把粉和水按1:1撐到沒顆粒後上鍋蒸,蒸出來放到溫熱,把鹽水泡過的野薔薇花瓣用放涼的開水沖去鹹味,然後花瓣與蒸熟的粉漿團子輕輕揉勻,最後把餡包進去。

  成品會因為花色的深淺而有改變,因為采來的野薔薇分深玫紅和淡粉,玉璧就分兩份揉,成品出來一份是玫紅,一粉是淺粉,端是粉嫩可愛。味道也非常好,野薔薇有淡淡的澀味,但是用鹽水泡過後澀味全無,只剩下花瓣的香氣和口感,十分獨特。

  外層咬下去就像吃了滿嘴花瓣,裡邊的餡則是淡淡的甜味,保證了吃下去不會奪了茶的香氣味,這才是茶點最重要的一點。

  做出來蕭慶之各嘗了一個,看得出他說不上很喜歡,但味道確實不錯,也很精致,光是賣相就說不出的好。玉璧又擅長擺盤,拿小木匣子填滿野薔薇花瓣,然後把團子一個個擺上去,蕭慶之嚼完嘴裡的團子後說:「味道不說最好,賣相肯定是最好的!」

  事實證明,蕭慶之在這點上很沒有先見之明,這時代的茶點不像現代那麼品種繁多,吳州也就是杏花樓開了後,茶點裡才多了些新鮮的。再說了,東西先就是看個賣相,賣相好了吃得都舒心一些。

  相對來說,前四關很簡單。真正難的在最後頭,接下來兩天,從識茶到茶歌,杏花樓都或高或低地過關了。真正麻煩的是茶畫和沏茶,謝春江的墨竹館在識器這一關撲街了,他倒一點不氣餒,一天到晚關注著杏花樓的進度:「侯夫人,今天的畫是晉城侯畫的嗎?」

  謝春江倒沒聽說過晉城侯畫得一手好畫,只詩賦分外聞名。玉璧連連搖頭,展開畫卷露了右下角的名字給謝春江看:「慶之說是孟濤先生的畫作,他說很難求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為這幅畫,他還訛了我一頓飯呢。」

  「才一頓飯,我願供十年飯請晉城侯替我去求一幅,這可是孟濤先生的新作啊!你不知道孟濤先生已經多年不畫畫了嗎,你不知道孟濤先生的畫作有市無價嗎?」謝春江雙眼又冒出綠光來了。

  「呃,這個不能給你,慶之說是朋友所贈的畫作,不能轉送他人。」玉璧說完卷起畫來讓芍藥去送。

  謝春江遠遠看了幾眼,滿臉依依不捨,直到看到芍藥轉身不見人了,他才說話:「侯夫人,下午的鬥茶會有很多行裡的大家來,還有不少聞名的文士到場,你可得親自上場才行啊,吳州能不能拿一回鬥茶會的茶王就看你了!」

  「本來想請丁師傅上,可丁師傅最近家裡有出請假了,那也只好我上了。」玉璧一路走來,總覺得自己在鬥茶會上走得也太順利了,除了第一關,好像每一關都很容易就過了,無驚無險的。

  「那就好那就好,還請候夫人多沏一壺,我也好跟著沾沾光。」謝春江一聽更不肯走了。

  見謝春江坐著不動彈了,玉璧正好把心裡的疑惑問出來:「謝東主,總聽你們說鬥茶會多難,可我怎麼好像覺得並不是多困難……」

  她沒好意思說很容易,很簡單,怕謝春江跟她翻臉。謝春江聽了她的話則滿臉「你應該懂的」笑容,看得玉璧直想潑他一臉開水:「侯夫人,你把晉城侯的詩作拿出去時就應該料想到這個結果,這分明是在告訴所有人,侯爺他在後邊支應著杏花樓呢。再加上杏花樓本來就不俗,哪有不過關的道理。」

  說完,謝春江又擔心她最後一關不拿出水平來,又說道:「最後一關可不行,最後一關來品評的全是行裡的名家大家,和有名的文士,這些人都要臉面的,不會給你放水,你可不能再像前幾關似的不認真。」

  「我每一關都很認真!」玉璧心想,早知道就不用蕭慶之的詩了,她隨便抄一首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弄得倒像杏花樓全是靠蕭慶之的名頭過的關一樣。

  下午,玉璧特意捧了一甕龍心泉來,蕭慶之下午也特意把時間空出來,陪她一起參加鬥茶會。當然是便裝,還得刻意注意掩飾一下裝束,免得被人認出來,其實蕭慶之就是想來喝玉璧沏的茶。

  自從有了杏花樓,這丫頭就鮮少給他沏茶了,每回都是:「儉書,讓人給你們家侯爺沏壺茶來。」

  「這是越州帶回來的龍心泉啊,我記得味道不怎麼好,你不是愛用雪水嗎,我讓人給你捎了來,怎麼不用?」出京後,蕭慶之也沒再喝過雪水沏茶,其實就是從前在京裡也沒怎麼喝過,玉璧沏的全給淳慶帝喝了,在這一點上,蕭慶之是很眼紅的。

  玉璧也不答他,只燒開水給他沏了一泡,蕭慶之一喝眼睛微睜:「有冷香,怪不得古書上說起龍心泉又謂之冷泉,和雪水的冷冽又不同,也和茶本身的冷韻不似。」

  「回口是沁涼的香氣,把茶味襯托得更加鮮明甘冽,時人不懂它,只道水本身味道不出眾就棄用了,卻從沒想過它為什麼有『天下煮茶之水,龍心第一』的美名。本身不好沒干係,能把茶襯托出來才是最重要的。」對於沏茶一道來說,水是骨肉,茶為靈魂,空有骨肉或空有靈魂都同樣空洞。

  「哈哈,老遠就聞到茶香,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謝春江話沒說完就看到了蕭慶之,想起從前在杏花樓裡見過,玉璧還給他介紹過,謝春江好一會兒才意識過來,這就是晉城侯啊!

  死忠粉遇上偶像,什麼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玉璧趕緊一邊沏茶去,最後一關已經叫了開始,杏花樓能不能掙很多很多小錢錢,就看現在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9

第一百零一章 多少有些蹊蹺

  如果要問江南鬥茶會之後,玉璧最想做什麼,她絕對會說:「把謝春江吊起來往死裡揍!」

  別問她為什麼,什麼破名家大儒,什麼狗屁不通的有名文士,全是一群拿了銀子暗爽,然後暗箱操作把茶王給了楚州某家茶館。也別問她為什麼知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顯然,楚州某家茶館就有這樣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們自家豬一樣的隊友爆料,玉璧可能還沉溺在江南靈山秀水多高人的印象之中。

  結果倒好,沒出幾天,鬥茶會就爆出醜聞來了,如果江南有辦報,這幾天的報紙頭版頭條都應該被「江南鬥茶會驚天黑幕」,然後再來個副標題「論名士大儒的可收買性」,最後副版弄一堆名士大儒的各種言論。那些言論要麼欲蓋彌章,要麼微感羞慚而矜持並隱寓地道歉。

  不過,現在也差不多,整個江南,甚至當朝上下都在談論江南鬥茶會的茶王的含金量。結果宮裡淳慶帝發來一旨詔告,命江南重開鬥茶會,淳慶帝還嫌自個兒的社稷良臣在江南不夠事兒,把鬥茶會監督的責任交給了蕭慶之。

  「也就是說這屆的茶王注定跟我沒什麼關係了,你看你看,陛下還非寫明白說與會家眷應當避嫌。陛下分明是妒忌,陛下自己在宮中喝不著我沏的茶,就明發聖旨也不許旁人喝,哪有這樣的嘛。」玉璧捧著聖旨研究半天,就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來。

  同樣捧著聖旨研究半天,社稷良臣蕭候爺敢百分之百肯定——陛下就是像自家小玉璧說的那樣,妒忌了!他哭笑不得地收起聖旨,陛下有時候還是要胡來,他們顧家就一群不靠譜的主:「你沒看清楚,這屆只重開最後一關。不過你確實要避嫌。看來就算你想參加,也只能拿明年的茶王了。」

  「這不公平,陛下太不講道理了。」玉璧捧著臉。心說我籌了這麼久,被淳慶帝一張聖旨就給瓦解了,太划不來。

  「那沒辦法,除非你願意現在進京去跟陛下理論,你要真想去,把時間往後排一排就是,等你從京城跟陛下理論完回吳州,再重開就是了。」蕭慶之看著玉璧,分明在鼓勵她。

  玉璧才不理會他這鼓勵,揉了揉額頭說:「算了,我就知道我沒拿第一名的命,從小到大我幾時得過第一了。」

  「頭疼了?你最近怎麼這麼容易頭疼。是累了吧,你也是不該參加江南鬥茶會,明明不是什麼大事,看你把自己累的。」這操心小事的,比他操心江南官場事的還要累,真是小花朵不經風雨。

  「有一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睡得不好,老迷迷糊糊的。心情好像也不是很好,還容易頭疼。」聽著好像犯了憂鬱症的症狀,可她真沒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江南鬥茶會她本來也沒放在心上,這都不能算不順心的事。

  「明兒領你去看醫師,不能再這樣下去。你怎麼自己的身體都不清楚。要不是今天跟你說,你難道要一直拖著,蠢丫頭。不成,儉書,去把吳州城裡最好的醫師找來,早看了早安心。」蕭慶之說罷還拉開玉璧的手,他用指頭輕按著她的額頭問道:「是哪裡疼,這裡嗎?」

  引著蕭慶之的手向自己耳後根下那一塊按去,蔫蔫地說:「是這裡疼,好像還有點冒虛汗呢。」

  蕭慶之輕輕揉了揉,卻不敢用力,只得說:「等醫師來吧,想吃什麼嗎,我給你做。」

  就算頭疼,聽到蕭慶之給她做吃的,她還是感覺精神百倍,立馬坐直了兩眼放光地說:「真的,我想吃乾炒麵和油炸果子。」

  輕拍了她一下,蕭慶之說:「乾炒麵可以,油炸果子不成,到時候又喊喉嚨疼。」

  「我現在是病人,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嗎?」玉璧忽然覺得這個藉口真是太完美了。

  但也得蕭慶之理會她這理由,她忘了蕭慶之哪裡是容易上當的主。只見他摸著下巴,盯著她看道:「嗯,如果不是看著你真不舒服,我就得以為你是在裝病要求吃好吃的。」

  玉璧白他一眼,鬆開手把他往外推,幽怨地歎口氣說:「好吧,聊勝於無,乾炒麵就乾炒麵,多放豆芽少放油,不要肉要雞蛋,蔥白在下雞蛋後放,蔥花在離火後放。」

  生蔥熟蒜,這是玉璧最近告訴蕭慶之的做菜要訣之一,蔥要生,要保持生蔥那種微刺眼的生青香氣。蒜則要拍碎過油,才會激發出蒜香,不是說生蒜不能吃,而是熟的蒜味道會更好。比如做蘸料時用蒜,用油過一過會將蒜香氣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

  「知道了,坐著等吃吧。」蕭慶之說完歡快無比地做他的家庭煮夫去了。

  玉璧則在屋裡一邊搖頭,一邊內心充滿無限滿足感,她真的做到了,把一個王侯將相弄成了廚子:「嗯,不想當廚子的王侯不是好將軍!」

  那邊蕭慶之的乾炒麵還沒做好,儉書請的醫師就到了,芍藥給醫師先上了茶,醫師喝了兩口意思意思才從藥箱裡取出脈枕來:「夫人,請。」

  依言把手腕放上去,醫師就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一邊摸著花白的鬍鬚,一邊微微閉言琢磨脈相。玉璧倒不擔心自己的身體有什麼大毛病,她向來健健康康的,陳家也沒什麼遺傳類的疾病,個頂個的都健康得很。

  醫師倒沒有診太久,連問了幾個問題後,醫師睜開眼向左右一看,儉書和芍藥都不用醫師明言就退了出去,待兩人退開了,醫師才收回按在玉璧手腕上的手指悠悠然地開口:「這位夫人,你最近幾年可是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呃,您怎麼知道,我是覺得自己都還是個孩子,要去拉扯個孩子實在不靠譜,所以才有這打算。」玉璧跟醫師倒不瞞什麼,其實如果不是蕭慶之表現得很喜歡孩子,她估計也不會瞞著蕭慶之的。

  聽她說完,醫師默默地收回脈枕,施進藥箱後,又抬頭悠悠然地說:「這位夫人,日後莫再照那幾個穴位按下去了,大約教你這手法的醫師沒跟你說明白,不可長期按下去,會虧元氣損身子。夫人若是覺得還不是時候,不妨跟令夫君說明白,行房之時注意著點,比夫人這般要安省得多。」

  要是知道該怎麼說早說了,玉璧苦惱地捧著下巴一聲長歎:「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很喜歡孩子,而且我都瞞他這麼久了,不知道該怎麼說。」

  其實,玉璧存著點心眼,如果這會兒蕭慶之聽到了,那最好,省得她再多說。要聽不到,她也是在跟人傾訴,最好這年紀不小了的醫師還能給她點主意,那才真是好吶。

  醫師淡淡一笑,心裡卻想老夫管你身體好就行了,還管你們倆口子怎麼過日子不成,又不是你家高堂:「船到橋頭自然直,夫人沒想過要說,又如何知道該怎麼說。至於夫人現在的症狀,倒不麻煩,老夫給夫人開幾帖藥,夫人吃了就會好。只是以後這按穴的手法卻不可再用了,仔細將來想要孩子時,反而要不了。」

  「謝謝醫師。」

  「夫人,容老夫再多言一句,女人家終歸都要經這一遭,不過夫人考慮得也周全,女子到二十以後確實要好生育一些。夫人若是單純只因為怕疼,也不能拖一輩子是不是。」醫師在做完知心大叔後起身告辭,儉書則去相送。

  蕭慶之確實在外邊,玉璧沒白受電視劇和小說的荼毒,做乾炒麵需要多少時間,玉璧答醫師的話時他就在門外。起初多少有些想法,倒也沒玉璧想的那麼難以接受,他倒是大大方方地進門,玉璧見了他卻頗覺尷尬。

  「多大點事,非把自己身子弄壞了才舒坦,跟我明擺著說不成。要不是今天請了醫師,你再犯傻下去,將來真到你後悔了都沒地兒哭去。」蕭慶之把乾炒麵放到她面前,又揉了把她的腦袋說:「別這麼看著我,像我欺負了你似的,陛下在上,我可不敢欺負你。」

  「我錯了,其實我知道自己應該主動跟你說的,可是,又覺得瞞下來比較方便,免得你追問嘛。」總算是把這事給說出來了,想想自己還打算一直瞞下去,可巧有這機會說出來,也省得自己不明不白,真傷了身體她確實沒地兒哭去。

  其實要說蕭慶之一點芥蒂沒有,那是假的,不過一想到醫師那句「怕疼也不能拖一輩子」他又覺得情有可原,這丫頭多怕疼啊!再說她確實還小,醫師也說過二十才更合適,那就過了二十再說吧。

  這幾年忙碌,確實可能照料不到孩子,晚一些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

  「侯爺,京裡又來信了,是老侯爺寫來的,看來是急件。」儉書在外邊喊起來。

  「拿進來。」

  展信一看,還是說懷靜師太的事,說懷靜師太的身子急轉直下,怕是拖不了多少日子了,讓蕭慶之盡快去。

  這一連相催,蕭慶之也是疑竇叢生,姑姑出家膝下無子,那也不應該相催。出家就是與六親相遠,有沒有子侄向來不是太大的問題,父親卻在吳州水深火熱的時候要他抽身去以子侄禮給姑姑送終,這其中多少有些蹊蹺。

  看一眼玉璧,蕭慶之不由得想,難道還真是風流韻事?





第一百零二章 世上有故事的人又少了一個

  一邊是淳慶帝的聖旨,一邊是蕭梁的書信,還有一邊是手頭正在辦的案件,雖然蕭慶之從不跟玉璧說,玉璧也從不問,但是兩人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江南的案件真在如火如荼的時候,蕭慶之就算加班加點的,那也至少還需要天才能把手頭的事粗粗收個尾。

  可蕭梁又來信說拖不了多少日子,這拖不了多少日子到底是多少日子誰也說不清楚。

  「松山離吳州也差不多就是到越州那麼遠,要不我先去替你看著,有什麼情況再知會你,你就先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再說。」玉璧覺得夫妻嘛,就是這時候得體現出作用來,能分擔就幫著分擔一點,何況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玉璧的話,蕭慶之思索了良久,這時才明白一句話的涵意——從來忠孝難兩全。眼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她說的也是個主意:「好罷,我送你去,若是無事再回吳州,這兩天空閒還是抽得出來的。」

  他說要抽時間,玉璧也不說不用送的話,吩咐芍藥鋪床,兩人洗漱了便睡覺。這一夜,蕭慶之難得地沒有動手動腳,玉璧還真有點不習慣,悶被子裡好半天,她才悶聲悶氣地說:「蕭慶之,你該不會還是惱我了吧。」

  本來迷迷糊糊快睡著了,被她這麼一說,蕭慶之又睜開眼來,睡眼惺忪地衝她無奈一瞟,說:「我惱你什麼,難道非要動手動腳惹出天雷地火來折騰你你才舒坦,你要真這樣才舒坦我倒也不介意,不過待會你自己注意著點。」

  ……

  從被子裡探出點腦袋,玉璧用下巴抵著被子,眨巴眼看著蕭慶之好一會兒說:「這……這也要注意也是你注意好不好。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咳,那啥。」

  半睡半不睡的時候,人的腦子總是遲鈍一些,蕭慶之想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立馬雙眼大睜。好像頓時間來了精神:「聽你這話,是在鼓勵我動手動腳啊。那本侯爺就不客氣了!」

  她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一大早,渾身酸疼地爬不起來時,玉璧才知道什麼叫自作自受。下回再也不提這樣的話了。蕭慶之聽了就跟吃了幾盒子春藥似的來勁。不過他倒確實注意了,但看他其實還是有些不得勁,正因為如此才又多折騰了她兩回才罷休。

  「真起不來?」蕭慶之心說,丫頭你也就這點戰鬥力還跟本侯爺叫板,活該你吃苦受罪沒處訴說。

  「嗯,不起來。」玉璧說話還動了動身體。確實不是很舒服,還是歇著比較好。

  「我讓芍藥給你煮了粥,起來洗漱吃了再睡,中午我回來給你做,下午啟程去松山。你待會兒泡一泡,會更鬆快一些,還有,記得喝藥。」蕭慶之說完整了整官服,然後俯身捏了把玉璧的小圓臉,神情氣爽、春風得意地上衙門去了。

  結果等他春風得意哼著小調地從衙門回來,玉璧還在床上躺屍,好在交待她做的事一件不少地做了,蕭慶之給她做了兩個菜,把飯一煮叫她起床吃飯。

  「唔,鹹了。」

  「下飯,少吃點。」

  這對話多麼熟悉,她從前就這麼回答過,果然徒弟氣死師傅只需要一句話。

  到松山走得很快,因為吳州去松山的路比去越州還要平坦一些,又沒有山路,可以快馬如飛直抵松山腳下。

  第二天上午,兩人一步步爬上山,松間禪院在一片薄霧之中彷如世外桃源,靜謚之中只聞一片晨鐘與早課頌經聲。淡淡的香煙帶著檀香氣飄散開,四下裡一片清和安寧,兩人找到知客的小師傅問起懷靜師太。

  那小師傅仔細地看了看他們倆才說:「兩位施主,懷靜師叔在廂房靜臥,兩位請隨我來。」

  「這位小師傅,我們是聽聞懷靜師太病重而來,不知現在病情如何?」跟女尼說話,蕭慶之不那麼方便,所以只能由玉璧來問。

  「施主稱小尼慧清便可,懷靜師叔臥病在床已經一個多月,這幾日愈發地不好了,請了山下的醫師來診治,醫師卻連方子都沒開,直接讓禪院給準備後事。後來,有位蕭施主遣了京中名醫過來,那位名醫卻也只留下一個讓師叔不是那麼疼痛難忍的方子,也是讓我們做準備,說是師叔時日無多,若師叔有什麼心願便早早替她完成,以免師叔走得不安心。」慧清說罷雙手一個合什禮,口中頌了句佛號。

  跟著合什一禮,玉璧又問道:「懷靜師太的心願,是不是由子侄相送一程?」

  只見慧清又看了眼蕭慶之,點頭道:「正是,禪院裡知道京中的蕭施主是師叔俗家的親人,便送了書信去,倒沒想到施主來得這般快,此時書信只怕還在路上呢。」

  其實沒見到懷靜師太前,蕭慶之和玉璧心中都沒有什麼太多念頭,要說悲傷那更不大可能,畢竟兩人只見過懷靜師太一面,心中又頗多疑問。不過在廂房裡一看到懷靜師太,兩人心中都不免悲涼,頭回見面時只是身子骨弱一些,卻舉止輕便,言談也從容。

  「姑姑,你很難受嗎?」玉璧率先湊上前去問候。

  蕭慶之也上前,只是眉頭緊鎖:「姑母,才數月不見,怎至如斯。」

  呸,玉璧瞪蕭慶之一眼,這傢伙愣是要問候一個都比她文雅嗎,顯得她多沒文化。

  懷靜師太此時斜靠著坐在床榻上,手裡一顆一顆撥動著念珠,笑容無比平和,但看起來卻讓人覺得肯定不好受:「沒有大礙,你們不要如此,一切皆有緣法,該走的時候到了也不必如何作態,好好去便是了。只是讓你們趕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妨礙了你們的事,也不知要留到何時,你們若是有事只管去辦,見過你們也就足夠了。」

  靜靜地聽著,又靜靜地看著,蕭慶之轉身去桌上倒了杯水,藉這幾步的機會他還琢磨了一番。倒記起以前蕭張氏說起過父親有個妹妹,想來倒真應該是姑母,只是不知道這位姑母年輕時經歷過什麼,竟會遁出紅塵。

  他倒茶的時候,玉璧正在拿手帕給懷靜師太擦額頭流下來的冷汗:「姑姑,你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要不讓慶之給你做,慶之做的菜可好吃了。」

  「不必,坐著便是,能看著你們便是好的。」懷靜師太這時候哪裡還吃得下東西,連喝口水都嫌麻煩。

  但是蕭慶之倒的水,懷靜師太還是勉強喝了幾口,蕭慶之見她喝得很艱難就伸手去接:「姑母,侄兒是否可以你問一個問題?」

  把水放開,懷靜師太面目柔和地看向他道:「可以,問吧。」

  「我……我是否……」蕭慶之這時確實想問問自己是不是有什麼身世之謎,他必須得承認,玉璧那些不著調不靠譜的話影響了他,但這樣的話似乎又不怎麼好問出口。

  看他這猶豫狀,玉璧忽然靈光一閃,很小聲地湊到懷靜師太耳邊說:「慶之大概想問,婆婆是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聽著玉璧這樣問,蕭慶之微感尷尬,但很快就放開了,朝懷靜師太點頭道:「是。」

  咦,居然這麼大方承認了,他從前不是抵死不從嗎?

  如果說玉璧只是意外,那麼懷靜師太就是震驚,原本沒點神氣的人整個坐立起來,盯著蕭慶之問道:「怎麼,她待你不好嗎?」

  蕭慶之怎麼可能說不好,別說退一萬步,就算一步不退他也不會說蕭張氏半個字不是:「自然不是,母親待我很好,只是隱約有些揣測罷了。母親待子和說打便打,說罵便罵,卻從沒衝我發氣、失口罵過我,也沒動過手。」

  聽他一說,懷靜師太輕輕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又半躺著靠在疊起的被子上:「哪能不是,大約是你太懂事,你從小便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見狀,蕭慶之沒有再說下去,再說就要說蕭張氏的是非了,他怎麼可能說破。就讓懷靜師太認為蕭張氏很寵愛他,捨不得動他一根手指好了,總不能讓個生命垂危的長輩替他操心:「姑母,你身子哪裡不好?」

  「舊疾纏身,想好也好不了,這些年一直拖著,以為自己好些了,可沒想到一發出來就不可收拾。別多想了,你父親請了方老醫師來,他也說了只能拖日子,旁的醫師來了又有什麼用。」懷靜師太見到蕭慶之和玉璧後,算是了卻了一樁天大的心願,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原本就是這一口氣繃著,心願一了人一放鬆,蕭慶之和玉璧到松山的第二天晚間,蕭慶之正說明日啟程的事時,慧清師太就奔到客居的廂房裡來,滿目悲傷地說:「兩位施主,我師叔走了……」

  蕭慶之「嗖」地一下站起來,此時方覺得胸口有疼痛感:「白天不是還好好的,晚飯還用得不錯,怎麼才這會兒工夫就走了。」

  說完,蕭慶之就往外走,還不忘拉上玉璧的手,玉璧跟著他的腳步走得氣喘吁吁,到廂房一看,院子裡點了滿地照魂燈,屋裡那盞長明燈卻是滅了。

  人走燈滅,果然如此。

  世上有故事的人又少了一個,玉璧在心中慨歎罷,跟著蕭慶之一起拜倒在地,長叩不起。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2:59


第一百零三章 蕭慶之是個壞蛋!

  懷靜師太的葬禮辦得十分簡單,徹夜頌經後,次日便請來山下的村民幫忙,上午整好墓地,下午便落葬入土。在立碑的時候,禪院裡的住持問蕭慶之是否要按俗家姓名下葬,又或者要取生前衣冠回祖籍去建個衣冠塚供後人祭拜。

  蕭慶之思量了一番,想著還是按法號立碑,至於衣冠塚,蕭家沒有這個規矩,而且蕭家沒有祖墳地,這時代也不講究這個。先人都貢奉在祠堂,也只一個牌位,當今天下除了天子家,也沒誰家有把老祖宗葬在一塊的傳統與愛好。

  「便照著佛門子弟禮立碑吧,姑母既然遁入空門,自然還是應當按佛門的規矩來。」蕭慶之渾覺得不是滋味,總有一股子悵然若失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不肯消散去。

  立碑的事自有禪院裡安排,蕭慶之本來要奉些香火錢,但是懷和師太拒絕了他:「令尊年年有奉銀錢,積年下來已是不少,懷靜既為我禪院弟子,日後自有禪院的香火供奉,施主切勿以此為念。」

  說完,懷和師太又回頭衝身後的慧清句了句什麼,慧清連連應聲而去,不久便捧了個匣子來。懷和師太讓慧清把匣子遞給蕭慶之,蕭慶之接過不免問了一句:「師太,這是何物?」

  「是懷靜留下的一些物件,終非佛門之物,還是由施主帶還為好,交給令尊也罷,施主留著作個念想也罷,想必,懷靜也願意她所留之物由你們帶走。」懷和師太說完長頌一聲佛號,便入殿頌經去了。

  看著手裡那匣子,蕭慶之心裡的疑惑更深了一些,他拉著玉璧坐到院子裡的石桌前。又把那匣子放在石桌中央,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跟玉璧說:「這是宮裡的東西,紋樣、制式加上銘文,無一不是宮裡專貢的物件。如果我沒看錯,這是三十年前宮裡承設司造出來的東西。刻銘文留名的師傅如今是承設司掌承。」

  宮裡的東西。玉璧也盯著看了一會兒,她倒覺得這個不奇怪:「蕭慶之,這個反而不值得奇怪吧,或許是父親送給姑姑的,又或許是姑姑從別的什麼地方得來的。要不還是打開看看吧,總是姑姑留的東西,又或是你想托人送回京裡去交給父親?」

  只見蕭慶之搖頭說:「還是看看吧,不看看心中終會埋著疑問。」

  說罷,蕭慶之伸手,熟門熟路地在幾個花紋上按了幾下。然後就聽得輕輕一聲「卡」,接著他就伸手從左側滑開了匣子的蓋。蓋是可以取來的。蓋子放下,匣子裡的東西就露出真面目來,卻只是些很陳舊的小物件,多是女兒家用的。

  「這些絹花和珠花樣式也很陳舊了,不過東西都是好的。」珍珠很瑩潤,寶石淨度很好,絹花雖然很舊了,但光澤質感還能看出原先如何巧奪天工。所有的珠花絹花襯的銀都老化了,看起來有些黯淡無光,也帶著一些層濛濛的黑灰色,使得這一匣子東西看起來沒賣相。

  「也是宮裡的東西,或是姑母曾嫁的是王侯公卿,這樣的東西,你不也好幾匣子。只是姑母單單只把這幾樣帶在身邊,應該不是尋常物件,或是很重要的人相贈吧。」蕭慶之本來期待著有個書信,或有點什麼其他東西,見是一匣子首飾哪裡還有興致。心裡不由地想,就算姑母遁入空門,終也是女兒家心思作祟,裝了一匣子珠玉留在身邊。

  玉璧卻拿起一根寶石簪子迎著光看了看,然後搖頭:「不對,雖然看起來很舊,也沒用金,比我的那幾匣子質地卻要好很多。你看這藍寶石和這幾顆碧璽,比宮裡置辦給我那些要好上很多,看著應該是王親一階才有的。雖然是銀,可我猜想著,之所以沒用金鑲,是因為姑姑不愛金,這才用銀鑲了。」

  見她迎著光看得有板有眼,蕭慶之也拿起一塊玉牌來看,這塊玉牌讓他不得不同意玉璧的看法:「一絲雜色都沒有,如脂一般油潤的白玉,雕工也屬上乘,看來確實是王親一等。推算來,王親也就那麼幾位,只是卻不知道是哪位王爺。」

  放下簪子,玉璧輕哼一聲說:「我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長輩的陳年舊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萬一知道了以後見著某位王爺,還不知道多尷尬。既然父親都沒有說什麼,我們就當不知道。」

  「也是,收起來吧,什麼時候回京跟父親說一句,再看怎麼處置。」蕭慶之知道玉璧不愛這些,不見她連自己的東西都沒怎麼戴過,所以也不說讓她留著的話。

  下了松間禪院啟程回吳州,蕭慶之繼續忙他的公務,卻給玉璧找了個好活兒幹,讓她去監督江南鬥茶會的最後一關。按蕭慶之的說法,反正你做為家眷也不能參加了,不如給本侯爺分憂解難,把這事兒攤了。

  「蕭慶之是個壞蛋!」玉璧恨恨地跟謝春江吐槽,她倒是吐得痛快了,卻忘記眼前這位是誰,可是蕭慶之的死忠粉。

  果然,謝春江一聽,茶也不喝了,小盞兒一放,瞪著玉璧就埋怨道:「晉城侯怎麼就成壞蛋了,這麼好一活給你幹,你還不高興。要知道,現在多少人搶著做這事,這回來的可都是真正的大儒,都是晉城侯一個個發信去請的。你也不想想,晉城侯本身就是儒林領袖,能請來的那都是有多大能耐的人啊。」

  上回就是聽他說大儒名士,結果被坑慘了,玉璧決定從此以後忽略謝春江的種種稱謂:「那又怎麼樣,上回的名士大儒還不一樣被收買了,這回要不是發了聖旨來又讓蕭慶之監督,你覺得會不會依然存在幕後交易。」

  沒好氣地哼一聲,謝春江灌了口茶下去,免得自己被玉璧氣得喘不上氣來:「侯夫人,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侯爺是不是。」

  死忠粉覺得自己的偶像被玉璧給抹得黑黑的,所以死忠粉很不高興。後果很嚴重,嚴重到謝春江腦袋一甩連帳都沒會就走了出去,一邊走還一邊嚷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嘛!」

  惹得儉書直上來問:「謝東主今天怎麼了,不會帳就算了,還氣哼哼的。夫人,你說什麼了,把謝東主氣成這樣?」

  「我什麼都沒說。可能就是因為我什麼都沒說才把他氣走的。」玉璧說完很不厚道地大笑,然後就轉身上雅間去找那幾位由蕭慶之請來的大儒。

  別說,這幾位真和鬥茶會最後一關那幾位所謂的名士大儒不一樣。那些所謂的名士大儒個個看起來仙風道骨,頭髮鬍子都發白。可這幾位,都大約四十歲左右,最多不過五十出頭,一個個面色氣色都不錯,看起來就像是現代那些真正做學問的大家,而不是磚家叫獸級別的。

  或許這幾位也聽了剛才她說的那番話。起先進來瞅她的眼色都不大對勁,不過人家風度不錯,一個個笑瞇瞇地回應玉璧的招呼:「子雲連喜酒可都沒請我們喝,這做得太不對了,陳尚令,你就算不替子雲補我們一頓酒,也得補我們幾壺好茶。」

  「正是正是,聽聞陳尚令茶沏得極好,連陛下都一日不可或離。」

  「如此,陳尚可不要藏私,否則回頭我們還要敲詐子雲的。」

  這就是真正做學問的大家,玉璧覺得大家這個稱謂以後也徹底不能用了,不過她沏來茶後,這幾位確實品得很精妙。一口飲下去,好好壞壞立見分明,這也讓玉璧對他們品評鬥茶會的權威性有了幾分信任。

  好在只有最後一關,辦事也有人去辦,玉璧就管跟大儒們坐在一塊,跟大儒們一塊品茶,最後大儒們出了結果,她拿著看一眼,覺得和自己心裡的結果差不離了,那這屆的鬥茶會就到此結束。

  「吳州沒這命啊!」謝春江在台下感慨道。

  玉璧在台上則被大儒們圍攻:「不是說杏花樓本來也參賽嗎,參賽的茶呢,要不也沏來給我們品評一番。反正茶王都出來了不是,要真是好茶,也別埋沒了,回頭我們給你寫年薦表,讓陛下開個特例取為貢茶。」

  他們倒真敢想,玉璧心想,你們都敢想了,我還不敢做嘛。趕緊讓人把茶葉取來,照著鬥茶會的程序給大儒們把茶沏好呈上去:「這是安縣一家新開的茶場送來的,茶場主姓胡,家中產業有一處湖山,茶就是湖山上種的。沏茶的水是龍心泉,取自越州一家寺廟裡。」

  「龍心泉,就是那個號稱時評天下第一水的泉眼,我記得那水一般般。」

  「是不怎麼樣。」

  一位大儒則已經喝上了,喝完後咂咂嘴,然後衝玉璧招手:「來來來,他們既然不喜歡,那都歸我了。」

  胡令青應該高興,就因為這幾個不像大儒的大儒,反而把他的茶一舉薦為貢茶,比鬥茶會選出來的茶王還少好幾道程序。

  其實玉璧更應該高興,因為湖山茶呈貢,淳慶帝才放下了把她召回宮中沏茶的念頭。還是留這丫頭在外邊吧,好好再尋幾樣茶和水,等過幾年再召回來。

  此時京中,蕭梁已經攪和得差不多了,積年的黨爭之下,眾人終於搞清楚了,不是蕭梁要怎麼怎麼樣,是淳慶帝看他們不順眼了。如果聰明點,差不多就算了,如果不聰明,那當然有對付不聰明人的辦法。

  京中如今算是風雨初平,雖然暗湧還存在,但淳慶帝已經滿意了,一切都已經在控制範圍內,再讓蕭梁多待上幾年,估計朝堂上就會漸漸有一股新風氣,那時候就是蕭慶之載譽歸來的時候。

  人都說父母為兒女計,淳慶帝也在蕭慶之這社稷良臣計長遠,不讓他手染同僚鮮血,只讓他乾乾淨淨地做未來文臣領袖。






第一百零四章 一個奇葩的自我滅亡

  如果日子僅僅只是在江南待下去,玉璧會覺得一生很美好,畢竟在吳州過日子,事事都是她說了算。蕭慶之就算偶爾要反抗她的權威,最後也大多會被無情地鎮壓掉。

  江南比在北地的京城要舒服,空氣很濕潤,在這裡待幾個月後,玉璧覺得自己皮膚都變好了。而且南地的水土本身就養人,她穿來後一直就在南方生長,怎麼能不愛江南的山山水水。再者,比起京城來,這裡的空氣都是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的。

  但是六月底的某個下午,玉璧在自家杏花樓裡大搖大擺乘涼喝茶聽說書的時候,儉書忽然臉色刷白刷白地蹦進來。平時儉書是個可淡定的人了,蕭慶之面對她還偶爾發個瘋,儉書早修煉到刀槍不入自帶避雷針的境界了。

  「儉書,怎麼了,天塌了還是地陷了,看你臉白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唱大戲去呢。」玉璧打從出了京城後,就開始沒心沒肺地過日子。在這裡誰也不用侍候不是,那還處處小心謹慎個什麼,在吳州,天塌下來有蕭慶之去頂,地陷了也讓蕭慶之填去。

  「夫人!」儉書實在恨鐵不成鋼,在京城看著多端莊有規矩的侯夫人,一到吳州怎麼就跟街上那些個婦人一般粗糙了。

  真絲小絹扇一收,玉璧趕緊轉移話題:「到底怎麼了,說事兒。」

  也確實是急事,要不儉書不能臉白成這樣,儉書話沒說臉又更白了幾分,然後石破天驚地說出四個字:「陛下到了。」

  端著茶喝著的玉璧用詢問地眼神看著儉書,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結果儉書又重複了一遍,她一口茶含在嘴裡差點把自己嗆死:「陛……陛,陛下?怎麼可能,陛下不是在宮裡嗎,彎彎繞繞七八天的路程,陛下怎麼說來就來了?」

  見自家夫人震驚成這樣。儉書總算找回點平衡來。伸手一指說:「我把陛下安排到樓上雅間去了,陛下一進門就問夫人來著。我看夫人還是快些去吧,莫讓陛下再來召喚。」

  「樓上沒別人了吧,陛下既然不聲不響地來了,就別讓旁人打擾到,免得出事兒。」玉璧說完趕緊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妝容,又連問了幾句芍藥有沒有不莊正的地方,芍藥說了好幾遍沒問題後她才敢心懷瑟瑟地踏上台階。

  門口是幾個月不見的老熟人蘇德盛蘇大公公,蘇德盛一看著玉璧就滿臉笑:「陳尚令。有日子不見,臉色可是愈發好了。」

  「蘇公公。您可不也健朗了。」走到蘇德盛跟前,玉璧又小聲問道:「蘇公公,陛下一向可好,近來心情可爽利?」

  不待蘇德盛答她的話,簾子後邊,淳慶帝的聲音傳了出來:「在外邊打聽什麼呢,還不快進來。」

  連忙堆起笑臉來,諂媚無比地挑開簾子走進去:「陛下,婢子可惦記您了。」

  淳慶帝一點兒笑模樣都沒有,那臉色彷彿誰都欠他當朝上下一年的賦稅似的:「別揀好聽的話說,來江南一趟別的沒學著,盡只學著滿嘴放炮仗。」

  「陛下,婢子錯了,那陛下想聽點兒什麼,您想聽什麼婢子說什麼,保證不帶半點水分。」玉璧嘿嘿然,忽然覺得在外邊淳慶帝不像在宮裡那樣莊嚴肅穆,淳慶帝在宮裡,那正是隨便看人一眼都讓人心跳加快三倍。

  「沏茶。」淳慶帝雖說不完全是為玉璧的茶來的,可專程繞到吳州來,絕對是為了喝玉璧的茶來了。到這裡一看,這還是在御案前小心翼翼低眉垂目伺候茶水的那一品小宮女嗎?如果可以,淳慶帝真想把江南的官員拎出來一個個審審,問問他們是誰把好好的一品小宮女教壞成了現在這德性。

  心裡腹誹一句「誰不知道你是來喝茶的」,然後樂巴秧地跑去燒炭點爐子燒水,蘇公公居然還跟她說了一句:「玉璧丫頭,隨行帶了雪水來,去讓人取來給陛下沏茶吧。」

  這得多怨念才從京城帶了雪水來,玉璧暗暗搖頭,也就皇帝能幹得出這事。呃,不過,蕭慶之也為她幹過,從老遠托人帶雪水來沏茶喝。抱了雪水好點著的爐子回到雅間裡,就在玉璧想開口的時候,忽然發現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了:「謝東主!」

  正跟自覺跟淳慶帝聊得很哈皮的人完全沒注意到玉璧什麼眼神,一個勁地跟淳慶帝介紹吳州的風土人情,因為淳慶帝自稱是京城來的,謝春江覺得自己是地主嘛,就十分熱情地跟人聊起來。

  謝春江怎麼會出現,侍衛沒帶上來,就蘇德盛一個人守著,儉書在下邊喊了一聲蘇德盛,蘇德盛就到樓梯口上去跟儉書說話。結果謝春江居然就在隔壁,然後見簾子開著有人,這位在杏花樓把自己當半個主人,很歡脫地就跑去跟人拉家常。

  看著謝春江那之作死拽拖住淳慶帝龍袍的手,玉璧都不忍心去看:「記得謝東主是舉人哈,不妨聊聊詩書,也可以說說對時事的看法嘛。」

  怎麼都比拽著淳慶帝的龍袍更安全,沒看淳慶帝那臉都難看成什麼樣了,謝春江怎麼就這麼沒臉色呢!

  蘇德盛一來,蘇德盛也暈菜,儉書說上邊沒人,他讓侍衛隨便看了看就收了場,畢竟是晉城侯夫人的地方,也不好大動靜免得驚嚇了其他客人。沒想到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一朵奇葩,以為守著樓道口就不會有人上來,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景。

  一時間,蘇德盛都覺得自己的腦袋不是自個兒的了。

  這時,作死的謝春江正在大談「關於江南官場貪腐案中,陛下的不作為」,淳慶帝那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奇特的是,淳慶帝沒有生氣,而是頻頻掃過謝春江拖著他寬大袖子的手皺眉道:「江南士子都如你這般作想嗎?」

  咦,有門,看來謝春江保住一條命。玉璧這才安安心心擺好東西沏茶。至於謝春江嘴裡跑什麼火車,她盡量不去注意,省得替他操心壞了手裡的茶,要不然淳慶帝饒不了的就是她。

  「請二位用茶,蘇……蘇伯伯,您也用一杯。」去去火、安安神,免得被謝春江這奇葩給嚇出好歹來。

  感激地看玉璧一眼。蘇德盛朝淳慶帝看一眼,自家陛下看來沒工夫管他了,瞅著空分一口陛下的茶喝。陛下向來好與人分茶。應該不會怪罪。

  從京城帶來的雪水是積年儲下的,和新雪又有些不同,謝春江只喝一口整個人就僵在那兒,好半會兒才轉過腦袋去看玉璧:「侯夫人,你這可就不對了,我來的時候怎麼就沒這麼好的茶招待。難道這位先生是你家大人,不然怎麼拿出這麼好的茶來招待。」

  沾了便宜還要喊吃虧的無知傢伙,玉璧都懶得瞪他了:「謝東主,你還真說對了,這是我家大人的大人。」

  「唉呀,那可就失禮了,不知該怎麼稱呼長者。」謝春江立馬又規矩儼然起來。

  淳慶帝輕咳一聲,說道:「稱先生便可。」

  「也好,那咱們繼續來說江南官場的事。」這時代也是個士大夫不因言獲罪的時代,所以士子們說點什麼,只要不是太過於失分寸,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只是,如果面對的是淳慶帝,真的沒一點問題嗎?

  等到中午蕭慶之站到簾子外邊時,謝春江這大嘴巴已經把話題深入到了某某官員後院蓄養了多少小妾,後院的生活如何浮華奢靡。這麼說吧,蕭慶之查案查到的他全知道,蕭慶之查案沒查到的他也知道,淳慶帝看著謝春江已經半天沒言語了。

  「慶之,你說他還有命活著回家嗎?」玉璧對謝春江的前途可不怎麼樂觀,江南官場奢靡,在謝春江看來那就是淳慶帝不聞不問、放任自流的結果。做為一個皇帝,管不好江南官場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好歹能把江南道台好好管一管吧。

  就此,謝春江把蕭慶之都不會去得罪的姚清甫給得罪了個結實,幸虧姚清甫不知道。

  「胡說什麼,陛下不會見怪,若要謝東主的命,哪會留到現在。」蕭慶之也注意到了,淳慶帝好像看著謝春江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正是因為這種情緒讓淳慶帝一直聽著謝春江漫江南地侃。

  不管是蕭慶之還是玉璧,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一個現象,淳慶帝有些微不可察的激動,至於這激動從哪裡來,依淳慶帝的深深城府,除非他自己說出來,否則誰也察覺不到。

  在謝春江把自己弄死之前,蕭慶之覺得還是拯救一下他為好,按玉璧的話說這怎麼也是自己的崇拜者,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謝春江自己挖坑把自己埋死,那太悲慘了:「老師,您來江南怎麼不事先知會一聲,好讓學生前去迎接您。」

  蕭慶之是武試第二名,不管文科武科,頭十名都是天子門生,所以蕭慶之管淳慶帝叫老師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子雲回來了,坐下喝茶,這可是為師從京城特地帶來的雪水,還是去年玉璧丫頭埋在地底下的。」淳慶帝神色一改,看著蕭慶之時顯得整個人很高興,看起來淳慶帝是真的很喜歡蕭慶之這個臣子。

  蕭慶之又說了幾句既好聽又讓淳慶帝聽著舒坦的話,然後就想要解救謝春江,結果謝春江真是奇葩得沒治。他一聽蕭慶之喊淳慶帝老師,那恭敬度和熱情度立馬上升一個全新的層次,旁邊三個人也不知道該替謝春江悲傷還是罵他蠢。

  不過,謝春江說什麼淳慶帝都挺平和地聽著,並持接受諫言的態度。玉璧和蕭慶之都用詢問地眼神看著蘇德盛,那意思是:「陛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00

第一百零五章 盡把人往不著調去想

  按照既定的行程,淳慶帝原本只能待到第二天上午就要啟程,但不知道什麼原因,淳慶帝把原本只準備待一天的打算擴展到了三天,住宿起居自然有人安排,倒是不用玉璧他們操心。倒是謝春江這個亂入的傢伙,讓人很是替他操了幾分閒心,偏偏他本人半點察覺不到。

  把沏好的茶遞到淳慶帝面前,玉璧以為淳慶帝是想通過她的話,來確定謝春江這段時間說的話可信不可信。想想謝春江最近的言論很大膽,她覺得怎麼說也得算朋友,該替謝春江遮掩遮掩:「是,文章我不懂,慶之說好那便是好。至於人品,旁的不說,是個與言能有信,語能成證的。這樣的人總能使人信任。至於其他,雖是舉人,平日裡倒也不擺架子,哪怕是個賣菜的挑了擔子經過,他也能讓人先一步行,從不藉自己的身份而驕橫無據。」

  她的話說完,淳慶帝居然給她來一句:「這一點,子雲比他強。」

  瞅著淳慶帝那頗覺得滿足與得意的神色,玉璧覺得淳慶帝完全是在告訴她:「丫頭。你要知足,朕這麼好的臣子說給你就給你了,要懂得珍惜。」

  「是,只是陛下,子雲出身詩禮之第、門閥之家。謝東主卻出身市井,家中長輩皆經商,他能成為現在這樣的人,完全是自己的選擇,而不是任何人的督促。」玉璧替蕭慶之反擊了一記,蕭慶之就是被淳慶帝逼成這樣的,如果按著他自己長,可能會比現在差上半截,可是會更舒心快樂。

  當然,玉璧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得了蕭慶之這被教導得不許長歪的,已經占了便宜吧,還要賣乖。

  但是,很奇特的是,淳慶帝居然沒反駁,而是順著她的話點頭說:「倒也是這麼一說。」

  這態度一出,玉璧除了能感歎謝春江運氣逆天之外,什麼想法都沒有了,然後玉璧又記起自己送了茶葉進宮,於是順嘴一問:「陛下,送進京的湖山茶您可嘗過了?」

  「還成。」淳慶帝用很簡單的兩個字打發了她,這可不像是往常的淳慶帝。

  仔細看了看,玉璧總覺得這幾天淳慶帝都有點魂不守舍的味道,像是遇上了什麼讓他搖擺不定的事情。而且從淳慶帝的言行舉止間,玉璧能感受得到,淳慶帝情緒中帶著很輕微的感傷,如果不是這幾天基本在淳慶帝跟前侍候茶水,她壓根看不出來。

  只是,為什麼呢?問題的答案,玉璧一時間也想不到,等淳慶帝走了再慢慢尋思唄。

  其實,淳慶帝這回來之前,原本有把玉璧領回京裡去的想法,大不了早點把蕭慶之也調回京師。但是出了謝春江這個奇葩後,淳慶帝就明顯沒這心思了,也不知道是在琢磨謝春江說的江南官場貪腐,還是在琢磨謝春江這個人。

  「先生,侯夫人。」奇葩來了,連說都不用說,他比曹操速度還要快。

  「謝東主。」玉璧看見謝春江,只希望這位別招惹淳慶帝了,到時候城門失火,她這做池魚的也得跟著遭殃。

  好在謝春江挺爭氣,一聽說淳慶帝要走,他還挺感慨,說:「晚輩便是跟家父也沒能如先生一般徹談,雖與先生相談不過三日,卻似已認識了許多年一般。於晚輩內心,只覺得先生彷如一位多年不見的長輩一般,卻不知先生家在京城何處,將來晚輩若是去京城,也好有個地方拜訪。」

  接下來,淳慶帝說了一句很詭異的話:「你覺得……我像你的長輩?」

  這話很奇怪,謝春江也有些怔忡,不消片刻就笑道:「哪裡需要用個像字,晚輩與晉城侯,侯夫人以平輩論交,本身就是先生的晚輩。」

  更奇怪的是,謝春江這句話一說完,淳慶帝臉上有了笑意,然後玉璧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謝春江是陛下的私生子吧!肯定從某個地方看出來了,否則陛下不會是現在這番模樣。只是,怎麼一覺醒來誰都有點風流往事呢?」

  別說,這回玉璧還真猜準了,淳慶帝是真以為謝春江是自己的種,不過他又不能確認。想當年年少風流,淳慶帝在江南確實有那麼幾段風流往事。不過要說能留下後代的,那指定難尋,關於皇室血脈這一條,淳慶帝還是皇子那會兒就知道該注意了。

  不過,這世上的事,總有個萬一不是。而且,淳慶帝心中隱隱認為,謝春江是他心中至今仍念念不忘的女子所留下的血脈。如果是她,那就在常理之中,畢竟也只有她,當時年少不曾差人去處理過。

  這種事吧,淳慶帝怎麼也不會說出口,所以任憑玉璧在旁邊猜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出來。

  現在淳慶帝想的是,是否要把謝春江帶回京城去,不管是不是他的血脈,至少挺順眼的一個孩子,安置一個好一些的前程,又在他眼前看著,總是要放心一點。但是,謝春江不是無父無母,謝家在江南也算是大富之家,又只他這麼一根獨苗,淳慶帝也不是光念著血脈不念人倫的。

  畢竟在宮裡,他有那麼多兒子在身邊,人家就一個。

  想著,淳慶帝決定探問一下謝春江的意思:「潮生,這幾日與你相談,朕……正覺如此,不知潮生可有意進京謀個前程,有潮生這般才能,怎可不思報效朝廷。」

  大好的前程在眼前,謝春江完全沒感覺到,手一揮說:「當官怎如當神仙好,不怕先生笑話,晚輩只覺得眼下在江南的生活快活似神仙,做官又哪如在江南做快活神仙。再說,官場如今風氣如此,晚輩去了也不敢說能獨善其身,與其穿上官袍同流合污,不如在市井裡自在安逸。」

  「嗯。」淳慶帝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謝春江則看一眼玉璧,意思是:「你家大人怎麼了。」

  玉璧給了謝春江一個他肯定看不懂的眼神:「你已經是個死人了,還擔心這些做什麼。」

  於是,下午啟程時,淳慶帝怎麼來的就又怎麼走了,連蕭慶之都犯糊塗,陛下到底幹什麼來了。原先以為是來考察他在吳州辦的事怎麼樣,又以為是來拎玉璧回京城沏茶,再後來他就搞不懂了。

  所以,當玉璧跟他說:「慶之,你覺不覺得,謝春江有可能是陛下留在民間的……哪啥。」

  「什麼?」蕭慶之完全不可能把嚴肅規矩如斯的淳慶帝和風流少年四個字聯繫到一塊兒,畢竟他是在御前承受天子龍威長大的,怎麼可能想到歪處去。

  但是玉璧還沒回答,他一看玉璧那眼神就明白過來,這丫頭居然敢這麼想,膽兒也太肥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幾天淳慶帝和謝春江相處的情形又歷歷在目,確實是會讓人產生這樣的懷疑。

  「明白了吧,我就知道你能想明白,你說這可能不可能?」

  想是想搖頭,可蕭慶之莫名地沒搖頭,而是開口說:「少打聽這些,如果你還想好好過日子的話。」

  不承認也不否認那就是變相地說存在這種可能了,玉璧雞血頓時上腦,這可是皇室緋聞啊!要她不打聽,那怎麼可能:「說說嘛,我聽說陛下年輕時在江南當過幾年差,你說是不是那時候留下的。」

  「別胡思亂想,也有可能是因為潮生的言論使陛下耳目一新,雖不少憤憤之談,但對江南官場的事他看得很通透。不過大多時候總愛說些後院的事,不免讓人覺得輕浮了些,倒也還能看得出來他看事情不流於表面,陛下喜歡年輕的士子,在京中也常喜歡出宮去茶館裡聽士子們談論時事。」蕭慶之一說,又覺得自己說的也正確,看來真是被自家小玉璧給帶到歪道上了,盡把人往不著調去想。

  「誒,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是不是,事情要往有意思的方向去想嘛。」玉璧才不管,繼續把事情往八卦緋聞上去構思,越想越覺得好玩兒。

  嗯,有讓你更好玩的時候!




第一百零六章 那居然是陛下,居然是陛下……

  江南官場貪腐案在淳慶帝回到京城之後,又明發了幾道聖旨到江南,隨著這幾道聖旨地到來,江南愈發如同一鍋沸油。好在隨著聖旨一道來的,還有當朝上下最精銳的武閣衛,這些從各地選拔出來的武衛不但個個功夫高強,玩陰謀搞偵察也是一把好手。

  隨著武閣衛的到來,江南反而安靜下來,整個江南官場都齊齊保持了沉默。蕭慶之一行到江南來並沒有讓江南官場感到有什麼不舒坦,大不了犧牲一些人,把蕭慶之供走了,江南還是江南。但接踵而來的聖旨和武閣衛,則透著讓江南官場都感覺恐怖的信號——陛下是真的要對江南動手了,而且還不打算留手。

  君不見,姚清甫被召回京去頤養天年,這可是跟著淳慶帝一路走來的老部下啊,都被以頤養天年的漂亮字眼弄回京軟禁起來了,何況是江南這些小魚小蝦。造反?憑著江南這些怕死又愛財的文官,怎麼造得起反來,需知軍隊一直只奉淳慶帝的御令,聽別人的令,或者有人妄圖號令軍隊,那都是一個死字。

  永遠不要懷疑一個皇位布滿血腥的帝王對皇權、軍權的看重,若有人敢越雷池,心裡念頭初起時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聖旨和武閣衛雙雙到江南後,蕭慶之的事兒就忽然好辦起來,進度可謂是一日千里。不過蕭慶之很有分寸,而且淳慶帝的意思,只抓主犯重犯,從犯輕犯只罰不言罪。這樣一來。倒也不至於人人自危,反倒江南在這樣的高壓下,江南官場漸漸平穩起來。

  「對了,不是說姚道台已經回京城養老去了嗎。下一任江南道台是誰?」玉璧很好奇,現在淳慶帝還肯放心誰來江南做道台。

  「只怕,還是姚道台。」蕭慶之說完笑著搖頭。又道:「就像姚道台自己說的,他的吃相不難看,也沒有觸犯陛下的底限。其實,如果不是陛下突然改主意,姚道台都不用回京走一遭,倒不知是什麼改變了陛下的想法。」

  想了想,玉璧說:「我覺得。可能是謝春江。」

  這話讓蕭慶之聽得忍不住笑出聲來:「倒也有可能,潮生沒因此而下大獄,也算是祖上積德庇佑著他,否則墳頭上都得長草了。」

  話一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那叫一個心照不宣。蕭慶之知道,玉璧心裡八成在想,這謝春江果然就是陛下的私生子,否則怎麼會這麼罩著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忽地,簾子外儉書忽然喊:「侯爺,陛下的聖旨到了。」

  「怎麼這時候來了聖旨。」玉璧心想,最近的聖旨可勤了點兒哈。

  結果旨意一宣,內容讓玉璧不住衝蕭慶之擠眉弄眼。她反正覺得自己猜對了。蕭慶之懶得搭理她,這時候要跟她說什麼她越來勁,不理會她反而她自己揣測會兒興頭就過了。收起聖旨,讓儉書送宣旨的官員去安排住宿,他則琢磨了一會兒聖旨的內容:「提拔謝春江,這倒不難。有陛下的旨意提拔個人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提拔他做什麼,修良好歹還會木工活,潮生從小長在奢富之家,除了讀書花錢之外,似乎也沒個愛好。」

  湊上前去,玉璧笑嘻嘻地說:「我倒是有主意,你要不要聽一聽。」

  瞟玉璧一眼,蕭慶之乾脆利落地蹦出一個字來:「講。」

  「謝東主掙錢也拿主,要不讓他管管江南的賦稅錢糧,我記得謝東主術數學得不錯,讓他管管這些他應該樂意。」玉璧閒得無聊,那天蘸水寫九九乘法表,結果被謝春江看了去,他居然很快倒背如流不說,還學會活學活用了!她當時不服氣,還考了考謝春江,結果這就是個逆天的,要生在現代絕對是物理或數學方面的天才。

  「賦稅錢糧,江南轉運使一職上倒從缺,但是他沒有根基,鎮不住江南這場面。既然術數好,倒可以去戶部當差,先讓他從吳州司度局主事做起,雖只是個從八品職務,權責卻不小。正好,他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談吏治該從根子上管起,那就讓他去管著這根子。」蕭慶之瞇著眼睛,片刻之間就決定了謝春江的未來。

  第二天,蕭慶之特地讓令武去把謝春江請來,謝春江被偶像相邀倍感榮耀,據說出門前連著換了幾套衣裳,又仔仔細細收拾了幾個來回才肯跟令武一塊走。一路上,謝春江想像著偶像要跟自己說什麼,反正怎麼也沒想到蕭慶之是要讓他出仕。

  所以,謝春江聽著蕭慶之說:「江南官場如今處處缺人,你既有舉人之身,玉璧又說你術數出眾,我便寫了舉薦信到司度局去做主事。不要跟我說你不願意出仕的話,初讀書時,誰都有過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念頭,我不相信你沒有。如今,我舉薦你去,也只是讓你有一個一展胸中所長的機會,你願不願意就任,那也隨你的意願,並不作強求。」

  其實謝春江也不是笨蛋,思來想去,自家偶像自家懂,蕭慶之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給寫舉薦信的人,而且自己跟偶像交情一點也不深,還不如和杏花樓裡的掌櫃儉書交情深。所以謝春江仔細地想想前前後後的事,然後就明白過來:「那位先生不是尋常身份吧?只記得教侯爺文章詞賦的是紀大學士,但紀大學士已然故去,想必也不是武科的師傅,只是卻不是是哪位高士?竟然在朝堂上有此等影響力,竟只因著三日相談,便要我出仕為官。」

  此時蕭慶之覺得不必要再瞞謝春江,謝春江遲早有再見淳慶帝的一天,瞞得一時瞞不了一世:「你猜對了一半,我文武二科的師傅都不是那天來的先生,但我稱他為老師卻是理所當然。」

  「你沒考文科,你當年考的是武科,武試第二……天子門生,那天來的是陛下!」謝春江被自己這個結論給震驚得整個人恨不能一蹦蹦到雲天外,他還存著占期待,期待蕭慶之搖頭。

  但是,蕭慶之點頭,滿臉笑意:「這回猜對了。」

  一得到答案,謝春江就跟被群雷給輪著劈了幾百來回似的,「呯」一聲重重坐下,整個人都快癲狂了:「那居然是陛下,居然是陛下……我,我那天把陛下罵得狗血淋頭……」

  這時知道自己作死了,蕭慶之看著謝春江失神地樣子,輕輕叩了叩桌子道:「再難聽的話陛下也聽過,這事反倒不需放在心上。陛下既然讓我提拔你,那必是看中了你的才能,只希望你不止能說會道,辦事的能耐也是一流。」

  「這不是強人所難嘛,我分明與陛下說明白了不願為官,陛下怎可為難我。」謝春江是真心覺得在江南做富家翁很舒坦,比做官員自如多了。加上謝家有勢,做了多年的貢商,人面廣,官面上的朋友也多,壓根不用擔心被人欺凌。

  「你這些話跟我說可沒用,我也是奉旨辦事,要是你不想做,只能進京去跟陛下說去。」蕭慶之雙手一攤,一副我做了我該做的,你隨意的態度。

  謝春江整個人被堵得蔫蔫的,一想到要去做官他就覺得人生苦悶啊!出了衙署走到杏花樓門前,謝春江想也不想就找玉璧吐槽去了:「侯夫人,你說得對,侯爺就是個壞蛋!」

  話聽著真曖昧,玉璧忍不住挑眼看著謝春江,上下打量著心裡在猜想蕭慶之到底怎麼對謝春江使壞了:「咦,難得啊,你居然跟我在這方面有共同語言了。蕭慶之怎麼你了,你居然這麼咬牙切齒……噢,是讓你出仕的事吧,我覺得挺好的。讀書人不思立好言行好事,活一百年都沒沒活一天似的,難道你真預備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這個我倒從沒想過,這輩子什麼都不曾缺過,積德行善造福鄉里的事我們家也一直在做著,這也算行好事了吧。既然都這樣了,難道還必須去做官。」謝春江鬱悶地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小點心往嘴裡塞,一嘗之下抱怨聲就停住了,圓睜著眼睛說:「這什麼,味道這般奇特?」

  玉璧也拈了一顆往嘴裡送,嚼完才發現果然好味道,酸酸甜甜說不出地開胃爽心:「梅子酥,裡邊是梅子醬,就是吳州市上一罈十幾文錢的那種,原本味道太酸只適合配菜時調一點,做點心的時候我又給調了些桂花糖進去,這樣酸甜得宜。好吃嗎,這是下個月推出的新點心。」

  只見謝春江又往嘴裡塞了一塊,連連點頭說:「好吃,特清酸爽口。」

  吃完一盤點心後,謝春江心情好像就轉好了,玉璧低頭糾結了一會兒,然後決定還是開口問一問,省得憋壞自己:「謝東主,我問你個問題行不,不管問什麼你都不許生氣,可以不作答,但不許生氣啊!」

  吃飽喝好的謝春江心情確實好多了,便點頭無所謂地說:「行啊,你問吧。」

  「我聽說你家就你一根獨苗,沒有其他兄妹姐弟了嗎?」

  「是啊,我們老謝家千頃地一顆獨苗,怎麼了?有姐姐妹妹介紹給我就行了,我的人品你還不放心嘛。」謝春江嘻笑道。

  謝老爺子除正室外還有數名小妾,外邊還蓄養著幾個,可是就謝春江一個兒子,這也太離譜了,看來自己構思的那些風流事兒還真有點譜……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00


第一百零七章 那才是真正的「知情人士」

  不管怎麼說,到最後謝春江還是走馬上任了,謝家在吳州本來就是大豪族,加上謝春江本人是舉人出身,現在又是大把職位從缺的時候。所以,蕭慶之一封推薦信把人送到司度局做主事去了,從八品的職務也不高,吳州上下的官員們接受起來也很快。

  如今的吳州府衙裡,早已經換了一撥人,有人談論起謝春江的職務來還頗覺蕭慶之推薦得很英明:「就憑謝家的家資,只怕區區吳州稅賦錢財還看不在眼裡,讓謝舉人做司度局主事,那是再明智不過的想法。」

  「下官倒覺得奇怪,謝舉人似乎是不願為官的,再者說,他老謝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得留著守家業,怎麼捨得放出來出仕做官。」現在吳州府衙裡的官員,除了辦公務之外,就是愛閒著嘮嘮今天哪個衙門來了什麼人,又被涮出去什麼人,樂此不疲地交換著各自的消息。

  「有晉城侯的推薦信,謝舉人怎麼可能不欣然相應。」眾官員又想到蕭慶之的出身和前程,一想又覺得很正常,有蕭慶之做薦,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做商人做一輩子,不過得些金銀財寶,但只有做官,才能使謝家更上一層樓,至於誰守家業,這重要嗎?

  且不想想謝老爺子今年才四十出頭,富家翁做得有滋有味,再有滋有味地活四十年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等到那時候,謝春江多生幾個兒子,隨便挑一個守家業難道是什麼難事。

  被眾人議論著的謝春江這時滿腦袋包,雖然他在家裡也管過家業。但是拿到當起吳州這個大家來,還是滿腦袋包。他就一邊整理著帳本,一邊在心裡詛咒著他的偶像。

  與此同時,在謝家。謝老爺子正愁眉苦臉地看向自家夫人:「夫人,憑著晉城侯的舉薦,只怕不出幾年。潮生就可以進京做京官。」

  「是啊,老爺,這可怎麼辦才好。只是卻是晉城侯舉薦的,又不能不去,這要真是去了京城,萬一……萬一,可怎麼是好。」謝老夫人更加愁眉苦臉。

  別人家的兒子做官有了大前程,家裡爹娘只會高興,可偏在謝家,二老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不為別的,就因為玉璧猜對了,謝春江不是謝家二老的兒子。謝春江是二老從京師回吳州的路上。在被劫掠的一處村莊找到的,找到謝春江時,謝春江身上包襁褓用的都是暗織八寶紋樣的越錦,更不要說當時謝春江身上穿的是既柔軟又細滑的蘇綾,就是孩子的尿布,那也是貢品。

  貢品花大價錢也買得到,王侯公卿們也經常被賞賜,前者是巨富之家,後者是閥門權貴。

  二老認定當時還在襁褓裡的謝春江來歷不凡,當時。謝家二老就肯定孩子就算不是王侯公卿血脈,也應該是哪個世家大族的子孫。當時二老倒也沒想留下這孩子,怕惹事,就派人去各處打聽看有沒有誰家丟了孩子。

  可打聽來打聽去,也沒聽說誰家丟了孩子,後來二老一想這也是緣份。加上自家又無所出就把謝春江當成了自家兒子。加上二老在京城待了有兩三年,把謝春江帶回家年齡上一點問題都沒有,就這麼著,謝春江被當成了謝家獨苗養著。

  「夫人,不瞞你說,這幾年我總想著,潮生跟著一幫胡天胡地的小子瞎混,總能變得壞一點,哪怕是做個惡霸也沒干係。這樣咱們就能把他留在身邊,只要不出吳州的地界,潮生就算壞一點,撒些銀子出去也能罩得住。可偏生,潮生不但沒學壞,反而帶得一群傻小子都個個讀書進學,有些能耐就是天生天養的,就算養在商賈之家也遮掩不住啊!」謝老爺子一聲長歎,說實在的,這麼些年,謝老爺子一路看著謝春江一點點長大到現在,特別好奇自家兒子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什麼人。

  「老爺,這也是命數,不必多想了,是咱們謝家的就是咱們謝家的。潮生是咱們倆一手一腳帶大的,難道見了生身父母就能不認咱們。咱們只要攏著潮生,將來還怕潮生不認咱們不成。」謝老夫人說完歎口氣,這二十年來差點都忘了兒子不是親生的,現在想起來,心裡都是涼的。

  「也是,不過潮生向來是個孝順孩子,咱們也別逼著他,將來他真要認回去,便讓他回去罷。」謝老爺子照樣心裡拔涼拔涼的,不過老爺子比謝老夫人更難以接受一些,謝家的香火就這麼斷在他手裡,他一想到就睡不著覺。

  謝春江第一天當公務員,辛酸淚一把一把,中午回家吃飯,爹娘倍加熱情周到,讓謝春江覺得受傷的心靈好受一點。又想起罪魁禍首是自己的偶像,他剛好一點的心靈又重新遭受重創,但這時謝老爺子卻來一句:「潮生啊,若是可能,是不是能請晉城侯和侯夫人到咱們家來賞個臉吃個酒宴。畢竟,是晉城侯提拔了你,咱們該感謝他。」

  「請晉城侯倒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晉城侯為人很是隨和,也願意與人相交。至於侯夫人,那更沒問題,侯夫人一點兒架子也沒有,就跟鄰家二嫂一樣。」謝春江想想,也是來往了很久的朋友了,不管晉城侯當不當他是朋友,反正他當就是了。請朋友來家裡吃頓飯,見見家裡父母也算是對朋友的一種肯定。

  如果晉城侯能來,說明他也拿他當朋友了,這樣最好。一想到能當晉城侯的朋友,謝春江就覺得心裡無比痛快,雖然他剛才還在心裡詛咒著人家。

  謝老夫人卻瞪了一眼自家兒子,道:「做了官可不好再這麼亂說話了,侯夫人是什麼人,怎麼可以拿張家二媳婦來跟人家侯夫人相提並論。」

  謝春江連連答應了幾聲,下午出門就去杏花樓邀請玉璧後天到家裡吃飯,玉璧就問了句:「你家廚子做的飯菜好吃不?」

  哪有上人家吃飯,先問廚子做的菜好不好的,謝春江磨了會兒牙說:「當然好吃,當年我們家和越王府一塊上越州風雨樓搶廚子,越王府搶到的那個還不如我家這個呢,你說好吃不好吃。」

  風雨樓,玉璧聞眼小眼圓睜,歡快無比地說:「行,我去,不過得讓你家廚子教我幾手。」

  「小事一樁。」說完謝春江又問蕭慶之哪裡去了,本來以為可以一趟就跟兩人都說到,沒想到玉璧說蕭慶之已經去了衙門。謝春江又緊趕慢趕到衙門找人,這時還沒到升衙的時候,所以謝春江毫無顧忌地進去。

  「潮生怎麼來了。」蕭慶之的意思是,你不是應該在司度局嗎,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不是才上一天班就要辭官不幹吧!

  然後謝春江說明來意,謝春江設想過蕭慶之會拒絕,也設想過自己要再三請求,然後蕭慶之勉強答應之類的。沒想到,蕭慶這居然給他來一句:「噢,我記得你說過,你家的廚子出自風雨樓,口味如何?」

  ……

  果然是夫妻,謝春江感慨一聲說:「侯爺嘗嘗就知道了,保準您吃了上頓想下頓。」

  「好,我和玉璧後天一定去拜訪。」後天是休沐日,加上最近沒之前那麼忙碌,蕭慶之才爽快地答應下來。

  至此,謝春江有種偶像破滅的感覺,滿懷悲傷的謝主事從吳州衙門走出來,然後奔入司度局繼續去做牛做馬。

  雖然玉璧和蕭慶之一聽去吃飯,先問的都是廚子做的飯菜好不好,但是兩人真到上門去時,規矩禮儀再好不過。謝家在當地也有一定的聲望,是奢富之家,也是積善之家。見了二老,二人執晚輩禮相待,倒讓謝家二老受寵若驚之餘,心頭更加不安起來。

  二老從蕭慶之恭敬有禮這樣八竿子打不著的態度中,冥冥覺得,可能可能這位晉城侯已經知道了兒子是誰家的血脈。但是他們完全忽略了侯夫人火辣辣的眼神,那才是真正的「知情人士」啊!

  席上,二老光顧著打探蕭慶之,蕭慶之被問東問西倒也沒多想,長輩們嘛總有些追根究底查三代的嗜好。倒是玉璧在一邊雙目閃閃發光,更覺得自己的猜測真的有門兒,就算謝春江不是淳慶帝的種,那也肯定不是謝家二老親生的。

  等到宴席散去,謝老夫人和玉璧並著另一位被稱作「表小姐」的姑娘,一塊說女人家的私房話時,謝老夫人還沒回過神來,玉璧卻極為八卦地開始了她的「訪問」。

  「老夫人,潮生真的沒有兄弟姐妹啊,他跟我說起我還當他是開玩笑呢。老夫人別見怪,我自來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看到潮生總會想起自家兄長,總覺得潮生這樣會照顧人的,怎麼也應該有一屋子兄弟姐妹才對。」玉璧說完帕子一遮嘴,完全就像是在說逗趣的話。

  謝老夫人神色微微一頓,倒真跟著笑出聲來:「或許是這輩子沒兒女緣,潮生倒有不少表親,雨楠是老身嫡親妹妹的女兒。」

  唔,看來真是啊,否則老夫人笑容裡不會有這幾絲勉強,再加上剛才飯桌上旁敲側擊的話,玉璧都敢肯定了:「老夫人,方才二老在席上可是想問為何潮生會有這樣的機緣?」

  「正是。」謝老夫人也只能這麼答了,其實他們夫妻哪裡關心過這個問題。

  可玉璧只能拿這個問題來開問呀,接下來就到核心部分了……





第一百零八章 可口又美味的小玉璧

  俗話說得好,三個女人一台戲,雖然那位叫雨楠的表小姐一直沒怎麼開口,開口也無非是應和一聲。但謝老夫人和玉璧完全把這台戲撐起來了,雖然謝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但這台戲還是很可觀的。

  「老夫人,也該是潮生有這緣法,那日在杏花樓,家中有位長輩前來,見著潮生只覺得十分投緣。家中的長輩認為潮生這般的能耐,不出仕為官實在是明珠蒙塵,所以家中長輩一回京便與陛下說起了潮生。陛下是最愛才的,又有長輩舉薦,陛下哪有不信的道理,便降下聖旨,讓慶之好好提攜潮生呢。」玉璧說完笑呵呵地看著謝老夫人,滿臉替人高興的表情。

  謝老夫人臉色又是微微一變,但很快又隱去,端起茶遞到嘴邊緩緩喝了一口才放下說道:「那倒真是好緣法,只是不知,侯夫人家中的長輩是哪位,還請侯夫人告訴老身,也好讓老身以後日日為他頌經祈福。」

  是誰?這個安到誰身上好呢,眼下京城裡到淳慶帝跟前說得上話的王侯好像也不多,玉璧想了想還是安個相熟的:「是肅公徐老大人。」

  徐公是誰,徐貞娘的娘家人,跟蕭家是姻親,在淳慶帝那裡確實有不小的影響力,用來做她話裡的家中長輩是再合適不過。

  「肅公?」謝老夫人心中暗叫不好,難道是自家兒子真是肅公家的血脈,接著又問道:「不知肅公是如何與潮生一見如故的,老身常年不出門。就愛聽聽事,不知侯夫人可願細說。」

  「那有什麼不願的,左右無事,我向來是個愛嘮叨的。巴不得有人一塊說說話呢。」接著玉璧就開始在真實故事的基礎上無限地編瞎話,當然,她還注意著不能真把老夫人氣著嚇著。所以她也沒說是淳慶帝。估計要一說是淳慶帝,謝老夫人得當場嚇暈過去。

  其實,說是謝老夫人,也不過是四十不到,保養得極好,走在街上,玉璧絕對能管人叫大姐。

  結果等她話一說完。謝老夫人就有點繃不住了,還是叫雨楠的表小姐在一旁細言細語地叫了幾聲「姨媽」才把謝老夫人給叫回神來:「肅公老大人說潮生如家中子弟,面相也像?依侯夫人看,真的有相似嗎?」

  把人唬到這就差不多了,再唬下去就過份了。玉璧趕緊一笑道:「哪能呀,肅公向來愛年青才俊,見了誰都說像家中子侄。要不是肅公只在江南待片刻就要回京,恐怕是巴不得把潮生認作義子才好。老夫人可是不知道京中的傳聞,但凡有好兒郎,十個有八個會被肅公問過,願不願認老夫為義父。」

  她這麼一說,老夫人還真是長舒了一口氣,這時臉上的笑意才真正是笑:「老身也略有耳聞。如此說來真是潮生的運勢到了,否則也不會在杏花樓遇到肅公老大人。」

  至此相談甚歡,玉璧甚至讓謝家二老心安神定得多了,至少不用再成天疑來疑去。至於將來謝春江去京城,那怎麼也得二三年後,這二三年裡給謝春江定一門婚事。生兒育女,不怕他到時候丟下謝家不要。

  回去的路上,玉璧很三八地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觀察到的都說給蕭慶之聽,蕭慶之聽完一聲長歎,拍著玉璧漸漸顯得柔軟圓潤的肩道:「你就不能少打聽一點,這是陛下的家事,不管是與不是,都不是我們能過問的。再說,現在讓你知道了,你又能怎麼樣,是能到處說去啊,還是能到陛下跟前去顯擺去。」

  腹誹一句「沒一點八卦精神」,玉璧很快就揚起臉來,比剛才要更眉飛色舞地說:「蕭慶之,陛下輕易地就確認了,是不是潮生的身上帶著很明顯的東西,要不然陛下不會這麼快就斷定。要知道,潮生說的那些話,就算是你說,陛下也得抽你,要只是個稍稍欣賞一些的舉人,陛下不會這麼好說話對不對!」

  無奈地點點頭,都到這地步了,蕭慶之也只能同意玉璧的猜測了,而且根據謝春江的年齡和出現的地點來看,還真有可能是。不過,才三天,誰也沒證實的事,誰又能肯定,恐怕陛下也只是有所懷疑:「也許吧,不過這件事你不能再打聽了,更不能跟其他人說,就算是潮生本人,也不要說。而且,我們只能這樣懷疑,不能確定這件事是不是可靠。你啊,以後還是少胡思亂想一些為好,好像成天就巴不得所有孩子都不是父母的親骨肉。」

  從馬車上趴起身子來,玉璧毫不自覺地挺著發育到剛剛好的小胸脯,很認真地反駁道:「哪有哪有,那是因為有疑點,如果沒明可疑的地方我怎麼會胡思亂想。你看,我就從不認為子和不是,我就認為你……」

  話還沒說完,玉璧就捂住嘴了,再說下去就是指著和尚罵賊禿了。

  「口無遮攔,該打。」蕭慶之倒也不生氣,他已經對玉璧胡思亂想的功力有了深刻的認知。更何況,有玉璧陪伴在身邊的日子,家是溫暖的,心也是溫暖的,雖然還為以前的事縈懷,但到底不會橫亙於胸懷難消散。

  見他不惱,玉璧鬆開捂住嘴的手,重重拍了一下胸口,然後就那麼捂在那兒。一隻手捂著,另一隻手撐在軟凳上,揚著一張線條愈發圓潤柔和的臉蛋兒看著蕭慶之:「是是是,我認錯。」

  夏日的薄衫裹著豐潤起來的身段兒,讓蕭慶之口乾舌燥,當下衝玉璧一勾手指,眉眼微挑起:「過來。」

  一看他這樣玉璧就知道不好了,她把另一隻手也收回來捂著胸口,還往往後退直到背後抵住了馬車車壁才「花容失色」地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幹嘛!」

  「幹點天經地義的事。」蕭慶之最近對於聖賢書上的教化,選擇性地遺忘了一部分,什麼白日宣淫,什麼不可貪色墮落等等相關的,已經全部拋棄掉了。這樣的東西,比起眼前可口又美味的小玉璧來,完全是不重要的東西。

  「我不要。」玉璧最近算是怕了蕭慶之了,這位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了來自江南官場的壓力。正所謂無聊生禍患、飽暖思淫慾,他不能折騰江南的官員了就來折騰她。她何其無辜,憑什麼用自己的小身軀去替江南一眾官員做擋箭牌。

  「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嗎?」蕭慶之可不擔心什麼,而且他也純粹只是逗逗玉璧,開什麼玩笑,令武就在外邊駕著馬車,再怎麼樣,他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張嘴吃小玉璧。他可沒有光天化日之下表演的心思。

  好一頓驚聲尖叫後,馬車一停,玉璧就蹦下馬車一溜煙地跑回屋裡去了,留下蕭慶之在後頭哈哈大笑。令武則瞥一眼自家侯爺,覺得自家侯爺越來越墮落。自從到江南後,準確一點,自從有了侯夫人以後,侯爺就不再像從前那麼穩重老成了。

  只是令武才這麼一想,蕭慶之就又老成起來,微微壓低聲音說道:「謝家的事,你還是去查一查為好,若是……若是真被玉璧言中了,我們也好有個準備。要果真那樣,多看著點他,別讓他出事,要真有什麼萬一,我填不起陛下的埋怨。」

  聞言,令武臉上的神色一凜,道:「是。侯爺,屬下清楚。」

  擱平時他們也跟蕭慶之自稱「我」,但真到下達起命令來,不管儉書還是令武,都會很慎重地自稱一聲「屬下」。

  蕭慶之點點頭,擺手說:「你去忙吧,盡量查仔細一些,最好查查潮生身上帶了什麼特殊的東西,得是那種長年不離身的物件。看仔細一些,如果有,盡快回來重報,我不想當瞎子。」

  「侯爺,那位兒子已經夠多了,再添一位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您擔心什麼?」令武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這樣的話題確實是大不敬的。

  「我聽說過一些事,老爺子從前在江南,有過一段極其刻骨的舊情,在老爺子的心裡,只怕這種東西是可以超越生死的。故人還在或許只是敘一段舊情,但故人不在只留下一個孩子,會掀起什麼風浪來誰也不知道。雖說潮生也非有歹心的人,但真是事到臨頭時,能不能把持得住,誰能打保票,還是慎重一些為好。」蕭慶之說完又歎了一口氣,玉璧這惹事精,瞧給他招的什麼事。

  不知道就算了,真知道了,哪怕只是一點點疑問也要去查清楚。

  令武聽完後神色也慎重起來,畢竟常年在京中耳濡目染,朝中的局勢還是知道一些的。眼下朝廷初平,若再掀起大位之爭,肯定是天下大亂。天下若是大亂了,他們這樣的小民,又如何能安然以生。

  「是,侯爺,屬下立刻著手去查。」

  看著令武轉身離去,蕭慶之臉上的凝重之色愈盛,他希望不是謝春江,謝春江可以是淳慶帝在江南的私生子,但絕對不能是那段刻骨舊情所留下的餘韻。否則,事情真的會很麻煩,他永遠記得自己剛知道宮廷如何恐怖時,從淳慶帝嘴裡聽到的那句:「可惜你們都不是她,只懂得爭來鬥去,也不看看自己的兒子什麼貨色。」

  後來才漸漸知道這其中還有什麼秘聞,所以現在看到謝春江,蕭慶之才會憂慮。

  太子雖不如陛下雄才大略,但是,眼下動蕩的朝堂經不起混亂,太子登基才能平穩過渡,才能給這天下更多的時間去修生養息。陛下一生,不管對內對外都用了太多雷霆手段,太子登基這天下才有喘息的機會,而不會再消耗在內鬥裡。

  唉,怪自家小玉璧,沒事亂八卦。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他還能當不知道,所以小玉璧該打。

  唔……肯定饒不了她!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01


第一百零九章 不好意思,她沒這智商

  自從去過謝家後,玉璧無聊時又多了個可以去閒坐的地方,當然,大部分時間是去跟謝家的廚子討教廚藝。對於玉璧這位食中佳客,廚子那是引為知音相見恨晚,如果不是謝家對他不錯,巴不得跳槽到蕭侯爺家去。

  而玉璧呢,只是覺得這樣的日子讓自己很安心,有美食、有蕭慶之,沒有皇宮、沒有爭鬥,再去哪裡找這樣溫柔靜謐的時光呢。

  只是世間事,並不是樁樁件件都會按照人們所期待的那樣去進行。在江南的稻田漸漸染上金黃的時節裡,從京城傳來了對蕭慶之來說很不愉快的消息,他那唯一的弟弟蕭應之出事了。其實要真究其根底,事兒還真不怪蕭應之,怪誰,怪蕭張氏。

  徐貞娘不知道為什麼小產了,醫官說只怕很難再有身孕,據說蕭張氏臉色一直很難看,然後就傳出了要休妻的說法。

  「休妻,母親怎麼能這樣想,貞娘哪裡不好。這些年在母親身邊任勞任怨,做了兒媳婦能做的所有事情,我這做長嫂的都要自愧不如。若是貞娘這樣的好兒媳婦都要休離,那我看我也早早自請下堂為好,免得哪天由母親作主休棄了。」玉璧真想不通,蕭張氏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年齡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嗎?

  對此,蕭慶之也半晌無語,如果不是自家母親做出來的,而是蕭應之做出來的,他都能殺到京城去給自家弟妹做主。饒是這樣,蕭慶之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聲道:「母親怎能如此,子和與貞娘兩心無間,母親怎能忍心拆散他們二人。縱便不顧貞娘的好,也當想想子和。」

  現在兩人遠在吳州,事情都脫不開身。光說說頂個什麼用,蕭慶之把手上的書信重重拍在桌子上,玉璧見他眉頭緊鎖就說道:「要不我回京城去看看。好歹我也是長嫂,總該回去管管這事。」

  蕭慶之卻只是歎氣搖頭:「父親在,此事斷不能成,只是子和如今被徐家告狀都告到御前去了,去職不說,還病倒在家中。玉璧或許不知道,子和自小身體便不好,一直在用藥調理著。也是最近幾年貞娘來了以後身子骨才好起來。當時父親子和求親,前邊兩家都用各種理由拒絕了,沒想到徐家會答應下來,還把嫡出的女兒嫁了過來。子和一直很感激貞娘,對貞娘向來是好得不能再好。母親這是在要子和的命根子啊!」

  「京裡有方醫師在,想來子和的身體應該不會有大礙,只是母親要是執意讓子和休妻,子和就是身子好了,心裡也難舒坦。」玉璧這會兒覺得,蕭張氏是蕭慶之的親媽了,至少蕭張氏從來不這麼折騰蕭慶之,足見這是深深的愛呀。

  「我去寫信給父親,你歇著吧。」蕭慶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好。說來說去,自個兒家裡似乎只有母親才總是鬧出種種事來,一家人因此就沒怎麼消停過。這麼一想,蕭慶之也覺得,或許不招母親待見也是件好事,至少不會處處管著他。

  一想。要是母親像對貞娘那樣待玉璧,只怕他也得氣得不輕,他且是身體好,子和底子單薄,還不定得被氣成了什麼樣。

  想到這裡,蕭慶之又拿溫煦至極的眼神罩著玉璧,只見她支著圓圓的下巴,看著桌上那張薄薄的紙,眼裡滿是憂慮。有玉璧的地方,家就是溫暖平和與世無爭的,這樣真好:「這樣看著我幹嘛,怪磣人的……」

  要擱平時,這句話得讓蕭慶之瞪她,可這會兒滿心溫柔的蕭侯爺只輕撫一把玉璧圓圓的下巴尖兒,笑容淺淺地俯下頭在她唇邊映上一吻,說道:「小事情,不要擔心,會有解決的法子。」

  說是有辦法解決,其實事情還是很麻煩,蕭張氏執意要休妻,蕭徐兩家鬧得很不痛快,但是對蕭應之這女婿,徐家是真沒話說。徐家就是很惱火蕭張氏,也埋怨蕭梁治家不嚴、管家不善。徐貞娘一邊要面對蕭張氏的冷言冷語,一邊又要照顧病倒的蕭應之,她自己也剛小產不久,身子也不好,於是也跟著病倒了。

  這下蕭張氏更是有話說了,病秧子嫁到我們家來,我客客氣氣地寫和離書給你你不要,難道真要休書才肯罷休嗎?

  吳州天遠地遠,一時也難知道京中事的具體細節,只能乾著急。好在蕭梁在京城,能壓制住蕭張氏,這麼多年來不管蕭張氏做出多荒唐的事來,蕭梁也只是盡量收拾後續,但不要以為他就沒底限了:「他們都已經長大了,他們夫妻間的事你不要再去管。」

  「什麼叫做我不要再去管,這可是我們的兒子,蕭一堂,你心裡明白,貞娘在,子和是不肯再納妾的,這樣一來我蕭家的香火就要斷了!」蕭張氏冷哼道。

  「胡說什麼,子雲也是蕭家的兒子,身上也流著蕭家的血,將來子雲自會誕下子嗣來延續香火。以後這樣的胡話,不要再讓我聽到一個字,這些年你對子雲冷言冷語我從不管,但子雲始終是我蕭家的嫡長子,承繼香火有子雲,承繼爵位也有子雲。你卻把子和攛掇得跟子雲去爭去鬥,子和到現在這地步完全是你逼的,難道你真要把子和逼死才甘心。」蕭梁說完眼底一片冰冷。

  或許是看到蕭梁冰冷的眼神,蕭張氏氣勢又弱了下來:「我,我也是為蕭家著想,貞娘不能生養了,難道真讓子和百年之後連個上香拜祭的都沒有嗎?」

  蕭梁擲地有聲地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莫要再插手他們夫妻間的事,除非你是真的想逼子和去死。」

  其實蕭張氏心裡是很怕蕭梁的,這麼多年,誰都以為她很幸福,蕭梁就她這麼一個正室夫人。但誰知道,她從來就覺得自己沒有接近過蕭梁的心,蕭梁與她始終如隔天塹一般。別的女人是和活生生的人爭,她卻是年輕時和蕭梁心頭的大志向爭,年老時又和蕭梁的與世無爭去爭,卻從來沒有爭到過寸心。

  越是這樣,蕭張氏心裡越怕,所以她攛掇蕭應之去爭爵位,試圖為自己謀個安生之法。但沒想到,現在她連兒子的事都沒法管了,連兒子也跟她離心了。

  「不休妻也可以,納妾,總要有個能生養的。」

  「不要再胡攪蠻纏。」

  就在蕭梁和蕭張氏談過這番話後的幾天,蕭慶之從吳州寄來的書信到了蕭梁手裡,蕭梁看過後一聲長歎,喃喃地跟自己身邊的老僕說:「我當年不肯毀諾,執意不娶平妻不納妾,現在想想,是不是做錯了。」

  「老爺,您做得對。侯爺和二爺都是好的,有二位爺在,比一院子嫡子庶子相爭相鬥不是要好得多麼。雖說二爺心裡有些念頭,但與侯爺到底是兄友弟恭,斷不會出兄弟鬩牆的禍事。」

  蕭梁久久沒有說話,最後搖頭提筆給蕭慶之回了封書信。

  接到書信的蕭慶之心中總算是稍微安定一些,不過在江南辦的事卻收得更緊了,這時卻只要再收個尾便成。三司的事眼看著能在十月左右辦完,事情辦完蕭慶之可以爭取回一趟京城,雖然待不了多長時間又要回江南,但總比一直在江南七上八下要好。

  京城的事不樂觀,謝春江的事也不容樂觀,令武查到的種種跡象都表明,謝春江真有可能就是淳慶帝的兒子。哪怕不是淳慶帝的兒子,只怕也脫不開王子一流。但當年在江南常年混跡的只有如今的淳慶帝,只怕還是淳慶帝的可能性大一些。

  「哇,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這件事一開始玉璧就知道,所以蕭慶之沒有瞞她,查到什麼就給她看什麼,可把這八卦到骨子裡的給高興壞了。正兒八經的皇室秘辛,再狗血不過的皇子流落江湖,長於平民窩裡的故事。

  「由不得我不信了,現在要操心的是怎麼處理這件事。是裝作不知道,還是乾脆到陛下那裡去打探打探,又或者去和謝春江談一談,這三個選擇都不好作。如果我裝作不知道,陛下只怕遲早有一天會知道我在裝不知道,去打探也會招陛下不快,至於和謝春江談,那是下下策。」蕭慶之心想,當淳慶帝的臣子是真操心,辦完公事,還得替皇帝陛下當年的破事擦屁股。

  「要不,去陛下那裡打探打探,陛下既然沒避開我們,只怕就是想讓我們去打探。他不好跟我們明說卻只讓我們去照顧,想來就是希望由我們去問了,然後陛下才好半遮半掩地說一說。但,陛下應該不會讓謝春江回歸皇室,不過該給的尊榮想來不會少他的。」玉璧想來想去就是這麼個結論,要讓她往深裡想,不好意思,她沒這智商。

  略微思索片刻,蕭慶之歎道:「再說吧,還有一個多月時間,容我再思量。這件事你可別蒙著腦袋跟陛下去打探什麼,陛下可真不像你看到的那麼好說話,那是你沒觸到陛下的弦。」

  她會去說才怪,她在淳慶帝那裡可以賣乖賣萌,但絕對不敢賣聰明:「放心,我不會說的。」

  只是不能第一時間看到淳慶帝的反應,好遺憾吶!




第一百一十章 我就是飯桶

  蕭慶之可能實在是太忙了,他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給忘在腦袋後邊了,以至於玉璧在門口撿著個髒乎乎的孩子時,那孩子張口就管他叫「媽」。

  「咦,哪來的小孩兒,怎麼張口就叫媽。你看我像是能生得出你這麼大兒子的媽嗎?」玉璧雖然才十六,可女人都怕老,任誰十六歲就有個六歲的兒子都得一蹦三尺高好不好。

  「可是他們說你是我媽,而且還是後媽。」

  ……

  這誰家的破孩子,媽就媽吧,居然還來一後媽,玉璧看著那雙眼圓溜溜看著她的小孩兒都快瘋了。這孩子渾身上下就沒一個乾淨的地方,活像被幾千又髒乎乎油乎乎的手摸過似的,身上除了手印子就是一身的泥漿。

  她一露面就管她叫媽,她還以為是叫別人,結果這小孩湊到跟前管她叫了她多聲她才確定,這居然是在叫她。蒼天吶,要是被人知道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胡說,我頭回嫁,慶之頭回娶,我又不是續弦,怎麼能是你後媽呢。」

  「可是我爹也是後爹呀。」

  嗯?玉璧依稀想起點什麼來,她還記得蕭慶之說過他有一兒子:「你是徐將軍的兒子?」

  那小破孩兒搖頭:「我現在是晉城侯的兒子。」

  他倒接受得快,真夠忘本的,玉璧蹲下來和小破孩兒視線齊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兒,然後歎氣說:「誰帶你來的,怎麼把你弄得這麼髒。餓不餓、累不累?」

  話才剛一問完,小破孩兒就一副「小孩兒沒了娘,說來話就長」的表情衝著她。那小眼圈兒裡泛滿了盈盈的淚水。不哭還好,一哭那淚水順著臉頰就刷出一條條泥痕來,看得玉璧直想拿袖子去擦。可她看看自己的衣裳,還是從懷裡掏了帕子遞給他。

  小破孩兒接過帕子胡亂擦幾把,這才眨著明晃晃的眼睛看向「後媽」:「就算是後媽,你要給我做主啊!」

  「行行行,你先說說怎麼回事。」玉璧也就是身體強壯,要不然早暈死過去了。

  「爹不要我了,後爹也不要我。說後媽不喜歡我,所以他也不喜歡我了。」小破孩兒說完又拿帕子擦了把淚:「後媽,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

  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手癢了想抽人呢,玉璧左右觀察一眼,搖頭長歎一聲說:「怎麼可能。哪有人見都沒見就說不喜歡誰的,肯定是別人嚇唬你的。走……媽帶你洗澡換衣裳去,餓了不,媽給你做好吃的。」

  這得算便宜兒子吧,默默地仰頭看了眼天空,蒼天吶,您真是對我太好了!

  「真的?我就知道後媽是好人,叔叔們都是騙我的。」小破孩兒偷偷看了眼身後,然後又低頭看著「後媽」。露出可愛天真爽朗陽光的笑臉來,就是配上那滿臉的泥痕樣子有點慘。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白得一兒子,名字都不知道呢。

  小破孩兒想了好半天,才有點猶豫地說:「他們都叫我飯桶。」

  誰家的長輩這麼缺德,給孩子取這麼一名字。玉璧臉抽抽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飯桶哪有長得這麼好看的,現在也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先叫你小徐好了,等中午慶之回來,再讓他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

  「可是,飯桶就是我的名字呀。我都做了這麼多年飯桶了,後媽覺得我不像飯桶嗎?」

  一群缺心眼的大老爺們呀,玉璧很想忍住不笑的,可是她實在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誰跟你這麼說的,是你那些叔叔嗎?」

  飯桶小朋友點點頭,很認真地說道:「因為我吃得多,叔叔們就說我應該叫飯桶,叔叔們說飯桶才可以裝下很多很多飯,所以我就是飯桶。」

  ……

  八成是逗小孩兒的,而且看著飯桶小朋友外邊的衣裳破破的,質地卻很好,八成是路上那群爺們不會照料。要麼就乾脆是飯桶小朋友被一群無良壞叔叔給戲弄了,故意用這樣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好搏取「後媽」的同情。

  「好吧,好吧,暫時先這麼叫著。」

  把人領到杏花樓裡,讓芍藥去燒水給飯桶小朋友洗澡,又到附近的成衣鋪子挑了幾身衣裳,順便又訂了四季衣裳,這才又把飯桶小朋友領回杏花樓洗澡。小孩子好解決,隨便在後院一洗涮出來,又是個清潔溜溜乾乾淨淨的小正太。

  也許是出現的時候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看到白白淨淨,圓嘟嘟可愛到沒邊沒譜的飯桶小朋友時,玉璧都想問是不是換了個人:「那個……飯桶啊,餓不餓,快過來吃東西吧。」

  「夫人,他真叫飯桶啊?」芍藥簡直不敢相信。

  這時從外邊回來的儉書聽到了消息,到屋裡看時正好聽到芍藥的問話,遂笑著接道:「哪裡是叫飯桶,讓侯爺聽了非回軍營收拾他們不可,他叫泛通,靜水泛泛,滄海可通的泛通。這都是讓軍營裡那群居心不良的傢伙給叫的,泛通用桐城話叫就是飯桶,所以從小被叫成了飯桶。」

  「儉書叔叔……」飯桶小朋友一看見儉書,立馬就要撒下手中的飯碗投入儉書的懷抱。

  但是儉書輕輕咳嗽一聲:「在吃飯呢,有點規矩成不成。」

  可憐巴巴的飯桶小朋友又訕訕然地坐下,看起來慘兮兮地吃飯,怎麼看都是個受盡了無情壓迫的可憐孩子:「儉書叔叔,爹呢?」

  「在衙門裡辦公,待會兒你就能看到了,給夫人見過禮了沒有。」

  看起來飯桶挺怕儉書,可能是受過收拾,儉書一問,他連點了好幾個頭說:「見過禮了。」

  玉璧都不忍揭穿飯桶。那也叫見過禮,渾身髒得要死,一上來就抱大腿喊「媽」,最後居然還喊成了「後媽」。看在到底也算是自家「兒子」的份上。就不揭穿他了,省得挨整治。

  「夫人,泛通幾時來的。送他來的人呢?怎麼也不事先提醒侯爺一聲,也好讓侯爺有個準備,總不至於就這樣見面,一點章法都沒有。」儉書多少有點無奈,這些大頭兵,有幾個是講規矩章法的。

  「算了,不講究這麼多,讓飯桶吃飯吧。」玉璧邊說還邊給飯桶小朋友布菜。

  儉書一聽,又是飯桶這倆字,趕緊糾正:「夫人,可不能總這樣叫,聰明孩子都得給叫木了。」

  這孩子還木,滑溜溜跟泥鰍似的。

  中午,蕭慶之一看到飯桶小朋友,臉色就沉下來了,怪可怕、怪嚴肅地看著飯桶小朋友。飯桶小朋友一看,很識時務地撲到了「後媽」懷裡,弱弱地說:「後媽,你要救救飯桶啊!」

  「下來。」

  可憐的飯桶小朋友不等玉璧出言解救,自發自動地就從玉璧懷裡鑽出來,愁雲慘淡地站到蕭慶之面前。可乖可萌地眨巴著眼叫道:「爹,飯桶好想你。」

  「去。」

  「非要嗎?」

  「嗯?」

  「知道了。」

  飯桶小朋友乖乖面壁思過去了,蕭慶之見玉璧不解地看著他,不由得搖頭歎道:「這孩子太多人寵著,隨便誰寵一兩個毛病都要不得了,我要再不對他嚴厲一點,他就能翻天。你以後也別太寵著他,該嚴厲的時候不能手軟,他也不知道跟誰學的,給點好就敢無法無天,這要是將來真長成了紈絝子弟,還怎麼得了。」

  這點,玉璧還真看出來了,這孩子是真的被寵得有合適,倒不是說脾氣多壞,太會看人下菜了。只要稍稍露出點喜歡來,他就絕對能仗著這點喜歡做不觸碰你底限的事,這孩子簡直就是個妖孽:「我知道,別擔心,還能教得好。」

  蕭慶之想起,玉璧把皇子們都訓得一愣一愣的,想來教孩子自家小玉璧很拿手,於是說道:「你以後多管管,只希望他能好好長大。」

  小小年紀就懂得利用自身優勢,懂得審時奪勢、懂得用計用策,這樣的孩子長歪了也是那種禍國殃民的主,要是長不歪,那只得是個有能耐的:「嗯。」

  面壁一柱香後,飯桶小朋友自己轉過身來,瑟瑟地站到蕭慶之面前,有些膽顫心驚地喊道:「爹、後媽。」

  「嗯?怎麼叫人的!」

  「娘親。」

  「嗯,來坐下。」玉璧覺得飯桶小朋友可能還是很缺乏安全感,也少有父母的疼愛,蕭慶之說實話,看起來不怎麼像個懂怎麼當人爹的:「以後不要再這樣說話引起大家注意了,如果你要是這樣……」

  「就不要我了?」

  「怎麼可能不要你,以前你爹說過不要你的話嗎?」玉璧瞇起眼睛來,如果蕭慶之都說過,那說明這孩子沒安全感,以及變成現在這樣子都是情有可原的。

  飯桶小朋友點點頭,蕭慶之尷尬地輕咳一聲。

  「以後,不會再有人說不要你,也不可能真的不要你,但是如果你再不好好說話呢,就沒有獎勵了!」玉璧永遠記得自己作孽的童年,為了集齊每周的二十一顆星星努力奮鬥,就是為了每周能提個要求,比如帶去公園,比如買玩具。

  哈哈哈哈……總算可以把當年自己受過的苦遭過的罪施展到別的小孩身上了,本來以為會是自己的孩子來還債,結果居然蹦出個便宜兒子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小屁孩兒,以為你媽我沒看出來你眼裡一閃而過的光芒嗎,以為你媽我沒看出來你是故意讓慶之尷尬的嗎?

  天生一物降一物,飯桶小朋友,恭喜你,才出虎穴又進狼窩。你就是孫猴子,如今也遇到伸之手都能收翻你的佛祖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02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兒子都是別人家的

  自從玉璧有六成肯定謝春江就是淳慶帝流落民間的兒子之後,她就對謝春江特別特別上心,時不時地就從謝春江那裡打聽幾句。看著謝春江每天很哈皮地給他親老子出賣血汗,玉璧覺得自己挺不厚道的,不過八卦這種東西,長時間沒有新的爆料很難讓人有持久的熱情。

  所以,一段時間過去後沒有新鮮的料加進來,玉璧對這件事的關注度就降低了好幾十個百分點。當然,也是因為她現在身為人母,得幹點正經事,比如教訓教訓孩子什麼的。

  「娘親,救我!」

  「嗯,那你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做這件事嗎?」玉璧很痛快地扮著白臉,但是個正在邪惡進化中的白臉。

  蕭慶之聞言看著飯桶小朋友,飯桶小朋友琢磨半天:「不該打架?」

  「錯,慶之,繼續。」

  唱紅臉的恐怖父親蕭侯爺嘿嘿地衝飯桶小朋友笑得無比恐怖:「十遍,一遍都不能少。《晏子家訓》你都能倒背了是吧,沒關係,這回換一本,《廣文集韻》怎麼樣,你也該到學用韻對偶的時候了。」

  「可我是將門虎子,要學也學打……武藝。」飯桶小朋友就不明白了,別家的媽都護著孩子,像何叔叔家,何叔叔一揚起手來,水怪就哭,水怪只要一哭,何嬸嬸就會罵何叔叔。可是自家的媽怎麼能這樣,怎麼能說出「繼續」這樣的話來。

  「你爹照樣是將門虎子,他一樣學了文,一樣能寫能畫,難道你這麼沒出息,就沒想過有一天要比你爹厲害,然後活蹦亂跳的每天氣他。」被壓迫的小孩十個有八個渴望有這樣的光輝一刻。至少玉璧小時候就成天這麼給自己打氣的。

  飯桶小朋友一聽,心想也是,總不能讓爹欺負一輩子不氣氣他。飯桶卻灑盧,他已經把蕭慶之氣得夠嗆了。而且,玉璧還連帶著一塊氣。

  聽到後半句蕭慶之不免瞪了眼玉璧。這丫頭就沒法跟自己齊心是吧。這時候都要拆他的台:「打夢講。」

  「打夢講」是桐城俚語,就是做白日夢的意思。飯桶小朋友聽到鄉音。哪能不明白其中的意義,有道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小孩兒也是人。也要爭這口氣:「哼,娘親說得對,我要比爹厲害。」

  搞定!收工。

  便宜兒子倒是搞定了,她正要享受勝利的果實時。儉書在簾外恭敬地行罷禮,說:「侯爺。侯夫人,謝主事帶了酒來,說是要跟侯爺和夫人共謀一醉。」

  「他怎麼回事,平時沒見過他喝酒,被人拋棄了?」玉璧一聽立馬就提高了關注度。

  蕭侯爺則一邊盯著便宜兒子去寫大字兒,一邊說道:「讓他直接上來,玉璧,你能不能少扒一點別人心裡的事。」

  其實,蕭侯爺更想說,你怎麼不來扒一扒我心裡想的事,非上趕著扒別人的,好玩麼。

  「不扒就不扒嘛,大家都是朋友,你當我真是缺心眼,整天就不盼點人好呀。」玉璧說完把簾子捲起來,才捲好謝春江就站到她面前來了。這一見,簡直讓人不敢相信眼前的是謝春江,慣來乾淨整齊的人此時衣冠零亂,一向神采飛揚的神色多少顯得有些落魄。

  謝春江手裡拎著幾罈子上好的酒,說話間帶有幾分蕭瑟地看著玉璧:「侯爺、侯夫人,咱們是不是朋友。」

  蕭慶之走上前來,拎過他手裡的酒說:「如何能不是朋友,來坐。」

  聽了話,謝春江跟夢遊似地摸到桌子邊上坐下,飯桶小朋友乖萌乖萌地喊道:「小謝叔叔好。」

  要擱平時,謝春江一定會跟飯桶小朋友逗半天樂子,然後再說正經事。可今天謝春江只勉強衝飯桶露出點慘慘的笑容,然後便坐在那兒跟塊木頭似地,好半晌才歎出一聲來,顯得頗有些落寞淒涼:「我今天才知道,我不是謝家的血脈。」

  「什麼……」玉璧和蕭慶之互看一眼,蕭慶之知道玉璧不會說,這種事她喜歡胡思亂想在心裡暗爽。玉璧也知道蕭慶之不會說,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謝春江自己在家裡聽到了,別的地方也沒誰能告訴他事實真相。

  「很意外是不是。」謝春江說完灌酒。

  玉璧和蕭慶之又是大眼瞪小眼看著,倆人特心照不宣地想:「一點也不意外。」

  「雖然聽到了,但是我沒有去問爹娘,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就算不是生身父母又如何,爹娘養育我二十餘年,我如何能拋下他們,只是,心裡到底不好受。」謝春江已經算很理智了,其實這也有賴於他昨天已經想了一晚上,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無異於滾滾天雷劈過。

  「是不是對生身父母拋下你有些不能釋懷?」玉璧小聲地問道。

  卻見謝春江搖頭:「不,我相信他們必有原因,否則不會輕易拋下自己的孩子。我也能理解爹娘瞞我二十餘年,也不至於因為這件事怨誰,就是覺得心裡發堵。我從哪裡來、我到底是誰、我的生身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是販夫走卒還是王侯公卿,是市井百姓還是士族高門,他們過得好不好,這些年來是貧困是富貴,是憂心是閒逸,是否在時時刻刻因為我而牽掛,是否為我的遺失而不能安心、積鬱多年。他們可還在人世、身體是不是好、能不能吃飽穿暖……」

  玉璧聽完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不為別的,就為最後一句。就憑這一句,謝春江就肯定已經深思過了,他已經設身處地的為他的生身父母想過了,而且想得很樸實很平凡:「你別擔心,能生下你這麼聰明能幹的兒子,想來他們也應該過得很好。」

  蕭慶之則拍了拍謝春江的肩,舉起酒杯陪他飲了一杯酒:「你好好過日子便是,你過好了,他們便好,不要想過多。」

  「我倒是過得很好,家中富足,既不曾欺人,也不曾被人欺。這二十幾年來爹娘於我便是親生,以後也是。只是我仍是放心不下,當時父母放下我必有不得已的原因,或是遇禍事,或是遇困境,不管哪一樣我都不能安心。我只憂心他們過得不好……」謝春江說完又是連著幾杯酒灌下去。

  玉璧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爸媽……

  都說父母為子女計長遠,其實有時候,子女未嘗不會為父母計長遠。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謝春江才會這樣擔心,他不是因為事實而震驚而悲傷,而是因為擔心生身父母的處境而失魂落魄:「其實,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更多的信息,可能還是要去問令尊和令堂。令尊和令堂既然關起門來談這件事,肯定心裡也有不安,不若說開了,讓令尊和令堂安心,你自己也圖個明白安心。」

  這話,蕭慶之竟也同意,點頭說:「紙包不住火,該說破的時候不要掖著,徒增不安。定要使令尊令堂明白,就算潮生的血脈出自王侯公卿之家,也不會輕易拋他們而去。我們讀聖賢書,自然讀過不以富貴驅之,亦不屈於富貴。」

  聽著蕭慶之的話,玉璧覺得多少有點不對,但她向來對蕭慶之嘴裡說出來的跟她無關的事不怎麼仔細,所以就放過去了。謝春江聽了卻身體立正坐直,莊重而端正地說:「聖賢所言,不敢有一刻遺忘。更重要的是,謝家就我這麼一根獨苗了,我走了,爹娘下半輩子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至於生身父母,有緣自然能見到,無緣便罷了吧。我來找你們,原本也是為了找人倒倒心裡的話,就算道理全想得通,不倒出一點來也會全堵在胸口。」

  謝春江真是太明理了,這麼聰明理智冷靜又孝順的兒子,淳慶帝知道應該會吐血吧。淳慶帝常嘀咕「好兒子都是別人家的」,比如蕭慶之,比如朝中各個年輕有為的士子。

  到最後,謝春江都喝得半醉了,嘴裡還在喃喃著:「好不好……」

  讓令武送謝春江回謝府,玉璧和蕭慶之則相顧無言,玉璧還是好奇心更盛一些,開口問道:「那這怎麼辦?」

  「只要陛下不開口,他就永遠是謝家的兒子,而且是不是陛下的還不一定。其實,真要是和陛下有關,也難以認回去,你別想多了。真像戲文裡似的,流落民間的皇子想歸宮就歸宮,還能參與到大位爭奪中去,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因為民間血脈是無法確定的,所以就算認下,也不可能歸宮,更不可能有參與大位爭奪的資格。」說白一點,誰知道你是不是陛下的親生骨肉,有信物有人證有時間證據都不行。所以真要有這樣的事情出現,這民間血脈是得不到承認的,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正統。

  好吧,看來真是她想多了,玉璧聳聳肩,又遙想起,在京城的淳慶帝此時如果知道了謝春江的事,不知道會不會急得趕到吳州來。畢竟,不管謝春江是不是真的,淳慶帝在玉璧眼裡,那是已經在心裡認下八成的,只是還餘著兩分有待查證。

  一旦查證了,淳慶帝也不可能來吳州,扎眼。

  蕭慶之倒是知道淳慶帝會怎麼辦,只是他希望淳慶帝永遠也不要這麼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生一物降一物嘛!

  自從謝春江知道自己不是謝家血脈後,他反倒是對謝家二老更加孝順,從前多少還有點沒長大的孩子一般的天真,如今卻像是一夜之間成熟了。每日除了去司度局坐衙,偶爾到杏花樓跟玉璧或蕭慶之倒倒心裡話之外,就是侍候在二老跟前。

  到底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謝春江這樣的異動,二老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終於有一天,二老歎著氣把當年的襁褓和一應物件都給了謝春江:「這些,是當年你貼身的物件,除了衣服和一些散碎的小玩藝之外,有一件東西你一直戴在身上。」

  聽著二老的話,謝春江抬起手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是佛珠?」

  自從謝春江有記憶起,佛珠就沒離過身,小時候二老說戴著能保他長高長大身體健康,小孩子對長高長大其實很有執念,所以一直乖乖戴著,到現在佛珠已經成為了謝春江身體的一部分。

  現在,謝春江看著那串佛珠,幾乎有些眩暈感。又看著二老衝他點頭,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我……是被遺棄的嗎?」

  「不是,那戶村落人家應該不會有這樣的物件,後來官府查封了那裡,據說是個人販窩子。潮生,我和你娘都想過,能證明你身份的,能讓你找到生身父母的只有這串佛珠,所以你一定收好。」謝老爺子說完暗暗抹了把老淚,總感覺兒子就要這樣沒了。

  「爹,娘,我是你們的兒子,從前是,以後也是,二老不必憂心。或許有一天我會去找到他們,但我永遠是謝家獨子。除非爹娘不認我。」謝春江三言兩語安了二老的心,他慣來孝順體貼,這時說出話來擲地有聲,二老如何能不信他。

  二老的心倒是安了,謝春江的心卻始終沒能安穩下來。如果知道生身父母只是尋常人家,他或許還不會這麼擔心。正是因為生身父母可能出身高門,才更會多動蕩。這世上最容易的就是從雲端跌落深淵。

  此刻,吳州城外,一騎青衣帶著塵沙入城而來。一封書信遞進了杏花樓。展開信來看。是淳慶帝來的,是啊,這會兒除了淳慶帝還有誰會莫名來信,他們可是都快要啟程回京了:「寫的什麼?」

  「讓我們早點啟程。順道把潮生一起領到京城去,陛下說。他喜歡這個年輕人,朝氣而向學,有見地而明理,是個良才。」蕭慶之心裡明白,淳慶帝怕是從某些途徑確認了謝春江的身份,否則不會來信讓他把謝春江一道帶到京城去。

  「謝春江會不會懷疑啊!」那可不是什麼笨蛋,萬一猜出來,只怕又是一場風雨。有時候,玉璧還真是覺得,謝春江和淳慶帝脾氣很像,表面上溫溫從從,骨子裡的臭脾氣,一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蕭慶之指著自己說:「陛下書信的意思是,這件事我去辦,非但要辦得漂亮,而且還不能讓任何人生疑。」

  淳慶帝也太想當然了,這事哪裡有這麼好辦,玉璧心裡腹誹了兩句後說道:「那他才做多久的司度局主事,貿然提拔他去京城,他能不懷疑。」

  把書信放到火分別裡點著燒成灰燼後,蕭慶之輕歎一聲說:「那還能有什麼辦法,找由頭唄。所幸直接邀請謝春江去京城找一找生身父母,只要不提陛下的事,想來他也能樂意。如果不成,那就再說。」

  這倒可行,下午謝春江到杏花樓來,蕭慶之把事跟他一說,沒想他沉默半天竟然拒絕了:「我現在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侯爺,我不能拋下謝家。若我有兄弟姐妹,自然可以隨便去尋找,但我沒有,反而應該慎重了再慎重。父母養我二十餘年,若不思還報,只思生身父母,當真連畜生都不如。可若是不去找生身父母,心裡又似有石頭壓著,也很壓抑。所以,這事還是緩一緩為好。」

  「不用著急,你再考慮,我們一時也不會啟程,你慢慢想。」要是光想圍觀八卦,玉璧就會一個勁勸謝春江去京城,但是做為朋友,這樣的做法有失厚道,所以還是讓謝春江自己決定吧。

  謝春江點點頭,毫無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上的佛珠,心裡有淡淡的悵惘。想了想,他伸出手來把佛珠亮給玉璧和蕭慶之看,反正這兩位什麼都知道了,又是能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他也沒遮掩:「爹娘說這是生身父母留給我的,唯一一件可以證明身份,找回父母的物件。你們常年在京中,可曾經見過這樣的佛珠?」

  佛珠?玉璧看了眼,蕭慶之也仔細看著,蕭慶之沒覺得眼熟,但玉璧卻依稀間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哪裡見到過。不過她向來是無關生死存亡的東西壓根不會去記,所以就算眼熟,她也不太記得哪裡看過。

  「我沒見過。」

  「確實不曾見過。」這串佛珠質地很好,上好的沉香,每一顆都散發著油潤的光澤,多年戴下來包漿已經很漂亮了。湊近了聞一聞,香氣十分正宗,綿長而悠遠,不似凡品。撥開兩顆佛珠,中間的線繩卻是纏了金絲和銀絲的,這結絲的手法倒很常見:「我不瞞你,佛珠我不曾見過,但這絲線卻是宮中的製法,金銀絲纏了蠶絲線絞上,幾十年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宮中?」謝春江整個人都懵了。

  玉璧也懵,蕭慶之不是說不應該由他們來挑明這件事嗎,他這是做什麼。在玉璧疑惑的眼神中,蕭慶之又開口了:「這樣的結絲手法,只賞王侯公卿和一品大員,還不是每家都有。但天下王侯公卿何其多,要查的話範圍太大了。這段時間我替你查了一番,卻沒有聽說過哪家王侯家中遺失過孩子。不過,這種事,都是密而不宣不對人言的,而且我也不太方便深入地查下去,到頭來還得由你自己去尋訪。」

  這叫故布疑陣吧,玉璧想了半天,看來蕭慶之不但沒挑明,八成還把謝春江給繞到大彎子裡去了,蕭慶之果然很壞啊!

  「是,我明白,多謝晉城侯。」謝春江這倒霉孩子,玉璧在一旁算是看出來了,蕭慶之要玩什麼彎彎繞繞的東西時,再聰明的人都得認栽。不是別人不爭氣,是蕭慶之有淳慶帝這樣強大的老師在,話裡藏話這樣的技能玩得那叫一個爐火純青不著痕跡。

  要是她不知道真相,只怕也會拉著蕭慶之的手真心稱贊他是個好人,就算實際上他就一壞蛋。

  從杏花樓出來後,很多天謝春江都在掙扎之中,但很快他就淡定了,生身父母那是要去找的,他只要確定他們好,就能夠安心的。只要他們能有兒女承色彩膝下,只要他們生活平淡安寧,那他也就能不再牽掛不在困擾。

  當謝春江跟蕭慶之和玉璧說他一道去京城時,倆人其實都挺意外,本來還在想要不要另想辦法,沒想到謝春江自己就想通了。

  啟程回京時已經是十月,十月是京城最美好的季節,秋高氣爽,處處一片金紅,只要有陽光,京城怕秋天遠比春日更美好迷人。一路上,隨著越近京城,景色就代表性多姿多彩起來,褪去了南方的一片綠意,橙黃金桔暖暖融融。

  到城門時簾子一抬,城門官兒一看,立馬湊上來:「侯爺,小的給您見禮。老久也不見您了,您這一去江南,可待得好。」

  「很好,京中一向可好。」回了京城,蕭慶之就是另一個人,溫和煦然,一言一行隨時都能讓人如沐春風。

  這叫保護色!

  「哪兒能不好呀。」城門官兒邊說著邊讓開道,滿臉恭敬地示意車夫可以進城了。

  馬車緩緩駛入城門,京城熱鬧繁華的大街景立馬映入眼簾。謝春江跟在馬車後邊騎馬,京城有著和吳州完全不同的景致和風物,謝春江仔仔細細地看著,心中在感慨:「這就是我本應該生長的地方嗎?」

  「潮生。」

  「侯爺。」

  「你跟儉書去吧,我讓他把你安置到靜廬裡暫住,那裡清靜也乾淨。」蕭慶之本來想帶著謝春江去侯府住,但想想自家那些個事,還是算了吧。

  謝春江應聲和儉書離去,蕭慶之則和玉璧掉轉馬車頭,向著東側行去,侯府已經不遠了。侯府眾人倒是早就接到了蕭慶之要回來的消息,都提前到門口列好了隊等候著。蕭應之不在,徐貞娘更不在,按說他們是應該在的,蕭張氏是長輩,不在倒是正常的。不過一般人家,也不講究這個,自家兒子回來了,恨不得迎十里路才好。

  玉璧打眼去看蕭慶之,他面上雖然有笑,但到底還是有些失落的味道在。她捅了捅蕭慶之的手臂,輕聲道:「回家了就是好的,瞧我的。」

  和府外頭的僕從們打過招呼,玉璧拽著蕭慶之就往蕭張氏屋裡衝,老遠在屋外就喊起來:「娘,兒媳婦回來了,走這麼久,娘有沒有想媳婦呢,媳婦可是很惦記娘呢。」

  玉璧每次對上蕭張氏,戰鬥力都無形中提升一個層次,蕭張氏面對她,似乎也總是潰不成軍啊!

  天生一物降一物嘛!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02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八卦才是王道

  話說玉璧衝到屋院裡,蕭張氏正在和個漂亮小姑娘喝茶,蕭張氏本來想讓人去跟這二位神仙說一句,稍候再過來。可沒想,蕭張氏還來不及讓人攔,玉璧就拽著蹦了個匣子的蕭慶之走了進來。當時院兒裡雙方都挺尷尬,當然,蕭張氏要比玉璧和蕭慶之尷尬得多了。

  對於玉璧來說,尷尬什麼的都是可以拋卻的,八卦才是王道。

  不過圍觀總要找點理由是吧,二話不說轉了身就把匣子從蕭慶之手上捧過來,匣子裡滿滿的全是她在吳州時做的果肺和蜜餞。雲州也有做蜜餞的傳統,這是蕭張氏的大愛,她早就預料到見蕭張氏不會太順利,這不上趕著捧了好吃的來,憑著蕭張氏管不住嘴的脾氣,肯定不會把他們往外推。

  捧著匣子揭了蓋,玉璧也不管院子裡大傢伙兒都默默然看著她,她特歡快地把匣子放到桌上說:「娘,您看,媳婦知道您愛吃這些,這都是媳婦在吳州自己一點點做的,知道娘愛吃這個,做了好多呢,都裝了匣子。知道娘喜歡,特地先捧了一匣子來,娘快些嘗嘗鮮,看看媳婦做的地道不地道。」

  看著玉璧這氣場空前強大的架勢,蕭慶之退到一邊讓她自由發揮,他也算看明白了,母親對誰都拉得下臉來,卻不知道為什麼對玉璧愣是拉不下臉。關鍵是,就算拉得下臉,玉璧也可以完全忽略掉。

  光是看著這婆媳倆相處,蕭慶之都覺得心裡歡快,這才是家。說說俏皮話,或歡快或不歡快地相處,有喜有怒,多好。

  蕭張氏看著玉璧暗暗歎氣。心想:「這冤家回來得真是時候。」

  當著漂亮小姑娘的面兒,蕭張氏又不好拂了長媳的面子,平平淡淡地遞了個表情,說:「回來了,一路上可順利。」

  「是。一路上安安穩穩。」玉璧說著又把果匣子往蕭張氏面前推了推。側著臉衝那漂亮小姑娘說:「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看著真是玉雪可愛。快來吃果子,自家做的,好不好吃另說,勝在這份乾乾淨淨的心意。」

  「多謝陳尚令。」

  喲。看來是個知根知底的嘛。玉璧眨巴眼,看向猶豫中伸出手的蕭張氏,滿臉堆著笑地說:「娘,這是吳州的楊梅。鮮下的個頭跟雞蛋似的,曬到半幹用蜜漬了幾個月才取出來裹紫蘇粉。這時候吃著正是最入味的時候。」

  拈一顆進嘴裡,紫蘇的獨特香氣和蜂蜜的淡淡花香氣裹著一顆肉厚核小的楊梅,一咬下去滿口酸香,甜得恰到好處,也不酸牙,都是正合適的口感。蕭張氏就算生在雲州,也真沒吃過這麼好的蜜餞:「嗯,味兒不錯。」

  「娘,我還釀了楊梅酒,酸爽醇和,味道可好了。這一路上為了這幾罈子酒,可是費了些工夫。」這些都是玉璧閒暇時在杏花樓做的,蕭慶之基本上都不知道,甚至帶回來時,蕭慶之都沒問她帶了些什麼。

  這時一取出來,玉璧又一說,他才明白過來,敢情自家小玉璧也是個有心思的,剛去吳州就想到了回京時的事。而且還處處都照著母親的喜好來,便是母親想拒絕也不捨得。

  進都進來了,坐也坐下了,蕭張氏還能說什麼,只好點頭應了她:「你有心了。」

  「不知這位姑娘是誰家的,真真是美人胚子,看著都教人心裡歡喜。」玉璧一邊說話,一邊示意蕭慶之趕緊讓人去把東西搬過來。蕭慶之領會了,到門口吩咐管家去辦就可以了,他卻有些尷尬不知該留該走。

  「回陳尚令,家父乃虎騎將軍何紹川,我叫素弦。」何素弦柔柔輕輕地回答。

  這一答,玉璧就抬頭看向蕭慶之,也不管蕭慶之和這何紹川認識不認識,直接就衝蕭慶之一招手說:「慶之,何將軍是哪位?」

  這時何素弦才起身向蕭慶之行禮:「素弦見過侯爺,家父常提及侯爺之英武,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蕭慶之含笑虛扶了扶:「許久不見何將軍了,何將軍可好?」

  「謝侯爺記掛,父親一向都好。」

  蕭慶之點頭示意,然後才轉身向蕭張氏行禮,蕭張氏雖面色不太好,但禮還是受了:「母親,孩兒回來了。」

  「嗯,坐吧。」有玉璧在,蕭張氏還能不明白,只要這丫頭在,她就有辦法把蕭慶之也留在這裡,所以蕭張氏壓根都不想再做什麼掙扎。

  「是,謝母親。」蕭慶之心口一塊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不過,當蕭慶之和玉璧聽明白,這個小姑娘是蕭張氏找來給蕭應之的繼室,他們夫妻倆就有點坐不住了。聽信兒說是解決了,怎麼到現在這又成了這樣,難道蕭梁都對此沒了辦法嗎?不至於啊,就算蕭梁沒辦法,徐家也不會坐視不理。

  兩人從蕭張氏院子裡出來,心照不宣地齊聲說:「去他們那裡看看吧。」

  到蕭應之和徐貞娘院裡,只見一片冷清,往日裡徐貞娘是個愛熱鬧的,總喜歡丫頭婆子們圍在一塊兒說說笑笑,她雖然不參與,卻就愛聽這個動靜。但這時候,院子裡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整個院子裡跟沒人似的。

  「二爺和二夫人呢?」玉璧逮著個丫頭問道。

  那丫頭瑟瑟地伸手朝裡邊指了指:「回夫人,都在後邊坐著呢,只是誰也不說話,婢子們也不敢打攪。可要婢子去通報?若是二爺和二夫人知道侯爺和夫人回來了,想必是高興的。」

  「去吧。」

  那丫頭連走幾步,到門洞邊喊了聲:「二爺、二夫人,侯爺和夫人過來了。」

  丫頭的話音才落下,就聽得腳步聲響起,蕭應之倒還好,只是瘦了些,徐貞娘卻跟被風吹乾了似的,整個人瘦了好幾圈,乾乾的沒有了一點活力:「長兄,長嫂。」

  「何至如此。」蕭慶之說出這四個字後一聲長歎,扶了蕭應之一把,示意他進屋去坐下。

  玉璧則扶了徐貞娘,也忍不住歎氣:「貞娘,不管出了什麼事,身子也要緊的,回頭我去宮裡請醫官來給你調理身子。身子好了,什麼都會有的,別事事都壓在心上,這樣怎麼能好。」

  「長嫂……」徐貞娘一聲喊罷,就撲在玉璧的肩頭落下淚來,沒有哭聲,但渾身哽咽得直發抖,看來真是壓抑得慘了。

  輕輕拍拍徐貞娘的肩背,玉璧搖頭道:「貞娘,慶之回來了,我也回來了,總會替你出主意想辦法的。」

  徐貞娘抬起頭來,衝玉璧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兒,回道:「謝謝長兄、長嫂。」

  四人進屋坐下,久久都相顧無言,還是徐貞娘先開了口:「長兄長嫂不必為我過於憂心,事已至此,再差不過是各自離分罷了。如今拖到這個地步,我也不願意再糾纏下去,再拖也只是心力交瘁而已。」

  這兩句話讓蕭應之「噌」一下站起來,看著徐貞娘嘴唇抖了幾下說:「貞娘,不要離開。」

  其實徐貞娘心裡想過,如果你蕭應之能大大方方站出來,向蕭張氏承認是你身子不行,而不是我不能孕,那樣早沒有現在的事了。但是結果,你身子調理好了,我反倒很難再懷上,這事怪來怪去,徐貞娘除了怪自己之外,還不免有幾分怨著蕭應之。現在再說什麼不離分,已經太晚了:「子和,我說過,只當我們此生沒有緣分罷,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對我們來說都不好。」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何必這時候說這樣的喪氣話,聽我的,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就算不信我,也該信慶之,有他在,這家裡的天塌不了。」玉璧一看,倒是替蕭慶之大包大攬上了。

  不過,這時代長兄的責任權利本來就大,這也不算大包大攬。

  「玉璧說得是,有我在,信我便是了。」蕭慶之想著這事倒真是麻煩了,嘴上答應是答應著,這是要先安撫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心,至於怎麼辦,他心裡還真是沒譜。

  結果從蕭應之他們院兒裡往出走時,蕭慶之居然問她該怎麼處理,玉璧聽了不免翻白眼瞅他,她哪裡知道怎麼辦,她也才回來,一路上沒想過這件事好不好:「再想吧,我現在也沒主意。」

  走在熟悉的院落裡,蕭慶之卻覺得有種陌生感,家裡的花木好像都重新添了一些,除了一些古舊高大的樹木外,不用大興土木的花草都移得差不多了。才走不過幾個月,這院落裡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何況是人和事。

  看了一路,到他們院門口時,蕭慶之忽然有了主意:「這事或許該去找何將軍談一談,何將軍與我有舊,想來應該說得通。只是這卻是治標不治本,沒了何姑娘,母親又會打別家姑娘的主意。」

  「要不,從應之身上想辦法?」玉璧提議道。

  「子和身上……」蕭慶之琢磨片刻,忽地臉上有了笑意:「這主意不錯。」

  蕭張氏愛高門女,只要從子和身上著手,讓高門沒這興致把女兒嫁給子和不就得了。這卻不是太難,至少比說服蕭張氏要容易得多,他只要先去跟淳慶帝透透話,然後找人動動手腳,把蕭應之差到個貧困小地方為官。最好是個沒有任何高門士族,也不是哪家位高權重人家的祖籍就成,這樣的地方,倒真不難找。

  次日先去中書省交了差,還不等蕭慶之遞書進宮,淳慶帝就差了人來傳他進宮。

  蕭慶之決定,要好好跟淳慶帝聊聊,關於謝春江、關於陛下當年的風流往事,以及關於蕭應之的職務問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這樣的好事上哪裡找去

  雖然在外大半年,但宮裡還是從前那個模樣,連宮門口當值的侍衛都還是那幾個。老遠見了蕭慶之,侍衛們就熱絡地上前行禮,言語間很是親近。從九曲橋上過,蕭慶之正打算往正殿去,但下意識往右邊一打眼望去,好像是看到玉璧往御茶房方向去了。

  「陛下也召了玉璧進宮嗎?」蕭慶之到大殿外問正恭候在那裡的曲公公。

  「是啊,陛下遣了人去傳,說是玉璧丫頭還當著御茶房的差吶,應當一早進宮來當差才是。這不,陳尚令與侯爺也就一前一後的事兒,侯爺快些進去吧,陛下等你有一會兒了。」曲公公說罷,躬著請蕭慶之進大殿。

  進了大殿,蕭慶之行罷禮,還沒開口說話,淳慶帝卻先說話了:「子雲啊,朕讓你領回來的人呢?」

  要不是蕭慶之繃得住,只怕當場就要脫口而出問謝春江是不是陛下的兒子:「陛下,潮生眼下在靜廬暫住。本該在侯府客園暫住,只是眼下臣家裡事兒多,一走大半年,哪想家裡亂成這般模樣。」

  聽著他的話,淳慶帝微微瞇瞇眼睛,靜默片刻後才說道:「子雲這是在怪朕吶。」

  這話多明白,擺明了,蕭慶之說:「陛下把家父差得團團轉,連家都沒著落,臣自昨日歸家,連家父的面都還沒見著。」

  「前日去了京西大營,今兒就該回了。說吧,別跟朕繞彎子,直說想怎麼辦吧。」淳慶帝現在就想著趕緊見一見那流落民間的兒子,哪有工夫跟蕭慶之磨嘴皮子。

  「臣昨日琢磨了一晚上,陛下,臣想若是能把子和送到晉東一帶去為縣令,想必事情能緩一緩。等子和過了這茬,日後自然會水到渠成,再不用憂心。」蕭慶之覺得蕭應之還是缺磨礪,到苦地方去磨一磨,將來就懂得怎麼自個兒當家作主了。而不是些許小事都要被壓成現在這樣。

  「朕准了。你上吏部說去,子和也算是良材,不該埋沒了。」淳慶帝不放過任何一個能長成大樹的小苗,只是,這小苗連點主動都沒有。他也不會放在心上。蕭應之缺的就是自立自主。所以淳慶帝一直沒怎麼把蕭應子放在培養計劃裡。

  行禮謝恩過,蕭慶之站起身來,然後就開始一臉賊眉鼠眼狀湊到淳慶帝御案前說江南如何,陛下還是太子時如何,最近臣下聽了些不實之說又是如何如何……

  玉璧端著茶到殿外時,曲公公擺手就讓她進去。她一站到殿門口就瞅見君臣二人正交頭接耳,一個面色尷尬,一個眉飛色舞。眨眼站了會兒,她才疑著蕭慶之可能是在扒淳慶帝與某江南女子不得不說的往事:「婢子拜見陛下,陛下萬福。」

  略微尷尬地朝玉璧看一眼,淳慶帝輕咳一聲,蕭慶之很懂味兒,斜看玉璧一眼說:「光給陛下行禮,本侯就不用招呼了?」

  回瞪蕭慶之一眼,玉璧捧著茶笑盈盈地說:「陛下,您再不管他,君子良臣就得淪落地痞流氓了。」

  被這夫妻倆一打岔,淳慶帝迅速把帝王地威儀撿了回來,面帶嚴肅地說:「子雲吶,你讓朕很痛心啊!」

  ……

  見狀,蕭慶之不免腹誹,心說:「早知道就不該打岔,讓您尷尬去。」

  「陛下,請用茶,侯爺,您也請用茶。」玉璧給各上一盞茶,然後就立在一邊,不管淳慶帝瞅她,還是蕭慶之瞅她,她都不為所動。喝了我的茶,就要給我聽八卦。

  「咳,還是玉璧丫頭的茶沏得好,今冬吩咐下去,讓他們多儲點雪,自打喝過玉璧丫頭的雪水茶啊,別的茶喝著就不是味兒了。」淳慶帝既是真心誇獎,也是希望誇完了這丫頭趕緊走人。

  可玉璧嘿嘿然一笑,半點也不覺得愧受誇獎,反而特大方地說:「謝陛下誇獎,婢子領受了。」

  一有八卦就跟牛皮糖似的不肯走,蕭慶之看自家小玉璧一眼,暗暗搖頭:「陛下,臣還是先去吏部把子和的事辦妥,餘下的臣找個時間再來回稟。」

  「也好,去忙吧。」淳慶帝說罷擺手,示意蕭慶之趕緊走。反正不管他們夫妻誰走了,他都不會這麼尷尬,誰也不願意讓小輩兒看了笑話去。

  待蕭慶之一走,淳慶帝就恢復正常,時不時地問一句玉璧吳州的情況、一路上的見聞。淳慶帝滿以為玉璧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玉璧談起謝春江時,淳慶帝一點也不回避這個話題。只是淳慶帝不知道,每當有八卦可圍觀的時候,玉璧總是人品空前強大。

  既然淳慶帝都不回避了,那玉璧也就不時談上一句:「唉,陛下,這一路上什麼都好,就是潮生老也高興不起來,問他吧,他什麼也不說,倒讓我們一路上多操了不少心。陛下,您看,潮生出身富庶之家,少進學而才,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潮生可謂是事事如意,一帆風順著長大的,怎地總是愁眉不展呢?」

  聽著她的話,淳慶帝微微皺眉,輕叩著御案問道:「為何愁眉不展?」

  咂巴嘴,玉璧作一副猶豫著該不該說的模樣,一咬牙又裝作豁出去了的表情,壓低了聲音稍稍湊近一點說道:「陛下,好像隱約間聽潮生說起,說不知道父母好不好。一路上總是看著手腕上那串佛珠出神,難道潮生想家!」

  「胡說。」不得不說,玉璧這番話讓淳慶帝很是觸動,甚至可以說激動。蕭慶之還沒有說到謝春江已經知道自己不是謝家血脈的事,但玉璧一上來,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還加了自由發揮在裡邊,把淳慶帝的心捏得一下比一下緊。

  「陛下,子雲說那串佛珠很特殊呢,串佛珠的線是裹了蠶絲的金銀絲絞成的,子雲還說是宮裡賞賜出去的物件呢。陛下,謝家祖上也有做大官的嗎?」玉璧可不敢直接說是王爺一等的,否則淳慶帝就得聽出來了。

  其實也是關心則亂,如果不是淳慶帝自個兒的事,只怕早就看清楚了玉璧心裡這點小九九,可現在淳慶帝不是正當著事嘛,哪裡看得出來:「誰家沒有個三親六戚,朕怎麼知道臣子家的事。」

  玉璧點點頭,「噢」了一聲,又接著說:「陛下,您不是說潮生有大才嘛,潮生現在就在靜廬,陛下可要傳他進宮來。」

  這時代白衣面君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淳慶帝愛才天下人有目共睹,真要是淳慶帝覺得有能耐的,淳慶帝都能幹出三顧茅廬的事來。

  「丫頭,你今兒話是不是也太多了點。」淳慶帝堅信,他的茶水宮女在江南被人給教壞了,從前在京裡透著多小心翼翼,一點不敢越雷池。現在可好,碎嘴得跟市井裡的婆姨一樣,而且還專好撿人不喜歡聽的說。

  「那是婢子很久沒見陛下的面兒,見著了自然心生歡喜,這不話就多了幾句,陛下恕罪。」玉璧趕緊閉嘴不談謝春江的事了,再談下去就得露餡嘍。

  「吳州好還是京城好?」淳慶帝挖了個坑,準備把陳玉璧填進去。

  玉璧剛才因為八卦打的雞血還沒完全散去,難得機靈地聽出味兒來了:「各有各的好,江南好山好水好茶,京城有陛下和父兄。」

  淳慶帝輕哼一聲:「朕看,你還是不要再去吳州為好,在宮裡好好的,去吳州不過數月,就染了一身陋習回來。」

  我……我染什麼陋習了。玉璧在心裡嘀咕半天後,不敢再反駁了,要不還不知道淳慶帝給她安什麼大帽子:「陛下,今天的茶可好,是婢子特地從吳州帶回來的秋茶。秋茶高香,用慶江御水沏的,吳水沏吳茶,最是相得益彰。」

  「是燕子塘的三抄水吧,不錯,朕還是更喜雪水沏正山茶。」

  跟淳慶帝聊了半天茶經後,玉璧也奉上了幾匣子自個兒做的果脯,吃不吃隨意,她就送個心意而已。各色果子酒也都奉上一些,淳慶帝讓曲公公收了,回頭還會有醫官們去驗,驗過了才能呈上御用。

  沒想到,淳慶帝喝著那果子酒還喝出味兒來了,第二天就派人來說再進幾罈來。果子酒甜而香,帶著水果的味道,楊梅、青梅微酸,桔子芳香,蘋果和梨酒則果香濃郁。不枉玉璧當初跟傅大廚學釀酒,用水果釀酒和用水果泡酒那是完全不同的檔次。

  玉璧自從到這兒來,還真沒喝過酒,光喝茶了。結果一問才知道,這時代還沒果酒這東西,所以才顯得很新鮮。而且民間釀酒有限制,因為釀酒要用糧食,所以官方對釀酒管制得相對嚴格一些。

  至於水果酒,不用糧食當然不受管制,一時間來了好幾撥人問水果酒的相關事宜。

  她一想,茶酒不分家嘛,要不咱弄個作坊釀酒去。

  但是,淳慶帝太壞了,居然跟她說交方子吧,以後讓官辦酒坊分一成乾股給她。她本來想自己做的,把事情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輕扶她腦袋笑而不語,直到她快發毛了才開口說:「這樣的好事上哪裡找去,官員不得經商,但這是陛下賞的,那卻不同了。你不是總擔心將來餓著你嗎,有了這一成乾股,只要官辦酒坊還經營果酒,世世代代都餓不著。」

  有這好事兒,那倒值得考慮。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03


第一百一十五章 終於肯承認自己不是君子了!

  次日早朝罷,淳慶帝微服出宮,目標十分明確——靜廬。

  也不知道淳慶帝出於什麼心理,居然連蘇德盛都沒帶,只帶上了玉璧。玉璧本來想開口問的,不過看著街道兩旁的景致越來越眼熟,心底明了接下來要去哪後就老實地閉上嘴巴,端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只要淳慶帝不讓她開口,她就一個字兒都不吐。

  時下的京城,在一片五彩斑斕裡,秋風染得整個城池都映出一片金橙色來。街上飄著濃濃的瓜果香,全是滿滿的成熟的香氣。

  「陛下,到了。」侍衛們把車停在巷口。

  淳慶帝率先下馬車,玉璧跟在後邊跳下來,侍衛很快迅速地掩藏好行跡去布防。淳慶帝走到靜廬外時停下了腳步,玉璧探腦袋看了一眼,心裡揣摸著:「難道是近子情怯了!」

  不待她多想,謝春江從樓上探出腦袋來,一看是玉璧就衝她揮手招呼:「陳尚令,你不是當職嗎,怎麼有空閒到這裡來。」

  「是潮生啊,我隨長輩來的,就是你在吳州見過的那位。」玉璧一喊,再去看淳慶帝,明顯發現這位不往前走了,剛才只是動與不動之間,這下徹底頓住了身形。

  「噢,那位先生……陛下。」謝春江怔片刻才想起來,自己早已經從蕭慶之那裡知道了淳慶帝的真實身份。這一想起來,就趕緊腳步不帶停地往下走,到門口時看到淳慶帝在一側頓著身子。他趕緊行大禮:「微臣拜見陛下。」

  蕭慶之和玉璧都沒跟淳慶帝說過謝春江已經知道他是皇帝的事實,所以一時間淳慶帝還有點不適應,好半晌才擺手說:「起吧,是子雲告訴你的?」

  謝春江躬身側立。回道:「回陛下,晉城侯推薦微臣去司度局時,微臣曾問起過。倒也不算是晉城侯告訴微臣的,是微臣揣摩著猜到的。晉城侯稱陛下老師,但晉城侯的文課武課都沒有一位姓顧的老師,所以微臣才想起晉城侯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子門生,這才猜著。」

  對於太過恭敬有禮的謝春江,淳慶帝很是不能習慣:「罷了,別拘謹著。朕可不是為了看你頭頂來的。」

  一聽這話,謝春江這叫一個受寵若驚,既猶豫又有些失措地道:「陛下,您……您是專程來看微臣的?」

  「怎麼,不成。」淳慶帝說罷邁腿上樓。玉璧跟在後邊朝掌櫃使眼色,趕緊把好茶好水遞得來。

  茶水沏好,彷彿又回到了吳州杏花樓的時候,謝春江一端上茶真沒剛才那麼拘謹了。只是再讓他張嘴閉嘴談論時事,隨隨便便把「陛下負有重要責任」,「陛下不作為」這樣的話說出來,那是絕對不可能了。

  「潮生,你來京城有何事?」淳慶帝這麼問了一句。

  玉璧聽了直側目:「明明是您老人家把他招來的,居然還問這麼一句。陛下,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聽著淳慶帝問他,謝春江以為偶像和玉璧都很君子,沒把他家的事說出來:「回陛下,無非是家中小事,不當陛下一問。」

  「但朕已經問了。」此話一出,玉璧差點把手裡的水給倒了一桌。

  「微臣……微臣不瞞陛下,微臣原非謝家血脈,這趟來京師是想打聽生身父母的消息。」謝春江卻是個真君子,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嚥下去,但從來不說虛白話。

  「噢,是想認回父母嗎?」淳慶帝覺得這才是人之常情嘛。

  但,謝春江的回答讓淳慶帝像是大冬天被冰水潑了一樣:「回陛下,微臣只想看一看,看父母是否生活得好,是能吃飽穿暖。看過了,若能安心便回家去,爹娘養育我二十餘年,微臣是應當用餘生來盡孝的。」

  看著謝春江認真回答問題的樣子,淳慶帝有些不知該怎麼開口了。淳慶帝雖然是來看謝春江的,但真沒想過要把話說明白,哪怕他已經確認過了,這孩子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成為皇室血脈,這涉及到正統問題。

  當然,還有更關鍵的原因,這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女子的兒子。不過有這麼個好兒子,淳慶帝確實挺高興,如果可以他會在別的地方補償這個兒子一些:「倘若令尊令堂手握重權,乃當朝一等士族,你也不願認回去嗎?」

  對這些,謝春江還真是不看重,灑脫一笑道:「這些卻不是微臣追求的了,微臣從前所求是安然老於江南,如今卻想好好侍奉爹娘終老,不至於讓爹娘白養我一回。至於生身父母,他們是官高權重,還是富甲天下於我而言,都不重要。我是謝家的兒子,從前是,以後也是,這不會因為血脈而改變。不怕陛下笑話,微臣認為這才是君子所為,若為榮華拋下爹娘,那還不如牲畜。」

  偷偷看向淳慶帝,這時淳慶帝的臉色分外精彩呀,說安慰有、說驕傲也有、說失落有、說遺憾也不少。玉璧這會兒真想衝淳慶帝拜倒三呼「萬歲」,淳慶帝真是太體貼了,居然帶她到八卦現場來圍觀。

  「對……對,你說得對。但朕總盼著天下良才都能使盡一身才華來為江山社稷,且以後便是調你各地為官,你也可與令尊令堂一同赴任嘛,這也合乎禮法。」淳慶帝越看,越覺得這兒子好啊,知書達禮,深明大義。

  那是,什麼東西猛地吃第一口,但凡味道還行的,都會覺得可口極了。尤其是,宮裡頭的這些個,淳慶帝都明白他們的缺點在哪裡,但是眼前這個,淳慶帝只看到優點,而且是渾身上下布滿閃閃發光的優點。

  「經此一事,微臣對朝堂更加沒有了想法,或許陛下會認為微臣沒出息,但微臣卻是真的只願以餘生來供養爹娘。若非爹娘自危難中救下我,如今我不過是天地之間一個沒名沒姓的枯骨,此身雖然來自於生身父母,但此生卻是謝家養活了我。血脈之繼固不敢辭,教養之恩更不敢相忘,還請陛下成全微臣這一片心意。」謝春江說的都是心裡話,沒摻半個字假的。君父君父,當然不能有虛言了。

  眼看著好好的兒子連個奮鬥朝堂的願望都沒有了,淳慶帝不免有些挫敗。其實他私心底真沒有言明的打算,但既然是個良臣的底子,那就不應該荒廢了,有這一層,他只會更放心把重要的事務交給謝春江去辦。可偏偏,謝春江不領受,連猶豫都沒有,堅定地往外推:「潮生是個孝子,朕如何能不成全。」

  這話聽著有點兒苦澀的味道,好兒子都是別人家的呀!

  和謝春江說了會兒話後,淳慶帝很沒趣味地回宮,只消片刻,就讓人去傳蕭慶之來。這時候跟皇子們說話,淳慶帝覺得不太合適,反正蕭慶之這心明眼亮的主只怕早猜出來了,不如跟自家肱股良臣說說,也好排遣排遣胸口的鬱氣。

  蕭慶之趕到大殿裡,還以為是什麼事,結果還是這件破事,淳慶帝甚至問他:「假若是子雲遇到這樣的事會如何?」

  抽風吶,蕭慶之只想白淳慶帝一眼,可他是臣子,只好把白眼留著回家白去:「回陛下,若是臣麼,倘當年是陰差陽錯,當然只能怪命運捉弄,大約也會像潮生一樣做吧。畢竟,還有雙親在堂,不可或離。倘若不是陰差陽錯,臣不能保證臣心中不生怨憎,畢竟臣不是潮生那樣磊落坦蕩的真君子。」

  言外之意——陛下,謝春江表現得已經很好了,隨便換個人來,都不會有這麼客氣的態度。沒怨沒憎,沒跳起腳來罵,只能說明謝春江涵養好,換了別人,早哭爹罵娘了。

  「怎麼,子雲也肯承認不是磊落坦蕩真君子了?朕記得,從前子雲是以真君子自居的。」淳慶帝說道。

  「那時候臣確實是真君子,如今不是了。」蕭慶之回道。

  淳慶帝長出一口氣,微微搖搖頭說:「罷了,此事到此為止吧,他既然心裡有想法,那就由著他去。」

  今天的這一番話,君臣二人誰也沒放在心上,說完淳慶帝繼續批他滿案的奏折,蕭慶之則溜著宮牆邊找玉璧去了。

  玉璧這時候正在御茶房裡躲懶,正想給自己沏壺茶來喝喝,蕭慶之就湊了過來:「你怎麼進宮來了,這會兒不是應該在衙門裡嗎?」

  「陛下召我來,我順道來等你一道出宮。」蕭慶之坐到玉璧對面,小聲地說了一句:「是潮生的事。」

  「啊,死心了嗎?」玉璧問道。

  蕭慶之點頭說:「看來是徹底死心了,這樣也好,省去了一樁天大的麻煩。」

  「潮生是真的很灑脫啊,遇到他這樣的事,沒幾個人能像他一樣冷靜灑脫,有的人真是好命是吧。」玉璧覺得淳慶帝就是命好,多省心的兒子,不怨恨、不憎惡,只是懷著祝福來看一眼生身父母過得是否如意。

  這樣的兒子上哪兒找去,可惜相見不能相認。

  玉璧不著痕跡地看一眼蕭慶之,心裡想著,自己還揣測過他不是蕭張氏的兒子呢,如果是這樣的話,蕭慶之將來遇到他親媽,會怎麼樣呢?

  就是老這麼想有點不厚道,蕭慶之要知道了肯定得抽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光想想就能讓人徹夜難眠呀!

  夫妻二人打宮中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秋夜的京城連夜色都是澄明透亮的。在宮外候著的令武帶來了蕭梁已經回府的消息,玉璧看得出蕭慶之挺著急想見蕭梁,不管江南的事還是侯府的事,又或是京中的新鮮消息,蕭慶之都急待跟蕭梁咨詢咨詢。

  「騎馬吧,這麼好的街景,在馬車裡待著可看不著。」不等蕭慶之答,玉璧就讓人牽出兩匹馬來,令武則繼續駕著馬車回府。

  說起來,玉璧覺得自己嫁給蕭慶之後最大的收獲就是——終於學會了騎肖想已久的高頭大馬了。騎上馬奔馳在星星點點的街道上,夜風吹開衣襟,兩人在馬上皆是裙裾飛揚,襯著天邊只餘淡淡一抹的斜陽,真像是武俠小說裡俠客們仗劍江湖的畫面。

  蕭梁在府裡接到兩人回府的消息,也同樣很急著見長子長媳,蕭慶之和玉璧行禮後,蕭慶之也不避開玉璧,把江南的事跟蕭梁撿重要的說了一遍。也就是這時玉璧才知道,雖然她在吳州過得波瀾不興,也以為蕭慶之就是忙一點沒什麼大事,但事實上蕭慶之在吳州這大半年過得如何水深火熱。

  他卻一點都沒有透露給自己,如果不是這時候江南事初平,只怕蕭慶之還是不會當著她的面說。這樣的一個男人啊,總是把輕鬆舒暢留給她,而不讓她煩惱麻煩事,雖說他就是告訴她了,她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可有個人傾訴分擔明明是會更好一些的。

  這就是蕭慶之。他答應過她,要給她輕省舒適的生活,他就風風雨雨都擋著,讓她在後邊享受著無風無雨有晴天。這世上有個人對你無條件的好,不是你媽,那就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坎上,玉璧一想到這裡,差點淚灑當場。

  蕭慶之和蕭梁把事都說得差不多了,領了玉璧和蕭梁道了晚安才往外走,一出門他就看著玉璧:「今兒怎麼這麼沉默,一句話也不搭,這可不像你。我和陛下說話你都得打打岔,剛才怎麼靜悄悄的……眼圈兒紅了,你這又是為什麼?」

  「蕭慶之,你對我實在太好了。你又不是我媽,憑什麼對我這麼好……」話一說出口,玉璧就覺得別扭了,明明是感動的話,怎麼一時激動從嘴裡表達出來就這麼愚蠢呢。自己聽著都覺得是胡話。

  「對你好還有錯了,你這是因為我對你太好了才紅眼圈的?」蕭慶之有點哭笑不得了,自家小玉璧怎麼也有這麼小女兒家家的時候,還以為她就是個在這些方向沒心眼兒的,沒想到心思還挺細膩嘛。

  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玉璧說:「有人說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除了親媽,就是……就是……」

  見她不好意思。蕭慶之愈發湊得近了,在她耳朵邊上輕輕問道:「就是什麼?」

  雙手抵住蕭慶之的胸膛,玉璧臉皮子直發燒,囁囁嚅嚅地說:「就是真心。」

  玉璧一說完,略有些遲疑與不確定地看向蕭慶之,蕭慶之雙手一合。把玉璧的手握在掌心裡,笑道:「傻玉璧,若非真心,如何能坦誠以待。你待我坦誠,不也是發乎自真心。」

  糊裡糊塗地點點頭,玉璧在不知不覺間被蕭慶之忽悠了。她內心正在恍然大悟地想,噢,原來這就是真心,發乎真心的坦誠以待,出自於真心地相互關懷,互相珍惜,以及……愛?

  可以在這樣的時候說這個字眼嗎,她淺薄無知又沒心沒肺的人生裡,也可以擁有這樣重如山岳一般的存在嗎?不可否認,玉璧絕對是個文藝小青年,平時不顯,一到這樣的時刻就水到渠成的顯現出來。

  整個晚上,玉璧都因為自己這點文青的小毛病而輾轉難眠,鬧得蕭慶之一晚上也沒睡好,第二天起來,倆人都有點兒蔫:「一晚上不睡,你想什麼呢?」

  這真是賊喊捉賊,蕭慶之瞪她一眼說:「要不是你在被子裡滾來滾去、滾去滾來,我能一晚上睡不著。這話得問問你,一晚上輾轉反側地,腦子裡又在轉悠些什麼東西。」

  「你愛我嗎?」玉璧決定不犯文青了,直接地利落地把自己琢磨了一晚上沒琢磨明白的問題問出來。

  「什麼?」蕭慶之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就是昨天晚上一晚上睡不著我腦子裡轉悠的東西,為了避免接下來我我一直失眠,也連帶你一塊失眠,你還是告訴我答案吧!」玉璧說完正經端坐,就等著蕭慶之的答案了。

  聞言,蕭慶之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樂,用力敲了把玉璧的腦門,他說道:「敢情你一晚上睡不著就是在琢磨,我是不是愛你。」

  連連點頭,玉璧說道:「那你答案呢?」

  「愛。」

  撂下這個字蕭慶之就走人了,他是不會讓玉璧看到他有多不好意思,有多臉紅的,似乎還有點別扭。聖賢書說,大男人不應該沉迷於小情小愛,他這會兒不但沉迷了,還宣諸於口。

  「就這樣走了……他,他剛才是說愛嗎?為什麼我聽著像語氣助詞,那一聲長歎的,倒像是在說愛,愛個屁呀!」強辭奪理幾句後,抱著被子把臉埋進棉被裡,笑得可恥無比的玉璧終於確定,他說的是「愛」。

  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字眼呀!

  因為這個字,玉璧整個早上見誰都樂得沒眼兒,奉茶到淳慶帝面前時,淳慶帝瞅著她這扎眼的笑問道:「今兒早上撿什麼了,樂成這樣。」

  「對婢子來說,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什麼最美好的存在?」淳慶帝挑眉,連批折子的筆都擱下了。

  玉璧滿臉透著喜悅地說:「蕭慶之。」

  ……

  淳慶帝繼續拿起比,嘀咕了一句:「對你來說,當然美好得不能再好了。」

  說罷,淳慶帝心頭微微觸動,曾經也有那麼一個對於他來說,美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子,只是如今人已不知何處。

  「陛下,蕭老侯爺求見。」

  「宣。」

  本來淳慶帝就不怎麼美好的心情,在見到蕭梁後更加不美好了,因為蕭梁說:「陛下,如今朝局已定,臣伏請陛下准臣歸老。」

  「歸老,朕記得你還不滿六十,這時候就講什麼歸老。」淳慶帝原本打算再留蕭梁個三五年,等到六十了再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讓蕭梁安渡晚年,哪想得到蕭梁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陛下,臣雖不滿六十,卻也是五十五的人了。陛下瞧著臣身子還硬朗,但臣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到底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經得起折騰了。如今的朝堂,自有年輕人支應著,臣這樣的老朽,還是早早讓位讓年輕人出頭吧。」蕭梁這倒是心裡話,年輕時四處奔波,到現在確實大不如前,而且蕭梁回朝堂這一年來,當真是得罪了不少人,還是早早離去,讓兒子來清除影響為好。

  接下來,君臣二人為了去和留的問題差點動起手來,玉璧在一邊連動都不敢動,這二位吵起來動靜真是太大了點,哪裡是君臣,分明是仇人。而且話裡話外的,蕭梁似乎對淳慶帝有那麼點不滿,淳慶帝卻不當回事,一個勁地非把蕭梁留下不可。

  最後,淳慶帝說出一句餘音繞梁,足可三日不絕的話來:「要走可以,告訴我,她在哪裡。」

  居然用了「我」,居然還交換條件,這可不像淳慶帝呀!

  蕭梁更絕,回一句:「無可奉告,陛下准臣歸老也好,不准也好,臣意已決,過幾日便走。」

  說完,君臣兩人同時一聲冷哼互相看一眼對方後,又雙雙撇開眼去。蕭梁更是袖子一甩,轉身離去,連告辭的話都不說了。玉璧在旁邊看著,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這到底是蕭梁和淳慶帝有一腿啊,還是蕭梁認識的某人人和淳慶帝有一腿。

  玉璧滿腦子裡這會兒盡是些「朕與將軍解戰袍,芙蓉帳暖渡春宵」之類的句子。

  「丫頭。」

  「婢子在,陛下請吩咐。」

  「去勸勸這老頑固。」

  「陛下,這個任務對婢子來說太難達成了,您都勸不回,婢子哪有這能耐。」玉璧才不傻,這時候去勸,無異於堵槍眼,堵槍眼這種高難度的事,誰讓她幹都不成,淳慶帝也不例外。

  淳慶帝輕聲一歎,到底沒有再說下去,悶著頭批折子,批了幾本後,折子一掀站起來:「你下去吧,朕去後宮坐坐。」

  咦,這可是昏君才幹的事,淳慶帝可一直自謂明主,大白天去後宮坐,而且還是在一堆折子沒批的背景下,這可很稀罕吶:「是,陛下,婢子告退。」

  玉璧退出殿外,一邊走一邊琢磨:「今兒信息量很大呀,那個她到底會是誰呢?蕭梁肯定認得,難道君臣二人當年也上演過君臣共爭一女的狗血橋段。」

  雖然有八卦,可是很明顯,誰都不會說破,今天能好不容易聽到淳慶帝那句「告訴我她在哪裡」,收獲已經可以算很大了。至於具體內容,以後可以慢慢打探嘛。

  淳慶帝與蕭老侯爺不得不說的江南往事,光想想就能讓人徹夜難眠呀!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09

第一百一十七章 蕭慶之你這個死腹黑

  次日,吏部下達調令,將蕭應之調到福田縣為縣令。蕭應之啟程的同一天黃昏,蕭梁沒有通知任何人,只留下一封書信給蕭慶之,他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匆匆地走了,甚至沒有給京城留下一個或高大,或滄桑的背景。

  第二天早朝,淳慶帝在朝堂上沒有看到蕭梁的身影,當即就派人去侯府尋人,結果派去的人回來說老侯爺不在府裡,至於去了哪裡,抱歉,老侯爺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怎麼清楚。朝堂上,淳慶帝先是大怒,爾後坐在御座上久久無言,連官員們的奏報都沒有聽進去。

  這樣一來,早朝還怎麼繼續,朝會散後,淳慶帝讓人快馬加鞭去門下省衙門裡把蕭慶之宣到宮中來問話。在這之前,淳慶帝還把玉璧從御茶房拎了出來,非常嚴肅,氣場空前強大地站在高處俯看著玉璧,問道:「他去了哪裡?」

  「陛下,您問慶之嗎?」玉璧還不知道蕭梁已經走了,蕭梁壓根沒有透露一點要走的意思,

  「蕭一堂。」淳慶帝冷冰冰地吐出這三個字來。

  瞅著淳慶帝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陰森冷厲,玉璧倒沒覺得怕,在怕之前,她很靈敏地嗅到了一些東西。不過,她再作死也不至於當著淳慶帝的面兒分析,只是滿懷疑惑地道:「回陛下,不是應該剛剛在朝會上見過嗎?」

  見玉璧不知情,淳慶帝也沒興致再問下去,揮手讓她退下。玉璧一出大殿,就看到了正走在廣場上,急步往這邊趕來的蕭慶之,她趕緊迎上去:「蕭慶之,到底出什麼事了?」

  「父親離京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回府的時候父親已經不在府裡了,只留了封書信給我。我也沒來得及看,等先回了陛下的話再說吧,你過去吧,應該不是什麼大事。」蕭慶之說完拍拍玉璧的肩。迎頭上台階。

  走進大殿裡,蕭慶之按規矩行禮問安。然後就垂目而立。淳慶帝陰沉沉的氣場發散了好半晌好,才開口說:「你父親哪裡去了,不要告訴我你也不知道。」

  微微朝高處掃一眼。蕭慶之從懷中掏出還沒有開封的書信遞上:「陛下,這是家父留下的書信,臣還沒有看過。至於家父去了哪裡,陛下,臣確實不知道。」

  冷眼看著蘇德盛呈上前的書信,淳慶帝冷笑一聲後接過來展開書信。書信上寫得很簡單,無非就是告訴蕭慶之他離京了,勿以他的行蹤為念,該見的時候自然能見得著。上邊還寫了關於淳慶帝如果問起他的行蹤時該怎麼回答,無非就是蕭慶之剛剛說過的三個字而已。

  「至若陛下問及陳年往事,便直言,為父從不曾向你提及,既是陳年往事、長輩糾葛,不知是福。」蕭梁就掐準了,淳慶帝不可能真的擺明車馬來問蕭慶之,憑著蕭梁對兒子的了解,真要是淳慶帝擺明車馬,他也會生疑問,然後暗地裡去查。

  對於蕭梁說,這一切都隨著這封信結束了,從前的事他不會再過問,以後的事他也不會再管。至於冥冥中要怎麼安排,那就看天意,那些天意都左右不了的東西麼,那就隨他們去折騰。

  京城一夜秋雨,洗淨了那片燦爛,留下的是枝在天、葉在地,處處一片蕭瑟。枝頭原本叫著的不知名雀鳥也趴在窩裡不出來叫喚,更使得人覺得分外壓抑。蕭慶之倒還好,他不用上朝,壓根不用去看淳慶帝的臭臉色,不過他被謝春江嚇得不輕。

  因為,謝春江正在漸漸接近事實的真相。

  「我或許不是哪家王侯所遺失的血脈,而是可有可無的血脈,甚至,我的生身父親,這二十幾年來從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子雲,我一想到自己並非受到眾人期待與祝福來到這世間的,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謝春江滿眼惆悵,如同這使得滿城淒涼的秋風秋雨一般。

  「你要都一無是處,這天下只怕多半是廢物。」玉璧好不容易例休,不用看淳慶帝的黑臉,沒想到,還要跑到靜廬來看謝春江灰濛濛的臉色。真是宿命,老子心情很差,兒子心情也不好,真是父子倆。

  窗外的雨被風吹了幾點進來,落在謝春江的衣袖上,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多謝陳尚令瞧得起我。」

  淒風冷雨之中,靜廬之下忽然有一隊身身著藍色錦袍的人無聲無息地行過,就算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蕭慶之還是注意到了。站起身到窗口,蕭慶之面色凝重地說:「難道陛下懷疑父親還沒有出京,難道陛下會認為父親還會留在京中等著他去找出來嗎?」

  玉璧也看了一眼,原來是淳慶帝身邊的精銳侍從,淳慶帝完全沒有放下找尋蕭梁的念頭,甚至這幾天變本加厲了:「慶之,父親到底知道些什麼,為什麼陛下這麼些天了還是不肯死心。」

  那隊侍從走遠後,蕭慶之才又坐下來:「我哪裡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告訴陛下了,也省得陛下成天派人照三頓地問我父親的去向。」

  「我不是說過,陛下問過父親一句她在哪裡,我總覺得這個她是位女子,對陛下很重要,而且父親與她也有很深的淵源。很有可能是從前互相認識,陛下當年做皇子在江南當差時,父親也在那一帶,陛下和父親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我猜測著,當時還有其他人與陛下和父親來往密切,只是不知道這些人現在在哪裡,那個她又是誰。」玉璧幾乎把事情猜了個七成,但關鍵的三成憑她的八卦精神,只怕很有可能猜到歪處去。

  她能想到的,蕭慶之也不是沒想過,其實隱約之間,他甚至想到了一些玉璧都沒有去想的東西。只是這些,又怎麼能說出口,畢竟是長輩之間的事,既然長輩們不說,那就算了吧。陛下待他不差,何必追根究底,等過一陣子淳慶帝的火氣消了,也就會一切恢復如常了。

  蕭慶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頭對謝春江說:「潮生,就算你不是在期待和祝福中來到世上的,但是,來到這世上之後,你所收到期待和祝福比任何人都多。上天很公平,給予你一些,就要收回一些,多珍惜現在擁有的,而不是慨歎你早已經失去的。」

  有一句話,蕭慶之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比起我來,你擁有的期待與祝福已經夠多了,不要不知足。

  玉璧彷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似的,把自己的手伸過去放在他手心裡說:「以後,我會期待你平安,祝福你健康。潮生,你也一樣噢!」

  本來謝春江被蕭慶之寬慰得挺不錯了,玉璧這一句直接讓他從蕭侯爺微微冒著點火星子的眼神裡回過神來:「陳尚令,你還是把你所有的期待和祝福都留給子雲吧。」

  「不知好歹。」玉璧瞪謝春江一眼,又回過頭衝蕭慶之笑得分外甜蜜:「慶之……」

  「等等……」

  「謝春江,你想幹什麼。」玉璧雙目圓睜地看向謝春江。

  謝春江連連擺手,十分正經嚴肅地說:「接下來不管姑奶奶您要說什麼,等我走了再說,我可不預備為今天聽了不該聽的話,而在將來承受侯爺的滔滔怒火。」

  說罷,不待玉璧和蕭慶之反應,謝春江就腳底抹油地溜了。

  愣愣地看著謝春江逃命似的背影,玉璧直想把謝春江逮回來吊起來抽打至半殘不死,她腦子裡構想著要怎麼代表月亮懲罰那個無良小人。蕭慶之這時卻在看著她,就這麼靜靜地看了片刻後,才輕飄飄地扔出一句話來:「你剛才想說什麼?」

  「什麼?」

  「潮生走前,你想跟我說什麼。」剛才那麼甜蜜的語調,讓蕭慶之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間高漲起來,他覺得那應該會是一句很美好的話,所以他堅持應該聽到。

  「啊……我想想。」玉璧一時間轉不過彎來,好半晌才說:「我剛才是想說,中午給你做好吃的,不給潮生吃,讓他蹲旁邊乾看著,饞死他……就這句。」蕭慶之大感不滿。

  要不然還能是哪句,玉璧看了一眼蕭慶之,然後收回眼神,心裡琢磨自己到底應該說什麼,才是蕭慶之睜圓了眼睛滿懷期待聽到的:「你到底想聽什麼。」

  「算了,你還是想想中午做什麼吧。」蕭慶之氣結,有時候聰明得讓人想摸著她腦袋誇她聰明,有時候笨起來,讓人恨不得咬她一口。

  「等著吃吧。」做菜不是什麼難事,玉璧就是覺得,她確實應該說點什麼。忽然間靈光一閃,她眉開眼笑地撲進蕭慶之懷裡說:「你剛才不會是在期待,我跟你說,我喜歡你、我愛你之類的話。那怎麼可能,潮生在這裡耶,怎麼也不可能說……呀,討厭。」

  「我就當你說過了。」說完,特嚴肅地啃了玉璧一口,然後特帥特酷地轉身下樓去,留給玉璧一個修長結實的背影。

  玉璧在原地直吐血,哪有這樣的,哪有這也可以當的,蕭慶之你這個死腹黑!

  那天忽悠我不算,今天又黑我,你果然是個壞蛋。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串解開重重謎團的佛珠

  所謂的黨爭平息之後,朝堂就不會再有詭異莫測的波瀾起伏了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不過這些跟蕭慶之都沒有太大的關係,因為春節一過他又重新踏上了去江南的路。這一回還是吳州,不過蕭慶之再臨吳州時,他的職務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動,他成為了新一任的吳州知府。

  吳州轄下共有二府十四縣,吳州城既是吳州府所在,知府是從四品官員,蕭慶之的升遷之路還是走得很平衡的。出於淳慶帝對於他的殷殷期待,絕對不會出現連升三級這樣的異常情況。

  對於吳州來說,蕭慶之原先就算品秩不高,那也是京城來的天官,所以行事處處方便,如今再臨吳州,他已經成為了當地官吏中的一員,自然也就沒這麼便利了。

  車馬甫一進吳州城門,吳州府前來接應的官員就迎了上來:「下官楊綬拜見蕭知府。」

  「楊經歷請起,咱們也算老相識了,既不是生人,就不必這般客套,這是內子玉璧。」蕭慶之扶起楊綬,順便把玉璧介紹給眾人。

  其實就像蕭慶之說的那樣,大家都不是生人,彼此都認識,這也就是走個過場。一一問候過後,楊綬帶頭領著一行人往知府衙門去,按例,赴任的官員可以與家眷住在知府衙門後園。不過他們在吳州原本就有宅子,這時倒不用占著知府後園:「大人既然不用後衙,下官倒有個提議,不知大人能否同意。」

  「嗯。說來聽聽。」

  「府學的宅院已經老舊不堪了,大人若不用,倒不如將府學暫遷到後衙,等府學的院舍修繕妥當了。再將府學搬回去。」楊綬說道。

  「這是善舉,你們安排下去就行了。」蕭慶之說完想了想,問道:「府學修繕的款項可已備齊?」

  果然,戲肉來了,楊綬略帶遲疑地說:「回大人,這卻有些麻煩,原是想將今年修河堤的款項騰一些出來用到府學上去。畢竟修河堤還有些時日,府學卻一日都等不得了。」

  蕭慶之聞言,笑道:「河堤關乎整個江南的生死存亡,不能緩。府學暫時安置在後衙,至於修繕事宜,待我熟悉了吳州府的事物再來細說。」

  上任第一件事,沒錢!

  上任第二件事,處處要錢!

  來之前蕭慶之就意識到了。人人都說江南是富庶天下的地方,倒確實也是,只是江南如今處處的虧空也是既定的事實。至於銀子都流到哪裡去了,那就不宣而明,雖然他去年在江南治了大半年的貪腐,但,江南積弊不是一年兩年,甚至不是十年二十年,所以江南的危機不是一時一日能解決的。

  不過。他既然來了,這吳州府沒跑了。

  淳慶帝放他下來一是讓他帶個好樣兒,二是讓他在江南得個好名,為將來回京之後步步青雲鋪平道路。

  官場上的事,大部分都和玉璧沒有任何關係,她能鼓搗的無非也就是杏花樓那點事。謝春江也回吳州來了,如今還是在司度局做主事。

  「媽,可不可以不讀書。」飯桶同學十分不愛讀書,而且讀書要去遠離吳州城幾十里外的鹿山書院,這對飯桶同學來說簡直是個噩耗。他好不容易從邊關回來,可以有爹媽在身邊,現在居然又要把小小年紀的他送到很遠很遠的書院去,太不人道了。

  「當然……不可以,這是你爹決定的,你爹當年曾經在鹿山書院游學,很喜歡那裡,所以就算吳州有府學,你也得乖乖去鹿山書院。」終於可以把這傢伙送去受管制了,玉璧本來很想把飯桶同學留在京城讀書,可蕭慶之早已經聯繫好了,鹿山書院也不錯,聽說出了名的嚴格。

  可憐的飯桶同學就這麼被打包拎走了,臨走時眼淚汪汪地看著玉璧說:「媽,你要看好我爹啊。」

  「為什麼?」

  「因為好多漂亮阿姨都喜歡爹的。」

  ……

  臨走前,飯桶同學終於扳回一城。

  送走飯桶後,玉璧就拉著桑兒一塊進屋,把從京城帶回來的東西分類放好。桑兒是蕭慶之新安排給她的婢女,至於為什麼把芍藥換掉,玉璧問過,蕭慶之笑而不語只說桑兒更合她的脾氣。

  「夫人,您捧著那匣子做什麼?」桑兒正要把一堆首飾裝好放進櫃子裡,卻見自家夫人捧著個匣子坐在地上怔怔出神。

  玉璧原本是在想芍藥的事,因為櫃子裡的東西都是芍藥從前分門別類放好的,她從來沒仔細瞧過。桑兒一說,她就下意識地把匣子給打開了,裡邊的東西都很讓她覺得眼熟:「咦,桑兒,這匣東西好像不是我的,不過又像是見過。」

  桑兒接過匣子看了一眼說:「夫人,這些很舊了,不像是宮裡置辦給您的東西,夫人想想,可能是哪位長輩贈予的。」

  長輩,一提到長輩兩個字,玉璧就有思路了:「嗯,我記起來了,是姑姑的遺物。」

  桑兒正要把匣子蓋上放進去,玉璧手一伸,從裡邊挑出一件來,皺眉看著好半天,有些驚疑不定:「夫人,您把這串挑出來做什麼?」

  被玉璧從匣子裡挑出來的正是當時第一次去松間禪院的時候,蕭瑜所贈,玉璧仔仔細細地看著,又在腦子裡對比了一下謝春江手上那串。她幾乎敢肯定,絕對是出自同一時期,同一批次由宮中出產的物件。

  她心裡一驚,伸手撥開兩顆佛珠,毫無意外地看到了用不染色的蠶絲纏金絲銀絲制成的線:「怎麼會這樣?」

  桑兒不太明白:「夫人,這佛珠不是很普通嗎,這結線的手法雖然是宮中的,但宮中賜下的物件您還少麼。」

  是不少,偏偏就沒有這麼一件,宮中賜物,沒有賜佛珠的成例,除非某位爺特別稀罕這物件,又或者說信這個。就她所知,當年也就淳慶帝做皇子是信佛禮佛,其他的皇子,如今的諸位親王們,幾乎沒有人有這愛好。

  也就是說,姑姑之所以出家,很大的可能就是因為陛下!

  玉璧猛地雙目圓睜:「天啊,我扒出什麼來了,這可比什麼都勁爆……只是姑姑已經過身了。看來這份八卦怎麼都扒不到了,姑姑,您和陛下到底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話她當然只敢在心裡想一想,桑兒已經主動把她「請」到一邊去坐,省得她擋著道。

  「陛下、父親、姑姑,嘶……」玉璧覺得自己好像了悟了,這樣的故事版本可能很多,但歸結起來大綱無非是這樣:「姑姑和陛下之間有一段情,但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分別,但陛下對姑姑用情很深,就算姑姑和他分別了他還惦記著,所以那天才會在大殿裡問父親,她在哪裡。」

  揉著手裡這串珠子,玉璧決定拿出來戴著,以後就一直戴著。然後找個機會,到陛下面前現一現去,要問起她來,她就一問三不知唄。當然,她也就敢這麼想想,真讓她做這不知死活的事,她怕小命休矣。

  把佛珠收到妝盒裡,玉璧覺得自己應該再去仔細看看謝春江那串,如果說謝春江是陛下的……呃,那啥,蕭慶之應該不至於和陛下有什麼關係吧。

  「應該不會,不對,謝春江會不會是姑姑的兒子?」玉璧琢磨著覺得實在很像,因為松山離這裡很近,而且真要細說起來,謝春江和蕭慶之還真有那麼一點點相似的儀範。長相面目在一邊,說的是兩人的喜好脾性。

  「真要是姑姑的兒子,那倒說得通了。」

  這件事,還是不扒出來比較好,萬一是真的,只怕要惹出大事來。畢竟,現在蕭瑜已經過世了,而且蕭梁既然把事情瞞了下來,自然有瞞下來的道理。

  讓玉璧沒有想到的是,她把佛珠放在妝盒裡好好的,原以為不會有什麼事。畢竟這妝台,她難得用一回裡邊的東西,蕭慶之就更沒興趣了。但意外還是發生了,蕭慶之看到了那串佛珠,他比玉璧更明白宮中製出來的東西有什麼樣的記號。

  「十七,李十一,是陛下早年還是皇子時的東西,玉璧怎麼會有。」蕭慶之念出的這兩個字是代表年份和承設司制作這件東西的師傅留下的銘文,裕和十七年,承設司李十一。

  裕和十七年淳慶帝大約二十出頭,宮中不大賞賜佛珠一類的物件,只有淳慶帝有禮佛的習慣,所以蕭慶之才敢肯定是淳慶帝的東西。

  電光火石間,蕭慶之想到了自己那位在寺廟裡的姑姑,又想起了淳慶帝這些年一直在向蕭梁問著一些什麼:「難道,陛下找的是姑姑?」

  「姑姑、父親、陛下、江南……或許吧,只是姑姑都已經過身了,再談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只是謝春江也有同樣的佛珠,難道當年陛下在江南處處留情之後便派佛珠,用以紀念?」蕭慶之想罷搖頭失笑,又順手把佛珠放回去。

  這佛珠倒是輕易放下了,但縈繞在蕭慶之心頭的疑惑始終沒有淡去,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去猜測,當年在父輩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糾葛過過往。

  姑姑和陛下有著怎樣的過去,為何姑姑最後會出家,父親遠遁朝堂,甚至他還想到了為什麼母親如此疏遠他這個尖銳的問題。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0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尷尬而危險的位置

  別問我為何不恨,因為恨也是很奢侈的情緒。

  這是某天玉璧寫給茶樓裡說書先生的故事中讓蕭慶之印象深刻的句子,平鋪直白,但卻是至理。

  三月江南煙雨天,柳絲下絲竹裊裊,給江南的煙水更添上了幾分空濛,代表性顯得有了幾分輕愁。莫怪乎江南的文人們總能寫出那麼淒婉的詩句來,身處這樣的山水之間,人總要發一點千古幽思之類的東西。

  蕭慶之在府衙裡整理公文之餘,忍不住想起那串佛珠,不諱言,那串佛珠成了他心裡的一個結,一個十分不好解開的結。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詰問:「為什麼父親要在十歲之後把我送進宮中,送到陛下身邊,為什麼母親疏遠於我,待我與子和完全不同。為什麼父親要用完全沒有商量的語氣讓我執子侄禮給姑母送終,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姑母與陛下有那樣一段過往。」

  這種種般般串成一條線,蕭慶之很不願意去面對那個結論,但是他必須面對。這樣的線串起來,再愚笨的人都會去猜想那樣一個可能性,所以他也同樣猜想了。一經猜想,他發現自己的人生就完全是個純粹的玩笑,或許他應該去感激那十年無憂的童年時光,或許他應該怨恨後十年內心可謂暗無天日的少年時光。

  他最好的歲月,與最壞的時光,此刻都浮現到眼前來。甚至還有蕭瑜走時,空洞中帶著解脫的眼神。

  「陛下,臣唯願只是臣一廂情願的猜測,而非真實。我不是謝春江,沒有那樣恬淡的情懷,我也不是玉璧。可以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一切事務,我更不是父親,可以將一切埋在心底永不言明。我是蕭慶之,是看到就會說破,說破便會做破的愚蠢之輩。」蕭慶之緊緊握住手中的筆。然後緩緩鬆開。他不信這一切,因為在此時一切不過只是猜測而已。

  玉璧明顯覺得蕭慶之最近心情不是太好。就算天天哄著他,給他做好吃的,他臉上的笑意也並不曾增添一點。直到玉璧看到那串佛珠似乎換了位置時。才驚覺蕭慶之可能已經知道了這串佛珠背後的故事。

  他比她想得更多更遠。可能這串佛珠背後,還有她所沒有想到過的事情。

  「慶之,你最近在想什麼?」玉璧特意把蕭慶之拖出來逛街。街上陽光晴暖、行人如織,市井間交雜的買賣聲給人一種很平凡而安定地感覺。

  頂著陽光。蕭慶之微微瞇起眼睛:「玉璧,倘若不幸被你言中,我該如何?」

  側臉認真看向蕭慶之,玉璧不太能明白,所謂的不幸言中是指的哪一件事:「什麼不幸言中?」

  蕭慶之輕笑:「我不是母親所出,甚至還可能不是父親的血脈。」

  這個雷未免也太嚇人了,玉璧甚至停下腳步來:「你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這麼說。平時也就我胡思亂想,今天你怎麼也胡思亂想起來了,你怎麼能不是蕭家的血脈。你如果不是,父親為什麼讓你繼承爵位,蕭家的族老們又怎麼肯讓你繼承,他們看血脈可看得比什麼都重。」

  「玉璧,我是說倘若。」

  可他這倘若分明是在說,我已經有證據了,已經把事兒像串珠子一樣串起前因後果來了,玉璧皺眉說:「那又怎樣,你也讀過佛經的,佛家的教旨是,成佛之前穿衣吃飯,成佛之後吃飯穿衣。成佛前後都沒什麼別,就算真不幸被我言中了,那你以後的生活一定要和現在不同嗎?」

  她說的這兩句話已經算是她能說出來的最好的寬慰了,看著蕭慶之這樣,玉璧實在有些無從寬慰起。

  「倒也是這麼一說。」蕭慶之說完又繼續拖著玉璧逛街,但心裡卻滿是苦澀,他沒有告訴玉璧,倘若不幸言中,真相和真相也會有區別。正是因為他不久前才經歷過謝春江這件事,所以心裡對這樣的事情怎麼發生,怎麼開展,怎麼結束有很深刻的了解。

  假如這時候所想的就是真相,他的身份就遠比現在更複雜,所處的位置也會十分尷尬。不要以為因為這層血脈關係的存在會給他帶來什麼便利,恰恰相反,這會是無盡麻煩與危險的開端。

  「你怎麼還是皺著眉頭,事情真的很嚴重嗎?」玉璧這時候有點煩惱了,蕭慶之願意一肩扛著所有風風雨雨固然是好的,但一味的獨自承擔並不是好事,就算蕭慶之很強悍,這也會把他壓垮的。

  蕭慶之衝她笑著搖頭說:「沒事,或許只是我想錯了方向而已。」

  玉璧嚴肅而認真地抬頭看著他,直直地看進他眼底去,有一絲慌亂與不知所措,甚至還有畏懼。是什麼能讓蕭慶之產生畏懼感,跟山一樣沉穩無兩個的人會畏懼什麼,或者說畏懼誰:「人這一輩子,肯定有些事是沒有辦法一個人扛下來的,你不如跟我說明白,還有什麼是我們之間不可以說的。」

  「是一個很麻煩的可能。」

  這句話就說得很明白了,能讓蕭慶之覺得麻煩的,八成和天子家有點關係,就算不是直接和淳慶帝有關係,那也和他們老顧家扯不清:「你怎麼忽然知道了?」

  輕歎一聲,蕭慶之說:「那串佛珠。」

  真……真是天雷與狗血齊飛,傳奇與傳說並重啊!蕭慶之一說到那串佛珠,她就想到了,那串佛珠有七成可能是淳慶帝贈給蕭瑜的。現在蕭慶之又說起那串佛珠來,那最終的可能性就只有一個——蕭瑜才是親媽,至於淳慶帝,在前者成立的情況下,大概就跑不了親爹倆字了。

  「為什麼要說麻煩,大不了我們當自己不知道就好了,難道非上趕著說明白,把自己弄到這堆麻煩裡去。」玉璧想得比較簡單。

  蕭慶之卻不能這麼簡單地去想,但玉璧既然說了,就不要讓她跟著自己再困擾下去:「是,那我們就當什麼都不存在,回頭把那串佛珠收起來,放到誰都撈不出來的地方去。」

  見蕭慶之不再那麼沉著張臉,玉璧總算放過了他:「行,我一定收到個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五月,吳州夏汛至,因為蕭慶之沒有把河堤的工程停下來,河堤很好地防御住了泛濫的洪水。至於府學,遞了本子到道台衙門去,道台衙門還在商議款項撥發的相關事宜,大約要等夏汛過後才能完成。

  「楊經歷,夏汛一過就是一年一次的吏員考評,門下省會派人過來,到時候你們接待一下。該準備的名冊都準備好,至於他們要怎麼辦,不必多管,也不必時時相隨。」吳州事務很繁雜,不是說多重要,而是件件事情都要經知府衙門出來,所以蕭慶之很多時候都在伏案處理日常事務。

  「是,大人。」

  「報,大人,京師來信。」

  「進來。」

  京師來信,蕭慶之現在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這四個字,展信一看,果然是淳慶帝發來的。除了問吳州夏汛事宜外,最主要的還是問謝春江,還提起一句,如果謝春江差事辦得不錯,提提他的職務。甚至,還在末尾用心照不宣的語氣寫道:「子雲,你既已知曉此中因由,便好生代朕照拂一二。」

  「大人?」

  「噢,是陛下的書信,問夏汛的事,還問及吳州大小衙門的官吏是否各安其職,旁的也沒什麼,只是些閒話。」蕭慶之本來不需要解釋,但心神失守,莫名地就解釋了一句。

  楊經歷倒沒多想,只是覺得新上任的蕭大人後台很強硬,陛下的書信隨隨便便就接到了,還全然不當回事的神色:「大人若無事,下官便下去安排考評事宜。」

  「去吧。」

  蕭慶之把書信擱在案頭,久久地看著出神,最終長歎一聲說:「還是玉璧想得最直接,當一切都不存在,不知道就好了。可惜,這世上的事哪裡有這麼簡單,以後我再見陛下,當真能半點不漏,以陛下對過往的執著,哪能永遠地隱瞞下去。除非……除非我能離開朝堂,永遠不再過問政事,不為官,只做市井中一小民,那倒可以永遠瞞下去。」

  「只是,陛下焉能放我離開。」蕭慶之把信用火石點著扔進香爐裡,一絲青煙升騰飄散之後,他又覺得飄然隱於市井是最好的選擇:「陛下那裡,倒也不是沒主意可想,倘若良臣不再是良臣,陛下大約也只能放棄。

  「陛下,我不再是那個扶不起,就害怕丟了性命的少年郎了,如今,我自然知道該如何全身而退,而這一切,是您所教給我的。」蕭慶之說完,算是作出了決定。

  如今的朝堂看起來很安穩,但哪朝哪代皇子間為爭大位沒有發生過慘劇,太子固然仁德,但缺少淳慶帝所期待的雄主氣魄。至於其他皇子,小的太小,大的也基本上各有各的缺點,所以一旦他的身份被揭破,將會處在極其尷尬而危險的位置。到時候不止是身死就可以消去一切的,而是整個蕭家上下,連同玉璧都要填進去的天大窟窿。

  要離去,但要慢慢來。

  只是,蕭侯爺呀,這變體容易,要知道淳慶帝可不是那種,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無私先生吶!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啊,你可長點心眼吧!

  四月,夏汛一過,吳州府就開始熱鬧起來,最熱鬧的卻要屬吳州府衙外不遠處的府學。原本已經年久失修的府學,在雨季過後大興土木,眾人交口稱贊知府蕭大人乃士林典範,不因為別的,只因為蕭慶之做了一件在百姓們看來是善舉的事兒。

  他自掏腰包,把府學給修了,說是說蕭大人看著幾百名生員擠在小小的吳州府後衙心有不忍,所以不待上邊議下修繕款項來,就自己掏腰包讓人去整修府學。而且,蕭大人這次掏得還不少,所謂的修繕簡直可以稱為推倒重建,怎麼也得萬兩白銀。

  這件事一傳揚出來,吳州府百姓無不拍手稱好,對百姓們來說這才是真正為民著想的父母官兒,那像別的官員是奔掙錢來的。瞧瞧我們吳州府的蕭大人,在吳州府一錢銀子沒撈,反倒自己掏出萬兩白銀來給吳州修府學。

  前前後後十幾位知府都沒辦下來的事,硬生生是被他拿銀子砸下來了。

  「這蕭子雲腦子被門夾了嗎?」姚清甫差點氣得要衝到吳州去把蕭慶之打一頓,回了書信說再議,只要等些時候肯定能把款項準備下來。他蕭子雲就這麼沉不住氣,這不是在打他的臉,而是在打陛下的臉面。

  「大人,這事該如何上報?」

  「上報,怎麼報?趕緊讓度支部撥出銀子去把帳平了,蕭子雲向來辦事老道,怎麼這件事辦得這麼幼稚。」姚清甫就算是被蕭慶之涮了一道,但姚清甫沒把事兒怪到蕭慶之頭上,畢竟蕭慶之也是受淳慶帝所指派。如今蕭慶之在江南,淳慶帝殷殷吩咐讓他好生關照,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是,大人。」

  此時吳州刺史和鹽鐵轉運使也都在跳著腳罵蕭慶之糊塗。江南有不少官員都可以上書直達天聽,自然而然地就有人把蕭慶之近來在江南做的幾件事都報到了淳慶帝御前。淳慶帝看了也忍不住破口大罵:「蠢貨,你把腦子落京城了嗎。要不要朕派人給你送過去。」

  太子顧弘承真在旁邊幫助處理奏折,聽到這句話不免側目:「父皇,誰把您氣成這樣,兒臣去收拾他。」

  把折子遞給顧弘承,淳慶帝說:「你看看,你看看,子雲這事辦得何等愚蠢。」

  接過來細看。太子看完後,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父皇,這不是善舉嗎?江南道既然撥不出銀子來,子雲慷慨解囊又有何錯?」

  遠在天邊的蕭慶之踹不著,淳慶帝也只好踹踹兒子過癮。不愧是一起長大的,蠢都蠢到一處去了:「子雲愚蠢,你也好不到哪去。往小了說這叫拉攏人心,他一個臣子拉攏人心做什麼,朕倒是不懷疑他的動機,但真到風口浪尖上誰要動他,隨便參一本他這輩子就足夠受用了。往大了說,他這是讓天下臣民知道朝廷如何不作為,竟讓他一知府自掏銀錢修繕府學。婦人的口舌、御史的筆、天下士子的文章,傳點什麼寫點什麼,這就是直接往朕臉上扇巴掌。」

  噢,原來有指責父皇不勤政愛民、不體貼民生的意味在。顧弘承仔細想了想,說道:「父皇,子雲想來也沒想到這層上去,兒臣與子雲一道長大,子雲的心性兒臣再清楚不過。想來也是急情於吳州府學,否則不會自己掏銀錢,他再闊綽也不至如此撒錢。」

  淳慶帝也不懷疑蕭慶之的動機,只是心裡不免想,難道這孩子就適合做個文臣領袖,卻不是個實幹的能臣。琢磨片刻,淳慶帝覺得挺不是滋味,這可是他寄予厚望的臣子啊,怎麼能這般不濟事:「朕不疑他,只是這件事做得太愚蠢,讓朕有些失望。」

  「父皇,兒臣不是也沒想到嘛,兒臣與子雲畢竟都還有些不經世事,很難在做事之前把方方面面都想周到,總會有缺失的地方。姚道台不是說已經撥下銀錢去平帳了嗎,想來不會有什麼大礙,至於子雲那裡,再去封書信,讓他以後謹慎行事就是了。」其實擱顧弘承的話,巴不得,有臣子肯替君上分憂,這多好的臣子呀,怎麼還責備人愚蠢。

  太子啊,你可長點心眼吧!

  淳慶帝心中長歎,這就是他不喜歡顧弘承的地方,目光短淺了點,想事情片面了點。正是因為是厚愛的臣子,才會嚴格地要求,才會罵他愚蠢,顧弘承卻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顧弘承沒有想得那麼長遠,只覺得眼下好就好,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一個帝王怎麼能有「只求今日,不問明朝」的念頭。

  淳慶帝看著他這個長子,心中湧起一股深深地失望,如果說蕭慶之做這件蠢事,他只罵一罵,斥責一頓,那麼對太子,淳慶帝僅有的就只是失望。臣子有錯,帝王可以去糾正,但帝王若輕易犯錯,承受錯誤帶來的結果的就是天下子民,太子還是不懂啊!

  「罷了,你去寫信給子雲,告訴他,這樣的蠢事,做一件就足夠了,再有,朕親自去江南收拾他。」或許真是要求太高,寄望太多,他們都才二十出頭,淳慶帝心想,自己也才四十出頭,不說多了,至少還能看著他們二十年。但願給他們二十年時光,他們能長點心眼。

  接到顧弘承的親筆信,玉璧就看得蕭慶之一副牙都快笑掉了的樣子:「太子殿下給你什麼了,把你樂成這樣。」

  「未來。」

  ……

  發瘋了,玉璧瞪他一眼,抽過蕭慶之手裡的書信從頭看到尾,半點所謂的未來都沒有看到。只看到大半篇是顧弘承替淳慶帝罵他,小半篇是顧弘承說,其實這不算什麼大事,不過既然淳慶帝說得這麼嚴重,還是注意一點好。最後,顧弘承寫道:「我與子雲之情誼遠甚旁人,願與子雲一世相得,兩不相疑。這是你說的未來呀,怎麼感覺不對勁啊!對了,你做什麼了,讓陛下用這麼嚴厲的語氣專程寫信來罵你。」

  只見蕭慶之大樂,說道:「做了該做的事。」

  「算了,你不愛說就不說,反正麻煩的事兒你從不愛跟我說。」玉璧見他高興,也就無所謂了,說明這是他願意看到的。蕭慶之又不蠢,被人罵還笑成這樣,那就說明其中別有深意。

  「玉璧呀,若是以後我真丟了官職,只能靠你養活,你可不能拋下我呀!」蕭慶之笑瞇瞇地跟玉璧賣弄起來。

  玉璧瞪他一眼說:「行啊,白天當牲畜用,晚上當禽獸用……」

  話沒說完玉璧就住嘴了,這句話是某個無良的閨蜜說男人的終極用處時,跟她說過的話,結果因為這話太精闢,她就記住了,這不……一沒出溜她就往外蹦了。

  「你怎麼總說些不著調的話。」蕭慶之拿回書信夾在案頭的本子裡,又折回來坐到玉璧對面說:「剛才我說的是正經的,你別不當回事,我這小半輩子在別人眼裡風光無限,什麼允文允武、文成武德。其實這些東西,真要用來養家糊口,那還不如你哥手上的木工活。自然,我不會真讓你養活,只是人人都盼著的榮華富貴出人頭地,肯定是不可能再有了。玉璧,你能接受那樣的生活嗎?」

  「什麼樣的生活?」玉璧一時沒能跟上蕭慶之的拍子。

  「和市井中無數百姓一樣的生活,柴米油鹽、家長里短。」蕭慶之說這個問題時還頗為嚴肅慎重。

  見他嚴肅起來,玉璧也不含糊:「會和我現在的生活有很大區別嗎?」

  聞言,蕭慶之一琢磨,又笑道:「不會。」

  「那不就結了,榮華富貴不安穩,出人頭地路坎坷,我喜歡現在的樣子,一輩子要能一直活得像現在這樣,也是很好的。」

  有了玉璧的支持,蕭慶之做起事來更加放膽兒了,一個月裡總有幹出幾件不說驚天動地,但絕對能讓姚清甫和淳慶帝都跳著腳罵他不出息、不爭氣、胡鬧的事來。

  到後來,淳慶帝都懷疑蕭慶之是不是腦子裡另有圖謀,倒不是懷疑他圖謀到自己這裡來了,而是圖謀吳州府這點子事。不過這樣一直做錯不算錯、過不算過的事,能圖謀出些什麼來。

  淳慶帝想想,讓人取了吳州府的吏治考評來看,翻到蕭慶之這一個卷宗,裡邊全是溢美之辭,說得民心、為官清廉,風評極佳。又寫了幾篇江南士子為蕭慶之寫的詩詞,還有江南的大儒們給他題的字句,淳慶帝看完火大:「蕭子雲啊蕭子雲,這一點點誇獎就讓你忘乎所以了?朕對你的期待可遠不止如此,你要就此流於下乘,那朕也不扶你,你且墮落去吧!」

  難道真是個跟太子一樣中看不中用,能張嘴說,不能著手去做的。才罵過太了目光短淺,這回連自己挑出來的社稷良臣都跟著輕浮淺薄起來,透著那麼的無知與愚蠢。

  淳慶帝為此大感憂傷,而蕭慶之則是越來越歡樂,他在江南的名聲越來越好,在江南官場得到的不屑與鄙視越來越多,在淳慶帝那裡得到的失望越來越大。多好,哪天陛下失望了,給他個閒散官職,他到時候再想辦法辭去職務,就此可以飄然歸去,隱匿於市井紅塵之中。

  那些陳年往事,也就可以就此消散了。

  但是,他卻忘了顧弘承寫信時給他寫的那句——父皇有語,若再愚蠢如斯,必親至江南收拾子雲,望勿再犯。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0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誰把水撐渾了

  不管是在中國古代,還是這個時空裡,皇帝都是個要拿壽命來換人間極致富貴的職業。活到六十,在皇帝這職業領域裡就算是高壽了,淳慶帝向來認為自己是個得蒼天厚愛的君主,一直活到四十出頭可謂是無疾無災,順順利利。

  所以,淳慶帝以為他還得有二十年好活,可以守著這江山社稷直到下他的繼承人長成參天大樹,直到他所扶植的年輕臣子們可將這江山天下管理得穩穩平平。但是一場忽如其來的疾病讓淳慶帝臥榻罷了三天早朝,不是什麼大病,只是風寒而已。

  「要擱朕跟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別說是吹風,就是在雪地裡站上一夜,第二天照樣能雙拳打猛虎。如今不行了,眼看著年紀大了,見點風都能病倒。」淳慶帝說得輕描淡寫,但他的心中有對生死的深深觸動。他以為自己至少還有二十年,但從來沒想過,假如上天不給他這二十年去守著他們長大,他應當怎麼辦。

  「父皇,您正當壯年,怎麼能算是年紀大了。大約是這幾天雨氣衝的,父皇好好歇著,兒臣會和諸位大臣商量著處理朝堂上的事務。只是倘若是兒臣拿不了主意的大事,還得勞煩父皇,兒臣不孝,到如今也不能替父皇扛起什麼來,兒臣以後會認真學習的。」就像淳慶帝還以為自己有無盡的時光一樣,顧弘承也以為他這位父皇能活到很久以後去。

  做為一個太子,他深深地明白,只要自己不犯大錯。不做出格的事,皇位遲早是他的。所以,他從不較真,也從不插手過問朝堂的事。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成為一個仁孝忠厚的太子,而不是跟父親爭搶天下的不孝子。

  淳慶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底已經有了深深的憂慮。他在擔心,如果他走了,他的太子會用稚嫩的觀念、簡單的想法去執掌江山社稷。這天下,得來不易,不能敗在自己的兒子手裡。

  這一病,淳慶帝有了明顯的變化,因為他能從自己的身體裡感受到來自病魔的無情摧殘。以及時光留給他的深深印記:「眾卿,朕有一提議,眾卿且都來議一議,看是否合適。」

  「陛下請講。」

  「朕欲讓太子臨朝參政,太子如今已二十出頭,朕像太子這般年紀早已在朝堂上與眾卿吵得面紅耳赤了,再看太子,如今卻還是個半大孩子的脾氣,朕不能再放任太子了,一眨眼朕也四十多了。這張椅子不知覺地朕坐了二十年,上天若垂愛,朕願與諸位再做二十年君臣,但太子已經長成,該是讓他明白他要肩負什麼的時候了,眾卿以為如何?」淳慶帝問罷。微瞇著眼睛掃向下邊的大臣們,他想看看這時候這些臣子們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群臣都是一陣發愣,然後朝堂上久久沉默,最後還是尚書令上前一步來:「陛下,如今您正值春秋鼎盛,別說二十年。便是四十年也不無可能。至於太子臨朝參政,臣以為,倒也是時候,只是太子在陛下羽翼下成長,到底少些歷練,哪如陛下當年所歷之事。臣啟陛下,不妨請太子先放到地方上歷練幾年,再言臨朝參政之事。」

  老狐狸,淳慶帝知道,殿裡的臣子們是不願意得罪他,也不願意得罪這帝位未來的繼承者。不過尚書令到底是尚書令,說話也算持重,淳慶帝想想便道:「就依愛卿所奏,眾卿以為,派太子去哪處當差為上?」

  「回陛下,江南如何。」畢竟當初淳慶帝就是在江南當差起的家,所以群臣們想著這樣不出錯。畢竟是太子,真要支到邊遠山鄉去,只怕也招記恨,淳慶帝也未必捨得。

  「江南有姚清甫在,你們是送太子去享清福嗎?」淳慶帝問道。

  得,敢情江南不行,那陛下您把晉城侯送去就享著了清福嗎?還不是得罪人的事不願意讓自個兒子沾手,要留個仁君的名頭。關於這個,臣子們倒沒算到,淳慶帝是怕,將來太子唯一能讓人惦記的就是仁君二字,所以不願讓太子的名聲有任何污點。

  「陛下,臣以為江西道甚好,離京甚遠,也是個磨礪人的地方。山高水深、民風彪悍,又是稻米主要種植地,殿下若去江西道磨礪幾年,想必能換個模樣回來。」這是清楚淳慶帝心裡想法的臣子,其實,顧弘承缺少帝王氣魄,還真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如今既然淳慶帝這麼去想了,那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出主意,誰不盼著有位英明君主扛頭頂上當紅旗使。要知道,君主昏庸,那可是臣子的罪過,相對的,君主英明,君主本身能耐,當臣子的照樣臉上有光。

  這主意一提出來,算是君臣之間一拍即合,顧弘承去江西道的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江西道全稱江南西道,轄下共有十二州,太子去江南西道處於中等水準的袁州。

  消息一傳出來,蕭慶之愣是沒琢磨明白:「陛下這是鬧什麼呢?殿下想著出去歷練的時候不讓,現在已經沒有這雄心壯志了,偏偏又把殿下送到袁州去。」

  江南夏中,處處無遮擋的陽光四處照得雪白,此時正是燕子塘賞荷花的好時節。吳州每到這時候都有詩會,三人成集、十人成會,連蕭慶之都不時要接到幾張帖子,是吳州府當地的士子們相請,不過蕭慶之應得少,主要是他確實忙。

  頂著大太陽往吳州府衙裡趕,蕭慶之覺得自己最近做的事已經差不多了,再多做一點陛下就會發覺,所以他很老實地收了手,安安穩穩地處理起政務了:「楊經歷,怎麼也不騎馬?」

  「回大人,天兒不好,馬也著了暑氣,這不只好自個兒動動腿了。」楊綬說罷走近了蕭慶之,與蕭慶之錯開前後腳一道往府衙走去:「大人,官辦酒坊今年包了吳州幾家果園的果子,市面上果子倒做起價來了,連帶著米糧油鹽都漲了些。大人您看,這幾天是不是發個告示平抑物價,再這樣下去得出亂子。」

  官辦酒坊包果園的果子那跟玉璧有關係,官辦酒坊要經營果酒,當然以江南為上上選。沒想到,因為這個倒做起市面上貨物的價格來,蕭慶之還能怎麼著,相轍給自家小玉璧平事兒唄:「哪家漲得最大把哪家請到衙門來喝一下午茶,管保當天見效,次日再去發告示,這事便能平定下來。」

  「是。」

  蕭慶之覺得,以後得回家跟玉璧說說,別再弄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來了,好好在杏花樓泡泡茶不行麼。

  被惦記的玉璧這會兒正無聊地望天,琢磨自己該幹點什麼,除了茶館,身為官員女眷她什麼都不能做。可是茶館真的很沒意思呀,無聊到骨子裡了都,喝茶的都是些文人墨客,大抵清清雅雅的,現在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是誰的場子,更加不可能放肆了,害得好幾天連熱鬧都看不著。

  「夫人。」

  「儉書,你不是在下面會帳嗎?」

  「剛剛得到消息,薛姑娘在東宮不省人事,有御史言官參了本子上去,陛下大怒,太子已經被禁足東宮,原本擬好的行程也擱下了,只怕這回不得善了,我得趕緊去把消息送給侯爺,夫人您待在這裡別外出。」儉書說完都不等玉璧回話就轉身走了,看起來這回事真的鬧得非常大。

  乍一聽薛姑娘,玉璧還沒意識到是薛甘霖,等說到太子她就明白過來了:「怎麼會這樣,太子不像是那種喜歡把人往死裡虐的主啊,難道……難道是太子妃。這下好了,前幾天才說陛下有移交權力的準備了,看著是要把太子往英明君主培養了,這事兒一出,事兒玄了。」

  儉書到衙門把話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直接就坐不住了,二話不說就要翻身上馬回京城。但是很快他冷靜下來,消息從京城到這裡,就算是用信鴿傳來的,他回京城的路途日夜兼程也得三天,他趕不上:「這是陛下最厭惡的事,肯定不是太子殿下動的手,但殿下連自個兒後院都管不了,陛下必是大感失望,甚至心中生了厭惡之心。太子殿下怎會如此糊塗,太子妃怎能如此愚蠢。」

  才被人罵完愚蠢不久,倒沒想到還有機會把這倆字還回去,但蕭慶之寧願這倆字還不回去。大位紛爭,有太子都是一場血海刀山的爭奪,倘若太子失了淳慶帝的歡心,失了群臣心目中仁孝節義的評價,只怕其他幾位蹦得更歡。

  水越渾,對蕭慶之來說,越不利脫身,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動摻和到這趟渾水裡去,最好把水撐得更加渾濁。

  「儉書,你回去叫玉璧收拾一下,我們晚飯後走水路回京師。」

  蕭慶之預備好了,回京讓淳慶帝罵個狗血淋頭,然後狠狠替太子求情。憑著他和太子的情誼,再怎麼求情都不為過,求情到淳慶帝認為他以情誤事為止。

  須知,淳慶帝最不屑感情用事之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就這麼個破脾氣

  連夜啟程,蕭慶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玉璧盯著他看了半天,回頭對桑兒說:「桑兒,你去跟管家說一聲,讓他到慶江書院和泛通說一聲,我和慶之要回京一趟,讓他別擔心,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回吳州。」

  「是,夫人。」

  蕭慶之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也是有兒子的人,不該連兒子都記不起,萬一放假的時候回來一看,爹媽走了,光把他一人留下,泛通心裡得多難受。想到這,他略尷尬地說:「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整理的,再過會兒船就要來了。」

  隨著他轉移話題,玉璧也不想把蕭慶之擠兌得太過,要不然以後該不給她擠兌了,而且蕭慶之尷尬的樣子好……可愛!她不厚道地多看了兩眼才移開視線看向江面上,天際一片薄薄的暮色映襯得慶江彷如蒙了一層色彩瑰麗的紗,朦朧而迷離:「慶之,你看,那是不是船來了。」

  江上此時有一艘大船駛過來,看樣式有點像官船,船上掛著的燈籠也是應制的樣式。蕭慶之放眼一看,點頭道:「準備一下,船就要靠岸了。」

  從吳州走水路回京只能直到京城三十里外,慶江貫穿了整個南北,從吳州到京城,日夜不停只需要三天。但是,蕭慶之居然暈船啊暈船,玉璧都在想既然水路這麼快捷,為什麼從前愣是要坐馬車,現在明白了。

  好在蕭慶之暈船不是很厲害,只是臉色發白,整個人精神也有點蔫。再好吃的飯菜也提不起胃口:「這麼嚴重,其實是你心裡老覺得自己會暈船才暈的,你不想著這事了就沒關係。要不我們說說話,說著說著你就會忘記這事。可能會好一點。」

  可以稱一句「小臉刷白」的蕭慶之扶著欄桿看了她一眼,有氣沒力地說:「算了吧,捱過去就成了。」

  但是玉璧不肯死心,非拽著他說話不可,別說,到最後一天,蕭慶之就恢復正常了。等到京城外再轉換馬車時,完全看不出有暈船的症狀,儉書和令武都大感意外。蕭慶之暈船不是一年兩年了,是二十幾年來但凡坐船就得暈。雖然隨著年齡增加症狀有所減輕,但是絕對不可能這麼生龍活虎啊,這不科學!

  他們從京城南門進城,蕭慶之讓玉璧自己回府,他預備馬不停蹄地進宮。玉璧理也不理,拽著他讓令武駕車回侯府:「洗漱更衣再去,不管你想怎麼做,讓自己保持乾淨整齊是很重要的。當然,除非你覺得狼狽一點、不修邊幅一點更能達到效果,那你就直接去宮裡。」

  蕭慶之把她拽住自己的手挪開,道:「小玉璧也有聰明的時候嘛,這回又讓你猜準了,我還真是想要這效果。你說我不遠千里從吳州回來。專為太子求情來了,若是洗漱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了再去,就不對勁了是不是。」

  ……

  她就是做個正反對比而已,隨便說說的,居然還真這樣。看著蕭慶之掀開簾子下馬車,轉身又衝她揮揮手。玉璧忍不住說了句:「你小心點,別在陛下跟前胡言亂語。」

  話裡的意思,兩人都心知肚明,蕭慶之沖她一笑說:「明白,我先走了,你回府歇著。」

  她能安心回府歇著就有鬼了,到府裡洗個熱水澡換上宮衫,玉璧拎著宮牌就讓管家套車去宮裡。到宮門口玉璧下馬車問了侍衛,侍衛說晉城侯這會兒大概在御書房裡,因為氣候溫暖的節氣裡淳慶帝都在那批折子。蕭慶之既然是去找淳慶帝求情,當然應該在御書房。

  玉璧沒有直接衝過去,而是拿出渾身解數沏壺好茶,淳慶帝通常是有好茶喝著,心情就會不錯,然後大部分事情都有商有量。御茶房裡的宮女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怎麼陳尚令這麼神出鬼沒,明明說年末才回,忽然就蹦了出來:「玉璧丫頭,你這是從吳州回來的?」

  「是啊,慶之回京有事,我就跟著一道回來了。舒公公,您老怎麼又回御茶房了,您去了別的地方陛下不習慣吧。」玉璧一邊看著灶上燒水,一邊跟舒公公聊著。

  「你去了別的地方陛下才不習慣呢,見天說不該把晉城侯外放到江南去,連想喝口你沏的茶都指不上。這次回來待多久,你要是能待一段,那我就把御茶房交還給你,省得我還得內廷和御茶房來回奔忙。」舒公公巴不得玉璧早早回來,他現在是拿一份月錢幹兩份差事,還是兩份相隔甚遠的差事。

  「那我哪知道,看慶之吧,他在京城待多久我就待多久。」玉璧說著見水燒好了,提起來就開始溫杯燙盞,再把茶沏上第一道。

  舒公公見狀,衝旁邊的小宮女們使個眼色,讓她們都仔細看著點。雖說光用眼睛看,看不出多大區別來,但是讓這些小丫頭看看模樣也是好的,再說這些丫頭誰不羨慕玉璧啊,瞧瞧一個個羨慕妒忌的眼神。舒公公在心裡暗笑,想道:「你們哪有玉璧丫頭的好福緣,老實學著沏茶吧,要能被陛下看上,你們也能有這福緣的。」

  沏好茶,玉璧立馬端過去,御書房離御茶房不遠,幾分鐘的路。玉璧在前邊端著茶,舒公公找了個小宮女在後邊捧著溫著水的爐子。到御書房外時,玉璧在老遠就聽到了淳慶帝的喝罵聲,大概是在罵蕭慶之「感情用事,難成大器」。

  走得近了,玉璧聽到御書房裡淳慶帝正在怒火中燒地說:「枉費朕對你一片殷殷期待,你竟只顧兒女情長,如此辜負朕的栽培。蕭子雲,太子是你的兄弟不錯,他也是朕的兒子。他身為長子雖然不成器,但終歸是朕的長子,朕難道真會把他禁足在東宮一輩子不見天日。」

  在下邊站著的蕭慶之一個字不回,淳慶帝繼續吼道:「江南你也不要再去了,要繼續在江南待下去,你只怕要變成一個徹底的蠢貨……在外邊縮頭縮腦地做什麼,還不進來。真是沒事找罵,你也不勸著他點,怎麼為人妻的。」

  ……

  她這叫躺槍,上前一步端著茶水,玉璧陪著笑臉說:「陛下,那也得婢子勸得住,慶之就是這說一不二的脾氣,婢子要是勸,他只怕更得擰著來。」

  站在一旁的蕭慶之默默看她一眼,似乎在說:「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個破脾氣?」

  不著痕跡地點點頭,蕭慶之一看,差點沒鬱悶死。

  「你還不把茶端上來,要朕請你啊!」淳慶帝才是真正要鬱悶死的那個,好不容易能喝口想了有段時日的茶了,結果這倆盡來氣他。太子是一直不怎麼懂事,但原來懂事的,現在怎麼也成了二愣子,而且還不是一個,是一來就來倆。

  「陛下,您喝口茶消消氣,別跟慶之一般見識。您嘗嘗,這是婢子在江南特地尋來的茶葉,還是三月的時候婢子特意讓人去採的茶葉。陛下,您可不知道這茶多稀奇,來歷還有些曲折,這是我掉井裡時偶然發現的茶葉。當時婢子嘗了嘗,覺得滋味很奇特,就想著怎麼也要帶回來給陛下品評。婢子還擅自作主,給那口井取了個名字,陛下別怪罪才好。」玉璧決定坐實了龍井的名聲,當然,最主要的目的是打岔。

  「什麼名字?」

  「龍井。」玉璧一點也不臉紅地說道。

  淳慶帝接過茶喝了一口,這一口下去淳慶帝好半會兒都沒聲音,這茶玉璧嘗過,真正的龍井裡那株什麼味道她不知道,但這株,絕對和天底下的綠茶都有不同。淡淡香香的氣味裡布滿醇和溫柔,不是屬於少女的青澀溫柔,而是歷經世事後恬淡從容的溫柔。哪怕一芽二葉也很生嫩,沒有任何雜味,添四五道水都不減色香味,非常難得。

  「好茶,龍井就龍井吧,這有什麼可怪罪的。」淳慶帝龍心大悅,又問了句:「這茶一年能產多少,你帶了多少回來。」

  「回陛下,一年估摸著最多也半斤,春茶採得一兩,夏茶採得一兩一錢,攏共還有二兩,都在御茶房裡擱著吶。」看吧,淳慶帝一喝到好茶,心情就會變好,然後凡事就有得商量了。

  蕭慶之不得不暗暗衝玉璧投去贊賞的眼神,她在這宮廷裡,已經徹底摸清了生存的不二法門。

  喝了茶,淳慶帝再看玉璧,就不那麼嫌棄了,不過再看蕭慶之,還是怎麼看怎麼不順心不順眼,這小子看來不是把腦子扔在京城了,而是完全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玉璧丫頭,你下去,朕有話跟子雲說……丫頭,你這什麼眼神,朕還能吃了子雲不成!」

  得了,倆都被江南的風氣給帶壞了,回頭得好好把江南的官員拎來往狠了教訓。

  「是,陛下,婢子告退。但是,陛下,您也體諒體諒,慶之日夜兼程趕回來,坐了三天的船就暈了三天,這還不肯歇一歇再進宮,陛下不念著慶之對太子殿下的一片深情厚誼,也念在他身體不適的面兒上,饒他一二。」玉璧這算是給蕭慶之添柴加火。

  淳慶帝聽了果然面色微動,看來還是有效果的!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1


第一百二十三章 趨利避害是本性

  御書房的談話進行到後來,淳慶帝終於發現他擰不過蕭慶之,他不免要在心裡感歎:為什麼從前沒有發現蕭子雲這麼感情用事。為了太子可以千里歸來求情,這固然讓淳慶帝歡喜地看到蕭慶之如何忠孝仁義,但同時也讓淳慶帝看到,他所寄望的社稷良臣有多麼不靠譜的一面。

  末了,淳慶帝揮揮手說:「既然不遠千里地回來了,就去東宮瞧瞧太子,寬慰他幾句。」

  此時此刻,淳慶帝心頭湧起對自己過往的懷疑,太子和蕭慶之都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一個多情可是說天性使然,兩個都這麼多表,那就是他教錯了。難得的,淳慶帝開始反省起自己的過往的錯誤了。

  而蕭慶之則出了御書房左拐往東宮去,太子和太子妃如今都被禁足在東宮,至於薛甘霖,似乎已經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了。薛家在薛甘霖的事情出來以後,閉門謝客,御史言官們這些旁觀者再怎麼憤慨,薛家只當不知道這回事,只當沒有這麼個女兒。

  走到東宮外,值守的侍衛見了淳慶帝的手令後恭敬地請蕭慶之進去,一進東宮大門,蕭慶之就感覺到一片淒冷,從前熱鬧有序的宮殿此時一片寂靜。夏天本是蔭蔭綠蓋,處處晴朗光明,但此時的東宮,卻是一片腐朽沉暮之氣。

  跨過門廊,邁上台階,走入大殿。蕭慶之失望地看到,太子彷如一樁木偶般坐在那裡,見到他來竟說道:「子雲,你來見我最後一面了嗎?」

  靜靜地凝望顧弘承良久,蕭慶之才緩緩躬身行禮,非常恭敬地行下大禮:「臣,蕭子雲,拜見太子殿下。」

  「看來我真是命不久矣了,子雲從來沒有給我行過這樣的大禮呢。」顧弘承說得平平靜靜,臉上甚至有了些笑意,卻淒慘而冰冷。

  「殿下。你是陛下的兒子。陛下沒有放棄你,也不會放棄你。但是殿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別人沒有放棄你,你卻放棄了自己。殿下。這件事本……本不算大,殿下又何苦把自己折磨成這樣。」關於薛甘霖,其實蕭慶之也想抽太子幾巴掌,但是,抽幾巴掌也無濟於事。再看看太子現在這破模樣。蕭慶之哪裡還下得了手。

  一片清冷冷的陰影裡,顧弘承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他:「本不算大,真的不算大嗎?子雲,這件事對你真的不重要,薛甘霖對你來說真的什麼也不算嗎?子雲,父皇這是為了你而責備我呢!」

  瞬間,蕭慶之就彷彿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殿下。」

  目光淡淡地掃向蕭慶之,顧弘承說:「父皇說,那是你珍惜過的人,是我給我們之間劃下了一道溝坎。如今或許不明顯,但終有一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子雲,怎麼辦呢,我妒忌你了,為何會是你呢?」

  終於,蕭慶之也被震住了,原來這世上真的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俯視天下的淳慶帝。

  殿外,玉璧站在那裡也是滿目震驚,這件事到底還是被揭破了。太子說得對,蕭慶之這樣認死理的人,遲早會因為這件事和顧弘承鬧起來,就算蕭慶之不鬧,太子心中也始終會橫亙著一道鴻溝。薛甘霖不管是死是活,都會成為他們之間不可回避的重要存在。

  「蕭慶之啊,看你這回怎麼過去。」玉璧覺得就算是聖賢,面對現在的情況也只能傻眼。

  「殿下,每個人心中都會有年少萌動的東西,臣自然也有。臣不能說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影響,但是也不至於像殿下所說的這樣你死我亡。殿下,我們也曾出生入死,不至從此人心向背。」蕭慶之非常誠懇地說道,他確實惱火,但他難要真為此和太子掐起來……他做不出來。

  電光石火間,蕭慶之忽然湧起一個念頭,如果是玉璧呢!猛地甩開這個念頭,因為光是想想都不能接受,如果出現,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人心向背,這四個字真好。子雲,你不怪我,但是我必須責怪自己,我承諾過把她納入羽翼之下周顧她的安危,但她還是出事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太子多情,淳慶帝從來沒看錯這一點。

  至於蕭慶之多情,這傢伙那絕對不多情,他甚至很吝嗇,小心地謹慎地一點點給予,從不會輕易把自己完全敞開:「殿下,人各有命。」

  話音落下,殿門口忽然出現一隻小手,帶著陽光在碧綠濃蔭的庭院映襯下分外白皙稚嫩。隨著這隻手又露出半邊臉來,玉璧看著殿裡的兩人說:「我覺得,你們要不打一架,真心的,打完就好了。」

  沒有比這更壞的主意了,蕭慶之瞪她一眼說:「瞎說什麼,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來的,陛下說你過來了,我也想來看看。殿下,您還好嗎?」玉璧本來就是來破壞氣氛的,難道真讓這二位打架不成。

  「陳尚令,你也來了,都別客氣了,坐吧。」顧弘承經此一事,倒有股子大徹大悟的感覺。

  仔細看幾眼,玉璧總覺得太子有種要了卻凡塵的衝動:「殿下,其實您是覺得對不住慶之是不是。」

  太子和淳慶帝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擱淳慶帝身上,那絕對可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勢。所以顧弘承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愧疚,雖然很淡,但確實存在。蕭慶之不好言明,但玉璧卻乾脆利落地說出來了。

  太子臉色微變,許久後長歎一聲說:「抱歉,子雲。」

  「不是殿下的過失,世事弄人罷了。」縱觀前後,薛甘霖的事,確實是世事弄人。至於太子妃,在太子這裡再得不著好臉,淳慶帝就更瞧不上。

  其實,也未必是太子妃做的,但這事一出,問責就問在太子妃腦袋上,誰讓她是太子子明媒正娶的正妃。

  「罷了,你們走吧,接下來我的路只怕不好走,不要連累你們了。」薛家是沒動靜,關起門來像跟自家沒關係一樣,但是薛家那樣錙銖必較的人家,就算是太子也會照樣動上一動。更何況,爭奪大位的投資中,薛家是向來不向著東宮的。

  顧弘承把薛甘霖納入門牆,未嘗沒有和薛家緩和一下關係的想法,但事到臨頭在敢這樣。顧弘承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大礙,拉攏不了,打壓下去也行,這樣還更徹底。

  送兩人到殿外,看著蕭慶之和玉璧一切如常地行禮,顧弘承確實感受到了,這天下或許就這麼倆個人可以福禍與共了。蕭慶之是可以同富貴也可以共患難的人,如今看來,父皇的眼光真不錯,陳玉璧也是這樣的人。

  玉璧和蕭慶之在顧弘承略略有了些暖意的眼神裡走遠,臨到快出牆時,蕭慶之回頭看了太子一眼。蕭慶之眼底一片溫和恬淡,衝太子輕輕點點頭,道了句:「殿下,保重。」

  此際,顧弘承只覺得眼睛酸澀:「子雲,珍重。」

  走出東六宮時已經是下午了,倆人整天都沒吃飯,蕭慶之揉著肚子說:「餓了,找點吃的去。」

  玉璧指了指御茶房說:「到御茶房去坐吧,現在沒正餐,只能吃些點心先墊墊。」

  兩人進了御茶房,胡亂塞了些點心便出宮,路上,蕭慶之難得的形容嚴肅,面上一片沉沉如水。玉璧也不去打擾他,由著他去思索他心中的是是非非,她明白,薛甘霖的事只怕不這麼風過水無痕。

  「你腦子裡又在胡思亂想吧!」蕭慶之瞥一眼玉璧說道。

  「你這樣子我很難不胡思亂想好不好,薛姑娘的事,你真的就這麼輕飄飄地讓她淡去?」玉璧覺得這不像蕭慶之。

  蕭慶之聞言淡笑:「不過去又能怎麼樣,玉璧啊,我不是聖賢,趨利避害是我的本性。我若能救她,自然不遺餘力,但若救不了,我不會也不敢把自己搭進去……玉璧,我是不是很無情。」

  玉璧湊上臉去,瞇起眼,有幾分危險地看著蕭慶之問道:「如果有一天,是我身陷生死險境,要你拿命來救,你救是不救。」

  「這……」蕭慶之遲疑好一會兒,片刻後才說道:「不知道。」

  「算了,放過你了,至少沒騙我。」如果蕭慶之信誓旦旦地說水裡火裡不皺眉、刀山劍海不遲疑,那她才要擔心呢。

  「玉璧啊,還是你最好。」蕭慶之終於把玉璧常說的一句話還給她了,說完張開雙手把玉璧抱進懷中,把她抱在懷裡,蕭慶之才覺得心中終於平穩了下來。

  「當然了,永遠要記得,我是這世上對你最好最無私的人。因為只有我啊,從不要求你做什麼……嗯,當然,也是因為你很主動做你該做的,積極主動的孩子有糖吃!」玉璧說完埋了臉在蕭慶之胸口,蹭了幾下,然後就瞇上眼睛打盹。

  蕭慶之看著她一臉疲憊之色,更加堅定了早點離去的念頭,如今只是小波瀾,等波瀾大了,如何脫得了身。這樣變幻莫測的地方,早抽身才是明智的。

  一回侯府,蕭慶之就把玉璧抱到榻上蓋好被子,他自己則轉身去了書房,想抽身,必須開始布局謀劃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陛下的定情信物

  雖然那天在御書房裡,淳慶帝曾經說過「江南你也不要再去了」的話,但是就算是淳慶帝那也不能朝令夕改,所以一任三年的吳州府知府,蕭慶之還得繼續當下去。經此一事,淳慶帝對蕭慶之更溫和,甚至可以看得出更加喜歡了,但是卻似乎不再是那麼器重。

  就像是顧弘承,淳慶帝一直認為這是個好兒子,但不怎麼看好這個兒子做皇帝的前景。蕭慶之也一樣,淳慶帝私心底喜歡這樣重情重義的孩子,但做為一個臣子,他做的似乎就處處漏洞了

  少年人要有少年人的朝氣,淳慶帝覺得還是應該觀望一下,如果少年時胸中一點熱血沒有,老成得跟那些老朽一樣,那反倒應該心懷不安。

  「若不奉召再歸京城,朕要治你的罪。」淳慶帝看著蕭慶之唇紅齒白地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心生感歎,這孩子越長越好了,江南的水果然養人,把個炭頭都養成了玉面郎君。

  「是,陛下。陛下,殿下……」

  「再說朕就留下你讓你去東宮陪太子禁足。」淳慶帝滿面笑意,語調卻涼冰冰的。

  見狀,蕭慶之趕緊深深一禮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和玉璧一道騎馬奔遠了。輕車簡騎的來,輕車簡騎的回,本來玉璧說走陸路。但是蕭慶之卻堅持走水路:「走水路輕便一些,暈船症好像也不是那麼嚴重了。」

  於是一行人又上了船,這回卻在出京後轉了個彎,向著另一條水域去了。問明了船家才知道。要繞吉水經琴山。玉璧得到答案後,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明明有船可以直到吳州。而且還不用繞道,為什麼蕭慶之卻挑了這艘船繞這麼大個彎子?

  「你有陰謀。」站在船頭,玉璧這麼跟蕭慶之說道。

  「過幾天就是子和生辰,去看看他罷了,能有什麼陰謀。」

  蕭應之在福田做縣令,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福田縣地處山區。書信來往不方便,蕭慶之這回也是一時念起。

  一聽是去看蕭應之,玉璧就不說話了,這傢伙真是百折不饒,就算被蕭張氏嫌棄成這樣。就算是大約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照樣是那麼的熱愛著這家人。到福田縣外的碼頭下船,令武先去縣衙送信,玉璧和蕭慶之則領著儉書和桑兒慢慢走。

  一路上倒真是見民風淳樸,但百姓的生活苦得可見一般,這時不是農忙時節,大部分百姓都在屋裡做著手工活計,或紡紗或織布,男人或打鐵或做木工活。都是勤勞而淳樸的勞苦大眾。福田縣處江南西道邊陲,深山老林縱橫交錯,從碼頭到縣上走路得大半天,騎馬也得一個時辰往上。

  「窮山惡水啊!」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其實也不可一概而論。普通的底層老百姓,又能刁到哪裡去。只要你不觸犯他們生的權利,他們都是很好說話的。

  路上,碰上大人、小孩兒大多衣不蔽體,像看外星人一樣圍觀著他們四個人,蕭慶之竟站著看了半晌:「我小時候大抵也這樣,泥猴似的,家裡也不給穿太好的衣裳,穿了出去也是渾身破爛沾滿泥漿子回來。那時候,不知道叫憂慮,更不知道這世間有多大,只知道滿山遍野瞎樂。」

  原來是想起自己小時候了,玉璧還以為這位犯了聖人癖,結果人家根本想的不是一回事:「我還以為你是憐憫他們生活不易,正要做散財童子呢。」卻見蕭慶之望著一群正在拿雜草織昆蟲的小孩兒,笑道:「一時散財,只能讓他們心生僥倖,說到底這是子和的責任吶。」「罷了,你不散財,我散。桑兒,桔子糖還有沒有,讓他們別圍著看了,一人發幾顆讓他們趕緊回家去,難道真要跟著我們馬後邊到縣城去。」玉璧說完就讓桑兒去那不多的行李裡把桔子糖拿出來,這是在京城街上買的,當時看著新鮮,隨手買了點在路上當零嘴吃。不過太甜了,後來給誰誰都不愛,想來孩子們會很喜歡。

  桑兒拿著一小袋子糖去發,小孩兒們一湧而上,倒也不搶,拿了糖就歡天喜地離開,也不見誰多要。得了糖果,有往嘴巴裡塞的,也有往口袋裡揣的,吃了糖的孩子一臉滿足和高興,把糖揣在口袋裡的則大多快步跑走了。

  不一會兒,一小袋桔子糖就發光了,桑兒把裝糖的袋子和最後一粒糖都給了墜在後邊怯怯地不敢上前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跟著桑兒走了幾步,沒過多會兒就被一個婦人跑上前來抱回去了,還向桑兒道了聲謝。

  玉璧和蕭慶之相視而笑,正要走,卻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那原本抱了小姑娘走的婦人又急急忙忙地走上前來,用福田話夾著少許只能猜出內容的官話慌慌張張地跟他們說著什麼。鬧了半天都沒誰明白,還是蕭慶之看到家家都在關門閉戶問道:「大嫂,可是有盜匪要來?」

  那婦人趕緊點頭,又衝他們指了指自己家,一行人心領神會趕緊牽上車馬進去。婦人剛把門窗關嚴實,外邊的馬蹄聲就近了,大家在屋裡大氣也不敢喘。蕭慶之和儉書一個站在門邊。一個站在窗邊,玉璧則和幾個大大小小的女子在後頭站著,一個個如臨大敵。

  「屋裡頭的人聽到,早說要納平安錢。某家兄弟要得不多,算是給鄉親們留了條活路。不過,要是一不交、二不交,三還是不交,那某家兄弟就不客氣了。某家兄弟在這等一刻鐘,要是冒得人出來,那殺人放火的事,某家兄弟也不是不敢做。」喊話的漢子,半是官話,半是福田縣土話,明顯不是本地人,土話學得不怎麼地道,倒是官話很地道。

  玉璧在屋裡睜大眼睛,心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土匪。玉璧和桑兒倒還好,兩個男人也只是臉色難看一點。卻苦了那婦人和小姑娘,抱在一起涕淚橫飛,母女兩哭得好不淒慘:「不要出聲,剛才進門前我已經替你家把鎖上好了,應該不會有事。」

  原本儉書是好心安慰,但母女倆一聽,更加哭得傷心了。玉璧湊上去,細聲細氣地問道:「大嫂。你放心,有我們在,不會出事的。」

  但那母女倆還是啜泣著,一個賽一個的傷心。在母女倆的哭聲裡,蕭慶之側耳聽著屋外的動靜,他雖然不是什麼大聖大賢。但真讓他看著這群人殺人放火,那也不可能。門邊的儉書看了眼自家侯爺,輕聲道:「侯爺,不要衝動,他們有幾十人,光憑我們會有損傷。」

  「我們不能動手,我們打完甩手就可以走,來日他們會報復到這裡的鄉民身上。」蕭慶之未嘗沒有想過殺出門去,但這念頭剛升起就被掐了下去:「儉書,你在這裡護著他們,我去跟他們說幾句。」

  「侯爺,你不能這麼衝動。」儉書忙要去攔,但他的武功也就是花拳繡腿而已,哪裡攔得住蕭慶之。

  玉璧也想攔,其實他們不出面就是了,讓這位大嫂捧了銀錢去,先渡過眼前。回頭去了縣城再讓蕭應之帶得兵來把這群土匪給滅了就行,哪裡用得著以身試險。可她也來不及攔蕭慶之,蕭慶之到底是軍中的熱血兒郎呀!

  不過,蕭慶之要沒有把握不可能出去。

  「喲,出來個小白臉,一人五十個大子兒,趕緊交上來。」

  領頭的粗漢子原本還小心防著,一看蕭慶之穿著襦衫,看起來文文秀秀的就笑出來。

  「聽口音,兄台應是關西人,關西當地都是軍中後裔,想必你父輩祖輩扛過刀劍上過戰場,說不定還立過軍功。兄台既然有這樣的出身,為什麼還要做這有今生沒來世行當。」蕭慶之問道。

  「還是個熟門熟路的,得,你就不用交了。」領頭的漢子見蕭慶之一副雲淡風輕,胸有成竹的樣,心裡直犯嘀咕,於是就搶先免了這白臉書生的平安錢。

  「我在關西營裡待過四年,我知道你是誰。」蕭慶之說完走近前,騎在馬上的土匪們個個嚴神戒備,三十步開外,蕭慶之停下,衝那領頭的漢子說:「沈大成,還認得我嗎?」

  「侯……侯爺。」

  「很好,看來還認得。」

  「侯爺……看什麼看,還不快把刀收起來,別惹侯爺笑話了。」沈大成翻身下馬,走到蕭慶之面前行禮,然後恭敬地站在一邊:「侯爺,您老怎麼到福田來了。」

  「我若不來,怎麼知道你居然做起占山為王的勾當來了。」

  蕭慶之冷冰冰地看著沈大成。

  好半會兒,沈大成才帶著哭腔地說:「侯爺,小的才上山三天,要不是被人一伙強盜搶了盤纏,小的哪裡會做這勾當。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居然這麼倒霉,還沒開張就遇上了侯爺您老人家。」

  看了沈大成許久,蕭慶之才確定沈大成說的是實話:「很好,那就還有得救。」

  ……

  這結果,真意外。

  更意外的是,沈大成身上居然帶著件東西,還是當年沈大成在蕭慶之帳下做先鋒時,蕭慶之賞給他的。

  「玉凰。」

  「是,玉凰。」

  「你幹嘛非要從沈大成身上要回來,怕他將來再混不下去給你當了?」

  「不是,玉璧,這是陛下的東西。如果我沒記錯,不是陛下賞賜給我的,是父親給我的。這樣的東西,陛下也不會賞給父親,這……這是陛下的定情信物。」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1


第一百二十五章 為五斗米,乾脆利落把腰折

  定情信物這四個字實在太過蕩氣回腸,玉璧愣是盯著那她怎麼看都是看不出和普通的玉佩有什麼不一樣,就是雕的東西比較勁爆一點而已。她不能理解,為什麼蕭慶之從前不知道隨手把東西送了出去,現在又知道了,還一眼認出來是淳慶帝的定情信物。

  蕭慶之卻看著她直苦笑:「玉璧,我是近臣,有些事久了總能看到,我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我才明白過來而已。這時看到這物件才記起來,當年我把玉凰給沈大成後,回京時父親問直過,當時我也沒在意這件東西,隨手給人了也並不放在心上,甚至自己也不記得這件東西哪裡去了。」

  聽完後,玉璧只覺得蕭梁果然是隻老狐狸,早明明白白地把答案給了蕭慶之,但就是不說。大概是抱著看天命的想法,上天如果讓淳慶帝和蕭慶之父子相認,那就是他們父子有緣法,結果蕭慶之把東西隨手給出去:「現在呢,你打算怎麼辦?」

  看著手裡的玉凰,潔白如雪,細若凝脂。蕭慶之搖搖頭,雖然他不免要去想,沒得到證實的事情不能當真相來看待,但心裡卻明白,這事兒沒有十成也有七成了:「我哪裡知道該怎麼辦。」

  在福田縣城的客棧裡住了一晚上,夫妻二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第二天去見蕭應之,蕭應之倒是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蕭張氏也難得的沒冷哼,而是一家人坐到一塊,挺和樂地吃了頓午飯。用過飯後。蕭慶之讓他們都出去,說是有話要問母親,蕭應之和徐貞娘一瞧,腳都不帶停地走了。

  關上門後。蕭慶之「咚」地一聲跪倒在蕭張氏面前,玉璧見狀趕緊也跟著跪下來:「母親,孩兒糊裡糊塗活了二十幾年。如今只想求個真相,還望母親告知孩兒。」

  「什麼真相?」蕭張氏不明所以地問道。

  「母親,孩兒可是蕭家的血脈,孩兒可是您的骨肉?」蕭慶之說罷,請出玉凰來雙手呈到蕭張氏面前。

  蕭張氏接過淡淡看了幾眼,說道:「怎麼,不待見你、不喜著你,你便連親娘老子都不想認了,混帳東西。」

  咦,怎麼聽著蕭張氏的話有種峰回路轉的感覺,難道真是親生的。他們都想歪了。蕭慶之也有些猶疑不定,又說道:「怎麼會,孩兒心中有疑問,又擔心真是犯忌諱的身世。如果真是讓孩兒猜準了,孩兒也好早些抽身,莫給咱家招來禍患。」

  「這是你那姑姑留下的東西,至於你姑姑,我也沒見過幾面,這些年也不知死活,你就別問了。」蕭張氏說起蕭瑜來,滿臉的不屑與輕鄙,看得出來對蕭瑜有很大的意見:「你若是真想問我為什麼不喜你,便怪你自己長得有三分像你那姑姑,不檢點的東西。」

  看著蕭張氏臉色不變,一個勁地數落他,蕭慶之心裡反倒安穩下來,只是心中的疑惑怎麼也揮之不去:「是孩兒胡言亂語,母親莫放在心上。」

  玉璧很有臉色地替蕭慶之賠不是,奉上裝滿了匣子的各色果脯,蕭張氏果然看玉璧更順眼,沒法兒不順眼,這丫頭盡揀她軟處捏:「你有心了,不是正在吳州任上嗎,還不快些啟程。」

  蕭張氏真是臉變得比翻書還快,接匣子的時候有點笑意,匣子一接過就趕人。夫妻倆灰頭土臉從館子裡出來,互相看一眼,都覺得挺冤的,蕭慶之說:「你以後別成天扒東扒西,鬧得我也差點鑽進去。」

  拍拍胸口,玉璧就著蕭慶之的胳膊爬上馬車,說道:「那也不能怪我,到後來全是你自己扒出來的,關我什麼事兒。我就能扒點兒雞毛蒜皮的東西,你扒出來的都是很火爆的東西好不好。」

  仔細一想,還真是,看來很大部分原因還是自己嚇自己。這事一了結,蕭慶之又歡快起來,是親爹親媽就好,哪怕不待見自己也是親的。真要是淳慶帝的兒子,那下半輩子就準備好藏頭露尾活著吧。

  從福田往吳州的船上,蕭慶之居然也不暈船了,天天心情大好地跟玉璧在江上釣魚,還商量著魚怎麼做好吃。一路上歡歌笑語,還順帶收編了一撥小弟,統共二十來人,個個都彪悍極了。

  「這些人真要留在身邊,不會犯忌諱吧。」

  「哪能留在身邊,我又不是武官,從五品上的文官只能配四個侍衛,從三品上也只有八個名額,我要留這二十幾人在身邊,明兒言官的奏折就得雪片一樣往陛下御案前撒。」蕭慶之回頭看了眼那二十幾個正在吆喝著練功夫的漢子,心裡也是煩惱,不知道該怎麼安排這二十幾個人:「我看了一下,他們功夫都不錯,練功夫都肯使勁,幹起活來卻實在憊懶了些。」

  往後邊一看,一個個肌肉鼓鼓地,玉璧不好意思多看,雖然她確實很想看。幾十條赤著上身的漢子在船尾練武,一個個把操練得虎虎生風,當功夫片看都很賞眼:「要不我給你出個主意。」

  看她一眼,蕭慶之歎道:「你又要給我出餿主意了,說吧,我姑且先聽一聽。」

  又衝那些漢子多看了一會兒,玉璧有點兒不捨地收回視線,說道:「開鏢局,你看看他們,不說這一身功夫,光是身板都能把土匪強盜給嚇跑。」

  「唔,也是個主意。」

  「刀口上討生活畢竟做不得一世,等他們有了人脈後還可以做點兒別的,比如越州的老爺們想要慶江的水沏茶,咱們不敢去取鶴山的御水,鶴山附近的可以去取到越州去賣嘛。再比如越州的點心和鐵器,捎上帶回吳州來,那也能賣好價錢。」南貨北賣掙差價,再疏通一下門路,整個江南道都可以走水路,水路一開,想帶點什麼不方便。

  「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可行,你讓我再仔細想想。你也是,哪回說事兒都只有個模子,還得細琢磨才可行。」為解決這二十幾個人的營生,蕭慶之著實費了些腦筋。快到吳州碼頭時,蕭慶之把這二十幾人叫攏來把他想好的跟他們一說,這二十幾人無不同意。

  不過,這群人可沒本錢,最後蕭慶之看他們這樣,一咬牙又掏了二千兩銀票給他們。做鏢是要去衙門交保錢的,做黑鏢被劫了,官府管都不管。結果這二千兩一掏,蕭慶之再去請同僚吃飯時就囊中羞澀了。

  蕭慶之摸著錢袋想了半天,總覺得玉璧這丫頭掙錢跟玩似的,怎麼到自己這裡就這麼麻煩。他怎麼也想不到,怎麼樣能掙著銀錢,好在儉書不著痕跡地遞來幾千兩銀票,這還是玉璧看不下去了,又知道他不好意思跟自己伸手,這才讓儉書從杏花樓帳上支出來的。

  「儉書,你說該怎麼掙錢,我也不能總用玉璧的呀。」蕭慶之想半天,愣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估計這回接了,下回玉璧要送他都不好意思再接。

  「侯爺,我勸您還是算了吧。官員不得經商,你就是想掙,也得看律法准不准,難不成您也開家茶館跟夫人打擂台。」儉書小心翼翼地提議道。

  「儉書,您跟玉璧一起待久了吧,出個主意比玉璧出得還餿。我要開個茶館跟玉璧搶生意,她能生吞了我,你還是另想個主意吧。」蕭慶之可不敢犯到玉璧手上去,平時和和樂樂好說話,真招她了她會立馬變身。

  「那小的就沒主意了。」

  「唉,一文錢難死英雄漢,儉書啊,玉璧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有這麼一天,早早就寫在戲文裡等著我。」蕭慶之長歎一聲,真是英雄氣短啊!

  儉書一聽戲文倆字,立馬來了精神,又給出了個主意:「侯爺,說到戲文,夫人最近正在撒錢四處買本子,看來夫人現在寫本子都寫膩了。反正本子夫人也不過眼的,只要給說書先生看了,說書先生說要得就收下。」

  蕭慶之一聽也來了興趣:「噢,多少錢一本。」

  說到錢,儉書又搖頭:「不成,侯爺,夫人定了價,五十至百兩一本,還說什麼要全版權,不許再賣給別家。如果將來出書,按淨利三七開帳。」

  「玉璧簡直是在搶錢,怪不得她不缺錢花呢。」蕭慶之搖頭長歎,真是千金散盡回不來,常使英雄淚滿襟吶。

  「要不我給你個主意。」玉璧站門口看著商量掙錢大計的倆人。

  「成,你說。」

  「每到休沐日去書院講學啊。」吳州府有錢人可以用車計,吳州府的私學很興盛,名家大儒門一個月下來掙個幾千兩跟玩似的。其實玉璧不是不願意拿出銀錢來給蕭慶之,是她知道蕭慶之不會要。

  「侯爺,這可行。」

  蕭慶之每五天休一天,按他這樣的水準去書院講課,上一天課收二百兩不算貴,可以算是良心價大甩賣了。而且書院不算經商,所以蕭慶之不用的負擔,甚至還算是善舉。

  最後,蕭慶之一合計,從前一直光風霽月的蕭侯爺就為五斗米乾脆利落把腰折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消息與壞消息

  蕭侯爺講學萬人空巷。

  在吳州府某間學院裡講學出來,蕭慶之終於體會到了粉絲的強大力量。不過,他不喜歡這種被眾人捧在視線中央的感覺,很危險、不安全。第二次,他就學會了什麼叫喬裝打扮,偷偷摸摸地來,無聲無息地走。

  為了掙錢大計,夫妻倆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謝春江了,這傢伙已經不知不覺間在接近屬於他的真相。多方打聽探詢後,他確定自己並不是誰家遺落在江南的孩子,而是誰家遺落在江南的風流種。

  對於這樣的出身,謝春江不如蕭慶之接受起來快,因為他身邊少一個玉璧這麼八卦又豁達的人:「江南、江南,諸家王侯若無要事不得擅自離京出京,王侯裡禮佛的少之又少。二十幾年前只有陛下和景王、蕭老侯爺在江南待的時間久一些。景王只比我大十二歲,不會是他,剩下的陛下和蕭老侯爺,蕭老侯爺連妾室都沒有……」

  「難道……難怪……這不可能啊!」謝春江不敢肯定,但是他還記得在杏花樓裡見到淳慶帝時,淳慶帝的態度很奇怪,很激動,就像是找回了失去多年的人或回憶。

  謝春江撥弄起那串佛珠來,謝家世代做著宮中各種配飾的營生,哪怕這串佛珠不是出自謝家,憑著謝春江對宮中物件的了解,也能找出線索來。謝春江把佛珠上的數字抄下來,找相熟的宮中督監問了問,結果很讓他震驚。

  只一瞬間。謝春江就覺得天和地都塌了下來。

  他跌跌撞撞地到杏花樓裡找到玉璧:「陳尚令,咱們是朋友對不對,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看著謝春江手裡拿著那串佛珠。都不用再問他問什麼,玉璧很遲疑地說:「你是知道的,這種事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我都不能跟你說答案,因為這不是我能管得起的事。不過你要是真的想知道真相,可以直接去京中問陛下,陛下不是說如果想見他了就去靜廬找人能會嗎,你可以去試試。」

  「不用再說了,看來是我太過一廂情願,原本擔心生身父母際遇不好,現在想來真是玩笑。這般高在雲端俯視蒼生,又如何能不好,倒是我太天真了。原以為找到了生身父母,以後可以常來常往,兩家人可以像一家人那樣處。陳尚令啊,我現在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謝春江苦笑一聲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神,乾枯空洞得令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見他這樣,玉璧衝奉茶來的桑兒使個眼色,桑兒走上前來,玉璧湊在她耳邊說:「你讓人去把侯爺找來。」

  「是,夫人。」桑兒趕緊轉身下樓去。

  等蕭慶之到來時,謝春江還是那麼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他一眼,又看向玉璧。玉璧則指指謝春江,又指指天空,然後再摸了摸手腕看向謝春江腕間。蕭慶之明了,這場面和謝春江的身世有關:「潮生。」

  游魂一般飄飄忽忽地看向蕭慶之,謝春江的聲音如同幽微的歎息:「子雲兄。我是不是很可笑。」

  「要論可笑,我們都很可笑。潮生,這二十幾年,你的人生比任何人都好,京中的王公子弟都不如你。如果你胸中並沒有不甘,那麼我勸你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是一潭渾水,已經夠渾了,不要用自己有限的時光去淌這趟掉進去就出不來的黑潭。」蕭慶之拍著謝春江的肩輕歎了一聲,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串佛珠,以及那塊玉凰。

  雖然從蕭張氏那裡得知的消息能很好地結束這些猜疑,但其實,懷疑就像一顆種子,一旦種下了,就很難被根除。蕭慶之到現在仍然對這件事持很不樂觀的態度,他一直在實施著退出朝堂的計劃,甚至還在跟玉璧談起以後要怎麼樣生活,過什麼樣的日子。

  「多大點事,不就暗身世曲折了點嗎?潮生,你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既定的事實,那為什麼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其實也並不是那麼壞。至少你可以很輕易地知道,這二十幾年來他過得很好,進進出出有人侍候、裡裡外外事事順心,邊關多年無大戰事、朝堂裡外平平安安,這樣不是很好嗎?甚至以後,你也可以輕易地得到他的消息,不用費太多功夫。如果你想說破,那就去說,如果不想也可以繼續沉默,這些並不妨礙你繼續現在的生活對不對。」玉璧說完迎著陽光一笑,繼續說道:「來來來,嘗嘗我新做的茶點,人生就是吃吃喝喝,不想這麼多。」

  「你別胡言亂語誤了潮生。」蕭慶之對於璧這吃吃喝喝就是人生的觀點持保留意見,基本上可以說同意一半,他還有另一半要空出來留給其他存在。

  就算有人勸著,謝春江也很久沒從這「打擊」裡恢復過來,以至於在度支局連著出了幾樁錯漏,幸好被發現得早,否則真不知道謝春江該怎麼收場。隨著一場秋雨落下來,謝春江也漸漸恢復過來,只不過很少再到杏花樓來,只是抽出更多的時間陪在謝家二老身邊。

  而蕭慶之在初秋的時候接到了宮裡一封措辭嚴厲的來信,批評他這大半年在吳州府的不作為,雖說在吳州府當地有了不小的聲名,但是吳州府的事兒做得不地道的比做得好的多。氣得淳慶帝一邊來了三封信,讓他年在十一月把吳州府的差事交接了,直接回京裡等著聽用。

  玉璧也接到了一封信,不過是來自徐貞娘的,一開篇就把玉璧給嚇著了:「應之又被罷官了,他是跟罷官倆字有緣份是吧,又被罷官了。這回能耐,成了戴罪之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拉進大獄裡去。」

  「夫人,您說的是二爺嗎?」桑兒問道。

  把信放下,歎了口氣點頭道:「可不是,貞娘說是為百姓出頭,沒想到卻牽進了人命官司裡,除了人命官司,這件事只怕還有利益上的牽和朝局上的平衡。他這回能從裡邊出來就算好運氣了,只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最後半句話把桑兒驚著了,她睜大雙眼不安地說:「到底出什麼事了,這麼嚴重。」

  「唉,等慶之回來再說吧,這事還得問問他怎麼看,我也不是很明白。」玉璧只知道這事不小,但徐貞娘寫得模糊,她也只能知道個大概。而且,她的文言文簡直就是渣,能看大概就不錯了。

  晚上蕭慶之從衙門回來,玉璧立馬把信遞給他,蕭慶之一看眉頭就深鎖著再沒舒展開:「子和被陷進這樁禍事裡去了。」

  玉璧問道:「他怎麼被陷進去的,當地的官員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背景,誰這麼不開眼把他給攪進去了。」

  說到這個,蕭慶之搖頭苦笑:「倒不是開來別人要把他攪進去,是他自己上趕著摻和進去的。你不了解子和,他眼裡揉不得沙子,還是文人清流的思想,看不得一點污垢。福田地方雖小,物產卻不貧乏,當地的鐵礦很多,採礦的工人也多,這裡邊的貓膩就更多了。子和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沒法置身事外,事情被他查出些眉目來了,他按規矩遞折子到道台衙門,卻被壓了下來,沒過多久就出了人命案,現在一切人證物證都指向他。」

  玉璧真沒看出來,蕭應之居然還是個這麼敢跟惡勢力抗爭的,連蕭張氏他都不敢有二話,居然敢摻和這事:「那現在怎麼辦,你要提前回京嗎?」

  「不用,得押到京城去審,這又是樁要三司會審的案子。先得門下省、刑部和御史衙門派人去查訪,再把子和帶會京城去審問。現在會審的官員都還沒到福田,所以,子和現在只是戴罪之身。看在蕭家的面兒上,不會有人用刑為難他,但人證物證都在,就算有蕭家的背景他也百口莫辯。」蕭慶之說完長長一聲歎,他這弟弟向來不轉彎的,只怕現在還覺得自己是第一個看到真相,並站出來為民請命的清臣能吏。

  這樣想的話,蕭應之是要吃苦頭的,就算蕭家面子大,蕭應之跟人梗著來,打罵是肯定少不了的。

  「那這件事不是很棘手?」玉璧心想,蕭應之真是個惹事精。

  「自有辦法,你別擔心。說到書信,你哥也寫了信來。你哥倒是個讓人省心的,工部派他到定州辦差,差事辦得很好,調令已經發下來,工部侍中。」蕭慶之看看自己,再看看岳家,簡直天差地別,岳家的舅子省心省事,看著是個憨人,辦起事來一點也不馬虎。入職工部以來,陳玉琢頻頻被嘉獎,主要是這傢伙手底下有東西,做人也不含糊。

  一聽是自家大哥,玉璧就想他了,好哥哥啊!就算這麼久沒見,每個月往她這裡送的東西從來沒少過,不是吃的就是穿的用的:「你怎麼還有一封信,那是誰的?」

  「陛下寫來的。」

  「看你這臉色就知道是好消息。」結果玉璧一看,什麼好消息啊,全是訓人的話。看著都能想像到淳慶帝失望成什麼樣,火大成什麼樣:「這是好消息?」

  「絕對是好消息!」

  這笑容,玉璧有種不好的預感,蕭慶之這回是要跟淳慶帝比比誰腹黑啊!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2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別死撐了

  上天對某些人總是特別厚愛,比如淳慶帝,在謝春江拿不定主意是該恨還是該敬的時候,淳慶帝病倒了。身體強健的人一旦生起病來,總是比時不時小病小痛的人更讓人害怕,原來像山岳一樣的人也能輕易倒下。

  這回倒沒讓淳慶帝感慨自己的身體不如從前,卻讓朝廷上下都揪著心,生怕哪裡聽到宮中陛下歸天的消息。一連罷了半個月朝會,把太子從東宮放出來監國,差點連顧弘承都以為這回自己真要硬著頭皮一直做下去。

  不當家不知道這家當得有多辛苦,顧弘承從前總覺得當皇帝就是聽聽大臣們鬥嘴,看看天下哪裡需要關照,再注意一下邊關不安的外夷就行了。但是自從全權監國後,顧弘承就發現,皇帝不是個好活計。

  唔,怎麼說呢,這位在東宮待久了,心裡可以說已經如死灰,而且還不可復燃待:「蘇公公,平日父皇每天都要忙到這個時辰嗎?」

  蘇德盛在殿下站著,恭敬地回道:「殿下,有時候早一些,有時候晚一些,也沒個準時辰。」

  「從前,偶覺得父皇有些地方做得不夠,真到了要管著這麼一大家子的時候才知道,父皇比我,豈止是高出千倍萬倍。蘇公公,我大概做不到父皇那麼好啊!」顧弘承覺得自己最舒坦的時光是在越州的時候,那樣閒散舒服的日子才是自己喜歡的。越州端是好山好水好風光,沒了京城的勾心鬥角、惴惴不安。那樣的日子,顧弘承覺得才叫活著。

  好不容易批完奏章,顧弘承又想起蕭慶之來,眼看時已轉初冬,這活得無比滋潤的夫妻倆也該回京了。

  「子和的案子?子和回京就這幾天的事了吧,子雲為這一家子真是操心得足夠了。」顧弘承說完批了幾個字,然後放在一邊。

  接著拿起一本,竟然是參蕭慶之的,參的內容還特別新鮮,大意就是拿著朝廷的俸餉,做著自己的私活兒。寫的就是這段時間,蕭慶之在休沐日到各學院講學的事,顧弘承看了直樂:「子雲也缺錢了呀,這沒缺過銀子使的傢伙,看來真是成家了有壓力。那些清流言官也太無聊了些,子雲休沐日去講學也要來參,他們難道不知道子雲在京中,父皇下旨讓他每三日去同文館講一日學嗎?」

  「等等……不對,有幾本都是參子雲、子和的。這是有人在背後做推手!」顧弘承總算看出點眉目來了。

  遠在吳州的蕭慶之在背後半推半就操縱了這一切,除了蕭應之那一樁,都是小是小非。蕭慶之覺得,藉蕭應之這次的事,正好讓他退出朝堂。不管是他說心灰意冷也好,還是最後被蕭應之「牽連」也好,他都打定了主意,這回一定要抽身。

  江南連天冬雨,玉璧瑟瑟地不願出門。實在是南方的天兒一下起雨來濕冷濕冷的,一出門就淋一身濕不說,回家就得犯風寒。站在杏花樓門口,玉璧看了幾眼跨上馬車,蕭慶之最近又忙起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連飯都不得工夫來吃,不時還得她送去。

  路上的行人大都披著厚厚的蓑衣在雨中行走,偶有幾個打傘的,也都差不多被雨給淋濕了。到吳州府衙門外停下時,玉璧要掀開簾子下馬車,卻發現馬車沒有停到門口,她正要問原因,視線一掃卻看到衙門外跪了不少人:「這……這是要喊冤嗎?」

  「不是,夫人,這些人從清早跪到現在,咱們不用管,從後門進就是了。」令武說完跳下車去把馬牽著掉轉頭。

  蕭慶之看到玉璧還是來了就衝她說:「不是說了不要來,等雨停了再說。」

  「雨不停你就一直餓著,真是得了便宜還賣好,趕緊吃飯。對了,外邊怎麼回事,鳴冤告狀嗎?」玉璧還真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場面,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好不好,這可是真實的現場版呀!

  一邊扒著飯,一邊掃了玉璧一眼,蕭慶之不由得想翻白眼,這丫頭熱鬧勁兒又上來了:「來勸我愛惜羽毛的儒林士子,跪在那兒勸我要麼好好做官,要麼專心講學。」

  ……

  「他們沒毛病吧!」玉璧一聽是這個,滿腔熱血都被澆熄了。

  「確實沒毛病,就是吃多了撐得慌而已。不用管他們,等雨停了我再去看看就成,他們跪都跪了,不讓他們跪個一天都是瞧不起他們。玉璧呀,這也是他們用以出名的途徑之一,像我這樣的人,最好被當做過河的石頭了。」蕭慶之自嘲地笑笑搖頭,挾一塊紅燒肉往嘴裡,表情瞬間變成滿足無比的笑。

  「宮裡來信了沒有,陛下的病好了嗎?」玉璧總覺得這回淳慶帝病得有點假,還不如上回那三天風寒,那樣生龍活虎的人,一病十幾天不能上朝,怎麼聽都不真實。

  蕭慶之卻長歎道:「看來是真的病來如山倒,別瞎想了,是真病倒了。陛下當年南征北戰,身上有不少舊傷,壯年時不顯,現在年紀長一些了就容易顯出來。大約陛下自己都沒料到,有一天會被身上的陳年舊傷所打倒。」

  聽著,玉璧也挺惋惜的,淳慶帝拿到中國上下幾千年的歷史裡,也算是好皇帝了。勤勤懇懇、有仁德心,又有能力,可以用雄才偉略四個字來形容了,這樣的皇帝放哪朝都是明君:「陛下是個好皇帝。」

  「哪兒好?」蕭慶之沒想到玉璧還能誇淳慶帝。

  「能讓天下百姓不擔心戰亂,能惦記百姓是不是有衣穿有飯吃,這就是好皇帝,陛下這兩點做得很好了。」玉璧在心裡加一句,至少在歷朝歷代裡已經算很好的了,這時代的史書上,淳慶帝不是皇帝中的佼佼者,但淳慶帝絕對是百姓眼中的好君父,一個君王能做到這種程度,十分難得了。

  「你說得對。」蕭慶之決定不跟玉璧討論什麼是好皇帝,這個問題容易讓玉璧跟他掐起來。在他看來,淳慶帝將來在史書上肯定是一代明君,但是不是好皇帝很值得商榷,因為自家小玉璧只看到一面,而且通常是淳慶帝表現得很好的那一面。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快些走,外邊那幫士子鬧起來了,正往這裡邊扔火把呢。」這會兒雨停了,那些人倒是會找時間扔火把。雖然說下雨天處處都是濕的,但建築都是木製的,容易著起來,所以外邊的小吏趕緊來報警。

  一聽這個,蕭慶之二話不說,拎起玉璧就往外走。雖然用拎這個字慘了點,不過對於蕭慶之來說,玉璧就是再重個幾十斤,他也隨隨便便拎:「真是一群瘋子。」

  吳州府的後門早停好了馬車,蕭慶之把玉璧扶上去,然後他往馬車裡一縮,令武的馬鞭立馬就響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該著遭殃,還是老天爺開玩笑,馬車駛到府衙東南角的時候,有兩根火把零星飛過來落在馬車上,那薄紗不一會兒就燒沒了。

  玉璧都來不及尖叫一聲,蕭慶之又拎著她下馬車:「我同意,這群人確實是瘋子。」

  就在兩人要找個地方先避避風頭的時候,馬卻被驚了,那馬車打著轉在小巷子裡四處撞牆,撞得人聽了都覺得牙酸。令武在上邊被顛得連坐都坐不穩,卻又不敢一個翻身跳下來,蕭慶之和玉璧在巷子裡站著呢。

  也是該著要出事,這麼大點的巷子,馬驚了那還能有好。蕭慶之再是眼疾手快,也只能把玉璧給撈開,他卻被敲個正著。「咚」的一聲悶響,蕭慶之雖然借步子卸了幾成力,但還是被撞得很結實:「蕭慶之……令武,快把馬弄出去。」

  蕭慶之扶著牆,這一下確實被撞得狠了,這雨天也真會湊熱鬧,原本停了的雨又下起來。玉璧站在雨裡一下子全身就濕了,蕭慶之忍著疼說:「沒事,我靠著牆站一會就行了,多年習武,這點力道還能隨得起……誒,你別哭啊,要哭也不許出聲,難聽死了。」

  ……

  「別死撐了,來,我扶著你。」玉璧心裡很慌張,但到底沒再哭出聲來,她想著自己得扶著蕭慶之去治傷,令武駕著馬車只怕還得一會兒才能過來,蕭慶之的傷等不起。

  「真沒事,你也扶不起我,等令武來了再說。你上那邊躲會兒雨去,別淋壞了。」蕭慶之看著她憋著不哭的樣子更覺得難受,還不如剛才哭出來的樣子吶,伸手抹了把玉璧臉上的雨水和淚水,蕭慶之只覺得看著她這模樣比身上的疼還難捱。

  這會兒還擔心她淋雨,玉璧聽了久久看著蕭慶之,眉眼一動不動,連眼珠子都是直的。都疼成什麼樣了,居然還在這裡擔心她淋不淋雨,究竟淋雨會死人,還是被撞出內傷來會死人。

  啊呸呸呸,蕭慶之這樣的禍害,不活個千百年是不夠的。

  看著蕭慶之疼得發白的臉,玉璧忍不住低吼了一句:「蕭慶之,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你讓我覺得愛你多深都不夠!」

  ……

  蕭侯爺來不及被幸福沖昏頭腦,就很乾脆利落地昏過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群恬不知恥的酸書生

  這一天吳州的雨終於把那個空手能擒猛虎的蕭慶之給打倒了,受傷在先,淋雨在後,吳州的天氣又不那麼給面子。等到醫館時,蕭慶之已經人事不醒了,吳州府衙門口的文人士子們聽說自己扔的火把沒燒著府衙,反而把晉城侯的馬車驚了,個個都志得意滿,覺得他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們甚至認為,通過這件事,可以足夠表達他們的憤怒與警示,至於有人說晉城侯受了傷,他們也覺得不要緊,是受傷又不是要死了,擔心什麼,再說法不責眾,他們有恃無恐得很。

  一群輕易被利用了而不自知的人!

  文人士子們從吳州府衙散去後,還有覺得意猶未盡的,居然又三三兩兩打聽到醫館門前來。文人士子們這時倒很規矩,沒再扔東西,再膽大也不敢得罪醫官,誰知道什麼時候得落到人家手底下。不過他們的嘴卻不怎麼留情,就算蕭慶之在昏迷之中聽不到,玉璧和儉書、令武卻聽了滿耳朵。

  令武伸手抽出劍,「唰」地一聲就要出去跟那撥很傻很天真的文人士子們拼命。儉書眼疾手快的死死拽住他不讓他出去:「你這要是去了,只能毀侯爺一世清名,萬萬不可去。侯爺連傷都捱了,這點言語又算什麼,侯爺也聽不著。再說,咱們侯爺幾時是吃了虧不還報的,這群人日後就在侯爺手底下捏著,侯爺要怎麼辦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好說歹說,令武總算是被勸住了,但外邊文人士子們的嘴卻愈發沒遮攔。令武聽得臉紅脖子粗。儉書一邊按著他,一邊自己也不免胸中燃起雄雄怒火。玉璧原本只顧著看醫官處理蕭慶之的傷,醫官不時揉著他的後背,一些暗紅色的血就不時沿著他的嘴角流出來。醫官看她一眼,見她這臉色發白,搖搖欲墜的樣就說:「夫人。您且到外邊坐一坐,我吩咐弟子煮了薑湯,你去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說。」

  玉璧不想走,但她確實冷了,於是轉身去端了薑湯喝。剛覺得身體暖和一點,就聽到外邊一聲聲叫罵,才聽一兩句她就聽不下去了:「他們是瘋了嗎。當我們是死人吶。」

  儉書按著令武就夠費勁了,哪裡還能顧著玉璧,他話都沒出口,玉璧就已經打開門衝進了雨裡。這群人倒真不怕淋壞自個兒,一個個站在雨裡,滿臉拳拳之心,殷殷之意自以為是替蕭慶之著想。拿著大意的名頭,做著傷人的事,真是一群恬不知恥的酸書生。

  「快看,有人出來了。」

  眾人透過雨簾,看到微紅的燈影下站著個身著茶色襖子的女子,她就那麼站在雨裡,一雙冷冰冰的眼睛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眼神裡有不屑、有鄙夷、有憤怒。

  「你們口口聲聲說為慶之著想,你們誰又真正替他想過,不要拿著這個藉口傷害他。你們捫心自問,你們誰處在他的境遇裡,能比他做得好。不要輕易站著來,你們只看到他文成武德、只看到他光風霽月,卻從來沒想過,要成為一個這樣的人要付出多少。你們有沒有想過,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直在為別人的期待活著,一直在為別人的夢想活著。有沒有人問過他,他有什麼樣的期待、他有什麼夢想。你們強加給他的一切,有沒有人強加給你們。」玉璧聲音不大,她這會兒哽咽得嗓子有點嘶啞了,想大聲點只怕也跟破鑼似的。

  她說完話後,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出聲,這話要是換儉書或蕭慶之本人來說,效果絕對沒這麼好,下邊早是一片反駁之聲。但玉璧紅著眼圈,透著十分悲痛與哀傷地站在那裡,這些文人士子們還是要臉的,他們不敢這麼欺負一小女子。

  這群人不說話正好,因為玉璧還有話要說:「你們想過沒有,或許他只是想做一個垂釣慶江上的漁夫,或許他嚮往著隱居深山的隱士生活,又或者,他渴望做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他從來沒有過太多宏偉的夢想,他所需要的只是粗茶淡飯、暖老溫平。可是你們,卻認為他連這樣活著的權利都沒有。難道,他生出來,就注定要為你們活一輩子嗎?」

  「你們也好意思說你們是讀聖賢書的,聖賢不強人所難、聖賢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任何人、聖賢慈愛寬容,能夠包容任何的想法和生活方式。有句話說得好,空口白牙偽君子,口蜜腹劍真小人。覺得自己不是空口白牙張嘴就來的,現在就轉身,去體會一下慶之的生平。」

  「他十歲離家,長在宮廷,你們覺得是福氣是不是。在人屋簷還不得不低頭,何況那天底下最大屋簷,就算你們心裡再清風明月,也知道,美好光明之下通常都隱藏著黑暗與腐朽。他沒有長成一個為禍世間的人你就應該慶幸了,怎麼還能聚起來,逼他做一個聖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們看重他,我替他謝謝你們,但是也請不要誤了他,謝謝!」玉璧說得咬牙切齒,口氣可一點也不客氣。

  下邊的士子有低頭沉思的,有憤怒地看著玉璧的,也有淡漠漠無聲無息就要撤走的。

  這時醫館裡傳來一聲驚呼:「夫人,不好,侯爺吐血吐得厲害……」

  是儉書在喊,玉璧心裡明白,儉書八成是在提醒她,火候差不多了,再說下去就過份了。玉璧轉身要進門去,但臨到跨過門檻時,又回頭衝眾人燦若燭火地一笑,狠狠地說:「如果他有個萬一,我願化身為魔,讓你們體會一下,什麼黑暗與腐朽。」

  這一笑,既凜冽又妖豔,彷彿一朵開在高山雪頂上的紅花,好看得讓人恐懼。不多久,這些士子們各自互相看幾眼訕訕而笑,然後三三兩兩開始退去。

  玉璧一跨進門檻,就見儉書衝她豎起大拇指:「夫人,說得痛快,盡是一群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痛快什麼,要我說,打殺幾個才痛快。」令武雖然這麼說,但劍早已經收起來。

  此時,蕭慶之居然已經醒過來,見她進來,滿臉含笑地看著她,特虛弱地說:「我都不知道玉璧這麼能說會道,方才真是把他們給震住了呀。看來日後,本侯爺還得賴娘子多多保護啊!」

  沒好氣地看他一眼,等走近了又滿臉心疼:「你好些了沒有,說這麼多話做什麼,醫官,他不要緊吧。」

  「沒什麼大礙,瘀血已經排出來了,吃點補氣血的藥調養些日子就能好。不過,這段時間受不得涼,要多注意保暖,著了寒可不容易好。」醫官說著開了藥方,儉書和令武很有眼色地跟著去拿藥。

  玉璧坐在蕭慶之身邊,看著他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連嘴唇都是白的,忍不住兩顆淚珠子就掛在了眼角。蕭慶之勉強伸出手,給她擦了眼淚,輕聲說:「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你這一哭,倒像是我就要一命嗚呼了似的。」

  「胡說什麼,你有句好話沒有。」玉璧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傢伙真是不要命:「疼不疼?」

  「好多了。」蕭慶之像羽毛似地碰著玉璧的臉,還是覺得渾身上下使不上力,看來這次真的很嚴重:「玉璧,我很喜歡你那句話。」

  玉璧抓起他的手貼在臉邊蹭了蹭問道:「哪句?」

  蕭慶之眼神溫柔無比地看著玉璧的臉,感受著手掌上傳來的柔暖肌膚,笑道:「粗茶淡飯,暖老溫平。」

  「我們會有那樣的日子對不對。」

  「是。」

  「以後不要再以身犯險了,你嚇死我了。」玉璧這會兒才整個人放鬆下來,趴在蕭慶之胸口,此時此刻渾身微微顫抖,這時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害怕。害怕就這麼失去眼前這個人,害怕又要一個人面對種種是是非非,害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溫暖與溫柔。

  蕭慶之輕輕把手擱在她肩頭,忽地輕歎一聲說:「玉璧,你那天問的問題,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玉璧微微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什麼問題?」

  「你問假如有一天你身陷險境,我願不願意以生死為代價來救你。」

  「不要說,我懂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玉璧莫名地就是不想聽了,那天問的時候確實很想知道,但現在她不想聽他說出來。就像是害怕真的有這麼一天,蕭慶之會這麼做一樣。

  「玉璧,我願意。」蕭慶之眼裡布滿閃閃光芒,心中一陣輕快,這時候不藉勢把小玉璧感動得一塌糊塗,還等什麼樣的時候。有機會不用是傻子,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我也願意。」雖然不想聽,但是聽了卻滿心柔和,或許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才算是真正地向彼此敞開了心扉,邀請著對方進駐自己的心底深處,那最柔軟最不可被碰觸的角落。

  愛情是什麼,無他,有生之年,像此時此刻的彼此相依相偎,僅此而已。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3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想跑,沒那麼容易

  蕭慶之的傷讓江南道高層,直觀一點說,讓姚清甫很是發了一通脾氣。要是讓淳慶帝知道,在自己治下還有這樣的士子,江南的文人以後到淳慶帝面前都要減半截,這就算了,但是八成得牽連他。

  果不其然,幾天後,姚清甫接到了來自京中的信件,讓姚清甫好好地查查,究竟是什麼人在其中搗亂。信件倒不是淳慶帝發來的,而是太子顧弘承,這會兒淳慶帝還在靜養,據說上了幾天朝後,覺得力不從心,乾脆甩手居幕後讓太子繼續監國。

  「這天兒,看來是要變了,陛下玩得愈發高深起來。手掌生殺大權幾十年的人,不會輕易把這樣的權力交給太子。太子玩這件玩具,會傷了自己……」姚清甫說到這住嘴了,不由得懷疑,難道這就是陛下的目的,陛下真是要捧殺太子。

  這件念頭,不止姚清甫有,接到姚清甫的慰問,及代為轉交的書信後,蕭慶之也有同樣的想法。陛下看來是很不待見太子了,否則不會在這時候隱居幕後,在太子認為自己已經掌握了整個朝堂的時候,在太子意氣風發得意忘我的時候,他就會感受到來自身後的力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力量。

  帝王對權力與力量的掌控不是他們所能理解的,他們也只能揣測著淳慶帝擁有多麼恐怖而強大的力量,然後謹守著不去觸碰它。

  「陛下,您大概已經忘了微臣吧,微臣可是您一手培養,為太子將來使其做準備的。您讓微臣和太子一起長大,其餘幾位年長一些的殿下,無不視微臣為眼中釘。這幾年已經只能維持表面上的和平了,您如果真要捧殺太子,置微臣於何地。陛下,這件事,恐怕微臣真的不能答應。」為了自家的長治久安。蕭慶之會去阻撓這件事,其他的皇子臨朝,他就是隱居到深山裡去,只怕也難得安穩。

  看著身邊正均勻呼吸著,在睡夢中揚起一點笑意的玉璧,蕭慶之疼得睡不著都好,心中卻是溫暖平和的:「玉璧,這件事要怎麼辦呢,陛下開始不喜歡太子了呢。」

  擱玉璧,八成得答涼拌,然後給出餿主意,比如我們去海外吧。地球是圓的,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越過海洋抵達另一片陸地後,就可以看到不屬於顧家的陸地和天空。也正是因為在玉璧心裡一切都可以有退路,她就從來不覺得朝局的緊迫有什麼大不了。

  次日醒來,玉璧睜開眼就看到蕭慶之在看著她,玉璧皺眉問道:「你這是一晚上沒睡?」

  「疼得有點睡不踏實,快點起床做早飯去,現在我可是傷員,得給我做好吃的。」蕭慶之拍拍玉璧的臉蛋,笑瞇瞇的想,手感不錯。

  「你還真是人活一張嘴,我給你海參小米粥,給你補補氣血。」玉璧說完爬起來去廚房。

  蕭慶之則緩緩起身,傷雖然疼,倒也不妨礙日常活動。走到院子裡。令武正在練劍,看了他出來連忙上前來:「侯爺,你不該好好臥床調養,這才幾天就下地走動,醫官不是說要靜養。」

  在院裡的凳上坐下,蕭慶之迎著晨光看了幾眼朝霞燦爛的天空,道:「眼看著我也沒法去衙門了,早點辦了交接,早點回京城去。我這傷,只怕還得到京裡看看去,別落下什麼隱患,我可不想將來老了老了只能躺床上等人來侍候。」

  玉璧在灶上把小米海參粥煮上,就端了水出來要在院子裡漱口洗臉,令武一個閃身就不見了人影,玉璧遂問:「令武上哪兒去?」

  「讓他準備一下去衙門替我辦交接,咱們就這幾天啟程回京,這趟回京,可能得停我的職啊。玉璧,看來我真的只能讓你養活了。」蕭慶之說話間一副慘兮兮的樣。

  「那杏花樓怎麼辦?」好歹是自己一手一腳做起來的,讓她丟下她還真捨不得:「噢,還有泛通,得讓人去把他接回來才是吧。」

  「泛通是要接,不過開春還讓他回吳州讀書,慶江書院大儒雲集,比京師哪間書院都好。再說,他也不適合跟我們奔波來奔波去,等到我們真正安定下來再說。至於杏花樓,讓掌櫃管著就行了,每半年往侯府送一次帳就行。」蕭慶之這回打定主意要回京壞人好事,順便玩一齣金蟬脫殼。

  一想到回京又要去宮裡,而且現在明顯是水很渾濁的時候,她還得天天蹦噠到淳慶帝面前去……哪怕現在是太子監國,太子也不敢占著淳慶帝的心頭好。所以玉璧對自己回京的事一點也不熱衷,如果沒有蕭慶之,她寧願老死吳州。

  看著她一張苦臉,蕭慶之知道她的心思,輕歎一聲正要開口,玉璧卻搶先開口了:「也好,總要回去面對,躲在這裡也不能躲一世,何況爹娘在京城,我哥也在京城。啊,說到我哥,年紀也一大把了,怎麼沒見有人給他說親呢。」

  「你怎麼知道沒說,光是蕭氏就有兩家遣了人上門說親,可是大舅子眼光比較奇特。陛下有適齡的公主,要不我去跟陛下說說,讓賜下位公主來。」蕭慶之憋著壞笑道。

  「你一邊去,虧你想得出來……不過我想像得出來我哥的眼光有多奇特。我哥不喜歡太規矩的姑娘,高門大戶裡出來的閨閣千金,他肯定覺得像木頭,還是塊沒法動刀子的木頭,他得憋壞的。不過,肯定也有例外嘛,而且我們家小門小戶,還是和門當戶對的人家結親為好,齊大非偶,過猶不及。」玉璧侃侃而談。

  蕭慶之挑起玉璧的下巴,笑得十分猥瑣地說:「那有什麼,我們不照樣在一起過得很好。」

  啐他一句,玉璧臉紅著呸道:「真不要臉……咳……」儉書在外邊咳嗽,雖然他什麼都沒看到,當必要的提醒還是得有的,否則不知道這倆位會在他眼前上演什麼。

  桑兒在一邊捂著嘴笑,玉璧瞪她一眼讓她趕緊去把儉書領進來,省得在外邊作鬼作怪。不待儉書進來,玉璧就溜進廚房裡去看她的小米粥去了,省得看儉書那不明涵義的笑。

  用過早飯後,蕭慶之跟玉璧定了啟程的時間,管家負責去接飯桶小朋友,儉書負責處理杏花樓,令武負責交接衙門的事務,留下夫妻倆和桑兒在小院裡趴著曬太陽。冬天的太陽曬起來多舒服啊,儉書每每看了都要嘀咕一句,侯爺墮落了。

  等到啟程回京的時候,江南也下了第一場雪,飯桶同學在一邊興奮得不行,船上的大人卻一個臉色陰沉過一個。從江南出來是雪,進京時還是漫天飛雪,厚得把飯桶同學扔下去,直接就沒了頂。

  甫一進京,夫妻二人就在府裡換好了官服和誥命服進宮去拜見淳慶帝,淳慶帝很是悠閒地召見了他們:「子雲,如今朕總算知道為何你父親總是能躲這地方多遠就躲多遠,原來卸下肩上的擔子這麼舒坦。」

  陛下這是在安他的心嗎,蕭慶之隨之一笑道:「陛下,臣也羨慕家父,有朝一日,臣也願山嵐煙水之間泊舟湖上,做個悠閒垂釣人。只是臣和京城,緣份太深,且陛下也不放不是。」

  「朕自然不肯放人,就算肯放了你,朕也捨不得放走玉璧丫頭啊!朕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你們盼回來了,想讓朕放人,一堂來都不作數。」淳慶帝小茶喝著,小輩兒看著,機鋒藏著,小日子過得無比舒適。至於蕭慶之腦子裡在想什麼疑什麼,淳慶帝不是不知道,不過小輩嘛,有想法是好的,施展開能入眼那就隨他們玩去,這天下始終是要交到他們這一輩兒手裡去的。

  「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陛下,要不婢子還是連夜出京回吳州吧。」玉璧湊上前去玩笑道。

  「朕不放人,躲到天邊去也把你揪回來。」淳慶帝滿足得很,肩上沒擔子,給他沏茶的小丫頭又回來了,多圓滿。誰這時候要蹦出來搞破壞,淳慶帝隨隨便便就能滅了他。

  淳慶帝跟這倆開過玩笑,說過江南見聞後,終於進入正題。淳慶帝的意思是,今年先歇著,至於明年上哪任職再說,反正憑你蕭慶之的才能,只怕你有不願去的地方,沒有不適合你的地方。

  聽著這番話,玉璧在心裡連連腹誹,淳慶帝這是拿蕭慶之當萬金油,要知道,萬金油其實很苦逼啊!

  蕭慶之倒是樂呵呵地,甚至還跟淳慶帝說:「陛下,臣想好了,明年求個清閒的職缺,然後開家書院。陛下要是不介意,言官們要是不彈劾,臣預備好好講講學,順便撈點銀子。陛下也知道,臣現在拖家帶口的處處都有花銷,要再不掙點銀錢,臣可能連家小都養不起了。」

  ……

  淳慶帝好半晌沒說話,末了擺擺手:「混帳話就不要再說了,朕賞你點壓歲錢過年,別瞎琢磨。」

  這叫以退為進,淳慶帝就是這樣的,如果你依依不捨了,他立馬快刀斬斷;如果你顯得早有了打算,預備轉身去大幹一場,而且目的和他完全不同,那他就揮著鐵錘,手拿根長釘,死死地把你釘死在這裡。

  淳慶帝的心裡獨白是——想跑,沒那麼容易,你爹跑了你也想跑,做夢去!

  薑確實是老的辣,可淳慶帝卻是被當成前浪被蕭慶之撲了一回在沙灘上啊……



第一百三十章 臣是怕自己的良心受折磨

  蕭慶之敢說他很了解淳慶帝,但淳慶帝對他的了解只到一半,由來只有臣下揣測聖意,哪有君王見天琢磨一年青青臣子的,何況這臣子還在身邊長大。所以,淳慶帝以為他很了解蕭慶之,其實他所了解到的只是蕭慶之所表現出來的一切。

  有句話說得好,做君子不容易,但要偽裝成君子,那就太容易了。

  這些年來,蕭慶之的演技愈發爐火純青,只要他願意,他完全就是淳慶帝所期待的那個模樣。至於玉璧覺得他的人生很苦逼,少年的時候不解世事,或許真有怨天尤人,覺得人生淒涼無比的時候,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早就已經把這樣的情緒拋卻了。

  所以,春節一過,蕭慶之就開始張羅著他的書院,他還真是在吳州講學講出滋味兒來了。他很喜歡玉璧一句話,一顆紅心,兩手準備。能幫太子繼續保留他繼承人的位置,那就盡量幫忙,如果不能了,開個書院做學問,也可以最大限度的表明自己閒散之人,不願過問朝廷大事的立場。

  「你還真開書院。」玉璧站在一間莊園的影壁前,看著水流從一側流過影壁前的小池子向好湧去,微起的波瀾泛瀾著雪後初見青的光芒。

  就算蕭慶之把這間占地十幾畝的園子買了下來,玉璧還是懷疑,這傢伙是真的要開書院,想錢想瘋了吧!

  「既然不讓我放馬邊關,那我也就只好做回老本行。好好的鑽研學問,至於朝政的事,我從小就沒有過問的志向。也就私下跟你說說,我長在宮裡,難道還會對那樣的地方抱有什麼期望嗎?走還來不及,再鑽進去就是傻子,一直有個想法,到有一天羽翼豐滿了就離開,只不過缺少一個離開機緣。」蕭慶之含笑站在影壁邊上,水光映照之下,顯得愈發儒雅清俊。自從不再帶兵之後,蕭慶之身上那文人氣又養了出來,而且更加雄渾。

  「你有逆反心理,因為一直被安排,一直走在鋪好的路上,所以當你擁有了可以自由選擇的機會時,你不願意遵循,而固執地要走完全相反的道路。但是蕭慶之啊,你不覺得這也是他們期望的道路。做學問,成為儒林名宿。」玉璧就一直覺得,淳慶帝對蕭慶之的期待很曖昧,既期待他成為社稷良臣,但他要去邊關做將軍也由他,他願意好好做學問也雙手支持。最後,玉璧得出一結論,這就是一寵孩子的家長。

  逆反,蕭慶之咂了咂這倆字。覺得或許真有可能是這麼回事:「被安排的感覺總是不好的,玉璧,咱們將來有孩子了,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哪怕跟大舅子似的喜歡當木匠,那也讓他去做。」

  嘁。輕哼一聲,玉璧都不忍心點破,淳慶帝八成就是這麼寵著蕭慶之的,別人家的孩子寵起來沒壓力,寵壞了也不要緊:「你難道不覺得,陛下就是這樣對你的嗎,陛下一直期待你成為社稷良臣,但是你喜歡什麼、做什麼,陛下幾時阻攔過你。你說不做學問了,好,你說要去邊關軍營,也好,你說不想入翰林院,成。」

  伸手沾了一點水,彈到玉璧面頰上,蕭慶之佯怒道:「你怎麼一回京滿心向著陛下,陛下給你什麼好處了。」

  嘿嘿一笑,玉璧說:「陛下說,如果我能勸你留下,以後御茶房的茶葉,我可以分走三成。」

  ……

  這是被自家小玉璧賣了呀,蕭慶之惡狠狠地瞪著她說:「死丫頭,越來越大膽了,等著我回去收拾你。」

  「咳……」

  被咳了很多次之後,蕭慶之已經很能應對各種咳嗽了,只見他眉眼不動,神色不改開口道:「儉書,怎麼樣,裡邊要怎麼修整。」

  「回侯爺,工頭說,園子裡的花木都不需要變動,只需要修剪整理一下就可以了。至於房舍,爺既然決定了不留宿舍,也不需要動格局,只照著書院應有的樣式整修。按工頭的說法,三個月就夠了,其他的事都不用管,爺只管三個月後來講學就是了。」儉書說完一躬身,又說道:「爺,您看還有請哪幾位先生來教學,您一個人總教不來這麼大一個書院。」

  「這個我自有計較,不是還有三個月,慢慢來,總要給先生們一些時間來考慮是不是要過來。」蕭慶之說完和玉璧一起進去看了看園子裡的格局,大致了解了一下後,就領著玉璧去宮裡。他現在要找玉璧都得問淳慶帝借,就借一個時辰,淳慶帝還老大不樂意,他老人家原本正聽玉璧說江南的各種水果點心、美味佳餚,結果被他打斷了,還狠狠地給了他幾個白眼。

  馬車駛到金水橋邊停下,玉璧和蕭慶之下了馬車,玉璧走過金水橋時,聽得身後有車馬聲響起,就下意識地往身後一看,這一看就讓她傻了眼:「春妮?她……她怎麼作這番打扮!」

  聽到她的話,蕭慶之往後看一眼,然後立馬收回視線給出答案:「那是內宮妃嬪的打扮,看服飾是昭儀。」

  玉璧愣在原地,本來再過兩年就能出宮了,春妮竟然在這時候成了淳慶帝的妃嬪。她不知道昭儀品階,只知道在宮裡份位是相對較低的,如果把妃嬪分三層,一宮之主是一層,在配殿的四至六品是一層,在雜殿住的七至九品是一層。

  從宮女成為妃嬪不算是好出身,所以宮女一般不會選擇勾搭皇帝,而是勾搭王侯公卿,乃至皇子。因為從宮婦成為妃嬪,很難成有六品往上的品階:「算了,只是又少個念記著的人而已。」

  惆悵地歎一聲轉過身去,跟著蕭慶之快步進宮門,蕭慶之輕輕拍了拍她算是安慰。物是人非再聚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言語。

  「從在宮門前遭到不同待遇起,我就知道,肯定會有不甘如此要往上走的,只是沒想到會是自己認識的人。她應該遇上你這樣的傢伙才對,蒼天吶,為什麼偏偏讓我遇上你這麼個無恥的傢伙。」玉璧哀嚎一聲。

  蕭慶之卻大笑著拍拍玉璧,很歡快地說:「認命吧,丫頭,難道你覺得自己還能飛出我的手掌心。你說當初我要是不無恥一點,能把你娶回家。」

  看吧,淳慶帝要是聽到,絕對會罵她把他的社稷良臣給勾兌成了市井流氓:「收斂點,被陛下看到,又該教訓我了。反正他教出來的人總沒錯,錯得都是我這別人教出來的。」

  她說完,某人又很無恥地笑開快。

  「話說,你的傷該好了吧,陛下最近老問起你的傷,你是不是該主動去跟陛下交待一下,然後商量商量你的職務變動。求你了,蕭慶之,別再讓陛下為這些事教育我要如何做一個賢內助了。而且,最後陛下還怪我不給你納幾房小妾,說是你看看你怎麼還不給子雲生幾個孩子,不生孩子也不打緊,那就給他找幾房妾侍。有沒有這樣的,陛下最近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陛下舒坦了就專找我的不痛快,因為我天天在陛下跟前晃悠,而你又老不地道。」玉璧吐槽老半天,蕭慶之只輕飄飄地嗯一句,可讓玉璧氣悶得緊。捶了他幾下後,才繞著側門和蕭慶之一道進宮門。

  因為內宮嬪妃要進宮門時,外臣必須走側門,尚書令來了也一樣。

  側門直走,越過幾道院牆就是太儀殿,這會兒淳慶帝就在太儀殿旁邊的小園子裡舒舒服服地曬太陽:「子雲來了,正好,朕正要找你。」

  蕭慶之一聽趕緊躬身作出一副恭聽聖訓的舉止來:「陛下請講。」

  「這也都二月了,朕考慮了一個多月,總算找著個安置你的好職缺。既合乎你的想法,又能讓你一展所長。」淳慶帝說完揮揮手,示意蕭慶之別擺這狗屁模樣,又指著旁邊的椅子讓他坐下。

  「是。」蕭慶之琢磨著不是什麼好地方,否則淳慶帝不能樂成這樣。

  「你覺得兵部怎麼樣,兵部尚書這幾日來跟朕訴苦,說是沒個合適的副手。吏部派去的幾個人,都是些不懂兵事的,天天空口白話,兵部尚書說什麼事都得他馱著一副老胳膊老腿去辦。朕一想,就問他你怎麼樣,兵部尚書一聽喜出望外,涕淚交加!不過,朕跟他說,還得問問你的意思,子雲可願去兵部?」淳慶帝確實不怎麼懷好意來著。

  「陛下,臣寧死不從。」

  淳慶帝戲謔地看一眼,道:「噢,為何?」

  蕭慶之斬釘截鐵地道:「臣在軍營那幾年,早把兵部的人得罪光了,陛下最近要是覺得臣很不順眼,大可發配微臣去當城門小吏,何必把臣投餵兵部諸位大人的嘴裡去。臣當初少不更事,把人得罪狠了,臣可不願意為年少無知的過去而受折磨。」

  「兵部列位愛卿心胸廣博,哪還記得你年少時與他們的恩怨,你想多了。」

  「不,臣不怕諸位大人折磨我,臣是怕自己的良心受折磨。」

  ……

  蕭慶之再贏一局,淳慶帝已經無話可說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5

第一百三十一章 碎嘴子要不得啊!

  為了五月份書院開課的事兒,蕭慶之就算沒差事在身上也忙得團團轉,書院建設當然不需要蕭慶之去辦,但那些名家大儒們卻只能由他去請得來,好在他在這方面人面廣,想請人來不難。倒是玉璧對書院建設很上心,學城市規劃的人,園林設計和建築設計也都會一點,所以只要一得空,她就撲在書院裡,這才是她的本職呀!

  在玉璧的提議下,學院建了下水道,建了貼青磚的洗漱室和洗手間,食堂蓋得大而高闊,她甚至還很惡趣味地加入了西式元素,把個食堂蓋得像電影《哈利波特》中每年聚餐的食堂。長長的桌椅、厚重的大門、暖色調的牆面、懸空架起的無數燭台,如果場景設計人員在,絕對能告她抄襲。

  對於玉璧那點勁頭,蕭慶之看過後就放棄了勸她改改的念頭,這丫頭玩起來瘋得很,完全不管其他的。讓蕭慶之點頭稱贊的是下水道,下水道鋪設縱橫交錯於書院地下,以後不論是下雨還是排出污水都十分方便,既能保持書院的整潔,也能更加美觀。

  「不對,你這樣挖下去肯定不成,我算給你看。」玉璧正跟人說挖水溝的事,結果人還不信她的,然後她就拿著塊紅磚在地上進行運算,雖然她數學水平一般般,但幾何還不錯,空間感也很好,所以計算個水溝不成問題。

  儉書站在旁邊看半天,把蕭慶之給請了來,蕭慶之也站著看好半天:「玉璧,你寫的是些什麼符號?」

  蕭慶之沒見過啊,他也能自稱一句博學多聞,可玉璧寫的這些,他壓根沒有見過。玉璧聽見有人問。頭都沒抬,支著下巴隨意答道:「算術。別吵,我水平一般,打擾了我也算不明白。對了儉書,訂的石板厚度多少?」

  「兩寸四。」

  「兩寸四是……八厘米,拋出注漿的餘量……」玉璧蹲著算了半天,終於算明白了:「挖窄了,至少還得再挖寬兩寸一才夠,深度也淺了。和石板的高度不相符,再挖深一尺。」

  可惜玉璧不會燒水泥這樣的技術活,否則她才不用石板這樣貴的東西,好在這時代石板已經算便宜了,這時代貴的是青磚和紅磚。所以玉璧乾脆選用石板,這比青磚要實在。

  她倒是算明白了,蕭慶之不明白了:「這是算學吧,不過你這些奇奇怪怪的符號是什麼意思。」

  噢……一時興奮,當成是在現代的工地了,不過她也不慌:「這是數字,來自於一個很遙遠的國家,我小時候有見到過,因為比較簡單好學。所以就記住了。你看,這是加號代表相得,這是減號代表相去,這是乘合代表倍入,這是除號代表倍消,其他的就不解釋了。真要解釋起來一時也解釋不清楚。」

  「嗯,不用跟我解釋了,玉璧啊,有沒有想過把這些寫下來,書院文章倒是不缺人教,就是缺少作其他學問的。譬如天文地理、河山變化,譬如算學易學、工學農學等等。」蕭慶之本來沒想要教這些,畢竟他是一個傳統的文人,就算當過幾年兵,骨子裡也是正統的文人。不過,通過玉璧算溝渠這件小事,他看到了這些東西在生活裡的實用性。文章可以高屋建瓴,但學術也應當學以致用。

  「啊?這個……」就憑她最多能到高中的數學水平,寫算學,估計上下五千年東西方的數學家們都能從墳堆裡爬出來喊冤。她的數學真的學得很一般,她是少數幾何比數學好的奇葩:「我的算學水準也就這樣了,真要我寫下來?」

  蕭慶之點頭:「這是很有用的東西,何不寫下來,這些符號和你說的數字都是很好的東西。不至於讓你寫算學的教案,只是把你這些想法提出來,讓算學的講師們參考參考。」

  這樣倒是可以,只要不是讓她寫教材就行:「那成,對了,我還會好多東西,要不要我都寫下來。比如房屋要建在什麼樣的地方才合適;比如城池要如何規劃才合理,我還知道一點你說的天文,工學好像也會一點,別忘了我哥是木匠,這跟工學還真沾邊。天文是跟算命擺攤的瞎子學的,地理河山就算了,完全不理解學來有什麼用。」

  ……

  半晌無語地看著玉璧,蕭慶之悶聲說:「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雜學家,學了這麼多東西就沒學傻你啊!」

  「嘁,文成武德的人都沒學傻,我憑什麼學傻呀。」玉璧心想,這也就是我這讀了二十年書跟沒讀一樣的人,要是碰上那種傳說中智商一百六以上的傢伙,這時代早驚豔慘了,也就是她很廢柴才一直默默無聞啊!

  回了侯府,蕭慶之就開始監督她寫她知道的各種東西,玉璧琢磨半天,有些東西是不適合寫的。算學到初中就足夠了,天文……咳,她就研究過星座的水平,工學是在數學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一點,上大學學過一點,然後在陳州那幾年跟陳玉琢做各種家具時琢磨出一些來。

  越寫,玉璧就越覺得,得虧是她這種什麼都學得很淺薄的人,要換個變態的天才來,還不定得把這世界禍禍成什麼樣。

  「你還真是會啊!」蕭慶之看得直感慨,其他的不說,星宿天文確實很詳實,一年四季星宿的變化都在其中。因為玉璧沒有寫宇宙構成、各種星系,所以這天文就顯得純粹像是從算命走江湖的那裡學來的東西。

  「當然會,當初為了研究這個,我還專門大晚上起來,天天看星星。」這也是實話,不過是在現代,拿著天文望遠鏡,用平板記錄各種變化。主要是為了研究各種星座,當然更主要的是研究自己的星座,她現在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當時有多無聊的。

  等她寫完後,蕭慶之居然送到淳慶帝那裡去了,結果就是淳慶帝拿毛毛的眼神把她看得渾身上下直滲寒氣:「丫頭,懂不少啊!」

  「瞎學的,小時候婢子是個很奇怪的孩子,別的小孩兒都不喜歡跟婢子玩。陛下,您也知道,婢子的兄長就是根木頭,也不能指望他能好好跟婢子玩。有道是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婢子只能主動融入兄長的學問裡去,不過文章學問太高深,婢子只好學些相對簡單有趣一點的。」玉璧振振有辭,她現在完全學到了蕭慶之那態度,就算是胡話,那也要說得義正辭嚴。

  「有趣,朕可不認為有趣。」淳慶帝最瞧不得這倆,最近個頂個地上他面前睜著眼睛說瞎話,一點也不有趣。

  玉璧也不怯場,指著茶說:「陛下,就拿沏茶來說,那也用得上算學。陛下,沏茶的水和茶葉量就是算學範疇,水溫、火候也能用算學的符號來表示。通常,安縣烏龍需十成熱的水……」

  用事實說話,玉璧很成功地把淳慶帝震住了,淳慶帝喝了口茶後,猶疑不定地問道:「這就是你沏茶沏得比旁人更好的原因,因為你每一步都用算學細細掐算過?」

  玉璧很可恥地點頭,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是,陛下,婢子就是這樣沏茶的。」

  「你和子雲是特意從吳州學得這般無賴回來氣朕的麼。」淳慶帝喝口茶,不再跟玉璧說這個話題,而是說了一個比較危險的話題:「丫頭,這些時日來,你看太子如何。」

  「陛下,您明知道婢子不適合回答這個問題。」玉璧可不願去碰這個雷區。

  淳慶帝卻不肯放過她:「沒事,說說看,出了這裡、過了此刻,就什麼都沒談起過。」

  見淳慶帝這麼認真嚴肅,玉璧把嬉笑的表情收起來,也帶著幾分嚴肅地說道:「陛下,婢子瞧著太子殿下是很像陛下的,不過說句陛下不愛聽的話,太子殿下平日裡的言行舉止比您更溫和平穩一些。至於別的,婢子也看不出來,朝堂上的事,婢子也不懂,只知道不管是陛下還是太子殿下,都是勤政愛民的仁者。有句話說得好,勇者無懼、仁者無敵,依婢子淺薄的見識,君臨天下,有仁勇二字就足夠了。」

  「勇者無懼、仁者無敵……這是至理啊!只是徒有勇和徒有仁都是不夠的,有勇無謀誤世,有謀無勇誤身,只有仁勇兼得才能真正成為仁君。」淳慶帝的話沒全說出來,他認為太子只有仁,勇不足,謀可以不論。長在深宮,要真沒點心思早死八百遍了,就算是太子也一樣。

  玉璧聽完小心肝直顫,不過很快她就不顫了,因為她琢磨來琢磨去,覺得一干皇子裡,能達到淳慶帝期待值的一個都沒有,小的不說,大的沒誰有這麼高的水準,所以她不用擔心自己這番話惹是非。

  「陛下,還有一句話說得更好,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哼,光你們會打機鋒麼,我也會!

  玉璧倒是沒想到自己的話會帶來什麼後果,她也不覺得會有什麼太壞的後果,因為這些話四平八穩,都是蕭慶之平時說的那種「說一千句也不得罪誰」的話。

  她倒是沒得罪誰,只是不經意間改變了淳慶帝的一些觀念而已,所以說碎嘴子要不得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腦子是不是被門給夾了

  幾經深思熟慮之後,宮禁裡終於傳出淳慶帝要重新臨朝的消息,一時之間群臣歡呼。不是太子顧弘承不好,而是跟著顧弘承得操心,這位政事上不如淳慶帝老道熟練,不管什麼事,臣子們得擔著大半責任,太子監國群臣護持不力,這罪名誰擔得起啊!

  淳慶帝重新臨朝之後,大刀闊斧玩起改革來了,首先讓太子一同臨朝參政,然後封了一批王爺出去。這時代不講究什麼去國就藩,在京城遙領藩地就可以了,不過封不封王代表了淳慶帝的態度,從前這位爺態度曖昧不明,現在態度立馬就鮮明了起來。顧弘承為這個,感動得不行,因為淳慶帝這是在幫他樹立朝堂上的威信,真正說明,淳慶帝拿他當成這個國家的繼承人了。

  太子心情一好起來,自信心足起來,辦起事來果然顯出幾分風範氣度來。

  這之後,淳慶帝又撤了幾個不重要的衙門,把相關職能並到六部去,最後,淳慶帝下了一道旨意給蕭慶之,讓他到國子監上任去,從四品的國子監司業。看來淳慶帝是真打算把蕭慶之樹立成文人典範,國子監祭酒一職是個榮譽職位,所以國子監司業就算是主官。

  旨意一出,國子監頓時熱鬧起來,雖然蕭慶之年輕輕的,比國子監裡太半監生大不了幾歲。但這位成名太早、資源太多,監生們還是服他的。熱鬧是因為眾人都想一睹這位的風采,翰林院上旨請了幾次,讓蕭慶之去國子監和太學講學,眾人都盼著,卻一直沒見著真人。

  「玉璧啊,現在看來,陛下真是寵孩子的家長啊!」蕭慶之苦惱了,他不想過問朝政了,淳慶帝二話不說同意了,雖然偶爾給他找麻煩,但基本上還是贊成的。他想做書院,淳慶帝就直接把他扔到了國子監,實打實的閒差。

  「我早說了你不信。」玉璧心生感慨,淳慶帝就算不是蕭慶之的親爹。那也差不遠了,淳慶帝對太子恐怕也就這麼回事了。

  除了這事,蕭慶之還有一樁苦惱的:「玉璧,我開書院是打算掙錢的。可銀錢定得太高,御史言官的奏折會像雪片一樣把我埋了。如果定得太低,幾十年都收不回本,說不定還得賠錢。我固然愛弘揚學問,但銀錢也缺不得啊!」

  就這事,多大點事。玉璧又開始出餿主意了:「這事不難,學費往高了收,但是可以設立獎學金嘛,寒門子弟入學,可以啊,學費不免,你得努力向學拿到獎學金。獎學金要算得合適一點,要正好把學費和食宿都包含進去,再多上一些來往的路費和其他開銷,讓他還有點結餘。這樣御史言官不但不會參你,反而得上表給你請功。」

  這主意放現代是餿的,因為已經屢見不鮮了,但放這時代新鮮熱辣得很。蕭慶之衝玉璧豎起大拇指,誇獎道:「你腦子裡歪門邪道果然很多。」

  「三司不是要開審應之的案子了嗎,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擔心。」玉璧雖然沒過問,但在淳慶帝身邊多少聽了點耳邊風,蕭應之的案子,連淳慶帝都搖頭直歎氣,蕭慶之這當哥哥的卻一直老神在在。

  「只要命不丟掉,該討的帳,子和自己會去討。不過,眼前這事,想不丟命都要小心周旋,你別多想,我有辦法。」蕭慶之十分堅定地說道。

  見他胸有成竹,玉璧也就不擔心了,但是她沒有想到,蕭慶之的胸有成竹是把自己也弄進旋渦裡去了。最終結果是,蕭慶之因為在蕭應之的案子裡私相受授,進行了一些違規違法的操作,淳慶帝二話不說,就拿他進了大理寺。

  玉璧當時在宮裡正沏著茶,淳慶帝下旨的時候,玉璧就在旁邊瞪大眼睛看著。淳慶帝的旨意發出去後,看向玉璧,說道:「丫頭,想救他們哥倆不?」

  捧著茶海,玉璧要是不忍忍,滾燙的茶水就該往淳慶帝臉上潑:「陛下,您這是跟婢子打什麼禪機呢?」

  伸手接過玉璧端著的木盤上的茶海,淳慶帝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說:「朕是皇帝沒錯,但朕不是只顧人情,不顧律法的昏君。太子犯錯,朕照罰不誤,難道子雲犯錯朕就應該網開一面?當然不能,所以朕只能先下明旨,再暗地裡救他。不過這事朕不能出面,你只能自己去辦,不過朕能給你點便利。」

  所謂的便利,就是淳慶帝轉手給了她一面鎏金銅牌,上邊花紋繁複,中間雕著一個特古樸的「令」字:「陛下,婢子不懂,這是什麼,傳說中的免死金牌嗎?」

  聽著她這麼說,淳慶帝真想把牌子要回來:「哪有這東西,有這東西還不反了天了,這是朕中軍虎衛的令牌,你拿了這牌子去可以暫時調動他們為你辦事。能不能救出子雲,就看你怎麼用這令牌了。」

  拿著令牌看半天,玉璧覺得她大概明白了淳慶帝的意思,很嚴肅地點頭說:「陛下是要婢子帶著虎衛去劫獄,不過,這樣也太不負責任了,以後要浪跡天涯的。」

  ……

  伸出手,淳慶帝說:「要不你還是把令牌還給朕吧,省得你到外邊去敗壞朕的名聲。」

  趕緊把令牌往懷裡一揣,玉璧嘿嘿道:「君無戲言,覆水難收,婢子這就想辦法撈他們哥倆去。」

  連連擺手,淳慶帝實在不想看到這能把人氣死的丫頭,這丫頭唯一可取的地方也就是沏茶好喝:「別濫用,否則朕饒不了你。」

  玉璧應聲而退,立馬出了宮門,她不知道這牌子的含義,但是儉書和令武肯定能明白。找到儉書時,儉書正在那低聲向侯府各人交待著什麼,見了玉璧趕緊迎上前來:「夫人,侯爺的事你聽說了吧。」

  「是,陛下下旨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儉書,令武,你們到書房去,我有事跟你們說。」玉璧說著率先走向書房,儉書和令武相視一眼跟上。

  到書房裡,玉璧就問明白了蕭慶之最近做了些什麼破事,原來這傢伙見福田那邊的百姓不明真相,很乾脆地把福田縣所屬的州一階官員全「問候」了個遍。如果這事是他自己去做的,言官們也就罵罵他行為不端,但偏偏是他讓州軍去辦的,這叫擅兵越權,罪過可就大了去了。

  「他怎麼蠢成這樣,他往常辦事不是連影子都不帶流的,怎麼這回辦得這麼拖泥帶水。」玉璧真想把蕭慶之拎出來問問,他腦子是不是被門給夾了。

  「夫人,其實事不大,該布的局侯爺也布得差不多了,只是卻差了最後幾步。眼下府裡缺人手,屬下與令武無法面面顧到,夫人若是無事,近來可回娘家去住一段時間,等侯爺歸府了再說。」儉書說道。

  缺人手,原來淳慶帝把令牌給她就是這個意思,玉璧想著從懷裡掏出令牌說道:「這是陛下給我的,看來陛下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既然物證已毀,現在關鍵是人證,福田縣的百姓被當地官員給迷惑了,如今只能從州一階官員入手。慶之已經問候過他們了,無妨我再去問候一遍,陛下把令牌給了我,想來是要我想想該怎麼問候。」

  看著她手裡的令牌,儉書終於肯定,陛下依然堅定地信任著侯爺:「是,夫人,只要陛下態度在這裡,事情就好辦一些。這件事便由夫人去辦,餘下的事屬下和令武自會處理好。」

  儉書心裡清楚,淳慶帝的東西給了誰就只能誰用,儉書可以出主意,但這件事他不能沾手,否則淳慶帝能翻手為雲覆手雨。

  至於玉璧,她明白,這背後肯定有很多門道,她要做的是不去碰這些門道,只把人救出來。順便大家來講講政治上的平衡,這東西,她不懂,但她能問蕭慶之去。雖然蕭某人在大理寺,但卻是上賓一樣的待遇,家人可以探視,小單間住著,大酒樓的飯菜供著,筆墨紙硯書籍一應俱全。

  「看來不需要撈你出去嘛,我覺得你在這過得挺好的。」玉璧看著他,難免氣不打一出來,這傢伙一天不惹事會死是不是。要不是淳慶帝當即就給了她一顆定心丸,這時早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年青青的不犯點錯,以後犯錯的機會都沒有了。」蕭慶之挺樂呵,明顯一點也不擔心,他自有他的安排,就是人已經在大理寺裡關著了,那他安排好的事也會一一應驗。出去不過是時間問題,再說,誰敢對他用刑,讓他屈打成招麼。

  「好吧,不跟你瞎扯,快說說,到底應該怎麼辦。」把令牌拿給蕭慶之看,玉璧明顯很興奮,現在她手中握著大殺器呀!揮舞著權利的劍柄,四處去收割點什麼,說的不是人命,而是各種朝廷秘辛。

  蕭慶之只衝她笑,卻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了一句:「既然給了你,就好好用,可以讓管家給你出出主意。」

  管家?玉璧莫名其妙地被蕭慶之推出來後,她就一路奔回府找管家,管家衝她不明其意地笑道:「夫人,這世上誰沒有點把柄,這些東西,只能捏在陛下手裡。所以,夫人可以讓他們去做,但卻不能問其中的事!」

  ……

  什麼呀,興奮大半天,結果不讓過問,那還得瑟個什麼勁。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6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這蘋果和雞蛋砸得,真解氣!

  蕭慶之不是良善之輩,玉璧也不是什麼聖母小白花,所以拿人家家人作個威脅這種事壓根不覺得有心理負擔,殺人的事兒不幹,拿殺人這倆字威脅人還不能幹麼。有底限就行了,節操這樣的東西,該放下的時候就乾脆利落地放下。

  州一階的官員裡牽不清的利益,玉璧不會去過問,也主張不應該過問,否則拔起蘿蔔帶出泥,哪個蘿蔔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所以玉璧只主張,放過蕭慶之和蕭應之這對苦難兄弟,其他的,你們怎麼平衡是你們的事。

  這是玉璧做的事,蕭慶之做得更狠一點,招惹過我的,我要拉清單,利益和政治平衡這種事,我也要摻和一手攪攪渾水。

  大理寺開審之前,蕭應之的案子先開始審了,最終在各方平衡之下,蕭應之削職不用。倒沒有撂下永不錄用這樣的話來,但這不用兩個字寫出來,只怕蕭應之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是賦閒在家中。

  等到大理寺開審,蕭慶之過堂,那叫一個熱鬧。一邊是言官御史們的上表,一邊是儒林學子們的請願,兩邊都屬文官系統,但立場截然不同,一邊是要拉大旗做虎皮把蕭慶之拽下馬,另一邊則主張不應該以證據蒼白的罪名強加在晉城侯身上。

  「……如今儒林真是世風日下,教出來的一個不如一個,什麼東西。」當了官後,人總是容易遺忘自己的出身,這位御史一句罵,倒把全天下的讀書人都罵進去了。

  本來在一邊看熱鬧的鍾閣老看不下去了,鍾閣老還在太學兼著講學,這位脾氣一上來,就跟人急眼。捂著胸口著:「唉喲我這氣堵得,老夫招你了惹你了,怎麼能罵老夫的學生不是東西。」

  國子監也來了不少人,個個都是博學鴻儒,鍾閣老這話一曲解。眾人都不免看著言官那撥人。自然也不是每個言官都參了。也有高坐釣魚台不過問紛爭的,國子監幾位經學博學當即就破口大罵。不過他們很小心地避開了「地圖炮」這樣的大面積殺傷性武器。

  「劉遠清,老夫當年要知道你是這麼個東西,老夫就不該手把手將你教出來,混帳東西。」這位算客氣點的,另幾位經學博士個個罵得引經據典,半個髒字兒都不帶露的。

  這麼一來,直接就吵上了,裡邊還沒開審,外邊就如火如荼地吵吵起來。京城的百姓早已經習慣了文官們幹架,一個個站得老遠看熱鬧。玉璧眼疾手快,讓人買了蘋果和雞蛋各一大筐來,默默地站到國子監和太學諸位鴻儒身後,行雲流水地,不留一點痕跡地遞上蘋果和雞蛋。

  正是罵架罵得不夠解恨,開打又嫌光天化日有辱斯文的時候,鴻儒們手上忽然有了蘋果和雞蛋,那還等什麼,開片呸。鴻儒們這邊有玉璧無恥地躲在後邊供應彈藥,言官御史們那邊可沒有,他們只能彎腰撿起地上砸過去的蘋果,再扔回來。

  玉璧一看,十分體貼地友情提供虎衛數名,專為各位鴻儒們擋蘋果:「不許拔刀子哈,拔刀子就變成暴力事件了。」

  儉書在一邊不忍心多看一眼,這場面不拔刀都已經成暴力事件了。儉書一邊不忍心,一邊悄悄跟令武商量,是不是再運幾筐蘋果和雞蛋來,這蘋果和雞蛋砸得,真解氣!

  「鍾尚書,您準頭太差了,要不要幫忙?」玉璧站在鍾尚書後邊,不懷好意地問道。

  鍾尚書瞇眼瞅她一眼:「哦,陳尚令啊,你試試。」

  說罷,遞給玉璧一個蘋果,玉璧掂了掂,然後盯著那邊罵得最歡地瞄了瞄後,輕飄飄地一個拋物線,蘋果正中某位言官的腦門兒。鍾尚書見了,連連衝玉璧豎起大拇指,然後又從懷裡掏了倆蘋果給玉璧:「鍾尚書,這老半天的,您也累了,要不您先吃兩口蘋果,這是煙州的蘋果,看著果小,但擋不住又甜又脆嫩好吃極了。」

  咬了口蘋果,鍾尚書笑瞇瞇地說:「丫頭,你老不厚道了。」

  手裡蘋果扔著,玉璧順嘴也嘎吱嘎吱地啃了一個:「鍾尚書,我要是厚道,就該往對面也送蘋果和雞蛋了。」

  「唔,不厚道是好品格。」鍾尚書立馬臉色那當然,一副正經得不行的態度。

  等到御史言官們那邊反應過來,也派人去買雞蛋和蘋果時,連著幾條街的蘋果和雞蛋都被玉璧讓人去買到回家了。這時代沒有養殖業一說,所以蘋果和雞蛋這樣的東西都很零散,沒有成規模買賣的。

  鍾尚書看著玉璧撫額長歎道:「丫頭,你和晉城侯不愧是一家人吶!」

  玉璧笑嘿嘿地應承下來:「那是,鍾尚書,這邊還有些蘋果和雞蛋,回頭各位大人分一分,擱我家也吃不了這多。」

  得,有吃有砸還有拿,多好的事。一眾鴻儒看著玉璧,都露出長輩式的微笑來,個個恨不能輕拂玉璧腦袋贊一聲「好丫頭」。

  看看御史言官們那邊成了什麼樣,再看看自己這邊乾淨整齊沒挨著一點砸不說,還蘋果吃著、茶雞蛋啃著,砸蘋果和雞蛋耗費的體力全補回來了。末了,玉璧還奉上親手沏的香茶一盞,再讓人把附近一路邊攤的長條凳搬過來讓諸位大人坐下喝茶。

  某位太學學士說了:「要再有盤瓜子兒就齊活了。」

  玉璧立馬奉上各色瓜子。

  某位大儒說:「茶應該配點心,乾喝消食兒,離午飯還有一個半時辰吶。」

  玉璧立馬奉上各色茶點,靜廬出品,絕無二家的好味道。

  眾人大感滿意,贊歎道:「晉城侯虧得有這麼個賢內助啊!」

  等到蕭慶之出來時,不經意往外看一眼,差點沒把眼珠子掉地上,這都什麼場面啊!兩邊涇渭分明地站著御史言官系統的官員,右邊站著各路儒林士子,靠著街道另一邊擠成堆的是市井百姓。餘下的地方,不是雞蛋殼就是蘋果和蘋果核,間或有某位大人身上的香包或各種小碎東西。

  哪裡像是大理寺鬧口,菜市場都比這乾淨清淨。

  再一看,儒林這邊個個坐著,手裡茶碗端著、點心吃著、瓜子磕著,御史言官則一個賽一個的慘。蕭慶之朝儒林這邊看了看,發現玉璧在後頭衝他直挑眉,蕭慶之就忍不住想奔出去把玉璧拖走,他果然沒看錯,這丫頭就是個惹事精。

  裡邊的審問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邊的「戰爭」。

  鍾尚書為首的一干儒林領袖們吃飽喝足,一看筐裡那麼多雞蛋和蘋果,就算大傢伙兒分也拿不了這麼多,要不咱繼續開片——好久沒幹架幹得這麼舒坦了。主要是大儒們大都一把年紀,要幹架,哪裡幹得過年青青的御史言官們,這個機會大好,所以大儒們才看玉璧倍加順眼。

  「咳,儉書,這樣下去會被砸光的,我答應了諸位大人要讓他們揣雞蛋蘋果回家,你快些讓人再去買了分包好,在場的大人都得有。嗯,對面的御史言官們也不能少,他們要不要是他們的事,我給不給就是我會不會做了。」玉璧擠眉弄眼滿臉壞笑。

  等到蕭慶之被當堂釋放出來時,玉璧正在那兒給諸位大儒發放用小筐裝好的雞蛋蘋果,還有靜廬的點心和茶葉各一包。諸位大儒趁興而來,滿意而歸,帶著僕從拿著禮物,高高興興圍觀來、平平安安回家去,場面無比和諧。

  有這樣的好事,下次請早通知,這就是大儒們的心聲啊!

  「啊,慶之,裡邊事了了。噢,要不,那邊你去送。」玉璧說著指了指腳邊的那堆筐子說道。

  蕭慶之長歎一聲。笑吧,御史言官們臉上掛不住,今天他們身體和心靈上都遭受了不小的打擊;不笑吧又忍不住,自家小玉璧果然能幹得很:「好,我去。」

  捧起裝著蘋果雞蛋點心茶葉的小筐,蕭慶之誠懇地、恭敬地奉上,實心實意地為自家小玉璧道歉:「辛苦了。」

  等派發完,御史言官們木訥地、面如死灰地,如行屍走肉一般地轉身離去。他們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得在這等著,早走了不就沒這該死的破事兒了。更有人開始後悔,早知道這小子不好惹,怎麼一時豬油蒙了心,非要來參他。參就參了吧,偏還要來看熱鬧,看熱鬧就看熱鬧吧,跟儒林那邊掐什麼架。

  現在倒好,打也挨了、罵也受了,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被師長招去一通狠訓。這就是正宗的偷雞不著,反而蝕了把米!

  送走御史言官們之後,蕭慶之回轉身,看著兩眼盈盈有光的玉璧,不住地搖頭:「看來你今天玩得很開心啊!」

  「那是,還有這樣的事下次我還來。」玉璧嘿嘿笑道。

  「胡鬧,沒有下次了,我胡鬧就算了,你還跟著一起胡鬧,更加要不得的是,陛下居然讓他們跟著你胡鬧!」蕭慶之指著那幾個袖子上沾著點點污漬的虎衛,這些虎衛正用他們的滿目蒼涼告訴他,他們剛才做了什麼樣勝之不武助紂為虐的事。

  「拜見晉城侯,侯爺若沒有其他哈哈,在下等便回宮向陛下覆命。」

  蕭慶之聽了深深一拜,這回是真的很誠懇地說:「謝謝諸位。」

  虎衛們正要整隊開拔,玉璧招招手說:「這裡也有你們的份,都不要客氣。」

  ……

  這丫頭徹底玩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領著自家小玉璧洋洋灑灑地走在京城街道上,市集熙來攘往的人群把街道填滿,熱鬧而世俗。陽光恍若白雪一般四處鋪陳著,沿街的樹木多已成夏木蔭蔭之勢,玉璧不時從街邊買點零嘴往嘴裡塞。蕭慶之是講規矩的,不會在這樣沒規沒矩的吃東西,但玉璧要這麼吃,他卻不攔著,反而很體貼地幫著拿玉璧拿不下的吃食。

  買一路到府裡時,倆人都兩手無空,蕭應之早就接到了信兒,到門口迎了幾次才見到兄長。兄弟倆一見面,都是默默無言地注視著彼此,半晌才彼此敞開懷抱:「是我連累長兄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哪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在大理寺裡好吃好喝供著,也沒受苦受罪,這不就輕輕鬆鬆地出來了。倒是子和,只怕這幾年裡要賦閒在家中,為兄只盼你莫意志消沉,打起精神來進學才是正途。」蕭慶之攬著蕭應之的手臂,哥倆一起邁步進門。

  徐貞娘向玉璧軟軟一拜:「長嫂,虧得有你和長兄,否則還不知道會成什麼局面。」

  扶起徐貞娘,玉璧覺得徐貞娘氣色比從前還要差,蕭應之都放出來了,罪名一點沒擔,只是去了職而已,不是什麼大事,怎麼臉色更難看了:「貞娘,我瞧你氣色不怎麼好,可是有什麼不適,要不要請醫官來診治一番?」

  盈盈掛了一眼角淚,徐貞娘輕輕搖搖頭道:「哪有不適,只是這幾日憂心勞累,還沒緩過來。」

  看著徐貞娘欲言又止的模樣,玉璧也不再問下去,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她難道還上趕著刨根問底。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樣的時候刨出來的都不是什麼好八卦。所以還是不刨為好:「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只管開口,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不要講那些虛頭巴腋下的規矩。」

  如果說在前院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一進廳堂裡玉璧就明白了,她眼角一抹,看到蕭張氏了。哇卡卡,每個人心中都一個靈感女神,蕭張氏對她來說就是女神,八卦靈感之源啊!

  腳步還沒站穩,玉璧就一個張手撲上去。拜倒在蕭張氏面前,似真似假地哽咽起來:「娘,媳婦兒又見著您了,有段日子不見,媳婦做了一堆好吃的都沒人品嘗。真是太遺憾了。慶之就是個不懂欣賞的,還是娘最好,最懂得如何品嘗欣賞我的好手藝,像慶之這樣的,做了好吃的給他,那也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聽到玉璧拔高了好幾度的聲音,蕭慶之差點沒暈過去,這丫頭怎麼就敢空口白話地說他不懂欣賞。明明每回她做什麼吃食,他都攢足了好話來誇她。她居然說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不過,蕭慶之莫名地點歡喜地看到,蕭張氏原本那當然的臉色一變,推開玉璧也不是,由著玉璧繼續撲在她膝蓋上繼續裝腔作勢也不是。這推與不推之間,蕭張氏差點就一口氣喘不上來:「嗯,你有心了,為娘記你的好。」

  「真的嗎?桑兒,快些去我屋裡把那幾匣子果乾果脯拿來,娘親奔波一路,想必胃口不好,吃了果脯也好開開胃。唉呀,不行,我去取。娘,媳婦學了吳州的果子湯,滋味好極了,媳婦這就給娘做去。」玉璧說完就眼睛一抹,站起身來。

  蕭慶之側眼去看她,只見她兩眼紅紅、兩頰紅紅,真像是哭過似的,小丫頭演技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呀。

  同樣,蕭張氏也是臉色一霽,伸手輕拍了拍玉璧:「不忙,你也才回來,歇著吧,吃食過幾日再做也一樣。你和子雲勞碌了這幾日,都早些歇著去吧。」

  很明顯,蕭張氏有話要跟蕭應之和徐貞娘說,玉璧見狀心裡琢磨開了,八成又是為了香火這點兒事。現在徐貞娘也不是吃素的了,上回懷得好好的是你蕭張氏惹的禍給弄沒了,現在懷不上也是你造的孽。

  所以這倆算是針尖對麥芒地幹上了,但畢竟一個在長一個在小,徐貞娘怎麼都會吃點虧,狀都沒地方告去。

  夜裡,玉璧正要和蕭慶之謀劃怎麼滾床單的時候,桑兒忽然在外邊喊起來:「夫人,您快些去看看吧,二夫人娘家來人了,正在和老夫人吵鬧著呢。」

  得,她就知道,蕭張氏果然是她的八卦女神。二話不說,拋下衣裳半解、誘人無比的蕭侯爺,玉璧略整了衣裳和頭髮就打開門。蕭慶之在床榻上那叫一個氣啊,玉璧這丫頭簡單拿他當……當什麼不好說,反正不怎麼拿他當回事。這關口上,她居然輕飄飄沒半點留連地把她拋棄在原地!

  當然,蕭慶之也得去看看,來的是女眷,他不能插手插嘴不假,但還是要過去鎮鎮場面,畢竟眼下侯府裡蕭梁不在就是他當家。

  其實蕭張氏和徐鄭氏那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蕭張氏給蕭應之納了一房妾室,眼下這妾室懷上了,瞅著就是這兩三個月裡頭要生了。按理兒,當然是一生下來就抱到徐貞娘屋裡頭去養,庶子能養在嫡母身邊是天大的臉面。那小妾還是挺明理兒,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但不知道蕭張氏抽的什麼風,說是要養在她身邊。

  蕭張氏和蕭梁同歲,都是快六十的人了,掐掐架還成,哪裡帶得動孩子。徐貞娘就跟蕭張氏說了幾句,蕭張氏幾句就把大帽子壓下來,把徐貞娘壓得氣都喘不過來。這是上午發生的事,直到這時候玉璧和蕭慶之才聽到,徐鄭氏也是聽到了這消息才來的。

  「我的孫兒我養在屋裡頭難道不成麼,他親媽都沒意見,你個嫡母上緊個什麼。老身又不要你的孩子養屋裡,老身一把年紀了,想含貽弄孫難道還要問你肯不肯嗎?」蕭張氏其實就是不願意讓徐貞娘養著自家孫子,她嫌徐貞娘身體不好,怕傳染到自己孫子身上。不嫌棄你生養不出就算好的了,居然還想帶壞了自己的孫兒,那她不能答應。

  「嫡母就不是媽了,難道日後子和的兒子孫子都不要稱貞娘一聲母親祖母了嗎?再說,人家親媽都同意了,你做祖母的怎麼好多過問兒孫屋裡頭的事。子和如今也二十了,再怎麼說也該是能當家做主的時候了。雖說子和上頭有哥哥,這當家的事兒不消說,但他自個兒的主總得做得吧。」徐貞娘和蕭張氏這時已經是罵也罵過了,掐也掐過了,就能各自遠遠坐著不時嗆一句了。

  蕭慶之在邊上坐著,看了蕭應之一眼,只覺得自己這個弟弟是徹底被家裡這些事拖累了,如果家宅裡能安穩些豈能是現在這副樣子。只不過,這些話他卻不好言語,本來蕭張氏就對他不喜,再說又是弟弟後宅的事,他本來就不適合過問。

  倒是玉璧,一點也不需要顧忌,上前去這個安撫一句,那個勸慰一句,然後奉上茶點:「誒,娘是沒趕上媳婦我,我就是個貪玩不負責任的,巴不得當甩手掌櫃。娘,由此可見,貞娘是個懂得怎麼當媽,怎麼照顧孩子的。像我,兩手一攤連自個兒都照顧不好,別說照顧孩子了。貞娘不也是擔心娘累著麼,娘要是想逗孫子玩了就招到面前來逗弄,要是孫子哭了鬧了,自有貞娘哄著看著,娘逗個閒趣,多好的事兒呀。」

  蕭張氏正待要教訓玉璧兩句,玉璧眉眼一轉說:「娘,您等著,保準管兩年,您不想抱都不成,孫子一個個往您屋裡塞,只有您帶不過來,沒有您帶不著的事兒。」

  如果蕭張氏能明著跟玉璧說明白,一定會抽著玉璧的臉蛋,惡狠狠卻又慘兮兮地說:「你就是老身命中注定的劫數!」

  「罷了,給你們個清閒你們不願消受,我還上趕著找累受不成,都散了趕緊回院裡去。」蕭張氏不是沒話說了,是她一瞅到玉璧,就莫名地覺得今兒這事成不了。與其跟玉璧這碎嘴的丫頭費口舌,不如催促著子和再多耕耘耕耘,而且剛收了這丫頭的禮,還記著那「情真意切」的紅眼圈,就給她個面子罷。

  送走徐鄭氏後,徐貞娘向玉璧連連道謝,蕭應之也是一個勁稱謝。蕭慶之看著自家小玉璧眉飛色舞的模樣,知道這丫頭是看熱鬧看到心滿意足了,要不然不能這麼滿面生光。蕭慶之心想,這丫頭一副有熱鬧就能吃飽喝足的樣子,是不是不給飯吃也能養活。

  「我就不解了,怎麼母親碰上你總是沒輒!」蕭慶之長歎一聲,多少人降服不了的,卻被個蠢丫頭收翻了。

  玉璧笑得無比得瑟地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你是被降的,我是降人的!」

  「真心的?」

  「嘁,難道還能假意不成。」

  「看誰降誰……」

  ……救命,有人要變身化狼了。

  一夜月明風清,次日清晨,夫妻倆剛洗漱完,正要偷得浮生好幾日閒的時候,宮裡來了口諭,讓這倆趕緊都「滾進宮」——淳慶帝的原話。

  看來,某些事讓淳慶帝很不爽了,否則語氣不會這麼差勁。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6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見到淳慶帝時,蕭慶之和玉璧已經等了一個半時辰,可能早朝上有什麼讓淳慶帝很惱火的事情發生了,所以淳慶帝的心情非常不美好。見到蕭慶之,淳慶帝揮揮手讓他自個兒找座,然後就看向玉璧。

  玉璧心肝顫了幾顫,很努力地反思,她覺得自己真沒做錯什麼事兒啊!昨天那些事壓根她就是一從犯,只負責提供道具,壓根不是她挑爭端的,就算要怪也先怪了諸位大儒和御史言官再說。

  「膽很足嘛。」淳慶帝看著玉璧臉都是黑的,他真沒看出來,這丫頭那叫一個膽大包天。虎衛回來跟他一說,他差點沒暈過去,大儒們厚道沒把事兒捅破,御史言官們吃了虧,卻也不會為難個小女子。所以朝堂上,還真沒誰說昨天大理寺門口御史和大儒們開片的事,吃了虧的吃啞巴虧,揍了人的更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

  「憑年少,任輕狂。陛下,婢子也年少不了多久了,再不抓緊時間輕狂,以後就沒機會了。而且,婢子做事很有分寸,沒有傷著人,再說出來混的,總有一天要還的。諸位御史大人參慶之時就應該想到,跟著瞎起鬨不但沒前途,還得跟著遭殃。」玉璧說得特理直氣壯,她沒傷人,她沒讓虎衛拔刀,也沒發動輿論的力量,十分厚道客氣了。

  淳慶帝聽了臉色更黑,瞪了玉璧好半晌後長歎一聲:「你就替子雲得罪人吧。」

  聞言玉璧連連搖頭,這罪狀她可擔不起:「陛下,好人好事兒都讓慶之做了。壞人壞事全在婢子身上呢。諸位大人胸襟寬廣,不會跟婢子計較這些微末得失。」

  「沏茶去,聽著你說話都來氣。」淳慶帝認為,玉璧也就沏茶這一點值得贊賞。其他的不把人氣死就算好的。待玉璧轉身去沏茶,淳慶帝就看向蕭慶之說:「子雲吶,你寫的這份奏表是什麼意思?」

  抬頭向御案上看了一眼。蕭慶之道:「陛下,經此一事,子和的仕途怕是毀了大半,日後再出仕也不會再有坦途。至於臣,陛下不是還為臣保留著中軍統帥之職麼,將來若邊關有戰事起,王侯公卿難道陛下還能少了臣的嗎?」

  看著蕭慶之這灑脫樣,淳慶帝輕歎一聲道:「你倒是爽闊,也罷,不過這是晉城侯府的家事,凡事還需問過你父親才行。朕要是替一堂作主,回頭他得怪朕手伸得太長。」

  「那就等找到父親再說吧。」蕭慶之很利落乾脆地打消掉淳慶帝打聽蕭梁下落的不死賊心。他實在不知道,淳慶帝打聽也是白打聽。

  但是,淳慶帝哪會這麼輕易死心,接下來,淳慶帝居然旁敲側擊地問起了蕭家是不是還有親戚,蕭慶之有沒有見過之類的話。對此,蕭慶之一概裝癡弄傻,權當自己什麼都不清楚。

  殿外,玉璧捧著茶,真想替這兩位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淳慶帝不就是想問問老情人在哪裡麼,蕭慶之不就是想問問淳慶帝是不是和自家姑姑一段舊情麼,甚至蕭慶之還想問問這段舊情是不是有什麼遺留下來的產物,比如兒子女兒什麼的。可他們偏偏不說明白,各自打著各自的機鋒,跟猜謎語似的聽得人如墜迷霧裡。

  你們不捅我捅。但怎麼捅有學問,做為一個八卦黨,玉璧深深地明白,八卦應該扒到什麼樣的程度。捧了茶進去,給這二位跟打太極推雲手一樣推來推去的一人一盞,然後侍立一邊說道:「方才陛下是在問起姑姑麼。」

  差點把嘴裡的茶噴淳慶帝一臉的蕭慶之猛咳嗽幾聲,看向玉璧,眼神裡寫滿了:「這丫頭又耍瘋!」

  「姑姑?一堂有嫡親的姐妹嗎?」淳慶帝的語氣則布滿了意外,不過很快意外變為震驚:「她生得怎麼一副模樣,快些與朕說說,她在哪裡,這些年過得如何,你們什麼時候見過。」

  這一連串的問題足已證明很多事,蕭瑜不是蕭梁的嫡親姐妹,所謂的「姑姑」說,只怕多半是結拜,或者其他關係。玉璧和蕭慶之默默地互相看一眼,玉璧撇開腦袋衝著淳慶帝道:「陛下,姑姑在松間出院出家為尼,法號懷靜,姑姑說俗家名作蕭瑜,讓我們稱她作姑姑。至於姑姑生得什麼樣的相貌,不如讓慶之畫下來,姑姑面相尋常,但卻柔和端方,渾不似尋常人家女子。只是,陛下,姑姑難道不是姑姑麼?」

  被打發到一邊畫畫,蕭慶之狀似很用心,但一雙耳朵都豎起來了,就等著聽淳慶帝的答案。

  「一堂沒有嫡親姐妹,許是堂姐妹吧。」淳慶帝只能先這麼說著,畢竟沒看到畫像他也不能肯定。不過,很快淳慶帝又滿臉震驚:「你說她在松間書院出家,你們幾時見過?」

  「已是去年的事了,姑姑一病不起,父親讓子雲與婢子前去以子侄禮送終。」唔,看著淳慶帝那震驚加意外加失望與痛惜的表情,玉璧真恨不得有一相機在手裡,也好拍下來留照存證。

  說完這句「送終」的話後,淳慶帝就一直心裡七上八下,哪裡還有空餘的心思給玉璧扒陳年往事。畫小像是很快的,不需著色只要描個輪廓就可以,大約一盞茶時間,蕭慶之就把蕭瑜在紙上畫出來,畫得十分之傳神。

  淳慶帝一直盯著蕭慶之畫,等到畫出來後,淳慶帝拿起來細細端詳了許久,然後猛地站起來,大概是撞在了御案上,一聲悶響讓人聽著都覺得疼。淳慶帝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疼,表情十分複雜,語氣十分急切:「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點點頭,蕭慶之覺得玉璧今天幹得還不錯,所以主動站出來回話:「陛下,姑姑久病在身,歸去也未必不是解脫。」

  「解脫,解脫……她倒是解脫了,朕如何解脫!」淳慶帝失了心神,否則不會在蕭慶之和玉璧面前這樣說話:「你們說,她自稱蕭瑜?」

  「是,陛下。」

  失魂落魄地坐下,淳慶帝靜默無聲地在那,彷彿消失了所以存在感一般地坐著,直到玉璧把他面前冷掉的茶倒去,又重新沏上,淳慶帝才端起盞來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後,淳慶帝說道:「她可有兒女?」

  玉璧和蕭慶之齊齊搖頭,這倆心裡都在想:「好了,事情明白了,這下真相水落石出了。」

  「怎會……」淳慶帝沒有再把話說下去,而是揮揮手讓兩人退下去。

  兩人出了御書房到御茶房裡坐下,蕭慶之好半會兒都沒言語,玉璧知道他心裡還是不能安穩。就算是蕭張氏言之鑿鑿地說他就是蕭家血脈,他還是不怎麼相信,這會兒又知道蕭瑜很可能只是蕭梁的堂姐妹,那麼這事兒就懸了。

  蕭家的血脈,是啊,蕭瑜不是蕭梁的嫡親姐妹,但絕對是蕭家的女兒,那蕭慶之算來算去自然也是蕭家血脈。如果要是這麼去想,蕭慶之仔細回想去,蕭梁似乎也沒有在他有如此疑問的時候堅定地來一句——你不是我兒子是你誰的兒子。

  年幼時被打被罰的關口上,哪個孩子都會癟著嘴巴認為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蕭慶之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從他有記憶以來,似乎就沒有聽到過這樣擲地有聲,絕不存半點模糊界線的話。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蕭慶之,潮生經歷的一切是我們看著過來的,他的態度讓我們倆都驚訝,我相信如果你,就算不能做的這麼好,也會有你自己的應對方法。就算一切真就像我們所想的那樣,你會恨嗎?不會是不是,既然不會恨,只是在於接受不接受的問題,這個問題只能交給時間去解決。」其實,這麼久了,玉璧覺得蕭慶之心裡早就有了準備,因為她知道他一直持疑問。話說,是她滿腦子構思八卦扒出來的,要不然現在蕭慶之什麼都不知道,多省心省事呀。

  「恨,怎麼去恨,如何能恨,又有誰敢恨。潮生不敢,我也不敢,面對這樣的存在,除了接受,沒有別的選擇。」蕭慶之長歎一聲,心裡算計著自己離開的計劃已經施行到中段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十分重要。他要為自己努力造勢,成為一個就算不在朝堂,也有一定影響力地一方名宿,這樣才能保自家長治久安。

  至於要怎麼去成為一方名宿,這是一個過程,他既然能在十幾歲時就文名動天下,在二十歲時就有了文成武德的名頭,自然知道該怎麼經營自己的名聲,讓自己在短時間內成為儒林名宿。名聲這東西,固然需要點真東西,但更多的卻是其他因素,而蕭慶之玩這些「其他因素」早已經玩得爐火純青。

  歸隱於山水間就能安全渡過餘生這樣的僥倖心理,蕭慶之半點沒有,所以他才走了開書院這條路。

  「陛下遲早會明白過來,也好,陛下能找到真相的話,也省得我再去查。是也罷,不是也罷,該來的總會來。」蕭慶之絕對不認為淳慶帝查不到真相,此刻,他不擔心有這麼一天,反而期待著。

  若您真是我生父,那您以何種面目待我,又以何種面目待我生母!

  蕭侯爺期待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沒有良心豬狗不如

  六月初,鍾山書院開講,無數儒林學子齊集,不單單只是衝蕭慶之而來,更多的是為滿書院的當朝名宿而來。秦州薛定增、景州吳府淳、並州梁師言……等等,每一位單獨拿出來說都可謂是一個傳奇,當這些人齊齊聚到一起時,不但儒林學子們想發瘋,就是國子監和太學的博士們都想跟著一起瘋了。

  「你們快看,那可是增城何叔永。」激動的學子們不時爆出驚呼。

  連原本老邁的一幫翰林學士都早早到鍾山書院來看熱鬧了,原本一個個老成持重的翰林學士們,現在卻像足了追星的粉絲。能做到翰林學士的在朝野當然也頗富聲名,但真正的大家名宿卻都隱居在山水之間,甚至他們是不屑為官的,淳慶帝就算N顧茅廬,這些人也只會安安靜靜近乎清心寡欲地做自己的學問。

  所以,能在這裡看到這些或年紀輕輕就成名成家的中青年,或年邁德高望重鬚髮皆白的老朽,無人不瘋狂。要不是這樣的場合淳慶帝來了很破壞氣氛,淳慶帝都要前來跟某位名宿探討一下某些學問上的事情,所以足見蕭慶之請來的人多麼有份量。

  鍾閣老拽過一旁招呼諸人的蕭慶之,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麼把這些人請來的,其中好幾位陛下親自去請都沒請出山,你竟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就請到了?」

  被鍾閣老拽著,蕭慶之也知道逃不開,很痛快地給鍾閣老答案:「大儒們之間也講個人崇拜的,比如吳先生就很仰慕梁先生。梁先生又與何先生肝膽相照,何先生和薛先生之間在學術上也有很多共通之處。去吳先生那裡,我說梁先生會來,去梁先生那裡說何先生會來。去何先生那裡就說薛先生和梁先生會來,去薛先生以及後來諸位先生那裡時,遞上名單就足夠了。」

  衝蕭慶之一豎指頭。鍾閣老哈哈笑道:「你和你家那丫頭一樣滑頭,怪不得才三個月你就能把這麼多位名震天下的大家請來。不過,你這鍾山書院是不是也太貴了點,一年要三千兩銀子,你這簡直是在搶錢。」

  「閣老,晚輩已經收得很便宜了,就看看鍾山書院的師長名單,這三千兩就是良心價了。」蕭慶之在淳慶帝面前都說了要掙錢,他當然恨不能開得高一點再高一點,三千兩真的是衡量再三後相對低的數目了:「再說,書院對貧寒學子有額外資助,貧寒學子倘若成績優異。可以申請全額獎學金,算下來不但不用花一分銀錢,反而還有得結餘。書院始終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晚輩自然不會讓它彌漫著銅臭氣,不過這麼多名家大儒都是要張口吃飯的,把人請來了,晚輩總得讓他們過得舒舒服服的是不是。」

  這麼一說,鍾閣老聽著也在理,就沒再對此表示疑義,只是手卻還沒鬆開。繼續拽著問道:「子雲吶,你也知道老夫家中有幾個小子正是讀書學習的年齡,老夫很想把他們都送到鍾山書院來,可是老夫供不起這麼大的花銷啊!」

  得,這就有人來談人情了,玉璧早就跟他說過了:「這事晚輩可做不得主。在書院裡,唯一能減免學費的只有一個辦法,成績優異,申請獎學金。除了全額獎學金,還有其他等階的獎學金,閣老家的小子想必學業優異,又何必擔心。」

  被話一堵,鍾閣老知道人情是說不上了,面前這小子已經鑽到錢眼裡去了。鍾閣老十分痛心之餘,掐算著自家能不能供應得起所有小子的學費,算來算去實在有些緊,不過壓搾壓搾總能搾出來,無非就是自家幾個浪蕩子日後少耍些花樣。把錢花在聽大儒講學上,總比去遛街走狗要強。

  不但鍾閣老在這麼想,在場很多有兒孫的官員們都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家兒孫送到這裡來,多好的地方,他蕭子雲真是逆天了。

  「那邊怎麼好像還在蓋房子?」有人在人群裡問道。

  「傻了吧,沒得到消息吧,晉城侯說過,那邊蓋蒙學,不管食宿,只要願意,一文錢不要就能去上學。」

  一時間,不知道消息的眾人大都倒吸一口冷氣,真是大手筆啊,蒙學不要錢:「晉城侯不愧是晉城侯,果然是我輩學子的榜樣,從前我還不服氣,憑什麼大家都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他卻被內定作為來的文臣領袖,如今算是服了。這等眼界,豈是我等能相提並論的。」

  其實這主意是玉璧給出的,從成本上來說,蒙學就是蓋房子,布置桌椅而已,至於講學:「陛下,婢子是這樣想的,能進書院的,大多都是有根底的學子,挑數十名成績不錯的,每日輪換著去給孩童開蒙。這樣一來,既不費多大事,孩童們也能得到十分好的教學。」

  「丫頭,你又沒說實話啊!」淳慶帝一眼就看出來了。

  玉璧嘿嘿笑,不好意思地說:「書院收得貴了點,總要平衡一下,否則御史言官們又該打臉了。」

  一說到收費貴,淳慶帝就想讓人打這夫妻二人一頓大板子,三千兩銀子一年,虧他們想得出來。三千兩放到普通人家,夠一家四口過一輩子安逸舒適的日子,結果鍾山書院一年的學費就三千,太嚇人了:「這叫貴啊,簡直就是漫天要價。」

  替淳慶帝滿上茶,玉璧道:「陛下,婢子說過有獎學金的,只要成績優異,這三千兩完全不會成為門檻。到鍾山書院讀書,要麼捧得金山銀山來,要麼努力精進課業,訂這麼高也是為了盼著學子們能夠努力向學。」

  話這麼說自然是合情合理的,怪不得早幾天就放出榜來,御史言官們沒一點動靜。當然,淳慶帝也知道,大理寺前一「戰」,讓他那群從來不安份的御史言官們受到了嚴重打擊,近來上的奏疏都少了許多:「也罷,隨你們去吧。說到書院,朕有意讓老四他們幾個小的都到鍾山書院去學習,他們年紀雖然小,但早已開蒙,去書院足夠了。」

  鍾山書院那撥長長的師長名單裡,當然有淳慶帝敬仰的名宿,所以淳慶帝也十分樂意把幾個兒子送到那裡去。除了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經開始辦差,四皇子以下的都還小,正是學習的時候。

  「當然可以了,學院開門就是收學生的,有教無類。當然,前提是陛下給錢。」玉璧說得明明白白,乾乾脆脆。

  淳慶帝聽完差點沒氣倒,削了玉璧一眼說:「朕還能短臣子的銀錢不成,少提這事。」

  趁著淳慶帝說起書院的事,玉璧就跟淳慶帝提了提自己日後只能上午在宮裡,下午得去書院的事。淳慶帝就好奇地問了一句「你難道也要去當先生不成」,玉璧還真就點頭了:「是呀,陛下可不知道,婢子的算學不錯,鍾山書院有工學分院,工學分院裡沒有一樣不要用到算學的。眼下算學的先生稀缺,慶之讓婢子先頂頂。」

  這時代女子當先生倒也不稀罕,所以大傢伙兒也並不排斥,玉璧這麼說,淳慶帝還只能答應她。畢竟教書育人是大事,哪怕只是工學,那也是學,修船造屋、壘牆鑄炮都需要用到工學,所以淳慶帝挺看重工學這一科:「去吧,省得朕看著你堵得慌,順道把老四他們幾個帶去……別這麼盯著,朕不少你銀錢,這就讓人支給你。」

  淳慶帝多想抽這丫頭大嘴巴子,沒見過這麼要錢不要命的。

  就這樣,玉璧懷裡揣著九千兩銀票,馬車上載著四五六這三位皇子駛向鍾山書院。此時鍾山書院已經開始了開院第一講,講的是「良知」二字,這是取自玉璧無意中一句「學問無良知既是社會的毀滅」。當時蕭慶之還問了什麼是「社會」,聽罷他就記住了,雖然是請梁師言講,但講授內容卻是他草擬的。

  講台之下,大大小小數百名學子,並著旁邊人山人海的圍觀群眾,場面原本應該十分喧鬧,但卻出奇的安靜,除了梁師言不大不小的授課聲之外,只有風聲鳥聲樹葉聲。

  「作學問的人尤其不能失去內心的良知,倘若作學問的人失去良知,那這浩浩人間便是從根子上爛掉了。就如同我們主張,從政者應該心存道德與敬畏之心一般,若人心裡完全失去了道德與那一點敬畏,那他們何事不敢為?何事不可為?」顧忌到在場不僅有學子,還有來往看熱鬧的鄉鄰,梁師言的第一課講得深入淺出、來去直白。

  玉璧身邊皓若白雪的顧弘川小正太撇撇腦袋,看著玉璧說:「陳尚令,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沒有良心,豬狗不如。」

  ……

  總結得真精闢。

  拍拍顧弘川的小腦袋,玉璧說:「道理是相同的,只是我不如梁先生有學問。」

  「我覺得陳尚令講得更好,人間從根子上爛掉有些人不會怕,但沒有人願意做豬狗不如的東西。」顧弘川小小年紀,領悟力非凡。

  因為是貼在玉璧耳朵邊上說的,加上他們站在很邊上,也沒驚擾場中的秩序。

  也幸好是這樣,否則,她立馬就會成為千夫所指的過街老鼠。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7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也無法維持風平浪靜的表相

  在給工學分院的學子們上數學課之前,玉璧回想了一下自己小學的數學課,好像是先認識數字,再從加減法到乘除法,然後複合運算以及各種單位。她覺得是這樣的,至於是不是真的是這樣,那她就不清楚了。

  都是十歲上下的少年,玉璧覺得第一節課,教教數字就好了。結果她低估了這群少年們的學習能力,想想也是,都是有基礎的,滿屋子的孩子都是有錢人家的娃,大多從三五歲起就讀書識字,這時對知識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

  大部分少年很謙恭,但也有眼睛朝天看的,對玉璧的教學大感質疑:「陳先生,這些東西學了有什麼用呢?」

  「有什麼用,這個問題就太廣泛了,小到一針一線,大到世間萬物都可以用算學來推理。如果你們不信,我們來嘗試著用算學來解析一下世間萬物,比如你們現在能看得到的桌椅板凳,長寬高都有定數,高一分低一分都會讓人感覺到不適。」玉璧覺得跟孩子們說應該從簡單的事物開始說,畢竟只是十歲的孩子,她十歲不也才四年級麼。

  但是這般少年們明顯十分不滿意於玉璧的答案,他們始終覺得這是小道,再說白一點這就是完全沒有用的東西,如果不是學院安排了這樣的課程,他們肯定不會乖乖坐在這裡上課。

  「算學包納的當然不止是生活中常見的東西,還包括山高水深、四季輪迴、風雨雷電等等。比如我們現在所在的鍾山,你們可知它有多高,要如何丈量,又要如何計算。」玉璧雖然從來不覺得數學有趣,但是她現在是數學老師啊,只能盡著往死裡忽悠這般孩子了。

  「鍾山高九百丈,這個書上寫過。」小孩兒傲氣十分地回答了玉璧的問題。

  小破孩兒,敢拆她的台。真不要命了。玉璧瞇著眼打算來個神威大發:「那書上有沒有告訴你,知其然如何知其所以然。你只知道它高九百丈,卻不知道它到底是九百丈多一點還是九百丈少一點,也不知道是怎麼丈量出來的。但是,通過算學。我們不必一點點去丈量它。可以很快地得知它高幾何。」

  小孩兒們聽完滴溜溜地轉眼珠子,說道:「那也能算出門前這棵樹多高是不是,陳先生,要不我們試試。」

  「成啊!」玉璧說完,領著這群小破孩兒出門,大家一塊兒站到樹下。有小孩兒問用不用找根繩給她。玉璧笑瞇瞇地看著小孩兒,心道,敢全我繩我就敢把你們全吊樹上嚴刑拷打:「不用,給我來把卷尺就成。」

  這算是道趣味算術題,玉璧記得有相對簡單一點的算法,就是以人影和樹影來最終計算樹的高度。最終玉璧得出結論,這棵樹高七米九八,換算成市制是:「樹高二丈三尺九寸四,如果不信,你們可以盡管去量。」

  誤差不會太多,畢竟公式擺在那裡。

  有不信邪的孩子非要上趕著量去,玉璧就看著幾個小孩兒找來侍從,讓侍從到想辦法量出高度來。費盡好大的周折後,終於量出來了,和玉璧的答案有一點點小差距,差兩分。這點誤差可以接受,不過卻是那幫小孩有差,他們不信邪再量一次,和玉璧的答案就只差一分多一點點了。

  最後,小孩兒們不得不承認,玉璧贏了。

  「可是算樹的高度有什麼用呢?」

  「以後長大了,有一天你們做某個地方的官員,你可以把這個地方的人口列出來,計算每人每天多少糧食,就可以得出結論,需要種多少畝地才能夠這個地方所有人不餓著。再譬如司農院今年報上來,今年共有九千萬畝水稻和二千七百萬畝麥子。你們誰能知道這是多了,還是少了?要知道這可關係到大家是饑是飽,會不會餓死人,你們說這重要不重要!」玉璧可算是把這群小破孩兒忽悠著了,其實她數學真的不成,至於讓她說數學為什麼要學,她也想說扯談呢,普通人數學學到初中就差不多夠用了。

  好在這時代的算學本來就不難,大部分都只是簡單的加減乘除,有個算盤就能搞定。

  好不容易下了課,玉璧長出一口氣,為人師長固然有成就感,但是這成就感得來不易呀!玉璧決定好好催促蕭慶之去找算學課的先生,侍候這群孩子比侍候淳慶帝還麻煩。

  臨到她快要出去的時候,有個孩子忽然跑過來問她:「陳先生,算學可不可以算出路程上要用的時間來?」

  「當然可以啊!如果你去的地方離家一百里,每個時辰走十里,每天走四個時辰,那兩天半就能到。」玉璧隨意說了一句。

  「我想去的地方離書院有九百多里,坐馬車要走多少天呢?」

  咦,這小孩兒是要離家出走還是想家了:「如果馬車每個時辰行駛十五里,每天還是四個時辰,那十五天就可以到。」

  「啊……我想見娘親豈不是要走半個月才能看到!」果然是個想家的孩子。

  打發走小孩兒,玉璧一抬頭正好看到蕭慶之笑盈盈地衝她樂:「慶之,你對我最好了是不是。」

  得,這丫頭又發嬌了:「是,你又怎麼了。」

  「趕緊找幾個算學老師來吧,我扛不住這群孩子,太鬧心了。」玉璧心說就自己這數學水平,能忽悠過去今天已經是奇跡了,再讓她忽悠下去,她可不想玩了。還不如讓她去教他們怎麼玩泥巴,那個她擅長,她從小就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捏泥人大師」。

  「你不是教得挺好,我一直在旁邊聽著,倒真沒想到,你光憑一把五尺的卷尺就把樹高量了出來。」蕭慶之誇獎得十分真心實意。

  但是,玉璧堅決不接受:「不要,你還不如讓我開門課教沏茶,這個我能教得得心應手。」

  看著她,蕭慶之搖頭說:「好,知道了,算學先生月底會來幾名,你先支應一段時間。」

  兩人相攜走到向後院,那裡是先生們辦公和暫歇的地方,兩人還沒跨進院門,儉書就從遠處一路跑來:「侯爺,定州來信。」

  「定州?」蕭慶之接過信一看,不太熟悉那筆跡,揭開了一看,原來是父親的一位老友:「父親性命垂危,怎麼可能。」

  「看後面。」玉璧也不相信,蕭梁身體好得很,不可能會生病。

  信看到後面,上邊寫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出了意外,而且不是人禍是天災。說是前段時間下雨,蕭梁雨夜去訪友,在路上出了事,找到的時候就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蕭梁的老友趕緊發信到京城來,讓蕭慶之和蕭應之等人趕緊到定州去,去晚了只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父親……」蕭慶之一時間也慌了神,蕭梁雖然一直不在他身邊支應,但是有父親在和沒父親在感覺完全不一樣,這一刻彷彿是一座山塌了一般。

  「別慌,先回府去通知應之和母親。應之,你是兄長,你這時候不能慌。或許事情沒有這麼糟糕也說不定,先回府再做安排。」玉璧扶了蕭慶之一把,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只能勸他先回家。

  兩人回到府裡把事情跟蕭張氏和蕭應之一說,頓時間這兩個一個哭天喊地,一個涕淚交加,這時玉璧才知道蕭慶之已經算情緒相對穩定的了。但是看到這二位這樣,蕭慶之原本就壓抑著的傷痛再也停止不了,淚水毫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好半晌,蕭慶之才一一扶起蕭張氏和蕭應之,聲間嘶啞地說道:「母親、子和,眼下事情如何還不明,我們趕緊啟程去定州,所幸定州離京城不遠,現在啟程明天上午就能到。儉書,你快些去安排,玉璧,我去宮中請醫官隨行,你在府裡布置一下。」

  「好,你慢著些,不要著急。」玉璧說完趕緊去準備,此行可能要花費不少銀錢,玉璧先揣了一匣子銀票,然後又吩咐管家盯著各院收拾行李。又把管家拉到角落裡小聲地,很悵然地說:「萬一,我是說萬一,去鋪子裡訂好一應要用的物事,用不到最後,到時候也無非損失一筆錢,只當花錢消災了。」

  管家連連點頭:「是,夫人,小的省得。」

  宮裡,淳慶帝一聽蕭梁出了意外,當時筆都掉在了地上:「怎麼會這樣,快,去找孫醫官來,子雲,孫醫官最擅長治傷,只要還活著就一定能救回來。朕讓弘承跟你一道……不,朕親自去,朕要親自瞧著他好好的。」

  蕭慶之卻連忙推拒,這樣的厚澤,是不能隨便受的:「陛下乃天子,若紆尊降貴去探望家父,固然是家父的榮耀,但卻於禮不合。太子殿下如今也有監車之職,臣自去便是,說不得父親並無大礙,只是臣等自己嚇自己罷了。」

  「也是,那你速去速回,朕派輛馬車給你,套上宮裡最好的快馬,早去早回,到了傳個書信回來。」

  蕭慶之帶著淳慶帝的殷殷囑托,非常不安心地坐上了前去定州的馬車,這一去很多事可能就再也無法維持風平浪靜的表相。





第一百三十八章 堂堂正正地為玉璧掙個一品誥命

  一路上連夜奔波,玉璧和蕭慶之倒還顯得精神尚可,蕭張氏他們三個卻都蔫得不行,徐貞娘和蕭應之是最近身子本來就不好,蕭張氏則是年邁。玉璧提前準備好了蔘茶保著溫,這時取了出來一人喝了一杯,大家臉色稍好一點才向人打響韋義府上在哪裡。

  行人指了路,再上車不消片刻就到了,韋義是定州當地的名人,響噹噹的北地武學大家。蕭梁就是為韋義來的,韋義一接到蕭慶之遞上的名帖,趕緊出來迎接:「嫂子,老朽向你請罪,是老朽沒能好好關照蕭大哥啊……」

  自家男人和韋義之間的兄弟情誼蕭張氏還是很清楚的,所以對韋義倒也溫言細語,並沒有責備:「天命如此,怨不得韋兄弟。」

  這一下子就江湖味兒了,玉璧在一旁不說話,只打量了幾眼就低下頭,她還得扶著徐貞娘,這位身子愈發纖弱了幾分。蕭慶之見狀衝桑兒使個眼色,桑兒趕緊上前來扶過徐貞娘:「韋世伯,家父在哪裡,可還好?」

  不問還好,一問,韋義的臉色就不對了,好半晌才長歎一口氣,還沒開口就要拜倒。蕭慶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但他還是不肯起來,滿懷愧疚地說道:「蕭大哥剛醒不久,聽說你們來了,便讓我來領你們進去。別哭喊,好好聽著蕭大哥說話。」

  一番話說出來,蕭張氏眼淚又出來了,哭聲也悲淒起來,蕭應之也是哽咽不住。蕭慶之一看這,哪還敢表露半點傷懷之意,趕緊喊了醫官一道進去。見到蕭梁時,蕭梁看著氣色不錯。竟也不像是一個性命垂危的人,蕭慶之便以為只是重傷,但醫官手一搭上脈臉色就變得凝重起來。蕭慶之便看向蕭梁:「父親,您這是……」

  「命數罷了,莫學小兒女惺惺作態,老夫這一輩子活得痛快,交友有豪爽仗義滿天下的高朋,為人臣有與陛下的一世君臣相得,做人父親有你們這麼兩個兒子也足以滿足。這一生。為父過得很開懷,莫悲傷。」蕭梁看向自家的兩個兒子,心中滿是滿足,能在閉眼之前再見到他們,已經很圓滿了。

  這樣的時代。講究的就是一個有子送終,有子繼承香火,蕭梁固然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一堂,再過幾個月你就要有孫兒了,你就不想看咱們的孫兒一眼嗎?」蕭張氏哭喊道。

  看向自己的老妻,蕭梁淡淡微笑,這一世他可以自豪地說一句,既沒有由著人虧欠自己,也從不曾虧欠誰:「庶孫罷了。嫡孫才是正統,你啊,別總是這麼任意妄為。我要去了,日後你好好和孩子們過,別再由著性子來了。」

  聽著蕭梁語氣裡濃濃的包容與關護,蕭張氏更是泣不成聲。到此時蕭張氏才明白,自己這一輩子是得了天大的福份,否則不會有蕭梁這麼一位夫君:「一堂,你怎可先我而去,我們說過,你不能先死,你要照顧我一世到白頭啊!」

  這樣的話,年輕的時候確實說過,蕭梁此時卻只能輕輕搖頭說:「抱歉啊,我不能遵守諾言了。」

  「醫官,父親的傷勢到底怎麼樣了?」蕭慶之看著收回手不說話的醫官。

  醫官歎了一聲,說道:「侯爺,老侯爺傷了五臟六腑,已經……老夫醫術低微,抱歉。」

  蕭梁擺擺手,衝蕭慶之說:「阿義請了不少醫官來,個個都束手無策,你也不要為難醫官了。來,都坐下,我們一家人好好說說話不好嗎,何必一個個哭天喊地,難道我最後的一點時間裡,你們盡要哭,連話都不想多說幾句了。」

  他的話說出來,眾人臉上的悲傷之色更重,蕭梁卻很豁達,反正命就要沒了,趁著這個時間交待一下不更好,哭不能解決半點問題。

  向蕭慶之和蕭應之兄弟倆交待了幾句,無非就是如何在朝堂上行走、如何保全自身、如何韜光養晦。然後就讓兄弟倆出去,留下蕭張氏在屋裡,蕭張氏此時悲傷之色稍退:「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能答應。」

  「何苦,子雲可曾比子和少敬你一點,子雲又可曾比子和少孝敬你一點,你為何就不能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蕭梁長歎一聲,他死後,會出現什麼樣的變故,現在他就可以知道一些端倪了。不過,他相信自己的兒子,相信那個十歲之前黏在他身邊的聰明孩子。

  不管你們怎麼對他,不管這世間讓他遭遇什麼,我相信他始終能秉持本心,保持本性。

  「這些年我答應你的,我做到了,沒答應你的,我覺得該做就會去做。」蕭張氏抹乾淨眼淚,悲傷之色也掩蓋不住她心頭的那一點點激動,終於可以把壓在自己心頭多年的事情撇去,怎麼能不激動。

  只是蕭梁……蕭張氏始終還是捨不得,她雖然行事荒唐,但心裡清楚,如果不是蕭梁,她這輩子過不得這麼舒坦。蕭梁和蕭張氏談了很久,蕭張氏勉強答應了些什麼,但至於身後到底如何,卻是蕭梁也控制不住的。

  六月初五,蕭梁在清晨時閉上了眼睛,帶著他這一世的恩怨情仇離去了,京城中,淳慶帝也在幾個時辰後得到了消息。按例,對於近臣品階高的大臣,帝王會賜下謚號以供後人敬仰。淳慶帝鋪開宣紙,寫下了這麼一行字:「追贈蕭公諱梁字一堂為文宣公。」

  這張紙遞出去,禮部迅速擬旨,並把一應儀制準備好。

  三天後,蕭慶之和蕭應之兄弟二人扶靈回京,淳慶帝親自相迎,人死為大,不管生前有什麼樣的糾葛,如今淳慶帝記得的一個,死的是他曾經的好兄弟。

  因為天氣熱,蕭梁的喪禮辦得很迅速,但在儀制上半點錯漏都沒有。按例,守孝需要守三年,蕭慶之和蕭應之還要把蕭梁的一部分衣冠送到雲州祖墳去建一座衣冠塚,並在家鄉守足三年之後才能再次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建好衣冠塚後,兄弟倆就在墳前結廬而居,晨昏定省,每日讀書頌經,除了這些別的事他們也不能做。真正的陵前守孝只需要一年,接下來的兩年可以同房,朋友可以上門,也可以會客,但是不能飲宴,不能操辦嫁娶事。

  「瘦了一大圈兒,你本來就瘦……」玉璧看著那身骨頭,都不忍心,她要屬狗八成得收做珍藏。

  「我還好,子和瘦得更厲害,不過我看你倒是比從前更豐潤了幾分。」蕭慶之心想,這丫頭八成吃得好好的、喝得好好的,加上沒四處走動,當然長肉了。不過,長幾分肉倒更好看了,從前身上一摸上去硌得慌,現在抱在懷裡軟綿綿的,再好不過。

  「每天足不出戶的,能不胖。」玉璧捏著自己腰上那一點點肉,苦哈哈地又說道:「我得趕緊找點事幹,要不然衣服都得重做。」

  「在雲州你能做什麼,老實歇著,這樣也挺好,軟玉溫香,不正是如此。」蕭慶之含笑道,夫妻倆這一年都沒同房,這時軟玉溫香抱在懷裡,差點流出鼻血來。

  白他一眼,玉璧嗔道:「看來你已經好多了,不再是那麼副傷心悲切的模樣了,這我就放心了。」

  都一年了,有什麼不能過去的,何況蕭慶之向來是個灑脫的,否則就憑蕭張氏的疏遠,他也早死氣沉沉了:「倘若傷心悲切父親能活轉來,我倒願意傷心悲切一輩子,父親如今走了,我該想的是如何與子和一道把蕭家撐起來。只是子和如今意志消沉,勸了一年都不聽,母親也是。」

  說到蕭張氏,玉璧皺眉,說道:「我總覺得娘最近神色和從前不同,像是有什麼高興的事,雖然也悲切,但時不時總有一點笑意。」

  聽玉璧一說,蕭慶之也回想起來了,確實是這樣,只不過他看了也以為自己眼花了而已:「能有什麼高興的事,檢兒周歲早過了,難道是子和屋裡的又懷上了?」

  「檢兒出世的時候娘也只高興了三五天,可娘最近是這神色起碼得有十天半月了。」蕭檢是蕭應之的小妾所生,因為是庶長子,還是有一定地位的。

  點點頭,蕭慶之輕歎一聲說:「或許是心情開闊起來了,說到孩子,玉璧,咱們是不是可以準備準備了……」

  玉璧臉紅了一下,捶著他胸口罵道:「呸,色胚。」

  自從蕭檢出生後,蕭慶之就愈發想要個自己的孩子了:「一年了,難道還不許我有急色的時候。」

  看著他那急蹭蹭的樣,玉璧真想打笑一句「慶之你不守孝,牌位會掉下來」,不過這樣的玩笑話,她在心裡想想就好,要不然蕭慶之真能跟她急。

  這一夜嘗了葷腥,蕭侯爺終於滿足了,沒過幾日,京城裡傳來旨意,晉城侯的爵位由蕭應之繼承。至此,蕭張氏的笑才真正是遮都要遮不住了,也到此時蕭慶之和玉璧才明白蕭張氏笑從何來,原來是得了風聲。

  蕭張氏卻不知道,這是蕭慶之去淳慶帝那裡求下的。

  「玉璧,你那一品的誥命怕是要作廢了。」蕭慶之指的是淳慶帝在他們婚前賜下的誥旨。

  玉璧揚臉一笑道:「用你,我本身就是一品尚令,要那一品誥命做什麼。」

  看著她如明珠含露的笑臉,蕭慶之心中暗暗發願,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為玉璧掙個一品誥命。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7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簡直是張烏鴉嘴

  蕭慶之在心中發願的時候,卻忘了自己要遠離朝堂的念頭,等他想起來時又不由搖頭,這兩樣本就不能兼得。

  爵位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因為他從來沒有把這當成是非擁有不可的東西,而且也是只要願意去求就能得到的東西。高官厚祿,對別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對長在帝王身邊,又與太子相伴長大的他來說,是件容易辦到的事。

  「長兄,這是為何?」蕭應之經過許多事後,到底也成熟得多,這爵位他當然想要,但是如果不明不白得來,他寧可不要。蕭應之就是這麼個人,他會明爭,但絕對不愛使陰招兒。

  「本就該是你的,為兄如今只願好好做學問,盼著將來有一天,也能教出桃李滿天下。」蕭慶之解釋道。

  本就該是他的?蕭應之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至少自家長兄說的時候他不明白,但是很快這話裡的意思就由蕭張氏親口說出來了。

  蕭張氏讓人收拾了城東的宅子,讓蕭慶之和玉璧搬過去,蕭慶之倒沒說什麼,倒是蕭應之不解了:「母親,如今還在孝中,怎麼可以讓長兄搬到城東去。城東雖說也有宅子,可那宅子又小又逼仄,多年沒有翻修,哪裡還能住。這府院說是侯府的產業,但長兄始終是長兄,怎麼能讓長兄搬走。」

  「你嚷什麼,從不用腦子想想,若他真是你嫡親的長兄,為娘怎麼會與他嫌隙。你天天招事惹禍為娘都不與你生嫌隙。如果真跟你是一母同胞,難道真會因為他十歲以後就不在身邊養著,就不疼他憐他。說句明白話,他都不該姓蕭,誰知道是你爹從哪裡撿來的種。」蕭張氏終於可以把壓在胸口那塊大石頭移開了。本來就不是她肚子裡生下來的,她怎麼去疼,怎麼去愛。

  一席話說得蕭應之連連搖頭:「不,母親,你定是不喜歡長兄,才這樣說的。長兄與我,都像父親,甚至長兄比我還更像父親,怎麼會不是嫡親兄弟。」

  嫡親兄弟四個字讓蕭張氏笑得更瘋了一樣,當著兄弟倆和徐貞娘玉璧四個人就說開了:「嫡親兄弟。你哪來的嫡親兄弟,咱們蕭家千頃地就你這麼一根獨苗,你哪來的嫡親兄弟。起先我也懷疑過他是你父親在外邊的風流種,但是你父親那個人我清楚,他幹不出這麼不明不白的事兒來。後來。我去查過,也問過你父親,只知道是你一個堂姑姑的孩子,你那堂姑姑未婚便生下了他,不見容於家門,後來出家當了女尼,如今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的話說完,蕭慶之和玉璧相視苦笑,這下都不用再去確定了。也是兩人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反而不如蕭應之來得情緒激烈:「子和,別說了。」

  「不,長兄,我們就是嫡親兄弟。」這一年來,蕭應之和蕭慶之早同起晚同睡,日裡同奉香火頌經。把過去十年的兄弟情誼都補足了回來。在蕭梁走後,蕭應之更覺得長兄如父,一年來處處照顧他,在學業上幫助他,沒有比這更親的情誼了。

  「早先,我便疑過,也在母親這裡旁敲側擊過,只是母親否認了。如今想來,定是母親答應過父親,如今父親走了,母親才將真相說出來。」就算早有心理準備,蕭慶之還是滿臉苦澀,十餘年來的心結,如何解得開。如今又添了新的心結,松間禪院那小土包裡埋著的果然就是他的生母。

  只匆匆數面,甚至未曾來得及盡孝,但他卻莫名地並不覺得內心有悲傷。

  蕭張氏看著蕭慶之,對這個兒子沒感情是真的,但也不至於為難個晚輩,該是蕭家的東西他不貪圖,倒也讓蕭張氏又高看了一眼。蕭張氏也沒有做絕,東城的宅子早一年前就開始修繕了,如今已經修繕一新,小是小點,但這他們夫妻倆住著絕對足夠了。

  蕭張氏是清楚的,這夫妻倆從不缺銀錢,公中的錢是侯府的,夫妻倆的私房卻不比誰少。鍾山書院花銷出去近十萬兩,若說夫妻倆沒錢,誰也不能信:「該你的也不會少你,公中你添進去的古玩字畫回頭管家整理了再送還給你,餘下的該怎麼算怎麼算。」

  其實,這也是蕭張氏念在蕭梁生前殷殷囑托,否則哪裡會這麼大方客氣。

  「不必,母親,養育之恩深重,兒子從不曾忘記,母親收下便是,只當是兒子的孝敬。」蕭慶之淡淡然,心中也奇怪自己居然能夠很坦然地面對眼前的一切。

  有蕭慶之這句話,蕭張氏當然是喜不自禁,蕭慶之添到公中的古玩字畫,大多都是淳慶帝賞下來的,件件都可以說一句價值連城。更讓蕭張氏高興的是,這讓自己礙眼了二十幾年、忌憚了二十幾年的蕭慶之總算可以送走了。

  莫名地看一眼玉璧,蕭張氏心裡甚至感歎:「還有這冤家也能送走了。」

  因為還在孝中,搬出去的事當然不能明擺著來,只是一點點搬著罷了。在外人看來,這只不過是侯府分家,蕭家上下不會有誰碎嘴子上外邊說去,就算不是嫡親母子兄弟,那也在一本家譜上,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

  東城的院子蕭張氏花費了不少,她擔心蕭梁死後不安,所以在修繕裝飾上沒有苛刻一點。玉璧和蕭慶之住進去倒了舒適,儉書和令武及桑兒也只當是分家了,至於自家爺沒繼承爵位,幾個人也都不當回事。

  安頓好一段時間之後,玉璧和蕭慶之才談起真相所帶來的另一個事實:「那你真是陛下下的兒子?」

  算起來,蕭慶之比太子還大幾個月,就算在庶那也是長子,嫡和長都有繼承權。當然,淳慶帝不會承認他的血統,宗室也容不得有一個來自民間的私生子成為下一任皇帝。

  「八成了。玉璧啊,怎麼事事都教你給說準了呢?」蕭慶之捏著玉璧的臉蛋,心情很不爽,越捏力氣就越大了一點。

  揮開他的手,玉璧白他一眼說:「難道我說太陽好像是從西邊升起來的,太陽就真從西邊升起來了!我能說中,只能說明我想像力豐富,而且運氣不是一般的……不知道該說好還是說不好。」

  繼續伸出魔爪,蕭慶之不依不饒地去捏玉璧越來越圓潤的臉:「不好,簡直是張烏鴉嘴,討人厭得很。」

  關她什麼事,她只是提前預告了事實而已,而且當初她也覺得僅僅是八卦好不好:「那你現在怎麼辦?」

  她總覺得,像蕭慶之這樣的傢伙,應該會挺怨恨淳慶帝的。因為蕭瑜那樣的際遇肯定和淳慶帝有扯不清的干係,他的遭遇的種種也同樣源於身世不明。

  但是,蕭慶之卻望著她面色平和:「不怎麼辦,我既不需要血統的承認,也不需要誰來為當年的事做出補償,時過境也遷,愛恨都徒勞。」

  或許真的是因為有了自家小玉璧,他內心相當平和,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沒得到的未必是遺憾,得到的也未必是禍事。兩年之後,淳慶帝肯定會讓他再入朝中,到底是個什麼職位,還得他來爭取。

  其實,要說真的沒有半點埋怨,那是假的,小小年紀在宮中遇到的種種,現在想來都如同陰森恐怖的深淵。但是每一位皇子幾乎都是這樣長大的,他比他們還多十年無憂無慮的時光,何其幸運,想想又沒什麼值得埋怨的了。

  雲州東城住的都是些尋常富戶,沒有深牆大院,也沒有豪奢的宴飲,在玉璧看來就是這時代的小康之家。不是大戶人家,也不是市井中掙扎求生的平頭百姓,倒也講究個禮樂書香,但終究是有點畫蛇添足了。

  不過,人與人之間相交還是很淳樸的。

  「蕭家娘子,快些出來,賣魚的來了,還不快去挑幾尾就要賣光了。」隔壁的王大嫂在外邊提了籃子喊。

  桑兒聽了趕緊去喊正在瞇著眼打盹的玉璧:「夫人,王大嫂說賣魚的來了,你不是說要吃魚嗎?要是夫人實在睏,婢子替你買去。」

  一聽有魚,玉璧立馬就醒了:「不用不用,我自個兒去挑。」

  別人挑大魚買,玉璧盡挑小魚買,王大嫂看了還以為她最近囊中羞澀,順手給她挑了幾尾:「小魚肉嫩,蕭家娘子就是個會吃的。」

  「那倒不是,小魚刺多,要做湯清燉炒了吃起來都麻煩。我打算做梅干菜燒鍋貼魚兒,把骨頭都燉到酥軟,吃起來就不用操心骨頭了。我們家那位大老爺嫌挑刺麻煩,要買大魚,非得剔骨頭不可做成魚片魚蓉不可。」玉璧說著拎了拎,差不多五斤了才罷手,吃不完可以先養著。

  「蕭家娘子做菜就是講究多,到底是京城來的。」有人在旁邊說道。

  玉璧一邊看秤,一邊說:「那是家中大老爺挑剔,要不我哪用這麼費心思……咦,田螺!大哥,這怎麼賣,有多少?」

  賣魚的人看了一眼說:「給二十文錢全拿走,田裡太多啃莊稼,夫人要是喜歡,以後只管說一聲,隨便去田裡撿一撿就能有半桶。」

  半桶才二十文,起碼二三十斤,真是比白菜還便宜。玉璧最愛吃田螺,看見這個哪肯放過:「都拿上,桑兒,你去叫令武來……慶之,正好,不用去叫令武了,去拿桶來把田螺裝回去。」

  讓儒雅溫文的蕭慶之提個大木桶來裝田螺,瞬間玉璧在一眾大姑娘小媳婦眼裡就成了神人,多麼文俊的後生,這麼老老實實地受支使,真是好兒郎啊!



第一百四十章 你又有什麼餿主意

  提著一大桶田螺和魚,蕭慶之渾不當回事就要往回走,手上這點重量對他來說……唔,比玉璧輕多了!斜眼看向玉璧,陽光鋪滿的小巷裡,她正在和王大嫂說著這種魚怎麼做好吃,那種河鮮怎麼做得當,什麼和什麼不能一塊兒吃,小孩子吃魚有什麼好處。

  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也不過眼前這般景象。平凡而世俗,在一群市井婦人裡,她完全挑不出一絲一毫與眾不同的高貴來,但卻分外暖人心。

  就在蕭慶之提著木桶,欣賞著自家小玉璧的美好時,忽然有人很不識時務地湊上前來:「副帥,真的是您老人家啊,我還當自己看錯了。唉呀,怎麼能讓您做這粗活……」

  手一縮,避讓開來人伸過來的手,蕭慶之眼神淡淡地掃向來人:「嗯?」

  來人一驚,連忙改口:「侯爺。」

  「嗯?」

  怎麼還嗯啊,來人撓著後腦勺,明明就是侯爺還不讓人喊了,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爺?」

  提著木桶,蕭慶之轉身邁開步子就要繞列來人回家去,旁邊眾人早犯了癡呆,玉璧也有點反應遲鈍的感覺。默默回頭看一眼,蕭慶之衝眾人很市井很平和的笑道:「他認錯人了。」

  一時間眾人才回過神來,挑的繼續挑,秤的繼續秤,提著往回走的繼續走。玉璧卻明白過來了,大約是蕭慶之在軍中的屬下,否則不會擺著一副恭恭敬敬的態度。

  有知根知底的人士一張嘴就喊出來人的身份:「楊校尉,您是把蕭家郎君當成了晉城侯。晉城侯一家子住在城西別府裡,怎麼可能會住到城東來。」

  鮮少有人知道城東這間院子是蕭家的,左鄰右里也大多是後搬來的,哪裡知道蕭家的根底,所以眾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啊……是認錯了,倒是長得真像,也都姓蕭。看來往上數三代,準得是一家子。」楊其武說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心裡大概清楚了,原來副帥是來這體會一下尋常百姓的生活。差點就把副帥的身份給喊破了,要真喊破了,副帥肯定饒不了他。

  此時蕭慶之才點點頭,提著桶跟玉璧說:「要是還買什麼,讓桑兒來喊我,細胳膊細腿別逞強。」

  多甜蜜,在旁人看來。至於玉璧,想噴他一臉的心都有,不時說她最近長肉了的人,每到吃飯的時候嚷多吃點的也是他,嫌細胳膊細腿的還是他,他這是鬧哪樣:「知道了,大管家!」

  應聲一笑,蕭慶之滿足無比,大步流星往家走,楊其武跟在後邊走半天,心裡直犯嘀咕,一邊還忍不住回頭去看玉璧。他琢磨著。那位應該就是……嗯,夫人,不過侯爺的眼光真的很令人堪憂呀。

  快到門口時,蕭慶之終於回過頭看了楊其武一眼:「我現在既不是元帥,更不是侯爺,也當不得一句爺。同袍為兄弟,以後我們便兄弟相稱。」

  到底是當兵的漢子,不會為稱呼糾結太久,立馬就從善如流地改口:「蕭兄弟。」

  咦,蕭慶之終於覺得有哪裡不對了,這位比他年紀要大,這麼一算自己吃虧了:「楊大哥。」

  被從前的副帥,如今的蕭兄弟喊一聲大哥,楊其武覺得這輩子最好的時候就是眼前這會兒了,跟吃了老山蔘一樣大大滋補:「你怎麼不聲不響就到這裡來了,不是回鄉為文宣公守孝,咋會到東城來。」

  「分家而已,爵位由子和承襲。」蕭慶之說推開門示意楊其武進去。

  楊其武一聽,覺得不對勁啊,明明蕭慶之才是長子,怎麼到頭來爵位反倒讓次子繼承。又想著嫡親兄弟兩不會有什麼傾輒,楊其武也沒往深裡想,覺得應該是蕭慶之大度,把爵位讓給了幼弟:「讓給老二就讓給老二了,憑我兄弟的能耐,公候之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把桶放進廚房裡,蕭慶之按照玉璧說的,把田螺用水漂好,在水裡又淋了兩勺油。楊其武在一邊看著,嘴都快合不攏了,蕭慶之起身瞟他一眼輕飄飄地說:「看著有趣嗎?」

  ……

  「我弟妹真是能人啊!」能讓高高在上的副帥,如玉如雪一般的貴公子幹這活,不用別的,楊其武就能把玉璧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是回鄉探親,還是退伍了,如今軍中怎麼樣?」蕭慶之對軍中的事還是很關心的,比起朝堂來,他確實更喜歡邊關軍營裡的氣氛。

  「回鄉探親,前幾天剛回,沒想到能在這見著副帥,至於營裡,還是老樣子。」一沒出溜,楊其武還是把副帥叫出了口,其實副帥都是個諧稱,最開始蕭慶之做的是監軍,監軍通常被看作是副帥。後來這外號就一直保留了下來,軍中是沒有副帥這個職務的。

  親手沏了茶遞給楊其武,蕭慶之沉默了片刻,他在回想自己馳騁邊關硝煙鋒火中的日子。那時候到底還年少,有衝勁、有熱血,比起現在來多了份欣欣向上的氣態:「別四處說去,我在孝中,不方便招待。」

  楊其武想起蕭梁來,一聲歎息,說道:「是是是,我省得。」

  這個說我省得的傢伙,第二天就招集了一幫大頭兵浩蕩而來,因為不能飲宴,一群人圍坐在一塊兒只能清清淡淡的飲茶。從氣氛裡能看得出來,蕭慶之在軍營裡很是受人敬仰和歡迎。其中不少人對於蕭慶之開了書院這件事很不滿意,嚷嚷著要是去京城就拆了那家書院把蕭慶之搶到連著去打仗。

  一群老打仗的大老爺們,不能喝酒不能大擺宴席,那他們還能幹什麼,虧了蕭慶之想得出來,一群人蹲地上捏了個城防工事開始論戰。稀罕的是,一大群人一邊兒,蕭慶之自個兒算一邊,就這樣,那群漢子還覺得他們吃虧了。

  漢子們正要開始論戰,忽然聽得外邊一陣怒吼:「楊其武,你個混帳東西,大白天的不去地裡收稻子的,盡跑來玩。指著你從回來是讓你來搶收,不是讓你回家耍的,要是還不趕緊給你老娘滾出來,老娘就帶起娃兒回娘家,以後你一個人過去。」

  一時間,眾人都沒了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楊其武刷地一下臉就紅了,罵罵咧咧地沖外邊走,很明顯的卻是要去——向惡勢力低頭。

  蕭慶之看眾人一眼,笑吟吟的說:「這就是你們說的沒什麼事,趕緊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一群大老爺們聚這玩耍,夠丟人的。楊其武家裡就他一個壯勞力,你們要是忙完了自個兒家的活,就去幫忙,別成天就知道騎馬打仗,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的。」

  「就像副帥現在這樣!」

  瞧吧,玉璧就知道這群人老不厚道,她也不臉紅,跟蕭慶之並肩子站著說道:「對,就是這樣。」

  一群漢子們被酸得呀,一個個捂著牙就出去了。蕭慶之看著玉璧笑得不行,伸手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臉蛋說:「這張嘴倒是越來越甜了,走,我們也去看看他們怎麼耕種。」

  玉璧和蕭慶之一塊出門,去的就是楊其武家的田地,離這裡也不遠,蕭慶之打小在這邊長大,印象還是有的,問了幾個行人後就明白了方向。到田裡時楊其武正往田裡扛打稻子的木製工具,老遠見蕭慶之來還伸手笑呵呵地打招呼。

  旁邊還有幾塊田已經被收割了,看過去只剩下一片略有些乾爽的空田,看著稻田,玉璧又想起魚來。稻田裡養的鯉魚味道相當之鮮明,而且還不帶一點泥腥氣,稻子熟了魚就能吃了。不過走得近了,一看,水溝裡大大小小的全是田螺,一問才知道,這好吃又營養的東西大傢伙都不愛吃它,主要是不怎麼會做,做出來味道太難吃。

  二話不說,拽著蕭慶之往家走,昨天買的田螺吐了兩天一夜沙,換了好幾遍水,這會兒正好可以開始做了。拿鉗子去掉尾部的尖兒,洗乾淨後蔥薑蒜爆出香氣來下進鍋裡去,然後烹進去一碗米酒蓋上蓋燜個四十秒,開蓋下花椒辣椒一小勺老抽和鹽翻一翻,然後加大半碗高湯燜上一分半鐘出鍋。

  「現在還不能吃,得讓浸一浸入味兒了才能吃。」看著蕭慶之在灶邊非常沒風采儀範地吃田螺,玉璧不知道是該抽自己一嘴巴子,還是該誇獎自己偉大如斯。

  「這樣就挺好吃的了。」蕭慶之起先還真不相信這東西能吃來著,現在相信了。一品咬下去有點彈牙,但肉質很嫩,一咬破了就感覺裡邊全是飽滿的汁水。怪不得玉璧說什麼「清明螺,賽過鵝」,現在雖然不是清明是秋收了,田螺的味道也很好。

  「誒,蕭慶之,我知道這段時間我們能做點什麼了。」

  「你又有什麼餿主意。」

  「你現的不是官身了是吧,我們開家飯館怎麼樣,就拿田螺當招牌。這東西會啃幼苗,吃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發動大家一起吃,這也是功德是不。」

  玉璧沒說出來的話是,你不是想成為名宿麼,功德什麼的,不要大意的去收割吧!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8


第一百四十一章 現在覺得我有錢途了吧!

  雲州以明江府為州府,南來北往的人要從雲州出關必會經過明江府,明江府盛產鮮花和茶葉,也是水稻的主要產區。各地的客商在八月份時都會雲集至此,每年新出的夏布都會在此時開始售賣,明江府一進入八月就分外熱鬧了起來。

  街市上,擁擠的人群買賣著各種各樣的貨物,南邊的乾貨絲綢瓷器,北邊的麵粉馬匹牛羊,一陣陣叫賣聲中傳來一聲鑼鼓響,循著聲看去,卻是最熱鬧的大街上新開了一家食肆。面臉兒很是尋常,既不像旁邊的大店那麼富麗堂皇,也不像小鋪面那麼逼仄髒亂,一水的竹椅木桌,壘土的灶台看上去極富鄉土氣息。

  「嘿,頭回見把灶台壘在門口的,你說他們壘這麼多灶眼幹嘛,這是打算賣什麼?」

  「嘿,你們看端出來了,看著怎麼像田裡的殼螺子。」

  這家店就是玉璧和蕭慶之鼓搗出來的,當然,他們沒露面,就算蕭慶之不是官身了,也是教書育人的主兒,不能沾這行。所以請了個掌櫃管著,再教會了廚下做田螺後,玉璧和蕭慶之就隱居幕後了。

  「今日開張大吉,嘗鮮不要錢了嘿,走過路過的客倌不要客氣,快來嘗嘗鮮。不管是就酒,還是就飯,那都是滋味非凡,管保各位客官吃了這回想下回,吃了今兒想明兒。」小二揮著大勺站在灶台前吆喝道。

  眾人一看,這玩意能吃,再一看門臉上寫著的那十個大字——食我田中螺,滋味賽過鵝。

  「不要錢?」

  「客倌請好了,嘗鮮不要錢,您嘗嘗?」小二熱情百倍地招呼。

  「那就嘗嘗。」

  小二順手抄起一小碟。約是盛了五六個田螺,裝好後又放了兩根牙籤在上邊。接過小碟的路人瞅半天,這東西雖說沒吃過,但總是見過的。桌著琢磨了會兒,小二在旁邊不言不語,拿起一顆揭開用牙籤一扎然後一旋,肉出來了其餘的還留在殼裡。

  路人一看眼明心亮,立刻會意地上手,一個田螺肉進嘴,那叫一個汁水飽滿。肉質細嫩。細嘗起來甜絲絲的,有點兒酒糟的香氣,還有點辣味兒。這位也不接著吃了,抬頭就問小二:「怎麼賣?」

  「五文錢一份,童叟無欺。」

  「嗯,來兩份。」

  「好勒。客倌您是在裡邊吃,還是拎起走,是預備配飯吃還是配酒。」小二又問道。

  「就酒就酒,拎起走。」

  有人做榜樣後,便有人接著三三兩兩來,因為價錢低滋味好,是人人都嘗得起的市井小食,鵝肉哪是人人都吃得起的,但這五文一碗的賽過鵝嘛,誰吃著也沒壓力。

  越到後來生意越見好,買的人甚至排起了隊,幾個小二拎著大勺,每五文錢就給一勺滿滿的,份量足足。拎起走的用竹簍裝好,小繩一串甩起特新奇精巧,在這吃的還給配新釀的米酒,米酒也便宜三文一碗。

  本來蕭慶之覺得玉璧這樣定價肯定得虧本,要知道這店鋪真的很貴,明江府最熱鬧的大街,兩間不大的鋪面加起來一個月得一百五十兩。當然,對他來說一百五十兩不算什麼大事,所以由著玉璧開了這間鋪子,就像玉璧說的,如果能通過這個鋪面使得田裡再不布滿啃食幼苗的田螺,水稻的產量肯定得往上漲,這是大功一件。

  不僅僅是玉璧覺得應該去收割功德,他也同樣這樣認為。

  「看,就這會兒時間賣出去一百份了,加上米酒和其他的點心,就算過幾天大家不再覺得新鮮了,穩定下來每天也能賣出去三五百份。」玉璧當然知道靠田螺肯定得虧,不過她有的是後招兒。

  松花蛋鹹鴨蛋、果脯果乾、月餅粽子,各色點心賣起,這鋪子要是連人工和店租都掙不回那就有鬼了。

  「玉璧啊,就算一天賣一千份都才五千文,剛夠店鋪的租銀。我跟你說了要蝕本的,你還算來算去總覺得能掙錢,你當這是茶館。」蕭慶之和聲細語地說道,生怕傷了自家小玉璧的自尊心。

  但是對他的沒信心,玉璧嗤之以鼻:「哼,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能掙錢,你等著瞧吧,我就過這鋪面掙不過吳州的杏花樓不罷休。杏花樓現在穩定下來每個月也才千餘兩,這間鋪子等過幾個月,一個月三五千兩不算難。」

  之所以玉璧這麼有信心,那是因為東城的院子裡已經砌好了烤爐,西式的烤爐,她準備做蛋糕、麵包、餅乾之類的東西。有了烤爐,還可以做很多很多這個時代沒有的點心,比如傅大廚私房版的烤雞翅和鹽焗雞等等。

  一說起吃,夫妻倆都精神百倍,蕭慶之早就好奇後院那個古裡古怪的東西砌出來做什麼,對他來說那倒像是冬天用來取暖的:「你真覺得院裡那個奇奇怪怪的東西能派上用場?」

  「那不叫奇奇怪怪的東西好不好,那叫烤爐,晾了這麼久了,今天應該可以用了,回去我讓你看看那奇怪的東西有什麼用途。」玉璧氣悶,懶得跟這沒眼力見的傢伙說三道四,說到烤爐就得感謝傅大廚了,要不是傅大廚這傢伙愛鑽研,不愛用電烤箱,非要用古董貨,她也不知道西方人在沒電以前怎麼烤麵包和披薩。

  晚上,玉璧做了一桌子用烤爐做出來的美味佳餚,比起現代的電烤爐來,木火烤爐的細膩和炭火的焦香感是無可比擬的。那烤雞翅、烤麵包和千層酥,從木火烤爐裡出來的真心不是電烤爐能相比的。

  烤茄子、烤土豆和烤四季豆,更有美味的烤粟子!吃得蕭慶之嘴都不帶停的,最後玉璧啃著肖想已久的烤翅問道:「現在覺得我有錢途了吧!」

  「大大的有錢途。」就算有點昧著良心說瞎話的感覺,蕭慶之也很痛快地贊美了一通,為了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曾經的副帥和晉城侯已經墮落成了什麼都可以拋棄掉的吃貨,玉璧偉大呀。

  第二天開始。玉璧就往鋪子裡送了些蛋糕麵包試賣,反響不錯,但因為量實在太少,也顯不出利潤來。麵包賣得不貴,但蛋糕賣得價很高。因為奶油實在太麻煩。而且牛奶本身也不便宜。

  這些讓玉璧做著自個兒吃行,可讓她做了去賣。她沒這勁,蕭慶之一看說:「得,你還是教給鋪子裡的師傅做吧。既然要做就好好做。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這個成語還是我告訴你的,你倒會現學現賣啊!」玉璧這會兒正琢磨著做點其他的東西,比如披薩,奶酪這東西她倒也會。就是做起來太麻煩太耗時間和工夫。不過她又一想,咱中國多少好吃好喝的。未必老得想著西方這點麵包蛋糕。

  結果等到鋪子裡的蛋糕麵包剛火起來的時候,玉璧早已經轉頭鑽研究中式點心去了,中式點心也有很多是需要烤箱的,比如糖火燒和各式酥餅。至於鋪子裡的蛋糕麵包賣成什麼樣了,玉璧完全沒去管,不過偶爾上街一趟買食材時,看著排起的隊伍她會感歎一句:「獨一份兒果然有錢途。」

  漸漸的鋪子裡不再賣田螺了,因為大部分飯館都開始做起這道小吃來,玉璧就乾脆停了田螺。說要是田螺現在價格越來越高,再賣五文錢就真要虧本了:「幾位師傅,這十幾樣點心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從明天起上新點心,賣得不好的就不做了。」

  等到點心做起來,玉璧這個不務正業的,又極為跳躍的把目光投向來奶牛!於是鋪子裡過一段時間又開始賣起牛奶和各種奶製品來,等到一個月算下來,蕭慶之都不得不佩服她了,看著她玩了一個多月,就沒幹正經事,這兩間鋪子居然掙了三千多兩。

  「看吧,我就說能行吧。」抱著帳本看了好多眼,其實玉璧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真做到了,當時確實有誇張的成份在,她自個兒都沒當回事,要不然也不會一直玩著似的做這事。

  說起來,玉璧覺得自己這徒弟已經算對不起師傅的了,如果讓傅大廚來,他就是天天炒雞蛋都能讓這鋪子月入上萬。

  「是是是,我錯了,你最能耐。」蕭慶之琢磨著,這丫頭一個月漫無目的的,像做著不著邊際的事,但她好像一直奔著一個目標去:「丫頭,說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的已經做了好不好!」玉璧瞪著蕭慶之說道。

  「你做了什麼?」蕭慶之滿腦子糊塗。

  玉璧笑瞇瞇地說:「你沒發現這些東西都是一點點就很能填飽肚子嗎?你沒發現所有的雜糧都可以做成口感細膩的點心嗎?你沒發現最近鋪子裡在賣可以保存很久的雜糧麵嗎?你沒發現麵包就算是大夏天也可以一個禮拜不壞嗎?你沒發現我用野菜做了餡料嗎?」

  接下來她還準備推廣烤爐和雜爐點心的做法,她相信蕭慶之能明白她的想法。功德固然要做,銀子當然也不能少,光做功德不掙錢這樣的事兒,她是不會去做滴!

  一個一個沒發現說下來,蕭慶之總算明白了,這丫頭哪裡是漫無目的,分明是吃了喝了還順便解決了兩個民生問題。一是吃不飽的問題,二是食物儲存的問題。側著臉看了玉璧一眼,蕭慶之不由得感慨,自家小玉璧有大智慧呀:「別想這麼多了,你好好的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吧,我的事我自有解決的途徑,不要天天緊鎖著眉頭一副操心勞神的樣,看看你這一個月下來瘦了多少。」

  聽到瘦這個字,玉璧立馬來了精神,到銅鏡前仔仔細細地照了好幾圈後,喜滋滋地說:「哇哈哈,真的瘦了,太好了!」

  蕭慶之搖頭歎氣,滿心暖意無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在這個時代大幹一場

  明江府東城西城和南城都算是吃喝不愁的人家聚居的地方,唯獨北城一帶聚居著不少流離失所的尋常百姓,這一片就是貧民區。這裡的道路,晴天黃土飛揚,雨天泥漿能到小腿肚,生活在這裡的人早就已經對此麻木無視了,他們木然地生活在這裡,從生到死,每一天對他們來說都毫無意義,只是為活下去苦苦掙扎而已。

  本來玉璧是不會來這樣的地方的,畢竟在現代,擱中國這樣的地方,不會有純粹的貧民區,或許鬧市隔壁就有髒亂不堪的陋巷,或許污水橫流的地方不遠就是摩天大樓。所以玉璧從來沒想過還會有這樣的地方,低矮的房屋斜斜地靠成一排排,門前屋後多是衣著破舊,面黃肌瘦的人。

  小孩子們就在泥地裡玩,雨後濺起的泥漿子弄得小孩子們滿臉滿身,他們卻猶自不覺地歡快鬧著笑著。這樣的場面讓玉璧很感慨,為生活在這裡的人而感慨,但做為一個學城市規劃的,她更多的是為這裡的環境而感慨:「慶之,我們能不能幫幫他們?」

  「玉璧,有些事,不是我們可以做的。就算我們有心要去幫他們,也得顧忌著這名聲太大,我們擔不下,擔不下的名聲就是罪過,懂嗎?」蕭慶之生在這長在這,何嘗不想改善一下,但是就像他說的,有些事不是他們可以去做的。改善民生這樣的事,是天子的事,是天家的事,尋常人要是沾手。隨時就是一個死字。

  可是就因為這樣不伸手幫一幫嗎,哪怕就是鋪設個下水道也好呀,省得他們每天再這樣泥裡來土裡去,最好還能幫他們想辦法把屋子修繕一下。給他們找點能活下去的營生。其實玉璧本來不是這樣愛心軟、愛犯聖母病的傢伙,主要是看著這有山有水有一塊大好的平地。竟然這麼髒亂不堪,實在太有違城市規劃精神了。

  其他的地方,她肯定動不了,那些都可以算成熟社區,青磚鋪地、灰瓦白牆。但這裡不是,這裡拆起來不費成本。而且指定人人都樂意於接受改變,當然,前提是變得更好。

  思來想去,玉璧覺得心裡跟被撓了一樣,不行。她非得幹成這事兒不可:「慶之,不如我們拉太子下水,把殿下扛在頭頂上,這樣不就沒事了。大名聲都給殿下,咱們在後邊兒求個心安,順便掙點錢。」

  用力敲她一記,蕭慶之搖頭道:「你真是鑽到錢眼兒裡去了,這裡能有什麼錢掙。」

  掙錢的營生多了去了,只是以前玉璧覺得自己的精力有限。不想去動而已。現在多好,這裡有巨多巨多的勞動力,有巨大巨大的地方,那當然就會有無限的商機:「誒,相信我吧,既能讓這裡的人改善生活。也能改善這裡的環境,更能掙著錢,你看我什麼時候在錢財上吃過虧。」

  一想也是,蕭慶之見她揉著額頭,又心一軟,伸手揉著,溫聲問:「敲疼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某人很慘很慘地紅了眼圈兒,眨巴著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說:「嗯,疼!」

  這模樣看得蕭慶之心一陣犯抽,疼得不用說了:「我手重了,來,我看看。」

  「你修書去給陛下和殿下,藉著為父親積陰德的藉口,把殿下這大旗揮起來,這樣就算補償我了,你可不能讓我白挨這一下!」要說疼呢,也就那麼回事,蕭慶之下手很有分寸。她心疼的是這裡的大好地方,要擱現代,那就是上風上水,原生樹木蔭蔭成林,大好的樓盤賣點。

  「好,我回去就給宮裡去信。」蕭慶之拗不過她,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名頭給了太子完全不成問題,他只要摻和過,功勞總不會少算他這份。

  不過,接下來玉璧一說下水道,蕭慶之就想抽她了:「這裡架上下水道以後,就不會再這樣了,我們先修下水道。」

  想想書院那點兒下水道鋪出來,簡直比蓋房子還貴,蕭慶之瞅半晌,忍住了沒再伸手敲她,只說道:「書院多大點地方,光鋪下水道就糜費了幾千兩,北城這麼大地方,下水道鋪下來起碼得十萬兩上下。這還是往少了算,往多了算那就沒數了。」

  原來覺得花銷太大,划不來,玉璧立馬陰轉晴,笑嘻嘻地說:「這個簡單嘛,看我的就是了。」

  和城市規劃、城市建設相關的專業她們都學過一點,既學過紅磚、青磚的工藝,也學過水泥的工藝、等級和檢測……等等各種建築材料他們都有過涉獵。但是,讓她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配比,再精確到每一步製作,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畢竟,這些不是城市規劃專業的重點,所以她也只是有個大概印象而已。畢竟建築材料的工藝都不複雜,配料也相對簡單,所以玉璧決定試一試,能試出來當然好,試不出來……咳,那就算了。

  接下來幾天,蕭慶之連玉璧的人影都看不到,問她幹什麼,她一個字都不透露。看她神神秘秘的,蕭慶之好奇了片刻後就隨她去了,反正這丫頭也捅不破天,隨她玩去。

  「怎麼樣,張師傅,第三塊能不能成?」玉璧指的是水泥,她只提供粗略的配方和製作程序,粗略到什麼程度呢,原材料她知道,大致的製作過程她也知道,但到底怎麼做……別問她,她也不知道,老師沒怎麼教,估計就是教了她當時也沒怎麼聽,她又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用到這個。

  張師傅見了她直搖頭:「不成,我早上拿錘子敲過了,散成渣渣子嘍。」

  那到底要鬧哪樣,玉璧都有點氣餒了,怎麼覺得別人做起來就這麼容易,自己做點什麼就這麼難。她無非是要搞點發明創造,要不要給她來九十九個成功它媽:「再試吧,張師傅,咱們不能罷休,越是不成越跟它扛上了。」

  說完,玉璧繼續撒下大把「研究經費」供張師傅研究水泥的配方和工藝,然後她就躥到鐵匠鋪子裡去了。一大一小四個半圓的鐵皮子合成內外一大一小的圓,這個是模子,到時候只要把水泥填進去,很快就能做出一個又一個的地下排水通管。除了這個,玉璧還訂了窨井蓋和下水口的柵欄,不管水泥能不能出來,抱定不成功不罷休的念頭,玉璧很努力地——揚起小皮鞭抽打著諸位工匠快馬加鞭搞研究。

  當然,她會認真為各位師傅搖旗吶喊助威的。

  京中的回覆在玉璧的搖旗吶喊中也到了蕭慶之手裡,回信卻是來自於太子顧弘承,先是說這是千秋的功績,怎麼敢不為之。又說父親很是念想著文宣公,能為文宣公積陰德再好不過,淳慶帝很滿意他的想法,能時刻心懷著天下百姓,又能做事有法度。末了,顧弘承說這樣的事他很願意被拿著當槍使。

  這就是宮裡的態度了,有淳慶帝和顧弘承的首肯,蕭慶之就能去做這件事了,至於怎麼把太子這面旗扛起來,辦法多得是。這種事玉璧做不來,他做起來卻得心應手:「只是,玉璧這丫頭的東西到底鼓搗得怎麼樣了。」

  放下信,蕭慶之就要讓桑兒去把玉璧找回來,他才喊一聲桑兒,就看到玉璧捧著塊石板驚聲尖叫著衝進來。眼看著兩人要撞上,蕭慶之一側身,然後伸手一攔一拽:「瘋什麼,越來越沒個正形。」

  「啊啊啊…………蕭慶之,我成功了,噢,不對,是張師傅成功了,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我說的好東西。當然了,現在成本不比石板便宜,但是張師傅說如果大批做,用水車輾磨的話,成本就很低了。」玉璧舉著那塊不大不小的水泥塊,歡欣無比地捧到蕭慶之面前,雖然這不是她完成的,但也是她全程參與的,她覺得自己總算做了一件穿越女應該幹的事兒!

  「好好好,別光顧著樂,把事兒說清楚。」蕭慶之被她的尖叫鬧得頭昏腦脹,可玉璧還在一個勁叫喊。

  把懷裡的水泥塊放地上,玉璧指著水泥塊說:「來,掄錘砸它。」

  ……

  這丫頭盡發瘋,就是普通的石塊被蕭慶之砸下去,八成也得碎裂。見她興奮不已,蕭慶之也沒法,從雜屋裡拎出大鐵錘來,衝著那水泥塊就是重重地一下:「這石板倒結實,居然只起點飛灰。」

  於是玉璧得瑟了,笑瞇瞇地說:「我就說有用吧,這可不是石板,是我和張師傅做出來的……當然,主要是張師傅。張師傅管這叫灰泥,跟麵粉似的末子,拿水和了陰乾過不了幾天就是這樣,就算是你也砸不壞。你說,這東西做下水道能不能成!」

  做下水道?這……東西,用處大了去吧,自家小玉璧果然是個心地澄明的丫頭啊!做出來這麼有用的東西,盡想著錦衣夜行,鋪到地底下去,她這腦子到底怎麼長的:「是,能成,你讓張師傅把配方抄一份給我,不要外傳,我送到京中去給陛下。」

  玉璧只管能不能用來做下水道,至於其他的什麼彎彎繞繞,干她什麼事。她就知道現在下水道解決了,壘房子的事自然也就解決了,所費的就是讓北城的百姓組織起來燒瓦燒磚而已,燒瓦燒磚的技藝在這個時代很成熟了,不用她操心。

  她終於要在這個時代大幹一場了,沒白瞎了老師教她那麼幾年城市規劃。

  想想北城將在她手下變成乾淨整潔的小區,她的心頭就一陣陣火熱哇!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8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可好孩子是別人家的……

  官面上的事自然有蕭慶之去打通關節,北城的百姓則由明江府出面去管理和組織,其實玉璧的心思到底單純了點,她只頭腦一熱就要幹這事,卻不知道這裡邊有多少門道和利益牽扯。蕭慶之知道她不懂,所以二話不說的在後頭無聲無息把事兒辦好了,玉璧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完全不用顧慮其他東西。

  有蕭慶之這麼好一個賢外助,玉璧辦起事來還能不順風順水,北城的百姓聽說有人幫他們蓋房,幫他們改善營生,起初都有些猶豫。不過,到底是有官府出面,百姓們對官府還是相對來說要信任一些的,再到後一聽說是太子殿下的聖澤,是文宣公的餘蔭,百姓們就再沒有不信了。

  張師傅那裡,官府派了工匠來,各種器械到位後就熱火朝天的開工,鐵匠鋪也是這樣。城北則是一條街一條街開始改,從面山的那一處開始改起,茅屋一推坑一挖,下水道管鋪設下去,很快就被填平夯實。

  本來應該用水泥鋪地的,但是玉璧向來不喜歡水泥地,最後選擇用河邊的石子鋪地,水泥避免不了要用一些,但是比起光用水泥來說,這個要環保得多。而且水泥地一樣容易揚塵,這時代又沒有瀝青,不大不小的石子是最好的選擇。不得不說,這時代的匠人真是用心用得很實在,石子鋪在地上都要講究個平整美觀,鋪出來的石子路讓玉璧不得不拜服。

  「唉呀,得跟百姓們說一說。這幾天這條路可不能踩,還得看著,一旦乾了就得淋水上去,不能讓路開裂。那下水道的柵欄也得注意著,別堵了。窨井蓋也得注意著點,那可是十幾斤鐵……」鑒於現代不時失竊的井蓋。玉璧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別說十幾斤,幾百斤也不會有缺失,上邊打站作監的印,還有誰敢動不成。」蕭慶之覺得這丫頭真是擔心得太多了。

  因為石子路上這時蓋上了稻草,所以還看不出什麼不一樣了,至少蕭慶之沒看到一點點鋪出來的樣子,玉璧卻是一路盯著看過來的:「慶之。這路怎麼樣,好吧!」

  見得得意,蕭慶之非常懂味地滿眼贊賞:「當然好,不管怎麼樣,你這份心就是好的。他們該感謝你才是。」

  謝不謝的,玉璧不在乎,她現在就是個找著了大玩具的小孩兒,這玩具又好玩,又玩得轉,玩成了還在成就感和滿足感,這比什麼都重要:「我還得謝他們呢,想想這裡將來的樣子,再想想是我做的。就覺得幸福極了。成果擺在這裡,哪裡還需要感謝。」

  第一條路鋪好後接著幾天都是大大的晴天,玉璧就每天去盯著人灑水,七天後,玉璧才讓人揭開稻草,然後再繼續灑了幾天水才算完。這時再壓上去。路就很平整了,比起水泥路來這要好不少,而且城北也少有馬車來,石子路走著還能按摩腳底呢。

  蕭慶之跟在玉璧身後瞇著眼睛瞧,只覺得這路寬敞而美觀,右邊要稍稍高一點左邊低一點,下雨天水就會通過鐵柵欄流進預先留好的下水道缺口裡。下水道將會一點點鋪設,最後匯聚到一點,玉璧說要在那裡建一個什麼污水處理所,到底什麼個意思,蕭慶之不是那麼明白。

  「玉璧,現在已經鋪了三條路了,是不是該砌房子了。」蕭慶之看著第一排拆掉的茅屋,感歎著變化如此之快,不過十天的工夫,這裡就有了煥然一新的感覺。雖說是官府做主導,但這事卻是因自家小玉璧而起,蕭慶之感慨啊,這丫頭真是大能耐呀。

  看著已經被清除出來的空地,玉璧點點頭說:「蓋是要蓋了,不過我得先畫個圖紙啊,可你也知道,我那畫畫的工夫,真不怎麼能見人。」

  畫畫建築平面圖,她可以,要畫建築展示圖那還是算了吧。至於建築平面圖,她早就畫好了。

  「行,我去畫,你先來畫個簡易的給我看,我再給你畫一遍。」蕭慶之莫名地笑,玉璧到底還是有不會的,筆墨上的工夫真的不行。

  等建築平面圖和展示圖一到,工人們和北城的百姓們就開始破土動工,一排排房子就此開始了拔地而起的進程。房子和道路容易辦,撒下錢去就行,但是給他們找活下去的營生卻不是很容易。

  畢竟,北城的人著實不少,要想一個讓所有人都能受益的項目太難。玉璧自己想發家致富,真的是分分鐘的事,可讓她教大家發家致富,這個還真心有難度。這個時候,蕭慶之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招來人教各種活計,木工鐵匠廚子等各種手工藝人招集起來,到城北來傳授技藝。

  最後,玉璧琢磨出一件事來了:「不如拿美食美酒打出名頭來,等這裡有了名聲,愛吃愛喝的人自然會聞著味兒過來。」

  「這主意倒也可行,不過這就要辛苦你了。」現在官辦酒坊的果酒一天賣得比一天好,那叫一個供不應求,如果玉璧能把這個傳授給當地百姓,倒是大功一件。不過蕭慶之得事先上書給淳慶帝,畢竟這是把官辦酒坊的利益分出了一些給百姓。

  這事,蕭慶之以為玉璧沒想到,但玉璧卻想到了,前些時候官面上的事玉璧沒想到,那是因為她覺得這是好事,好事不應該顧忌什麼。但果酒卻早早交給了淳慶帝,所以得跟淳慶帝打商量:「果酒早就獻給了陛下,雖說我拿著一成利潤,但大頭都是陛下的,這事還是得去跟陛下說才是。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官辦酒坊的酒一來品質非凡,二來陳釀的時間也久了些,供京城都不怎麼供得過來,何況要供當朝上下所有人飲用。我準備教這裡的人釀時間短一些的,風味更清淡一些的,至於官辦酒坊,以後完全可以走高價,民間釀的就走低價。」

  見玉璧這麼說,蕭慶之略一想,覺得她想得已經很成熟了:「這樣就行了。」

  「也不能家家都釀酒,挑一些有根底的來教,要是完全沒釀過的就不用教了。願學做菜的就學做菜,木工鐵匠等技藝也可以繼續教著,畢竟這麼大個地方,哪行哪業的人都得有。」玉璧想了想,一個成熟的配套社區好像還少很多東西,比如學校、醫院、百貨市場和文娛場所。

  文娛場所她倒有了想法,最右是江邊,江邊那一溜的房子全做成鋪面,茶樓也好,酒樓也好都是可以的。面山的這一頭就做書院,醫館放在北城中央,百貨市場則放在南面,這樣一來就算初步規劃好了。綠化不用怎麼做,這裡的原生樹木都被保護得很好,所以公園休閒廣場之類的不用考慮。

  在玉璧的計劃裡,這些都是最後完善的,先讓大家安安穩穩過冬再說,等房子全蓋好就差不多十二月份了,最後一批住進新房的剛來得及搬進去安置好年節就來了。這一年北城的百姓都過得相對殷實一些,這幾個月裡他們學了不少東西,都有看家的手藝了,有一部分人找到了活幹。

  大伙兒對太子對文宣公那叫一個感恩戴德,甚至還有人提議給文宣公立祠紀念,這事卻被蕭慶之喊住了,只是選了座橋叫文宣橋,文宣橋相對應的那條路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文宣橋路。清流們年末上表,大大誇揚了太子仁德,又洋洋灑灑的稱頌文宣公如何如何餘蔭鄉里。

  「這丫頭倒真是能耐,去雲州一年多的時間,做出這麼些事來。弘承啊,慶之是良臣,這丫頭若是個男兒就是謀國之士,可惜了是個女兒家。」雖然嘴上說著可惜,但是淳慶帝卻很滿意自己的眼光,瞧他給他看重的臣子選了多好一門良緣。

  「父皇,兒臣真想去看看那是什麼樣子,當地知府上表奏請改名,說是要易作承恩區,兒臣看了沒批復,這樣做就太落痕跡了,反而不美。」顧弘承心說,這知府真不會來事,再添上這一筆顯得多麼畫蛇添足。

  淳慶帝點點頭說:「嗯,不應批復。」

  淳慶帝在想,是不是真的應該讓太子去看一看,畢竟是借了太子的名頭,如果太子能去,對太子的名聲也有好處。現在淳慶帝對太子越來越滿意了,太子有了信心,辦起事來越得心應手,淳慶帝心裡,顧弘承已經真正成為了這個國家未來的主人。

  「這樣吧,明年開春你便去雲州看看,順道頒旨下去,讓他們夫妻倆孝期一滿就趕緊回京來。要是不提前下旨,只怕他們就要在明江府瘋玩得不想回京城了。」雖然蕭慶之在社稷良臣的路上越走越相去甚遠了,越來越像一個道德家,但是這樣的蕭慶之,淳慶帝不得不承認,更加光彩奪目,令人贊賞。

  一個將要成為文臣領袖的道德家,勢必要為世人所敬仰,而他這一手將蕭慶之提拔起來的君王,自然也就是明君賢主了。

  嗯,這麼一想,淳慶帝倒更覺得蕭慶之可心可意,多好一孩子啊!

  可好孩子是別人家的……

  不要緊的,陛下,遠方有真相在等著您開啟,有驚喜喲!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京城的太子,明江府的酒

  雲州四季如春,就是年節底下也沒冷多久,就臘月底和正月初這一段時間冷,和北方的乾冷不同,南方的冷帶著一股子濕氣。好在來得快去得快,一晴起來,整個明江府又是朗朗雲天。污水處理的項目玉璧也指揮著做完了,這時代沒那麼多化學污染和不可降解的垃圾,污水處理相對要容易一些,而且排污量也不多。

  污水處理的項目必須轉交由當地官府去辦,怎麼協商玉璧就不管了,跟官府打交道,她真的沒有這個經驗。好在這個要怎麼辦,官府自有一套運轉的辦法,加上所費不多,也就是人工和一些普通的材料,每個月下來有個二三十兩銀子就妥妥當當。

  不過,等到春天裡開花時,玉璧計劃做後期項目時再去看,覺得自己徹底對不起老祖宗了,怎麼看來看去都是歐式田園風格呢?石子路,還有一部分石子砌的牆,加上柵欄和四處攀援的花木,真的是很歐式田園啊!

  「算了,我第一回做建築,情有可原,下回保證不這樣了。」玉璧喃喃好半會兒,才邁開步子去河邊,邊這時候石子路已經好了,河邊原就有各種樹木,只需要保存好就成,而且還加高了,石桌石椅擺上,再加上臨街漸漸蓋好的鋪子,還是有古風的。

  「玉璧,這邊蓋好了怎麼做,現在地契和房契都在我手裡,是賣是租你想個法子。」蕭慶之只管著應付官面上的事,這些事就讓玉璧自己去做,倆人配合得好。一外一內正妥當。

  「什麼,這……這裡有百餘間鋪子,怎麼全在你手裡?」玉璧就奇怪了,沒聽說過蕭慶之還分了家產。怎麼一下子整條街都歸蕭慶之了。

  「怎麼不能在我手裡,北城和東城各有一半是父親攢下來的家業。去年這邊剛動工,子和就把地契送過來了。要是沒這個,你不得虧錢,這麼多銀子撒下去,沒見你撈回點來。」蕭慶之是這樣認為的。

  長歎一聲,玉璧還是跟古人無法溝通啊,掙錢哪裡是一天兩天的事,精明的商人從來不做一錘買賣,細水長流才是王道:「我本來想在這邊買一溜鋪子,等著收租的,現在好了,這一整條街都在我們手裡,等到生意好了。還怕沒錢掙。」

  之所以選臨河的地方做鋪面,那是因為河面上可以泛舟,文人雅士們一來,生意就跟著滾滾而來了。而且,現在鋪面還沒開始招租,就已經有很多人捅過來問了,現在北城氣象與從前截然不同,處處都透著新鮮,明江府不少人湧到這邊來看新蓋好的北城。

  明江府耳能通神的人不少。早有傳聞這是太子殿下的善舉,是文宣公的餘蔭,這樣一來文人雅士們的興致就更大了。加上蓋出來後,與別處風景相異,邊蓋就邊吸引人。這邊的賣點是生活氣息,農家氛圍。文人雅士們嘛,本來就愛這樣的。

  蕭慶之正要說點什麼,忽然聞到一股酒香氣飄過來,帶著柑桔獨有的芳香:「嗯……玉璧,我聞到酒香味了,是誰家在釀酒,聞著像是柑桔酒的香氣,這麼快就出酒了?」

  縮縮鼻子聞了聞,確實是柑桔酒的香氣:「看來是出酒了,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大概和明江府氣候更暖和有關係,酒釀起來快。走,我們去嘗嘗,看看是誰家的酒釀好了。」

  聞香而去,越過三條街才找到酒香的來源,是一戶人家正在院子裡開酒罈,正一勺一勺往小壺裡裝,酒香氣一發散開,還真吸引了不少人聞香而來。水果酒官坊釀造只夠供應京城和幾大州,雲州還真是鮮少有人嘗過:「這酒香氣可真好……」

  「不是不讓私家釀酒賣嗎,只能自家喝,不怕官府拿人嗎?」有人有疑問。

  分裝著酒水的主家連連擺手說:「可不敢亂說,這可不是糧食釀的酒,是柑桔和山上的野蘭花一塊釀出來的酒,昨兒西城丁老板來我這裡訂了酒去,各位要嘗怕是不成,我這裡的酒都被丁老板包圓了。」

  隔不遠,有人喊道:「要喝酒來我家,我家的梨酒也好了,梨子和臘梅釀的酒,雖說沒柑桔這麼香,但滋味也不差,正好出酒了,都來嘗嘗。」

  眾人一聽,哄然應好,主家分著酒臉上樂呵呵的,釀柑桔酒的主家就是靠讓人嘗酒把酒賣出去的,他當然樂意讓大家都來嘗酒。眾人接過一嘗,這梨酒甘爽清涼,帶著梨子特有的芬芳,釀酒的梨就是明江府山裡的野梨,小個兒味酸,但完全成熟後糖份很高,釀酒什麼都不用加,過一段時間自然而然的就在了酒。

  「好生爽口。」

  「酒味淡了點,但風味不錯,比官坊的失了醇郁綿柔,不過甜淡清冽一些也有甜淡清冽一些的滋味。」蕭慶之也嘗了一口,相比之下,官坊釀的是上品,玉璧釀的則是官坊都比不過的。但是對普通人來說,這樣的水酒便是極好的了,不愛喝酒的姑娘家也能喝上幾碗,甘甜不醉人,怪不得玉璧有信心吶。

  那是肯定不如官坊,玉璧倒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她很想傾盡所有教,不過完整的方子給了官坊,她可不敢讓攛掇著大家跟官坊爭利:「這樣出酒多一些,多喝也不醉人。」

  飲盡碗裡的酒,蕭慶之把碗還給主家,又說道:「為什麼每樣酒都非加花不可,記得你給官坊和在江南釀的酒也沒刻意加花去釀。」

  這是賣點,也能添點氣味,當然主要的作用是唬弄人。玉璧湊到蕭慶之耳邊,小聲地說:「你不覺得,一加了花,這酒就顯得更雅致恬淡了嗎?這也是為了讓將來給酒寫詩文的文人們寫得更漂亮,更有內容,話說……酒你也喝了,是不是該贈詩贈題詞什麼的。」

  幸好酒早喝下去了,要不就這句話,蕭慶之就得噎死:「我要是處處贈詩題詞,以後我的詩和詞就不值一文了,你這念頭趕緊打住,還是讓別人來吧。」

  「好吧,那就算了,為了你能值一文,還是別到處寫。」玉璧說完揮揮手,又喝了一盞酒下去,這酒就像那「含乳飲料」一樣,可以看成是「含酒精飲料」,灌一罈下去也未必能醉著誰。

  自從北城飄出果酒香氣的這一天開始,北城就徹底熱鬧起來,沿河的鋪面蓋好後,才半個月就租了大半出去。賣酒的鋪子占了三成,還有三成是賣各類美食的,餘下的則是買各種工藝品的。酒鋪子的生意最好,可惜產量並不高,所以也照樣供不應求,而美食的名聲則打得慢一點,但只要嘗過就會對這裡的食物念念不忘。

  「可以開始給這邊招醫官了,醫館立了這麼久了,再不招醫官留在那裡就浪費了。現在這邊的百姓口袋裡也有銀錢了,不會生病了連醫館都不去,書院也要開始慢慢招收學生。」等醫院學校一做起來,這裡就算什麼都足了,餘下的就是隨著這裡的人生活越來越好,慢慢去增添。

  「你不會又讓我開間書院去講學吧?」有一間書院就夠了,再來一間,他沒這精力。

  「多大點事,鍾山書院裡那些學員,你不是常讓他們行萬里路嗎?那些年紀大一點,能去考科舉,但又還沒考或沒考上的都可以讓他們來這裡輪流教學嘛。當然,先生還是要招收的,我還是覺得應該交給當地去辦,書院和醫館我們都沒工夫去管。」說白了,玉璧就只想當甩手掌櫃而已,她想掙錢,但是她不想管自己沒興趣的事兒。

  「嗯,我再想想。」蕭慶之正說著,就有人開始給酒取名題詩之類的,蕭慶之和玉璧看了啞然失笑,這樣的事兒果然人人愛幹。

  從人群裡退出來,玉璧正要找桑兒,卻不知這丫頭跑到哪裡去了,自從他們常來這裡以後,這丫頭就跟魚入大海鳥歸山林似的——這丫頭也是個吃貨,正統的吃貨:「桑兒這饞鬼,又不知哪兒去了,回頭該……該……我沒有看錯吧!」

  蕭慶之拽了她一把,兩人趕緊迎上去:「殿下。」

  顧弘承瞧著這二位,滿街酒香彌漫,兩人偎在陽光下,不要太甜蜜美好,怪不得父皇說他們倆會不想回京城。這樣的日子,是誰也不願意離開的:「在外邊就別多禮了,我來看看,到底是打著我的名號,總要來看一眼才能安心。剛才大致走了一圈,很好,很乾淨整齊,我問了一下這裡的百姓,人人交口稱贊,你們倆辛苦了。」

  「殿下過獎了,陛下一向可安好。」玉璧說完,見蕭慶之有些怔怔失神的味道,趕緊不著痕跡地捏了他一把。

  「父皇一切都好,就是惦記著你們倆,這回我帶了聖旨來,父皇說你們倆怕要在這裡待得都不想回京了。我看也是,看看你們倆現在的樣子,就知道父皇要不早點下旨,只怕你們倆就要溜號了。」顧弘承沒察覺到蕭慶之臉上那一點點不自在,只自顧自地看四周,見眾人都圍在不遠處飲酒,他也很感興趣:「你們倆先等一會兒,我也去嘗一碗酒。」

  顧弘承走進人群裡,侍衛們也跟了上去,玉璧和蕭慶之則站在原地,玉璧輕輕喊了一聲:「慶之。」

  怔忡地看著沒入人群裡的太子良久,蕭慶之終是一聲輕歎,道:「我沒事,你安心。」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9


第一百四十五章 願我有生之年,有太治之世

  陽光灑滿的石子路上,顧弘承擠在人堆裡喝酒,多飲了兩碗後臉上泛起微紅,酒氣微醺地和身邊的主家說著酒,說著北城的變化。或許是聽到主家誇了句「太子殿下真是好人啊」,質樸的話語裡充滿感激與贊賞,所以他臉更加紅了幾分,倒讓不少姑娘們為之側目,太子這會兒的賣相真不是一般的好。

  遙遙看著,蕭慶之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裡需要作何感想,起初他以為會是驚濤駭浪,現在看來卻是碧水微瀾,並沒有太大的起伏:「總這樣盯著我看做什麼,真沒事兒。」

  看著蕭慶之真沒事,玉璧又開始忍不住八卦了:「你打算怎麼辦,是就這樣不言不語,早點脫身,還是要去問一問,當年的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對於蕭慶之來說,當年的事其實已經不重要了,生母已葬入了松山,塵歸塵土歸土。至於生父,年少的時光裡一直布滿了他的蹤影,他是在淳慶帝的目光所及處長大的。恨不起來,怨不起來,但也未必代表會滿心歡悅地相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從前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不會有改變的,那樣的改變也不會被允許發生。」

  「子雲,這裡的酒果然不錯,沒官坊酒氣厚重,但口感更甜爽一些。」顧弘承不怎麼能飲酒,所以比起官坊的果酒,他更加喜歡這裡普通民家釀的果酒。方才喝到興致起來,還給題了字蓋了印章,雖然用的是閒章,但那也是太子的閒章啊!

  「殿下若是喜歡,載幾船酒回去,正好替明江果酒做起名聲來。」這樣的好行動廣告,不用那就是傻子。玉璧可沒不會浪費這樣的好機會,當即就和顧弘承介紹起各家各戶不同的酒來。傳授的時候,她就仔細交行了,各家最好不要釀一樣的酒,省得重複了,反而掙不到錢:「殿下看,這家門口掛的是葡萄,那就說明這家釀的是葡萄酒,殿下要不也去嘗嘗。近來各家各戶差不多都可以出酒了,殿下若是嘗了,想必也會喜歡。」

  剛從京城到這裡,顧弘承看著什麼都是新鮮有趣的,聽玉璧這麼說,他當然欣然而應,跟著玉璧一家家走。這裡的人家跟玉璧很熟,畢竟這北城的建設期間玉璧一直在附近轉來轉去,百姓們雖然不知道北城的建設和她到底有什麼關係,但看著她在這裡起早貪黑,心裡也都清楚得,所以對玉璧很是熱情。

  「蕭家娘子來了,快來嘗嘗,昨兒開了罈,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家裡沒個懂酒的,還得讓蕭家娘子嘗一嘗才好。誒,這後生就是蕭郎君吧,快快快,也都來飲酒。」主家很熱情地把一行人請到院子裡坐下,拿粗陶大碗裝了深紅的葡萄酒出來,顧弘承的侍從們也一個不落的都有。

  葡萄酒是用當地山上的野葡萄釀的。這野葡萄沒熟的時候又硬又酸又澀,完全成熟了以後放一天就會壞,這酒做起來最是麻煩。玉璧讓主家摻了家種的葡萄,這樣風味更獨特,葡萄酒加山間的野薔薇釀酒,因為香氣重,每罈酒約也就能加上兩三朵,釀出成酒來味道和香氣都十分迷人。

  幾人飲了酒,只有玉璧感觸最深,這擱現代也就是十幾塊錢一瓶的水準,因為釀造時間短,甜口很明顯,加上那點淡淡的野薔薇香氣,真的很像果汁:「甜了點,下回釀的時候要少加點糖,可以每年存幾罈做陳釀,等將來嫁女兒、討媳婦可以拿著做嫁妝和聘禮。」

  主家笑了滿臉,連連應聲:「那敢情好,就是不夠賣。有幾位客商來問過了,我這量太小,不夠人家要的數。」

  「等夏天一到你就可以釀了,這回多釀一點,等冬天就能賣了,你可以讓客商先訂著,到時候再來提貨。」玉璧提議道。

  顧弘承端著碗喝完了酒,臉上色彩更重紅了幾分,咂了咂嘴吐出口微香的酒氣,歎道:「還說讓我載兩船酒回去,家家都不夠賣的,怎麼讓我載回去。父……父親也不愛飲太烈的酒,這樣清淡的果酒,父親也應當會喜歡,嫂子可要幫我找賣主才行。」

  一聲「嫂子」,玉璧沒什麼,倒是蕭慶之有些微怔,見狀,她把酒飲盡了,十分豪氣地說:「好說好說,別的不敢保證,管你一年的量還是足足的,只怕你不要,不怕不夠數。」

  「那是,有蕭家娘子說話,別說一船兩船,十船二十船我們也給湊齊來。」主家拿來罈子又給眾人把酒滿上。

  十船二十船就純粹是玩笑了,北城去年五六月才開始釀酒,總共加起來都不夠這數。玉璧剛想開口,忽見院裡蹦出個小孩兒來,小孩兒捧著本啟蒙的《蒙童詩》出來,聲音脆脆地湊到主家身邊問:「阿爹,這句要怎麼讀?」

  那主家看了一眼,搖頭說:「阿爹也認不全,等過幾天阿爹送給去何秀才那裡識字去,阿爹能認幾個字,哪教得了你。」

  喝了主家的酒,顧弘承覺得自己不能白喝,應該有點兒貢獻,就伸過腦袋去看了一眼說:「雪下紛紛樹,未春花已著,是說春天雖還未至,但雪花紛紛揚揚落滿下,也如同花開滿樹。」

  小孩兒聽完傻傻地看了顧弘承好半天,小孩子們背詩,幾時會有大人解釋這詩說的是什麼,只是讓認字而已。所以猛地有人連詩帶意思一起說,小孩子分外奇怪:「阿哥,你也是秀才嗎?」

  而顧弘承則被秀才倆字給弄暈了,他真心沒考過,玉璧見顧弘承滿腦袋霧迷迷的樣子,趕緊蹲到小孩兒面前說:「阿哥不是秀才,不過阿哥比秀才可厲害多了。」

  說完,玉璧又轉頭去看蕭慶之,這傢伙還有那麼點失魂落魄的味道:「慶之,書院要趕緊開才是,讓他們加緊把書院蓋好,你認得的人多,給聘幾名先生來。噢,對了,要細心有耐心的,可不要那背不出就打手板心的!」

  「噢……嗯?你小時候被打過手板心嗎?」蕭慶之看著玉璧,怎麼都覺得自家小玉璧肯定是那種能氣死先生的學生。

  「嫂子,這事可以讓我來辦嗎?得了那麼大的名聲,我總得做件踏踏實實的事,否則心裡也不安穩。」顧弘承有那麼一小會兒的激動,不是因為名聲,是因為在小孩兒的眼裡看到了對知識的渴望。反正他從來沒渴望過,一直很憤慨教他識文斷字的大儒,至少年少時一直是憤恨的。

  原來,自己從不曾喜歡過的東西,恰恰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稀世之珍。

  有人要頂上,玉璧哪能不同意,有顧弘承出面,明江府就是想不重視都不行:「行啊,正好我們為這事煩惱,你願意做再好不過。」

  「蕭家娘子,北城也會有書院嗎?」主家激動地問道。

  「當然了,書院就在山腰,正蓋著呢。以後不但會有書院,還會有醫館、碼頭、驛館,會越來越好的。」玉璧說道。

  相鄰的幾家人聽了也都拍手稱好,一個個上前來向玉璧和蕭慶之道謝,顧弘承也聽了滿耳朵的感謝之辭。鄉民的感謝大都很樸實,沒有花團錦簇的字眼,沒有行雲流水的雅句,但很暖人心,也能讓人體會到真真節節的誠摯心意。

  告別了鄉民出來,顧弘承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快要出北城棧橋時,他才停了停回頭望,嘴中低語道:「嫂子,此時此刻我方才明白,你從前所說過的那句話——人只有在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得到滿足後,才能去追求更崇高的東西,比如理想,比如道德。百姓其實很容易滿足,有飯吃有衣穿就是盛世,再能讀書識字,那便是千古所未有的大治之世。」

  嘖嘖嘖……記得真情楚,而且太子悟性那是相當高哇!反正她想不到這麼高的境界上,對於玉璧來說,北城的工程就是個玩具,而且是個好玩又玩得轉的玩具,她思想覺悟相當不怎麼樣:「是,殿下能這麼想,是天下百姓的福分。」

  「願我有生之年,能見到這樣的太治之世。」顧弘承說道。

  見到?蕭慶之皺眉說:「殿下,光是見到對於你來說是不夠的。」

  看著蕭慶之,雖然奇怪於今天蕭慶之稍微有些和平常不一樣的神色,但顧弘承還是反應很快的:「對,對我來說,來這世上看一看是不夠的,還得去施行。我現在明白父皇為何主張我來明江府走一遭了,不來這一回,怎麼會有這樣的領悟。」

  又說到淳慶帝了,蕭慶之一時無言以對,顧弘承卻忽然哈哈大笑,拍著蕭慶之的肩說:「對了,父皇讓我跟你說,最近言官們一反常態,個個都上本子誇你文章教化、德行彰明。明江府也上了本子稱贊你積善鄉里、孝義兩全,如今你風評極佳,只怕這時候誰若是敢說你不是,那撥從前恨不得讓你下大獄的言官能跟人拼命去。我來前,父皇都感慨,現在哪怕是他要教訓你一頓,言官們都敢給他臉色瞧。」

  「這卻是玉璧的功勞了。」

  蕭慶之臉上分明有笑模樣,但玉璧看著直歎氣,笑模樣是有了,笑意一點沒有。

  其實,多少還是有點介懷的吧,嘴上說不在乎,心裡還是殘存著餘念的傢伙啊,現在應該很糾結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定是你欠下了風流債

  太子來得很是時候,明江府的春天浸潤在滿滿的花香裡,家花野花次第開放,大部分都是可以入菜的。雲州歷來有鮮花入饌的傳統,顧弘承著實吃了一頓新新鮮鮮、奼紫嫣紅的鮮花宴。食鮮花飲果酒恍然如神仙,坐在一泓泉水邊,看著碧水把陽光映照得滿室生輝,顧弘承相當之悠閒自在。

  「我雖然不是第一回來雲州,但卻是頭回吃這麼一桌子花花果果,很是新奇。」顧弘承看著街景,打從心眼裡希望,將來若有一天,自己治下的子民都能像明江府北城的人一樣,住在寬敞乾淨的地方,做著能讓自己衣豐食足的活計,喜歡讀書就可以讀書,不喜歡讀書的也可以靠手藝把日子過得舒舒服服。

  沏了茶普洱給顧弘承,顧弘承喝了一口,頓時間根根眉毛都豎起來,看著玉璧那叫一個苦瓜臉:「殿下,你平時喝清茶,大約很難習慣普洱的滋味。今年的新茶還沒到,去年的茶又喝光了,我給殿下沖淡一點好了。」

  看著口味截然不同的同父異母兄弟倆,玉璧真心不覺得他們有相似之處,看看蕭慶之,生普隨便喝,睡覺前喝都不帶晚上失眠的。再看看淳慶帝和顧弘承,都受不了普洱,這像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子兄弟嘛!

  很快,蕭慶之就給她解惑了:「從前我也喝不慣,離鄉後才知道,故鄉味兒永世難忘,到京城後,才喜歡上了普洱。玉璧。去給太子沏熟壺熟茶來,沏淡一些。」

  其實本身就沏得很淡,因為知道顧弘承只愛清清淡淡的綠茶,再淡還怎麼淡下去。看著那濃濃的茶湯。她忽然又有了主意:「我記得殿下愛飲甜湯,不如試試奶茶,這個慶之也嘗過。雖埋怨我浪費了好茶葉,但每回我做,他非得灌兩大杯下去不可。」

  「奶茶,像隴右道的奶茶一樣麼?」顧弘承記起了曾經很悲慘的記憶,那就是隴右道的奶茶,不管甜的鹹的都要加酥油,那個味兒顧弘承是受不了的。

  「殿下,那是酥油茶,不一樣的。奶茶在江南東道比較盛行,當地人選用上好的紅茶做湯底,煮沸後加奶和糖多次沖兌就成了奶茶,普洱茶也可以用來做奶茶。味道相對要更濃郁一些。」玉璧本來很不厚道的想建議加檸檬,不過一想,普洱檸檬茶誰也沒聽說過不是,那還是奶茶保守一點。

  顧弘承和蕭慶之確實有一點一樣,這二位對甜品都有一定程度的愛好,並不會刻意去買去做,但看到了就不會放過,總要吃兩口才肯安心。愛甜品的男人都有一顆溫柔的心,這是傅大廚的總結。因為傅大廚對甜品就有一顆熾熱無比的心呀!

  普洱奶茶做起來相當之簡單,茶煮三分鐘後靜置一小會兒,然後沖入牛奶和糖,然後開始拉奶茶,接個一二百下就差不多了,這時候奶茶也正好溫度適口。一端出去。隨著香氣,顧弘承眼睛就亮了:「嗯,這個香氣很不錯。」

  看著這二位一人捧杯奶茶,玉璧有種很罪惡的感覺,把愛清茶並尊崇傳統茶道的大好青年,給生生拐帶成了愛奶茶的青年,她覺得這簡直是在犯罪。嗯,奶茶在現代也是街邊賣爆的飲品呀,正好回頭順便教了大傢伙兒煮奶茶,還可以發展一下養殖業。

  捧著奶茶,顧弘承在陽光下特舒服地瞇起眼睛看著外邊的街景,舒心得直輕吟。蕭慶之看了一眼,問道:「殿下,京中諸事如何?」

  「我還以你不會問呢,原來也還是好奇京裡現在什麼個狀況。」顧弘承喝完杯裡的奶茶,把空杯子衝玉璧遞了遞,見玉璧滿上後才又捧到手裡:「中書令身體不行了,父皇今年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個中書令上來,翰林院那邊也有幾位大學士年老致仕,大約今年大考又會提拔幾位上來。其他方面都還是老樣子,你那鍾山書院很出彩,年末有個工匠把水車給改了,現在可以用水來紡紗,大大節約了時間和工夫。另外,嫂子,恭喜令兄又升官了,如今是工部都水司郎中。」

  郎中是從六品,官升得倒快。

  但是,顧弘承說的每一件,其實都並不是蕭慶之真正想問的,顧弘承心裡也明白,他捧著奶茶看向蕭慶之,明擺著是要蕭慶之明明白白問出來,而不是大家玩意會這樣高深莫測的技術活。

  「陛下如何,朝局如何,邊關戰事如何!」蕭慶之和顧弘承一塊兒長大的,哪能不知道顧弘承這點趣味,當即也不廢話。

  「父皇自然是好的,朝局麼,從來波詭雲異,誰又說得清楚。至於邊關戰事,這倒真是有些險哉,去年年底狼霄關外就有異動,年初兵部主張增兵狼霄關,哪想到還沒增兵去,狼霄關就打了一仗,幸虧當時正好的隆武將軍在狼霄關巡防,否則只怕關防都被叩開了。不過這一仗卻是慘勝,隆武將軍身負重傷,如今已經回京中調養。其實,父皇就是想讓我來問問你,是否可以為這天下,暫放下守孝之事,邊關告急,父皇想調你去狼霄關,幾十年前丟掉的居天關該到收回來的時候了。」顧弘承當然不可能只是為說說閒話,喝喝酒吃吃花來的,如果沒有重任,淳慶帝怎麼可能放他出京遠赴雲州。

  居天關,那是軍中多少兒郎們夢想要去收復的舊河山,太祖時失守,終其一世做夢都想收回來,卻只能撼然而終。太宗也想收回,無奈力所不能及,淳慶帝也有這樣的想法,他不但有這樣的想法,還早就積蓄了這樣的力量。

  但是,站在蕭慶之的立場上,那只是面子問題,居天關在關防上的價值並不大,相比起來狼霄關就要重要得多:「我還是那句話,如果要想收回居天關,西夷人就算打不死,也要打殘,打得他們永遠生不出復國之心。如果不打得他們永世不敢來犯,居天關會成為布防上的拖累。」

  「野火吹不盡,春風吹又生。」玉璧很哲人地給加上一句總結,然後倆人都看向她,她驚然站起,捧著奶茶壺說:「奶茶沒了,我再去沖一壺,順便做些點心,你們談你們談。」

  走出來後,玉璧長出一口氣,看著這倆在的曬樓裡還是不住盯著她看,她一縮脖子決定奶茶也不要沖了,趕緊先避避風頭吧,誰讓她就一碎嘴子!

  樓下有大嬸正在河邊洗著竹筐,看見她站在門口,招呼道:「蕭家娘子,這麼大太陽不在屋裡歇著,出來要曬壞的。」

  「嬸子,在……小心。」有艘小船剛好從旁邊經過,屋邊的小河不寬,所以行船很容易蹭上,大嬸剛好伸長出在水裡,玉璧生怕她被撞上。

  好在船速度不快,只輕輕蹭了一下,大嬸收手也收得快:「這誰家的船,可得注意著點,蹭壞了人怎麼辦。」

  大嬸話音一落下,就見簾子微微挑起,露出一張如明珠映雪般纖塵也無的臉,笑得恍似是一株開滿玉蘭花的樹木在陽光下發散著香與色:「大娘,抱歉,河生,仔細著點。」

  這麼好看的男人是很占便宜的,大嬸看了眼都直了,連道:「這後生長得跟菩薩似的,真好看哩。」

  玉璧卻如蒙雷擊,定定地愣在當場:「傅哥……」

  只這兩個字,眼淚便已經湧到眼眶裡了,未必多麼深愛,但很喜歡,以那樣難以忘懷的方式把那份喜歡永遠留在了記憶裡,可謂刻骨銘心,如何能忘。

  但,她看得分明,不是傅定逢,傅定逢的膚色很健康,溫文爾雅,氣度平和。而眼前的人,分明在笑,眼神冰冷,一副貴公子作派,連說話的嗓音都如金鐘玉罄、皇皇堂堂,別說沾油煙,簡直是不帶一絲煙火氣。

  而她記憶裡銘心刻骨的那個人,冷幽默,喜歡賣瘋,把美食看成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

  「這才叫物是人非事事休,傅哥,你可要找個好姑娘啊!」淚汪汪地眼睛看著那艘船,玉璧暗暗祝福著。傅定逢實在是個太好的人,在一起時樂無邊,再也不能在一起,也是那種想起來不覺得難過,反而很歡脫的傢伙。

  「玉璧,怎麼了?」

  「蕭慶之,以後我只有你了……」

  一時間,蕭慶之摸不著頭腦,這丫頭眼淚汪汪的發什麼瘋呢?伸手扶著玉璧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頭,雖然不明白為何,但他卻語意堅定地道:「是,我會陪著你,到我此生所能達的最後一刻。」

  「來生呢?」

  「丫頭,你貪心了。」

  深深埋首在蕭慶之胸口,玉璧低聲喃喃:「蕭慶之,你是我最好的遇見。」

  而傅定逢,是她最好的「被」遇見!

  此時,河面上的船愈行愈遠,漸漸地就快要消失在轉彎處。此際,那身著青衣的公子卻挑開簾子站到了船頭,似乎在琢磨著什麼:「應當是不認識的,為何見我如此愁腸百結,相看淚眼。」

  「定是你欠下了風流債。」

  「子期,我不是你,從不欠女子的債。」

  「得,顯得你德行多好,咱們既然能混到一塊兒,那就半斤對八兩,誰也別嫌棄誰。」鄭子期衝友人癟嘴,手中的扇子唰地張開,一派公子風流的作派。

  崔愈輕笑搖頭,再不言語,腦中卻莫名閃過那雙並不明豔,卻波光盈盈的眼。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19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玉璧很有市場啊!

  雲州地界上,未出閣的女子和已經嫁的婦人在妝束上並沒有太大區別,就是當地人也未必能分得出來。玉璧向來是個怎麼舒服怎麼來的,只要她覺得方便,紮了馬尾把頭髮一繞插根簪子就算完事。

  經常跟蕭慶之一塊兒出門,不但被人認作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總有人以為他們是兄妹倆,人說夫妻臉,在一起處久了,容易在面目上顯出一樣來。每每這時候,蕭慶之就是瞅著她笑得一臉燦爛如花。

  「嫂子,這叫什麼,喝著很解暑。」顧弘承現在大約能明白為什麼蕭慶之比以前更結實了幾分,有這麼多好吃好喝的,誰捨得少吃少喝。

  「酸梅湯而已,建水的烏梅,江南西道的桂花陳皮,寧州的甘草,青州的紅果煮作一鍋,加上雲州本地產的大塊冰糖,夏天喝了爽口開胃,解暑止渴,夏天喝這個比喝茶好。」玉璧這是在搞推銷,最近有不少鋪子得了顧弘承的題字,等到將來顧弘承登基,那就是活生生的招牌。

  北城的百姓想過好日子,那就全指著這位大主顧了。

  蕭慶之自然知道她腦子裡打什麼算盤,他也不點明,只要不打他的主意就行,他得比顧弘承要更小心地愛惜羽毛:「殿下,書院不日就要開學了,殿下是不是再停留幾日,等到書院開學了再回京?」

  灌完一大碗酸梅湯,顧弘承特爽心地說:「那是當然……」

  也許是酸梅湯太好喝了,顧弘承咂巴嘴又說道:「真盼著天下盡是嫂子這樣的女子。天下何愁不治,盛世何愁不來。從北城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來,嫂子若是個兒郎。我們都要讓賢啊!」

  ……

  誇她還是損她呢,怎麼聽著都像是在說「做為妻子,你丫太不務正業了」。玉璧把酸梅湯壺抱在懷。看著蕭慶之問道:「慶之,他這是不是在損我?」

  「冤枉,嫂子,那也得我敢啊!」顧弘承一看,酸梅湯沒了,趕緊變節,並向蕭慶之求救。

  「嗯。他是在損你。」蕭慶之說完大笑,看著顧弘承手忙腳亂地賠禮道歉,心情忽然大好。顧弘承叫嫂子倒是越叫越溜,那伏低作小的態度就是在淳慶帝面前都沒擺過,美食的力量果然無可匹敵呀。

  「想都別想。本來還想把這段時間做的東西都寫下來給你帶回去,沒曾想你就是個又吃又拿還不給句好話的,真讓人傷心啊!」玉璧捧著酸梅湯,走人,揚起下巴決定再也不給顧弘承做好吃好喝的了,這丫簡直就一白眼狼。

  這段時間,沿河的鋪子全都開了起來,賣這樣賣那樣的不絕於市,很快城北沿江這條街就成了美食街。每天來尋訪美酒佳餚的人絡繹不絕。玉璧和蕭慶之在這留了一間鋪子,倒不是為做什麼買賣,而是為了讓顧弘承看到這裡的變化。

  從樓下走出來,正要到隔壁去買點吃的犒勞一下自己,沒曾想低頭正看自己繡鞋上的污漬時,卻撞上個人。那人一句柔和明亮的「小心」。讓人聽在耳朵裡舒服得說不出話來,玉璧一抬頭就看到一又明若澈雪般的眼睛:「是那個人……」

  「抱歉,姑娘,你可還好?」崔愈看著眼前這個驚疑不定的姑娘,再次確認,她認識他,但他卻對她沒有任何印象。

  玉璧這回倒很快反應過來,在那天的河邊,她就已經跟自己的過去,最主要的是跟傅定逢告過別了,所以這時才能迅速回過神來:「沒事。」

  「蕭娘子,推漿米條做出來了,快些來嘗。今天加了蕭娘子說的炒黃豆粉,蕭娘子試試是不是這味兒。」隔壁的店家面前排著不少人,店家卻先招呼起了玉璧。

  「誒,這就來。」玉璧說完衝崔愈一笑,便越過他到了賣各類點心的店家面前,店家遞了個小碟給她,她拿竹籤子扎了一塊裹上黃豆粉嘗了嘗,比起只蘸砂糖,加了黃豆粉的糖蘸要更香得多:「嗯,就是這個味道,炒黃豆的時候火還可以再大一點點,炒出來得有一點點焦香氣,但可別炒焦了,炒焦了味道就不好了。」

  「再嘗嘗這個,鮮下的果子搾的汁,剛做出來。」店家們最樂意找玉璧嘗了,玉璧現在就是那一文錢不花,能從街頭吃到街尾的主。顧弘承這段時間沒少跟著玉璧混吃混喝,所以玉璧在顧弘承心目中的地位那也是水漲船高。

  排著隊買東西的食客,也有一小部分對玉璧相熟了,不時有人問玉璧:「蕭娘子,最近可有哪家的酒熟了,喝了北城的果酒後,那些又辣又沒味道的酒我們可不愛喝了。」

  果酒在姑娘們那裡果然更具市場:「後邊陳家的酒熟了,青梅酒,有點酸,得溫了加糖飲。」

  「蕭娘子,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少了可以開宴請貴客的。你說我領了貴客來,總不好請人吃一路點心吧,得來點硬菜。」大傢伙兒對玉璧客客氣氣的,尋常百姓是感念她的情義,有門路的人則明白她的身份,自然都表現得很好。

  「那倒也是,不過宴請貴客,西城多少好館子,也不必到這裡來。既然到這裡來了,就該是享受大街小巷找市井美食的樂趣,要做得和西城南城一樣了,那就沒意思了是不是。」玉璧最愛跟人探討美食了,蕭慶之也愛,不過他一大男人,天天跟人大討吃吃喝喝,加上還在孝期,實在不怎麼像話。

  崔愈不遠不近地看著玉璧在人群裡雙眼冒著光芒地和眾人談及各式美食,說著北城的變遷,陽光之下,這樣的美好,凡俗但真實。似乎之前所看到的,所經歷的繁華堂皇,在這樣的市井凡俗面前,都被得虛偽不堪起來。

  一個小小女子,究竟那身子裡擁有何等的力量,她一出現,整條街都溫暖燦爛起來,彷若是太陽在人間的化身。

  「對了,還有件事要請大傢伙兒幫幫忙,北城的醫館,如今少幾位醫家,大傢伙兒要是有相熟的醫家,愛美酒佳餚又空閒著的,不妨請來。北城別的沒有,好酒美食可不少。」蕭慶之倒是給醫館請了幾名醫官來,只是那些是官府暫借調來的,只能支撐一段時間,醫館多屬私營,所以得找有財力的醫家來經營。

  按玉璧的想法,那房子不收租錢就是了,現在北城百姓也都不缺銀錢了,也不至於看不起病。只是北城積貧,有願施醫贈藥的醫官也支撐不得長久,這也使得大部分醫官都不願意到北城來。

  「小事一樁,蕭娘子,我家就是經營醫館的,我回去跟老爺子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成。」

  「那就先謝過了。」

  「玉璧……」蕭慶之站在樓角衝在樓上和眾人談論得正歡的丫頭喊了一句。

  「就來。」

  再次從崔愈面前過,崔愈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樓頭站著的男子:「玉璧,蕭玉璧麼?那位,好像在京城見過幾次,似是晉城侯蕭慶之,若是蕭家姑娘,那倒可能真是曾見過。」

  「想岔了吧,文宣公一支沒有女兒。」鄭子期心裡另有計較,他倒沒想過會玉璧會是蕭慶之的正室夫人,是府裡得臉的大丫頭也說不定不是。主要是玉璧……嗯,太不修邊幅了點,怎麼看著也不像是曾做過侯夫人的人:「管她做什麼,我們也嘗嘗果酒去,要真是好,說不得咱們也做做這營生。」

  「也好。」崔愈笑著搖搖頭,也不再多想,匆匆數面之緣,又何必總是掛懷,若再能遇上,便到時候再說吧。

  玉璧走上樓,顧弘承又連連求饒了幾聲,玉璧才把酸梅湯給他,一邊叮囑少喝點,一邊又遞了些點心給他:「慶之,你叫我做什麼。」

  蕭慶之回轉來坐下,說:「殿下要準備一些北城的酒水點心,你看著哪幾家可以採辦,到時候讓殿下帶回京中去。」

  「噢,行,我去安排。殿下,你們待會兒是去書院嗎,那我就不陪了,我去看看準備幾樣什麼果酒。至於點心,先訂好,不過只能訂那些能久存的,至於這些得現做現吃的,那就沒法兒了。」玉璧說完就琢磨著怎麼準備。

  「殿下,你猜方才我見誰了。」

  吃點心吃得不亦樂乎的顧弘承嚥下糕點後,抬頭問道:「熟人?」

  點點頭,蕭慶之答:「熟人,多年不見。」

  擱下點心,一聽到熟人,顧弘承就覺得美食當前都不美了。他的熟人還能是在哪裡認識的,除了京城不作別的地方想:「誰家的子弟?」

  「崔自安和鄭希和。」只匆忙間一瞥,蕭慶之良好的記憶就發揮了作用,容顏如無暇白玉,彷若濁世仙神的崔自安,放蕩不羈,從沒個正經言行舉止的鄭希和。年少時光裡,兩個匆匆來去的世家高門子弟。

  「原來是這兩個禍害,有五六年不曾見了,看來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也如我與子雲一般牢不可破啊!」顧弘承笑著說罷,又向外看了一眼,說道:「怎麼不邀他們上來一敘,我倒挺想跟他們說說話的。」

  「時事不同,先訪一訪再見為好。」當初崔鄭兩家派出這倆人來就是為了跟未來的帝王拉好關係,留個印象,將來好說話做事。這倆人,將來總是要承繼崔鄭兩家的,世家出身,又處高位,哪會簡單,當然是謹慎為上。

  這二位倒真不是衝誰來的,不過崔愈現在就難說了!

  蕭……老爺呀,事實證明,你家小玉璧很有市場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惦記蕭大老爺的姑娘

  蕭慶之和顧弘承去書院看最後的進度,這時門臉兒都已經立好,只剩下一些細節在趕進度。玉璧則領著桑兒一塊去北城的大街小巷裡淘果酒,什麼梨酒、青梅酒、楊梅酒、野漿果酒,玉璧嘗著酒,想了想覺得這樣太麻煩,每種酒她都得試,不如讓桑兒去把點心訂。

  「桑兒,量要訂足一些,寧多不少,算足各處的量,別到時候送不勻稱。」玉璧叮囑了桑兒一聲。桑兒應聲而去,她便又邁步走進了一戶民居,石頭壘起的院牆裡,主人家正在曬著菜乾,滿院綠油油的顏色。

  雲州風大太陽大,掛起來曬的蔬菜只要一天就能收起來,收起來放進罈子裡,密封儲藏,放個半年就能有微酸的口感,用來炒肉末再合適不過。擱現代,最簡單版的,還是傅大廚教的,包菜芥菜青菜這三樣兒曬到七成乾扔油瓶裡,兩個月就能吃,清酸可口。是江西一帶十分有名的家常菜,幾乎是家家必備。

  南方北方的酸菜各有千秋,每省每市都有自家的做法,甚至有些是不傳之密。

  「蕭娘子來了,可是來嘗酒。」主人家姓劉,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正和婆娘在院子裡往曬桿上掛芥菜。

  「劉大哥,我記得你們家可以出酒了,來嘗嘗,記得是野漿果釀的,不知道風味怎麼樣。我有位兄弟從京城,想帶些回去饋贈親朋,這不正到處找酒呢。」玉璧說著蹲下,也幫著曬起菜來。

  劉家娘子見了連連說不用。玉璧卻連連擺手,讓他們趕緊把酒搬出來。劉大郎見狀趕緊到屋裡搬酒。搬出酒來一揭蓋,散發著濃濃的香氣,這香氣卻有一些奇怪。聞著都泛酸:「怎麼是酸的,莫不是酒神嫌我家香火不足,才酸了我家的酒。」

  哇……按照酒釀壞了就是醋這個原理。這可是當朝第一罈新鮮出爐的果醋,還是天然有機野漿果醋,美到骨子裡了:「別倒別倒……我全買了。」

  「這怎麼是好,這酒沒釀好,怎麼還能賣。蕭娘子,我們都知道你心地好,但這酒釀壞了賣給你。不是虧心嘛。這回沒釀好,還盼著蕭娘子好好指點指點,這到底是什麼個原因。」劉家娘子急得團團轉,為什麼別家的酒都釀得好,自家的酒卻一股子怪味兒。

  誒。可千萬得賣給她,玉璧趕緊說:「這也不算是釀壞了,酒壞了就是醋,這果醋可是好東西,尋常的醋也就能用來炒炒菜。可這果醋能用來清飲,劉大哥,快去提些水和糖來,看我把這壞了的酒變個模樣。」

  劉大郎轉身就去提水,劉家娘子拿了糖來。玉璧拿杯子裝了三分之一杯原醋,然後兌上三分之二的水和一勺糖。待糖化了,她先嘗了嘗,野漿果釀出來的醋風味極佳,這簡直就是世間最好的錯誤了。

  「真能好喝嗎,比酒還好?」劉家娘子不信。

  「劉大嫂嘗嘗看。這果醋啊對女人家最好了。」玉璧心說您還嫌不好,這要是讓顧弘承嘗了,準得喜歡得不行。顧家一家子在菜餚上愛酸辣口,在飲品上則愛酸甜口,一脈相承到蕭慶之那裡都不例外。

  要是送到宮裡去給淳慶帝,淳慶帝估計能少喝一半茶葉。

  劉大郎和劉家娘子將信將疑地嘗了嘗,劉大郎還好,劉家娘子只喝一口就雙眼大睜,爽爽快快地把一杯果醋都倒進嘴裡去了:「當真好喝,蕭娘子真是了不得,什麼東西到了蕭娘子這裡,都能變成好吃好喝的。」

  「現在肯賣給我了吧,這樣吧,比酒多加一成的價,到底是怎麼個行情,我現在也估算不出來。如果要是行情比這高,回頭再我再給補。」玉璧說著就往懷裡掏銀票。

  不過,劉大郎堅持只收和酒一樣的價,野漿果酒本來就比普通的果酒要貴兩成,這在劉大郎看來已經很占便宜了,怎麼還能再多收一成。他們不收,玉璧倒也不強給,笑嘿嘿地說:「那也行,回頭我找人給你們題個字,保管將來能當傳家寶。」

  這還能指誰,顧弘承唄!

  「那稍待我們就給蕭娘子送過去。」這邊的人大都知道玉璧住在哪裡,用都不用問。

  玉璧點頭從劉家出來,走過幾戶人家,就聽到有說話聲響起:「這可不行,蕭娘子打過招呼要訂酒,答應了要等蕭娘子,怎麼好話都不說一句就賣給二位公子。」

  喲,有人截胡,玉璧站在圍牆邊看了一眼,正好主家看到了她,她擺擺手說:「不礙的,有人要賣就賣吧,我再去別家看看也一樣的。」

  她話音一落下,背對著她的兩人就回過頭來,特悠閒自在的模樣,似乎一點也不把買得到買不到放在心上。巧了,剛才在街上才見過,她還沒開口,其中一人就開口了:「又是你,這可真是緣分吶。」

  「北城就這麼大點,有好酒有美食的地方就這麼幾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什麼緣份不緣分。」玉璧心說,這真是孽緣了,怎麼又碰上這長得有六七分像傅定逢的人,上天這是在考驗她麼。上天果然是蕭慶之的親爹,這是在替蕭慶之考驗她呀!

  主家的男人倒大氣,端出酒來殷勤地相呼:「來了就是客,先來嘗嘗酒再說,蕭娘子也來品評一番,看看我新釀的酒怎麼樣。我想著,蕭娘子的酒方子各種果子都能釀酒,我家在田壟上有幾株樹結了果子,沒人愛吃就採回來試了試,不敢多試,蕭娘子嘗嘗。」

  倒出來的酒呈琥珀色,漂亮極了,玉璧端起來看了一眼,只覺得碗底似乎有花朵,或者說雲,看起來十分漂亮。玉璧倒也有見識,這是柿子釀的酒,因為糖份高,釀出來的酒會在碗底形成糖花兒:「是柿子酒,這酒可醉人喲,我不敢多喝,要醉的。酒釀得很好,甘醇芳香,釀了幾罈?」

  「只釀三罈,蕭娘子要是喜歡喝,就送給蕭娘子了。」

  「我喝,那得喝到什麼時候去,不行不行,我一天也就能喝一口,要不然就得醒復醉了醉復醒,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之所以做出淡得像飲料一樣的果酒來,就是為了滿足自己喝酒的願望。擱現代,她能喝的就是像果汁一樣又香又甜又不辣口的香檳,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向傅大廚討教怎麼釀香檳酒。

  鄭子期喝完卻直叫好酒,連道:「酒家,這酒我喜歡,可否賣與我。我家有好酒的長輩,若是送了長輩心中定然歡喜。」

  陳釀時間短,雖然度數高一些,但也就比尋常的果酒高那麼一點,兼著有點辣口,玉璧不喜歡,但真正愛酒的人卻肯定喜歡。比官坊的淡一點,比北城的又濃醇一些。

  「那敢情好咧,今年我多釀一些,明年客官再來啊!」生意做成了,主家說不出的高興,口袋裡有了嘩嘩作響的銀子,誰不得覺得滿足。

  「那蘋果酒呢?」鄭子期猶自不死心。

  「凡事有先來後到,子期,有這幾罈便夠了,無非是帶回去讓長輩嘗嘗而已,能耗得了多少。」崔愈出聲了。

  每回聽到崔愈的聲音,玉璧都會覺得瞬間出戲,因為崔愈那樣讓人渾身上下都舒坦無比的聲音,實在不像傅定逢啊!若是像多好,至少她能毫無罣礙的跟人談談美食,說說美味,再說說茶酒詩畫之類的東西。

  「沒關係,買一路來,買了不少了,我家兄弟也要不了那麼些。公子多買些回去,喝得好了明年再來。」玉璧就是希望趕緊做出名聲去,最好再請蕭慶之給寫首類似——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明江邊」之類的詩句。

  推辭來去,鄭子期一點也不客氣,當即就把這家的酒全包圓了,還樂呵呵地向玉璧道謝:「蕭娘子,不知這裡可還有好酒,你既然買足了,可否來指點指點在下。」

  「這簡單,聞香叩門,待到主家端上酒來,嘗得好了就是好酒。」玉璧說完伸手一指說:「從這去,整整幾條街都是釀酒的人家,只要出酒必然各有風味,不要客氣,多嘗多買。」

  說完,玉璧就向主家告辭,留下鄭子期和崔愈在院子裡,鄭子期和主家商量著搬運酒水的事宜,崔愈則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便向主家娘子問道:「一路走來,總能見到這位蕭娘子,卻不知是什麼來路?」

  「說起蕭娘子,那可是個大善大能的好女子,二位公子可不知道,北城原先可不是現在這樣子。去年這個時候公子要是來,北城還是誰都不願意待下去的地方,自從蕭娘子來了,北城一天一個樣兒。我們都明白,說是太子殿下的恩德,文宣公的餘蔭,但我們北城的人還得感謝蕭娘子。若不是蕭娘子,北城造得再好,沒個營生還照樣得是窮窩窩,是蕭娘子教我們釀酒、做點心,還教我們做各式美食。」

  說起玉璧,北城人大都津津樂道地能說上好多:「蕭娘子主意多,今天教點這個,明天教點那個,再沒有比蕭娘子更菩薩心腸的人了。」

  看吧,玉璧就知道這是她能玩得轉的玩具,不但玩轉了,而且還玩出彩了。

  至於菩薩心腸,這是完全不存在的東西,如果沒樂趣,玉璧估計糾結糾結就過了,她做的只是她認為能給自己帶來樂趣,而她又力所能及的事。

  結果,連鄭子期這放蕩不羈的傢伙都深深感歎了一聲:「真是個好姑娘。」

  「嗯,再好不過的姑娘。」

  像太陽一樣能融冰化雪,照暖人心的姑娘!

  崔愈不知道的是,這還是別人家的姑娘,惦記蕭大老爺的姑娘,讓他知道了,能跟你玩命。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0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動何如,自是行動

  太子載酒載吃滿載而歸地踏上回京的歸程,臨別時,殷殷地說——明年我來接你們回京城,一個也別想跑。

  上船後,太子又表達了一下他的遺憾,沒能和崔愈鄭子期這一對少年時的朋友見成面。主要是想見的時候這二位不在城裡了,也打聽不到消息,太子只好作罷。

  三月春風一吹,徐貞娘那兒竟也有了好消息,已經懷上了身孕,醫官診斷已經有了一個半月的樣子。據說蕭應之高興得整整幾天都沒有睡著覺,蕭張氏卻不免要暗時說幾句好命之類的,但做為承繼了爵位的正室夫人,徐貞娘若是不能誕下兒子,照樣也是地位岌岌可危。

  得了消息,玉璧就想著準備點東西去看看徐貞娘,好說歹說,自己在蕭應之和徐貞娘那裡都是長嫂。至於蕭張氏,忽略過不計就好了,不過該送的禮,該守的規矩,玉璧一點也不少。哪怕是一切都揭破了,該是長輩還是長輩,蕭張氏可以不拿他們當小輩,他們卻不能不拿蕭張氏作長輩禮敬著。

  「桑兒,你繡的送子觀音圖呢,趕緊交出來。」那本來是桑兒繡給她的,桑兒這丫頭私底下為著她還沒懷上的事,暗暗跟她叨咕了好幾回,回回都恨鐵不成鋼。桑兒還繡了送了觀音圖和嬰戲圖給她壓床,可偏偏就是不見她有動靜,急得這丫頭都快上火了。

  「夫人,送子觀音圖婢子拿到廟裡去請高僧頌經開光過了,是給夫人的。夫人不惦記著婢子一番心意就罷了。竟要拿去送人,太不顧念婢子一番苦心了。」桑兒就生怕將來自家夫人也會像二夫人那樣,萬一要真是那樣了,桑兒覺得自己都會替自家夫人傷心死。

  「誒,教你個乖,我身子一直好好的,還有醫官開的方子調養著,那是想懷就能懷上。等著吧,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準讓你天天洗尿布洗到想哭。」玉璧現在徹底沒羞沒臊了,一點也不覺得這個話題談起來應該害羞。

  桑兒聽得滿臉通紅,嗔怪地看了玉璧一眼,跺著腳就轉身去屋裡取送子觀音圖:「夫人,要不把嬰戲圖也送過去。既然送了,就送全套。回頭婢子再給多繡些小娃娃用的,二夫人……侯夫人那邊雖然有繡娘,但咱們總該表表心意。」

  做為一個繡花白癡,玉璧只能點頭:「行。你看著辦,什麼喜慶吉祥就繡什麼。」

  拎了各種補品和能寧神安胎的珍貴藥材往西城去,蕭慶之一早就去書院開講去了,只讓她捎了帖子去給蕭應之。只是到了門房那裡,門房卻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夫人,不是小的不歡迎您回府來,實在是……老夫人發了話,說是……說是……」

  見門房都不好往上說,玉璧就趕緊開口:「行了。不用說了,這樣吧,東西勞你捎去給貞娘,這帖子是給應之的,我們不進去了沒關係。娘最近一向可好,身子如何。這裡有盒老坑珍珠,你拿去給母親用,內服也好,嵌頭面也好,務必請母親收下。」

  蕭張氏不愛玉不愛金,就愛珍珠和珊瑚,玉璧知道蕭張氏八成不怎麼想接,但是送了蕭張氏的心頭好,蕭張氏卻是個不怎麼會拒絕的。

  門房看了看,猶豫好半天才收下,又連連向玉璧賠禮。玉璧倒沒關係,她現在慶幸今天沒把蕭慶之拽來,否則蕭慶之心裡不知道怎麼難過呢:「桑兒,我們回去吧。」

  桑兒跟在後邊,怏怏不樂地說:「夫人,您怎麼就沒點脾氣呢?這侯位,要不是爺相讓,能落到二爺腦門上嗎,老夫人真是太不體諒咱們爺了。」

  「胡說,以後這樣的話嚥回去,尤其不能讓慶之知道。」要讓蕭慶之聽了,她估計又得換一丫頭了。

  「是。」

  「咦,別苦著個臉給我看了,你也不嫌長皺紋,再擠在一團小心未老先一臉褶子。」玉璧伸手逗了逗桑兒,見桑兒還是氣憤不平的模樣,她就想歎氣:「得了,領你吃好吃的去,有吃的總能開懷了吧。」

  這下,桑兒總算露出笑臉來:「婢子這是為您好。」

  連連點頭,玉璧說:「是是是,我們家桑兒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好丫頭,你瞅瞅,有誰家是主人哄丫頭的,還不就我們家好桑兒才能有這樣的待遇。」

  「您打趣婢子,婢子聽得出來。」

  主僕倆一路向北城去,河邊這時已經擺滿了各式木桌木椅,柳風之下正是休閒小坐的好去處。帶了桑兒果汁喝著,點心吃著,日子愜意美好得沒治了:「桑兒,你今年十幾了?」

  「十六。」

  「唔,該給我家好桑兒找門親事了,桑兒在家中可有從小訂下的青梅竹馬?」閒來無事,玉璧又聊起八卦來了。

  「婢子在家中沒有訂親,只是……只是……」話沒說出來,桑兒臉又紅了。

  這小模樣一看就是春心蕩漾臉,玉璧蔫能看不出來:「呀,我家好丫頭原來早找著了春天,跟我說說是誰,要是故事說得好聽,回頭我給你做主,讓儉書備足了禮給你旁敲側擊去。」

  被果汁嗆著的桑兒,差點沒被玉璧的話羞得躲桌子底下去:「婢子才不要說呢。」

  一臉誘惑狀的玉璧捧著臉,睜大眼睛說:「講講嘛,講給我聽有嫁妝送噢,什麼金銀珠寶、絲綢綾羅,只要我家桑兒想要,一定給你備得足足的。」

  嚶嚀一聲,桑兒也不知道是被嫁妝誘惑了,還是被玉璧扒得沒辦法了,又或者僅僅是女兒家的心思,需要個人來分享一二而已:「您不許笑婢子。」

  玉璧一臉正經,輕咳一聲滿臉嚴肅地說:「當然,我絕對不笑。」

  「婢子與街口的袁家郎……」桑兒臉紅紅地說著,玉璧雙眼冒光地聽著。

  不過,古代小兒女之間的事,聽著很有趣,但並不離奇,大都是很正經的,沒有一點風流浪漫勁,至少在玉璧看來一點也不浪漫曖昧。袁家郎在帳房裡做書記類工作,和桑兒在街上見過幾回,就說了幾句話,少男少女迅速天雷勾動地火,幾個眼神、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在他們看來就算是兩情相悅,可以托媒訂終生了。

  「是林府的,行,明年回京城,我讓儉書去問問,然後給你們找媒人合八字。」玉璧這就一錘定音了。

  桑兒那叫一個臉紅心跳,扭怩得恨不能找個地方躲起來,但卻又羞羞怯怯地開口:「嗯。」

  見狀,玉璧一邊搖頭一邊滿心熱血,想著要怎麼攛掇著儉書到時候去拉成這樁姻緣。她卻渾沒注意到,崔愈和鄭子期這兩個形影不離的人,已經坐在她身後的座位上許久了,久到足夠把她和桑兒的話從頭聽到尾。

  鄭子期倒沒怎麼,只是確定了玉璧不是他所想的丫頭,而是個出身不錯的姑娘。

  至於崔愈,想的不免多了一些,越多見幾回,就越覺得眼前這姑娘何其爽闊明媚,每個人心中都應當有陰暗的角落,但是在她身上,崔愈一點都沒有看到。清澈雪白的陽光照徹了她每一處,甚至有時候,讓人不敢直視。

  或許所謂鍾情,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過後自然會淡下去,但只需要這一瞬間的鍾情,就足矣令崔愈這樣想到就要得到的人開始他的行動。

  心動何如,自是行動。

  桑兒被玉璧打發去買剛出鍋的煮花生,含羞帶怯的小姑娘,總算有藉口擺脫她不懷好意的目光,當即就二話不說起身小步跑遠了:「情竇初開,何其美好。」

  「蕭姑娘。」

  「你認錯人了,我不姓蕭。」玉璧有被叫蕭娘子,有被叫過陳尚令,當然,還是叫玉璧的多。猛有人管她叫蕭姑娘,她當然會覺得是認錯人了,哪怕眼前站著的是崔愈。

  在雲州話裡蕭娘子和小娘子幾乎就是一個音,所以崔愈以為是聽錯了:「在下崔愈,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嗯?難道又是個打算追隨她的吃貨!最近玉璧還真收了不少隔三岔五問她哪裡有好吃好喝的信徒,所以對這也見怪不怪了:「陳玉璧。」

  「陳姑娘……」崔愈的表達方式極其直接,而且貴族得無可挑剔,禮儀規矩上也分毫不減。

  可是,玉璧還是覺得被調戲了,在這感覺之後,立馬湧上來的就是另一個想法——已婚婦女照樣可以有春天啊!

  不過……她有蕭慶之了,足夠了,這麼好看又有紀念意義的男人,還是留給別的好姑娘去幸福快樂,過他們沒羞沒臊的一輩子吧。

  「崔公子,抱歉,我早是已嫁之身,您的深情厚誼,還請留給有緣人。」玉璧說完就站起身來。避嫌這兩個字她還是知道怎麼寫的,如果光是粉絲,那好說,一塊兒說點好喝好喝也不妨什麼。但如果是表達出其他的意思,那她就只能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了。

  崔愈怔了半晌,他有種很荒謬的感覺,不是人生頭一回被拒絕,但是卻是頭一回心頭湧起空落落的失落感。好像,是很重要的人,就此離他而去了……

  回頭望,玉璧攬著桑兒,笑笑鬧鬧的往街巷深處走去,帶起一片白光繚繞,愈發動人。

  只是,為何已來遲?




第一百五十章 你有什麼陰謀?

  午後,玉璧去書院找蕭慶之吃午飯,書院的午飯是大鍋菜,在書院讀書的子弟基本上都在書院用飯。先生們跟學生們當然不同,先生們有小灶,玉璧拎了菜到書院,隨便抄了幾個青菜,把去年就做好了的腐乳貢獻出來,一干先生們吃腐乳吃得無比喜歡。

  用上好的菜籽油和高度數白酒整整放了五個月,到現在已經是抿到嘴裡便有凝脂一般細嫩可口,用來下飯,比什麼都更可口。腐乳採用的是湘贛一帶的做法,立冬了天冷下來之後,豆腐切大塊放到稻草上長出毛來,只用辣椒麵和鹽拌成蘸料,一塊塊碼進罈子裡,灌八分滿白酒,剩下兩分灌油。

  一般有兩個月就能吃,但是留得越久,味道越醇厚柔和,要是煮碗白粥,抖上一塊,那滋味就別提了。還可以拿白切饅頭蘸,和白煮白飯是一樣的好。

  「唔,有些像江南東道的南乳,不過比南乳滋味更豐富一些。」果然有吃遍大江南北的先生啊!

  答應了給各位先生一人裝一罐後,先生們吃完抹嘴滿意而去,把空間留給小夫妻倆說私房話。玉璧吧,是個藏不住事的,也不想藏著掖著,她覺得有事當時說清楚,比事後從別的地方知道要更安全。

  更重要的是,有人上趕著追求,不顯擺一下自己有市場,多虧得慌。她就是這麼個不得瑟會死星人,怎麼能忍得住,她倒是說得眉飛色舞,蕭慶之臉一陣黑過一陣:「崔愈?」

  「嗯,他說他叫崔愈!」說完捧著臉,玉璧現在就稀罕看蕭慶之滿臉醋意的樣子,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危險。主要是早就想好了怎麼滅火,她可不幹沒退路的傻事。

  蕭慶之表面上不好說,心裡卻直想學玉璧平時那樣,畫個圈圈把崔愈詛咒死,居然惦記起自家小玉璧來了。而且,有玉璧這麼沒心沒肝沒肺的丫頭嗎?居然還歡快無比、落井下石無比、得意無比地蹦到跟前來說明白:「丫頭。你最近是不是太得意了點?」

  哇哈哈,果然吃醋了,玉璧擠眉弄眼地說:「沒有啊。剛好七分。一點也不過分。」

  他就知道,小玉璧要是沒事兒幹了,就得整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出來。她這分明是要看自己臉黑的樣子,然後她好在心裡暗爽。要是到現在他都還不知道玉璧心裡轉的什麼彎。那這幾年夫妻就算是白做了:「我看,八成是個美妙的誤會。幾年前在京城,我和殿下與崔愈鄭子期常來往,崔愈愛美人是出了名的!」

  ……

  瞪大眼睛,玉璧的小宇宙瞬間就爆發了,她撐著桌子,湊到蕭慶之面前,陰惻惻地說:「你的意思是,我跟美人完全搭不上邊?」

  果然多說多錯,蕭慶之思量片刻說:「嗯,也就我不嫌棄。」

  結果,原來是來氣人的,玉璧自個兒被氣著了。當即就把菜一撤,怒視蕭慶之:「吃什麼吃,不許吃了。」

  見狀,蕭慶之把碗裡的飯扒乾淨,大笑而去,留下玉璧在原地咬牙切齒。她怎麼就能忘記從前的教訓,她是玩不過蕭慶之的呀,好好的想來看蕭慶之吃醋,結果把自己氣個足夠,這叫什麼事兒。

  「蕭慶之,你是個壞人。」玉璧的控訴裡是滿滿的悲情的眼淚呀。

  蕭慶之一邊去洗手,一邊吩咐僕婦去把碗收來洗,免得小玉璧一時不忿把碗全砸了。在嘩啦啦的水池邊洗手,蕭慶之一邊拿皂粉打著泡沫,一邊在心裡琢磨,敢打小玉璧的主意,崔愈這小子膽兒夠大,不行,怎麼也得收拾一回。

  幾年不出江湖,這些人就忘了他也是個護食的!

  「張嫂,儉書在哪裡?」

  「在後院喝茶,正和幾位先生們聊著天呢。」

  找來儉書,讓儉書去約見一下崔愈,蕭慶之決定今晚擺下鴻門宴,好好執行一下年幼時的「好朋友」。

  等到書院放課,蕭慶之找到正蹲樹下畫一堆圈圈的玉璧,一邊畫一邊罵「蕭慶之是個壞人」。蕭慶之忍不住笑出聲,上前跟她蹲一塊,也揀了根樹枝在那兒畫:「還生氣呢?」

  「哼!」玉璧才不打算這麼快就給蕭慶之台階下。

  「有這麼生氣。」

  「哼!」

  看著玉璧這別扭勁,蕭慶之一點頭說:「噢,這就對了。」

  玉璧瞪他,其實她也沒那麼氣了,不過,不能就這麼算了,否則他成天氣自己玩怎麼辦。要知道,蕭慶之有前科,從前他就一直這麼氣自己逗自己,可不能讓他欺負出手感來。

  「所以說你沒心肝,說就說吧,你還說得眉飛色舞,你就不想想我也會生氣啊!」蕭慶之說罷繼續畫圈圈,不過他真沒體會到畫圈圈能解恨,怪不得小玉璧畫了半下午了還生他的氣。

  「我就想看你生氣,你不如我意我意就算了,居然還氣我。是誰曾經發過誓,說以後再也不逗我了、再也不欺負我了,還說要事事如我的意,這才多久,你就把說過的話全忘了。」玉璧滿懷嗟歎。

  蕭慶之不答她,繼續畫圈,玉璧在旁邊看半天,氣早消了,剛才就是見蕭慶之來了才特意蹲著裝模作樣。結果現在蕭慶之那麼認真,那麼用力地畫圈,她又忍不住好奇:「你畫圈,是在詛咒我嗎?」

  輕哼一聲,這回換蕭慶之滿臉不愉了:「捧著都怕你摔著,詛咒你幹嘛。」

  一聽這話,玉璧立馬被這淺薄的不得了的甜言蜜語逗得笑開顏,她一笑就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就這麼一句話,用得著樂得跟開花一樣:「那你詛咒誰?」

  「你說呢?」蕭慶之反問。

  「崔愈。」玉璧覺得自己找到正確答案了。

  然後,蕭慶之點頭,用力地咬牙切齒地畫了幾個圈,再抬頭,玉璧這丫頭居然又給他笑得滿臉桃花開:「有這麼得意。」

  「你生氣就代表你在乎嘛。」

  什麼邏輯!蕭慶之放開樹枝,重重地拍了玉璧一把,說:「今兒晚上請你吃好吃的,天天吃你做的,今天我請你吃明江府地道老字號的雲菜席面。」

  這麼好?平時蕭慶之最多說一句,今天回去他做菜給她吃,今天居然請她下館子。玉璧狐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今天這事有點不太對勁:「你有什麼陰謀?」

  攬著她往外走,蕭慶之道:「請你吃傳統雲菜你還覺得我有陰謀,要不回家吃。」

  有這樣的好事,就算不對勁也要去,沒有拼死吃河豚的心,也有拼著小命吃美味的決心:「去,為什麼不去,我記得這個時節,雲州家家鋪子都有月季花餅,你今天請我去的館子有沒有。有的話,讓他們多做幾匣子,晚上捎帶回家留明天就茶喝。」

  「好,走吧。」

  明江府最地道的老館子在西城街面上,座落於明江府衙敘對面的巷子裡,穿過彎彎繞繞的花牆,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進去了,清清淨淨的門臉,處處顯得幽靜異常,來往的青衣小廝腳步一點兒聲都沒有,見了人含笑行禮,那規矩簡直趕上宮裡頭了。

  「翠雲峰,二位樓上請。」

  樓上的雅間正對著夕陽,漫天金橙的夕陽把雅間染得一片暖意融融,小二呈上茶來,是雲州當地產的綠茶。滋味很清淡鮮爽,竟是今春新採的芽葉:「這可是個好地方。」

  「從前來過一次,只有些印象,要是早知道方向,早就帶你來了。最近書院裡幾位先生一道來這裡吃過,這才記起地方來。」蕭慶之說著讓小二拿來了菜單,問玉璧吃什麼。

  玉璧讓他自己點菜,她對雲菜一點也不熟,按方位上來說,就是雲南菜。她對雲南菜真沒什麼太大印象,就記得有花有蟲,酸辣口,愛用各種野生的香料和野菜,其他的就沒了。

  菜點到一半,儉書就在外邊喊了一聲:「爺,兩位公子已經到巷口了。」

  聞言,蕭慶之朝窗外看了一眼,巷道上有兩人騎著馬緩緩行來,在黃昏的微風裡說不出的愜意。蕭慶之和崔愈鄭子期正好打個照面,三人同時點頭致意,待兩人走近了,蕭慶之才下樓去相迎。

  不為各自身份地位,而是為年少相知,其實就算沒玉璧這齣,他也會和崔愈、鄭子期見見面喝喝酒,聊一聊各自這些年經歷的風風雨雨。

  「子雲,子雲吶……咱們可得有五六年不見了吧!」鄭子期走上前來,人還沒到聲已到,近前時扇子一合落在蕭慶之肩頭。

  「五年有餘了,自安、希和,樓上請。」

  崔愈抹眼看向樓上,笑道:「聞說子雲成婚了,可是嫂夫人也一同來了。」

  嗯,就等著你問這句。

  雖然有點不懷好意的味道,但年少的情誼也分毫不假:「來了,設宴請你們,怎麼能不帶她來,快快樓上請。」

  儉書站在門外,雖然不太明白自家爺到底抽的什麼風,但是他能肯定,聚一聚敘舊情是真的,自家爺有其他目的也絕對是真的。

  儉書是怎麼想也想不到,崔公子居然瞧上了自家夫人,儉書一直覺得玉璧很不靠譜來著。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0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悶雷響起

  陽光鋪滿時,整個雲州在夕陽之下散發著迷人的風采,滿城花色,放眼望去也如雲如蓋,原本並不起眼的城池在夕陽的籠罩中,彷如畫卷一般。自從愛上茶以後,玉璧開始更懂得欣賞各種各樣的美景,尤其是建築與自然風光的美,以及四時輪迴時各呈風采的美景。

  她端著茶,很是想發出點詩興來,比如吟幾首曠古爍今的詩,再比如不作詩也要很好很好地贊美一下眼前的美景。很遺憾,她的詩詞水平,也就還能記得六歲小孩兒都能吟的那幾首經典。讓她吟應景的詩句,那真是太難了。

  做為一個不合格的文藝青年,玉璧感到十分憂傷。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知道是蕭慶之來了,玉璧就歎口氣,決定把作詩這樣艱巨而偉大的任務交給蕭慶之去完成:「慶之……」

  先進來的是鄭子期,玉璧和鄭子期相互打個照面,都很驚奇。桑兒在旁邊端著茶水,侍立一旁,眉不斜眼不動的像尊雕塑。結果玉璧和鄭子期這一見,雅間裡邊又添了兩尊石像。

  鄭子期還好一點,他畢竟不是那個動了心思的人,所以還能很淡定很淡定地看著玉璧。後進來的崔愈看一眼,一時間還沒把玉璧和蕭夫人這個身份聯繫起來,剛要致禮招呼,卻忽然想起,蕭慶之剛才說過,他的夫人在樓上。

  剎那間,崔愈只覺得心頭彷彿有悶雷響起,劈得他整個人就差神志不清了:「蕭夫人?」

  「鄭公子、崔公子,二位有禮。」玉璧笑得極為得體地向兩人行禮,眼睛卻止不住瞟向蕭慶之,嗯,說不吃醋的人果然還是吃味兒了。嘴角止不住的壞笑,這種感覺好微妙。

  瞥了一眼她的笑臉,蕭慶之連忙招呼道:「自安、希和,這便是內子陳玉璧。」

  玉璧趕緊走到桌子旁邊,招呼著大傢伙兒一塊坐下,又讓桑兒捧了茶水上來給他們滿上。鄭子期很沒形象地往嘴裡連灌三杯,崔愈則有些沉沉冷冷的味道,卻沒去碰茶水:「蕭夫人,咱們連著在街面上見了幾回,卻不知道原來是子雲兄的夫人,倒是失禮了。有疏忽之處還請蕭夫人見諒。」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乃人生樂事,哪來的疏忽失禮。故人相見當不拒小節,開懷暢飲。」說著玉璧就朝桑兒吩咐了幾句,讓桑兒去把她自己釀的果酒給捧出來,然後又看向崔愈,這個人就像神不像,形卻太像傅定逢。說到底,她心腸軟,哪怕只是形像,她也不忍見他尷尬:「崔公子。可是茶不好。」

  崔愈眼神掃向玉璧,很快神色恢復如常:「香茶如酒,怎會不好。」

  鄭子期心裡直打鼓,這空間是怎麼樣詭異的場景啊!早知道就不該貪點好吃好喝,乾脆不來不就沒事了,貪吃是禍根呀。

  至於崔愈。心中漸漸安定下來,他倒不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既然眼前二人都已成定局,他也不是那伸手就要攪人姻緣的不良紈絝。心裡想通了,崔愈面上的表情就越來越溫若春風,身上那股子累世之家的氣度儀態也就自然而然地展現出來。

  靜靜在一旁看著,玉璧心裡暗暗鬆了口氣,這樣就很好,就算只是形似,也一定要幸福快樂過一輩子,就當是她給傅定逢的祝福。

  蕭慶之看了眼玉璧,莫名地覺得,玉璧這丫頭對崔愈倒沒什麼,而是有另一個人的影子在。他知道,玉璧這丫頭,心中始終有個結解不開,最近幾天好像有了鬆動,卻不知道是為什麼,原來是崔愈。這麼一想,蕭慶之覺得自己實在太不厚道了,應該感謝崔愈才對,卻擺下鴻門宴來想收拾人家。

  「自安、希和,來嘗嘗玉璧釀的果酒,和北城常見的不一樣,滋味更柔和醇美得多。」蕭慶之說罷給二人滿上酒,朝二人一舉杯,互為致敬。

  飲下酒,崔愈只覺得喉頭稠厚的酒液彷如聚滿了花香果香的濃稠米漿,軟而柔地從喉頭滑到胸口再入腹中。如果說官坊的酒濃冽鮮明,北城的酒就是清淡淳樸,而眼下喝的果酒卻如同是千萬枝花朵同時綻放的高山,絢爛迷人而不醉:「好酒。」

  「回雲州守孝那年,摘了堂前的各色果子釀下的,窖中藏了兩年,時間還是短了些,若再過個三五年,會比現在更好喝。」玉璧遺憾的是,到現在都還沒找到最香檳的釀造方法,果酒只是安慰獎。

  鄭子期這時也放下了杯子,微閉著眼睛,似乎在感受著嘴裡那絲餘味,芳香如同花蕾一點點在舌尖和味蕾上綻放開,這感覺太美了。鄭子期回過神來時,雙眼大睜,明晃晃地看著玉璧:「蕭夫人,這酒可還有,家中長輩極好酒,有這樣的好酒,若不帶些回去,實在對不起他老人家。」

  這人真是見了好酒就想買,玉璧搖頭說:「只剩下兩罈了,餘下的都被殿下帶回京去了。」

  「殿下,太子殿下嗎?」鄭子期問道。

  「是。」

  蕭慶之拎起酒罈,給桌上的人把酒滿上,說道:「殿下前幾日還在明江府,聽說你們在明江府,本來想和你們見面敘舊,沒想到派人去找你們的時候,你們卻不在城中。」

  見和不見對他們來說意義並不大,崔鄭兩家這樣的世家,只需要在帝王心中留著點情份就行,太近了不行,太遠了當然也不行。世家和皇權,雖然不是在對立面,但也未必有什麼太過良好的關係。

  「子雲兄,其實此次前來,還有一請。」崔愈接過倒滿了酒的盞說道。

  蕭慶之就知道,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明江府,肯定是有事才來:「自安且說,能幫得上忙沒有不盡力的。」

  點點頭,崔愈道:「這幾年不少大儒都往鍾山書院去了,我們兩家的意思是,想請子雲兄到定州或青州開辦一家書院。」

  崔鄭兩家都是累世書香門第,居然要他去開書院,蕭慶之琢磨著,這兩年自己不在鍾山書院,他請來的那些大儒們看來沒少拉好友到書院講學,否則以崔鄭兩家這樣的世家,不會把小小一座書院看在眼裡。

  思量片刻,蕭慶之道:「這事,急不來,我還在孝中,離不得雲州。孝期還未滿,陛下就來了旨意,明年這個時候就該歸京。這樣吧,等我回了京中聽取各位大儒的意見再說,新開一家書院的事,如今我在書院裡,還不如大儒們說話有用。」

  幾人談完書院的事,外邊就傳來小二上菜的聲音,菜次第呈上來,全是雲州當地正宗的傳統菜餚,席面上各式點心、各色果品,加上熱菜涼菜併成一桌。酸辣口的、鹹香口的,玉璧喝了幾碗茶,確實有點餓了。

  一盤湖蟹擺上來,玉璧看了恨不能掉口水,可惜這是在外邊請客,她吃蟹的動作實在有些不堪入目,為了不丟蕭慶之的臉,還是別動手吧。蕭慶之睨她一眼,挾了隻蟹到盤子裡,行雲流水地就把蟹給拆了,把殼扔到另外一個盤子裡後,把裝了蟹肉的小盞遞到玉璧面前。

  玉璧連忙遞上贊美崇拜的眼神,然後滿足地挾起雪白的蟹肉蘸上醋,吃得那叫一個恨不能把舌頭吞下去。蕭慶之見狀,又拆了一個遞給她。

  「有這麼好吃嗎?」蕭慶之看著玉璧這饞樣,心中暗暗搖頭,他對海鮮河鮮不怎麼熱衷,所以很難理解玉璧吃蟹能吃成這副模樣。

  鄭子期也挺想搖頭的。想當年,蕭慶之多不可一世的傢伙,多高高在上的傢伙,現在看看,徹底淪落成了一個小男人。給娘子拆拆蟹,看著娘子吃得滿臉笑意,就滿足得跟個什麼似的,墮落啊!

  崔愈見了神色一黯,卻很快釋然,哪怕只是曾經鍾情過那麼一刻,只是短暫的怦然,祝福也比忌恨好。淡淡一笑,掃過蕭慶之和玉璧,崔愈低下頭又滿上一盞酒一飲而盡。

  但有些事,往往不是你覺得你放下了,就能真正放下的。譬如情感,片刻間或許可以說不重要,不要緊,這樣也很好,但事實上,獨自輾轉反側時,會遺憾也會有些許求而不得的不平之氣。

  崔愈其人,出身極高,這輩子到現在,真的沒有像現在一樣,失去一個人或一件事物,像這樣徹底。

  「自安,放下吧。」鄭子期拍著崔愈的肩,做為好友,他得適時勸一勸。他們們都是一樣的人,得不到的人和事,容易成為他們的魔障,這一點鄭子期就是再放蕩不羈也一清二楚。

  「自然是放下,難不成我在你眼裡,是個奪人所愛、毀人姻緣的人?」崔愈含笑問了這麼一句。

  鄭子期搖搖頭說了句「不是」,然後心裡暗道:「陳玉璧到底哪裡好,這丫頭長得傾城傾國了,還是才華驚世了,又或者哪裡好得讓人移不開視線了,不但嫁了蕭慶之,還有個崔愈上了心。」

  只希望崔愈是真的放下了才好,鄭子期又搖了搖頭,和崔愈一起沿著巷子走向客棧。

  路上燈火依稀,似某人的笑臉……

  玉璧和蕭慶之並肩穿行在這樣的家家燈火裡,蕭慶之看著玉璧,心中盤算著什麼時候把小玉璧的心結給徹底解開,省得起波瀾。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靠譜的蕭夫人

  蕭慶之問她,你心裡可曾是有什麼人或事,始終忘不掉。

  被問到這句話時,玉璧正在沏茶,聽到這句話時手頓了頓,一不小時就把茶湯倒了滿手。迅速地把水浸到涼水裡,一邊看著手指漸漸變紅,一邊看著蕭慶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像是忘不掉舊人舊事了。

  「我看看……得擦點藥膏。」蕭慶之要知道這丫頭沏好了茶都能把茶湯倒在手上,就不會跟她在這時候談起這個話題了。本來想著,喝喝茶聊聊心事,結果小玉璧真是粗手笨腳啊!

  「還不得怪你,忽然說起這個做什麼,有危機感了麼?」玉璧倒是樂呵呵的,一點也沒有因為被燙了,或是被問中了心事而惱火。

  拿了藥膏來給她擦上,幸好沒起泡,蕭慶之放好藥膏後洗了手,又坐下端起茶說:「危機感自然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玉璧,我希望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以談的。如果你心裡有什麼結,有什麼人和事,始終揮之不去,不妨跟我說,能解決的我們就一道解決,不能解決的,有個人分擔不也是樁好事麼。」

  話是這麼說,可穿越這種事真的能講出來嗎?雖然本朝沒有拉異端去沉塘燒火之類的先例,但是異端這樣詭異的存在總是會難於被接受的。玉璧輕聲歎了口氣,為什麼人總是會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念:「也不算心結,只是一個曾經念念不忘的人。」

  果然有這麼個人,蕭慶之雖不至因此而介懷。但他很好奇……因為他一直覺得小玉璧沒心沒肺啊,這樣沒心肝兒的丫頭怎麼能這麼念念不忘。嗯,對他都還沒說過念念不忘呢,這到底是誰:「為什麼不能忘懷?」

  「因為隔著和生死一樣的距離。因為已經失去了,永遠再不可能見到,所以不能忘懷。」玉璧心想。生死兩界與空間之間的距離應該是一樣的,這樣說或許蕭慶之會認為已經死了,姑且就讓他這麼認為吧。

  生死一樣的距離,蕭慶之沉吟片刻,大約明白了些什麼:「所以,你就打算這樣記掛一輩子嗎?」

  搖搖頭,玉璧很認真地想了想說:「不會記掛一輩子,但可能很難忘掉。慶之,我或許很難忘記他,因為人對再也找不回的人和事會有執念。我們心中都存著這樣的執念,很難忘懷。並不是說會時時記起,會不住的浮現眼前,但偶爾會在特定的時間地點想起來。在我們成親之前,我們都渡過了自己十幾二十幾年的人時光,我們遇上過很多人和事,能遺忘的早已經永遠遺忘了,不能遺忘的,注定要在內心留存很久。」

  輕應一聲,蕭慶之沒有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說:「好,我懂。」

  「謝謝。」雖然蕭慶之只說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但是玉璧能感覺到,他是真的理解了她的想法。沒有比此時此刻,更能感受到來自蕭慶之的包容體貼的了,玉璧瞇著眼睛笑開,內心平靜而愉悅。有個人分享一下,哪怕不能點破,其實心裡也能更舒坦一些。

  至於蕭慶之,他真的很能理解玉璧心裡的想法,因為他也有曾經。小玉璧都能落落大方地面對,他又怎麼可能面對不了:「傻玉璧,我們之間說什麼謝字。」

  兩人溫情脈脈地互相看著,玉璧正要說點什麼的時候,桑兒很不識時務地敲門,撞破了兩人之間這溫馨異常的時分。桑兒臉紅了一下,很快垂下頭說道:「爺,夫人,知府大人遞了帖子來,請爺和夫人到明華樓相談。」

  明華樓位於北城江邊,是一家茶館,以雲州本地的茶葉見長。不過,這明江府的知府,蕭慶之也只見過三五次,還是為了北城的事,這知府忽然來請他們到明華樓談事,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略略收拾了一下,兩人上了馬車。

  明華樓裡,明江府知府李益安正在自斟自飲,順便等候著蕭慶之和陳玉璧的到來:「王主簿,這事也不知道蕭大人和蕭夫人肯不肯,我冒昧地提出來,妥當不妥當?」

  明江府的主簿王順在一邊躬身答道:「大人,依小的看來,蕭大人和蕭夫人八成能答應。他們二位既不求財,也不求名,所求的無非是改善市井氣象。蕭大人是大賢,開書院入翰林院,是陛下抱以厚望文臣,如蕭大人這般的人,心中沒有野心,卻有願景。」

  「願景,願景好,沒野心更好。」李益安輕輕敲擊桌面,這趟來,李益安是想請夫婦二人來支招。

  現在北城今非昔比,從前幾兩銀子一畝的地,如今幾十兩也屢見不鮮,房價更是一日比一日高。再看看另外三處,哪裡還能和從前狗都不愛來的北城相比,不少有餘錢的人家都到北城置辦了宅子。

  地價房價放在一邊不說,光是現如今北城的各種營生,各種花樣翻新的美食酒水,如潮水般湧到城中的客商,就夠另外三處眼紅的了。原先北城是貧地,如今卻是人人羨慕不已的財帛之地。

  不消多會兒,樓上便來報:「大人,蕭大人、蕭夫人到了。」

  「快請。」李益安也趕緊起身去迎,就算蕭慶之沒繼承侯爵,那回鄉守孝前也是有名有號的文臣。

  蕭慶之和玉璧上得樓來,和李益安對坐在一張桌子上,李益安倒也爽快,一點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把來意說明白。蕭慶之這樣長於宮禁的人,真要跟他繞彎子,那反而辦不成事,李益安算是猜中了這一點。

  「這事卻不是這麼好辦的,李知府也應當清楚,西城盡是勳貴之家,東城則多是富戶,南城卻大多是書香人家。北城如今這些營生,說到底在他們看來,無非是賤業罷了,他們並不屑為之。」士農工商,工和商都是賤業,勳貴之家瞧不上,書香人家更是看不進眼裡去,至於富戶們,能去的已經去了,不能去的也沒法請人去。

  至於說,去給另外三處也謀個出路,哪有那麼容易。別看北城這麼短的時間就做起來了,但裡邊花費的精力和工夫都很大,蕭慶之沒少找人幫忙辦事,玉璧也沒少開金手指,這才把北城給聚起人氣來。

  「李大人,修繕城池並不難,但西城的勳貴宅子肯定是不好動的,改也沒法改。只怕,住西城的那些勳貴,李大人也輕易請不動,南城也是如此。東城麼……倒是可以考慮,但東城街面上已經夠乾淨整齊了。」玉璧只是覺得,這些人什麼都不缺,還給他們改什麼改。更重要的是,壓根不能像改北城那樣,由著自己全盤推倒再重新像搭積木拼拼圖一樣建造起來。

  所以,她才不玩呢!

  李益安沒想到會被以這樣的理由拒絕,說拒絕也不算是拒絕,他現在想想也覺得困難重重。到底是求政績心切,三年一任的知府,他想往上邊走走,光憑北城還是差了點,所以才想出這個主意來:「這……也罷,倒是我想當然了。」

  「李大人,主意我可以給你出一個,能不能成,就看您說不說得動了。」玉璧沒啥建議,南城的書香門第們,閒著無事在家裡天天讀書也不是個路數,給他們找門營生唄。沒別的,讓他們平時悠閒的時候,寫寫小說,像《紅樓夢》、《西遊記》、《水滸傳》那樣的章回體小說,不求他們寫到這樣的高度,但求他們能用閒得長毛的時間,來為本朝提供點娛樂。

  嗯,主要是為她提供點打發時間的東西。

  玉璧把想法跟李益安說了說,李益安覺得這東西能掙多大錢,怎麼也不能跟北城似的啊!不過,好心好意提的建議,李益安還是細細琢磨了片刻,但心裡多少有些拿不定主意。

  見狀,蕭慶之瞟了玉璧一眼,然後看向李益安說:「李知府可想過,文章教化,深入淺出,總比做些不入流的營生要更有益一些。且,寫文章只是一項,印書需要印坊,需要紙張和人力,這就能讓不少人找到營生。」

  從一開始,蕭慶之就明白,李益安這是想往上挪挪,正找成績呢,所以才他才這麼說。沒辦法,誰讓小玉璧最近老纏著他寫,開玩笑,他哪裡有這個工夫。那還不如讓南城那些讀書不幹活的書生們去寫,只要不讓他寫,讓誰寫他都贊同。

  聽了蕭慶之的話,李益安才稍稍覺得這事兒靠譜了,他又不由得側目,難道北城的事也是眼前這位怎麼看都有點不靠譜的蕭夫人提出來,然後由蕭慶之給完善的?那北城能有幸成為現在的模樣,真是上蒼保佑了。

  「蕭大人說得是,這事容我再仔細想想……本來應該宴請蕭大人的,只是蕭大人還在孝期之中,那在下便半這頓留到明年。只盼著明年,在下治下的明江府能有另一番新面貌,在此,在下以茶代酒,先行謝過蕭大人、蕭夫人。」李益安滿飲一杯茶,和這夫婦二人告辭。

  送走了李益安,玉璧輕拍了一下手,嘿嘿笑道:「嘿,又有熱鬧看了。不過,蕭慶之啊,你是不是被我纏得煩了,故意禍水東引的呢?」

  「當然沒有。」

  這種事,打死都不能承認,打不死就更不能承認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1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又被坑了!

  蕭慶之以為不用他寫話本了,結果李益安又求到他門下來了,說是需要請有名望的大儒先開筆。要說有名望,雲州也有不少大儒,但要論號召力,又有誰能比年輕輕的蕭慶之更強大。

  看著蕭慶之捧著紙琢磨半天寫不下一個字,玉璧就在旁邊給出餿主意,比如重生版《紅樓夢》、科幻版《水滸傳》、機甲版《三國演義》等等,到最後蕭慶之瞪著她說:「要不你來寫。」

  「我要是會寫,天天在腦子胡思亂想就可以了,用你寫給我看啊!」玉璧心說我要有這能耐,早開始成為一代才女的偉大旅程了。

  拿著筆頭子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蕭慶之道:「你那些個想法也有不錯的,就是太不靠譜,也就你能想得出來。」

  支著下巴想了想,玉璧決定把四大名著的主意都給出全:「我還有不錯的想法,比如寫一隻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怎麼樣,那潑猴不識規矩,太傻太天真,妄想以自身力量力壓天地,結果被壓在山底下五百年,最後被一個挺嘮叨的和尚給救了出來……」

  能從玉璧那些不著調的故事提議裡聽出故事的本來面貌來,蕭慶之沒下筆前琢磨著,自己功力又提高了。順手蘸了朱砂在玉璧眉心點了一點,玉璧還照樣說得口沫橫飛,壓根沒注意到眉心被點上了朱砂。蕭慶之瞧著,實在覺得眼前的小玉璧很適合入畫,當即,故事也不寫了。鋪開上好絹帛,輕摸淡畫,一個人物就勾勒出來。

  伸長脖子,玉璧以為蕭慶之有譜了。哪想他畫起畫來,只見線條有濃有淡,筆意流暢如水。明明是寫意丹青,在添上五官點上眉間那點朱砂後:「你畫我做什麼?」

  「好看,自然要畫下來。」蕭慶之旁邊添上了幾枝花朵後,才滿意地說:「嗯,繼續說你那不著調的猴子,想法挺不錯。」

  「我說完了,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後。終於把嘮叨和尚送到了西天,然後猴子繼續回到花果山做猴王。」玉璧不喜歡猴子成佛的這個結局,打小看《西遊記》她就覺得猴子應該繼續留在花果山,像猴子這樣的傢伙,就算成了佛。那也應該是在世間仍舊保持一副潑猴樣。

  當然了,最終被收編是故事的一種帶有隱喻式的結局,但總得給她的怨念留個突破口吧。

  蕭慶之聽完,皺眉,然後盯著玉璧看了半天,最後說:「罷了,我來寫,到底怎麼樣,不作保。」

  接下來一段時間。蕭慶之下午在書院講學,上午就早早起來在書房裡寫故事,越寫他還越來勁。但是玉璧看得很沒味道,因為蕭慶之寫的是文言文版,白話文版等文言文版譯出來就可以了,看得玉璧是直恨自己。早知道還不如她自己來寫。真不知道,到最後,這個流傳千古的故事要被蕭慶之改成什麼破樣子。

  論起進度來,蕭慶之也遠不如她,一天最多一千字,少的時候三五百,寫了改、改了寫。一副要把《西遊記》寫得就像《西遊記》那麼流芳百世。

  「蕭慶之,這個故事,跟我原本跟你說的一點兒也不一樣。和尚哪裡嘮叨了,八戒哪裡可愛了,沙和尚哪裡像老實人了。你怎麼寫得每個妖怪都有各自的小陰謀小詭計,連猴子都不潑了,一點都不像我說的故事。」玉璧鬱悶得很。

  蕭慶之也不理她,只繼續寫著,越寫,蕭慶之越喜歡自己筆下這個天馬行空的故事:「別瞎出主意,第一卷一千字明天就要拿到書坊去付印,白話文是儉書譯的,你回頭看儉書的詠月譯文去。」

  書坊就坐落在東城大街上,雖然只是一千字,但由於這個時代印刷水平的問題,一千字配上插圖後,也是四五十張紙的厚度。印完後,書商很直接地打出蕭慶之的名號來,起初大家還對蕭慶之轉行寫小說表示出不信任來。

  等到有人看出滋味來問後續時,書商雙手一攤:「不好意思,後續還得等寫,諸位也知道,蕭大人事務忙碌,總不能天天伏案造車。諸位,諸位……以後本書局長年收話本,要是能寫出像蕭大人這樣水準的話本,潤筆之資且不提,只說能和蕭大人的書擺在一塊,那便是榮幸。

  「日後,本書局還將舉辦話本作者之間的茶話會,諸位若是寫得好,都將有機會參加茶話會,與蕭大人共席而談。」商人果然都是無良的,不過這個主意卻是玉璧給提的,足見她為了看好看的故事,做出了多麼巨大的努力與抗爭。

  但是,她太低估了蕭慶之的帶頭作用,後來的書生們寫的話本,大都效仿蕭慶之,用的是文言文。想看白話版啊,行,等十天半個月才有白話版出來,最後玉璧有了新招,把文言文版買回來,讓蕭慶之晚上當睡前故事給她講白話文版。

  不出幾個月,南城的話本漸漸風行全城,讀書人看文言文版,看其中的文辭如何優美,看其中的含義如何深遠。至於市井百姓,看看白話文版,打發打發時間,娛樂一下就足夠了。

  很快,《西遊記》的文言文全稿就呈到了淳慶帝御前,淳慶帝看完後大感這是本好書。但是淳慶帝對前言裡邊,關於猴子的身世介紹很是費了一番琢磨,猴子是神界某位至高神明與小妖一時貪歡產下的孩子,因為不容與天地,小妖挨罰成了石塊,但具有神明血統的猴子在石頭中得以孕育。

  幾千年幾萬年後,不管是神還是人都遺忘了這件事,但猴子出世了,生於野長於野,故事就是從這個前言之後開始的。淳慶帝沉吟半天,怎麼都覺得這個前言和自己有不小的干係:「這個混帳小子,這是在指責朕不負責任嗎?混帳小子,你倒能耐了,要不是看在你還在守孝中,朕這就要讓大理寺拿你下大牢。」

  不過,故事的結果,又讓淳慶帝很滿意,那猴子最終成佛,雖然沒有與生父相認,但禮敬有加,也知孝義。所以,淳慶帝想了想,還是沒把火氣撒出來,說不得這小子是在幫他消彌過去的影響。

  「父皇,子雲這故事寫得大有深義。」顧弘承看完認為,這是在以神界喻人間,神界有種種積陳下來的陳腐規矩,使得這樣一個有能耐的猴子被重重束縛,最後受不了破開束縛與神界為敵。要不是有更高的存在,只怕神界就要陰溝裡翻船。

  「深義麼,自然是有的。」淳慶帝當然也清楚,在他剛才想的那層意思之外,還有一層警示的意思,如今的官場上,多是些擔著高位不作為之徒。

  ……

  其實,蕭慶之只是按照玉璧說的大概去寫,前言也是玉璧的意思,蕭慶之不免有那麼一瞬間這麼想過,但絕對全是玉璧這瞎折騰的把故事給編成了這破樣。最後,他能把《西遊記》寫得大體符合原著已經很不了起了。

  這樣的隱喻,淳慶帝和顧弘承能看到,朝中的大臣又怎麼能看不到。當即,有向來對蕭慶之就不怎麼滿意的人開始上本子,參蕭慶之一個「不忠不孝,不節不義」。這個罪名可算是大發了,連淳慶帝都直皺眉,心道:「這個故事直指朕的不是,朕都沒說什麼,你們瞎激動個什麼。」

  幸虧蕭慶之沒選擇寫科幻版《水滸傳》或機甲版《三國演義》,否則,這般大臣直接能安給他一個「謀逆」的大帽子。

  「陛下,如此無君無父,無視規法章程之輩,實是大罪當誅。蕭子雲在孝期中,不為其父燒香頌經就罷了,還寫些這些無君無父的話本,當真是罪不可赦。」故事當然是好故事,但只要有心挑毛病,好故事能變成殺身之禍。

  這種事,蕭慶之不知道麼,不,他當然知道。要真不知道,就會去寫真正「其罪當誅」的另外兩本,而不是選擇寫《西遊記》。他估算著會被參成篩子,死罪那是不可能的,但去官去職再不起用是很有可能的。

  那份還沒有明發天下的聖旨,很可能成為一紙空文,蕭慶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當然,寫完之後,他很痛快,藉著這個故事,稍稍表達一下心中的鬱懷,然後就心胸開闊,再不把這事當回事了。

  至於玉璧,直到秋末的時候,接到顧弘承的來信才明白過來,她居然又被蕭慶之給坑了。好好的故事,被他拿來當棋子用了,她真是太蠢了:「蕭慶之,我果然沒看錯,你就是個壞人!」

  守孝是不用到月份的,年底下春節一過,淳慶帝就差了人來「請」他們夫妻兩進京城去。蕭慶之自己惹出來的事,淳慶帝並不預備替他善後,滿朝上下越參越氣勢高昂的朝臣,淳慶帝也沒心思去彈壓。

  你蕭慶之敢直指朕如何如何沒當好「君父」的責任,那就該受受罰,朕再怎麼也不是你一小輩能置喙的。

  結果,蕭慶之人還沒到京城,那原本還捧著他稱贊的風向,就立刻變成了雪片一樣的參表。所以說,朝堂裡都是一群牆頭草啊,風向哪邊吹,他們就向哪邊倒。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春至京城有寒意襲人

  時隔兩年半,再到進城城門外,玉璧滿心感慨,再看蕭慶之雙眼微閉,老神在在地養著精神。因為蕭慶之已經不是侯爺了,加上很可能迅速會變成「戴罪」之身,尋常的臣子都不敢留他住。連蕭家,也害怕他來親近,對此,玉璧都覺得心寒,蕭慶之卻一笑。

  「玉璧,人情冷暖,就是如此。」這樣的情形,蕭慶之在十幾歲時就見慣了,現在看到,哪裡還會有一絲一毫的寒意湧出來。

  「那你看現在我們住哪裡,連從前住過的院子都不讓住了,難道真住客棧啊,這麼多東西呢。」玉璧歎了口氣,蕭慶之這傢伙,得受多少罪,才到現在這樣古井無波。一個人,怎麼能對冷情冷暖的現象,看得這麼淡,這麼不掛心。

  「會有人來的。」蕭慶之說道。

  確實會有人來,他們的馬車正要奔向客棧時,就有侍衛騎馬而來,翻身下馬恭敬地站到蕭慶之和玉璧面前:「蕭大人、陳尚令,太子殿下知道二位回京了,特地備好了酒宴在內城莊王府替二位接風洗塵。」

  莊王府是太子還沒當太子之前的府邸,看樣子,顧弘承是預備讓他們住在莊王府裡,這滿京城,到底還有一個人能站出來,算不錯的了。玉璧覺得,太子是個很有人情味兒的人,至少這一刻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蕭慶之清楚:「這說明那些罪名,對陛下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啊……這還不是問題,陛下真是你……」親爹啊!比親爹還親爹,顧弘承要敢這麼幹,只怕淳慶帝都會猜忌。但偏偏。蕭慶之還擔著一個「陛下最寵愛臣子」的名頭,淳慶帝回護起蕭慶之來,可謂是不惜血本啊!

  「嗯,別胡說,快到莊王府了。」

  莊王府外,兩人還沒下馬車就聽到了顧弘承的聲音:「子雲……」

  蕭慶之挑開車簾躍下馬車,玉璧隨後落地。顧弘承迎上前來,和蕭慶之打個照面居然有幾分激動:「子雲,《西遊記》很好看啊!」

  ……

  果然是遇上粉絲了,玉璧忍不住側目。臣子們在下邊言紙如雪片,顧弘承卻激動得跟見了偶像一樣:「殿下,還是先進去吧。」

  「對,先進去。」顧弘承說完就和蕭慶之一前一後往裡走,順便還回頭照料了一下玉璧:「陳尚令。父皇說,既然回來了。安頓好了就早早進宮當差,御茶房的差事一時半會兒可不能卸下。」

  就知道回京要當牛做馬,玉璧低聲應一句,跟在倆人後頭進了府裡。這王府的建制比照王公,對比太子現在的身份當然要低一些,但太子如今住在東宮,這裡只作平時在宮外小住時之用。

  席上,顧弘承代為傳達了幾句淳慶帝的意思:「在父皇看來,《西遊記》也是本好書,但不管什麼東西都是一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他們看到的只是不忠不孝,不節不義,那是因為他們的眼睛只能看到這樣的東西。」

  「是我孟浪了,原本只是想寫個小故事給玉璧解解悶,哪想得到一本《西遊記》帶來這麼大的麻煩。若是早知道,便是被玉璧纏得再緊,也不赴這趟渾水。」蕭慶之作唏噓狀,似乎很為自己這個舉動感到後悔。

  「不是什麼大事,不過,這事兒麻煩是麻煩,但不礙事,總有辦法解決。」

  筵席散後,顧弘承就要回宮,臨走時說:「你們就暫且住在王府裡,什麼都是現成的,明日早朝過後,記得進宮,父皇早急著想見子雲了。自然,也惦記著陳尚令的茶。」

  顧弘承離去的時候,天就下著微雨,初春有雨的京城一片苦寒與蕭瑟,和雲州的四季如春有著截然不同的景象。從雲州出來時,滿城花色已惹得遊人醉,但京城的寒風寒雨裡,卻還綻放著朵朵紅梅花。

  莊王府的花園裡就種著不少朱砂古梅,偶爾間種著一樹綠萼梅或粉梅,星星點點或開或謝。玉璧看著在窗前的蕭慶之,似乎是在賞梅一樣,但她走過去,卻見蕭慶之眼神有些渙散:「慶之?」

  靜靜地把視線移到她身上,蕭慶之應道:「嗯,什麼?」

  遞上一盞桂圓枸杞茶給他,玉璧估摸著今天晚上蕭慶之很難入眠,哪怕是有安神的桂圓茶也一樣:「是在想,該怎麼面對麼?」

  緩緩地點點頭,飲了一口暖暖的桂圓茶,胸腹暖和起來,但四肢之中仍充斥著散不去的寒意:「你有句話說得不錯,人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只有近到眼前了,才會考慮到底該怎麼辦。玉璧,哪怕我能把自己藏得很深,我也擔心,自己不能再如同從前一般應對。這件事,說不罣礙在心,那是因為天高地遠,可現在卻近了,近在眼前了。」

  確實不好怎麼應對,淳慶帝這樣的人,輕易唬弄不過去。玉璧輕輕靠在蕭慶之身側,蹭了蹭他的手臂,說道:「既然不能再像從前,那就不要刻意去做,慶之,你莫忘了,你才從孝期出來,有什麼轉變不也正常。至於應對,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憑本心。」

  蕭慶之記得玉璧曾經問過他,是不是會怨恨,他那時答不會也不敢,但事到眼前來才發現,要不恨很容易,要不怨卻太難:「玉璧啊,說起來,那猴子的身世,是你特地編的吧!」

  呃……這個,那確實,她當時是想到了蕭慶之和謝春江的身世。當然,主要是覺得猴子總該有點身世之跡吧,原著裡沒寫,還不許她來杜撰一個:「嘿嘿,這個故事又不是我想出來了,我只是轉述轉述而已。」

  「打明兒起管住嘴,要說什麼,今晚跟我說說就行了。」蕭慶之相信玉璧能守口,但是這丫頭太愛扒出些是是非非來,一旦有熱鬧可湊,那就絕對不會放過,往往陳年舊事就是被她這樣熱鬧出來的。

  聞言,玉璧捂住了嘴,作沉默是金狀。

  一夜春雨洗城池,這一夜,細密的春雨落在屋簷上,玉璧被細密的雨聲催眠了,睡得很沉。但蕭慶之卻總覺得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一會兒是父親母親,一會兒是松間禪院和宮禁,又一會兒是玉璧嘻皮笑臉的樣子。

  清早醒來,玉璧揉著眼睛起身,鼻端飄來一陣稻米煮粥的清香氣。睜開朦朧的睡眼,放眼一看,蕭慶之居然正在布著菜:「你……該不會是大清早起來做了早飯吧!」

  「趕緊起來吃,再不吃就該涼了。」蕭慶之通過做這頓早飯,已經把情緒調整了一下,這時看起來神色要正常得多了。

  吃完早飯,玉璧和蕭慶之一起進宮,當在御茶房門口和蕭慶之分開時,她有點不放心。趕緊進御茶房裡準備好了茶具和水,這時候淳慶帝應該在暖閣裡批折子,所以玉璧也很快趕到暖閣外。

  曲公公在外邊看到她時,笑得跟菊花似的:「誒,玉璧丫頭,這一去兩年多,可把你盼回來了。瞧瞧,如今真正是長成個大姑娘了。」

  「還大姑娘呢,早成了閨中婦女了!」玉璧調侃了自己一聲,和曲公公說了兩句話,趕緊邁步進暖閣裡。她進去的時候,氣氛尚可,但是說的話題很危險。

  不知道是誰作死,提起了謝春江,淳慶帝說:「他如今在吳州府作知府,做得不錯,至少比你在吳州時不時氣朕一遭要強。」

  這對比,真是太沒事兒找事了。藉著倒茶的工夫,玉璧擋住了淳慶帝的視線,免得蕭慶之那張臭得不能再臭的臉落進淳慶帝眼裡:「陛下,快嘗嘗,婢子這麼久沒給陛下沏茶了,還請陛下品評。」

  「聞著氣味兒就對了,丫頭啊,兩年多了,朕每天喝茶都要惦記你一回。不枉朕惦記你了,茶還是沏得這麼好,獨一份的氣韻。」淳慶帝贊道。

  謝了恩,玉璧又轉身給蕭慶之滿上茶,順便還給他使了個眼色。蕭慶之接了茶,又看到玉璧頻頻擠眉弄眼,就明白她在擔心什麼。衝她輕輕點點頭,蕭慶之說:「陛下,此番朝中奏本如雪般參臣不忠不孝,不節不義,臣想,為還朝中內外一個清靜,不如便讓臣安心去做學問吧!」

  ……

  本來茶喝得挺高興的,淳慶帝正打算繼續誇玉璧兩句呢,哪想到到好心情還沒維持多會兒,就聽到蕭慶之來這麼一句。茶盞一擱,淳慶帝沉著臉道:「這麼大點麻煩就讓你萌生退意,子雲,朕以為你不至於如此啊!」

  「陛下,為先父守孝這兩年多裡,臣思索了很多東西。臣也聽了玉璧很多不著調的言語,雖說大部分時候確實不著調……」

  玉璧瞪圓了眼睛,關她什麼事,跟她著調不著調有什麼關係。

  只聽得蕭慶之說:「但,偶爾也有讓臣振聾發聵的語句,她說大醫醫國,小醫醫疾,又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這全是她沒事兒時瞎扯的,玉璧真恨不能這世上有後悔藥賣啊!

  「噢,子雲要改行行醫?」

  「陛下,臣以為國疾在民,臣願為大醫,教化禮樂文章。」

  完全是虛而不實的大道理,連玉璧都聽得出來,蕭慶之這話純粹是藉口,君不見——淳慶帝臉色愈發陰沉!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1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長見識與誘惑人心

  暖閣中,淳慶帝臉色冷如窗外料峭春寒,玉璧恨不能趕緊腳底抹油溜走。但是蕭慶之在這裡呀,她不至於這麼沒心肝兒地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而且她怕自己不在,蕭慶之管不住就往外蹦不該說的話。她在場,蕭慶之還會顧忌一下,他會記得他的生死安危與她息息相關。

  壓下心底的退意,玉璧硬著頭皮上前去又給淳慶帝添了杯茶水,淳慶帝看她一眼,倒半點沒遷怒她,只衝她揮揮手說:「不用了。」

  然後,淳慶帝繼續與蕭慶之對視,蕭慶之一點也不示弱,那眼睛幾乎都不帶眨一下的:「陛下,微臣願深入市井,傳揚禮樂文章。」

  「朕,不准。」淳慶帝這話說得很平靜,但父子就是父子,往往平靜到極點的時候,情緒裡都在醞釀著狂風暴雨。

  「陛下,您的御案上已積壓了不少參臣的折子,臣感您回護之心,但這回,臣不欲自辯。」這意思是,他不打算給自己翻案了,陛下您看著辦。

  淳慶帝這叫一個咬牙切齒,他才看出來,自己這個一手培養出來的臣子,翅膀確實硬了,羽翼早已豐滿,如今正有振翅高飛的勢頭:「子雲,朕從不留無用之人,也絕不會放走有用之才。」

  聽這話的意思,大概是在說,你不給自己翻案,朕自有壓下去的方法。

  這事兒,淳慶帝要做,真的相當簡單,當著朝臣的面兒,給《西遊記》作序,親筆題了書名,交付官辦書坊去校對刊印,做出官辦書局的精校精編版本來。內頁的插畫煥然一新,全部出自宮廷御用畫師,精美得連蕭慶之自己都忍不住讓人去買了幾套收藏。

  「慶之,你的目的沒有達到啊!」玉璧覺得蕭慶之現在真是作繭自縛了。

  但是,蕭慶之卻老神在在地說:「達成了一半。另一半本來也沒想能一塊兒達成。目前,我還是有用之才,所以走不脫。只有讓自己成為無用之人,才能走得脫。」

  ……

  蕭慶之是打算自污嗎?

  「你是打算給自己刷鍋底灰?」

  「我打算重新復習一遍風流年少,不妨放縱墮落一回。」

  嗯?玉璧微瞇著眼瞪向蕭慶之。這話讓玉璧覺得他打算幹點什麼出格的事兒,比如上秦樓楚館去放肆風流:「你該不會想去什麼麗春院、麗秋院之類的地方逍遙吧!」

  別說,蕭慶之真有這打算,這個時代真不是以狎妓為雅事的,所以他要去了。=,絕對是往火上淋油,那肯定要一點燒千里:「也就是喝喝酒而已,也沒有名作麗春院、麗秋院的坊子。丫頭,我怎麼覺得你對這些地方還挺熟門熟路的,我才一說你就想到了。嗯,難道你也像那些個閨閣姑娘一般,到麗春院、麗秋院這樣的地方『見識』過。」

  怎麼覺得蕭慶之這語調,像是在和同道中人探討呢,玉璧眼神不善地看他一眼說:「沒吃豬肉,還不許我看看豬跑,沒去過青樓,還不許我道聽途說嗎?蕭慶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要因為這件事,讓人覺得我這蕭夫人又可憐又值得同情,你就死定了!」

  人人都說賢內助,蕭慶之覺得自家小玉璧一點也不賢,拈酸吃醋絕對是一把好手。妒婦啊……不過,蕭慶之很滿意,小玉璧有多介意,心裡就有多在乎:「和清倌人,光是喝喝酒都不行?」

  「可以。」

  嗯?這麼好說話!蕭慶之狐疑地看著她,她笑瞇瞇地湊上去說:「帶我一起去。」

  要說不放心蕭慶之,確實有那麼一點點,但更多的是……做為一個穿越女,不去逛一趟青樓,都對不起她看過的那些小說電視劇。

  蕭慶之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最後長歎一聲,不免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玉璧,你就不能像個正常的姑娘家一樣嗎?」

  「把我扮作小廝嘛,你該喝喝、該談談,該調戲還調戲,我就去長長見識。」玉璧說道。

  「你摸良心說,這叫長見識嗎?」蕭慶之忍不住套了一句玉璧常說的句式,小玉璧真的太不讓人省心了。

  「怎麼不叫長見識啊,反正我又不對她們怎麼樣,去這種地方,算起來是你更占便宜吧。我只能看又不能吃,你能看能玩有能吃,你多占便宜。」玉璧嘿嘿一笑,反正去不去她都不吃虧。能激得蕭慶之不去最好,用這樣的名頭來自污,回頭他的名聲就全不能要了。

  有道是,千載功名毀與一朝,何況蕭慶之才多少年的聲名。但是如果好好勸,蕭慶之不會聽的,這人一旦決定的事,除非有變數,否則不會輕易收回。

  最後,蕭慶之歎口氣,說:「這樣的見識,還是不長為好。」

  挑眉弄眼地看著蕭慶之,玉璧扭起小腰,不怎麼曼妙地偎到蕭慶之身側,捏著嗓子嬌滴滴地說:「真的不好嗎?」

  就算一點也不曼妙,看在蕭慶之眼裡,那生澀的腰肢扭起來也該死的誘惑人心,不見識都能一瞬間變成個剛出道的妖精,要是見識了還不得要了他的老命:「咳,也不是……不好,但是有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再多一點,他怕流鼻血都要流到氣血兩虛。

  見他打消了這個念頭,玉璧立馬動作一變,神態一改,一副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的樣,打個呵欠說:「那行,早點睡。」

  「總算知道什麼叫變起臉來比翻書還快了。」蕭慶之輕歎一聲,玉璧這丫頭果然是學壞了,關鍵是跟誰學壞的,不至於是跟他學的吧……

  瞇眼看著玉璧一邊打呵欠一邊撲進床榻上軟軟的棉被裡,蕭慶之彈指滅了幾盞燈,該好好給小玉璧講講規矩了,不能讓她越玩越野。

  ……

  次日清晨起來,玉璧揉著自己可憐的腰,長吁短歎好半天後,從被窩裡露出腦袋來:「你得負責去給我請假!」

  「可以。」某人很滿意地進宮去給小玉璧請假。

  玉璧直到中午才起來,泡個熱水澡後就舒服多了,桑兒一邊替她梳著頭,一邊說:「夫人,午後誠王妃設宴南園,邀眾家夫人去賞梅,給夫人也下了帖子,夫人可要去?」

  這麼巧,才一回京城就以賞梅的小宴,道是聚無好聚宴無好宴,不知道這是為那般。玉璧梳妝打扮好,心想左右也是無聊,不妨去看看,也順便去各位女眷嘴裡探探京城的風向。如果不是從蕭慶之嘴裡聽不到京城的種種動靜,她才不會去做這樣無聊的事,雨冷風寒賞什麼梅,八成是另有所圖。

  「賞梅小宴估計也不是針對我的,我就是個搭頭,不過去看看戲也是好的。」玉璧清楚得很,她現在沒什麼太大的價值,因為蕭慶之現在才回京城,跟人沒什麼利益牽扯。參蕭慶之的奏章,大多數人也不過是跟風而已。

  南園在京城郊外,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在西南方向,每到春來千萬樹梅花同時開放,不可謂不美。和玉璧想的冷清場面不同,南園的花開得很熱鬧,雨氣空濛之間點點紅梅,越是這樣陰暗的天看起來越像一幅上好的水墨丹青卷。要是換個人來,肯定能詩興大發寫下佳句,玉璧倒也能發詩興,至於寫佳句……那還是算了吧。

  「喲,這位可陳妹妹?」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看著有幾分眼熟,像是曾經見過,但是玉璧完全記不起人家姓甚名誰,夫家是哪位。

  那位夫人一看,眼明心亮,立馬就自報家門了:「妹妹離京兩年餘,在京時又長在陛下跟前,許是擱忘了。家夫鄭執中,我娘家姓徐,和令弟妹是族中姊妹。」

  噢,記起來了,怪不得有點眼熟。同樣是徐家,這位是嫡房長子所出的女兒,嫁的就是鄭子期所在的鄭家,雖然不是嫡系,但也是鄭家很顯赫的一支:「原來是徐姐姐,瞧我這破記性,一時間看著徐姐姐,只覺得眼熟,卻沒想起是徐姐姐來,真是該打。」

  這位鄭執中夫人徐氏笑吟吟地看著她,伸手輕點了點她的手腕說:「陳妹妹言重了,陳妹妹要不是不在京中,要不在陛下跟前,記不起也在情理之中。」

  「正好遇上徐姐姐,要不然我一個人進去多沒趣,徐姐姐,我們進去吧,這外頭多冷。」玉璧說著熱熱情情地和徐氏一道進門,兩人笑得十分燦爛,明明誰對誰都沒多大印象,卻像是認識了幾輩子的親姐們一樣。

  「陳妹妹,今兒賞梅小宴可是要吟詩作畫的,陳妹妹可有準備。咱們也都不是什麼才女,作詩這樣的事都不擅長,我帶了個能作詩賦的來,陳妹妹若是用得上,只管招呼。」真正的官家夫人,有幾個是擅長詩文的才女,要學管家,要學針織女工,要學婦言婦德,要學禮儀規矩,誰還能抽出空來拈這酸。

  所以,一般來說,默認都是帶上一兩個捉刀代筆的。玉璧不知道這約定俗成的規矩,所以壓根沒準備:「那就麻煩徐姐姐了,我確實不是個通文辭的。」

  其實,玉璧最想問的還是有什麼熱鬧可看,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打聽,乾脆和徐氏一道進門,待會兒等著看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想起來,挺讓人傷心的

  南園的梅花,名富京城,連淳慶帝都給南園的梅花題過詩。蕭慶之似乎也作過一兩首,但都是十幾歲的事情,在玉璧看來,能作詩的人都很能耐,雖然那些詩句比起唐詩宋詞裡的名篇要差上一大截,但確實也有佳句。

  進了梅園,女眷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各自談著話,無非是相熟的女眷之間一塊說說家長里短的事。女人在一起能說什麼,東家的八卦、西家的緋聞,女人對這些有天生的熱愛。

  「是徐妹妹來了,這位妹妹卻有些面生,不知親夫是哪位大人?」

  說話的人,玉璧也同樣不認得,徐氏一笑,替兩人介紹起來:「何姐姐,這是陳尚令,剛隨蕭大人從雲州守孝歸來。」

  話說,陳玉璧在女眷圈兒裡還是有點小名氣的,淳慶帝跟前的紅人,誰家女眷不曾聽自家大人說起過淳慶帝最喜陳尚令沏的茶。雖說不免有瞧不上玉璧的,但大多還是很客氣,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本身面子不大,但淳慶帝、太子和蕭慶之,哪個面子不大。

  「呀,是陳妹妹呀,去年太子殿下從雲州捎了酒來,那味兒可真好,就沒喝過這麼清爽甘甜的酒。陳妹妹你看,今兒賞梅的酒就是明江府的梅子酒,妹妹來嘗嘗,這味道可純正。」

  城北的酒居然已經這麼有名了,轉念一想,這果子酒陳釀時間短,所以甘甜清淡,受廣大女性喜歡也是正常的。接過酒灌了滿嘴,確實是城北的酒,城北的酒都是取雪山上化下的雪水釀出來的,酒色分外清澈:「再純正不過了。姐妹們要是喜歡果子酒,下回我請姐妹們一塊圍爐煮酒,喝點自家釀的果子酒,管保和外邊釀的都不一樣。」

  「那再好不過。」

  女眷們的小宴,其實也不完全是女眷。也一樣有跟著哪家姐姐一道來的。這也是為了給少男少女們提供見面結識的機會。只要是沒成婚的,願意來。那是相當受歡迎,有道是狼多肉少、僧多粥少,能不受歡迎嘛。

  「陳妹妹,我看快到吟詩作賦的時候了,清芳,詩可作好了?」徐氏問著身後的女子。

  清芳微微點頭,念出一首詩來,接著又看向玉璧,也念了一首。玉璧聽了聽,覺得還是可以的。而且已經盡量靠譜地接近她們能寫出來水平,未必多麼好,但確實應時應景。

  她剛覺得自己把詩背下,那邊就開始了,女眷們一個個不急不緩地吟著詩,雖然只是附庸風雅而已,但是場面還不錯。很快,徐氏也把詩吟了出來,徐氏一吟完就看向玉璧,玉璧一愣神居然把詩句給忘了個七七八八……

  她腦袋空空地看向徐氏,皺眉輕輕搖頭:「我記不起了……」

  徐氏拿她真沒辦法,把身邊另一位給推出來,清芳這時候卻不好上前來提醒,徐氏見她著急這時候也沒法幫她,只能在一邊拖延不多的一點時間。

  玉璧想半天,能想起的就一首,太祖那首被譜成了歌兒,她小時候學過的那首。詞牌她都忘了,只記得內容:「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她倒沒刻意停頓,只是時代久遠了,稍稍有點錯亂,在心裡哼了一遍確定沒錯後,她也不顧眾人圍觀大熊貓一樣的眼神繼續背下去:「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好不好的,她做不了評價,這是她唯一能記得的一首跟梅花有關的詩,不管好不好就它了。

  「挺拔大氣,俏字用得好。」

  嗯,算過關了。

  賞梅小宴上有幾個讀書習文的兒郎,這聲音就是從他們那邊傳來的,玉璧心虛氣短間,沒發覺這聲音耳熟。當然,就算不心虛,估計一時也想不起這聲音她該耳熟來。

  吟過詩後賞梅小宴就無風無浪了,玉璧安安心心在一邊吃吃喝喝,雖然剽竊了一曲詞,但是心虛一會兒後,好酒好吃的擺上她就立馬被治癒了。

  她吃的最歡快的時候,有片白色的袍子飄進她眼皮子底下來,她還讓了讓,以為是有人要從她面前借過。但是她捧著點心盤子,發現她移動,那片袍子也移動,這才抬頭看著白袍子的主人:「崔公子?」

  她那咬著半塊糕點在嘴裡,拿著半塊糕點在手裡的樣子,要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反正鄭子期是這麼認為的,可他看一眼崔愈,深深覺得他這兄弟不但不認為難看,反而認為很率真、很招人。

  有心看屎也是花,無心看花也是屎,鄭子期覺得自己瞬間成為了詩人。

  「有這麼好吃嗎?」崔愈看著那塊賣相不怎麼樣的糕點,只覺得哪回見她,她的胃口都讓人不得不折服。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撈著了吃,那絕對是精神百倍,神采飛揚。

  一聽這話,玉璧就覺得跟崔愈完全沒有共同語言,擱蕭慶之,絕對直接來一句「給我來一塊」。做為有幾分像傅定逢的人,崔愈居然給她來一句疑問句,這太不該了:「抬嗎字去了,就有這麼好吃。」

  「陳尚令,總共也沒見你幾次,哪次你都在埋頭吃東西,你把東西都吃哪去了?」鄭子期心想怎麼沒長成個水桶,一副瘦竹桿兒的樣。

  「嘴裡。」

  鄭子期這時多想勸勸崔愈,這麼個要什麼沒什麼,還態度不怎麼好的丫頭,何必特地趕來看她好不好。崔愈在京城幾十里外辦事,聽說了蕭慶之的事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京城來,原本是想能伸手拉一把就拉一把,崔家在朝堂裡有能說得上話的,要想做點什麼並不算太難,但也絕對不是易如反掌。

  其實,別說鄭子期了,連崔愈都難以理解自己。在聽到蕭慶之很有可能要出事後,他還沒來得及有別的想法,到目前為止都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隨任何波折:「給,擦擦吧。」

  要是再意識到不對勁,玉璧就覺得自己該死了,這下她知道這賞梅小宴的主題了,她以為跟自己一點沒關係,結果到底還有一部分有她有關。把盤子擱下,玉璧在心裡組織組織了言辭,說道:「崔公子,抱歉。」

  不是她不想多說幾句,是她從來沒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怕多說多錯,不如就簡短一點,明了一點。

  一側身,玉璧就要走。崔愈卻叫住了她,問道:「那日,河邊,為何是那樣的眼神?」

  「因為,您像一位故人,他不像您這樣如雲雪般高潔,是個很好的廚子,但凡是能吃的,從他手底下出來,都是人間美味。」

  為一個能做出人間美味的廚子愁腸百結、淚眼盈盈,這樣的話不管是崔愈還是鄭子期都不能相信。但是玉璧說得很誠懇很認真,因為她說的是實話,絕對的實話,所以她敢看著崔愈的眼睛,坦坦蕩蕩地說出這句話來。

  「為何?」

  真是個一定要見到黃河才肯死心的人,玉璧真不忍心傷誰,也不忍心讓誰難受,可是她知道有些存在是很可怕的,一定要做清楚做明白。如果她不能表達得清楚明白,到時候,大家都會一起遭罪:「因為再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東西了,他能做出來的東西,天底下沒人能做得出來。想起來,挺讓人傷心的,好手藝就這麼消失了。」

  其他的人,這時竟都離他們有些距離,視線範圍內基本看不到人,所以鄭子期很不留情面地說:「這種荒誕不經的說法,你覺得你騙得了誰。話說明白你會死嗎,難道你覺得這樣不清不楚,半推半拒的態度會讓人產生誤會嗎?」

  目光堅定地看著鄭子期,玉璧再次重申:「我說的都是實話,每當想起他,我都覺得很傷心,因為這世上最了解我胃口的人,連坐著說說話,見一面都是癡心妄想。你覺得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那現在就說明白——每一次看到你們,我都會更加明白,已經失去的人永遠沒有找回來的可能了。」

  鄭子期再說不出話來,他覺得玉璧的話很傷人,但是玉璧含淚詰問的樣子讓他再也開不了口。崔愈拍拍鄭子期,示意他不要開口了,崔愈自己則上前一步說:「是我逾越了,抱歉。」

  「謝謝你能理解,還有,對不起。」甚至還有謝謝你不是傅定逢,如果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蕭慶之當然是她生命裡再也不能分割的一部分,但傅定逢根扎在她的回憶裡,固執堅定。不想起不要緊,一想起,尤其是像今天這樣想起,她真的很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

  而且,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蕭慶之,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塊渣,覺得自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厭惡這樣!

  越過梅花,走過假山,繞開小亭,玉璧茫茫然的走著,不期然跌進個溫暖的懷抱裡,熟悉的氣悉,不算太寬廣,但溫暖而結實的胸懷……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2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這樣溫暖熟悉的懷抱,除了蕭慶之還能是誰呢。

  靜靜地靠在他胸口,玉璧到底覺得心裡安穩了下來,但說話時聲音發悶,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透著滿滿辛酸淚:「慶之,你有沒有聽到。」

  「我聽到了,不要再說。難過就哭,雖然你為別的男人,我心裡有點不痛快,但是你憋著比哭還難看啊,丫頭。」吃醋,蕭慶之今天卻沒有這樣的情緒,唯一有的是心疼。

  他以為小玉璧的人生除了溫暖就是燦爛,一味的渴望從她身上汲取這種溫暖,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心裡也有不可碰觸的疼痛。

  「對不起……」

  「多大點事。」對她露出寬和的笑,蕭慶之開始覺得他的小玉璧,其實也很需要來自於他的溫暖。

  可是,蕭慶之這麼寬容,在玉璧這時複雜而規矩的情緒裡,並不能完全理解。她以為,如果真的這麼在乎一個人,不可或離,那麼對於這樣的事就會有種種介懷。但他一點也不介意,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激他的寬容,還是糾結於他的太過大度:「慶之,我腦子亂成一團了,現在覺得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對勁。」

  凝問地「嗯」一聲,蕭慶之看著玉璧,在問她這話什麼意思。

  擰了擰眉頭,玉璧還是說出了心裡想說的話:「你一點都不介意嗎,我以為男人會介意的……」

  眉頭頓時間舒展開,蕭慶之輕笑道:「既然都見不到了,為什麼還要介意,難道我是那種連你心裡冷不丁想起誰都要抱著醋罈子不放的人?」

  嗯,幸虧是見不到了,蕭慶之大感寬慰。剛聽到的時候確實有點不舒服,但聽到最後就釋懷了,人不能跟命爭。他來遲了,而那個廚子提前走了,這就是命。

  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蕭慶之就開始讀佛經。想了想,見玉璧沒說話。他又說道:「佛經上有一段故事,說有在通天河畔長著一株牡丹,有很多人欣賞它的美好,但從來沒有人在通天河畔稍稍駐足停留。直到有一天。一個修為不錯的神通在這株牡丹前停了停,雖然他很喜歡這株牡丹,但他還是離開了。又過了很多年,有個人在通天河畔結廬而居。他是伴花入道的天河菩薩。」

  「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玉璧不太通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對她來說這就是天書。

  「我相信,對於你來說,我就是你的天河菩薩,牡丹小花妖,你覺得你還能跑到哪裡去呢?」蕭慶之覺得把一切都說亮堂了,就算玉璧是哭著的,連眉眼都通紅的了,但是,他心裡明白,現在她心裡的結解開了。

  打這天以後,玉璧心裡一直在想著蕭慶之說的這個故事,其實很淺顯,但是其中的深意,蕭慶之不說,她也肯定不明白。他說他是她的天河菩薩,那她就這麼認定了,這樣一想,她就絕對胸臆間冰炭盡清,前塵盡去。

  再見到崔愈時,是在顧弘承的東宮小宴上,請的只是幾個小時候的玩伴,大家放得很開,有正室的帶著正室,沒正室的光光棍棍地來。崔愈還是那樣一身白衣,在初春的陽光下像是高在巔峰的白雪,玉璧看著他,長長舒出一口氣:「慶之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其實應該感謝你,那天是我過分了,抱歉。」

  如果不是崔愈到來,她心裡這個死結,只怕會繼續潛伏著,直到有一天把她給弄瘋掉。崔愈來了,帶著這張像傅定逢的臉,和完全與傅定逢截然不同的神采風度,她喜歡看到的,不抗拒感覺到的,所以一時間全亂了套。

  崔愈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本來他是要繞開向正殿暖閣裡去的,本來也不想來,但是太子相邀,不來卻也不行:「不礙事,不是什麼大事,是非對錯,無關緊要,你想得開便好。」

  在崔愈身後,有個漂亮的小姑娘探出腦袋來,傻傻地看了一眼玉璧,又傻傻地看了一眼崔愈:「崔愈哥哥,這位姐姐是誰呀?」

  小姑娘感覺自己有些聽不太懂他們之間的話,好像他們從前有過節,聽著還真像是這麼一回事。

  「你不是念叨著《西遊記》嗎,跟著陳尚令去吧,回頭請陳尚令把作者介紹給你。」崔愈倒也磊落,既然是不可得的,就不會再去攪和。他的存心是好的,或許並不是那麼心地良善之輩,但是對於內心裡所認為的美好存在,他會給予最好的對待。

  「呀,就是那個吳承恩嗎?吳承恩是筆名還是真名,如果是筆名的話,為什麼要叫吳承恩,諧音很有趣呀!如果是筆名的話,真名是什麼,他是做什麼的,當官的還是賣菜的,他是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小姑娘滿心疑問,連崔愈轉了身,都忍不住搖頭,這也是個大麻煩精呀。

  玉璧本來挺不好說的心情瞬間被攪和得一清二楚,怔怔地聽著小姑娘嘴吧唧吧唧地打聽八卦,她終於見到了比自己還有潛力的八卦黨,真是恨不相逢在幼年啊,同志:「吳承恩是筆名,至於諧音不諧音的管他做什麼。原作者姓蕭,蕭慶之,也是爹媽生養的,吃大米白麵長大的。」

  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閃閃亮亮地問道:「就是那個蕭慶之嗎?」

  「哪個蕭慶之,有幾個蕭慶之?」

  「我只聽說過一個,噢,還有,我叫鄭盈,你呢……尚令好像是稱謂吧。唉呀,你是蕭夫人。」鄭盈總算明白過來了,她出身世家,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玉璧點點頭,領著鄭盈進了裡屋,太子妃周氏邀著她們一塊坐下。玉璧心念一動掃了一圈,沒看到薛甘霖,這讓她覺得有點奇怪,她倒不會沒眼色到張嘴去問。鄭盈和玉璧坐到一起,有人問了鄭盈的名字,鄭盈大大方方地介紹自己。

  鄭盈的聲音一落下,就有人湊趣兒一樣的笑起來:「原來是崔家大公子未來的夫人,我就想著,大公子那樣的人物,該有怎麼一位夫人,如今一看真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地設的一雙。」

  驚訝地看一眼鄭盈,鄭盈一點也不害羞,特坦蕩地說:「長輩在我們還沒有出世的時候就訂下了,這跟我好不好關係其實不大了。」

  其實,鄭盈並不是多麼在乎崔愈,對於這個將要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她無可無不可。像他們這樣的出身,從小就明白自己享受了什麼樣的福分,將來要承擔什麼樣的責任。能找個門當戶對又合眼緣的就不錯了,何況他們可謂青梅竹馬,彼此知根知底的,倒也省心得很。

  宴席進行到一半,大家就去花園裡賞新開的各色花朵,這時候女眷們和男人們就混到一塊兒了。鄭盈催著玉璧早點給她介紹《西遊記》的作者,玉璧沒辦法,只好領著鄭盈趕緊到蕭慶之面前。

  「玉璧,怎麼一腦門子汗,擦擦。」蕭慶之遞過帕子給她,又問道:「這是哪家的姑娘。」

  不等玉璧來答話,鄭盈上前一步,雙眼冒著閃閃光芒地說:「蕭大哥,你的筆名就是吳承恩對不對,《西遊記》是你寫的對不對。太好看了,可是,還有沒有別的話本呀,看過《西遊記》後別的話本都沒意思了。」

  就衝這一句「太好看了」,玉璧就覺得鄭盈和太子有共同語言。

  也許頭回見女粉絲,蕭慶之有點不適應:「是希和的妹妹吧。」

  見偶像知道自己,鄭盈覺得自己的臉面得到無限延伸,那叫一個滿足:「對啊對啊,我哥哥就是鄭子期。我以前聽哥哥提起過蕭大哥,哥哥一直很念著蕭大哥之間的情誼呢!」

  情誼,不見得吧!年少的時候一見面就恨不得把對方往死裡打,如果那也算情誼,那他們的情誼還真不是普通的深:「這次希和怎麼沒來。」

  說話的同時,蕭慶之看著玉璧拎著帕子糾結著是收起來,還是扔掉的時候,他手一伸,撈回來放在袖袋裡。玉璧只有一點要不得,擦過用過的帕子,如果沒人看著絕對是隨手就要扔掉。他當然不知道玉璧習慣了用餐巾紙,所以對於扭轉這壞習慣,他一直不遺餘力。

  見他接走了帕子,玉璧立馬露出笑臉來。鄭盈看著他們倆之間這微小的互動,忽然覺得自己好羨慕,她一直認為和崔愈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的,安安穩穩平平順順,而且崔愈也不會欺負她。可是看到眼前這一幕後,她忽然覺得光只是不欺負她是不夠的,她也渴望自己的生活裡會有這樣溫馨的小細節:「蕭大哥和玉璧姐姐真是神仙眷侶呀!」

  從前鄭盈沒察覺出這個詞兒有什麼好美的,但是現在覺得這詞真是美極了。

  她也想這樣,可是回頭看了眼在不遠處和太子交談的崔愈,鄭盈覺得像那樣的面若春風,心如寒潭的人,大概怎麼都不可能像她崇拜的蕭慶之一樣那麼溫情脈脈。

  鄭盈沒有其他的想法,她很認命,只是很想跟玉璧討教討教「馴夫」這個話題。




第一百五十八章 那串連起一切的佛珠

  崔愈因為在京中有事需要暫作停留,所以連帶著鄭盈也留在了京城,鄭盈在玉璧那裡聽了些不著調的話後,崔愈的人生就顯得暗無天日起來。如果鄭盈好好問,玉璧肯定會很委婉的告訴她,這種事兒全靠自覺。但鄭盈壓根沒直接問,只是問玉璧一些他們相處的小事,玉璧覺得這小粉絲兒太忠誠了,撿不那麼重要的說了一些。

  結果就是,某天鄭盈讓人買了一堆食材回來,準備和崔愈一起在廚房裡做晚飯,結果就是飯沒吃成,到大晚上兩人都餓慘了,後來還是請門房家娘子來做的。崔愈以為鄭盈是心血來潮,就當小姑娘好奇了,也沒說什麼。

  然後,沒過幾天,鄭盈又非讓崔愈和她一起賞月品茶,結果更加淒慘,初春的晚上實在冷得不像話,第二天兩人都染了風寒。這還不算完,鄭盈聽玉璧說煮粥很容易,非要親手煮白粥,下場當然很慘烈。

  還是最後崔愈見不對勁,問她:「盈兒,你最近是在做什麼?」

  鄭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遲疑了一小會兒後,說道:「我……我不想像姐姐或兄長他們那樣,看到蕭大哥和玉璧姐姐,我覺得夫妻就應該這樣。為對方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起煮粥沏茶聊天,遞遞帕子、說說家長里短,他們好像看到對方,渾身上下就好像發光了一樣。崔愈哥哥,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們那樣活著嗎?」

  這下輪到崔愈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對鄭盈,他一直覺得這就是個小妹妹。和家裡的嫡妹庶妹沒什麼太大區別。他知道鄭盈待他,其實也差不多的感覺,但是此刻他有些意外,這個懵懂無知的小丫頭開始邁出她朦朧的步子了。

  為著他們以後的生活而努力。想想,崔愈有些羞愧。他就是這麼一個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人,都會用心體諒:「盈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們可能沒法像他們一樣,但是我們會有自己的方式。不要一味地照著他們的路去走,未必走得通。」

  「我們的方式,我們有什麼樣的方式?」鄭盈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們會有自己的方式。

  崔愈皺眉。其實對他來說,玉璧所帶來的衝擊並不那麼好消散,但是,眼前這樣的鄭盈,他不忍心拂願:「盈兒,我們在一起,你有過高興的時候嗎?」

  本來是想提醒一下,但是鄭盈腦袋一低,想半天很乾脆地搖頭:「想不起來。」

  ……

  玉璧可不知道自己閒著沒事兒跟鄭盈嘮嗑還能嘮出一對恩愛小夫妻來,而且這對小夫妻還將用「他們的方式」來報答玉璧那些不靠譜的話。

  她只知道,現在自己很煩,蕭慶之最近像打了雞血,生生把自己樹立成了朝堂公敵,越是不能碰的越要去碰一碰,而且他碰得很有度。不碰觸根本,而是攪得人心慌慌。要再這樣下去,蕭慶之只怕再要貧無立錐之地了。

  有些惆悵地輕歎一聲,玉璧順手給淳慶帝把茶倒上,又退到一邊繼續去惆悵。淳慶帝側著腦袋看她一眼,道:「歎一早上了,說說,怎麼一回事。」

  「陛下,婢子沒什麼。」玉璧現在想的事,跟淳慶帝說也沒用,淳慶帝樂得有人挑開事兒,至於朝堂公敵,淳慶帝很清楚蕭慶之能把事兒幹到什麼樣的地步。說白了,淳慶帝比誰都了解,蕭慶之是個萬分惜命的傢伙。

  「歎整整一早上,叫沒事兒,上前來。」淳慶帝擱下御筆,衝玉璧揮手。

  走幾步上前,站到御案一側,忽然玉璧驚喜地發現,自己長高了,現在御案正好和腹部齊平,這算不算意外驚喜。

  「是不是為慶之的事情擔心……嗯,這花簪樣式很奇特嘛。」

  玉璧是一品尚令,可以佩戴一些自家的首飾。今天桑兒不知道哪找出來一顆嵌了金色珍珠的山茶花瓣,連旁邊的花蕊都是用金色的小顆珍珠做點綴而成。玉璧沒仔細看,自家的宮花多得浩如煙海,桑兒管著都不知道哪朵戴過哪朵沒戴過,何況玉璧從來不關心這個。

  可是,不管這花簪有多好看,玉璧都不認為會引起淳慶帝的關注,她記得頭頂上這花簪看起來很新,自然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這不是宮裡的花簪嗎,婢子還以為是呢。」

  如果玉璧仔細看,就可以看到淳慶帝另一隻手正放在膝蓋上輕輕抖動著,但是淳慶帝遮掩得很好:「這是她的東西,是朕當年送給她的東西,怎麼會在你這裡?」

  她?玉璧很快渾身冒出冷汗來,她現在確實淳慶帝說的是蕭瑜了,但她很快冷靜下來,畢竟蕭瑜是姑姑,把遺物留給她和蕭慶之也是人之常情:「這是在松間禪院見姑姑時,姑姑給婢子的。」

  如果說剛才淳慶帝手抖玉璧沒發現,這下淳慶帝整個人都微微抖著,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傷心:「陳玉璧,你可知什麼是欺君之罪!」

  「陛下,這確實是姑姑送給我婢子的。」玉璧堅定地回答道。

  淳慶帝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掃了玉璧一眼,淳慶帝對這朵珠花的記憶之所以深刻,那是因為剛把這朵珠花送給蕭瑜時,蕭瑜說過這麼一句話——「這珠花太豔了,我可不喜歡,暫時先收起來,等將來我們有兒媳婦了,把這珠花送給她做聘禮」。

  只是一瞬間,淳慶帝心頭就有了千萬種可能,但很快淳慶帝穩定下來,再不跟玉璧說花簪的事。而是跟玉璧說,不要擔心蕭慶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揮退玉璧後,淳慶帝喚來了人:「去雲州,找人套套蕭張氏的話。」

  「不知,陛下要問的是……」

  「爵位為何傳幼不傳長。」

  「是,屬下明白。」

  侍衛當即快馬加鞭去了明江府。這種事其實並不難於打聽出來,更何況蕭張氏是當著蕭應之和徐貞娘的面兒說的,這事兒就更瞞不住了。當時屋外還有幾個僕婦在,雖然聽得不真切,但關於蕭慶之不是文宣公親生兒子這樣的話,早在眾人心裡有了備案。

  只消去如晉城侯府裡多待一段時間仔細打聽,就會聽到種種八卦,有說撿來的,有就是蕭梁的風流種,更離譜的是說蕭慶之是仇人之子,養著來威脅仇人的。雖然種種八卦的說法不一樣,但是侍衛很快有了答案。

  爵位之所以傳幼不傳長,那還不是因為蕭慶之根本就不是侯府的長!

  當侍衛回京時,天氣已經轉暖,街上的行人衫子也薄起來。侍衛一騎入宮禁,直接進了御書房:「陛下,屬下已經打聽清楚了。晉城侯一爵之所傳幼不傳長,是因為蕭大人並非文宣公所出。雖然種種謠言各不一就,但是從蕭張氏身邊的僕婦嘴裡,屬下得知了確切的消息。」

  「說。」淳慶帝急促地開口。

  「蕭大人為文宣公所收養,起初那幾年,蕭張氏待蕭大人極好,但是在蕭大人差不多十歲那年,蕭張氏才有了轉變。經屬下多方查探得知,蕭大人乃其妹未婚而育,是此才為蕭張氏所不喜。」侍衛答完,再不置一辭。

  淳慶帝則陷入長時間的沉默裡,侍衛一直站在下邊,見陛下既不再問,也不讓他退下,著實有些奇怪,但侍衛不敢多言。過了許久,淳慶帝才說:「莊王府裡可有人?」

  「這……」

  侍衛一遲疑,淳慶帝就知道肯定還留著,就算太子沒在舊邸居住,但太子出宮偶爾會在那與人相聚,所以總會安排人手暗中保護:「去告訴他們,朕要找一串佛珠,是二十餘年前的物件,出自宮禁。」

  這個範圍得多廣啊,淳慶帝信佛,登基之後宮裡做出來的佛珠都能堆成山了。二十幾年前,和十幾年前的東西並不會有太大區別。晉城侯府哪一年不得點賞賜,要找出來得有麻煩。侍衛應下來,大不了讓人把佛珠暗裡拿來便是了。

  其實吧,事情沒這麼麻煩,侯府的東西歸侯府,蕭慶之的東西歸蕭慶之,蕭慶之也是這十幾年才在京中,小孩子賞賜佛珠也沒意思。所以侍衛找到的大部分都是新物件,那些都是玉璧大婚那年辦下的。

  不得不說,這些人暗中找東西是一把好手,連玉璧都不知道扔到哪個箱底,哪個角落裡去了的東西,不但被侍衛找出來了,而且還呈到御前去了。

  那串佛珠擺到淳慶帝御前時,正是深夜,燈下那串佛珠散發著極為柔潤的光澤,包漿已經微微有了些黯淡,但是看得出是常年加持在身邊的東西。無聲無息的大殿裡,淳慶帝伸手摸了摸那串佛珠,然後再無疑問。

  「瑜兒,你瞞得朕好苦啊!蕭一堂,你個老混球,是不是整整笑了朕二十年?」淳慶帝說完,捧起那串佛珠,似乎想從佛珠上嗅出那個早已遠去的人的氣息。但是除了佛珠本身的香氣,他什麼也沒有聞出來。

  這一夜,淳慶帝整夜不眠,看著手裡那串佛珠,種種思緒如同泉湧,但最後都化作塵埃散去:「子雲他……已經知道了吧!所以,才想遠避朝堂。」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2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靠譜的準爹媽

  一直以來,對淳慶帝來說,蕭慶之都視若子侄,加之淳慶帝經常能從這小子身上感受到皇子們不曾有的朝氣,所以淳慶帝一直很偏愛這個「孩子」。現在想想,淳慶帝認為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就算他們互相不知道,還是那麼多年的上慈下敬。

  只是,現在淳慶帝想起當時蕭慶之年少初入宮廷時,所遭受的種種際遇,此時此刻不免有些後悔。臣子和兒子,那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對待,兒子是護持著去遭受磨難,臣子則是放任自流任由他去看盡人世險惡。

  「陛下,該早朝了。」蘇德盛雖然不能把所有的事都看明白,也猜不出原因來,但是那串佛珠,蘇德盛這雙老眼一旦見過就不會遺忘。但是,蘇德盛把種種想法都收起來,有些事,是不能去猜測的。

  「傳子雲早朝後到御書房。」淳慶帝說完洗漱更衣,帶著無比複雜的心情開始了今天的早朝。朝會上,朝臣們隱隱能感受到來自於御座上皇帝陛下的壓力,這樣一來,朝臣們都眼明心亮,該說的趕緊說,沒事的就貓著腰。

  朝會比往常要散得早一些,淳慶帝回御書房的時候,蕭慶之還沒有到,倒是玉璧捧著茶在那裡等著了。看到玉璧,淳慶帝就想:「這個丫頭也是朕的媳婦兒。」

  等玉璧倒上茶,蕭慶之就來了,蕭慶之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串佛珠其實差不多都已經被他拋到腦後去了,哪想得到會有人到府裡摸了出來:「微臣拜見陛下。」

  往常,淳慶帝看到蕭慶之總是挺樂呵。哪怕是蕭慶之不時做出些招是非的事來,淳慶帝也覺得到底是自己培養出來的臣子,就連招事兒都從不往小了招。現在淳慶帝頭疼了,這個兒子不讓人省心啊:「子雲,可有話要跟朕說。」

  聞言,蕭慶之低頭喝了口茶,心道:「大清早差人到莊王府把我叫進宮來,難道不是您有話要跟我說嗎?」

  抿了口茶入喉,蕭慶之抬頭道:「陛下,可是為了司造局的事,如果是這件事的話,那臣無話可說。」

  真相一被揭破,淳慶帝就越看越覺得蕭慶之像自己,以前就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一知道蕭慶之是他的兒子,這樣的感覺就更加濃烈了。比起諸位皇子來,蕭慶之更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幹什麼事兒從來都是心思縝密一往無前:「司造局的事做得過了些。子雲,有些利益,朕尚且動不得,何況是你。子雲吶,你還年輕,有的是前程,不要為了這些許小事耽誤了自己。」

  耽誤?今天淳慶帝很奇怪,要說這樣的事,淳慶帝從前肯定樂見其成,怎麼現在又關心起他耽誤不耽誤自己前程來:「陛下,該做的事總要有人去做,旁人不敢,臣卻一無所畏。」

  得,淳慶帝越來越覺得頭疼,揉著額角,輕歎道:「罷了。子雲若是想治學,那就好好治學。」

  這句話讓玉璧看了蕭慶之一眼,這傢伙最近做了什麼事兒,都逼得淳慶帝退步了,這可真是稀罕吶。蕭慶之同樣意外,他做的這些事本來不該這麼快達到目的,他很謹慎很惜命:「陛下?」

  「朕待子雲如子侄,一堂去了,朕也是你的長輩,不能讓你再以身犯險。」淳慶帝說完就沒有再說下去,他不想讓蕭慶之看出來他已經知道了真相,就讓這孩子認為自己什麼都不清楚吧,這樣這孩子才更能自如的自處。

  而且,淳慶帝還清晰地記得,前幾年在靜廬裡,因為謝春江的事和蕭慶之說過一番話,當時蕭慶之說「倘若不是陰差陽錯,臣不能保證臣心中不生怨憎,畢竟臣不是潮生那樣磊落坦蕩的真君子」。

  只要真相不被說破,淳慶帝就以為這樣上慈下敬的情形還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從御書房出來,蕭慶之去了東宮,太子正在處理著一些朝政雜務,見他來把事一推,就要和蕭慶之把臂去飲酒:「對了,子雲,在莊王府住得習慣嗎?」

  「謝殿下,莊王府很好,只是身為臣子,不應當在莊王府長住。前幾日,儉書已經去找好了宅院,等修整一番臣與玉璧就搬過去。」有些規矩觸犯了能要命,這樣的把柄,蕭慶之可不會送到別人手裡去。

  「這有什麼,子雲與我便是手足,住王府又有何不可。父皇不好封賞你,將來若是我,一定光明正大賜一座王公府邸給子雲。」顧弘承這話倒是真心的,淳慶帝不好封賞,那是因為蕭慶之太年輕,就算有功績,太早封王稱公,不是什麼好事。但顧弘承將來繼位就不會有這樣的困擾,就憑著一起長大的情誼,他要封個王公爵位給蕭慶之都沒人會說什麼。

  當然,一繼位就封是不可能的,這是顧弘承的態度。

  蕭慶之沒有接話,只說道:「殿下,陛下已經答應讓臣專心治學。」

  這是怎麼一回事?顧弘承心裡充滿了疑問,但他沒問出口,而是到淳慶帝那裡聽了聽意思。淳慶帝什麼都沒說,只講了講故人的情份,顧弘承真以為是這樣,沒多想,治學又不是說不讓封王稱公。

  能夠安安穩穩回到鍾山書院,蕭慶之很是感慨了一番,太學那邊又重新掛起職來,文臣和專門教書育人的大儒到底是有區別的。如果一心一意做學問教書育人,蕭慶之能撼動的東西就微乎其微了,很多人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有人以為是各方角力的結果,至於真相,大概只要淳慶帝一個人心裡清楚。

  一切回到正軌,蕭慶之也就輕鬆起來,成天擺弄擺弄書本、寫寫畫畫,和玉璧不時飲茶散步,這樣的日子真是給個神仙都不換:「玉璧,你最近好像不怎麼喝茶了,怎麼了?」

  咳……真捧著白開水的玉璧被嗆個正著,臉微紅,她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畢竟,有些她也不能確定,算算日子推遲二十多天了,她隱約間覺得自己可能是懷上了,當然不敢再喝茶。不但不敢喝茶,還每天換著花樣的吃蔬菜水果,如果懷上了,當然要生個健健康的孩子。

  見她微紅著臉,蕭慶之有點不明究裡:「到底怎麼了?」

  「那個,最近不能喝茶。」其實經期也需要忌口,最好不要喝茶,不過玉璧現在離不得這口了,哪裡管得住自己的嘴,幸虧蕭慶之不知道經期不能喝茶,否則還不定怎麼管著她。

  不能喝茶,有什麼事兒是不能喝茶的,蕭慶之琢磨道:「是身不適在喝藥。」

  茶解藥性,但蕭慶之也沒見她服藥啊!

  為了避免蕭慶之越猜越不靠譜,玉璧低下頭,很小聲很小聲地從嘴裡蹦出一句話來:「慶之,我好像有了。」

  她的聲音實在有點小,蕭慶之聽得不真切:「好像什麼?」

  玉璧把腦袋埋得越低了,聲音倒是提高了一些:「好像……懷上了。」

  一時間,蕭慶之居然作不出反應來,自從玉璧說年紀太小不適合生產後,他也就很長時間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所以,他沒能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聽到的是什麼樣的消息,只瞠目結舌地看著玉璧。

  「喂,你這是高興啊,還是不高興啊!」玉璧當然知道他盼著孩子,可這表情怎麼像被雷劈了狗血淋了似的。

  「當……當然是高興,不成,桑兒桑兒……」蕭慶之扶著她坐下,然後衝門邊走了幾步,高聲喊道。

  桑兒不解地推門進來,施禮道:「爺,夫人。」

  「快拿我的帖子去聖公巷請肖太醫來。」肖太醫是專門為內宮后妃們診治的醫官,這時候,蕭慶之就相信最好的,其他的完全不予考慮。

  「是,婢子這就去。」桑兒倒不知道肖太醫擅長診治什麼,只管快馬加鞭把肖太醫請了來。

  肖太醫接了帖子,笑呵呵地摸著花白地鬍子,對家人說:「看來,八成是子雲這孩子有好消息了,否則,不會大半夜來叫我。」

  一到莊王府,蕭慶之就迫不及待地把肖太醫請進去,又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把脈的這段時間,對他來說簡直是千年萬年一樣長,可是肖太醫卻閉著眼,不急不緩的,好一會兒都沒個結論。

  玉璧也有點激動,也有點緊張,通天徹地頭一遭有可能要成為孩子他媽,她怎麼能不激動緊張:「肖太醫,到底怎麼樣了?」

  肖大醫睜開眼睛,收回手說:「換一隻手我再看看。」

  依言伸手擱在脈枕上,這回肖太醫沒讓他們等太久,蕭慶之見肖太醫收回了手,臉色無比凝重而小心:「肖太醫?」

  「恭喜二位,是喜脈,血氣充盈,陳尚令底子好,養得不錯,不必刻意服安胎藥。只是頭三個月胎不穩,還是應該靜養休息,重活累活就不要做了,也別長時間走動站立。吃食上,也不用特別忌口,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肖太醫一連叮囑了一大串,他經驗豐富,知道生頭胎的爹媽應該叮囑些什麼。

  等肖太醫叮囑完,兩人像小學生一樣聽完,桑兒就去送肖太醫,臨出門時遞了個紅包給肖太醫,肖太醫樂呵呵地收下。這小夫妻倆,大概是樂得什麼都顧不上了。

  兩人結婚已經快七年了,夫妻倆就這麼過著,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現在猛地得了好消息,兩個人都懵得很:「蕭慶之,我剛在聽到的是真的嗎?」

  「我也不知道……」

  瞧瞧這倆準爹媽多不靠譜!




第一百六十章 謝家的人命官司

  玉璧有了身子,蕭慶之心裡的高興那是不用說,睡著了都能笑得跟撿了金元寶一樣。但同時,做為既將成為父親的男人,他心裡有又那麼一點點擔憂。

  在他的人生裡,父親其實一直是個很模糊的存在,就算是在雲州時,蕭梁和他相處更多的像是平輩朋友,就算他再小凡事也有商有量,什麼事都尊重他的意見和想法。就算他那時候年紀小小,但也很能體會到,自家的父親和別人家的不一樣,小時候當然竊喜過自己的幸運。

  那或許也是一種做父親的方式,但是現在自己將要成為父親了,他不免有些小小的憂慮:「玉璧,你說以後我們該怎麼對待孩子呢?」

  還有六七個月的事兒,現在蕭慶之就開始想著怎麼為人父,玉璧也是好笑,提醒道:「還有兩百天左右呢,你可以慢慢想。對了,你可以想想你希望孩子怎樣成長,也可以想想自己小時候希望有怎麼樣的生活,這樣就知道該怎麼對待孩子了。」

  他小時候?在雲州時沒心沒肺得能趕上玉璧,在宮廷時又步步為營審慎小心,哪有工夫想自己要怎麼樣的生活:「大概,會希望他健康快樂。」

  「這樣你就可以開始設想,怎麼樣孩子才能健康快樂。」看著這位大清早把她從被窩裡挖出來,非談談怎麼為人父母,怎麼教養孩子這樣的話題,玉璧如果不是看他這會兒心神不守,早抽他了,哪有這樣對待孕婦的。

  「嗯。我會認真思索的。」蕭慶之十分嚴肅認真,態度謹慎地像是要交出人生中最重要的答卷。

  宮裡頭,淳慶帝知道這個消息後,才恍然發覺這小夫妻倆都成婚好些年了,居然現在才懷上。淳慶帝就覺得玉璧肚子裡的孩子和他有緣份,甚至這還是他的長孫呢。宮裡頭有醫官們看著,皇子們不到歲數是不會讓誕下孩子的。顧弘承也是這兩年才放開了造人,可卻是一直沒動靜,玉璧肚子裡可是正兒八經的長子長孫。

  如果……如果當年沒有那樣的誤會,這就是嫡長子嫡長孫,身份金貴得是個人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禮致意。這本來應該是個在種種光環下長大的孩子,這麼一想,淳慶帝就覺得自己對這個孩子有虧欠。

  搜刮了一堆好東西,讓蘇德盛去送,蘇德盛多少年沒做過出宮賞賜的事兒了,這也是份殊榮。身後跟著幾抬大箱子往宮門走,在夾巷邊上遇到了顧弘承,顧弘承看這披紅掛綠的。問道:「蘇公公,這是給哪家的賞賜?」

  「殿下,是送到莊王府去的,今兒大早,肖太醫就傳來了好消息,陳尚令有喜了。這不,陛下高興得緊,讓老奴去莊王府看賞吶。」蘇德盛也是滿面喜色,蕭慶之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眼看著要當爹了,他也跟著高興。

  「噢,這可是大喜事,蘇公公快先別走。小春子,快些去我庫房裡取些合用的來,我和蘇公公一道去給子雲賀喜去。倒讓他趕在前頭了,這回子雲還不定怎麼樂呢。」顧弘承說完就差身邊的人去備賀禮,無非就是珠玉綢緞補品一類。

  等到小春子取了來,顧弘承就和蘇德盛一道去莊王府,顧弘承甚至在琢磨著:「難道莊王府風水好,子雲才回來多久,陳尚令就有喜了。不成,我可不能落得太后邊,也得領上周氏他們幾個一道上王府裡小住些時日。當初我還和子雲約定了娃娃親呢,要沒個眉目,這事兒可就沒譜了。」

  顧弘承是想著親上加親,讓這個跟自己一塊長大的兄弟能穩坐富貴榮華,他和蕭慶之約定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莊王府裡,蕭慶之謝完賞賜,顧弘承就很適時地提起了當年的約定。這下蕭慶之可不淡定了,本來孩子怎麼教養就讓他很煩心了,現在還有個上趕著要跟他踐諾的:「殿下,這只不過是酒醉後的戲言。」

  「看來子雲是不打算認帳了,得,不用你認。待到將來,讓他們從小一道長大,就不信處不出感情來。」顧弘承只當是蕭慶之初為人父,一時興奮,從現在開始就捨不得了。

  「殿下,孩子的事,還是將來讓孩子自己決定吧!」就為這件事,蕭慶之也得趕緊溜遠一點,省得將來鬧出什麼人倫慘劇來,那可就大為不妙了。

  顧弘承高高興興地來,歡歡喜喜地琢磨著努力造人而去,蕭慶之回轉身把事跟玉璧一說,玉璧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有沒有搞錯,你們可是……這可不行,我們還是期待都生女兒,或者都生兒子吧。」

  「總會互有兒女,殿下這念頭很執著啊!」蕭慶之想想這事的可能性,就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他就想,自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去跟淳慶帝說明是不是做錯了。將來要真出了這樣的慘劇,他就是罪人呀。

  「誒,到時候隨便編個理由唄,什麼八字不合啊,兩個孩子沒這緣份了。或者咱們從小給灌輸,大家就是兄弟姐妹,就像自家的兄弟姐妹一樣,久而久之他們自然就沒想法了。」玉璧想想,反正從前自家那麼多表姐弟妹,也沒對自家表兄有過什麼想法,那自然而然的就是自己的哥哥,跟親哥沒什麼區別。

  為這事兒,蕭慶之可操心壞了,最後還是決定採納玉璧的建議,現在他才意識到,托家帶口的男人是多麼不容易了。

  懷孕滿兩個月後,玉璧就莫名地吃什麼吐什麼,折騰得她想死的心都有,連帶蕭慶之也一樣吃什麼都不對胃口,兩人在短短一個多月裡瘦了一大圈。玉璧還好一點,畢竟蕭慶之會盯著她補充營養,他自己就不行了,瘦得比玉璧還狠。

  好在到第五個月就全好了,醫官說這時可以進食補,兩人湯湯水水吃得足足的,這才把身子養回來。

  因為玉璧懷著身子不宜搬動,所以他們還是暫時住在莊王府裡,這天玉璧飯後在花園裡散步,正犯睏的時候,桑兒湊到她耳邊說了句:「夫人,謝大人來了,正在門外等著會見爺和夫人。」

  「謝大人?」玉璧認識的姓謝的很有限,所以很快就想起謝春江來:「是潮生嗎,快點請他進來。」

  那還不就是謝春江,只是謝春江像是遭受了什麼打擊,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看著樣子都挺淒慘:「玉璧,你……你這是有喜了!」

  「嗯,已經四個多月了,這幾年倒沒怎麼聽說你的消息,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事,有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只要我們能幫得上。」玉璧覺得謝春江這模樣登門,肯定是有事相求。

  果然,謝春江真遇著事了:「文宣公去世那年底,家父家母相繼過世,玉璧,我也才剛從孝期出來。」

  原來是失去了父母才這副樣子,玉璧鬆了口氣請他坐下,又讓人上了茶:「那你現在是想要怎麼樣呢?」

  謝春江左右看了一眼,玉璧明了地讓大傢伙兒都退到大院外去,附近不許留人,謝春江說話的聲音也小得多了。這裡畢竟是王府,說話應該謹慎一些,這點城府兩人都有:「父母親大人過世之後,有一段時間想過要來京中問一問,為何明明知道有我的存在,卻從不曾盡過一天為人父的責任,但是這兩年來也想明白了。」

  「這跟你來京城有什麼關係嗎?」玉璧有些不解,謝家二老都是六十出頭的人了,過身了她也沒往別處去想,只當是年紀到了。

  「玉璧,家父家母是為朝中權貴所害,有人瞧上了我家那點不入流的營生,步步緊逼。父親母親等同是被他們活生生逼到絕路上的。那些營生,我從不曾看在眼裡,但那卻是父母的東西,我不能讓它落入其他人手裡。」謝家最大的財富是土地,給宮中做頭面首飾,在各地開的十幾家大銀樓,對謝家來說其實不過是添頭。所以謝春江從來沒看在眼裡,也不覺得那生意有和沒有會區別開來。

  但是被人奪去的,和自己放開的不一樣,而且因此還鬧出人命來了,就更加不同。謝春江去了江南省部告狀,但是省部姚清甫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件事就是他也接不了。

  誰家這麼不開眼,謝家的生意說大不大,說小當然也絕對不算小,不過那家長眼沒長眼,謝家這麼多年的根基,怎麼連個後台都沒有呢?雖然心裡有疑問,但玉璧沒有說出來,而是問道:「你知道是誰家嗎?」

  謝春江卻搖搖頭:「派出來的人並不是正主,後台大得連江南道台都說接不了,那就只能是京中權貴,所以我來京城求個明白清楚。子雲現在是在鍾山書院嗎,他幾時回來?」

  「要等到晚膳前才會回來,只是,潮生,你沒想過請……那位幫忙嗎?」玉璧心想,這樣的事,淳慶帝動動嘴,立馬那位權貴就要灰飛煙滅,何必這麼麻煩。

  玉璧哪能理解謝春江的糾結,就像有時候她了不能理解蕭慶之複雜的心情一樣。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3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臣子,兒子!

  夏末秋初的天最是悶熱,滿園子的蟲鳴鳥語,夾雜著一絲被熱浪烘出來的花香,極容易令人覺得胸中憂悶。玉璧連連給謝春江添了幾道茶,謝春江都沒有說他有沒有想過請淳慶帝幫忙,只是看著園子中間一架山葡萄下,十幾隻雛鳥出來覓食的野雀兒,大雀兒站在木樁上,不時警戒地朝園子裡的人看一眼。

  這樣的場景擱玉璧,她就一想法,趕緊找人拿筐來逮雀兒,晚上拿來燉湯也好,紅燒也好,反正是道美味佳餚。但是,她能大致明白像謝春江和蕭慶之這樣身世敏感,胸懷裡又儲著不少墨水兒的人八成會生感慨。

  「我不恨、不怨,並不代表我就能接受他做我的父親。血緣是天生不可割斷的,但玉璧,我不能利用這這一層關係。雖然朝中種種爭鬥我不曾涉足,但也知道,一旦我去利用了,便會成為萬劫不復的開端。雖然這世間已經沒有多少需要我去牽的人和事物了,但是我仍然愛惜自己的性命。」謝春江在惜命這一點上,真的和蕭慶之一樣,老顧家的人都信奉好死不如賴活著這一條。

  所以,老顧家的逍遙王爺是很多的,冷不丁到哪個州去,就能遇著個二流子一般踢寡婦門、挖絕戶墳、幹盡缺德事兒的王爺。但老顧家的人深知一點,壞事做盡都不是問題,但千萬不能做要命的事。

  蕭慶之和謝春江不約而同選擇不恨不認,這就足夠說明遺傳基因其實很強大,外表特質可以完全不一樣,但骨子裡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需要慶之幫你嗎?」既然當爹的幫不了,那就只能讓當長兄的來幫忙了,長兄如父,真的不能推辭啊!

  但是謝春江卻搖頭了。只是忽然抬頭看向玉璧,眼睛裡有淚光,眼圈也帶著幾分通紅:「玉璧,你跟我說實話,他……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和身世了?」

  這讓她怎麼回答,玉璧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從看到你手上那串佛珠起,大概就起疑了,後來許是派人去查過,這才最終確認。」

  有這一點就夠了。有這一點,謝春江就能最大限度的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淳慶帝肯定對他有愧疚之心吧,至少從幾次三番特例升官就看得出來,淳慶帝還讓姚清甫多關照他一二。否則,他不可能安安穩穩地一路到京城來。

  所以。謝春江沒有再說這個話題了,因為他知道該怎麼去做了:「你說四個多月了,那就該是年節前後生,回頭讓孩子認我做乾爹吧。我這輩子啊,在男歡女愛上,算是大徹大悟了,既不想去負人,也不願被負,就讓我占你們個便宜。」

  「行。以後逢年過節記得給零花錢就成,我倒不介意孩子多幾個給錢花的。」

  說著話天兒就不早了,玉璧留謝春江吃飯,她是想讓蕭慶之再跟謝春江說說,畢竟這些事蕭慶之更知道其中利害關係,讓蕭慶之給出幾個靠譜的主意。省得謝春江走道岔道上去。

  好賴謝春江還拿蕭慶之當偶像,雖然這幾年經歷的事兒很多,但謝春江比起蕭慶之那性子來,愣就是要明朗得多,事一說完,謝春江立馬就是滿臉和和氣氣的笑意。甚至還跟玉璧打趣要給孩子取什麼名字,按蕭家的字輩兒,這一代是取帶木字的字做名字。

  名字的事,蕭慶之還沒來得及操心,玉璧則是取名無能星人,聽著謝春江給出主意,她還真挺來勁:「男孩子還好說,松柏森林都好,要是姑娘怎麼辦,我把字典翻透了,也沒找著幾個適合姑娘家用字。」

  「桃李梅杏,楊柳桐榕,怎麼會沒有適合姑娘家用的字。」

  這些字不是不符合玉璧的期待嘛,女孩子得有一個漂亮的名字,謝春江說的這八個字,對玉璧來說,哪個字都不夠好,不夠讓人一聽著就覺得是個嬌滴滴的可愛小丫頭:「不夠可愛啊!」

  ……

  謝春江被這「不夠可愛」四個字打敗了,想了想又給她出了個主意:「可以叫蕭朵,朵朵夠可愛了吧。」

  「潮生,你覺得我缺心眼嗎,這個叫小名可以,叫大名太不正經了。」所以玉璧很糾結,又要可愛,又有含義不錯的,當人爹媽果然不是件輕鬆的事兒。

  「要不梧或者梒,這倆字都不錯。」做為乾爹,謝春江覺得,怎麼也不能讓他這可能出生的乾閨女有個太離譜的名字,還是給出出主意為好。

  「還是讓蕭慶之去操心吧,我才不管了。」玉璧想想現代,自家爸媽給取的名字——葉流光。起初覺得多美多美多美呀,結果到後來一問,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她媽很不好意思的說生產的時候,護士放給她聽的歌就是《流光飛舞》。本來想叫葉飛舞的,她爹嫌俗氣,結果叫了葉流光,然後二十幾年就沒一天不缺錢花的。

  綜上所述,他們家都不擅長取名字,還是歇菜吧。

  不多久,蕭慶之挾著幾本書回來,看到謝春江明顯一愣:「潮生幾時來的?」

  「今天剛到,正和玉璧說起,子雲兄吶,你一定要趕緊想好名字啊,千萬不能讓玉璧來取。」有鑒於玉璧剛才提過蕭樟蕭柿之類的恐怖名字,謝春江覺得應該提醒一下,而且謝春江這會兒特感謝自己姓謝,姓蕭真的不好取名字。

  「嗯?」蕭慶之心說我兒子誰取名字跟你關係不大吧!

  謝春江說:「如果你不想讓你兒子叫蕭柿或蕭樟的話,早做打算吧。」

  一聽,蕭慶之果然認同了,蕭柿……也就玉璧能想得出來:「胡鬧什麼,宮裡八成會賜下名字來,你別操心了。潮生,我聽說了令尊和令堂的事,你這回來是有什麼打算嗎?」

  聽著蕭慶之這句話,謝春江莫名的心裡一陣黯然。想想,自己叫什麼姓什麼,跟親生父親一點關係沒有,反觀蕭慶之,名字和字都是淳慶帝取的,連孩子的名字將來都會由淳慶帝來取。親兒子不如親近的臣子,謝春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要回該屬於謝家的東西,傳給真正的謝家人。」

  謝春江還有叔伯兄弟,所以他才有這麼一說。

  「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說。」蕭慶之看著謝春江,這簡直是世上的另一個自己,只是年少時的際遇略有不同而已。

  「沒什麼,該怎麼做我有想法了。」

  到第二天快吃午飯的時候,玉璧和蕭慶之才知道謝春江所謂的有想法了是怎麼樣一個想法,他居然直叩宮門,上表喊冤。這可是接了狀子先挨幾十板子,不論生死,再行開審「御前聽審」。

  除非有不世的冤屈,否則沒人會這麼幹,當朝已有近百年,也沒見有誰直接叩宮門去喊冤。打死了算誰的?打個半死不活算誰的?打殘了打傷了又算誰的?全算自個兒的!當然,謝春江事先就打好了算盤,他算死了淳慶帝不會看著他就這麼被打嚥氣了,親生兒子讓自家侍衛打死,這樣的事淳慶帝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陛下,有位從吳州來的謝舉人叩朱門上表喊冤,宮門外的侍衛正在請刑罰。」蘇德盛把謝春江寫的「血」書呈到御案前,所謂的血書只是種說法,多半是紅顏料,不會真的這麼血腥。御筆才能朱批,上表喊冤用染料顏料,和朱砂的顏色是有區別的。

  謝?淳慶帝接過冤狀一看,差點沒氣出毛病來:「快,快去宮門外讓他們別下板子。」

  「陛下,這……」

  叩朱門不下板子是絕對不可能的事,特例一開以後就不好管了,淳慶帝心裡明白,又說道:「不能把人打傷了,這是……是子雲的摯交好友,才學極好。」

  其實,如果謝春江能事先跟蕭慶之說,蕭慶之肯定會讓他一下都不用挨,直接拎著狀紙告到御前,哪用得著叩朱門。一旦到了御前,不是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謝春江想做什麼啊,他傻了嗎,那打下去還有活頭。慶之,你能不能跟他們商量商量,別把人打壞了。」玉璧心說,要是真打死打殘了,倒霉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但是,蕭慶之卻看著正在挨板子的謝春江,忽然明白了謝春江的意思,這是在用他滿身傷痕,告訴宮裡的陛下,打我捱了,罪我受了,生恩還清,就別再想著認親這樣的美事:「不會,蘇公公出來了,板子的聲兒比剛才還響,但潮生喊疼的聲音卻小多了。」

  「這還能放水的。」

  「你昨天是不是跟潮生說了,他的身世已早已經被撞破了。」蕭慶之想著只有這一個可能。

  玉璧點點頭,這下才明白,昨天謝春江來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他這是來跟她求定心丸。翩翩書生,濁世佳公子,就這麼墮落了,果然他們老顧家的人骨子裡都冒著黑水兒:「他到底想幹什麼?」

  「告訴陛下,您的臣子,正在用種種方法迫害您的子民,而您的子民裡,正有像潮生這樣隨時能被人玩死的親兒子!」蕭慶之拍拍玉璧的肩說:「走吧,我們也進去瞧瞧熱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仇不報非君子,憋到內傷是傻子

  謝春江到底不是蕭慶之,要是蕭慶之挨這幾十下板子,立地就能生龍活虎地繼續跟淳慶帝掐架。但謝春江是個純粹的文弱書生,手無二兩力,怎麼經得起幾十下板子,何況開始那幾下板子打得結結實實。

  被扶進偏殿裡去時,謝春江臉色白得跟紙一樣,玉璧和蕭慶之一進來,蘇德盛就記起淳慶帝的話來。連忙也把人一塊讓到偏殿去,傳來了醫官給謝春江診治,醫官卻不怎麼樂觀地說:「這書生底子不成,估計怎麼也得養兩三個月才能好轉,蘇公公,陛下現在就要問話嗎?」

  「誒,可不是,還是想想辦法吧。」蘇德盛滿腦門子汗,這要是把人打壞了,依著陛下愛才惜才的程度,免不得又要好幾天吃不下睡不好。

  「我盡力,至於問話,也請陛下簡短一些,否則這書生也撐不住。」醫官說完施了針,沒過多久謝春江悠悠轉醒。

  「潮生。」玉璧和蕭慶之一起站他跟前喊。

  謝春江面無血色地看著二人,明顯沒說話的力氣,只是眨了眨眼睛。醫官見狀,伸手塞了蔘片在謝春江舌根下,就這樣謝春江才稍稍及過頸來。因為這位現在不好移動,蘇德盛見狀,就去淳慶帝面前回話:「陛下,那謝書生傷得不輕,這會兒正拿蔘片提著氣,眼下行動不便,陛下看是不是日後再安排。」

  本來就有點坐不住,淳慶帝還沒聽完,手裡的奏章就一推。邁著大步往外走:「不是說別傷了他,怎麼都到了拿蔘片提氣的地步。」

  「陛下,老奴到宮門的時候,謝書生已經挨了十幾板子了。到底是個書生,哪禁受得起。」蘇德盛見淳慶帝著急上火的樣,有些奇怪。就算今天打的是蕭慶之,陛下也不應該像現在這麼急驚風似的。

  蘇大公公可沒想到,如果打的是蕭慶之,只怕淳慶帝就要調集軍隊跟人拼命去。蕭慶之現在可是淳慶帝心目中的「嫡長子」,是他最出息最喜歡的兒子,更重要的是,還是最鍾愛之人的兒子。地府這時要敢收蕭慶之的命。淳慶帝都能集結兵力打進地府去把蕭慶之搶回來。

  「潮生啊,你怎麼……這冤紙你交給誰來遞不是遞,玉璧和子雲哪個不可以,怎麼非要叩宮門上表喊冤。」淳慶帝看著謝春江的模樣,那叫一個滿心愧疚和憤怒。自家的侍衛把自家兒子給打了,他這叫一個有火氣都沒處發呀。

  此時此刻,淳慶帝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兒子何等弱小,誰都可以揉圓搓扁。如果今天謝春江傷得很輕,淳慶帝可能對謝家二老的遭遇還不會這麼憤怒,但謝春江這只剩下半口氣的樣子,讓淳慶帝立馬就把這事兒的禍根給恨上了。

  老子的兒子你們也敢動,還有沒有王法天理。淳慶帝壓根不管有沒有人知道謝春江的身份。

  「陛下,小民要的是一個可昭天日的公道,而不是心照不宣的懲處。對於已經逝去的人來說,不管是懲處還是公道,都無關緊要。但是對活著的陛下的子民來說,一個可昭天日的公道可以避免他們再免受侵害。小民不才,願以微軀諫君王,只願您能替天下子民主持公道。」謝春江雖然就剩下這麼一點點氣力了,但是腦子裡預先想好的一點也沒亂,說得漂亮而讓人不得不震撼。

  玉璧在一邊不免要偷瞧了一下父子三人,然後心裡感慨:「這父子三,看著脾氣誰也不像誰,溫潤的、霸道的、文弱堅毅的,但一玩起心眼來,是一模一樣的正氣凜然。拿大義掩蓋自己的私心小節,用家國天下,來遮掩自己微小的目的。」

  這一番漂亮話說出來,淳慶帝原本應該聽得出來的,可是自家的兒子怎麼都是好的,尤其是這個只剩下一口氣,還大義凜然的兒子,真不可能再去相疑:「朕看到了,必嚴辦,你好好養傷,日後還有重任交給你去辦。方太醫,好好給他治傷,別落下病根。」

  「是,陛下。」

  「小民,拜謝陛下,陛下隆恩……」謝春江一副勉力要爬起來謝恩的舉止,淳慶帝怎麼會讓他起來,連忙伸手按住了他。

  看著眼前聲息極弱的兒子,淳慶帝這叫一個心疼,按著他重新躺下後,滿眼慈和地道:「這段時間便在宮裡養傷吧,朕在西三所給你安排間殿堂暫住。」

  「陛下,這不合禮法,成年皇子且不得無事夜宿宮中,更何況是外臣。」蕭慶之義正辭嚴地道。

  淳慶帝本來要開口教訓的,可一看是蕭慶之又把話嚥了回去:「沒什麼不可的,現在他不好動彈,蘇德盛,你去安排一下。」

  「陛下若是真心為潮生著想,就該讓他出宮養傷,他才二十出頭,將來必有前程,陛下總不至將他毀於這樁小事上。」蕭慶之捏著這點不鬆口,開什麼玩笑,西三所如今除了未成年的皇子,還有東宮太子和太子妃,雖說隔得挺遠,但真要有心構陷,將來就是隨時可以抄家掉腦袋的罪名。

  怎麼著也是自己的弟弟,蕭慶之不至於由著淳慶帝一時腦熱,就給謝春江埋下個禍根,蕭慶之內心的獨白是:「我是長兄,長兄也如父,當爹的不靠譜,我要再不靠譜,潮生就真的毀了!」

  由此可見,蕭慶之絕對是被玉璧帶壞的。

  被蕭慶之這麼一勸,淳慶帝也沒好再留,只好殷殷地看著蕭慶之,反正你明白我也明白:「那便交給子雲了,好生照料他。」

  而淳慶帝的內心獨白是:「朕知道你知道,你不知道朕知道,朕還知道你能擔得起長兄的責任,子雲你果然是朕的好兒子,他們的好兄長。」

  幸虧蕭慶之不知道淳慶帝內心在獨白著什麼,否則當即就能把手裡捧著的藥箱掀在淳慶帝臉面上,把藥箱還給方太醫後,蕭慶之帶著謝春江走人。淳慶帝不免要感慨,蕭慶之行事果然最為大氣,辦什麼事都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就算是……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由來是這般從容自若,甚至不願朕為他憂心。

  好兒子啊!可現在的問題是,好兒子確實是自家的了,但相認十分艱難,而且好兒子自個兒也不想認回自家來。

  「德盛啊,多好的孩子啊!」

  蘇德盛不知道底細,以為是陛下愛才,跟著點頭說:「確實是好孩子。」

  淳慶帝惆悵地歎了口氣,踱回御書房繼續批奏章,心中暗生悔恨,當年自己怎麼會幹出這麼愚蠢的事情來。不僅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子,還失去了最好的兒子。

  一夜雨落,第二天謝春江忽然發起燒來,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讓吃就吃,讓喝就喝,但說不出清楚話來。方太醫急得把太醫院的一群醫官全請了來會診,結果是一堆玉璧不怎麼能聽明白的診斷結果:「方太醫是說潮生心力交瘁,加上重傷,才導致了發熱?」

  「正是,陳尚令,你懷著身子,好生歇著就是,別近前來。」方太醫可不敢一個沒治好,又染病了另一個,他可不想招不痛快。

  「我好著呢,方太醫,潮生幾時能退熱,不能一直這麼滾燙吧。」

  「自是不能,喝了湯藥,捂上一捂,發出汗來就好了。」幾個醫官熬好湯藥來,喝下湯藥去捂上,果然不一會兒就發汗了。玉璧在旁邊只能感歎樹根草皮的強大,西藥退燒都不帶這麼快的。

  「退熱了就好了,接下來飲湯藥即可,傷處每天換一次藥就可以了。如果不再反覆,十五日開外便可下地,然後再慢慢將養著,進些補中益氣活血的湯藥就行了。」中醫治病並不慢,慢的是調養身子,細水長流如抽絲剝繭一般。

  晚上蕭慶之回來時,謝春江就醒了,不過還是那麼副要死不活的樣,蕭慶之看著他道:「潮生,你想說的想做的,並不一定要拼著自己的身體不要去說去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將自己置身險境,怎麼對得起已經故去的令堂和令尊。」

  謝潮生慘慘地看著玉璧和蕭慶之,露出個倍加文弱蒼白的笑來:「有些怨氣不想埋在心裡,沒丟命還活著,已經足夠了。」

  ……

  看著謝春江良久,蕭慶之叮囑了一句「好好歇著」,就拉著玉璧轉身離去。

  帶著青草和泥土味兒的雨氣裡,蕭慶之面色沉沉,一言不發。玉璧看在眼裡,倒也不急,只喊了他一句:「慶之。」

  「什麼?」

  「潮生這樣的好好先生都心中有怨氣要發出來,你可不是好好先生,又打算怎麼發你心中的怨氣。」

  「我……還沒想好。」沒脾氣的謝春江都要發發脾氣,蕭慶之怎麼可能把心裡那點怨一直留著,他才不是那種會給自己留下心結的人。

  果然,玉璧就知道,老顧家從上到下個個都是信奉有仇不報非君子,有怨屈憋到內傷是傻子的主兒。讓他不發是不可能的,玉璧只能捏著嗓子特溫柔地道:「不管你怎麼做,都要為孩子想想,你也是要為人父的人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3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君子,君王的私生子

  是啊,蕭慶之想想,自己也就快要成為一個孩子的爹了。人人都覺得上天厚愛他,卻不想想,對比起謝潮生來,上天對他給得更加苛刻。在他還沒有一逞心中那點怨時,上天就給他一孩子,讓他體會著為人父的感覺,關鍵是那孩子還沒出生,這就讓他更不由得想自己要做什麼樣一個父親,而一個孩子又需要怎麼樣一位父親。

  追根究底,這個孩子來得太是時候,不怪淳慶帝這麼歡喜。

  謝春江的身體漸漸好起來後,宮裡派了人來召謝春江進宮,這案子最終還是得問他。當淳慶帝看到瘦了一圈的謝春江,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氣又漲起來:「潮生啊,坐得嗎?」

  「陛下,潮生乃一介小民,陛下御前怎敢言坐。」謝春江才不坐,繼續保持著讓自己這位「生父」好好傷感一下才是正經的。這輩子,也就這一次,謝春江覺得有理由放縱一下。

  果然,淳慶帝心生不忍,和聲道:「你的事情,朕已大體知道了,朕只想問問你,這事你想怎麼辦。」

  從淳慶帝的這句話裡,謝春江聽出來了,淳慶帝不想辦在這件事背後的人,不管是留著還有用,還是利益牽扯太大不能動,總之淳慶帝能給的交待大概都不能讓他太過滿意:「陛下,小民幼受庭訓,少年時拜在晉東先生門下讀書,學的是禮樂文章,恆信這世上有公平公理。這事不是小民想怎麼辦,而是如何才公平,如何才能彰顯公理。」

  謝春江又不傻。他怎麼會說該怎麼去做,只是抬出道德教化、公平公理這樣的大道義來。

  淳慶帝聽完,先是一怔,然後看著謝春江皺眉:「公平公理!」

  這世上,總是不怕說明白的,就怕不明不白的。淳慶帝又惱火了。這回惱火的對象是謝春江,這孩子太搓火了,這分明是要求嚴懲幕後真凶,壓根不肯放過。要是淳慶帝想辦,還用等謝春江來,早把幕後的人拎菜市口卡嚓掉了。

  所以,謝春江這個兒子。到底還不如蕭慶之讓淳慶帝舒心,蕭慶之辦事,從來都是先考慮大局,然後才考慮他自己:「潮生……」

  「陛下,公平公理是大道所求,而小民所所求的不過是謝家的東西重歸於謝家。」謝春江覺得心中的怨念發得差不多了,也不至真迂腐酸儒到非要幕後真凶立地伏法。反正該上的眼藥已經上了,那人日後討不著好去,謝春江不擔心那人能逍遙一輩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唯小人報仇才從早到晚,謝春江自認自己勉強算個君子。

  嗯,正兒八經的君王私生子。

  進退之間,謝春江就把淳慶帝將來認他的路給堵上了。這樣一個理想化的兒子,這樣一個對世間公理正義還有期待的兒子,一旦認了,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會被當成炮灰犧牲掉。淳慶帝心裡有愧疚,所以不會拼著犧牲掉他,還要去認他。

  這種事,某一天,大家心知肚明了就好,說破了,就會變味兒。

  眼見要到仲秋,宮中按例有宴席,淳慶帝看著謝春江,想了想說:「潮生啊,過幾日宮中有仲秋筵席,若是無事便與子雲他們一道來。」

  「是,陛下。」

  退出宮來,謝潮生覺得自己此行算是圓滿了,只要淳慶帝不說,這世上也就只有蕭慶之和陳玉璧以及自家二老知道。蕭慶之和玉璧他當然相信,所以他對自己的安全完全放下心來。

  哼著小調回了莊王府,玉璧就上前問他:「潮生,事情怎麼樣了?」

  「圓滿落下帷幕,陛下留我幾天後去仲秋筵席,想來是要讓我見見諸位殿下,然後我就能回吳州了。陛下要我繼續入仕,我已經推拒了,吳州物富民豐,比京城好了不知道多少,當京宮得多虧心,還要時時提防著。」謝潮生現在無比輕鬆,哪怕身子還沒好全,精神頭好得多了。

  瞧瞧,同樣是私生子,謝潮生輕鬆卸下一切,蕭慶之卻還得扛著。

  如果說謝潮生是他自己不想認,玉璧認為,淳慶帝那裡,就算知道蕭慶之是他的血脈,也不會認,因為蕭慶之做為一個臣子的用處比兒子的用處要大得多。如果是兒子,不當皇帝的,就只能一輩子遊山玩水、吃喝玩樂,淳慶帝用心栽培了這麼多年,把這麼好的臣子送去做閒人,他肯定得牙疼得慌。

  「能這樣就好,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強。」玉璧看著自己漸漸顯懷的肚子,心頭不免有些惆悵,希望蕭慶之能快些把事情想明白做清楚才好,她希望孩子出生時,蕭慶之能滿心盡歡喜,而不是心懷各種微妙的情緒。

  「玉璧,鍾山書院在哪裡,找個人套上車載我去吧。在吳州就聽說鍾山書院如今怎麼怎麼樣不凡,不是能裝幾千人的大船下水了,就是同時紡幾十枚梭子的紡紗機對外開售,可真是好地方。」謝春江要不是不好留在京城,說不定也會想著留在鍾山書院,教書也好,不能教書當個學生也很好。

  「要不我們一塊兒去,正好中午給慶之送點飯菜去,最近他胃口不好,書院的菜色雖然不錯,但估計他現在吃著不能爽口。」玉璧說著就要去準備飯菜,加了金黃小米煮出來色澤誘人的米飯先上灶。

  玉璧雖然幾個月的肚子了,但是做起活來一點不礙事,何況配菜的活不用她管,只需要掌個勺就成。謝春江這還真是頭回碰上玉璧下廚,飯一蒸上他就雙眼大亮,今天果然是幸運日,事情圓滿辦成不說,還有美食招呼。

  「苦瓜啊……這東西可不好吃,子雲兄愛吃?」老顧家的好傳統,都不愛吃帶苦味的菜。謝春江也一樣。

  「他原先是不愛吃的,不過現在什麼愛吃,這個拿油過到軟和了,再做豆豉汁燴一燴。哪還有苦味,鹹香可口說得這是這個。」而且還不需要太高深的廚藝,這可是入門級別的素菜。想當初。傅大廚為了教她做菜,那是絞盡腦汁,一系列的豉汁菜就是傅大廚給她選的入門熱菜。

  對於苦瓜能沒苦味兒,謝春江深表懷疑,所以他略過苦瓜不看,看別的材料去了。魚有刺兒,這位也不愛。不免嘀咕一句:「鰱魚刺最多,麻煩,吃著最不雅觀,書院裡吃這個不好看吧。」

  「打成泥做成清湯魚丸,湯裡下豆腐粒和青菜。做出來清爽甘甜,別提多好鮮美了。」做這個菜有訣竅,豆腐得先拿鹽水焯去豆腥氣,順便讓豆腐更結實,不容易散。做成小爛的魚丸加少量蔥薑水和黃酒打上勁,然後小火養熟。這倆主料備好後,大鍋下油生薑熗鍋,下魚骨翻幾下加水煮成雪白的魚湯,然後下豆腐魚丸調味。出鍋時加青菜撒上蔥花齊活兒。

  其實,按傅大廚的私房菜譜,豆腐要切成細絲的,青菜也要拿菜葉切成和豆腐一樣的細絲,魚則把肉切成菊花狀加調料醃漬,那傢伙光看都是種享受。不過玉璧刀功太渣,莊王府的廚子也做不到這麼高級,所以只能將就簡單版的。

  等到幾道菜一做出來,謝春江徹底服了,他差點就要淚流滿面:「子雲兄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有玉璧這麼個媳婦兒,是子雲兄好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至於嘛,不就幾道菜,這沒節操的傢伙。

  「別為幾道菜就把我捧上神壇,準備了你的份,一塊到書院吃去。」玉璧也沒覺得淳慶帝和太子愛吃呀,怎麼謝春江是這麼個吃貨,蕭慶之雖然愛好美食,可那也是她勾起來的。

  拎著讓謝春江垂涎欲滴的食盒,玉璧坐著馬車,謝春江騎著馬,倆人一道到了鍾山書院。話說玉璧回京,今兒也是頭一天到鍾山書院來,沒想到鍾山下如今已經像一個熱鬧的集市,各類店鋪一應俱全,客棧酒樓茶館哪個也不少。

  「我才多久沒來,就成這樣了!」再往山上走,越近鍾山書院就越清幽安寧下來,只是鍾山書院本身,也比玉璧當年離京時看到的要大上很多。四周蓋起了一片新校舍,不時能看到捧著書本的學員和教員匆匆穿行,據玉璧觀察,鍾山書院已經有了「校服」:「怪不得前段時間慶之跟我說鍾山書院現在每月能餘幾千兩,得有幾千學員了吧。」

  雲州太偏遠消息傳不到,但吳州卻不時能聽到,所以謝春江比玉璧清楚:「除去蒙學,有近三千名學員。」

  三千,這都要趕上孔子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不知道將來鍾山書院能不能到這地步。

  馬車直接從偏門駛到後邊教員們起居的院子,三五成群的教員們正相邀一塊去吃飯,這些新來的先生大多不認得玉璧,只以為是誰家女眷,也沒有多看就過去了。直到有位元老級別的大儒與人說說笑笑走過玉璧身邊,猛地一回頭覺得不對勁了,這丫頭愣是眼熟:「陳尚令?」

  「是。」不管認不認得,人家既然認出她來了,趁早回頭行禮就對了。

  「誒,還是這麼個不記人的腦子……」

  後進來的謝春江把人認出來了,趕緊深深一施禮:「晚生謝春江見梁先生。」

  梁先生,鍾山書院裡可不止一個梁先生,玉璧可不敢亂喊。「梁先生」看了不免歎氣,指著自己鼻子說:「梁師言。」

  「噢,是梁老呀,瞧我這破記性。我還記得您喜歡吃玉米麵窩頭,正好有新下的玉米麵,回頭給您做一籠。」玉璧就是以各人的飲食喜好來區分人的,相貌言行反而記得不深刻。

  「有好吃,那可不能忘了我啊,小丫頭。」

  一時之間,幾位「元老級」的大儒們都出來了,一個個看著玉璧就像見著了親人一樣!

  不是大儒們嘴饞,而是玉璧從前經常做,老吃都吃習慣了,吃不著了真叫人鬧心,要是玉璧再不來,大儒們都準備跟蕭慶之來個強烈要求。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又不明真相地被坑了!

  好不容易跟大儒們許下無數好吃好喝,這才順利到後邊院子裡見到蕭慶之,蕭慶之正端著個湯碗在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湯,那送飯來的大嬸看著禁不住認為是她做的湯太難喝。廚房裡的大嬸正要說什麼,就見玉璧闖進來,那大嬸就瞪眼。

  玉璧心說您瞪我做什麼,她還沒開口呢,那大嬸就先聲奪人:「哪來的小娘子,怎麼什麼地方都敢闖,也不看看是誰在這裡。」

  聞聲,蕭慶之抬頭看了一眼,玉璧連忙衝他笑,蕭慶之這才意識到是她來了:「楊嬸兒,這是拙荊陳玉璧,你先下去吧。玉璧你也是,有什麼事讓儉書和令武來傳就是了,再不濟還有桑兒,潮生你也不勸著點玉璧,怎麼能讓她頂著個大肚子過來。」

  那楊大嬸仔仔細細地看了幾眼,神色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玉璧也沒大理會,只讓潮生把食盒裡的湯湯水水擺出來。謝春江一邊往桌上擺,一邊衝蕭慶之說:「子雲兄真是好口福,我可是捧著饞了一路了。」

  米飯先擺出來,雪白併著金黃,在陽光下顯得極為誘人。再把蕭慶之愛吃的那幾樣菜擺上了,他哪裡還顧得上想心裡那點事,把湯碗往旁邊一擱,立馬就撲到玉璧做的飯菜裡去了:「誒,你慢點,潮生,你也慢點,吃完了這頓還有下頓,難道非要把晚飯一塊吃足了不成。」

  謝春江舀了勺魚湯下嘴後,忍不住感慨:「玉璧,你有沒有妹妹,像你手藝這麼好的!」

  本來蕭慶之吃飯的時候不說話的,可聽謝春江一句,實在沒能留住話,說道:「怎麼。你前兩天不是還說男男女女悲悲喜喜沒意思,打算終生不娶嗎?」

  「那不是一時一時的麼,看著子雲兄和玉璧和美如此,我要還說終生不娶,那不是傻子。」謝春江其實也是有遺憾的,謝家二老生前就一直盼著他早早成婚,可他一直沒動過念想。這時二老都走了,他雖然前些時候確實有那麼點看破紅塵的意思,但可從沒想過出家去,再一看這夫妻倆一塊日子過得多好,幹嘛終生不娶啊。

  「這就對了,回頭我給你看看哪家的姑娘合適,你也早該到成婚的年紀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清楚,尋常人家的姑娘那位也不會肯,門第高了姑娘家也不會下嫁,這且得費一番功夫。」蕭慶之這會兒就真的長兄上了,他倒也不自覺自個兒的語氣裡有什麼。

  但是謝春江聽著很不對味兒好不好,這事兒他覺得連淳慶帝都管不上,當然得娶個自己滿意合眼的,就算是偶像也不能給他做主:「我娶自己樂意娶的,幹嘛讓你看去。」

  一時間,蕭慶之說不出話來,還是玉璧臉皮夠厚:「怎麼,吃我的喝我的,還管慶之叫著哥,我們就管不了你了。」

  這會兒不正吃著她的喝著她的,謝春江一看,沒話說了。他跟蕭慶之能接話,可玉璧這頂著肚子的孕婦,還是別費口舌。萬一有個好歹,就算他是至高神佛的私生子,蕭慶之也能拆了他骨頭:「行行行,您管您管,您二位看著辦。」

  ……

  三個人吃完飯,蕭慶之看了一眼謝春江說:「收拾收拾。」

  「怎麼又是我!」謝春江真覺得自己冤枉死了。

  蕭慶之指指玉璧的肚子說:「難道你要看著玉璧收拾。」

  不敢點頭,謝春江只敢說:「可我是客人,不指著玉璧收拾也不能指使我吧。」

  「你還有求於我的吧。」

  聞言,謝春江蔫蔫地收拾碗盤,還老老實實地擦乾淨桌子奉上熱茶。玉璧看了直想笑,這大概就是蕭慶之的兄長模樣,不聽話的鎮壓掉,聽話的也要鎮壓,好可愛呀。

  他們哥倆剛端著茶喝上,院門外就響起個嬌滴滴的聲音:「蕭大人。」

  「是楊姑娘啊,有什麼事嗎?」蕭慶之正無比舒坦地喝著弟弟奉上的茶,心裡正美著,沒太注意到玉璧的臉色。

  瞧這姑娘倆眼放光,一副狼見了肉的表情,玉璧就知道自己果然任重道遠。打發走了公主,又送遠了薛甘霖,結果還不算完,這還有等著她的。

  「想著蕭大人應該用好飯了,我沏了茶來……這位姐姐是蕭夫人麼,小女有禮了。」楊燕芳托著盤子施禮,身段極為好看,眉眼間自有一股風流姿態,是個漂亮的人兒。

  但漂亮和風姿態對蕭慶之來說,完全跟空氣一樣,要論漂亮,大公主跟牡丹花兒似的,薛甘霖跟白玉蘭一樣。所以樣貌只要不是太不入眼,在他眼裡就是浮雲:「已經喝著了,楊姑娘有心。」

  伸長脖子,楊燕芳看了一眼他們手裡端著的茶,看著實在不怎麼樣。謝春江這廝,雖然開過茶館,讓他說起來頭頭是道,可沏茶真不怎麼樣。要不是蕭慶之心裡美,這茶直接能噴謝春江一臉:「這茶怎麼能入口,蕭大人快些嘗嘗,小女這裡有新下的秋茶,香氣最是高妙。」

  當我不存在呢吧!玉璧冷眼旁觀,她一邊拈酸,想著蕭慶之這個招蜂引蝶的傢伙,一邊又挺八卦,想看看蕭慶之遇上倒追的怎麼應對。

  這茶是謝春江沏的,自然不用蕭慶之來說什麼,他就先開口了。被玉璧和偶像鎮壓就算了,沒道理今兒還得被個不認識的小丫頭嫌棄:「怎麼,這茶哪裡不好嗎,我喝著不錯。」

  其實蕭慶之心裡也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自家弟弟沏的茶,他這做兄長的,玉璧這做嫂子的都沒說什麼,外人怎麼能隨意置喙。這楊姑娘平時看起來也是個知道進退的,今兒卻不知禮了:「這茶挺好,楊姑娘這沒什麼需要整理的,你出去吧。」

  見狀,玉璧在一邊恨不能捶地大笑三聲。她不是輕易被蕭慶之搞定了麼,所以就認為這人特靈敏,身邊的人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全能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結果居然是眼前這場景。蕭慶之這塊木頭,不,應該是石頭,壓根不明白人家姑娘心裡在想什麼。

  雖然蕭慶之說了出去,但是楊燕芳還是沒挪步子,玉璧看了,嘴角帶上點笑意。她可不會光看看熱鬧就覺得足夠了,敢覬覦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爹,她難道就由著人這麼圓潤地滾出去:「楊姑娘,我記得這院裡是有規矩的,非諸位先生家中正室不得入內,便是諸位先生家的姑娘,那也需避諱著,畢竟先生們有不少年輕輕沒成婚的。」

  這條大部分書院都有,楊燕芳聽完又驚又怒,端著茶的手都抖起來。玉璧這話是在說她不檢點,話雖然沒點透,但是意思很明白。楊燕芳看向蕭慶之,卻見蕭慶之在皺眉,這位好像才忽然想起這麼一樁來似的:「是啊,楊姑娘未嫁吧,以後還是不要來了,於楊姑娘名聲有礙,傳出去對先生們和書院也不妥。」

  看吧,玉璧就知道蕭慶之是石頭,還八成和小龍女家那張千年寒玉床質地相當。話說,當初她是怎麼被蕭慶之哄上的,被這麼塊石頭哄上了,她真覺得自己很吃虧呀。

  「我……」

  謝春江剛開始也有點稀裡糊塗,但他很快明白過來,而且很肯定楊燕芳姑娘要糟糕了。低下頭默默喝茶,讓她說自己茶沏得不好,哪有直接就這麼來一句的,說得委婉點他難道聽不懂。

  結果,楊燕芳一跺腳,捧著茶水含著淚珠兒轉身跑出去了。玉璧看著楊燕芳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側著臉看向蕭慶之,蕭慶之一臉莫名其妙:「你瞪著我做什麼?」

  「你就沒感覺出來嗎?」玉璧問道。

  「感覺出什麼來?」蕭慶之完全不理解地回問。

  「楊姑娘想自薦枕席唄。」玉璧說得十分乾脆直接,她才不想因為繞彎子費腦子。

  只見蕭慶之和謝春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齊齊看向玉璧,倆人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有嗎?」

  玉璧笑笑不再說話,兄弟二人長出一口氣,要說楊燕芳的心思這倆人精不明白,那才叫有鬼了。蕭慶之是裝傻,一來打發走了楊燕芳,二來免得玉璧惱火。謝春江是充愣,這畢竟是偶像的家事,他不好過摻和的。

  所以,玉璧完全不理角的情況下,蕭慶之就完美地解釋了他為什麼能把玉璧哄上手的原因。

  陳尚令,您又不明真相地被坑了!

  等到玉璧去後邊解決人有三急這個問題時,謝春江和蕭慶之相視一笑,兩人心照不宣:「子雲兄好本事。」

  「彼此彼此。」蕭慶之心說:咱們誰跟誰,老顧家一脈相承的滿肚子壞水,骨子裡冒黑氣兒,大哥別說二哥,咱們都一路貨色:「上午不是進宮了嗎,事兒怎麼樣了?」

  「就像子雲兄說的那樣解決唄,還是子雲兄看得入骨,陛下仲秋讓我一塊參加筵席,我打算筵席過了就回吳江。」謝春江說完不免歎了口氣。

  「這樣也好,能脫身就是件好事。」哪裡像他,已經牽太深,想脫身都不容易。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4


第一百六十五章 潮生的婚事,楊姑娘的不死心

  本來謝春江打算仲秋過後回吳江,但是玉璧卻留下她,說是你做乾爹的,得趕著孩子出生準備好禮物迎接。其實是蕭慶之想留謝春江,再怎麼著是自家兄弟,一起留著過個年吧,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

  莊王裡在仲秋時節也分外忙,一邊要接著宮裡的賞賜,一邊還要準備宴會招待到時候會到這裡來飲宴的皇子們。玉璧大著肚子只能動動嘴,好在有謝春江在,這位也當了幾年家了,人情事物禮上往來,已經有了一定的見解。

  等到仲秋這天,百官休沐,上午蕭慶之要去赴仲秋詩會,順便也把謝春江拎了去。玉璧一孕婦,哪兒也甭想去,老實待著不能動彈。好在幾位公主找上門來湊趣,一口一個嫂子的叫著,她們不像皇子們,叫嫂子還要忌諱一下,公主們完全不必。

  下午的時候,女眷們的活動就是到船上遊湖,等傍晚時分再與兒郎們會合一道入宮參加筵席。這筵席是三品以上官員和王公親貴們才參加的,當然蕭慶之不在這裡邊,他是天子近臣嘛,沒得話說。

  游湖的時候,玉璧可算見識到了鍾山書院的大船是什麼個光影,光憑著木頭和簡單的工具把這麼大條船做出來,可真真是讓她覺得自己長了見識:「這真是鍾山書院做出來的?」

  「可不是麼,嫂子,三哥、四哥、五哥為這艘船也忙幾年呢。三哥現在還想著要造更結實更大的船,三哥說將來要駕著船出海呢。」說話的是順嬪的女兒顧白荷,小姑娘快到出嫁的年紀了,如今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小模樣。

  玉璧聽了立馬就想到了海上戰爭,不過這時代倒還沒聽說過外國是什麼樣的景象,玉璧覺得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是嘛,那到時候可得讓三殿下叫上我們一塊才好。不過這船結實嗎,要載滿了人不會出問題吧。」

  現代人,對木質結構真沒什麼太大信心。他們對鋼結構還不放心呢。其實那些古建築群落,哪個不是木質結構,比鋼筋水泥又差了哪裡。

  「結實,我還上去玩過呢。鍾山書院有艘船已經出過海了,這艘船是專門留在京城的,到時候也好給來朝的邊夷諸國看看,這樣他們就不敢打我們的主意了。」小姑娘們說話都比較痛快。

  小姑娘們一聽,都想上去瞧瞧熱鬧,都是各王公大臣的女眷,上去看看也不費事兒。等大家都參觀完了,也就到該進宮的時候了。宮門口,男人們也正在趕來。然後各自和自家夫人或妹子進宮去。

  「慶之,我們剛才去鍾山書院那艘大船上看過了,真是驚人。將來我們也開船出海去周遊列國看盡世間風景好不好,這世上可不止一朝一國,世界大著呢。」玉璧一直堅信自己還在地球來著,只是時間和空間的問題。

  「周遊列國。」這個對蕭慶之倒是個不小的誘惑:「也好,總要出去看一看。」

  宮裡的筵席無非就是歌舞和美酒佳餚,這時天氣熱還好一點,要是過年時的菜和酒,一上桌就能凍成冰塊兒。蕭慶之一邊跟人飲酒,一邊還得盯著玉璧,這樣不讓吃,那不讓碰,而且他還得順便給謝春江作媒:「潮生,走。我和你一道給諸位大人敬酒去,玉璧你老實點,別什麼東西都往嘴裡擱,你現在懷著身子不能瞎來。」

  擺擺手,玉璧像哄蒼蠅似的把蕭慶之轟走了:「知道了,你去吧。」

  除了三品大員,王侯公卿家的姑娘也來了不少,謝春江賣相好,也算是科舉入士文采風流,還真是頗有市場。一圈兒下來,確實有姑娘暗許芳心,不過他老人家愣是一副水火不進的樣兒。其實,也不是完全沒看上眼,是人家謝春江沒蕭慶之那麼厚臉皮,這位羞澀了。

  「問你看上哪家姑娘而已,又不是問你爬了誰家的院牆,你紅臉做什麼。慶之,快些說說,到底他見過誰家的姑娘後才變成這樣的,還說什麼終身不娶,那還不是沒人把你的心弦撥弄得癢癢的。現在打起主意來了吧,不說管什麼用,只有說出來我和慶之才能幫你呀。你可別忘了,事兒是要慶之給你出頭,但到時候真正出面跟人家夫人、姑娘談的是我,你可不能得罪了我。」玉璧特想知道誰讓這麼悶騷的主給看上了。

  只見謝春江面紅得跟臉上抹了朱紅胭脂一樣,就快滴出血來了,最後他也沒能吐出個名字來,還是蕭慶之笑哈哈地說:「是梁執中家的三姑娘,潮生真是個能挑會選的,梁執中家的姑娘論樣貌不是最好的,但性情品行無一不是上佳。而且有一點潮生肯定樂意,梁家老太太常年身子不適,一直是梁姑娘侍候著,從吃喝到起居都是梁姑娘操辦,所以梁姑娘做得一手好菜。」

  聽了這話,謝春江面露欣喜,道:「真的嗎?」

  老顧家的人大部分眼神兒都毒辣,尤基是在婚姻大事上,那是半點也不肯含糊的。就說太子妃周氏吧,雖然為人處事多少有點瞎眼的感覺,但對太子那是沒得說。

  「當然是真的,以前去梁府聚過,梁三娘做的點心,吃了讓人恨不能把舌頭吞下去,潮生你真是好福緣啊!不過,慶之,梁家門第不錯,梁家那邊兒對這事怎麼看。」這才是要緊的,他們總不能拎著謝春江到梁家說,這是陛下的私生子,趕緊像撿大便宜似的把女兒嫁了吧。

  「不成問題,梁執中與我私交也不錯,再說這樣的事,陛下多誇獎幾句,梁家怎麼會不樂意。再說,謝家累世皇商,出身也不能說低,有財有勢又讀過書的女婿,梁執中哪能不滿意。」其實這事有蕭慶之出面,梁執中就老樂意了,蕭慶之保媒就是天大的面子,誰能不樂意。

  當兄長的和謝春江本人都挺滿意,但是蕭慶之隱約到淳慶帝那裡去提時,淳慶帝不滿意了。梁家門第是不錯,但梁執中只是個五品官,梁執中能來那也是靠他夫人永嘉郡主,這位郡主小時候在宮裡養過一段時間,比較得帝后歡心,所以年節的宴會都有份。

  而且,梁三娘沒有什麼賢名才名,淳慶帝總覺得自家兒子這麼好,好歹得娶個才德兼備的。蕭慶之聽著淳慶帝的意思,越來越覺得淳慶帝在處理家事上不靠譜了,處理朝政淳慶帝著實能耐,但家事……蕭慶之覺得還是自己多擔待著點為好:「陛下,就是梁三娘,按潮生的身份,那也得算高門娶婦的。微臣明白,潮生的出身不低,但這事也不能說破不是。再說潮生自己樂意,他們夫妻二人過日子,彼此樂意了才是最好的,門第高低、出身好壞、才德與否都不重要,關鍵是他們心裡彼此互相敬慕著。」

  「等朕看看再說吧。」本來淳慶帝還想找個大家長房嫡出讓謝春江娶,再不濟也得是三品以上大員的嫡女,可現在一看,一五品小官的女兒,實在是落差有點大。

  見淳慶帝這樣,蕭慶之真想說一句:「我想娶玉璧的時候,玉璧他哥都還沒官職呢,您怎麼就沒攔著。」

  當然,他不是嫌玉璧出身,而是不免覺得淳慶帝真是偏頗,是自己的兒子了給珠給玉都嫌不足,不是自己的兒子,隨便是誰都不要緊,還可以拿來當廢物利用一樣使著。

  梁三娘是個不錯的姑娘,淳慶帝仔細看過後,也沒再反對,只是私底下給蕭慶之塞了不少東西,讓蕭慶之好好給謝春江辦婚禮。如果不是謝春江沒什麼資歷,淳慶帝八成會給個不重要的爵位好讓謝春江娶得風風光光。

  顧弘承跟謝春江也挺對胃口,骨血裡帶出來的東西,有時候確實奇特,喝一碗酒說幾句話,就彼此像認識了幾輩子似的熱絡起來。

  仲秋宴過後,莊王府就開始籌備謝春江的婚事,三書六禮一樣也不能少,還得置辦各種物件。蕭慶之又把本來修繕好自家要住的屋子給謝春江,讓他在那裡舉行婚禮,謝春江感激得跟什麼似的,不明就裡地就裡就開始叫上「大哥」了。

  「這禮服不成,繼續讓他們送別的樣子來,你們那裡要是沒好料子,拿幾匹過去,這可是要送到梁家去的吉服。」玉璧是擔心梁家也有眼高手低的人,送過去的東西差了一點都不妥,她好歹是大嫂,不能讓謝春江的婚禮留著遺憾。

  「是,過幾日小的裁好片再同送繡樣一起送來。」

  謝春江在一邊不敢吭氣,他真的覺得夠好了,不過他不敢吱聲,他早已經被鎮壓了,哪裡敢反抗。

  「中午不是要去鍾山書院送飯菜嗎,咱們早點去吧。」省得被擺在這裡當木偶,不時不時地往他身上貼一塊通紅的繡片,跟個擺設似的。

  書院麼,那是肯定要去的,聽說某個姑娘還有點不死心呢!

  據玉璧了解,在這個時代,有條律法是專門用來保護孕產期正室太太的,男人制定的法律對男人倒不至於多嚴厲,而是對那敢於勾搭正室在孕產期男子的女子,那可是聽由正室發落,打死打殘都不用負責任的。

  打死打殘,玉璧下不去手,但是把人嚇個半死,她難道會下不去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女大王在上

  被蕭慶之坑得多了,玉璧也就有了抗性,雖然說現在蕭慶之要坑她她還得認坑,但那是蕭慶之段位太高,等閒的人早坑不著她,反而要被她坑了,好比謝春江這樣的老實被鎮壓的可憐娃子。

  而且,玉璧知道,自己不能冷不丁的就把人家姑娘給坑了,先明刀明槍地跟蕭慶之把盤口擺出來。這樣的話說明白再做明白,比不陰不陽地冷嘲熱諷要強上一千倍,這樣最多讓蕭慶之笑她拈酸吃醋是一把好手,卻不會說她小家子氣。

  倒也不是說蕭慶之就是這麼小心眼的人,玉璧始終相信著,夫妻倆過日子,講究的也是一個陽謀,你要玩陰的了那整個家裡都是一股子陰風,她可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長在陰風慘慘的家裡邊兒。一到書院,擺開飯菜吃完了,玉璧朝謝春江瞅一眼,謝春江二話不說收碗筷,極主動地洗碗去了。

  「你這長嫂作派呀,你小心潮生將來跟他媳婦告狀說你欺負他。」蕭慶之這段時間心情好得多了,主要是在淳慶帝面前贏了幾籌,加上孩子出生的日子越來越近,自個兒弟弟又在他一手操持下要成婚了,這成就感別提了,哪還有功夫去玩什麼憂傷。

  「他要敢這麼說,我就敢派你收拾他。」長嫂收拾小叔子還有錯了,蕭慶之這廝也真是,明明挺樂呵地看著她鎮壓謝春江,嘴上又老潑她涼水。本來想好好先說說謝春江聘禮的事兒,再過幾天就要送過去,梁執中雖然不怎麼樣,可梁家是高門,不能辦低了讓梁三姑娘沒臉兒。

  可這話還沒開始講呢,那楊燕芳就進來了。這回端的不是茶了,而是水果和些小零嘴,大約也是打聽到蕭慶之平時沒事兒喜歡閒嗑,看書的時候手邊也少不得吃食,所以上趕著來送。玉璧就在一邊瞧著。蕭慶之不自在了。玉璧要是擠兌他他還不擔心,可玉璧悠悠然地不開口。他心裡直發毛:「楊姑娘,有勞你了,儉書,接了給諸位先生們當飯後點心,務必讓先生們都遍愛楊姑娘一番心意。」

  楊燕芳的心計,估計比玉璧也高明不到哪裡去,當即就開口了:「蕭大人,這是小女為您準備的……」

  只見蕭慶之呵呵笑,那笑容真慈祥:「心意領受了,但一個人吃著哪如千百人吃著香甜可口。」

  宮裡發下來的水果蕭慶之都不怎麼愛吃。主要是因為蕭家自家有果園,愛吃的都是新新鮮鮮從樹上摘下來水靈靈的水果。這一點也是受玉璧影響。

  這會兒,桌上就擺著幾個早上剛摘下來的橙,宮裡頭早早從果園裡採摘下來,按例分發到了固定的那些人家。蕭慶之喜歡柑桔類水果,吃完了果皮都留著,玉璧喜歡在屋子裡,冬天就放取暖的爐子上用水煮著冒熱氣,香氣好還能預防感冒。

  「楊姑娘,你識字嗎?」玉璧忽然開口,她覺得這倆要是說下去,估計又是以楊燕芳轉身而去告終,以後還會來。

  楊燕芳當然識字,也就是憑著識字這一點,院子裡的先生們才對她優容一些。這一問,讓楊燕芳胸脯挺得高高的,腰立得直直得,立馬就底氣足起來:「當然識得。」

  「識字就好,今兒不用幹別的,去律例院看看《姻緣律》,看仔細了再說說話。楊姑娘,我再多勸一句,心氣高是好事兒,但太高了就是禍事,知足者才能常樂。」玉璧難得氣勢足足地說一句話,這會兒自己都覺得跟平時不一樣。

  瞅她一眼,蕭慶之心滿意足,很知足地吃橙去了,金黃的果內香氣撲鼻而來,玉璧瞪他一眼,他連忙奉上一塊,玉璧滿意地點點頭,他才繼續吃,這場景讓楊燕芳好生崩潰。這位小楊姑娘一直以為,蕭大人是個頂天立地、英雄豪氣的兒郎,可眼前這番景象,簡直讓楊燕芳懷疑,是不是換了個人在這表演。

  沒有再說,楊燕芳又是一個跺腳走人了,然後玉璧就改盯著蕭慶之看,冷冰冰的眼刀子正一點點削著蕭慶之的皮肉。蕭慶之哪裡還吃得下,放下了橙討好地笑,玉璧輕哼一聲說:「你倒繼續演啊!」

  「我這是全力配合夫人,以求減輕罪過。」蕭慶之就是故意的,不用懷疑,剛才那樣的表情再讓他來一次,他估計都做不出來。

  「嘁,鬼扯。」玉璧不跟他說這個,只把自己預備不大不小坑一坑楊燕芳,讓她不再來糾纏的事兒說了,然後又來一句:「當然,你要是心裡偷著樂,當著我的面兒又不好意思,那你就明說,咱們家也不缺這副碗筷。」

  蕭慶之一看,哪兒敢,自家女大王正在發威呢:「哪兒能,我這輩子有玉璧就足夠了。」

  「真心的嗎?我怎麼聽著不對勁呢!」

  「真的不能再真了。」

  ……

  謝春江也差點崩潰了,這還是他的偶像嗎?自己淪為洗碗工就算了,自家偶像居然也在玉璧的淫威下灰飛煙滅。自此,謝春江就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那就是——別欺負女人,尤其是明媒正娶來的女人,更別玩什麼曖昧不清,否則一準倒霉,沒見他偶像都倒霉了嘛。

  「咳,玉璧,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書院該要開堂了。」謝春江看一眼蕭慶之,心說:偶像,我也就能為您老人家做到這地步了,您自自為之。

  「不成,還有時間,正好說說你的聘禮。陛下暗地裡送來一些,但那些東西都得給你留著,當然,陛下賞下的銀錢就不留給你了。我和慶之商量了一下,慶之早些年有些存貨,再加上這些日子新添置的,一併給你添作聘禮了,你也別推辭,咱們倆家誰家也不缺這點兒。」玉璧說的這點其實一點也不少,好在淳慶帝給了不少金銀,否則玉璧才不給置辦,要傾家蕩產的。

  「是,在這事兒上,我絕對聽你們二位的。」說到這件事,謝春江挺感激他們倆的,偶像就是偶像,不但給作媒還給置辦婚禮,甚至還提供宅院讓他成婚。這婚禮,他基本上就沒操什麼太多心,比有高堂在還要輕鬆一些。

  玉璧說著,從袖袋裡掏出禮單來放到桌上:「你們倆看看,如果有什麼缺失的,就再補補。」

  準備的聘禮大概二三十車的樣子,其實這些到最後也是要和嫁妝一道再送回給他們小夫妻倆,所以也不用擔心因為娶個親傾家蕩產。蕭慶之還好一點,畢竟是娶過親的了,謝春江暈了,看著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真想哭,這簡直就是打劫:「要這麼多嗎?」

  「當然要,按他們這些個高門的規矩,聘禮他們會留下一部分,但女方要加倍賠嫁妝的,下多少聘禮照加上雙倍再你送回來,你不樂意?」玉璧就沒見過不樂意的。

  「呃,梁家也不寬裕吧。」瞧瞧,這就開始替自家媳婦操心了。

  玉璧白他一眼說:「你真是個糊塗的,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女兒一出生就開始攢嫁妝,再不寬裕,女兒的賠嫁一分都不會少,你的聘禮要是少了,且等著你的岳父岳母和大舅哥小舅子數落你吧。」

  蕭慶之合上禮單說:「得這樣,不過金貴的東西還得再湊一些進去,要實在找不出好的,我那裡再找幾件。」

  聞言,謝春江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反正還有些日子,我讓人去吳州取,不能再讓你們倆破費了。家中也有些好物件,本來就是父母準備著給我娶親用的,只是我不孝順,二老在世時我沒能如他們的願。」

  「喜日子不說這些,你趕緊讓人去準備著,梁家要留下一部分聘禮,留的那部分一定要準備得漂亮一些。」玉璧把禮單一收,看了眼蕭慶之說:「時候不早了,我和潮生先回去,至於你,老實點,別再給我招人了,讓一孕婦全你擋花花葉葉,你能安心嘛你。」

  聽著這話,蕭慶之面色微紅,咳嗽兩聲就起身送他們倆到門口。

  第二天中午,玉璧照舊來送飯,她今天是特地來接收成果的,看看那小楊姑娘是不是看明白了《姻緣律》。這要是沒看懂,她不介意親自講解講解,讓小楊姑娘真真切切地明白什麼叫《姻緣律》。

  《姻緣律》是前朝一位太后定下的,據說是因為某位嫡長公主才起的意,卻惠澤了多少後來的婦道人家。

  「別看了,楊姑娘今兒沒來。」

  「嗯,你打聽得很清楚嘛。」玉璧笑瞇瞇地看著蕭慶之。

  「《姻緣律》一抬出來,我都怕,何況是她。我現在反正不敢得罪你,聽說修良要調任到律法司,要敢做什麼有有犯律法的事,不定就得送到大舅子手底下,大舅子那麼疼你,在他手下還能我什麼好不成。」蕭慶之一副我怕得很的樣子,眼裡卻溢滿笑意和溫柔之色。

  說到陳玉琢,這位幾年都任外職,陳家二老也跟著在外,到現在都還沒能見上一面,能調回京裡在律法司任職也是好事兒。這事一定下來,玉璧就讓人去收拾陳府的宅院,也是幾年沒回,髒亂得不成樣子,收拾了好些天才算能住人。

  待到幾場雨落下後,天涼起來,陳玉琢的消息沒傳來,謝春江讓人去吳江取的聘禮卻先到京了,聘禮備齊接下來自然得去下聘。就算玉璧頂著個大肚子,就算蕭慶之忙著作學問,那也得作為「男方家長」陪同著一道去。

  這事兒蕭慶之和玉璧這邊一直以為梁家是樂見其成的,卻沒料,下聘禮還能下出一肚子氣來。偏偏,蕭慶之、謝春江都不是能忍氣的主!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4

第一百六十七章 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啊!

  梁執中府上和晉城侯府是一條巷子,蕭慶之對這一塊自然很熟,本來蕭慶之這樣的「大人物」是不用來的。可謝春江在京城沒個親戚朋友,只請了吳州謝家的一些近親來,謝家的近親對一應禮制都不怎麼熟悉,而且也明白眼下的禮儀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掌控,所以謝家的長輩都很殷勤熱切地把事兒托付給蕭慶之。

  蕭慶之也不客氣,他弟弟的婚禮,養父母不在了,生父又不好出面,當然由他這做長兄的來全權辦理。玉璧給準備的禮單子很漂亮,蕭慶之已經先遞進宮裡去,暗地給淳慶帝看過,淳慶帝也大覺滿意,還誇了玉璧幾句。

  有了淳慶旁的首肯,蕭慶之才拿了聘禮單子,和謝春江一塊領著人抬著聘禮洋洋灑灑地來到梁府。梁府這時倒是披紅掛彩很是熱鬧,看著倒像是十分歡迎謝春江來下聘禮,起先一切也都還好。

  先是梁執中的嫡長子出來,接了未來妹夫,鞭炮劈哩啪啦地響過一陣後,梁大郎一把拽住謝春江的胳膊,挺高興地笑著把人往裡請:「子雲兄,潮生,快些進來。父母親早就盼著你們來了,族裡的長輩們也都在了,只等你們來下聘禮。」

  話一說出來,謝春江還挺樂呵,畢竟梁家把這事當個喜事來辦,大家都到場,那就說明是很重視的。再說,雙方都已經首肯到下聘這一步了,那就自然不可能再生枝節,謝春江是這麼認為的:「路上到底還是耽擱了,大兄不要見怪才是。」

  「正趕上吉時,沒早沒晚。」梁大郎說著把人往大堂引。

  而蕭慶之卻心裡咯登一下,總覺得梁大郎熱情得有點過頭了,他聽人說過。梁三娘在梁家並不怎麼招待見,好在是嫡女,也沒受過什麼欺負,但梁大郎太過於熱情,熱情得有些假了:「最好是別使什麼花招,今天順順利利地過了便好。要是過不得這坎,只看著陛下怎麼惱你們吧。」

  進了大堂,謝春江一一向在坐的長輩行禮。一圈兒下來,禮儀上謝春江挑不出一點錯處。這時蕭慶之就上前,做為證婚人和男方的主婚人遞上禮單。禮單連淳慶帝都滿意。蕭慶之也不認為梁家人能在聘禮上挑出什麼錯來:「呈諸位尊長細觀……」

  報過了聘禮中大概的物件,蕭慶之越報越生冷笑,梁家門第高,但這張聘禮單子。連到宮裡聘公主都夠了。梁家這般不知足,怕是這樁婚事又出了什麼岔子。

  此時。謝春江就算心裡頭高興,那也明白過來了,一盆涼水就這麼潑腦門上了,滿懷熱情頓時間化作了青煙:「哥啊,我看著他們臉色不對。」

  「不礙事,凡事有我在。」蕭慶之冷笑不止,心裡想著,今天順利就算了,要不順利,他也不是吃素長大的。按玉璧的說法,人不犯我我還要去犯犯人呢,何況人犯我,怎麼也不能傻扛著。

  果然,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梁家的長輩開始對聘禮橫挑鼻子豎挑眼,雖然辭兒挺漂亮,但無一不是在說這禮不周到:「諸位長輩請了,這份聘禮是參照兩年前淮安公主出嫁時,許氏宗門的嫡子給宮中下的聘禮單子。只減了些金銀寶石與不合規制的物件,其餘的只多不少。至於東西是好是壞,不怕諸位長輩笑話,這些物件裡,多半是陛下憐潮生父母已逝,賜下來的賞。」

  這時不適合破口大罵,要真往大了鬧,對誰也不好。

  蕭慶之說完話向儉書看了一眼,儉書會意離去。梁家長輩一齊坐在這裡,連梁執中夫婦都沒有開口的餘地,這就說明不是梁執中夫婦二人要悔這門親,而是梁家長輩為了某種利益,打算犧牲梁三姑娘,打算悔這門親。

  從大門出來,儉書繞了幾繞,找了附近一戶人家。晉城侯府原來就在這一帶,想要找個把熟人打聽點事,對儉書來說一點也不難:「你是說,太子妃周氏這幾年無所出,宮裡有了選妃的意思?」

  「可不是,梁家現在適齡的也就這麼一個閨女,梁家這幾年在朝中大不如前,這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把梁三娘送到太子身邊去。想著太子妃周氏八成無所出,如果梁三娘送過去生下了孩子,憑著梁三娘的出身,還怕將來太子殿下得繼大統時不給大封。」所謂的大封就是皇后、貴妃,這是宮中份位最高的存在了。如果周氏真的不能生,而梁三娘又生了兒子,那八成是板上釘釘的皇后胚子。

  一聽梁家打這主意,儉書就覺得這事兒荒唐,但一仔細想,梁家現在這樣的局面,把梁三娘送到太子那邊去,確實是條出路。但是,先答應了謝春江這邊,現在又來反悔,哪有這樣的便宜事:「梁家的長輩是糊塗了嗎?也不想想爺和東宮情誼多深厚,憑著爺去說,就算梁三娘真是天仙兒,那也斷了進宮的根兒,而且日後名聲就壞了,還有誰家敢要。」

  「誰說不是,現在大傢伙兒就在背地裡說梁家人良心長歪了,梁執中也是個可憐的,就算郡主也壓不長梁家長輩。要我說,郡主一狀告到宮裡去,誰還敢動不成。」

  這其中門道就多了,郡主總歸是梁家的媳婦了,真要敢告到宮裡,日後郡主在梁家的日子就要不好過了。

  得了答案後,儉書趕緊折返回梁府,趁著從人七嘴八舌的時候,儉書把事囫圇地說了一遍。蕭慶之也就只需要聽個大概就成了,一聽說是要送到東宮給太子,蕭慶之的冷笑就化作特燦爛,特溫暖柔和的笑容。儉書看了心直發抖,趕緊退幾步躲開點,免得被殃及。

  「諸位長輩請聽晚輩一言,若是嫌這份聘禮輕了少了,晚輩做為主婚人和證婚人,二話沒說,就是諸位長輩喜歡陛下案頭哪件物事兒,憑著晚輩的微薄臉面,也敢去陛下跟前求來。諸位長輩想必也聽說過,晚輩在陛下面前有幾分恩寵,在東宮太子那兒也有幾分情誼在,諸位長輩要是嫌晚輩不夠份量,也不礙事,為了我這好兄弟,晚輩便去請陛下主婚,殿下證婚也無不可。」蕭慶之平時絕對不這樣說話,在淳慶帝和顧弘承那裡的情面,他從來不和人提及。但這時候說出來,他一點也沒心理壓力,回頭要去宮裡一說,他且占著理呢。

  一時間,梁家的長輩都靜悄悄的沒開聲,梁執中和郡主卻面帶著點喜色,誰愛把好好的親閨女送到宮裡做庶室,就算算自家有四個女兒,那也不願意把閨女送去做小。宮裡來求,那他們沒辦法,梁家長輩要逼,他們也沒辦法,但是如果男方要做什麼來挽回臉面,那他們也將會照樣「沒辦法」。

  「子雲賢侄,多大點事,聘禮輕是輕了點,先抬回頭,過幾天補齊了,再請位德高望重的做男方主婚人,至於證婚人,子雲賢侄擔著,我看完全是可以的嘛。」這哪裡像是答應,分明就是再次推拒,過幾天補齊,誰知道這幾天會發生什麼。

  其實,蕭慶之要還是侯爺,梁家可能會有點束手束腳,但蕭慶之現在近乎是個白身,梁家這些個老頭子誰也不怵他。

  「聘禮輕了麼,那倒也不用費事,何必過幾天補齊,立馬晚輩就給補齊了。只是聘禮下得高高的,到時候嫁妝也不能低一分一毫。至於主婚人,這個好說,您指個名姓,直接告訴晚輩希望誰來主婚,只要是在京城的,晚輩總能想法子把人請來。」蕭慶之挺惱火的,這輩子頭回當主婚人證婚人,居然就給他來就麼一齣,還是在他的弟弟面前拆他的台子,他要還客客氣氣的,那就是泥捏的。

  「這……」

  梁家的長輩們互相看了看,當然想反主婚人往難了說,至於聘禮,蕭慶之只要開口,他們還是相信蕭慶之能弄得到的。不過嫁妝又不用他們再給貼一倍進去,他們也不擔心,張口就敢隨便喊。什麼海珠數斗、珊瑚寶樹十盆之類的,至於說到主婚人:「子雲賢侄方才不是說能請來陛下麼,便去請陛下如何。」

  這是要將蕭慶之的軍,梁家長輩誰也不信,淳慶帝為謝春江主婚,開什麼玩笑,那樣的恩寵,淳慶帝怎麼會給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子。

  「諸位長輩有方,晚輩不敢辭,還請稍待,晚輩立馬吩咐左右去準備聘禮,至於陛下主婚,也不用麻煩。令武,你快馬進宮去,拿著我腰牌求見陛下,請陛下前來主婚。」下聘禮主婚人是要到場的,蕭慶之不怕淳慶帝不來,他倒要看看梁家人接得住接不住。

  令武一聽,翻身上馬,儉書則回莊王府去準備梁家長輩求下的聘禮。海珠珊瑚這樣的東西,蕭慶之確實沒有,但是那可是莊王府,太子在莊王府有庫房,加上淳慶帝這賞下的,要辦齊也不難。儉書順便讓令武和太子說一聲,借太子庫房裡的幾件東西一用。

  東宮裡,顧弘承接到信兒,差點笑出來:「子雲如今也有辦不妥的事兒了,行,讓他們取去,無非就是些珠玉罷了,也別說借不借的。我和潮生一見如故,便送給他做婚禮賀儀……對了,子雲現在臉色如何,是黑的還是紅的。」

  「又黑又紅。」

  「嗯,那我得去看看。」太子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啊!

  這下可有大熱鬧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好媳婦啊,這就是好媳婦

  再去說令武把信送到御書房外,曲公公接了他的話,又把話傳給蘇德盛,蘇德盛聽完,又找令武再問了一遍。等蘇德盛問清楚了,才轉身到裡邊去跟淳慶帝稟話。

  本來淳慶帝心情挺不錯,他那好兒子就要成婚了,正準備給兒子好好準備點東西,沒想到蘇德盛帶進來這麼一破消息。立刻,淳慶帝的臉色也「又黑又紅」:「想送到東宮?」

  「據老奴所聞,不是郡主和梁執中的意思。梁家這幾年每況愈下,據蕭大人傳來的話,梁家族中長輩打這主意也是因為想再抬一抬梁家。」蘇德盛只是轉達原話,一點也沒添油加醋。

  這裡邊,是蕭慶之在往火上澆油,話倒沒有多離譜,都是事實。但是蕭慶之是誰,打小長在淳慶帝身邊,怎麼可能不明白怎麼說話才能更讓淳慶帝怒火高漲。

  「抬梁家,朕抬誰家也不抬梁家,這般喜高踩低……」淳慶帝語一滯,都是他的兒子,誰低過誰了。太子尊貴,那也是他兒子,在為人父的心裡,沒有誰高誰低之分,更何況他還自覺虧欠了謝春江。

  蘇德盛見淳慶帝氣樂了,趕緊埋頭,卻不知自家皇帝陛下的怒火從哪裡來的。再愛惜謝春江的人才,也不至於為謝春江生這麼大氣,難道……陛下真預備為這麼件小事,去替謝春江主婚,這樣的恩寵,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請朕去主婚,這怎麼夠,傳話下去。朕與太后一道前去,至於證婚人了也不要讓子雲擔當了,叫上太子一道去。」現任君王主婚,下任君王證婚。梁家要是還敢有什麼話,淳慶帝就滅了他梁家。

  其實,這事兒如果是蕭慶之碰上。淳慶帝會礙著蕭慶之在朝中的境遇而溫和一些,但謝春江不在朝中,而且下半輩子似乎都不打算涉及朝堂,他要回吳州做富家翁。這樣淳慶帝反而無所顧忌,所以才會乾脆玩大的。

  這時,淳慶帝更加感慨了,看看自家嫡長子多省心省事。娶親的時候一點是非沒鬧出來,娘家兄弟還是個踏實能幹的,怎麼都讓人舒心。

  蘇德盛有些雲遮霧罩地去請了太后來,太后過來一問,聽說謝春江是個大孝子,又聽淳慶帝說了謝春江的「身世」,那還能不同意一道去:「和子雲一樣,都是好孩子。」

  淳慶帝也沒把謝春江的身世說明白,只說了說謝家二老而已,太后向來喜歡蕭慶之,而且對太后來說,只有蕭慶之才是可以肆無忌憚去寵愛的孩子。親孫子誰給多了誰給少了,要鬧意見,也容易讓皇子們自個兒生間隙,寵愛蕭慶之就好說多了。

  當然,當時太后的寵愛既沒少給蕭慶之招禍,也沒少替他消災。

  「父皇,這是不是有些過了,還是讓兒臣去吧,這事兒有兒臣也能行。而且這事兒不還是落在兒臣頭上麼。父皇和皇祖母去,給的臉面就太大了,日後反而讓潮生無法在朝廷內外立足。」顧弘承不能理解淳慶帝現在的心思,當然,如果他知道謝春江的真實身份,也能夠很淡定地接受。

  私身子這樣的身份,對顧弘承來說,其實沒有一天威脅。

  「指著朕讓朕去了,朕怎麼能不如他們的願,朕不是為子雲和潮生去的,朕是為了殺一殺這股歪風。這踩低捧高的風氣斷不可漲,否則豈不是亂了天理綱常。」淳慶帝一頂大帽子壓下來,顧弘承沒話說了。

  對顧弘承來說,他挺無所謂的,你們愛怎麼玩怎麼玩,反正他就是去看看熱鬧,以後留著調侃蕭慶之和謝春江:「皇祖母,那孫兒扶著您。」

  祖孫仨,一個半抱著看熱鬧去的,半個抱著疼愛晚輩的心去的,還剩下一個是為自家兒子。

  且說在梁家,因為去請太后耽擱了些時辰,梁家人就坐不住了,這就要拿話把蕭慶之擠兌走。蕭慶之哪裡是輕易擠兌得走的,想想這位長在宮廷,血雨腥風都過來了,眼前這坎要邁不過去那才叫見鬼了。

  這時玉璧也聽說了,本來她好好在屋裡等著自家兄長回來,也巧,今兒陳玉琢和陳氏夫婦二人回京,說是要到莊王府看她。結果爹媽兄長沒等來,倒先看見儉書回來搬東西,一問她真是又幸災樂禍,又氣惱著梁家。

  蕭慶之也是,這事其實多好解決,偏要折騰得這麼大:「看來,他預備把怨順便也撒了,也好,對陛下的怨撒乾淨了,日後才能更安安穩穩的。」

  於是,玉璧就和儉書一道去,明晃晃扛著過街市的海珠,顆顆溜圓,一株株珊瑚寶樹上結滿寶石果子,葉子則是玉琢磨而成,那真正是珊瑚寶樹……一件件稀世珍藏大張旗鼓過市實在不好,回頭梁執中要為難的:「桑兒,去絞幾塊紅布來蓋上,這要蓋也不蓋扛著過去了,梁三娘和潮生的婚事就徹底不用談了。」

  「只怕,已經不用談了,爺執意去請陛下,陛下來了還能有梁家的好,陛下最見不得跟紅頂白的事兒,梁家只怕要糟。」儉書說道。

  玉璧卻覺得,只要謝春江說要娶,淳慶帝就是再不喜歡梁家,也八成會捂著種種不喜點頭答應。這不是光明正大的兒子,可以由淳慶帝發話,這是私生子,只能順著點意,否則鬧僵了,那一點點心照不宣都沒有了。

  抬著蓋了紅布的珍珠、珊瑚寶樹和一應物件到梁府,一進門,蕭慶之就看到了玉璧:「叮囑你在家待著,你就是這麼不安穩,總要瞎轉悠。」

  「你就當我順道來走走,這婚事我還插手了呢,怎麼能不來看看,要是不看著,日後潮生不得埋怨我呀。」玉璧就是來看熱鬧的,可這話不能說出口,她的話倒招來謝春江滿臉感激。

  這時候,說喜歡不喜歡,娶不娶的先放一邊,先把這口氣出了。梁家的長輩實在欺人太甚,不就是看在謝、蕭兩家都沒有長輩出面,這才欺到他們頭上來。行啊,不就欺負沒長輩嘛,他們轉個背就把天底下最尊貴的長輩請來做靠山。

  雖然有點孩子氣,耍橫耍賴的味道,但是這樣的事,不鬧得熱鬧一點,大一點,不鬧到梁家長輩騎虎難下,日後謝春江和梁三娘之間,只怕還要被梁家長輩指手劃腳。就是不娶了,那也不能白白受這一頓。

  淳慶帝來的時候,先看到的也是玉璧,實在是她站在一堆堆珊瑚寶樹中間,那幾斗珍珠映得她滿臉生輝,再加上那大肚子,想忽略好先去看別人都不行:「丫頭,怎麼哪哪兒都有你。」

  很明顯,玉璧愛看熱鬧這點趣味淳慶帝也知道了。

  「我不來行嘛,我不來,他們可就要被人欺負了去。」

  「嗯,你來了他們就能不被欺負?」淳慶帝問道。

  玉璧下巴一抬,特驕傲地說:「不能,但我能和他們哥倆一起同進退,就算是長輩,也不能欺負我懷著身子吧。」

  好媳婦啊,這就是好媳婦,什麼時候都想著自家爺們。淳慶帝點點頭,太后也點點頭,衝玉璧招招手說:「丫頭,過來,到我身邊來,看誰還敢欺負你。」

  太后就是那半個看熱鬧,半個疼愛晚輩的。顧弘承一看,今兒都怎麼了,皇祖母是性子使然且不說,父皇這是為哪般?

  梁家人原本以為就算是蕭慶之面子大,淳慶帝也不會為這麼件小事來梁府,可是現在不但淳慶帝來了,太子也來了,太后居然也來了。這……一時之間,梁家的長輩們都發了怔。永嘉郡主卻反就了過來,先是一喜,然後立馬換了受盡委屈的面目上前行禮:「太后娘娘……」

  「先不忙行禮,從前你在宮裡也不是個嫌貧愛富的啊,怎麼現在成這樣了,找個女婿聘禮比公主都趕上公主出嫁了。」在身邊養過的,當然知道什麼心思,太后很配合……為了看熱鬧。

  永嘉郡主苦著一張臉說:「太后娘娘,在這事兒上,我向來是沒主意的,三娘要怎麼樣就怎麼樣。」

  「那現在是三娘要悔婚?」

  「我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三娘心裡可樂意著呢,怎麼能不願意。」永嘉郡主不會上趕著說是自家長輩要犧牲她的好閨女,只說自家都樂意,自家都樂意了,不樂意的當然另有其人。

  永嘉郡主心裡明白得很,今天這陣仗,如果不把自家擇清了,以後還不知道多招這幾尊大佛收拾呢。要收拾收拾這些老朽去,跟他們家老梁真沒什麼關係,跟閨女就更沒關係了。

  然後太后就不說話了,看向淳慶帝,淳慶帝看了一眼場中早已經躬身行禮作一團的人,擺擺手示意他們禮畢,又看了眼顧弘承。顧弘承明白,自家父皇這是只能站個街,其他的事兒還得他來。

  當即邁出一步,顧弘承掃了一圈場中眾人,說道:「潮生與孤一見如故,聽說子雲邀孤為潮生證婚,孤心中甚為高興,特命人備禮添作賀儀。」

  說完,顧弘承瞟了瞟場院裡那些珠子和珊瑚寶樹,那全是從莊王府庫房裡提出來的,有他的也有從前宮裡賞給蕭慶之的,意思就是那些東西他不預備收回了。

  「潮生才德兼備,為人品性上善,為其父母敢叩宮門上冤表,這樣的好兒郎,父皇也甚為喜歡。為表其孝心與才能,孩兒替潮生上請父皇為潮生主婚。」

  這一番話說罷,顧弘承就覺得自己吃虧了,壞人他做,便宜全讓謝春江給占了。

  看熱鬧果然要買票,這票還非常不便宜!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5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呀!

  有句話說得好哇,花花轎子人人抬,順水的人情誰不愛做。太子顧弘承腦子裡有的是家天下的想法,將來怎麼都是自家的子民,遞個順風順水的梯子,多簡單的事兒,又不費什麼功夫。說是覺得自己吃了虧,但吃虧就是占便宜,今兒在這吃的虧,將來總能在別的地方占回便宜來。

  而對梁家族裡的老輩兒來說,顧弘承給的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他還覺得吃虧,那梁家人的冤情上哪裡說去。梁家當家的族長並沒有來,這樣的場合,老梁覺得自己跟著摻和就掉份了,而且老梁身為族長,還是應該自持公正嚴明。

  「孤瞧著永嘉姑姑也是高興的,不知姑父心裡可願意。」顧弘承把球踢到了人家做爸媽的腳底下,當著顧家這祖孫仨的面兒,顧弘承就不信,他這位永嘉姑姑還能把大好的局面讓到別人手裡去。

  一來二去,永嘉郡主可高興壞了,本來女兒嫁給謝春江,她心裡多少有那麼點覺得女兒嫁虧了,憑謝家的門第,怎麼著都是下嫁。現在有皇帝兄長主婚,有太子侄兒證婚,連太后都在,那還有什麼吃虧的,這尊榮討都討不來。不過永嘉郡主多少還得給梁家長輩點臉兒,畢竟她是梁家的媳婦:「此事,全憑陛下與殿下作主,至於願意不願意,小兒女的婚事,小兒女樂意了,我們做爹媽的心裡哪還有什麼意見。」

  話裡話外,全是女兒一門心思要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永嘉郡主心裡雖然多少有私心,不希望自己將來在梁家的處境更難,但一顆為女兒著想的心卻是不假的。現在永嘉郡主也看明白了,自家的三女婿門路廣著呢。

  搭上了蕭慶之這頭,就等於是一腳站到衛東宮,還怕將來沒榮華富貴。

  永嘉郡主的想法,太后看一眼就門清。雖然不免嫌永嘉郡主沒擔當,當人家媽的都已經到這份上,連句硬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但到底還向著女兒,這就夠了,要是連著當這群老朽一塊欺自家女兒,太后能二話不說就抽臉:「行了,那就去叫三娘出來。我聽著這婚事本就落定了,是他們小兒女之間兩心情願的。我記得三娘可不是貪慕虛榮的姑娘,怎麼會為點子聘禮而生波折。」

  本來梁三娘都做抵抗的準備了,沒想到,還沒想出主意來。就看到她那小丫頭滿臉喜色地跑進來:「三姐兒,您快到前廳去吧,太后她老人家來了,陛下也來了,太子殿下也在呢。太后娘娘說是要請您去,看樣子是要給三姐做主,看這下誰還敢逼著把三姐兒送到東宮去。太子殿下都來了,殿下說個不字,他們就是想送也送不上。」

  一聽這話。梁三娘滿臉愁容終於轉了顏色:「快,快些走,再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先是陳尚令來了,接著太后娘娘和陛下、太子殿下一道來了,是蕭大人相請,請陛下為三姐兒主婚。請太子殿下為三姐證婚。這麼一來,還有誰敢說把三姐兒送出去的話。」小丫頭看著自家姑娘愁眉苦臉了好些天,心裡也憤憤不平著呢。

  「是蕭大人和陳尚令,潮生他……我這是遇貴人相助。」梁三娘一顆不安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到得大廳裡,梁三娘言規行矩的請安問禮,大大方方地給在場每個梁家長輩都見了禮,太后衝她招手,她就到太后面前躬著腰拜著:「太后娘娘。」

  「三姐兒都長成大姑娘了,這裡的事兒想必也不用再跟你說了,你且來說說,你怎麼想的。」太后也不想繞彎子,誰見過伸手打人臉還繞幾重山幾重水去打的,那不是沒事找事嘛。

  「回太后娘娘,說句沒羞沒臊的話,三書六禮過半,按古禮青藹已經是謝家的人了。」梁三娘一句話就定了調,她也不想再生枝節,三書六禮到最後只剩下聘禮婚禮。要不是前幾天宮裡傳出為太子選親的意思,只怕現在父母已經和蕭慶之謝春江商量婚禮細節了。

  輕輕拍拍梁三娘的手背,太后一團和氣地說:「嗯,你這麼想就對了,我還道三書六禮過了大半,你才嫌棄起謝家門戶低來。這世上啊,最可人氣的就是只論出身不論人品德行的,得誤多少好閨女。」

  說完,太后看了一眼梁家的那些個長輩,倒也沒再說什麼,但就這樣已經讓梁家的長輩們臊得沒臉了。這一鬧,梁三娘要還能送進東宮那就有鬼了,說起來,要怪就得怪蕭慶之。

  一個沒了爵位的「小人物」,按他們的想法,不應該掀起什麼風浪來。他們可是想把梁三娘送到東宮,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不該插手,偏偏蕭慶之不但插手了,還把局面攪得這麼大,大得讓梁家都不知道怎麼接手了。

  到目前來看,只是梁家吃癟,玉璧一邊看了半天,也沒看出蕭慶之哪裡撒了怨氣。她正想和和稀泥,趕緊讓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省得再鬧出其他的事情來:「慶之,是不是……」

  話沒說話,蕭慶之就上前一步說:「一旦出身低微,便連個選擇都沒有,潮生啊,幸好今日有太后娘娘與陛下、殿下為你作主,否則我現在連個得宜的身份都沒有,也幫不到你什麼忙。」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句話打臉!

  看看蕭慶之那百般愧疚、千般歉意、萬分不好意思,再加上那僅有的一分委屈,這句話就能打到淳慶帝臉生疼。

  玉璧挑挑眉,伸手拉了拉蕭慶之衣袖示意他不要太過了,到這裡就算了,再打下去,萬一淳慶帝真張嘴要認你,那不就成了羊肉沒吃著,反惹一身騷。

  謝春江這時候且有點反應不過來呢,雖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可這身份不能大白於天下,所以他已經做好了種種可能的準備,但沒想到一下子三尊大佛降在這,什麼事兒都沒了。蕭慶之一說話,他就順著蕭慶之的話接了:「是啊,原來這世上,出身和身份地位這麼重要,重要到差一點今兒就只能打道回府。」

  也是蕭慶之時候掐得好,火候也掐得好,淳慶帝心裡是又氣又惱又憐啊!而且這種種情緒跟梁家還沒什麼大關係,他算是看出來了,蕭慶之擺出這麼大局面來不過就想專門擠兌擠兌他。好半晌,淳慶帝也看著蕭慶之沒說說話,末了,輕歎一聲說:「子雲吶,朕是不想封你的,原想著將來讓太子封你。你們倆一塊長大,不說一等王公、公卿之位不會少你的,看樣子朕得為你早做打算,否則在這宮牆根下走路都得被人攔著。」

  梁家人一聽更不自在了,他們就是那攔了蕭慶之走路的。

  「陛下,微臣已經榮寵至極,公卿之位斷然不敢受。」蕭慶之趕緊躬身深施一禮,開玩笑,今天就是打著拒絕的想法來的,要真讓淳慶帝賜了爵位,他就真要牽扯得越來越深了。

  「那你想要什麼。」淳慶帝問得很明白,你想要什麼樣的補償。

  蕭慶之倒沒聽出淳慶帝心裡的意思來,只答道:「微臣並無所求。」

  「子雲,你今兒有點古怪啊。」待眾人散去後,顧弘承這麼說了一句。

  「朕看是心裡有古怪。」淳慶帝有點不忿地說道,哪有這麼做兒子的,盡想著給生父找不痛快。看著自個兒倆兒子,差點因為小小一個梁家娶不著的娶不著,受委屈的受委屈,當爹的心裡能好受。

  如果不是不能說破,淳慶帝早大巴掌抽過去了,瞟了蕭慶之一個冷眼,淳慶帝扶著太后上御輦,懶得再搭理這個別扭的孩子。

  而蕭慶之則是一笑,看向顧弘承說:「沒事,就是想起父親了,若是從前父親在,哪怕是不在京中,也有人給我做靠山吶。」

  這話讓顧弘承聽得很唏噓,感慨好半會兒後說:「沒事兒,以後你就拿我和父皇做你的靠山。」

  ……

  得,今天這一群人都傻了,蕭慶之這麼說那是這丫故意的,太子這麼說就有點不著調了。老顧家的人,骨子裡有抽風的傳統,冷不丁地就冒出來抽這麼一下,讓人簡直措手不及。

  「潮生,你沒事吧?」玉璧低聲問道,前邊那倆老顧家的種,一個光顧著撒氣,一個光顧著感慨,留下後邊這個臉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玉璧,我將來也是要為人父的,假如有一天,我的孩子遇到今天這樣的局面,我如果沒個合適的身份,是不是就要忍氣吞聲。」這就是謝春江臉色沉沉的原因,今天這事對他自身來說並不是個檻,但是這事在他心理影響不可謂不大。

  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呀。

  玉璧眼珠子溜溜一轉,說:「那也是梁執中……就是你未來岳丈和岳母為人溫從,不願與人交惡。你想想,如果梁執中和永嘉郡主站出來,咬死了不肯,那些人還敢放縱嗎?說到底,是自己硬氣不硬氣的問題,關出身什麼事兒,剛才子雲完全是在替你鳴不平呢。」

  話這麼說也對,可謝春江愣覺得哪裡不得勁,到底他哪裡又被玉璧給坑了?




第一百七十章 嘿,有人要倒霉了!

  好不容易下聘禮的事兒到此結束,婚禮看也來能順順當當舉行了,玉璧抱著大肚子和哥倆回莊王府,馬車才到巷口上,就聽到一陣吵吵聲。

  玉璧沒忍住,把腦袋探出轎簾外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了自家父母和兄長。再仔細一看,怎麼自家爸媽臉紅脖子粗,被氣得不輕的樣子。陳家二老都是老實人,平時跟鄰居就算有鬥嘴的時候,那多半也是別人罵三句,他們才能蹦出倆字來,還多半是語氣詞。

  現在一看,自家爸媽氣成這樣,她立馬就坐不住了,她當然也是那種罵人最多罵句「畜生」、「混蛋」的主兒,不過這不妨礙她去給爸媽助陣:「令武,停車,是我阿爹、阿娘和哥哥。」

  「岳父岳母?不是說了去王府裡嗎,怎麼在街上,你出來時沒叮囑他們一聲嗎?」蕭慶之聽說是陳家二老也上了心,和玉璧一道下馬車走過去。

  穿過人群才來到陳家二老身邊,還沒近著陳家二老面前,就見有個婦人,正帶著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又哭又罵,罵得很難聽。內容總結一下,就是負心漢、薄情郎、無情無義小人、不配當官、丟天下讀書人的臉之類的話。但是罵得十分之精彩,如果罵得不是自家人,玉璧都想誇幾句,這絕對是一個罵人幾天幾夜不停嘴不用重複的主。

  「大嬸兒,這是怎麼回事啊?」玉璧拉了旁邊一個正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婦人問道。

  那婦人見她剛來,特高興地拉著她的手,把她圍觀到的八卦跟玉璧分享:「還能是什麼事,這婆娘說她女兒被那陳小官人占了便宜,陳小官人面紅耳赤躲得得遠遠的。這陳氏夫婦倆又是個不能說不能道的,起先還辯白幾句,等這婆娘罵順嘴了,就只有聽著的份了。這婆娘的姑娘,好像是個什麼並州人,在路上落水。被陳小官人救起了,夏日裡裳子薄,那小娘子身上雪白肉都露出來了,那還能不被看了去碰了去。聽說,先前沒什麼事,後來這婆娘聽說陳小官人是官身,還是個進士,就賴上了陳家。」

  旁邊有人湊來一句:「這婆娘是要壞陳小官人名聲,陳小官人要是還想留著好名聲升官晉爵,就只能先忍著。」

  跟玉璧說話的婦人眼睛一瞪道:「開什麼玩笑,今天忍一個,明天忍一個,那日子怎麼過。要我看,拼著壞了現在的名聲,也不能開這口子。」

  「我覺得這事也不難,事兒說到哪裡去都沒道理,就看陳小官人家怎麼做。不過我看這陳小官人家裡沒個能話事的,你看看這陳氏夫婦,老實八交得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擱我啊,早拿菜刀上街口剁她去了。反正,這種事兒,吃虧的是那婆娘的閨女,陳小官人大不了這幾年不升職加官罷了,那閨女這輩子就壞了。」

  「這話不對,那陳小官人萬一將來瞧上的是門風嚴實的人家,這事一提起就要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說給玉璧聽,玉璧聽完冷笑一聲,越過人群走到陳氏夫婦和那對母女所在的小茶攤。蕭慶之見狀,趕緊擋著點人群,一邊又看了眼謝春江:「叫人來幫忙,不能看著玉璧頂著個大肚子管這事。」

  請人幫忙,請誰幫忙,這種事總不能再去請淳慶帝和太子來。謝春江想半天,沒想到可以叫誰來幫忙,最後一咬牙,咱們乾脆報官去。當朝男女大防本來就沒那麼恐怖,要為救個人而被賴上了,那就叫……就叫什麼?

  謝春江反正沒想明白,但哪家衙門管這樣的事兒他明白——律法司,說也巧了,陳玉琢未來的同事。這樣的事,律法司隨便派兩個人來就行了,但是到律法司後,謝春江一說,律法司一聽,再聯想到今兒才發生的事,律法司杜侍郎就決定還是親自動一趟。

  「只盼著還來得及,別再驚動宮裡了,這位小爺,如今倒像是活回十六七歲了似的,比從前還要不講道理。」杜侍郎再有一年就能卸任了,當然得盼著太太平平到老,別臨了臨了還來一齣。

  杜侍郎只喊了兩個親近的人,沒大張旗鼓,畢竟這也不算什麼好聽的事兒。

  再說小茶攤裡,玉璧一走近,陳氏夫婦一看到她,就連連擺手,陳氏夫婦看著她這大肚子哪裡願意她近前來。陳氏夫婦本來就擔心女兒懷孩子的事,現在七八年了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萬一有個好歹,蕭家不得跟自家拼命啊!

  玉璧卻不管,過了前三月她就不再擔心了,醫官每隔三五天就來診脈,天天誇她身體好:「阿爹、阿娘,到爐火前坐著吧。我哥呢,哥,你也出來,避著像個什麼事,是你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是你怕了。」

  陳玉琢一見自家妹妹,本來就忍不住,這一下哪裡還站得住,立馬就從店裡出來:「玉璧,我……」

  「哥,不用多說,我是你妹妹,你的人品我還不清楚麼,十里八鄉出名的正人君子。可是哥啊,這麼幾年各地為官下來,你怎麼還是這麼個『君子可以欺之以其方』的清風明月襟懷,還是這麼不知變通。」玉璧也不看那母女倆,而是請店家拿了水和茶葉來,不急不緩,特沉得住氣地給父母和兄長沏了茶,又給蕭慶之沏上一盞。

  蕭慶之向二老施禮問安後扶著玉璧坐下:「岳父岳母,二老回來我和玉璧也沒能接應,要不也不能出這樣的事,二老見諒,是小婿的罪過。」

  陳老爺子看著女婿特溫厚地搓手說:「不妨事,閨女身子好不好,這麼冷的天,還是回去吧,這裡沒什麼大事。」

  「阿爹啊,有句話說得好,兒子教得不好,毀自己一家老小;女兒教得不好,毀別人一家老小,您看看這事要再鬧大一點,我哥連著咱家就都要毀了。」玉璧從沒想到,自己還有用這句話的時候,當初看著可樂,現在想想真是戲劇來源於生活啊!

  「這……」陳家二老對自家兒子,那是千萬分的自豪與驕傲,如果只是自身,可能受點氣就算了,但是兒子不能讓人潑半點髒水。

  「岳父,不需要擔心,自有解決的辦法。」蕭慶之安慰道。

  那母女倆一看,這一家人坐下後,連眼都不帶抬一下,看都不看她們一眼,活像她們母女倆是空氣一樣。而且說的話,哪一句都讓母女倆聽不過耳,當即那婆娘就要扯開嗓子喊,卻沒想玉璧先開口了:「哥啊,你也是,說話就是要去律法司當職的人了,怎麼連個道理都說不清。唉,當然了,有時候道理是說不清的,但說不清,總能做得明白吧。」

  陳玉琢有點糊塗,自家妹子才多久不見,怎麼忽然就像一深得看不見底的坑了。別有深意地看一眼蕭慶之,陳玉琢覺得自家妹妹是被蕭慶之帶壞了:「玉璧,這事……」

  「你不用說了,我都聽明白了,你隨便去找個人問問,看看大家是笑話你呢,還是覺得你太好欺負。方才我可是聽了,人人都說咱們家都是些幾個悶棍下去也吐不出一個字的,都咱家覺得吃虧呢。你要真是怕有損名聲,就該站出來把事說明白,你有清風明月襟懷坦蕩了,才能顯得你法理人倫、道義德行都站得住腳是不是。」玉璧真沒想到,她這位哥哥到現在還是這麼樣方方正正的,這幾年怎麼越爬越高的,居然還這麼順風順水,真是該感謝老天爺厚愛癡人。

  「誒,你這小娘子話怎麼說的,合著占了便宜你們還有道理了,還成正人君子了是吧……」說完,那婆娘又是口沫橫飛一通罵。

  玉璧繼續不看那婆娘,她坐著,要去看就只能仰起頭來,她才不費這勁:「我可沒這麼說,不過我得勸著點我哥,下回有人掉水裡,但凡是個女的就別伸手,免得被賴上。這要是妙齡女子美貌如花還好說,萬一是個三五十的,那不是給自己又救個媽。我家還有媽呢,用不著再往家裡救一尊。」

  其實玉璧挺想說下回就算是隻母狗掉下去都別救,這樣雖然不留口德,可罵著痛快。但是大街上,她不顧著自己的形象,也得顧著蕭慶之和陳玉琢的臉面。

  她這話,引來周圍人哄笑,那母女二人臉面上立馬就不好看了,那婆娘跑過來就要動手,令武都不等蕭慶之就搶先把人攔住了。蕭慶之看了那婆娘一眼,說道:「別自取其辱了,還是速速散去罷,儉書,取一百兩銀錢給她們當路費,讓她們回鄉去。以後,別再這麼污誣賴好人,否則下回令嬡落水就真沒人救了。」

  蕭慶之的話說完,那婆娘怔了怔,但是很快就坐在地上撒起潑來,嘴裡一句句一聲聲罵著極難聽的話,甚至到最後還開始問候起蕭慶之爹媽來。本來蕭慶之還沒怎麼,這一下徹底動怒了,厲聲喝道:「住嘴,家父家母豈能容你相辱,人呢,還不趕緊的……」

  杜侍郎猶豫著要不要在這時候出現,這家子的事兒真夠亂的,但蕭慶之這一聲喊,他又不能不出現,這可是連文宣公都罵上了。文宣公可是陛下惦記的人,讓這麼個無知婦孺罵得這麼難聽還不上去管,陛下的臉面往哪裡擺。

  如果杜侍郎知道已經把淳慶帝都給罵上了,估計早揮著大刀子剁人了……

  嘿,有人要倒霉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5

第一百七十一章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杜侍郎穿著官服一出現,圍觀的群眾就稍稍把圈子讓得大了一些,這時代老百姓不怵當官的,但還保有著比較高的尊敬。眾人三言兩語低聲說,都認為那婆娘是要倒大霉了。

  那杜侍郎先和蕭慶之打了聲招呼,又跟玉璧招呼了一句,這才看向陳氏夫婦和陳玉琢,陳玉琢一看見人就明白了。杜侍郎他本來就見過幾回,此刻一見自然是站起來行禮:「下官拜見大人。」

  「多禮了,明年就要在一個衙門當差,日後常相見,不用拘著禮了。」杜侍郎說完又和陳氏夫婦互相致意,然後杜侍郎才轉身看向那母女倆:「哪人兒?路引呢?戶籍憑書呢?」

  那婆娘站在頭前,看著像是個見過幾分世面的,張嘴就說:「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看我們的路引和戶籍憑書,我們既然能進城門,那就不是流民逃犯。少穿著一身兒綠皮來嚇唬我們小老百姓,真要惹急了我,我就去大衙門告你為官不良。」

  這個時代,民告官還真是屢見不鮮,而且一旦告了,官員總要比老百姓更吃虧一點。所以大部分官員都不願意牽這些事,杜侍郎卻看著那母婆娘笑得分外和善:「噢,要到大衙門告我啊!好啊,那我們就一道去大理寺過堂,正好,今兒還有事得去大理寺一趟,還順道了。」

  站在婆娘後邊的姑娘拽了拽她娘的袖子,那婆娘卻一拽手臂,瞪了姑娘一眼,又回轉頭來繼續看著杜侍郎:「不就是要路引和戶籍憑書,給你就是了,不過今日這事。你若是要徇私枉法,我便是叩宮門也不能讓你好過。」

  本來吧,叩宮門這三個字也就是個嚇唬人的,但是謝春江前不久叩過了,讓人知道這東西不僅僅是傳說中嚇唬人的玩藝。而是真真正正能把一干官員拉下馬的存在。杜侍郎看了那婆娘幾眼。對這話倒是不怕,他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麼,只是這婆娘確是個不好打發的。

  「還沒說事兒呢,就先扣一頂徇私枉法的大帽子,是不是徇私枉法你說了算嗎。大理寺和刑部、律法司是你家開的?是不是不如你意就叫徇私枉法?是不是我哥不認這賴就叫偏袒?這位大嬸,勸您一句,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話說。做人做事講講良心。」玉璧記得自己曾經看過一則這樣的故事,有個已經出嫁的女子落水。一個陌生男子救了她,結果那女子竟然尋死輕生。

  玉璧看完就覺得,這簡直荒唐。現在看著不是很荒唐了,眼前這裡不就有個被救了就要賴上自家哥哥的。

  偏頭看了一眼玉璧,杜侍郎暗暗抹把冷汗,心想這事還是得小心處理,有些人不是你收拾不了她,而是沾上身了能噁心人:「大傢伙兒都別走,乾脆做個見證,這本來就是得請大家做個評判的事。」

  像這種事兒,都不算是官司,所以歸律法司管,律法司做的就是做做調解,刑部大理寺和各衙門提供法律上的種種依據,並監督律法的執行。但凡是不守法不尊法的事,都可以請律法司出面,到了要坐牢流放砍頭這樣的罪,那就得協同刑部或大理寺。

  京城百姓,巴不得天天有這樣的熱鬧看,那還有人會走,想都別想。占著好位置地早就開始津津有味地跟人談論了,沒占著好位置的,也發了瘋一樣想擠個好地方看熱鬧。

  「這事前因後果,還請雙方各做陳述,請諸位鄉親父老一同作評判。」杜侍郎說完就讓陳家和那母女倆各自陳述事情的經過。

  玉璧這會兒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律法寺,有點兒像律師事務所,管調解管訴訟,還管監督法律條文的施行。她跟蕭慶之小聲討教的時候,那婆娘正在說著女兒落水時候,陳玉琢怎麼「占便宜」、「吃豆腐」的事實,從那婆娘的敘述角度來看,這事兒真是香豔至極。真不知道這婆娘是在討公道,還是在毀自己的女兒,今天這番話說完,要是陳玉琢拍拍屁股沒事兒人一樣的走人,這姑娘這輩子就不用再想著嫁人的事了,直接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吧。

  等到雙方都把事情講完,杜侍郎站出來,衝著人群招招手,示意圍觀群眾們安靜一下。群眾們無比配合,大家齊齊看向杜侍郎,等著杜侍郎接下來的話:「事情已經說清楚了,雖然雙方各執一辭,但是雙方都說明了一點,那就是江姑娘落水,陳大郎路過施以援手。雙方爭執的事是,江氏堅持陳大郎要負責任,而陳大郎則堅持自己只是救人,現在請大傢伙兒做個評判。」

  「我能說句話嗎?」玉璧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但是關於律師的電視劇看過幾部,對這樣的場面還是有點想法的。

  「陳尚令請。」

  「諸位鄉親,大家都是有兒有女或為人兒女的人,倘若你們的女兒或姐妹遇上危機,你們是寧可讓父們的女兒姐妹深陷險境,還是願意有人施以援手。再說得明白了一些,一個姑娘家落了水,我們是該顧忌著男女之防眼睜睜看著她溺死在水裡,還是事急從權,跳下去救人。還請大家仔細想想清楚,因為,這關係到以後我該教兒子救人,還是教兒子,假如看到有姑娘家落水,就算死也別去救。同樣的,這還關係到我該怎麼跟自己的女兒說。」玉璧說完坐下,不看眾人的眼神和表情。

  她一坐下,蕭慶之臉就黑黑地衝著她:「有你這麼咒兒子女兒的嗎?」

  「我這不是為了讓大家往自己身上去想嘛,我不說自己,我還能說誰。」玉璧說完拍拍他的手說:「安心了,我們的孩子福大命大,而且就為今天這話,不管兒子女兒,都得給我好好學會泅水。」

  ……

  蕭慶之搖搖頭,自家玉璧絕對是個腦子裡裝滿稀奇古怪念頭,隨時等著讓人哭笑不得的丫頭。

  夫妻倆剛說完話,圍觀群眾們開始漸漸有了聲音:「大人,我覺得應該救,男女之間是有大防,可再大大不過命去。」

  「萬一以後嫁到婆家,婆家嫌棄怎麼辦?」有人小聲地問道。

  「有女兒還有個婆家可嫌棄,可是女兒都沒了,上哪兒找嫌棄去。再說了,真有個姑娘在水裡,你能忍心看著她活活淹死啊,我反正看不得。」

  「這事不能怪陳小官人,他是一片好心救人,救人沒錯。」

  「可是碰了人家姑娘,這總不合禮法吧。」

  「男女大防是禮,救人時免不了要碰觸,這是事急從權,要是顧忌著男女大防不救人,那連禽獸都不如。」

  「對,禽獸都不如。」

  救人是禽獸,不救人禽獸都不如,玉璧聽完就這麼一總結。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不是你們家的女兒當然可以說風涼話,但真是你們家裡的女兒被人摸了、揉了、吃盡豆腐,你們不會想盡辦法把女兒嫁出去嗎?」那婆娘跺著腳跳起來罵。

  玉璧見狀想了想,朝蕭慶之耳語了幾句,又衝陳玉琢招手讓他湊過耳朵來:「你咬著牙不要答應,蕭慶之去跟杜侍郎說,讓他把你抓起來關上。就說你不樂意娶,衙門要治你的罪,要砍你腦袋。如果這真是個有情有義,連你要砍腦袋了都非嫁你不可的……那你就認了吧。」

  話一說完,陳玉琢臉上直抽搐,他現在真的是想剁手啊!當時他為什麼要手賤下去救人,可是這樣的事遇上,讓他不跳下去救人也不太可能,如果還有下次,他可能還是會不帶半點猶豫地跳下去。

  過了不多會兒,杜侍郎在民意的可與不可之間,大手一揮:「來啊,把陳家大郎綁了下大獄,既然是他光天化日非禮良家女又不肯負責,那就不要怪本官不念同朝為官的情面。」

  「大人,晚生並沒有做錯什麼,晚生救人乃義舉,至於男女大防,禮義本就並重,難道要捨義而獨尊禮嗎?晚生不服,晚生無錯!」陳玉琢很應景地演起來。

  這會兒玉璧才發現,其實他哥不是不圓滑的人,可能這事兒頭回遇上,才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杜侍郎迅速讓人把陳玉琢綁了扔進牢裡去,然後又殷殷地跟江氏母女說:「三日後來聽審,如果陳大郎還是不肯負責,本官替你們作主……砍了他腦袋,以證江姑娘清白。」

  ……

  這話一說完,圍觀群眾都沒聲音了,江氏母女也傻了。好一會兒後,圍觀群眾中才有人喊起來:「大人,這是不是太過了,罰一罰也就是了。」

  「就是,大人,陳大郎又不是為禍鄉里,就算做錯了,也是好心辦壞事,不至於要砍腦袋吧!」

  「這要是為了救人而被砍腦袋,以後誰還敢隨便救人啊,指不定就要被砍腦袋呢。」

  群眾們還是挺同情陳玉琢的,你說好好的救個人,怎麼攤上這麼一對不知感恩,還把救命恩人送到斷頭台上去的,陳大郎真是倒霉催的啊!

  玉璧聽著,臉上不禁有了笑意,果然,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唔,要不要讓蕭慶之再添把柴火,讓這熱鬧燒得更火一點……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古代生孩子是拿命拼的

  如果,玉璧是想著如果,這對母女能表現出有情有義來,她就不認為她們是貪富貴了。那說不定會耐著性子好好勸勸,但是很明顯,這對母女一點都經不起考驗。

  杜侍郎不愧是個玩律法的主兒,腦子轉得那叫一個快,走出幾步去他居然又折回來:「不是說是一家人了嗎?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一起走吧!」

  陳氏二老憂心忡忡,但有女婿安慰著,有強大的女婿當靠山,他們還是相信蕭慶之能把陳玉琢安安全全再帶出來的。玉璧一邊安撫著二老,一邊看向江氏母女,只見那江姑娘愣了愣沒說話,江氏臉色一頓,立馬就破口大罵:「你個挨千刀的綠皮龜,想要我女兒跟著去送死嗎?老娘養她一天福沒享,反倒要送她去和一個將死鬼去斷頭台,你做夢。」

  聽完,杜侍郎笑笑,看向圍觀的鄉里鄉親說:「大家看,這事還用過堂嗎?」

  「這還過堂呢,大人,要我看,應該把這惡婦抓起來下大牢才對。看著陳小官人是個好的就想扒著,看著陳小官人要不好了就逃得遠遠的,哪有這樣的婆娘,真沒良心。」

  七大姑八大姨們的嘴,本身就是死的都能說活,就算自個兒平時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性子,但是人家要是這樣,到她們嘴裡,那就得成為十惡不赦的原罪。一時間,在場的市井鄉民都憤憤地譴責著這對母女,不過卻也是說江氏的多,說江姑娘的少,畢竟是個姑娘家,口下要留點德,萬一真嫁不出去。那就是罪過了。

  「原來你們在誆我,狗官,好狗膽,竟敢誆我……」江氏乍著一雙手上前,眼看著就要撕到杜侍郎跟前去了。也不知道是誰伸了一腳。把江氏給絆倒了。江氏倒在地上,又是抖腿又是抖手。嘴裡嚷著:「不讓人活了,不讓人活了……」

  眾人心裡愈發鄙夷起來,如果說剛才還有人有那麼一點點惻隱心。現在就是一點點都沒有了。這樣的悍婦,誰攤上都得倒大霉。

  「噢,路引和戶籍憑書還給你。江氏,老實回鄉去吧,別讓本官當著大傢伙兒的面揭穿你的過往。這樣對你和你女兒都不好。」杜侍郎也就隨口一說,他只是憑著敏銳的感官,認為這江氏從前肯定有什麼不可見人的過往。這樣的女人,一天都能惹一件事,幾十歲的人了,惹下的事還少了。

  那江氏一聽,臉上就有些忌憚了,看著杜侍郎連退了幾步,震驚地看了四周一眼,一貓腰就扯著她女兒走了。

  連蕭慶之都忍不住問一句:「杜大人,這怎麼回事?」

  「詐她一詐罷了,惹出這麼多事來,總要讓她有點忌憚。回頭我派人去查查,這婆娘很是難纏,若沒有個讓她忌憚的,日後怕還要鬧出事來。」杜侍郎參與了這件事,那就會杜絕後患,萬一燒到自個兒身上了。而且,這也順便賣了蕭慶之個好,還給了陳玉琢人情,這樣的好處不順手收割就太吃虧了。

  杜侍郎讓人放了陳玉琢,又叮囑了他幾句日後要懂得變通啊,過完年早點來律法司當差啊之類的話。

  等到事兒忙完,陳玉琢才真正有工夫跟自家妹妹拉家常了,再一看妹妹的肚子,那叫一個眉開眼笑:「我要做舅舅了?」

  「那是,你不是早知道了嘛,恭喜你了,孩子他舅舅。」玉璧沒好氣地瞪一眼,她這哥哥,真是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嘿嘿,同喜同喜。」

  謝春江算是看出來了,陳家人真是一脈相承的「有趣」。蕭慶之也不免撇開腦袋去,他這大舅子賣起傻來,一點也不比自家玉璧遜色:「行了,都回吧,這麼冷的天兒,回去暖和暖和。等明天歇好了怎麼說話不成,二老也辛苦了,今天先歇王府裡,省得再奔波了。」

  「好好好,子雲啊,你們家也沒個長輩在,我看不如讓玉璧回娘家生產,也省得你們都是些老爺們,不懂女人家生孩子的事。」女兒生頭胎,陳氏高興得不行,也有些擔心,她生頭胎的時候就很險,她娘生頭胎也險,就怕這事又傳到了玉璧身這兒。

  陳氏生陳玉琢的時候可謂是九死一生,陳氏她娘更是生下她後不久就過身了,一想到這個,陳氏心裡就怕。女兒從小就跟她貼著心,要是有個好歹,陳氏覺得自己也不想活了。

  這隱憂,陳氏沒說出來,玉璧現在歡快無比地被丈夫和兄長小心扶著,倒沒仔細看陳氏神色。而蕭慶之聽著,也只是扶著玉璧往王府走,沒看到岳母滿懷擔憂:「也好,岳母願意替小婿照料,小婿再樂意不過。倒也不必搬來搬去,都住在莊王府裡便好,回頭我去跟殿下說一聲等玉璧生產完再搬,殿下不會介意。」

  「也好。」陳氏低著頭,沒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眼裡的擔憂。

  但謝春江這沒什麼事兒幹的,非要在一旁頂破:「老太太,您擔心什麼。擔心玉璧生女兒,還是擔心玉璧將來不會當媽。」

  ……

  陳氏聽了真恨不得拿針線把這沒眼色孩子的嘴巴縫起來,最好以後都別說話了:「哪有的事。」

  蕭慶之一聽,謝春江這個胡說八道的:「岳母,你別聽潮生瞎說,若是個女兒才高興呢,小婿一定疼她疼得像眼珠子似的。」

  「誒,不聽這孩子胡說,子雲哪裡是這樣重兒輕女的。」陳氏衝蕭慶之笑了笑,眼裡的憂色卻沒退。

  這一下,蕭慶之也看出來了,確實是在擔心,但肯定不是為生兒生女的事擔心。而且,他對自己在陳氏夫婦心裡的口碑有信心,不至於為這麼點事擔心成這樣:「岳母可是有什麼憂慮,不妨說出來,小婿一定想方設法解決。」

  陳氏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想了想歎口氣說:「回屋裡再說吧,外邊冷得慌,妮兒現在不能受寒。」

  「阿娘,你擔心什麼嘛。你放心,慶之如果對我不好對您外孫女不好,不用您出手,我就把他給收拾了。」玉璧說完瞟一眼蕭慶之,蕭慶之立馬做乖順聽話狀。

  越是這樣,陳氏越擔心,這小夫妻倆多好啊,可要是玉璧有個……那讓這孩子以後怎麼過日子。她爹就是這樣,打她娘過身,就沒正正經經過一天安穩日子,等她一出嫁,就這麼隨她娘走了。

  越想,陳氏就越覺得不能瞞著,自家女婿有能耐,能請來好醫官,說不定女兒能過這檻。要是不說,他們沒準備,倒是容易出事。回了屋裡,一家大小坐下,謝春江覺得你們商量家事,我不好聽就想走來著,但卻被蕭慶之按住了。

  「幹嘛,這是你們一家人商量家事,按著我聽算什麼事兒啊!」謝春江小聲地抱怨。

  「你的家事我都摻和了,你就不能替我在這裡站站。」蕭慶之也覺得心裡不安,直覺不是什麼好事,畢竟陳氏滿臉擔憂作不了假。

  好吧,謝春江聽完安穩坐著,他只帶耳朵不帶嘴就是了。

  圍著爐火,一人捧著一杯茶,陳氏沒有喝茶的心情,勉強喝了幾口誇了句茶好喝,就看著玉璧掉眼淚:「妮兒啊,你外婆生我的時候不順,沒多少日子就過身了。我生你大哥的時候,也差點就沒了。我記得你外婆說,你太外婆也是這樣的。妮兒啊,咱家的女人怎麼就這麼難啊……」

  玉璧一聽傻了,還有這事,蕭慶之也傻了,一屋子的男人都不說話了,齊齊看著玉璧的肚子。本來是喜氣洋洋的事兒,結果陳氏一說,大家心裡都蒙上了一層陰影。真要是幾代都這樣,那玉璧就有個八成也得難產。

  難產,死?玉璧抖了一下,她可不要啊,好不容易心安穩下來,好不容易有蕭慶之這麼一個人和她相守一輩子,她不要這麼快就跟這一切說永別呀。

  「玉璧……」蕭慶之聲音乾澀地喊了一句。

  「沒事兒,大不了把宮裡所有的醫官都請來,再說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十幾歲的時候生孩子有危險,我都二十出頭了,沒這麼險的。」玉璧想的是,現在就是說不生出也來不及了,孩子都快要出世了,這時才來說難產已經晚了。

  「我這就去請!」

  「天晚了,宮門都該落鎖了,再說不還有時間嘛,慢慢來,不要著急,也不要太擔心了,越擔心才越容易出問題呢。」玉璧這靈魂好歹也不小了,連穿越這樣的事兒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麼不能淡定的。一想開了,就安穩下來,因為現在就是擔心也沒用,還不如放鬆心情來得好呢。

  等真到了生產這一天,王府裡提前半個月就長駐著一批醫官,只等著玉璧生產。結果還真就是不順了,從中午一直到黃昏,孩子一直沒出來,蕭慶之被人按在外邊,心裡冰涼冰涼的,渾身上下直冒冷汗,和水井裡提出來的也沒什麼區別了。

  至於玉璧,現在真希望自己是在現代,橫豎就是挨一刀,總比現在這樣耗盡了力氣,還生不下來強。

  喊到沒勁兒的時候,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可能就要這麼去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6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丫頭,你若敢不好

  從前玉璧看古代小說,看古裝電視劇,總覺得這些女人怎麼這麼弱啊!生個孩子就掛了,要麼就是生完孩子落下病根,臥幾年床就走了,要麼就是打這以後再也不怎麼好。現在玉璧舌根子底下含著片薄薄的百年老蔘,那東西一股子生衝衝的味道,她就是想昏睡過去,也被這片薄薄的東西激得沒辦法睡過去。腦子裡涼涼的,倒覺得自己這會兒比什麼時候都清醒。

  疼倒也不是那麼疼了,已經疼得木了,隔著重重簾子醫官們不斷問產婆情況怎麼樣。產婆一遍遍報,醫官們臉色就越來越凝重:「都三個時辰了,諸位看是用針還是用藥?」

  「拿藥催的總是不好,再緩緩,再等一個時辰,要還是不好,再行針。」老成持重的太醫院院使發了話,又讓人往玉璧嘴裡灌了碗熱湯水,給她補點力氣,好讓她待會兒還能有生產的勁兒。

  玉璧現在連嚎叫的力氣都沒有了,疼得小腹以下都失去了知覺似的,產婆的手不停在她肚子上揉了揉去,又不時按著她周身的穴位:「嬤嬤,我是不是要不好了。」

  這弱聲弱氣的一句話,差點讓產婆跳起腳來罵她,但想想這位身份到底是不錯的,罵人的話就收了回來:「陳尚令,這喪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生一天一夜的都有,陳尚令這才幾個時辰,怎麼就開始說這樣的話。可不興再說了,要是蕭大人聽了,不定怎麼傷心呢。」

  外頭的醫官也不是沒眼色的,雖然有人想去跟蕭慶之提一句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但這話大家都一致決定爛在肚子裡,能全保下來最好。如果不能當然是能保大的保大的,能保小的保小的。

  「埃,開了開了。」產婆揉弄了好一會兒,又捏著玉璧,給她不停鼓勁這才有了點好消息。

  蕭慶之在外邊,聽了這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一個大老爺們哪懂得這些,又是頭回當爹,還以為要有什麼不好了。他現在也是忙慌的,連這話裡的語氣是喜是憂都沒聽出來心中一緊就走到窗邊:「丫頭,你若敢不好,窮極碧落黃泉我也要把你逮回來。」

  這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玉璧腦子清醒得很,這是在跟她說同生共死呢。這世上居然有人願意跟她同生共死了。好吧,就是為了你這句話,我也得拼盡全力活下來,再生幾個健康可愛的孩子。

  產婆本來聽著這句,想出去敲打這位蕭大人一頓,這時候說這些有什麼這不是給產婦洩氣嘛。這話裡就透著悲觀勁,產婆正要轉身卻忽然一瞟,滿臉大喜:「好了好了,陳尚令,你攢著點勁,喊使勁你再使勁,別費力氣叫喊,要是疼了只管擰在我身上。」

  胡亂點點頭,玉璧知道,這是要生了。剛開始還沒什麼感覺,可猛地就感覺一陣很有規律的疼痛。那產婆見她皺眉,又用勁掐著她手臂,就問:「可是一陣陣的疼起來了?」

  玉璧咬著下唇滿頭大汗地點頭,那產婆居然給她一臉眉開眼笑,疼得玉璧當即就想問候人全家:「現在聽著,一疼就憋著氣兒用勁。」

  一邊按著產婆喊的用勁,幾個產婆分工合作著,沒多會兒就有人高喊:「無誤,是正胎位,瞧見腦袋了……」

  這會兒幾個醫官倒不急了,長舒一口氣開始喝茶,生孩子的事有產婆就夠了,他們只管著處理生產不便,這時順順當當了當然什麼都好。不得不說這幾個醫官彪悍,屋子裡那股子味兒,玉璧聞了都想吐,他們居然還能悠哉悠哉地喝起茶來。

  等到玉璧感覺一陣輕鬆時,她先想到的不是看孩子,而是動動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感慨的不是自己有孩子了,而是:「總算卸貨了,再也不用頂著這幾十斤了。」

  產婆「噗嗤」一聲笑,抱了孩子來給玉璧瞧:「恭喜陳尚令,是個兒子,眉眼可真溧亮。」

  孩子被抱到玉璧面前,玉璧看了一眼,真不覺得自家孩子有多溧亮,跟一小毛桃似的,還是顆皺皺的小毛桃。不過那眉眼,確實好看,自家的孩子怎麼都是好的,被那三春湖水一樣的暖的眼睛瞧上一眼,心裡就是一片柔軟。

  「埃,寶寶啊,我是媽媽。」玉璧想伸手戳戳兒子的小臉蛋,可自己實在沒力氣,產婆就把著讓母子倆臉對臉蹭了蹭。孩子小眼睛瞇了瞇,像是很舒泰一樣,看得玉璧心裡熱乎乎軟綿綿的。

  早有產婆出去的報了喜,但孩子總要收拾乾淨才能出去見人,醫官們這時正在院子裡給蕭慶之和陳家上下道喜。儉書送上準備好的喜銀一封,然後便把醫官送走了,產婆還得留一段時間,照料這一大一小。

  蕭慶之早按捺不住想進產房了,可產婆往門口一站,蕭慶之愣是二話沒說,自己就乖乖回到院子裡和大舅哥站在一塊兒。謝春江見了直樂,拍拍蕭慶之的肩說:「哥,恭喜啊!」

  「嗯,你要也趕早。」蕭慶之現在當然很高興,可是沒見到孩子之前,心裡還是不踏實的。雖然產婆說母子平安,而且玉璧因為又是湯水又是蔘片的,生完孩子反倒精神了,正在屋裡頭「肉肉寶寶」地叫著自家兒子。

  因為還沒取名字,只能這麼叫著,蕭慶之知道,這事兒淳慶帝早打著主意了。他雖然心裡不痛快,但也不會掠了淳慶帝的美意,有淳慶帝賜名,對孩子來說也是福氣,就讓陛下藉著孩子的光,盡一回祖父的職責。

  等到裡邊收拾好,已經是深夜了,陳氏夫婦和陳玉琢、謝春江都不肯離開,非要看到孩子不可。蕭慶之就更不可能走了,只等著屋子裡收拾乾淨了,那擋門口的產婆早點放他進去看媳婦兒子。

  這時,門簾掀開,產婆從燈燭下閃身出來,從燈籠裡投下一道柔和暈黃的燈光落在孩子的小臉兒上,隔得不遠,大傢伙兒都看得真真的。

  孩子的眼睛,真的很溧亮,乾淨得像雪山頂上的湖水映照藍天,清澈見底,看著就讓人能忘記一切,再長的等待,再辛苦的過程,在見到孩子的這一刻,都值得了。

  雖然憂心玉璧,但見到孩子,蕭慶之就先鬆了一口氣」孩子足月產下來的,看著就健康:「欸,蕭大人喂,趕緊來抱一手吧。打今兒起,您就是當爹的人了。」

  這場院裡當然誰也不會跟他搶,不過他看著這麼小點的東西,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看著自己長年習武粗手粗腳,生怕會蹭壞了。產婆是見慣了的,小心地把孩子抱到蕭慶之懷裡,厚厚的襁褓裹著,哪有什麼太大技巧,產婆教了幾句蕭慶之就上手了:「兒子……」

  只叫這倆字,蕭慶之就覺得這輩子圓滿了」再瞅瞅兒子那眼睛,真想到了玉璧吃到好吃的之後,後句經常被他罵的話:「我這輩子就是立馬嚥氣,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一院子的人這時候才真正放下心來,陳氏夫婦二人倒也不跟這位新晉當爹的搶外孫子抱,只碰了碰,又按鄉俗給孩子手上拴了紅繩,然後就心滿意足地安置去了。倒是謝春江和陳玉琢一個趕一個的雙眼放光,謝春江不時拿手輕輕戳戳襁褓,特稀罕地說:「不虧是我乾兒子,我怎麼看著就這麼歡喜呢。哎呀,乾兒子,我是你乾爹。」

  「一邊去,我這親舅舅都還沒認,幹嘛要先認你。」陳玉琢多想摸摸孩子的小臉兒,但生怕碰壞了。都是還沒有家室沒當爹的人,猛地見著個新生的小生命,真的是稀罕得不行。

  謝春江和陳玉琢是怎麼看都覺得看不足啊,可產婆出來說:「蕭大人,裡邊已經收拾好了,您進去看陳尚令吧。」

  這時產婆們就可以去歇著了,奶媽也從側屋裡出來,本是想接過孩子抱著。但蕭慶之哪裡捨得撤手,只讓她在一邊候著,等到孩子要進食了再傳她:「修良、潮生,你們也早些安置,時候不早了,孩子在這以後見天都能看得著,不要耽誤晚上歇息。」把依依不捨的「乾爹」和舅舅打發走後,蕭慶之才邁進了屋子裡。玉璧已經擦了身子,一應物件都換了新的,屋子裡散發著淡淡的柑橘皮清香。倒沒了一點剛才的血腥氣,聞著讓蕭慶之大感安心。

  「玉璧,你還好嗎?」蕭慶之問這話時,察覺到自己有些顫抖。

  玉璧露出個特精神飽滿的笑,說道:「好得不能再好了,咱兒子好看吧,那雙眼一掃,跟北城的陳年果酒一樣甜美醉人。」

  直到蕭慶之坐到玉璧身邊,玉璧才察覺他有多害怕,倒沒了賣乖賣嬌的心思,只伸手去摸他的臉。蕭慶之見她夠不著,俯下臉來湊近了她:「別怕,我好好的,真的。而且,我娘說頭胎才會這樣,生第二胎就沒事了。」

  蕭慶之聽完連連搖頭:「有他就足夠了,這幾個時辰在外邊我真怕你們………」

  搖頭阻止蕭慶之說下去,她還想要個女兒呢,不過蕭慶之這麼擔憂與體貼,她這時候就不說了,這會兒最重要的當然是跟自家兒子培養感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淳慶帝賜名,蕭家的族譜

  夜裡,奶媽給孩子餵了回奶,然後就歇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玉璧伸手想碰孩子的時候,孩子眨著柔柔亮亮布滿清輝的眼睛,張嘴就衝她的手指去了,玉璧一看也沒讓人去喊奶媽,想著自個兒這親媽的奶有什麼不能讓孩子喝的,自己的孩子當然是自己奶著更好。

  不過,據說陳氏沒什麼奶水,她瞅瞅自己雖然日漸偉岸的胸襟,估摸著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奶媽當然得留著,自己的奶也得讓孩子喝。

  她記得母乳餵養不僅可以促進母子間的感情,對孩子也好,對母親也好,這樣的好何樂而不為。

  撩起衣裳來,側著身子把孩子放在臂彎裡讓他去啜吮,人類的本能果然是強大的。

  蕭慶之起身時就看到這麼一幕,只覺得這場景是閃著七彩光芒的,溫和而柔軟:「玉璧,怎麼不叫奶媽進來餵。」

  「懶得起,再說我兒子喝我的奶,天經地義。」玉璧笑吟吟地戳了戳兒子露出的一邊小肉臉,滿足得心都要化掉了。

  看著這場面許久,蕭慶之起床去洗漱時,腦子裡都不斷是剛才這個畫面,這時才感覺到什麼叫有子萬事足。不過這孩子今兒還得抱到宮裡去給淳慶帝看,這事也沒什麼不合規矩的,誰不知道淳慶帝一直拿他當晚輩看待。

  成新時是賜婚,這時再抱孩子去讓淳慶帝賜個名,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恩寵,得臉一點的人家,都能得著這樣的恩澤。玉璧有些捨不得孩子離開自己身邊,可這一遭是必然要走的,只能千萬分不捨地左叮嚀右囑咐。

  蕭慶之抱著孩子進宮,謝春江有那麼一點點失落,臣子都可以光明正大抱著兒子進宮,讓淳慶帝賜名求福澤,他這兒子只怕將來沒有這樣的機會:「罷了,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你又怎麼了。」玉璧起身喝粥,小暖閣裡地龍燒得極舒服,陳氏一邊給玉璧添湯水,一邊看著女兒直樂。

  「沒事兒,看你們都有兒子了,感慨唄。」謝春江把念頭一拋立馬又樂呵起來。

  一家子人坐在一起,當然還是說到孩子唄,陳氏就問了一句:「你們給孩子取好名字了沒?」玉璧搖頭說:「沒呢,陛下會有恩典,這名字我們取了都不算。」陳氏夫婦和陳玉琢本來都想提供幾個建議,結果一家人心思落了空,只能等著宮裡賜名了。

  再說宮裡頭,淳慶帝一下朝,蘇德盛就滿臉樂呵勁地報喜:「陛下,蕭大人領著兒子在暖閣裡候著了。」

  昨天夜裡就聽說了是兒子,淳慶帝這叫一個高興啊,這就有嫡長孫了。雖說名不正言不順,但他自己心裡明白就行了:「噢,可瞧見了,生得怎麼樣,可是像子雲?」

  「陛下,老奴瞧著,這孩子和蕭大人陳尚令倒不怎麼像,只是那雙眼睛,漂亮得讓人看一眼就心生歡喜。這孩子是個有福的,趕著年前兒出來,巴巴盼著陛下給壓歲銀呢。」蘇德盛湊趣說了幾句,再想想蕭慶之懷裡那孩子的眼睛,真真是好看,雖然明白這時候孩子還瞧不見什麼,但看著就叫人想對這孩子掏心掏肺。

  「走,去瞧瞧。」大孫子,淳慶帝現在只要想到孫子一類的詞,心裡就高興。再想想,蕭慶之這孩子真是個有好福氣的,趕在太子前邊了,這就是長孫,意味不同的。就算是庶長孫,按序齒嫡長嫡長,先嫡後長,所以庶長同樣有優先繼承權的。

  這麼一想,淳慶帝就覺得有點對不住這大孫子了,多好的出身,怪自己年少糊塗,否則多好的嫡長子,多好的嫡長孫。

  一到暖閣裡,蕭慶之剛要拜倒,淳慶帝就把他給扶了起來,沒跟蕭慶之廢話,低頭就去看孩子。果然像蘇德盛說的那樣,有雙好看的眼睛,像一泓靜靜湖水,布滿柔柔的光輝。只這一眼,淳慶帝就像是看到了某個多年前消失在人少裡的女子。

  那女子,也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如同高山上的聖湖,清澈盈盈:「蘇德盛說得沒錯,生得一雙好看的眼睛。」君臣二人坐下,蕭慶之心知肚明自己為什麼大清早趕著帶孩子來,到底還是心裡裝著這位生父。父親走了,沒能讓父親看上自己的兒子,總要讓生父看一看的。蕭慶之卻不知道,對於他的心思,淳慶帝一清二楚。

  說了一番話,淳慶帝滿心柔軟,更加覺得自己虧待了兒子孫子,但淳慶帝可不會讓自己總心懷愧疚,話題一轉,說道:「朕記得你們蕭家的排輩兒,選了兩個字。」接過宣紙一看,上邊是兩個朱筆題下的字,一個是「桓」一個是「梧」。不得不說,淳慶帝這兩個字挑得很有講究「桓」字可以解釋為「大」、「威武」。讓蕭慶之皺眉的是,這兩個字是朱筆御題,什麼是桓,立在宮殿外做為皇權標識的就是桓,是天子家的標誌。

  至於梧,是給女孩取的,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醒泉不飲,鳳凰唄。

  蕭慶之瞬間明白了一件事,父子就是父子,壓根不用說破,只把這倆字扔出來,他們父子間的溝通就算水到渠成了。猛地抬頭看淳慶帝,只見淳慶帝笑吟吟地看著他,絕對是在肯定他的猜測:「陛下已經知道了,而且還知道我知道……」頓時間,蕭慶之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只是有些怔愣地僂在那裡,直到新鮮出爐的蕭桓小朋友有些不耐煩地扭了扭,他才緩過神來:「微臣代桓兒謝陛下恩澤。」

  「這孩子生得是時候,日後必有大福緣。」淳慶帝見蕭慶之沒有過於激動,片刻失神後就恢復冷靜穩重,對這個兒子愈發欣賞起來。可惜,淳慶帝歎了口氣,自己能給他的,實在不多。

  等蕭慶之抱著蕭桓出宮後,淳慶帝就在琢磨,自己怎麼也得給這孩子點榮寵,光取個名字,公卿們都能求到的恩寵算什麼恩寵。當然還是得格外照顧一下,賞賜這種東西就不要提了,再多也不嫌多,但賞賜也見不出榮寵了。

  想了想,淳慶帝有了主意,督促太子快點生孩子,然後讓這倆孩子一塊長大,日後就能像蕭慶之和顧弘承之間一樣。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往往很打臉呀!

  莊王府裡,一家子盼著孩子回來,等蕭慶之抱著孩子一出現,一家子全圍了上去,玉璧只顧著抱孩子了,倒沒打聽孩子的名字。謝春江和陳玉琢沒忍住,連陳氏夫婦也一臉渴盼,就想聽聽陛下給自家這娃取了什麼樣的好名字。

  「哥啊,別再吊著我們胃口了。」

  「是啊,妹夫,趕緊說吧,陛下給賜了什麼名兒?」淳慶帝熟讀經典,陳玉琢就覺得肯定是個不錯的名兒。

  「桓,取自桓撥之世。」蕭慶之沒什麼興頭,現在就想關起門來,跟玉璧好好說說剛才在宮裡的事兒。但這一家子人都在興頭上,蕭慶之也不掃大傢伙兒的興。

  「是什麼個講究?」陳氏夫婦不識得多少字,所以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謝春江做為乾爹,很盡責地講解起來:「是大治的意思,盛世的意思,陛下對他寄望很高啊!、,比起這個全心只顧高興的乾爹,陳玉琢有點兒不太能理解了,怎麼取這個字呢。要知道桓字,意思很大,怎麼能給一普通官員家子弟用。尋常人家取名字,都會注意著點避諱的,這樣意義太大的字一般不會去取:「意義是不是也太大了點?」

  「不礙事,陛下喜歡這孩子,無非是希望他將來能國之桓表,朝之柱石。」蕭慶之趕緊把話轉回來,可不能讓大舅哥瞎想,這位大舅哥和玉璧一樣擅長聯想。

  孩子的名字就這麼定下來了,雖然淳慶帝有點兒肉疼要按蕭家的來排輩兒,按淳慶帝的想法,千分萬分地想給孩子取個意義更好更大的名兒。可他能說明白不願意讓孩子按蕭家排輩,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蕭桓滿月前幾天,蕭慶之就抱著蕭桓到蕭家大宅去,要給蕭桓上族譜。這上族譜也不是隨便上的,關鍵是蕭桓真的很會找時機生,他出生之後的第三天中午,蕭家長房就誕下了這一輩兒第二個孩子。

  長孫的名頭,蕭桓在哪頭都坐實了,在蕭氏一族,長孫哪怕不是長房出來的,那也是有頭很高的地位的。更何況蕭慶之在朝堂上有影響力,蕭氏長輩看這孩子就更重視了。

  「蕭桓,陛下對這孩子寄予厚望啊,子雲,你可要好好教養。」

  長輩們殷殷交行,至於上族譜,這事兒得請蕭張氏到京裡,長孫上族譜,祖母不在場是不行的。

  「是,遵曾祖命。」

  蕭家的另一個孩子,是滿月後才抱到宮裡去求賜名的,畢竟不是誰都跟蕭慶之似地跟淳慶帝那麼親厚。

  本來想著,淳慶帝也得賜個不錯的名字,結果淳慶帝竟然做得出來,指著門前一株楊樹說:「就叫蕭楊吧。」本來也是個不錯的字,可淳慶帝這隨意勁,和給蕭桓取名字時的慎重鄭重是完全不同的。這讓蕭氏長房長子很有些不滿,連帶著蕭桓上族譜的事兒,也就這麼生出波折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6


第一百七十五章 為兒子打算

  一直以來,蕭氏長房和蕭梁一支之間就有不小的矛盾,但終歸是一家人,蕭梁為人強勢,在淳慶帝面前得臉不說,朝中也多是仰仗他的人。而蕭慶之總是笑語溫和,看著就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溫良態度,這一點倒是和淳慶帝極為相似。

  在蕭梁過世之後,蕭氏族中就有人暗暗打了蕭慶之的主意,倒不是要占家產之類的,而是巴望著能通過蕭慶之和頭頂上那邊天搭上關係。可蕭慶之這人看著溫和,實際上卻是個油鹽不進的傢伙,自打從雲州回來,不管蕭氏一族中人誰上門來要求,他總是三言兩語輕飄飄地就把話題給繞開了。

  一來二去,積壓的矛盾就重新擺到了枱面上,蕭氏長房中已經有不少人對蕭慶之心存意見,蕭氏長房長子意見更是大:「父親,待過些年我就是一族之長,指著族中子弟們相扶相幫,這些年來叔伯兄弟們都很願幫忙,但蕭子雲卻從來沒應下什麼。就是鍾山書院,對蕭氏一族的子弟也沒有額外優待,去了學費一文錢不少不說,該打的照樣打該罰的照樣罰,一點也不見如何關照」

  對於蕭慶之來說,他現在的身份太尷尬,如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當然會做能做的,在朝中替蕭氏一族布布局。但是他現在是淳慶帝的私生子,要遠離朝局以策安全,怎麼可能再去四處安排。至於鍾山書院,他也就掛個名授幾節課,具體的事務有專門的人負責,其他的他一概不過問。

  但是,蕭氏子弟在鍾山書院是受到了厚待的,畢竟上上下下都明白,自家書院姓蕭,所以開小灶請大儒指點這樣的事可沒少。但是大儒是有脾氣的,就是蕭慶之犯了錯,他們也能當面鑼對面鼓地指出來。

  「上族譜還得母親來主持局面嗎?」玉璧覺得這事兒可不妙,其實她也不在乎能不能上族譜。但蕭慶之看著很在意似的。

  「是,母親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為難我的,這些年待我就算不親熱,但在外還是會維護我的。」蕭慶之抱著蕭桓,正在想著那個「抱孫不抱子」的說法,可一看著自家兒子,他又捨不得放手。

  看這小小的人兒,才這麼大點兒,雙眼中就一派清如月皎若雪的光輝。小人兒是感覺不到自己雙眼如何動人的,他現在跟爹媽熟了,只要倆人來抱,那絕對是漂亮可愛的眼睛清輝閃閃地看著。

  也哭也鬧,但哭鬧完眼睛一眨,又是月朗天青,如冰似雪的雙眸。

  「別總抱著他,會寵壞他的,放到小榻上去讓他自個兒睡。」玉璧可不敢寵出個紈絝來,兒子教不好毀自個兒家,她才不冒這樣的風險。唔,如果有個女兒麼,她倒不介意寵愛一點。

  戳戳兒子的小臉蛋,玉璧皺著鼻子感慨,為什麼不是女兒呢!她都想好了,如果是個女兒要怎麼打扮,怎麼教養,結果十月懷胎鑽出來的是個兒子,讓她好是一陣失落。當然,兒子也是自己的兒子,滿心裡全是喜歡。

  「別總皺眉,桓兒會以為你不喜歡他。」蕭慶之把孩子抱到小榻上蓋了小被才回頭跟她說道。

  玉璧不無遺憾地說:「怎麼可能不喜歡,就是如果是個女兒,我會比現在更喜歡。慶之啊……我們一定要再生個女兒啊!」

  瞥她一眼,蕭慶之嘴角的笑瞬間有了花香氣:「嗯,你在邀請我麼?」

  「色狼!」玉璧嬌嗔地拍了蕭慶之一掌。

  「看來,是真的在發出邀請。」蕭慶之笑盈盈的眼裡如同開了桃花一樣,正待再說點什麼,儉書忽然在外邊喊起來,蕭慶之沒法只能喊道:「進來。」

  儉書帶來的是蕭張氏已經到了蕭氏大宅的消息:「那頭來人,說是請爺下午過去。」

  「沒有說別的嗎?」

  見儉書搖頭,這下蕭慶之和玉璧都覺得不對勁了,眼看著到午飯時分了,接風宴怎麼也要喊他們過去才對。蕭氏是講規矩的人家,再怎麼著也不應該失了這樣的禮數,當即蕭慶之臉色就不對了。

  不過,他沒說什麼,玉璧見他這樣也沒開口,只讓儉書去備禮。這麼久沒見蕭張氏,該備上些禮物去瞧的。中午,兩人吃完了飯,又讓奶媽餵了蕭桓,這才抱著孩子一塊去蕭氏大宅。在大堂裡,見到的人並不多,只有蕭家長房的幾位,蕭應之見了蕭慶之倒是很熱情,老遠就迎上來。

  一一見禮後,蕭應之湊向蕭慶之說:「大哥,快讓我看看小侄兒……」

  見到蕭應之,蕭慶之心裡還是蠻高興的,他們兄弟之間,自從把事兒說破後,倒沒生間隙,還和從前多:「是桓兒……這是林兒吧,快些過來大伯看看。」

  一旁的徐貞娘趕緊讓奶媽把孩子抱上來,徐貞娘生的也是兒子,就是出孝期後不久懷上的那個孩子,現在都快兩歲了:「林兒,叫大伯。」

  蕭林看著身子骨不是很結實,不過生得很俊秀,蕭慶之抱了他,他就軟糯糯地喊「大伯」,然後又看向一旁衝他笑的玉璧,甜甜地也回一個笑臉:「是大伯母嗎?」

  「是,知道林兒會來,給林兒準備了新年賀禮。」玉璧說著又拉了徐貞娘左顧右看,妯娌二人見了面倒都挺高興:「沒趕上林兒周歲,你別介意,這是給林兒的長命鎖,你收著回頭給林兒壓床角。」

  長命鎖是玉質的,上邊雕了靈芝瑞草,下邊墜的沒用金鈴,卻用的是上好的東珠。東西接到手裡,徐貞娘喜歡得很,也知道是用心準備的貴重物件兒,連連衝玉璧道謝:「你們在雲州的時候,林兒身子不妥,所以也沒帶出去給你們瞧。滿月宴和周歲宴都沒辦,林兒生來體弱,怕辦了分薄福氣。」

  「我瞧著林兒現在很好……」玉璧預備誇幾句來著,可蕭張氏一幾名女眷看著她都有些面色不善,玉璧心底咯登一下,今兒擺什麼局呢:「母親,久不見您了,媳婦兒給您準備了不少合用的。都一年沒見到母親了,做下多少好吃好喝的,都沒個人欣賞,真真是讓媳婦難受的緊。媳婦瞧著這天底下,最解我這食中味的,也就只有母親了。」

  雖然,蕭張氏說過不要再叫母親之類的話,但是玉璧特順溜。她一點也不怕蕭張氏打她的臉,有好吃好喝的,還有人願意做小媳婦,蕭張氏要不樂意那就有鬼了。

  「……你有心了。」蕭張氏還能說什麼,當著丫頭婆子的面,這又是在京城蕭氏大宅裡,人多嘴雜的地方,蕭張氐可不會說出來「我不是你婆婆」的話。

  「母親,您也看看桓兒,都說五官有幾分像父親呢。」滿月的時候蕭氏長輩來看,都說有幾分像蕭梁小時候,她姑且就這麼信著。

  蕭張氏可就別扭了,她拿自己這名義上的長媳向來沒什麼抵抗力,瞪了她一眼,卻還是接過了孩子。這時候蕭桓閉著眼在睡夢裡,被轉了個懷抱也沒醒,只是小手動了動,蕭張氏仔細看了幾眼,眉眼間倒還真有幾分像:「這眉毛倒是一樣。」

  說完,蕭張氏就要把蕭桓抱回給玉璧,玉璧還沒伸手接呢,蕭桓眼睛睜開了,眨巴眨巴間,蕭張氏竟又往回抱。這雙眼睛……和當年初見蕭梁時,她所看到的一模一樣啊!蕭張氏此時完全忘記了,蕭瑜和蕭梁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眼睛。

  「唉呀,這孩子眼睛可真好看。」就算幾名女眷各有心思,一時間也忍不住誇贊起來。

  蕭桓可能是聞著味道不對,懷抱的柔軟度和舒適度也不對,扁扁嘴看樣子就是要哭了。玉璧看了趕緊接過來,免得自家小祖宗當場鬧起來:「母親,這孩子折騰,醒了就指著媳婦和慶之抱呢。」

  看著蕭桓被抱走了,蕭張氏還頗悵然,但是很快又回過神來。她這回來,可不是為主持大局來的,一是為給蕭林和蕭森上族譜,二是來為蕭林正名。如果蕭桓上了族譜,那蕭桓才是這一支的長房長子,蕭林就要變成二房了,相對的份位就要低一些。

  蕭張氏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不知道誰家血脈的孩子,光明正大的做了這一代的長孫。

  女眷們這邊沒說什麼,男人們這邊卻關起門來在說著蕭慶之不是蕭家血脈這件事。但是蕭慶之很鎮定,並沒有因為自己不是蕭梁的親生兒子而弱了聲勢,只說道:「就算我不是父親的血脈,誰又能說我不是蕭氏血脈,我查過了蕭氏的族譜,母親正是蕭成公那一支的長房長女。蕭氏也不是沒有上門女婿,如此算來,桓兒也是蕭氏血脈,如何上不得蕭氏族譜。」

  這時代,有族譜沒族譜就代表著有沒有出身,蕭慶之不可能不為兒子打算。

  他這麼一說,族長蕭沾沉吟片刻,說道:「你可有證據證明你母親的身份。」

  「自然有,母親的遺物中有玉牌一枚。」那是族中各支長房才有的物件,足夠證明蕭瑜的出身了。至於當年蕭瑜怎麼和蕭梁走得近,他們現在就無從得知了。

  蕭應之倒是高興,不過蕭張氏收到丫鬟聽來的壁角,手上的茶盞立馬摔成了幾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嫂子,你真是我親嫂子

  蕭張氏從來就只知道蕭慶之是某個蕭氏女的兒子,當然,她懷疑過蕭梁,不過蕭梁對蕭慶之向來也是淡淡的,雖然疼愛,但絕對不是對蕭應之那樣的嚴父。所以,當蕭張氏聽到蕭瑜兩個字時,心肝兒就顫抖了起來。

  這幾個妯娌或許不清楚,但她卻對蕭瑜的過往清清楚楚,蕭氏在雲州的附近還有一支,就是這蕭成公。蕭成公謚封成公,雖然跟蕭梁死後的榮封比不得,但卻是蕭氏中很顯赫的一支,如今也十分顯赫。

  而蕭張氏之所以印象深刻,卻全是因為當年……當年傳出的消息是,蕭成公這一支的長房長女是內定的皇后人選。那時候,最熱門的繼承人選還不是如今的淳慶帝,只不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這內定的皇后人選沒抬到東宮嫁給當時的太子,反而無聲無息地就這麼沒了聲兒。

  那女子,蕭張氏是見過一眼的,群山之間一襲黃衫子,就像是隨時要踏雲霞歸去仙鄉一般,當時蕭張氏以為傾世之姿講的就是蕭瑜這樣的女子。

  「竟……竟是她。」蕭張氏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對於蕭瑜的過去,蕭慶之和玉璧都不清楚,也沒想過要去四處打聽,蕭慶之也只是查明了出身就收手了,也沒跟蕭成公那邊的人接觸過。所以他們壓根不知道,蕭瑜有什麼樣的過往。

  「弟妹怎麼了,什麼是她?」

  擺擺手,蕭張氏沒有再說下去,但是蕭張氏心裡自有她的憂心。蕭瑜的兒子,蕭瑜後來聽說和幾個皇族子弟牽很深,難道蕭慶之竟是顧家的血脈?蕭張氏不會往淳慶帝身上去想,但對於蕭慶之是顧家的種這件事還是有了一定把握的。

  揮退開丫頭婆子,蕭張氏看向玉璧:「是蕭瑜?」

  玉璧見狀卻裝傻,有什麼事讓男人們商量去,她才不扒這八卦,萬一她扒得起勁了,扒出淳慶帝這個終極大OSS來怎麼辦:「母親說什麼,誰是蕭瑜,是哪一支的?」

  見她滿頭霧水拎不清的樣子,蕭張氏就沒再問下去,蕭張氏被玉璧蒙蔽得不輕,向來認為她這個不怎麼著調的媳婦不會繞彎,是個直來直去的:「沒什麼。」

  沒什麼才怪!

  男人們那邊,蕭瑜的名字一出來,幾位長輩就怔了,蕭慶之再把玉牌拿出來,長輩們就齊齊沉默了。連同一直叫囂的長房長子蕭度之都沉默了,這位能耐的姑姑,蕭度之也聽說過她的光輝事蹟。把那些個光輝事蹟一聯想起來,不難想到蕭慶之真正的出身。

  倒不是說因為蕭慶之是顧家的種就怎麼怎麼分外對待,但蕭成公那一支,在朝中根基頗深。就算蕭慶之不把蕭桓安在蕭梁這一支的名下,那也得給人上蕭桓族譜,總不能因為上族譜這件小事,把蕭成公那邊的人給招來。

  「子雲吶,這事就這麼定了吧,過幾天開祠堂,給幾個孩子一道上族譜。」蕭沾一琢磨,這事兒就這麼著吧,蕭應之都給幫腔,說明蕭應之對「長孫」這名份看得不重。至於蕭張氏,那個婆娘在蕭沾眼裡向來是不成器的,他哪會存什麼顧慮。

  「是,多謝大伯公。」蕭慶之也是不得已,否則不會抬出蕭瑜來,他也怕被有心人串起來聯繫到淳慶帝身上去。

  不過他去查過,當年在吳州一帶的事,似乎沒人知道一樣。按說如果真有這樣的風流韻事,會被編成各種版本的故事被人口口相傳,畢竟淳慶帝現在是一國之君。但是風流韻事不少,卻沒有一樁是和蕭瑜對上號的。

  蕭沾發了話,長房幾位長輩也沒意見了,蕭慶之見蕭林一直望著他,就笑著抱著蕭林和蕭應這一塊出了大堂:「子和,這孩子是不是太瘦弱了些,回頭請宮裡的醫官看看,開幾個方子給調養調養。」

  蕭應之卻沒答話,直到見到蕭張氏、徐貞娘和玉璧後,他才飄飄然地輕聲問道:「真的是瑜姑姑?」

  點點頭,蕭慶之問道:「怎麼了?」

  搖頭,蕭應之沒說話,他巴不得自己今天沒來才好,這會兒真恨不得自己就是個瞎子聾子。還能是什麼,蕭應之就是這個唯一能把蕭瑜和淳慶帝聯繫上的人,蕭慶之接到淳慶帝身邊養後,蕭應之在蕭梁偶爾喝酒歎氣的時候,說起過一點點,可能是因為當時年紀小,蕭梁才當著他的面兒講的。

  別的事不記得了,蕭應之還記得一句話:「若非陛下,六妹怎麼出家,又怎麼會留下子雲這苦命的孩子……」

  雖然只是六七歲的年紀,但蕭應之向來記性不錯,所以這話記得分外清明。當時他還奇怪過,父親怎麼把哥哥和遠在宮中的陛下以及出家、六妹這幾個詞聯繫起來。沒有長在蕭氏大宅這樣的環境裡,蕭應之當時還挺單純,問了一句很天真的話:「哥哥為什麼苦命呢?」

  「因為爹娘都不認他。」

  那時候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還懵懵懂懂地犯糊塗,現在想想,蕭應之真覺得像是被無數雷電輪番劈了似的。自家長兄……自家長兄是陛下的兒子啊,這個認知才冒上來,蕭應之就確定自己得把這事兒藏一輩子不提。如果被母親知道了,還不定會怎麼樣了,他就願意蕭慶之做他的長兄,什麼長孫不長孫的,哪裡重要了。

  「哥,這孩子是陛下賜的名字吧!」蕭應之忽然驚覺後,又加問了這麼一句。

  「是啊。」

  瞬間,蕭應之就不敢再開口了,他怕自己說露嘴,他覺得陛下可能已經知道了。再看看自家長兄,這會兒蕭應之真替自家長兄掬一把同情淚。為了不讓自家長兄成為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長孫的名頭他得勸著點母親,千萬別爭了:「桓兒的名字取得真好,可惜當時我們在雲州守孝,沒能請陛下為林兒賜名。」

  不過,蕭應之想想蕭楊,和自家的蕭林、蕭森又有什麼區別。但這件事,蕭應之並不能完全確定,也許陛下只是期待著蕭桓成為基石梁柱啊!

  回了莊王府,宮裡派來的醫官正在給謝春江複診,這廝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每回都要唉喲唉喲幾聲,也不知道這位是真的還疼呢,還是沒有斷了讓淳慶帝心裡不舒坦的想法:「子雲,你們回來了,事情可還順利?」

  「還成,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蕭慶之明顯是故意的。

  謝春江心說你拆我台幹嘛,還不許我裝一裝了,明明知道為什麼:「最近天氣冷,感覺有點酸脹,下雪的天兒尤其明顯。」

  醫官一聽,默默地開了幾副藥,然後回宮裡去。淳慶帝問起,只答「還需將養著」。淳慶帝倒來不及為謝春江心疼什麼,反倒關注起蕭家給蕭桓上族譜這件事來,聽說蕭氏族裡有不同意的聲音,淳慶帝也不知道是該樂意呢還是該跳起來罵這群人。

  上了族譜,就算蕭桓是他的長孫,那也跟他沒什麼關係了。雖然事兒往根上說,從蕭慶之這裡起就跟他沒什麼關係了,但蕭桓沒上族譜時,心裡總存著一點小念頭。

  而太子顧弘承年節底下,居然用很荒唐地藉口跑出宮去躲懶了,他的藉口是——「父皇,兒臣看莊王府風水不錯,子雲住進去沒多久就有蕭桓了,兒臣預備領著周氏去住一段時日,爭取明年讓父皇給壓歲銀。」

  ……

  趕蒼蠅似地把顧弘承趕走了,太子有時候真的很不著調。

  顧弘承哪顧得上想著調不著調的事,謝春江和蕭慶之都在莊王府,他早就想天天和這倆一塊談論談論。正好年關底下宮裡已經封了印,這時不趕過來一起早晚相對論天文地理,還等什麼時候。

  「潮生啊,聽醫官說你的傷有反覆啊!我帶了醫官來,日後早晚都給你瞧,讓他們小心給你調理著。」顧弘承殷殷地道,淳慶帝這會兒都許他培養自己的班底了,他雖然沒明著培養,但是已經把謝春江列進名單裡去了。

  接下來幾天,看著又苦又恐怖的「補藥」湯汁,謝春江真想死啊,這就叫挖坑埋自己。

  「活該,誰讓你裝,惡人自有惡人磨。今兒就你和殿下在王府裡,只怕殿下又要親眼盯著你喝湯藥了,自求多福吧,潮生!我和慶之這就要出門去蕭氏大宅,你就別拽著我袖子不鬆開了,否則我可要喊讓你哥收拾你了。」玉璧幸災樂禍地道。

  「嫂子,你真是我親嫂子!」

  「那是,你哥也是你親哥。」玉璧替蕭慶之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就抱上兒子和蕭慶之一塊兒上馬車,把謝春江一個人留在這對他來說猶如地獄一般的王府裡獨自面對「修羅殿下」。

  謝春江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呢,自個兒在院前小聲嘀咕:「什麼叫做你哥也是你親哥啊,難不成……呸,沒這樣的事兒。」

  謝春江真沒想到,自己下意識順著話一嘀咕,還真嘀咕對了!

  而且,他這嘀咕,很快就要被不少人嘀咕起來,雖然猜想的標的有那麼點距離。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7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如其來的驚人消息

  到蕭家大宅裡坐下,今天人到得分外齊整,不管是在長在幼的,都盯著蕭慶之懷裡那個小娃娃看。蕭桓是睡著了沒瞧見,否則肯定得被這群冒綠光的長輩給嚇著,蕭家上下都在猜這是蕭瑜和顧家哪位王爺的種,倒真沒誰會猜到淳慶帝腦門上。

  畢竟,當年蕭瑜拒絕了后位,大傢伙兒就想著,那就應該不是皇上,這時蕭家人倒沒誰想起,那時候蕭瑜接的位子是未來的后位。頗為曖昧地看著蕭慶之的眉眼,這個猜成王、那個猜魯王,猜來猜去又覺得誰都不像。

  蕭張氏這會兒也歇了心,但長房長子的名頭卻不願意出讓,最後,蕭沾出面,看了蕭張氏一眼說:「日後桓兒他們幾兄弟,族裡會一視同仁,弟妹就不要再言語了。」

  把天家血脈安在自個兒家,蕭沾覺得對蕭氏將來會有一定的助力。蕭沾冥冥中有種感應,總覺得蕭慶之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是誰,看樣子不是一般的王公親貴,要麼是掌大權的,要麼就是陛下那幾個親兄弟。要真讓他們猜到淳慶帝頭上,估計這些人就不好出現了,個個都會避著點兒,生父是王爺還是皇帝,待遇完全不一樣。

  有族長這句話,蕭張氏就算是心裡不樂意,臉面上還是要應著的。她現在是看出來了,這件事算是她自己搬起石頭來砸在自己腳面兒上,現在她如果再去說不讓蕭桓上蕭氏族譜,在場的人就算心裡認同她,嘴上也要應下來:「是,他大伯這麼說就這麼辦吧。只是日後,可莫怠慢了我的子和。」

  就算是現在知道蕭慶之是蕭瑜的女兒,是那個她認為有傾世之姿的女子的兒子,她也對蕭慶之沒好感。一個未婚生下的私生子,居然堂堂正正地站到蕭家,還占了這一代長孫的名頭,這讓蕭張氏很不舒服。

  「母親,您看看,桓兒他睜開眼正看著您呢。這孩子記性好,只要抱過他一次,就一準認得,您看這是認出您身上的氣味來了,要您抱吶。」玉璧見蕭桓醒來,揉著眼睛往蕭張氏那邊瞅,就十分爽快地說出這兩句瞎話來。

  一看這樣,蕭張氏也不免意動,說實話,蕭慶之她不喜歡,蕭林和蕭森她也不見得多麼滿意。但蕭桓……真是個冤家,跟玉璧一樣,讓蕭張氏覺得無法招架:「誒,來,你也太不會抱孩子了,哪有這樣抱著孩子的,怪不得他不舒服。」

  在祠堂外等著前邊擺桌案,蕭慶之本來要去幫忙,但蕭沾說今天他們幾個當爹的都大,看著孩子就行了。所以蕭慶之眼睜睜看著自家兒子討了自家歡心,不免反思:「我是不是太不招人待見了,明明都不是親生骨血……母親抱起桓兒來又這麼順手。」

  他小聲跟玉璧說,玉璧就白了他一眼:「你沒忘你小時候母親對你也不錯吧,你要一直長在母親身邊,說不定就算臉面上的,母親也會親近你幾分。又不是自個兒親生的,又十幾年不在身邊,還有個親的承歡膝下,母親當然會疏遠你了。」

  一想也是,蕭慶之就徹底把心裡這結給放開了,比起淳慶帝來,真不該對蕭張氏抱怨:「母親,兒子記得冬日裡您容易咳嗽,這幾日宮裡的醫官見天在王府裡轉悠,要不明天兒子領著醫官去給您瞧瞧,也好給您調理調理身子。兒子看著弟妹和林兒也可以好好調養調養,京城不比雲州一年四季都暖和,落雪化雪的天冷得人骨頭都是冰的。」

  瞥蕭慶之一眼,蕭張氏對他,仍然還是不冷不淡的:「不用了。」

  蕭張氏一說不用,蕭慶之就看了看玉璧,示意她勸兩句。蕭慶之現在也想開了,母親不吃他這碟菜,但卻推不開玉璧這碟,以後母親這邊的事讓玉璧去辦。玉璧心領神會,熱熱情情地跟蕭張氏拉家長:「母親,您看媳婦生桓兒,生的時候多不容易,連醫官們都擔心得不行,但醫官們調養得當,現在身子比從前還要好吶。明兒我領醫官過去,您可別出門啊,我記得母親喜歡蓮蓉餅,正好得了宮裡賜的蓮子,明兒我一併做了給你送過去。」

  「你剛生產完,別瞎忙和,女人家生完孩子大傷元氣,落了病根可不好。」蕭張氏既是承了玉璧的情,又是不想玉璧落下病根,將來萬一怪到她腦門上,這官司可就打不清了。

  「都快兩個月了,還有什麼傷元氣的,您可不知道,月子裡那些湯湯水水,喝得媳婦兒都想哭。慶之還一個勁四處搜羅補氣血養元氣的補藥,媳婦現在只要看到補和藥這倆字,就覺得日子沒法過了。」玉璧忍不住吐槽,想想自己在月子裡怎麼過來的,按她的認知,坐月子當然重要,但是哪裡是要進補,是要趁機會瘦身好不好。

  結果,身沒瘦身,腰上那圈肉,她自己洗澡的時候看著都覺得無比憂傷。

  蕭應之和徐貞娘在一邊樂,蕭慶之看著玉璧滿臉縱容,蕭張氏看著她忍不住歎氣,她怎麼就能吃不住這麼個乍乍呼呼的丫頭呢,真讓人氣悶:「為你好你還覺得是錯不成,就不該搭理你,讓你自生自滅。」

  「母親,也就長嫂才能把您氣成這樣兒,不氣了不氣了,明天長嫂來,媳婦替您好好招待長嫂,長嫂不愛吃什麼咱們就給她做什麼。」徐貞娘這些日子想明白了,幹嘛要跟蕭張氏走到對立面去,能順著的就順著,不能順著的往委婉了說,往溫和了做。實在不行,抬出蕭應之也能過關。

  婆媳三個拌著嘴,不多會兒祠堂裡就擺好了香案,女人們在外間拜,男人們進去拜。一套程序下來半個時辰過去了,蕭桓上族譜時做為長孫排在了第一位,紅通通的名字看著就讓人心裡踏實。只要蕭桓坐定了蕭家長孫這個名頭,就算是淳慶帝,那也不能隨便相認。

  上完族譜用午飯,大傢伙兒在一塊其樂融融,蕭桓更是受盡了歡迎,睡著的時候不顯,現在一睜開眼打量周圍的人了,就招了不少懷抱。

  第二天,玉璧就抱著孩子上晉城侯府,帶著醫官給蕭家上上下下都看了看身子,蕭張氏要養肝養肺、徐貞娘是血氣有虧得補,至於蕭林,這孩子月份稍有不足身子有些弱,卻不好進補,醫官只交行多動彈多吃多喝。

  送走了醫官,蕭張氏也不怎麼願意跟玉璧坐一塊,她怕自己被氣個半死。所以只留下蕭應之、徐貞娘和蕭林陪著她,蕭應之嘀咕半晌,愣是沒忍住問出了心裡的疑惑:「長嫂,長兄他……到底是哪家的血脈?」

  玉璧聞言,雙手一攤答道:「不就是你們猜的那樣,咱們不興說破的,心知肚明就行了,說破了要犯忌諱的。」

  「是不是……」蕭應之指了指天空。

  但是玉璧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著蕭應之笑道:「可別亂猜了,你心裡明白的是什麼就是什麼,至於到底真不真,你覺得誰能真正十成十地確定,連你哥也不過是憑著一些線索去揣測當年的真相。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和姑姑都已經過身了,我們沒地兒知道事實去。」

  「也是這麼個說法,罷了,也是我多想了。不管長兄是誰家血脈,那都是我長兄,這一點總不會錯。」蕭應之說完就招呼著小廝要去莊王府找蕭慶之,他們妯娌倆要說私房話,他留在這裡也不合適,乾脆去莊王府找長兄去。

  讓蕭應之沒想到的是,他正趕上莊王府上演一台「親兄弟」相認的戲碼,跟蕭慶之沒關係,跟謝春江有關係!

  本來三個人說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麼的就說到謝春江的出身上去了,起先顧弘承沒想這麼多。但是謝春江的身份背景讓他覺得十分耳熟,宮裡的事,當年查謝春江的事,淳慶帝做得不是很隱密。別人不知道,顧弘承是知道的,畢竟他手裡掌握的那些人手都是淳慶帝給他的,歸檔的東西他也可以去查看,別人沒資格,他卻暢通無阻。

  「吳州謝家,是那個做宮中一應頭面的謝家嗎?」當時顧弘承看了一眼,當奇聞趣事兒看的。查到謝春江是謝家抱養來的,而謝春江的生母是個跟人私相授受,結果被關在家廟一輩子青燈古佛的世家女子。

  當時這件事影響挺大,所以查起來不難。不過顧弘承好奇了一句,為什麼要去查,然後抽絲剝繭的就知道了點兒真相。當然,他也不會去說破,畢竟誰年少時沒點兒風流韻事,而且私生子對他的威脅一點兒也不大,他也沒想過要拿人怎麼怎麼著。

  「是,殿下。」

  「內廷有你的卷宗啊!你知道你生母是誰嗎?」顧弘承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生母?謝春江忽然整個人身形一震,是啊,他還有母親,怎麼他從來沒有想起過。下意識地,他以為自己的生母已經過世了,但卻沒想到生母可能還活著:「殿下,您……您知道嗎?」

  「怪不得跟潮生一見如故,原來還有這麼些事兒。」顧弘承笑瞇瞇地,心裡當然也有些打算,不過太過陰暗的心眼兒沒有,但只要可能存在隱患,他就會出手拆除:「令堂姓崔,是慎裕侯一支的二房嫡女,如今還在崔家,伴青燈古佛多年,潮生現在去崔家,想必能見到令堂。」。

  「我……我還有母親。」謝春江來不及震驚於顧弘承什麼都知道,先被這個消息打懵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家小戶勝在溫馨

  結果,不等顧弘承再繼續說,也不等進來的蕭應之正要跟他們打招呼,這位二話不說衝進屋裡拎起幾件東西就要走。蕭慶之見狀,瞪了顧弘承一眼,顧弘承心裡的小九九他清楚,但顧弘承這弟弟做得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一些,怎麼能拿這個消息來刺激謝春江。

  起身攔了謝春江,蕭慶之道:「潮生,現在去青州的路都被大雪封住了,除非你長了翅膀才能飛過去。別激動,等明年開春了,帶上你媳婦一塊兒去看令堂不是更好一些嘛!」

  但是,謝春江哪裡等得:「不,我現在就想見到母親。」

  失去雙親的可憐孩子,比起父親來,他更需要來自母親的溫柔而溫暖的情懷。所以一聽到自己生母還在世,謝春江就不能在這乾等下去了。

  「殿下,你惹的,你勸勸他。」蕭慶之看了眼顧弘承。

  顧弘承也沒遲疑,站起來攬著謝春江的肩一塊坐下,又衝蕭應之招呼了一聲:「子和,一塊來坐……潮生啊,你別衝動,現在大雪封山,你現在去還沒出京城地界,就要被雪給擋回來。聽子雲的,等明年開春暖和了,領上梁三娘一起去,讓令堂既見著了多年沒見的兒子,又同時見上了媳婦。」

  「是啊,你明年去,我還能替你先鋪鋪路,說不定可以把令堂接出來,也省得令堂一個人青燈古佛清清寂寂。」蕭慶之是想起蕭瑜來了,松間禪院比家廟要好一點吧,至少出入自由,至少不是被逼迫著出家,而是發乎意願。

  「這……這也好,我聽你們的。只是……只是殿下,為什麼……」謝春江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顧弘承端著茶盞遞給他,笑道:「閒得無事看卷宗,覺得有些不清不楚就讓人去查了查,沒想到能順著籐摸到瓜。起先還真不知道你就是那個謝家的,要不是你剛才說,只怕我也說不明白。」

  對於自己的身世,蕭慶之都查了個半明不白,所以也沒想過去細細查謝春江的身世,反正淳慶帝會去確定。結果就是,他到現在才知道謝春江的母親是青州崔氏的姑娘。蕭應之一來就聽他們說這個話題,一點也不明白前因後果,很糊塗地看看三人問道:「幾位兄長在說什麼?」

  「潮生的事,你就不要問得太明白了,剛才聽過的已經夠多了。」蕭慶之說完又問道:「你怎麼來了,玉璧不是去看母親和貞娘了嗎?」

  「是啊,長嫂和貞娘在說話,我也不好在旁邊搭話,就想著來找長兄。」蕭應之本來想問一問的,但是糊裡糊塗間,彷彿聽到了一些東西。雖然跟自家兄長沒關係,但是看起來也不是談這個話題的時候,這麼多人,太子都在,總不能瞎問話吧。

  幾個人都很有默契地沒在再提起身世之類的話題,只是心裡都有各自的計較。

  年關越近,天氣越冷,一場大雪過後就是三十兒,顧弘承得去宮裡團圓。蕭慶之和謝春江卻不能去,哪怕淳慶帝想招他們,但是宮裡今天的家宴是正宗的家宴,宮外的王爺們都不能參加。

  謝春江就只能和蕭慶之、玉璧湊合著過,不過陳氏夫婦和陳玉琢給都在,莊王府裡還是很熱鬧的。第二天去拜年,拜完年有新年賜宴,結果在宴席上,太子妃周氏驗出身孕來了,一干女眷們趕緊差人去頭前報喜。

  淳慶帝心裡這叫一個高興,自家長孫果然是福星,他一出來,下頭的孩子就跟著來了。太子顧弘承則徹底迷信了,他現在堅信莊王府是個風水寶地,他和周氏才去住多久,不足一個月就驗出來了。

  他倒沒想到,這種子卻是在宮裡播種下去的。

   這個年,大傢伙兒都過得喜氣洋洋,十五一過,鍾山書院的新修的幾條大船要經由運河入海,然後下水試帆。在關於誰開拔四海這個事上,有人欣然願往,有人打死不想去。蕭慶之屬於前者,但淳慶帝沒把他排到名單裡:「這倒好,我的書院造出來的東西,我都用不上。」

   「誒,你明兒去說,讓他們給你修一艘,方便日後我們一家子出海去遊歷天下。」玉璧也很想去,可現在就去太不現實,首次出帆遠洋,淳慶帝放心,她還不放心自個兒小命呢。

  大船下海的時候,淳慶帝和太子親自到海邊觀看,看著能坐幾千人的船漸行漸遠到消失在眼前。淳慶帝多少有些不踏實,那三條船上經玉璧指點,帶了不少上好的絲綢、瓷器和茶葉等東西,那些東西造價加起來,比這三艘船隻只貴不便宜。

   玉璧還十分不厚道地瞎咧咧:「海上風浪大,一次別出太多船,萬一風浪來了把船打翻了,十幾艘派出去,一年的國帑就要於一旦。」

  被她這麼一嚇,淳慶帝就不再說十幾艘了,湊足了三艘就開始試水。結果這三艘船一去就是七個多月,淳慶帝差點就信了玉璧的說法,這幾艘船遇上風浪回不來了。結果人不但回來了,還捎回了各種奇特的東西,各種手工精巧的物件,各種代表先進生產力的機械設備:「陛下,微臣不辱使命,每到一處,必買各種書籍。而且微臣看到,幾乎在每一處,都有能通我朝子民之人,他們幫了微臣不少忙,許多書籍,也是他們幫忙譯文的。」

  淳慶帝真是個……目光毒辣的,居然不搜羅金銀回來,而是搜羅各個國家的書籍。

  幾船絲綢瓷器茶葉出去,整整三船艙書回來,還掙了大筆金銀珠寶。讓淳慶帝都差點想直接派人去海上通商,但是這一行的困難,一行人也講得很清楚,淳慶帝到底壓下了這個想法。不過,此時此刻,淳慶帝就在心裡埋了一顆征服海洋的種子。

  「唔……潮生該回了吧。」淳慶帝揮退大臣,沉思許久後看了眼正在沏茶的玉璧問道。

  謝春江五月成婚,婚後十幾天就啟程去了青州,淳慶帝當然知道謝春江去做什麼,倒也不管不問只隨著他們去。

  「回陛下,是快要回來了,昨兒下午慶之收到了來信,潮生說明日到。陛下,潮生……潮生還寫了,說是連著那位老太太一道回,潮生花了許大的功夫才把老太太請得一塊回呢。」玉璧早就想扒了,剛才臣子們站了一屋子,她不好開口,現在淳慶帝主動詢問,她立馬歡歡喜喜開扒。

  「莠娘。」淳慶帝低低地吐出倆字來,倒沒什麼太多的想法,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如果是蕭瑜那說不準,但崔莠娘真的不曾在淳慶帝年少風流的心裡留下太深的印記。他只記得是個嬌縱漂亮的姑娘,喜歡穿紅衣裳,性情熱烈如一團火焰。

  二十餘年青燈古佛,淳慶帝心裡還是有愧疚的,但若要說多麼深,完全不存在這樣的說法。他對兒子的愧疚深多了,對在年少時光裡才留下一抹淡淡印記的女子,倒不會惦念太深,畢竟他有更加刻骨的思念。

  「陛下,潮生信上還寫了,老太太身子骨不是太硬朗,潮生本來想直接接回吳州去調養。但慶之勸潮生先回京中一趟,讓潮生從京中領醫官去吳州,說是吳州的醫官比不得京城那麼老道。」其實,蕭慶之真正的想法,絕對是想膈應膈應淳慶帝。

  「噢,嗯,朕知道了。」淳慶帝說完就不答腔了,淳慶帝算挺了解玉璧了,這興沖沖滿臉的模樣,那就是在探聽熱鬧呢:「丫頭,你不是該去看看蕭桓了麼,朕額外開恩讓你帶著孩子當差,可不是讓宮裡嬤嬤給你當免費婆子的。」

  呃,打聽過頭了,玉璧默默退下。可惜蕭瑜過身了呀,否則這熱鬧才真正好看呢,蕭慶之也不至於一比起來這麼凄慘。謝春江好歹還有一親媽,可蕭慶之只有個親兒子,人跟人沒法比!

  午後領著蕭桓回府,他們四月就搬了宅子,住在城西香彬胡同裡,比不得莊王府高屋闊院,小家小戶勝在溫馨……嗯,好打掃:「潮生,是你嗎?」

  前邊馬車上跳下個人來,遠遠看著就像是謝春江,玉璧走近了一看,果然是謝春江:「你不是說明天才到,怎麼這麼快?」

  「這時節路好走,加上母親身子見好,所以路上沒耽擱多少時間。子雲呢,對了,你們搬過來了?」謝春江一邊側著身子往車上扶人下來,一邊說道。

  先下來的是梁三娘,最後下車的才是一中年婦人,眉目清融,看起來如同煙雨罩空山,透著那麼的空幽清淡:「我們搬過來了,慶之把隔壁給買下來了,我們安置在那兒,你還住原來的院子。這是老太太吧,我是玉璧,給您見好了。」

  剛剛還在好奇,和淳慶帝有露水姻緣,生下謝春江這麼個兒子的是什麼樣的人,現在看到了,年輕時光論長相絕對比蕭瑜還好看。

  不知道,淳慶帝會拿什麼樣的態度對「老情人」呢,玉璧好奇得撓心撓肺呀!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7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對勁啊不對勁

  歷經二十餘載,再次來到有淳慶帝的地方,崔莠的心裡正如火一般燃燒著,不是愛,而是歲月積累起來的恨與痛。甚至,對於自己的兒子,崔莠的心裡也並不歡喜,而是憎惡,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的存在,她不會有這二十幾年的青燈古佛生涯。

  年少的時候,她就像是開在最高枝頭的一株紅玫瑰,嬌豔熱烈,愛憎分明。如果是十年前謝春江去見她,她一樣會憎惡,但區別是,她會很明白地表達她的憎惡。但這是二十多年的時光,這十年她被恨吞噬盡了一切關於自己此生的期望,餘下的只有青燈古佛一般的外表,以及內心從來沒有放下過的憎恨。

  玉璧沒能看出來,只覺得老太太真好看,雅致而溫和,怪不得當年淳慶帝能和人家有一段風流往事呢。

  「是陳尚令吧,潮生這一路上總是說起你和子雲。」如今的崔莠,周身一片清寧,縱然心中被恨占滿了,但卻絲毫不流露在外。

  「是,老太太這一路上可安穩。」玉璧上前去行禮。

  崔莠看著玉璧,也沒什麼針對她的念頭,她是憎恨謝春江父子,但還不至於憎恨全世界,而且她也恨不過來:「潮生在京城多勞你和子雲照顧,日後要常來常往才好。」

  點點頭,玉璧這才和桑兒一起進屋,又叮囑謝春江過幾天找個時間一塊吃飯。謝春江答應了,她才掩上門,莫名地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桑兒,我覺得哪裡不對。」

  「夫人,能有哪裡有不對,再說這是人家的家事,夫人也不要多想。」桑兒雖然奇怪於謝春江忽然又從哪裡找回個媽來,但這是謝家家事,她一個做丫頭的怎麼會多嘴多舌。

  家事,天子無家事。雖然崔莠處處表現得像一個很正常的中年婦人,但是玉璧總感覺有點兒不對頭。對比一下吧,蕭瑜見到她和蕭慶之的時候,雖說也是淡淡的,但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喜悅來,但崔莠不是,就剛才那一小會兒,就看出來她對謝春江很淡,是漠然的淡,一點喜悅也感覺不到。

  回到屋裡,玉璧一邊逗蕭桓玩,一邊琢磨,要是自個兒有個二十幾年不見的兒子,會怎麼樣。看著小崔桓亂蹦噠著學走路,玉璧就覺得自己得高興得發瘋,別說二十幾年不見,就是二十幾年時辰不見後再見到,她都得見著又親又啃又抱。

  「桑兒,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對於八卦,她永遠有一顆孜孜以求的心:「你不覺得,崔老太太沒有一絲高興的模樣嗎,要是我二十幾年不見桓兒,再見的時候啊肯定得樂的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兒子回來了。二十幾年抄經頌佛,也不該改變一個人表達喜悅的行為,嗯,就好像……」

  八卦黨太厲害,桑兒抵抗力太弱,一下兒就被玉璧拐溝裡了,猶豫地咬著下唇,桑兒不太確定地說:「夫人,你難道是在說崔老太太不是謝公子的親娘嗎?」

  搖搖頭,玉璧說:「光憑那眉眼就能確定了,再說,太子殿下那邊的消息不能有假。再說,後來慶之又幫著打聽了一下,親娘是不會錯的,不過這娘見了親兒子沒點兒高興勁,那就不對了。」

  這番話說得在理,桑兒一邊護著崔桓學走路,一邊說道:「那依夫人看,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妥的嗎?也許崔老太太是個不擅長喜形於色的,再加上這不相認好些日子了,看不出來高興勁也在理吧。」

  繼續搖頭,玉璧攔了把蕭桓,這小子不樂意了,玉璧衝他皺皺眉,他很有眼色地衝玉璧賣萌,然後可萌人可萌人地喊出一聲「姆媽」來。就算叫得很模糊不清,但還是基本聽得出來聲調的,這一下可把玉璧樂壞了,恨不能嘴巴咧到後腦勺上去,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桓兒,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姆媽。」

  可是小傢伙不給面子,愣是吱吱呀呀好半天,就是不再叫了。見逗弄無果,玉璧歇了心,桑兒卻恍然大悟:「夫人,婢子知道為什麼不對勁了。你看剛才公子不怎麼清楚地喊你一聲,你都能高興成這樣,何況崔老太太是認回了幾十不見的兒子,那得多高興啊!可是崔老太太沒有高興,夫人,你說崔老太太會不會心裡還有什麼想法呀?」

  「是啊,如果不喜歡不高興,還偏跟著到京城來了,那肯定得有什麼念想啊!」話一說完,玉璧就想起淳慶帝來了,這傢伙肯定是奔淳慶帝來的啊!看來,這是一齣癡情女子再見負心漢的戲碼,不過到底是來鴛夢重溫呢,還是女王歸來要復仇,這個可有點拿不準了。

  「能有什麼念想?」桑兒不明白。

  玉璧嘿嘿然,她倒是明白,不過跟淳慶帝有關的事兒還是別瞎扒,要不然會扒出悲劇來的:「隨他們去吧,總是別人家的事,咱們不要去多說。」

  一時間,桑兒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剛才要說的是自家夫人,現在不讓說的還是自家夫人,夫人果然是越來越高深了呀!

  蕭慶之回來時,玉璧把崔老太太已經到了的事跟他一說,他就說應該去登門拜訪,畢竟也算是自家長輩。玉璧卻一把拽住了他想著別讓他去,不過很快又鬆了手:「你不得拎點東西上門呀,就這麼空手去你也好意思,桑兒去把點心備一匣子,再備上一匣子燕盞。」

  她這一拽,蕭慶之真沒多想,拎上東西就到隔壁去了。玉璧本來拉住他,是想讓他別摻和渾水,但她轉念一想,蕭慶之段數得有多高啊,誰能坑得住他呀。還不如讓蕭慶之去看看,早點看出些眉目來好早做打算。是避著點還是順水推舟又或者攔著點,全看蕭慶之的反應了,她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對。

  結果,蕭慶之回來,玉璧一問:「怎麼樣,崔老太太安頓下來了沒有,潮生和三娘也挺好的吧。」

  她這麼問,當然居心叵測得很了,蕭慶之聽出來了,瞪她一眼:「敢情你也看出來了,能耐見漲啊!」

  「要是我沒當媽,可能我看不出來,可我現在有這麼招人一兒子,想不看出來都難。桓兒,你說是不是,對了……桓兒剛才叫我姆媽了,不過再逗他,他怎麼不肯叫。慶之,你教教他嘛,再讓他開口叫一聲。」玉璧戳著兒子的小臉蛋,十分不滿足於那短短一聲不清不楚的「姆媽」。

  可她忘了,眼前這位是當爹的,一聽立馬把小不點兒抱過去,極力誘惑著道:「桓兒,來,叫爹,爹帶你去騎馬,爹還給你做木頭小劍,你要叫爹一聲,爹馬上就給你。」

  ……

  「蕭慶之!」

  有子萬事足的蕭慶之連眼皮子都不抬,繼續勾引著小不點兒:「來,叫爹啊,桓兒,叫了爹你想要什麼爹都給你。」

  小蕭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也不知道是不是蕭慶之那個「爹」字重複了太多遍,他小人家眼一眨,小嘴一張,嫩生生地吐出一個字來:「爹。」

  蕭慶之這顆心喲,在這一聲裡就直接化掉了,就像一枚在陽光下融化的奶油冰淇淋,那叫一個甜美動人:「誒,咱家兒子真……玉璧……」

  「憑什麼,我天天連當差都帶著在身邊,你撿個現成的他還先叫你,有沒有天理了。蕭桓,你就和你爹一起合起伙來欺負你媽我吧,哼,以後別喝想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了,倒掉也不給你們倆,太討厭了!」玉璧這叫一個氣,自個兒天天幾乎是不捨得離手,結果倒好,一小白眼兒狼,居然背叛她先叫蕭慶之。

  輕咳一聲,蕭慶之把蕭桓抱回給玉璧,繼續哄道:「桓兒,快點叫娘,再不叫咱們以後可沒好吃的了。叫娘啊,娘才會做好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美食勾引了,小蕭桓同學在審時奪勢之後,特柔柔嫩嫩地出聲道:「涼……」

  好吧,雖然音不準,但好歹也算叫了,玉璧立馬眉開眼笑,摟著小蕭桓又是親又是揉捏的。這時,玉璧又忽然想起個人來:「對了,飯桶呢,被他外祖家接去好幾年了,難道打算養在他外祖家嗎?我還是覺得,那孩子跟我挺親的,而且桓兒要是有個哥哥帶著玩,多好啊!那孩子還叫我一聲娘呢,按說,比桓兒先做我兒子,你看看能不能去他外祖家接回來。」

  飯桶小朋友在蕭梁過世後就被他外祖家接去了,玉璧算算,都四五年沒見這孩子。現在有了自家親娃,倒是又記起那個萌壞萌壞的小人兒來。想想也該十三了,她都二十三了呢,嗯?二十三!

  「暫時還是不必了,泛通在他外祖家過得不錯,郭家詩書門第、禮樂傳承,對泛通是有好處的。我們現在在京中起伏不平,怕累了孩子。」蕭慶之當然也惦記著飯桶小朋友,只不過飯桶小朋友現在正是進學修習的時候,待在郭家長長學問禮儀也好,等到他這邊穩定了再去接。

  「也是,過段日子再說吧。」

  「嗯,崔老太太那邊,不要多來往,怕是還要生波折。只是怕誤了潮生,滿心高興去接母親來孝敬,卻想不到崔老太太那兒裡有什麼心思。」蕭慶之長歎一聲。

  這哪裡是找個媽回來孝敬,簡直就是找個冤孽來禍害自己。

  雖然這麼說崔老太太不厚道,但這很快就會成為事實。




第一百八十章 痛快與不痛快

  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都是人尖子,謝春江在吳州府的任期裡,也做得可謂風生水起左右逢源,所以謝春江不是什麼好唬弄的人。但是人往往是這樣,先入為主,在他眼裡崔莠是他親娘,當娘的沒有不為兒子好的吧!

  不說別的,謝家二老對他的好,親兒子也就那麼回事了。再說淳慶帝,不管怎麼樣,還是表現了一些為人父的慈和情懷來,所以謝春江很容易地認為,崔莠就算有些別扭,日後也會是一片慈母情懷。

  在京城待了兩三天後,淳慶帝也沒提起要見崔莠的事,他也不想見這位,當年種種牽扯,要不是崔莠,他和蕭瑜也不至於鬧成現在這樣的局面。私心底,淳慶帝是不想見崔莠的,不僅僅因為蕭瑜,也因為在這樣的時機下,能不相認對謝春江來說才是最好的。

  太子知道以為自己知道了全部事實,正在那兒樂呵,那也得淳慶帝願意讓他知道。但,如果要光明正大相認,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崔家勢力太大,對太子來說壓力太大。如果將來朝局動亂,崔家要打著謝春江身上天家血脈的大旗來說事,到頭來會是整個顧家天下的禍事。

  「太子太急了,擔心崔家也不用這麼急。」淳慶帝說完歎了口氣。

  玉璧在一邊權當什麼都沒聽懂,淳慶帝的聲音很輕,她要裝沒聽著,淳慶帝也拿她沒主意。思來想去,越覺得蕭慶之讓人安心了,有時候,媽死得早,外祖家沒有太大勢力也是件幸事。

  「丫頭,上前來。」淳慶帝衝躲得老遠的玉璧招招手。

  「陛下,您有什麼事兒只管吩咐,婢子聽著呢。」玉璧端茶上前,心裡琢磨著怎麼拒絕聽不該聽的東西。

  「見過潮生的母親了嗎?」淳慶帝問完見玉璧點頭,又問道:「依你來看,是個什麼樣的人。」

  啊!問這個,她哪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幾天也就那天在巷子裡見過一面,猶豫片刻,玉璧答道:「回陛下,婢子見過了,可婢子眼根子淺,讓婢子說到底是個什麼人,婢子拿不準。不過,有一點婢子能看出來,崔老太太年輕是必定是個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

  看在人家美人遲暮的份上,趕緊去見見人家吧,就不好奇當年的青春少女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嗎?她如果不是不好開口,早勸著淳慶帝見崔莠去了,這樣的八卦場面怎麼可以錯過。

  美人胚子?在淳慶帝曾經年少的心裡,只有蕭瑜才是美人,何謂傾世,心裡眼裡最好的才叫傾城,否則再美的美人也不過是紅顏白骨。至於崔莠,世上有鮮花千萬種,她從不是淳慶帝心裡盛開的那枝:「潮生近來如何?」

  「回陛下,潮生鎮日裡陪同著崔老太太在四九城裡轉悠,老太太頗喜歡閒逛,許是在佛堂裡待得久了,倒是不怎麼愛說話。」玉璧覺得提醒是要提醒的,提醒到這裡就夠了,至於不愛說話,光憑剛見那會兒,玉璧不覺得那是個不愛說話的。

  但,她很肯定,自己這句「不愛說話」會讓淳慶帝滿懷疑問。因為她打聽過了,崔莠年輕的時候火一樣的人兒,現在變成冰水混合休,肯定不是什麼好現象。

  不過,這回玉璧錯了,對淳慶帝來說,這個人太不重要了,問一問就算了。淳慶帝可不會去想,親母子倆之間還有什麼不妥當的,難道親媽還會給親兒子挖坑,這怎麼可能。所以淳慶帝問完就不掛心了,反倒問起蕭桓來:「小蕭桓最近可好,趁著朕有工夫,讓人領來瞧瞧。」

  ……要看長孫呢,玉璧怎麼能不給瞧,趕緊出門跟曲公公一說,曲公公就讓小太監去不遠處的小花園裡喊人。這會兒成嬤嬤正領著一個小宮女帶著蕭桓,這孩子十分的可人疼,不黏人不認生,見誰都往甜死人了笑,不哭不鬧跟一吉祥物似的。

  成嬤嬤把蕭桓小朋友抱進來,小朋友可狗腿地先向淳慶帝邁出小短腿兒,小眼睛一眨一眨像小星星似的:「陛下爺爺。」

  這才開始學叫人多久,就麻溜地叫上「陛下爺爺」了,怪不得淳慶帝喜歡呢,那萌死個人的小嗓音一喊上,石頭都得化了,何況是一直盼孫子不得的淳慶帝:「誒,來,跟朕說說都上哪兒玩了,玩得這一身草屑子。」

  「花……園,菊花……」

  看著兒子那滿臉歡快無比地說菊花,玉璧滿臉抽抽:「兒子啊,咱賞點兒別的花行不行,菊花……菊花實在有點那啥,聯想起來不太好。」

  「嗯,喜歡菊花啊,朕讓人賞幾盆給你擺著。」看著大孫子在自個兒膝邊捧著小臉跟捧著月亮似地,淳慶帝心裡軟和得跟什麼似的,更加想起蕭瑜來。淳慶帝的循環是,看到蕭桓想起蕭瑜,想到蕭瑜就更喜歡蕭桓,越喜歡蕭桓就願意蕭桓在他身邊多待,越多待就越……

  這個死循環讓淳慶帝十分糾結,可又甘之如飴。

  賞什麼不好,非賞幾盆菊花,玉璧領著蕭桓去挑菊花時,真想對兒子說:「以後別瞎嚷,不能喜歡的東西別瞎喜歡,喜歡個金銀珠寶多痛快,偏偏喜歡這不能吃不能喝還特別YD的存在。」

  蕭桓小朋友完全不知道玉璧的內心在想什麼,歡歡喜喜地挑了幾盆菊花後,小臉一扭脆生生地喊道:「太子叔叔。」

  聽聽這些稱呼吧,光就「陛下爺爺」和「太子叔叔」這二位喊下來,這孩子長大後不變成個紈絝子弟都對不起這二位。

  「玉璧拜見殿下。」

  「桓兒呀,挑菊花呢,多挑幾盆。」顧弘承心情良好,主要是周氏這幾天內就要生產了,眼看著要當爹能心情不好。

  得,又是個提菊花這事兒的:「已經挑了好些盆了,殿下,太子妃娘娘這幾日就要生產了,身子可還好。」

  「煩你惦記,都好,就是這幾天身子重得厲害,不願動彈。聽你說要多走動才好生產,這不,天天看著她讓她多動動呢。這會兒就在後頭賞花,你領著桓兒去跟她說說話,也安安她的心,這幾天她操心著呢,怕東怕西的。我去父皇那邊有事兒,你過去吧。」顧弘承說完轉身走了。

  玉璧抱著蕭桓往後邊園子裡去,太子妃周氏正在不怎麼樂意地穿梭在花園裡,見到玉璧來就跟她吐槽:「玉璧,可見著你了,正要讓人找你去。誒,看看小桓兒多好看呀,看到小桓兒,我才覺得生孩子是件幸福的事兒。」

  周氏私底下問過經驗豐富的產婆,她娘家帶來的人隱晦地提過,是個女兒,一想到是女兒,周氏的心就沉了。現在東宮裡已經放開了,只等著看她這胎,如果是個女兒,那就很有可能趕不上嫡長子這個趟了,所以周氏才會憂心忡忡。

  被玉璧放開的蕭桓可能被告誡過在太子妃身邊時要輕手輕腳,抱著他挨近周氏時,他手腳都不帶亂動的,只眨巴著眼睛看著周氏隆起的肚子說:「娘娘……弟弟……」

  聞言,周氏神色有些微黯然,然後很快就笑起來,輕輕拍了拍蕭桓的腦袋說:「嗯,過幾天就會出來和你玩了,小桓兒要好好照顧她噢。」

  「好。」

  這天蕭桓白天才說完是弟弟,晚上周氏就開始有反應,第二天一大早進了產房,沒半個時辰就傳出了一聲啼哭。看看人家生孩子,再看看自己,別人像順便,她那叫要命。

  再一問,是個兒子,淳慶帝高興得立馬就賜了名字,總算有個可以光明正大姓顧的孫子了:「顧琮。」

  琮者,玉也,大器,形八方,禮厚土。

  玉璧聽完解釋,真想問問以後顧琮小朋友的表字是叫「大器」還是叫「厚土」。

  太子顧弘承初為人父,當然高興,但最高興的是周氏,沒有人比她更驚喜、更意外。抱著顧琮,周氏覺得像是在做夢,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生的是兒子,回過神來直覺得跟蕭桓有關:「那孩子,果然是個靈慧的,都說有那樣一雙眼睛,一定是得天地福緣,看來真是個有大福緣的。」

  周氏覺得,得趕緊跟顧弘承說說,要讓蕭桓日後和她的兒了一塊讀書成長,就像蕭慶之和顧弘承那樣兒。私心底,周氏一直覺得顧弘承要不是太子,比不得蕭慶之,那才是塊好料子。

  而顧弘承則是理所當然,我和蕭慶之一塊長大,蕭桓又這麼聰明招人喜歡,當然要讓他和顧琮一塊長大。淳慶帝則是想許蕭慶之一門富貴,所以也想著應該這麼做。

  但是,對於這樁事,蕭慶之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當淳慶帝透露出這個意思時,蕭慶之甚至顧不上自己不想說破。很乾脆、很利落地站起身來一禮,說道:「陛下,微臣本應避嫌,但卻早已經深陷,所以不願桓兒也深陷其中。」

  也幸虧左右無人,否則,蕭慶之也拒絕不得這麼痛快。

  他倒是痛快了,淳慶帝十分不痛快。

  蕭慶之是想,要是從現在就開始培養感情,日後只怕離不得,這要是翻起臉來,對自家兒子來說該多傷感啊,這樣的事絕對不能出現。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8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她們是不同的

  淳慶帝還沒想著怎麼讓蕭慶之扭轉心意,崔莠就開始出招,她對自己的兒子確實充滿厭惡,但是不妨礙崔家人對謝春江有寄望。崔家這樣累世的人家,什麼都不缺,朝中也不缺人,久而久之,就自然而然地有了些野望。

  謝春江不是有血統嗎,崔家也不去幹那推翻顧家天下的事兒,只需要把自家姑娘肚子裡出來的天家血脈推到大位上就足夠了。憑著謝春江這樣的純孝之人,怎麼也少不了外祖家的好處和照顧。至於崔莠,她唯一想要的無非是報復淳慶帝,你瞧不上我,那我就捧著自己兒子坐那張椅子,將來做了太后,她就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不缺少淳慶帝那麼個后位。

  如果是蕭瑜在后位上,崔莠沒話說,畢竟那位比她更名正言順,但不是蕭瑜,那她心裡的想法就更多了。

  「誒,聽說了沒,梁郡馬的女婿是那位在外頭的兒子。」

  「難道那個消息是真的,連你都聽說了,看來這消息傳得夠廣的。」

  玉璧難得休一天,抱著蕭桓上街逛逛,沒走兩條街就聽了滿耳朵八卦:「大嬸兒,你們在說什麼呢?我深居簡出的,還沒聽說過呢,快些說來一塊聽聽,我請大嬸兒大姐們喝茶。」

  扔出一角碎銀子去,街邊的茶攤主趕緊給上了茶,那幾個圍坐在一塊或納鞋底或縫補衣裳的婦人們樂呵呵地看著她坐下,南角上納鞋底的婦人小聲地開口:「梁郡馬的女婿知道吧。

  「知道啊?去年鬧得那麼大,哪能不知道。」玉璧心說自個兒就在現場,要不知道就是瞎子聾子。

  納鞋底的婦人又道:「陛下主婚、殿下證婚,這榮耀足足的。頭前還以為是看著蕭大人的面子,現在看來,跟蕭大人還真沒干係。」

  嗯?一下子又說到蕭慶之那裡去了,好在是說跟蕭慶之沒關係:「那跟什麼有關係?」

  正往衣服上縫護領的婦人抬頭湊了句話:「跟蕭大人沒關係,也不是看永嘉郡主的面兒?那就只有謝公子了唄。」

  「關謝公子什麼事兒?」玉璧雖然是知情人,可被這群人繞糊塗了,壓根也沒想到京城裡開始傳起真相來這種可能。

  「誒,一看你就是個不常出門的,帶孩子折騰得吧。現在京中私底下都傳開了,謝公子是……那位在外頭的兒子,而且還在長呢。」說「那位」的時候,縫護領的婦人伸手指了指天,眉眼間一陣隱晦。

  我的神啊!怎麼這就傳開了,這消息誰傳出去的?怎麼這麼沒心沒肺:「這……這可能嗎?」

  玉璧心思動了又動,轉了又轉,心跳得越來越快。謝春江是淳慶帝私生子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宮裡頭那兩尊,就是他們夫婦倆,然後就是當事人和一個崔莠。他們夫妻倆要傳緋聞早傳了不會等到現在,太子和淳慶帝也一樣,謝春江也同理,那麼唯一新加入知道這個消息的就是崔莠。

  這是親媽呀?比後媽還後媽呢。

  「有什麼不可能的,都傳開了,又不是我們在這言語。你四下裡聽聽去?現在誰不是閒著沒事兒就嚼話兩句。那位年輕的時候本就是個風流的主兒,有這樣的事兒一點也不稀奇,指不定那位在外頭還有,只不過沒認上前來。」

  真是太勁爆了!

  動了動心念,玉璧不認為蕭慶之天天兩點一線做學問做傻了,這件事蕭慶之肯定也有耳聞。但是居然沒有告訴她,大概是怕她去湊熱鬮:「桑兒,你去讓他們準備馬車?我去書院看看。」

  桑兒領命離去?但是很快桑兒又轉了回來,桑兒身後還跟著謝春江和梁三娘。見到這倆,玉璧衝他們招招手,然後一行人去了靜廬?找了間安靜的雅間坐下。玉璧這才顧得上打量謝春江的面色,看著就跟霜打了一樣,蔫了吧嘰的:「潮生?」

  謝春江這時候滿面痛苦之色,這事是誰傳出去的,哪裡還用多想。崔家也就兩個人知道,另一個崔家人還是崔莠主動告知的。這事,崔莠脫不開干係,所以謝春江才覺得痛苦:「玉璧,我該怎麼辦?該怎麼去面對呢?」

  看梁三娘一眼,玉璧輕咳一聲說:「確定了嗎?」

  只見謝春江點頭說:「是,如果不確定,不會來找你。子雲在書院,我不想擾他,現在只能找你問問主意。」

  「為什麼,做這件事總要有目的吧。」玉璧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想不出崔莠的目的是什麼。

  「玉璧姐姐,還是我來說吧,崔家大概有了不該有念頭。現在想來,母親大約是憎恨的。」梁三娘說得很簡單,但是話已經到底了,畢竟是做人媳婦的,不好背著說不是。梁三娘更沒想到,自己嫁一個普普通通的舉子,居然還能蒙著個天家血脈,雖說是私生子,但那也是淳慶帝的私生子啊!

  本來以為是個好事,現在想想,是天大的禍事。

  「憎恨。」恨能讓人瘋狂,尤其是像崔莠這樣二十幾年青燈古佛過來的女人,要麼徹悟,要麼變態,現在看來蕭瑜是前者,崔莠現在是後者。崔老太太這是要報復淳慶帝呢,要把淳慶帝拉下馬,然後扶自己兒子上去。

  知道這是親媽,這親媽比狼還狠,謝春江避之唯恐不及的,她卻上趕著把親兒子往坑裡填。

  「潮生啊,你怕嗎?」玉璧問道。

  「怕,怎麼不怕,王權傾輒,非死既榮。但是,我不想死,也無需榮華。玉璧,你……你離陛下近一些,這京裡的事逃不過陛下耳目,我想求你幫個忙,替我帶幾句話給陛下。」現在蕭慶之都無宣召不得進宮,畢竟官職不到,只有玉璧只要不休假,就得去宮裡給淳慶帝沏茶,所以謝春江才會找上玉璧。

  給淳慶帝帶話,這……玉璧有點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行,你說,我不能保證一字不漏地帶給陛下,但找著合適的時機,一定向陛下說明白。」

  謝春江點頭,然後臉肅然地說道:「求陛下留家母一命,我願以己身換家母下半生安平,沒有我在,母親也不會再有什麼倚仗,請陛下成全。」

  震驚地看著謝春江,梁三娘喊了一聲:「潮生,你……」

  「三娘,你放心。」謝春江笑了笑,安慰自家娘子。

  「潮生啊,我找個時間請陛下出宮一趟吧,至於能不能成,全看陛下如何。」玉璧可不敢說準,也不敢做主,至於帶話,有些話她真沒膽帶。

  蕭慶之從書院回來,聽了她的話,也不置可否,第二天早上玉璧要進宮去的時候,他才說:「你不要說,我去說吧,今兒正好沒我的課,我遞個話進去,看陛下見不見吧。這節骨眼上,陛下未必能見我。」

  「慶之,你知道這是崔……」

  「別說,心裡明白就行了,快點上馬車去吧,要不然該誤了時辰。」蕭慶之說完自顧自地在屋子裡換衣服,沒過多久,宮裡頭就來人宣蕭慶之御書房面聖。

  御書房裡一進,玉璧倒不在,蕭慶之四顧了一圈兒,淳慶帝看著他衝左邊一指,蕭慶之明白了,左邊是花園,上花園裡去了,八成是帶著自家兒子在後邊呢:「陛下。」

  「朕知道你為什麼來的,先坐著,朕把這折子批完再跟你說。」淳慶帝擰著眉頭,當然知道大兒子是為二兒子來的。批完手頭的折子,淳慶帝才看向蕭慶之:「潮生的事,朕自有計較,你去告訴他,能顧惜自會顧惜,無法姑息時自然不會姑息。至於性命,朕誰的命也不要,砍誰腦袋的事,朕沒興致。但崔家一眾,不在此列。」

  顧惜,姑息,這倆字很像似,但意思完全不同。蕭慶之聽完,起身施禮,道:「陛下,依微臣所見,還是見一面吧。」

  淳慶帝忽然笑出聲來:「見,子雲吶,有些人見了會知進退,有些人永遠不會知道進退為何物。在這件事上,你想當然了,她們是不同的。」

  「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見一見潮生,也好讓他安心。慌亂中怕他出錯,反倒會讓他陷入萬劫不復。」雖然一開始蕭慶之就是為謝春江來的,崔老太太在他眼裡也是個不應該姑息的。但是到底際遇相同,這很容易讓他想起蕭瑜來,如果蕭瑜也要這麼做,是不是淳慶帝也會像現在這樣對待。

  這麼一想,就頗不是滋味兒。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淳慶帝揮退了蕭慶之,蕭慶之走到門邊時,淳慶帝又加了一句話:「子雲,她們是不同的。」

  蕭慶之回身一禮,面帶微笑,溫燦一如同向著陽光開的花朵:「微臣,明白。」

  淳慶帝略皺眉,沒有再說。

  蕭慶之拐到左邊花園裡找到玉璧,玉璧正在逗著蕭桓玩,蕭桓正一口一聲叫著「涼,涼……」

  「爹。」

  「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玉璧說完看了看御書房那邊,大概明白是從御書房出來的,只是不知道淳慶帝說了什麼。而且,剛才淳慶帝提前把她支出來,是特意不讓她在旁邊聽的。

  「沒什麼,我跟陛下請了假,咱們一塊兒出宮走走。」

  「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場非死既生的考驗

  仲秋已過,京郊處處一邊濃濃秋意,風吹來空氣裡布滿乾燥的草木氣息。玉璧牽著蕭桓在前邊兒跑,蕭慶之在後邊跟著,看著這一大一小撒瘋,蕭慶之滿面笑意,與出宮時臉上擺的笑不一樣,此時的笑是發自於內心的,眼底也是一片柔和。

  等一大一小撒瘋累了,跟倦鳥歸巢一樣回到他身邊,他掏出帕子替這個擦擦汗,給那個搧搧涼。小蕭桓湊上小臉,一雙眼睛烏丟丟撲閃撲閃地看著他,嫩生生地說:「爹,擦……」

  「好,一腦門子的汗,讓跑慢點都不聽。你也是,孩子還小,你也還小嗎?」蕭慶之輕拍了玉璧一下,見她也滿臉是汗,又給她擦了擦。

  玉璧也湊上臉去,笑嘻嘻地看著他說:「現在可以說了吧,叫我出來什麼事兒?」

  收回手帕,蕭慶之抱起蕭桓,聲音有點悶地說:「玉璧,你先去海州成不成?」

  海州,是河南道轄下,如果玉璧沒記錯是個靠海的地方。瞇起眼睛,玉璧覺得蕭慶之已經在尋求退路了:「你打定主意了嗎,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搖搖頭,蕭慶之說:「早些打算為好,你們不在,我才敢放開手腳。」

  「哼,不信你,我和桓兒要是走了,你才更沒有顧忌,萬一做出什麼思慮不周的事情來,到時候我和桓兒還能等到你不。我和桓兒是不會走的,留下你才有顧忌,才不會放縱著自己張肆意去做。慶之,你聽我一句話,他畢竟是陛下。平時,我也敢在陛下跟前沒個正形,可大是大非,不要去試探陛下的底限,那不是有危險,而是要丟性命的。」玉璧承認平時不怎麼把淳慶帝這個皇權執掌者當回事,可真到節骨眼上,她不敢,那可是掌握生殺大權的主。

  雖然,玉璧不太明白蕭慶之要做的是什麼,但她能肯定,那是要冒著殺身的危機捨命去做。

  「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乖啊,玉璧,早早去海州我才能安心。」蕭慶之這會兒才發現,自己對玉璧是真沒輒。

  抱著蕭桓,玉璧小臉一揚說:「別勸了,你知道我比牛還牛,我打定了主意不走,那就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長歎一聲,蕭慶之忍不住伸手敲了她一記:「你看來是非要跟爺同生共死了。」

  「對一半,讓我跟你同生可以,共死就免了。當然,要是牽連到我了,那也不怨誰。不過,你不能讓這事牽連到我娘家人。」玉璧覺得占了陳玉璧這身子就算了,絕不能因為自己再毀了陳氏一家。

  ……

  「沒這麼嚴重,只是不想讓你操心,你也知道你這脾氣,丁點大的事你也如臨大敵。」蕭慶之說完就沒再繼續往下說,而是領著玉璧坐上馬車回府裡去。

  剛一下馬車,就接到消息,隔壁謝春江一家下下都被大理寺拿了去,罪名是造謠傳謠,污君辱聖。這樣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是萬死莫恕,往小斥責兩句就能放出去。了解完消息,蕭慶之知道,淳慶帝還是回護了的。

  抱著懷裡睡著的蕭桓,蕭慶之心頭不免有些淡淡的悲涼。他悲涼的不是別的,因為……這樁事根本就不是衝謝春江去的,這個他沒有告訴玉璧。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衝他,太子到底知道了他的身世。

  太子在害怕,淳慶帝太過看重他,他的身份太大,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是長子,更何況蕭瑜是曾經可能成為皇后的人。這就是打小一起長大,對著你臉時說我們共患難同富貴的兄弟:「玉璧,你抱桓兒進去安置,我去看看潮生。」

  「這麼晚了,還要去嗎?要不你等等,我做東西,你給潮生送過去,大理寺總不會像當時招待你似地招待他。」玉璧記得清楚,蕭慶之那時有爵位在身,而且又是寵臣近臣,當然待遇不同。謝潮生不一樣,就是個舉子沒有官身,進去了那還能有什麼好招待。

  「也好,我來抱桓兒,你去準備一下。」蕭慶之抱過已經熟睡的兒子,走入屋裡放下,看著兒子在榻上滾了滾把臉埋在小米兒縫成的枕頭上,心頭冷熱交替:「桓兒,你叔叔不安了,在猶豫著要不要我的性命呢。」

  畢竟有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情誼,又有多年的相知,顧弘承向來心地較軟,這時正處於從大統上叫要讓他死,從情誼上講又想放了他的關鍵時候。此時用得好,以後天下無處不可去,此時要是走錯一步,菜市口就算現在不是他的歸宿,以後也會是。

  玉璧做好東西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蕭慶之輕點著兒子的小臉蛋在那兒發呆,臉上晴一陣陰一陣:「慶之,東西都準備好了,你提上早去早回……不要生事端。」

  衝玉璧一笑,蕭慶之道:「沒什麼大事,你放心,我去去就回。難道大理寺現在還能押下我不成,守好院子等著我,除非是這院裡的人,否則不要放人進出。」

  「我知道,你小心。」玉璧說完,上前整了整他的衣襟,難得露出特小兒女溫情脈脈的一面來:「不管多晚,我等你。」

  「好。」

  蕭慶之轉身出院子,大理寺離院子一刻鐘的路,大理寺日日都是燈火通明。老遠台階上站著的侍衛看到蕭慶之來了,連忙迎上來行禮:「蕭大人,這麼晚可是有事兒吩咐?」

  不著痕跡地一張銀票攥在手裡,行雲流水地塞進侍衛袖籠中,蕭慶之臉上跟沒這回事一樣,一如往常溫平中正地笑滿臉:「一位故人在大理寺,我來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本來侍衛以為是個沒油水撈的,不敢跟這位要不是,可人家有眼色先遞上來,還塞得跟沒事人一樣。侍衛心裡就先高興了幾分,臉面上自是更加恭敬:「不知道蕭大人是來看哪位?」

  「吳州謝春江。」

  侍衛臉色一滯,略有些為難地說:「這位上頭發下話來,是不請允許去探的……不過誰讓您是蕭大人,小的麻著膽也得讓您和謝舉人見上一面。時間不多,蕭大人緊著點。」

  衝侍衛點點頭,蕭慶之轉身入內,大理寺是有收監牢的。跟他上回待的肯定不是一個地方,蕭慶之轉了幾個彎由人領著見到了謝春江,謝春江頹然地坐在一張長條凳上,睜著眼睛雙目無神地挺著背,看起來頗是淒涼:「潮生。」

  「子……子雲。」謝春江微愣,沒想到這麼快蕭慶之就會來看他,他一直崇敬的人果然不負他的崇敬。只是,謝春江寧可他不來,他怕自己連累了蕭慶之。

  「別愣了,玉璧做了些吃的,你先墊著,我托了人照顧你,至少得讓你吃好。其他的,不要多想,這坎對你來說不是什麼難關。」因為這個難關是他的,蕭慶之放下食盒,又撒出去不少銀票。女監那邊,蕭慶之就沒進去,只「關照」一番然後就退出來了。

  蕭慶之走後,謝春江是安心了,吃吃喝喝睡去。

  而從大理寺出來的蕭慶之卻不再能安穩,遠遠地看向宮禁處,長長歎了一口氣:「陛下,其實您也在逼我,我懂。您是要看看我有沒有這份野心,殿下是想看看該不該現在就收拾了我。陛下,殿下的心意我懂,您的心思我不懂。陛下,您是希望我有野心呢,還是希望我沒有野心。

  「知道您對母親念念不忘,但是您的念念不忘,可曾想過並非是母親所盼的。如此,何必再看我有沒有野心,您知道,我的志向從來不在朝堂。但是,如果您要逼我,我從不介意做些不符合志向,也有違意願的事情。

  「殿下,您也不該逼我,我們一起長大,您所懷疑的本是我所希望能信任的。殿下,您應該知道,我才真正是那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牛!」蕭慶之心裡默默說完,轉身回府,省得自家小玉璧擔心。

  宮裡,蕭慶之還沒回府,他去大理寺的消息就傳到了淳慶帝和顧弘承手中。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甚至他在大理寺門口向著禁宮站了多久都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朕知道你會埋怨朕,但是若要以後安平,朕只能在眼前看著你們一一化解,有朕在,至少性命無虞。」這是淳慶帝的想法,如果他不能看著了,就是太子再心軟,也不看著蕭慶之和謝春江在他眼前礙眼。

  在外的皇室血脈,只要有心願意被利用,是十分大的威脅。要是普通人就算了,像蕭慶之這樣的,絕對不能安心放過。所以謝春江被光明正大地算計進了大理寺,而蕭慶之則是暗中行事。

  因為,謝春江對太子來說沒有威脅,但蕭慶之讓太子感覺到了威脅。

  「子雲,我也不願意,若放在五年前,拱手相讓又休妨,放在三年前,我們也可以坦誠而待。但偏偏是現在,我已臨朝監國多年,這到手的天下,我如何能放開。」玩過了王權之後,有幾個人捨得放下,太子此時承認,自己只是個俗人。權勢地位,金錢美人,如同毒藥,而他已然成癮。

  太子也知道,這是淳慶帝給他的考驗,這場考驗,同時檢驗著很多人。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8

第一百八十三章 擅長激勵人心的好媳婦

  回了小院,滿院燈火映照之下,枝影橫斜花盡放,菊花的淡香在月色下浮動。臨窗投下一抹支著下巴的剪影,似乎是玉璧在那裡看著書,屋子裡還傳來蕭桓的聲音。花瓣一樣令人覺得微薰的噪音,柔軟地喊著「娘」。

  這孩子才十個月就已經能大致叫對人了,人人都誇一句聰慧天成,但蕭慶之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過聰明。站在院子裡,聽著屋裡頭玉璧說:「討打,小孩子不都該早點睡麼,你倒好,不但不肯睡,還越夜越精神。老話說得沒錯,孩子就是來討債的,我前世欠你的行了吧,祖宗。」

  「娘,親親!」

  「親你個頭……徐媽,你說他是不是太鬧了點兒。而且,我記得別人家的孩子也沒這麼早能走路的,他倒是好,像是早打算好了要早點學會走學會跳好氣我似的。」玉璧當媽確實當得有滋有味兒,可煩也是真煩,蕭桓太不讓人省心了。

  徐媽是蕭桓的奶媽,這會兒正蹲在地上護著小蕭桓,讓他學走步又不至於摔著:「夫人這話說得,咱們小公子天資聰穎,這難道不好。別人盼都不盼不來的福份,夫人多好的福氣,小公子看著就是個鍾天地靈秀的。」

  怎麼聽著都覺得這孩子長大了得是個投機取巧之輩,再看看蕭桓那好吃好動彈的性子,人說三歲看到老,她看不用三歲,現在就能看出來了。肯定是個能把人往死裡折騰的主兒,跟蕭慶之怎麼一點兒也不像:「誒,要不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我真得懷疑你是撿來的,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爹。」

  「胡說,哪有這麼說兒子的。」蕭慶之聽完邁步走進去,再讓玉璧說下去,估計又得瞎話一句句往外蹦。她的瞎話,他聽著沒事,外人聽了不免要胡思亂想:「我小時候,比他還能折騰,現在不也好好的,小孩子鬧一點沒事。」

  見蕭慶之回來了,桑兒和徐媽趕緊行禮退下,留下夫妻二人在屋裡大眼對小眼,並著一個小蕭桓在那吱吱呀呀揮著小肉胳膊跟蕭慶之的招呼。沒好氣瞪他一眼,玉璧說:「你最近好像挺欠收拾。」

  抱著兒子坐下,蕭慶之橫她一眼說:「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樣的話,更別當著下邊的人這麼說孩子,孩子會記住的。」

  呃,好吧,她錯了。痛痛快快認識到錯誤之後,玉璧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潮生怎麼樣了?」

  「還好,他不會有事,天家骨血,哪裡有那麼容易出事。陛下且顧惜著,只要宮裡沒下旨意,誰又能把他怎麼著。倒是你,最你告個病假,好好在家養著吧,別上宮裡去了。」蕭慶之是擔心玉璧聽到那些風言風語,開始胡亂擔心。小事兒她都能瞎操心、亂八卦,何況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一點也不小。

  見他滿面那肅然地跟自己說告病假,玉璧當然得問一句為什麼:「怎麼了?」

  從蕭桓嘴裡抽出被兒子口水洗禮的手指,蕭慶之看著那亮晶晶的指尖,無奈地擦在蕭桓肩上夾著的帕子上:「怕你去給潮生求情,也怕陛下因為潮生的事把你牽進去,聽話,我明天去替你遞條子,等到事情平息下來,再進宮當差……要不,宮裡的差事就這麼辭了吧,日後你想幹什麼也自在。」

  當她不想辭宮裡的差事嗎,她現在都是一孩子的媽了,當然更樂意於在家帶帶孩子,做做好吃的,結果孩子才三個月,宮裡就派了人來讓她在蕭桓百日之後進宮繼續當差:「我倒想辭,只要你能替我辭了,我巴不得呢。不過,你確定陛下肯放人……別這麼看著我,我倒不認為自己有這麼重要,主要是,陛下不是想天天見著咱家桓兒麼。」

  輕歎一聲,蕭慶之說:「我盡力為你辭了,不能也讓你多歇一段時日,至於岳父岳母和修良,我托了人幫忙,讓修良去江南道做律法司掌贊,岳父岳母隨修良上任。京城不太平,我騰不開手腳去照料,只能托姚道台關顧一二。」

  「你……你還說這件事不危險,又是讓我去海州,又是二老和哥哥離京赴任。慶之,你到底遇上什麼事了,到底你想幹什麼,你就不能跟我說明白嗎?難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難道我就這麼沒用,以至於你都不能把事情告訴我,讓我替你分擔。」玉璧說完覺得挺難受的,難道自己就真是表現得這麼不靠譜。她雖說處處表現得很不靠譜,可幾時見她出過事,她要真有這麼不靠譜,哪裡能活到現在天天上淳慶帝面前蹦達並八卦。

  她再不靠譜,也早就明白了淳慶帝的底限在哪裡,淳慶帝好惡的各是什麼。她再不靠譜,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維繫著蕭慶之和淳慶帝之間的那一點點血脈關聯,還得注意著讓淳慶帝的情感不要太過重。過疏遠不安心,太近太重又不安生,真當她是傻子!

  「好好好,別生氣,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藉這件事看能不能脫身,我一個人好脫身,帶上你們就太招眼了不是。潮生這件事一出,我就更想著早點離去了,這裡實在太險。」蕭慶之到底還是沒有把事實說出來,平時這麼些許小事,她都能滿懷謹慎地操心,現在這麼大一樁,跟她說了她怎麼也要露出點破綻來。

  玉璧能沒看出來嗎,蕭慶之這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真當她是死的。多看了他幾眼,玉璧卻沒有揭破他,算了,給他留點餘地:「這說什麼就什麼吧,明天去給我遞假條,正好秋末漸涼是打盹犯睏的好時候,我還喜得有這樣的自在。至於你的事,我知道你沒跟我說實話,你記要記住一條,我也只說這一遍,你要是死了,兒子要改姓的!」

  ……

  這可真是天大的威脅,蕭慶之張嘴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好半晌才伸手敲她一個不輕的腦瓜子:「你還真敢說,放心,就衝你這句話,我也不敢死。」

  有這樣的媳婦,他敢不把自己的命看好,真是擅長激勵人心的好媳婦啊!

  把孩子哄著,蕭慶之眼一挑說:「媳婦兒,良宵苦短,我們也早點就寢吧。」

  「嗯,記得今天什麼日子不?」

  「初七……」懂了,自家親親媳婦兒每個月都有的那麼幾天,鬱悶地一撩袍子,蕭大人很有眼色地沖紅糖水去了。

  看著某人自以為懂了地轉身去廚房,還沒忘問她一聲「紅糖在哪兒」,玉璧當場呆掉。這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對吧,她每個月確實是初五前後的月事,可上個月就沒來,自己就想跟蕭慶之說說她可能懷上了,結果這位居然那麼主動那麼主動地去沖紅糖水去了。

  可她記得孕婦,尤其是孕初期不宜喝紅糖水的。所以蕭慶之特有誠意地奉上紅糖水時,玉璧看著愣還是沒伸手:「怎麼不喝啊,剛好,不燙。」

  仰天長歎一聲,玉璧弱弱地說:「不能喝。」

  「你從前不是說,每個月這幾天要記得給你沏紅糖水嗎?怎麼現在又不能喝了,改醫囑了?」蕭慶之拿不準,女人果然很麻煩,他家小玉璧已經算不麻煩的了都這麼麻煩。

  誒,跟男人這麼說果然說不通的,玉璧繼續仰天長歎,然後眨巴著眼睛,嘗試著像自家兒子一樣瞅著蕭慶之。蕭慶之越迷糊了,都不懂她要做什麼,好半天才聽到玉璧幽幽一聲長長歎息,似嗔似怨地道:「去請醫官來吧。」

  什麼意思,蕭慶之仔細看了她幾眼:「哪不舒服,是染了風寒,還是頭疼了?」

  頭疼是玉璧產後才有的毛病,調養幾個月後已經不顯了,見蕭慶之滿面憂心,臉色都黯淡了幾分,玉璧感動得都不忍心賣關子了:「記不記得,上個月沒讓你給我泡紅糖水,記不記得這個月我也沒喊腰酸背疼?」

  點點頭,蕭慶之琢磨了片刻,還是沒明白。原諒他,他要再有幾個孩子可能就明白,可現在才一個,而且來得有點兒那麼糊裡糊塗,怎麼可能一下子就領悟:「倒是,不過,跟請醫官有干係嗎?」

  婦科病,月經不調也要請醫官,但蕭慶之可沒關係過。他和玉璧身子都好,壯實得很,就連蕭桓也是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玉璧這時才發現,自己還是別繞彎子了,要不到頭來氣壞的是自己的身體,和可能在肚子裡的孩子:「讓你去請醫官是因為……我可能又懷孕了!估計是兩個月出頭的樣子,上個月沒太在意,這個月還沒按時間來月事,剛才跟你一說我才記起,還是去請醫官來看看吧,別耽誤了。」

  她的話一說完,就發現蕭慶之整個人愣在那裡,表情不是喜悅,而是盯著她的肚子如臨大敵。蕭慶之是很喜歡孩子,對蕭桓也可謂是慈父加嚴父的終極版本,但是偶爾他會看著兒子感覺到害怕,因為伴隨著這個孩子而來的是玉璧差點失去性命。

  「慶之,你……你不高興嗎,你不喜歡我們有孩子嗎?」不是玉璧太敏感,而是蕭慶之表現得太明顯。那眼神明顯不是喜歡,可是蕭桓他不是很喜歡嗎,難道自己這麼快就人老珠黃,昨日黃花了?

  「蕭慶之,你還有沒有點……」

  話沒說完,但是玉璧忽然間看懂了,他的眼底布滿的是恐懼,很深的恐懼與不安。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自家孩子的到來與別人家孩子的離開

  因為太在乎,所以才會恐懼。

  生蕭桓那天,玉璧只知道自己的感受,雖然知道蕭慶之擔憂自己,但從來沒有想過,因為難產會讓蕭慶之打從心底裡恐懼不安。幽幽一歎,她伸手拂過蕭慶之的眉心,然後十分自然地印上溫軟的唇:「不要擔心,第一次才會這樣,阿娘生我哥的時候難產,生我的時候很順利。而且醫官把我的身體調理得很好,你又不是沒聽醫官說,我現在還是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捉鱉的好身板。」

  「隔三岔五頭疼,連冷風都吹不得,一變天就要犯暈這要叫好身板?玉璧,我們……」蕭慶之想說不要這個孩子,可孩子如果已經存在,他也狠不下這個心。這是他們的孩子啊,再多幾個都不嫌多,他怎麼會不喜歡孩子,只是想到玉璧要受那樣的折磨,他寧願只有蕭桓這麼一個兒子就好。

  如果玉璧早告訴他,他甚至寧願不要孩子,在這世上,如今陪在他身邊的還有誰呢,不只有玉璧這個溫暖的丫頭。如果她再離開,對他來說縱生也與死無異。

  也許,在這件事上,他是過於小兒女,過於溫情脈脈。但是一個人長時間獨自在這世間行走,忽然有個人站到身邊,堅定地挽著手說「我會跟你在一起,一輩子走下去,直到盡頭」。這之後,他身邊就再也不能缺少這個人,只有玉璧在他身邊,他才覺得人世是圓滿的,生活還是可以去追求的。

  輕輕柔柔地抱住蕭慶之,玉璧發現蕭慶之瘦了,本來就挺瘦削的身子,一摸下去幾乎全是骨頭。從前還可以說一句精悍,但現在卻是瘦得不成樣子了:「慶之,這幾個月你太忙了,心也太浮躁。我已經好了,醫官連藥都不讓我再喝了,頭疼已經很久都沒犯了,更別說犯暈。慶之,我們還有健健康康幾十年,不會就此止步的。」

  回抱著懷裡軟軟的身子,玉璧產後倒沒怎麼瘦下來,她從前瘦得一把排骨,現在身上有肉了,抱著像麵團子一般:「玉璧,我只有你和桓兒了,誰也不許少。」

  「那是,你不敢死,當我敢隨便死啊!我要死了,會有別的女人來住我的房子、睡我的男人、打我的兒子,這樣的事兒死都不能幹,不死就更不能幹了。」玉璧趕緊把這氛圍給扭轉來,否則倆人一塊抱團,反而會心情更低落。這時候,要鼓舞士氣,不管蕭慶之要去做什麼,他不能先弱了聲勢。

  被她一打岔,那點沉沉鬱鬱的氛圍就這麼被敲碎成粉末,蕭慶之拍拍她的背,悶聲笑道:「什麼破話,不許瞎說。」

  「爺,夫人,醫官已經到了。」桑兒在門外喊道。

  醫官請進來,玉璧手腕一抬放在脈枕上,蕭慶之站在旁邊,就算是被安撫過了,蕭慶之渾身上下還是繃得緊緊的。哪怕沒危險,只要一想起玉璧生蕭桓時的情形,蕭慶之就得死死忍住才能不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躁。

  燈燭之下,醫官問了幾句玉璧最近的生活習慣、飲食和起居。好半晌後,醫官才在蕭慶之幾欲暴走的狀態下,悠悠然地開口:「恭喜蕭大人、蕭夫人,快兩個月了。好好將養著,夫人上回難產,身子調養得已經很不錯了,安胎藥倒是不必用,靜養著吧。吃食上注意著些,胎不穩的時候多躺少動少操心。」

  這彷彿像是宣判了一樣,蕭慶之既歡喜又擔心,這回倒沒失了神,而是向醫官道謝,又給醫官遞了喜錢,然後才讓桑兒送醫官出門。倒是玉璧,雖然說有點準備,可醫官一確定了,她還有些糊裡糊塗:「真的又懷上了啊!」

  瞧這苦臉,剛才還歡歡喜喜說著孩子的事,這會兒就成這樣了:「怎麼了,剛才不還挺樂呵。」

  「我確實挺高興有孩子,可這節骨眼上,是不是不太是時候。」玉璧咬著下唇,一下沒注意,差點咬破了,低呼一聲揉了揉嘴唇,雙看向蕭慶之說道:「我要生女兒。」

  「行行行,你哪怕生塊石頭,也是我的掌上明珠。」蕭慶之心想,女兒好,蕭桓沒生前他就想過可能是女兒,結果生下來是個到如今活蹦亂跳愛折騰的兒子。

  「現在說有什麼用,又改不了,該是兒子就是兒子,該是女兒就是女兒。不過這倒不用請病假了,這孩子來得及時,休產假,暫時先定下休到孩子滿百日再說。」這孩子真是給爸媽省心來的,正要找藉口,這多麼光明正大一藉口。

  第二天,蕭慶之進宮去給玉璧遞假條子,淳慶帝就招他過去順嘴問了一句,遂喜道:「好事,這是好事,讓這丫頭好好歇著。」

  蕭慶之頷首,正待要告退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太監從外邊閃身進來,跪在御案行禮。淳慶帝揮手讓那小太監起身,看了眼道:「是東宮的吧。」

  那小太監恭敬地道:「回陛下,小的是東宮小立子。皇長孫殿下有恙,太醫院院判已領了諸位醫官前去東宮,太子殿下讓小的來稟報一聲。皇長孫殿下今兒一早起身身子就是燙的,召醫官診治,卻不料藥還沒煎得,皇長孫殿下病情有變……」

  不待小太監說完,淳慶帝就站起身來:「太醫院的醫官都過去了?」

  「回陛下,是。」

  淳慶帝只覺眼前一黑,能讓太醫院醫官都去,讓院判去坐鎮的,不會是小病症。淳慶帝擺手讓小太監不用再說了,只看了眼蕭慶之說:「子雲,與我一道去東宮瞧瞧。」

  「是,陛下。」蕭慶之知道皇長孫顧琮身子一直不太好,但天天一堆醫官看顧著,以為總能慢慢將養起來,沒想到會遇上坎。

  一路直奔東宮,淳慶帝腳下倒不緊不慢,只是看得出來,心裡是很憂急的。太子在子息上一直沒什麼動靜,要是這個孩子守不住,只怕多少會傳出太子福薄的風言風語來。淳慶帝還是很屬意太子的,所以不願太子在這件事上被詬病。

  到東宮外時,太子正在院子中央聽著太醫院院判說著兒子的情形:「……下官斗膽,請殿下定奪。」

  「定奪,怎麼定奪,你告訴孤該怎麼定奪!」太子幾乎是把話從唇齒間擠出來的,足見多麼憤怒與不捨。

  「怎麼回事。」

  「陛下……」

  「父皇,兒臣……」顧弘承揮手衝蕭慶之擺了擺,讓他別多理,然後才看向淳慶帝說:「父皇,琮兒他不好了,這群庸醫,竟讓兒臣拿主意。」

  「太子你先去靜靜神,子雲你陪著他。李院判,你來說。」淳慶帝看著兒子這狼狽邋遢的樣子,著實有些不忍,遂揮退了他。

  李院判可算是看著能拿主意的了,連忙上前道:「陛下,長孫殿下的病來得凶險,此時尋常藥物已經不頂事了,要麼下猛藥,要麼只能看長孫殿下的造化。」

  用猛藥,對一個丁點大的孩子用猛藥,後果可想而知,肯定會有影響。至於看造化,那就基本上是在說盡人事聽天命:「用猛藥如何?」

  果然是陛下,李院判面上一輕,說道:「陛下,若用猛藥,救下了身子也虧了,日後多半就離不開湯藥了。」

  意思是,顧琮這位皇長孫就這麼廢了,所謂的多半,所謂的大概,淳慶帝再明白不過:「去準備用藥,琮兒乃我天家血脈,必定福緣深種。」

  「父皇,這……」其實顧弘承也明白,眼下這情況,只能用猛藥,所謂的造化誰都知道是等死。可這猛藥一下,孩子就等同失去了繼承權,所謂的皇長孫尊榮也就成了一個笑話。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顧弘承跟眼珠子一樣疼愛,卻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弘承,會好的。」淳慶帝說完拍拍兒子的肩,宮裡不怕多個用藥材養著的皇孫,淳慶帝只是不想讓兒子留有遺憾。

  一劑湯藥下去,大約半個時辰,顧琮開始慢慢退燒,只是燒退得很緩慢。直到下午才算停當,這時醫官再一診脈,臉色大喜:「陛下,殿下,長孫殿下吉人天相,病情已經穩定了。」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淳慶帝和蕭慶之一直陪著顧弘承守到晚飯時分,顧琮幽幽轉醒,眾人大喜過望,互相安撫了幾句這才散開。蕭慶之出宮時,一身冷汗,不是因為顧琮的事,而是想到了蕭桓。

  從沒有一刻蕭慶之像現在這樣慶幸,蕭桓很健康,雖然太鬧了些,太能折騰了些,但只要孩子健康,他就再無所求。平時玉璧養蕭桓養得很糙,什麼都給吃,哪都給去,從不像別的婦人照顧得那麼精細。現在蕭慶之想想糙養是對的,不至於嬌貴到一點風吹草動都病倒:「唉,盼著長孫殿下能好,殿下早點再生養幾個,要不風言風語很難整治。」

  昨天晚上還在為兄弟鬩牆而內心充滿陰暗情緒,今天又為兄弟的子嗣擔憂,這叫什麼事兒。

  回到家,一把抱起在草地上爬著滾著的兒子,蕭慶之狠狠親了幾口。親得小蕭桓直樂,然後沾滿口水回親他,他才笑著把兒子往半空中拋得高高的:「桓兒,你一定要健康平安吶。」

  父母對子女最樸實的祝福就是健康平安,別無其他。

  皇長孫的病,以為到這裡就算結束了,以後宮裡要多出個抱著藥罐子不能撒手的皇孫。但是一個多月後,第一場雪落下來,顧琮還是走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9

第一百八十五章 當年風雨事留痕

  顧琮的夭折讓顧弘承很是難過了一段時間,甚至冥冥中不免要想,是不是他對蕭慶之做得太過分了,上天才帶走了他的兒子。這段時間,顧弘承相信蕭慶之已經了解了所有的布局,但是蕭慶之還依然是像從前一樣對待他。

  加之顧琮的死,蕭慶之也十分難過,那種難過並不作偽。蕭慶之這個人笑的表情可能是假的,但難過的表情絕對不假。顧弘承了解蕭慶之,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樣,就這麼著,顧弘承又開始猶豫,血緣不血緣先放一邊,這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著實有些下不去手了。

  等到顧弘承從顧琮夭折的事裡走出來,才得知玉璧又懷上身孕的消息:「真是有福氣的人啊!」

  是啊,太有福氣了,這讓顧弘承覺得是比蕭慶之本身能力手段更大威脅。如果子息薄,不用蕭慶之,他下邊幾個名正言順,正觀望著皇位的弟弟們就會撲上前來。二弟三弟府裡都開始傳來好消息了,他……似乎要加快步伐了。

  於是乎,太子窩在東宮裡,決定好好造人。但是這卻讓淳慶帝十分不喜,堂堂一個太子,該幹的事兒不幹,天天膩歪在脂粉堆裡像什麼話:「去東宮傳太子來。」

  太子沒到,蕭慶之和玉璧先到了,淳慶帝實在念叨玉璧的茶了,也想自己的長孫。皇長孫夭折了,淳慶帝心目中真正的嫡長孫還在呢,這時就更顯出重要性來了:「桓兒來了,怎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回陛下,這孩子晚上折騰著呢,是個白天不睡,晚上比白天還精神的。婢子是真不清楚,這小小孩子哪來那麼大精氣神,我看著都累了,他一天輪三撥人照顧,都能把人折騰得不成人形。」玉璧這絕對是在向淳慶帝吐槽,您看看您這孫子,您光帶著好玩了,我這當娘的可帶得吐血了。

  哪想,淳慶帝聽完十分高興,覺得這孩子真是健康啊,有精神頭啊!看著蕭桓,淳慶帝倒挺想伸手抱一抱,可惜當著宮裡人的面不好太熱切,只好轉向蕭慶之:「子雲吶,你去勸勸太子,別鎮日在東宮不幹正事,你們之間向來好說話,也省得朕費工夫去說他。」

  太子膩在東宮不幹正事,蕭慶之和玉璧相視看一眼,心裡都在想:不幹正事,那就是在幹不正經的事。齊齊一縮脖子,夫妻倆心頭一寒,蕭慶之說:「殿下到底還是傷心了,長孫殿下畢竟是殿下的第一個孩子,感傷也是人之常情。」

  御案後頭的淳慶帝都沒想替顧弘承遮掩,揮揮手說:「要是為琮兒傷心,那也便罷了,總是一番慈父心懷。他在東宮夜夜召寢,他的心思我朕也明白,無非是想快些再有喜訊傳出,但這事哪裡是急在一時的,如此不顧惜身子,怎麼扛得起家國天下。」

  這話就重了些,顧弘承在御書房外聽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什麼叫「怎麼扛得起家國天下」。難道這家國天下他扛不起,準備讓別人扛,再想想這都一個多月了,東宮那幾個女人沒一個肚子裡有信兒的,顧弘承心裡愈發著急起來。

  走進御書房,顧弘承行禮後,蕭慶之和玉璧又向顧弘承行禮。顧弘承看到蕭桓,眼神一閃,想起自己夭折的兒子來,心頭更是一陣鈍疼:「桓兒又長個了,越長越像子雲了,眼睛倒比子雲的還要好看一些。」

  蕭桓聽著有人提起他,小眼睛一眨,勉勉強強從抱著他的宮女懷裡掙脫出來,邁著十分不穩的步子撲到顧弘承身邊。顧弘承不免心軟,蹲下來扶住了蕭桓,蕭桓抬著小臉兒,明晃晃的眼睛如照雪光一般看進了顧弘承眼底:「哥……哥……」

  ……

  頓時間屋子裡的人都一怔愕然,這輩份就這麼亂了。顧弘承忍不住笑了一聲,抱起了蕭桓說道:「你這一句,我就平白小你爹一輩兒,記住了是叔叔,不是哥哥。」

  抹了把汗,玉璧上前幾步引導著蕭桓說:「桓兒,叫叔叔,叔叔……」

  天天被不同的人抱來抱去,蕭桓還是很有眼色的,扁扁嘴很快就改了口:「叔叔!」

  清脆響亮的一聲喊完,顧弘承笑容更盛:「乖,到後邊吃點心去,陛下爺爺和話要和叔叔說,回頭叔叔再找你玩去。」

  「好。」

  就這幾句話裡,顧弘承心思千回百轉,尤其是「哥哥」和「叔叔」這兩個稱謂。一者讓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一者讓他想起自己和蕭慶之兩人間的血緣糾葛。但,顧弘承臉上依舊滿是笑意:「父皇,可是江南西道的錢糧轉運事宜要與兒臣相商?」

  玉璧見狀,不等告退,自己就跟著蕭桓一道出去了,省得聽他們在那兒擺戲台子。如今太后大約也聽說了點什麼,聽他們帶著蕭桓進宮了,就讓人前來傳玉璧帶著蕭桓到壽和宮去。壽後宮只住著太后,餘下的太妃都住在壽安宮,一進宮行罷禮,太后就向蕭桓招手。

  這次玉璧倒想岔了,後。宮裡就是太后也沒得到消息,這事兒還真就只有淳慶帝和太子知道。太后也就是想見見孩子,自家曾孫夭折了,見見這不是曾孫勝似曾孫的小娃娃也好:「桓兒啊,你顧琮弟弟走了,還沒長大呢……」

  聽著太后這一聲,玉璧差點掉眼淚,淳慶帝和顧弘承的悲傷情緒或多或少都有點演技派的味道,只有太后這一聲是發自骨子裡的心疼。做了母親的人,總能或聽或看地找出區別來:「太后娘娘,您別難過,日後太子殿下自會為皇家開枝散葉,來年太后娘娘只有抱不過來的。」

  「借你這丫頭的好話,只盼著來年真能如願才好,還是你把孩子養得好,瞧瞧桓兒多可人疼。要是我那小曾孫有這麼好的身子骨就好嘍,我一把年紀了少活些年也願意的。聽說你懷上了,我替子雲高興,這孩子從小過得苦,也不愛跟人說,什麼都一個人扛著。現在有你有孩子,心底裡能好受些。」太后表現得像是因為失去孫子而滿心傷感,想要找人絮叨絮叨一樣。

  微微低頭,玉璧挺想扒一卦的,她真的很想知道蕭慶之小時候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以至於他的內心這麼不安。但是,太后這麼主動,她真要上桿子送上去麼:「是這樣啊,婢子一直以為慶之他一直活在蜜糖水裡呢。那日跟婢子訴苦,婢子還怨他不知好歹,生於富貴長於富貴,比吃不飽穿不暖得好多了吧。他只看著我搖頭歎氣,說婢子天真不解世事呢。」

  聽著她的話,太后露出了這段時間難得的笑臉人,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說:「你這丫頭才是真正掉進蜜糖水裡了,有子雲這麼疼著你,他呀,外邊風雨在大也能咬牙扛著不給你透一點。有子雲這麼個當家的,你和桓兒這輩子,比活在蜜糖還甜呢,解那些個世事做什麼。」

  我是蜜糖,甜到憂傷……想起這話,玉璧差點噴出一口茶來,趕緊把茶嚥下去,玉璧說道:「太后娘娘,您要不跟婢子說一說慶之在宮裡的趣事兒吧。」

  「行啊,上我這打聽來了,我還真就不告訴你了,想知道啊找子雲去吧。省得回頭,子雲到我這來埋怨,他那些個豐功偉績要告訴你,子雲現在這好風範就全毀了。」話是這麼說,太后卻還是跟玉璧說了說蕭慶之小時候的事。

  說到最後,太后雙目中精光一閃,不著痕跡地揮退了旁人,道:「丫頭啊,你是想問子雲在宮裡遭過什麼罪是麼?」

  玉璧略有些誠惶誠恐,伏拜道:「回太后娘娘,本不該打聽的,只是慶之近來總從噩夢中驚醒。有時候睡夢中還哼嘛著什麼,雖聽不太清楚,但婢子能聽出來,和少年在宮中遇到的事兒有干係。太后娘娘,慶之不招老太太歡心,婢子若再不體貼著他點,還有誰能來為他解心中的結呢,還請太后娘娘諒解了婢子這一番殷殷心意。」

  太后長歎一聲讓玉璧起來,又說道:「其實也是時過境遷的事了,如今也沒什麼說不得的了。」

  然後,太后就跟玉璧說了說當年的事,這件讓蕭慶之差點丟了性命的事,還關係到一樁當年宮裡的醜聞。如今相干的妃子早死了,那個血統不清的孩子瘋瘋癲癲長到現在也二十了,但卻不計入排輩兒裡,起因就是蕭慶之被人利用,撞破了這件事。

  那時候的蕭慶之心性純然,他明白這件事要是說破了,妃子和孩子都活不了,還會連累一大群人。蕭慶之雖然年紀小,但也明白,如果不說,混淆皇室血脈隱而不報,也是樁大罪過。幾相權衡,蕭慶之還是選擇了告訴淳慶帝……

  但他這麼說,淳慶帝也不是他說就信的,蕭慶之卻知道,自己只要說了,後邊的事當然有別人去做。蕭慶之被利用的最終作用就是讓淳慶帝起疑,等撞破的時候,就再不會懷疑,也不會把事情鬧得風風雨雨。

  那個妃子就這麼被撞破了所謂的「奸情」,那妃子當著蕭慶之的面被打死了,太后當時也在,她說:「誠妃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誰也說不清楚,誠妃臨死時,死死看著子雲說『是你害了我,蕭慶之,你要記住,你的手從這一刻開始就沾滿了鮮血,是我的命和我孩子的命』。這件事,就算再過很多年,子雲也就是打那時起才變的,了解了深宮險惡,也就開始懂得怎麼在宮裡存活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咱們相互利用著玩罷

  蕭慶之的噩夢確有其事,但和這樁往事沒有一點關係,但聽完後玉璧卻不禁要問一句:「太后娘娘,那位如今在哪裡呢?」

  「你是問那個孩子吧,在玉觀園裡養著,現如今還是瘋瘋癲癲的,大概日子也過得不怎麼好。誠妃戴著那樣的罪名死的,那孩子還能有好不成,能三災六病不死地長到現在,算是他的福氣了。」對於那個孩子,一直採取的就是自生自滅,不管是不是天家血脈,有個這樣的媽,也只能放任自流。

  玉觀園在玉山上,有溫泉,是個療養的好去處,玉山上有三處園子,其中有一處就是當年淳慶帝賞給蕭慶之的,那園子名作「玉漳園」。每年玉璧都要過問一下各園子的收入產出,因為玉漳園有溫泉,還是頗受歡迎的,秋末至冬初被人借住總能得一筆花銷。

  回府時,玉璧先是問了她走後,淳慶帝在御書房裡說了什麼,蕭慶之說:「還能是什麼,勸太子把心放到政務上來唄,倒是你,跟太后在壽和宮裡說了什麼。」

  「說你在宮裡的事,還說起了玉觀園裡那位,我……可不可問一問那位叫什麼名字?」玉璧可不覺得一個瘋瘋癲癲的孩子,三災六病不死長到現在,會是個真瘋癲的。本來就是扒一卦,結果倒好,她該知道啊,每回自己想扒點什麼,都會扒出一茶几來。

  她的話一說完,就盯著蕭慶之看卻見蕭慶之微歎一聲,倒沒露出沉痛的表情來:「弘寧,按排行是二殿下,不過殿下們序齒沒有算上他。這些年,我總托人照顧著他,好歹讓他安安穩穩活下來了,雖然每每想起總覺愧疚,但這事對我來說教訓比愧疚來得深遠得多。」

  是蕭慶之托人照顧了才好,要不那弘寧就得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一入冬書院要歇假。宮裡風風雨雨的,蕭慶之不說,玉璧也不去問。謝春江倒是放出來了,和蕭慶之站一塊,哥倆都一樣瘦得不成人形,蕭慶之好歹補回點來了,謝春江卻是形銷骨立,崔老太太似乎也明白了點什麼。

  「慶之,要不,我們玉山住一段兒,正好今年空出一段時間來了,去玉山歇一歇、泡泡溫泉,大家都養養。」玉璧必須得承認,她是想去看看這位弘寧殿下。

  「也好,你待著別動,我讓儉書和桑兒去準備。對了,還有件事跟你說,桑兒的婚事,儉書也辦好了,開春後出嫁。你要留她就留在身邊聽用,要是不想留,我再給你找個得宜的。」蕭慶之說完就吩咐儉書去準備。

  「留著吧,桑兒是個好姑娘。」玉璧喜歡身邊全是熟人,要來個生人,還得慢慢熟悉。

  蕭桓周歲一過,蕭慶之就領著全家上下,並著謝春江上下到玉漳園調養。玉璧是沒法泡溫泉了,只能乾看著過眼癮,蕭桓還小也不能泡,好在梁三娘懷孕了,倆孕婦正好一塊揣抱子,順便講講媽媽經。

  到玉漳園的第二天,天就開始陰沉沉的,直到第三天晚上才開始下雪。次日早上起來一看,雪都沒過了膝蓋。蕭桓興奮得在雪地裡打滾,蕭慶之怕他著涼,玉璧卻看一眼說:「讓他玩去,小孩子管這麼精細做什麼,我和我哥小時候還不是野地裡瘋玩著長大的,照樣身體倍棒。」

  結果她悲劇了,晚上蕭慶之就抱著蕭桓瞪她:「看吧,都流鼻血了。」

  「你要跟你解釋幾遍呢,流鼻血是因為……小孩子流鼻血是正常的,而且你也不看看你晚飯時給他吃的什麼,擱我要吃下去也得流鼻血。

  「小孩子家家的不能瞎補,會補壞身子的,幸虧我攔著沒讓他多吃,否則還不定得成什麼樣。」玉璧覺得自己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蕭慶之不放心,去玉觀園請來了醫官,因為顧弘寧在那裡,玉觀園常年有醫官在。醫官來把了脈,倆當爹媽的老沒心沒肺了,你說不該讓他補,我說不該讓他玩雪。醫官輕咳一聲,沒見過吵架都吵得這麼恩愛甜蜜的:「蕭大人、蕭夫人,既沒著風寒,也不曾補過了,兩位平日裡注意一下,別讓小公子揉鼻子,小孩子鼻子嫩,總去揉就容易流鼻血。不過……我規勸二位一句,雪地裡玩別太久,補身子也別趁這時候,孩子還太小,都受不住。」

  倆當爹媽的這叫一個羞愧難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然地一樂。蕭慶之謝過了醫官把人送出門去,走到門口時蕭慶之問道:「不知弘寧殿下近來身子如何?」

  「一切都好,還是那麼不認人,不管是殿下自己還是侍候的人說話,眨眼就能忘。近幾日著了風寒,在榻上歇著幾天都沒起了,蕭大人得工夫不妨去看看,殿下他……太寂寞了。我們是去侍候的下人臣子,不好多言語,也怕沾是非。」醫官年紀大了,照顧顧弘寧也有不少年了,對於這位命途多舛的殿下內心很是同情。

  「行,待天放晴了我就去瞧殿下,還勞煩醫官好生照料,有什麼需要的只管來跟我說。」

  送走醫官轉身回屋裡,玉璧正在給蕭桓喝水,蕭桓可能也知道是自己讓爹媽產生了意見分歧,這會兒正賣著萌呢:「看來你很得意嘛,我和你爹吵架你就這麼高興啊,行,以後天天吵給你看。」

  蕭慶之滿腦袋汗,這媳婦兒果然不能等閒視之:「別在孩子面前說瞎話,是我錯了我錯了,夫人您永遠是正確無比的。」

  「你終於肯承認了!」

  搖頭不語,吩咐桑兒鋪床,蕭慶之懶得跟自家小玉璧鬥嘴,這丫頭你要越跟她鬥嘴她越來勁,說不定以後真來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他可受不了。

  第二天天就放晴了,想起自己答應了醫官放晴就去看顧弘寧,蕭慶之就把事跟玉璧說了。玉璧心想:嘿,正好,想什麼來什麼。於是就不依不饒地非要跟著去,不帶她去就不讓蕭慶之出門:「你就不能消停點,我怎麼覺得你一離開京城那大門就開始不著調,要不咱化了雪就回去。」

  「我無所謂啊!」反正今天不讓她去玉觀園,那是絕對不信的,玉璧寸土不讓地堅定立場。

  揉了把太陽穴,蕭慶之終於明白蕭張氏面對玉璧是什麼樣的心情,咬不下嘴揮不出手:「行行行,讓你跟著,不過不許瞎說話,殿下染了風寒,臥床好幾日了,我才想著去瞧瞧。」

  玉璧連連答應,兩人到玉觀園外叫開門,園子裡的人對蕭慶之都挺熟,很快就請了他們進去。進去一看,玉觀園裡確實有些破舊了,蕭慶之每年都會送些銀錢物什來,但是玉觀園是皇家的園子,他有心也不敢翻動。

  見到顧弘寧時,顧弘寧趴在床榻上衝他們笑,笑得那叫一個陽春白雪燦爛無比:「子雲哥,你來了。他們說只要出太陽了,你就會來看我,今天早上出太陽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你真的來了,你都好久沒有來了……」

  然後顧弘寧就在那掐手指算蕭慶之有多久沒來看他,算完之後,連玉璧都替顧弘寧掬了一把傷心淚:「一年零七個月了,上一次是三年零三個月,這次是一年零七個月,子雲哥,下次能不能再少一點。」

  蕭慶之柔和地衝顧弘寧笑著點頭,又拉著玉璧一塊給顧弘寧行禮:「殿下,這是內子陳玉璧,今天特地帶了她來拜見殿下。」

  「玉璧拜見,殿下安好。」

  她一行完禮,顧弘寧就拿眼睛打量著她,然後在床榻上拍手叫好:「是子雲哥的夫人,那也就是我的嫂子。嫂子好,可是我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送給嫂子,嫂子,等下我去園子裡採花給你當禮物好不好。」

  二十的人了,像是六七歲似的,一邊拍手一邊傻樂著說話,玉璧看了都心酸。至於是不是裝的,玉璧也就不多想了,反正淳慶帝、蕭慶之、顧弘承哪個不是人精裡的人精,輪不上她操心:「好啊,你子雲哥都沒給嫂子送過花呢,能收到殿下的花,嫂子很開心呢。」

  看玉璧一眼,蕭慶之心想:我送你的東西還少了,非把眼睛黏在花上算什麼事兒。

  卻見顧弘寧拍手,這就要掀開被子起床去園子裡採花,宮女太監趕緊給勸住了。小太監要去幫忙採,顧弘寧還不讓,非發脾氣要自己去採不可。宮女太監們一陣手忙腳亂,這才給顧弘寧穿好了衣服,又燒了暖手爐讓顧弘寧揣在懷裡。

  在園子裡走了一小段就看到了臘梅花,顧弘寧折了一大把捧到玉璧懷裡,笑臉燦燦映著盛放的臘梅,簡直是異曲同工:「謝謝你啊,殿下。」

  顧弘寧又是拍手大笑,玉璧低頭整了整懷裡的花朵陪著笑,抬頭猛一看時,卻似在顧弘寧眼裡看到了什麼東西,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玉璧被顧家人逼得,現在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她就留心記住。

  就如同蕭慶之不說,她卻對他現在的處境一清二楚一樣,被逼得沒有退路了。太后一說起顧弘寧這個人,她就有了警覺,因為蕭慶之現在的處境,不只是淳慶帝和顧弘承在後邊做推手,還有其他人也介入了。

  瘋殿下,其實您一點也不瘋對不對,您一直在利用慶之的愧疚,連一絲一毫可以利用的機會都不會放過。這麼些年演過來,辛苦您了!

  但是,我不會讓您傷害蕭慶之這個傻子的,他被愧疚蒙了眼,我沒有。

  太后,您原本不用跟我提起顧弘寧的,可是您說了,您老利用著我呢,我也記在心上!

  別以為我是傻子,咱們相互利用著玩罷。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29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雖然玉璧有些不大明白,為什麼太后非要跟她提起顧弘寧。但她不知道,並不意味著蕭慶之就不知道。顧弘寧很有可能也是太后心底的一根刺,這只是她的初步設想,具體的還得回去敲打敲打蕭慶之。

  女人有時候要敏感起來,神仙都別想從她們眼底下玩什麼花招,現在明顯是多事之秋,她當然是打起全副精神來,尤其面對的還是顧家這一窩老狐狸,更要拿出十二萬分的小心來。

  其實,冷眼旁觀著,蕭慶之也未必放下了全部心防,在皇宮這樣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高防高抗,不會輕易放下心防。這麼一想,玉璧就捧著臉兒在那兒琢磨:「當初我怎麼就輕易被他拐了,他怎麼就敢輕易對我放下心防了,難道我真有這麼招人喜歡?」

  咳,臉紅了那麼片刻後,抬眼繼續看顧弘寧,顧弘寧見她看他,衝著她露出倍傻倍天真的笑容來:「嫂子……」

  「乖,下回來還給你做好吃的,弘寧殿下喜歡吃什麼呢……對了,弘寧殿下送了花給我,做臘梅花糕給弘寧殿下吃好不好?」玉璧扮了這麼些年小蘿莉,要問扮傻扮天真,那功底真不是一般人能趕得上的。

  中午在玉觀園裡留飯,顧弘寧在餐桌上不吵不鬧,倒是很有規矩,也不裝傻賣癡了。吃完飯後說了會兒話,蕭慶之就和玉璧一道出了玉觀園,路上積雪堆在兩旁砌成了矮矮的牆,穿行其間倒像是走進了一片白雪城池。

  「慶之,其實,你心裡什麼都明白是不是,那麼是不是讓我也更明白一點。」玉璧不想把這話題留到屋裡頭去說,趁著在外邊左右無人說明白了不是更好,屋裡頭有孩子有丫頭婆子,打發起人來也挺麻煩的。

  「嗯,你問。」在這些事上,蕭慶之一直秉持著一個原則,那就是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也不編瞎話哄玉璧。

  「為什麼太后娘娘會特意跟我提起弘寧殿下,弘寧殿下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你要拿弘寧殿下怎麼辦……或者說,宮裡要怎麼對待弘寧殿下。」對顧弘寧,說不上喜與不喜,只不過一個能裝瘋賣傻十幾年的人,比越王勾踐可怕吧,比韓信能忍吧,這樣的人得小心提防。

  揚起手走在風吹來的那一側,撐開的袍子把寒風給擋住了大半,蕭慶之這會兒風雪映面,看起來頗有幾分冠面如玉的味道。不待蕭慶之開口,玉璧就看呆了,不由得發起花癡來。蕭慶之卻沒看到她這副花癡樣,只是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那些話,本來就不是說給你聽的,這是在提醒我,不要以為弘寧殿下沉寂了十幾年,誠妃的死就會煙消雲散。弘寧殿下記得很深刻,那時候殿下已經快十歲了。當年這件事,我只是撞破的人,但真正在幕後做推手的,誰都知道是什麼人。比起怨恨我來,幕後推手才是弘寧殿下真正憎恨的人。」

  想了想,玉璧記起一些宮中的傳言來了,當年太后很不喜歡誠妃,認為誠妃是來禍害顧家的妖女。說到底,這件事根源在太后身上吧,太后和皇后是姑侄倆,向來親近。這就意味著不止是太后,也有皇后:「如果僅僅是內宮那幾位摻和的,太后娘娘也沒必要這麼擔心吧。」

  看看顧弘寧,連玉觀園的門都出不了,怎麼去內宮報復那幾位?玉璧是這麼想的。

  但蕭慶之卻看著她直搖頭:「既然能推波助瀾,未必就沒有能力把手伸到內宮去,以前或許認為是真傻,或許認為是裝傻求苟活,如今看來是忍辱負重。忍辱負重這四個字帶來後果,內宮那幾位並不期待。」

  玉璧感覺自己有點被繞暈了,好半天後才明白過來:「弘寧殿下到底想讓你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無他,眾叛親離,他從沒想過要我的命,因為活受罪比死更能折磨人,這就是他的想法。」蕭慶之一攤手,心想這事兒多明擺著啊!一旦他的身份最終大白於天下,他的存在就會成為很多既得利益者的威脅。

  想想,蕭慶之把目光落在玉璧的肚子上說:「要是個女兒才好,這樣事情還不會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話玉璧能聽懂:「那只能怪他們不爭氣,有三位殿下都已經成年可以放開生養了,可到現在也就太子有喜信兒傳出來,結果長孫殿下還……弘寧殿下是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點點頭,蕭慶之長歎一聲,再無言語。他又何嘗不是滿懷惆悵,如果可以就此揮揮衣袖離去,他會毫不猶豫,可這個局他早已經深陷了就算現在揮揮衣袖離開,只要還在顧家江山的境地裡,他們就不會讓他得安寧。

  玉璧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一家子,都是些變態,也就蕭慶之看起來正常那麼一點點。

  沒過幾天,雪剛一化,就有人送了信兒到玉漳園來,展開信一看,蕭慶之差點沒罵人:「三個多月的身孕就這麼沒了,哪能自己都不知道,東宮的醫官腦子裡全是豆腐渣嗎?」

  這種事兒誰信,三個月身孕沒被發現,自己也沒發現,等發現的時候已經小產了,真是天雷狗血聚一堂。玉璧都有點恨自己為什麼非要到玉山來泡溫泉了:「內院傾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怪她懷得太不是時候,長孫殿下正好去了……」

  信上寫的那個小產的東宮小妾不是別人,正是薛甘霖,說是快四個月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薛甘霖大概是有苦說不出來,在東宮那樣一個被太子妃把持得死死的地方,她一個無依無靠又二嫁的哪有什麼說話的餘地。

  別說孩沒出生,就是出生了能不能長大都是個事兒。

  「誒,那樣的地方,她當年不該動心思。」蕭慶之面色一沉,到底還是有幾分憐惜之意,畢竟曾經在心上擱過。

  「現在怎麼辦?」玉璧傻傻地問,這是薛甘霖,她不好多說話。讓她主動提回去看看,她沒這麼大方,可她明白蕭慶之的心情,所以才這麼問了一句。

  見玉璧捧著張有些糾結的臉看著他,蕭慶之輕笑道:「不礙事,年前再回去吧,她如今是太子的人,我回去了也只是徒添煩擾。玉璧啊,你要不樂意我回去呢,就直接就明白,不用非拿這樣的眼神兒直勾勾地瞅著我,看著都讓人於心不忍。」

  眨巴眼,玉璧眉開眼笑地抵死不承認:「我哪有,我才沒有呢!」

  過了會兒,玉璧又說道:「你想好了沒有,玉觀園那位你打算怎麼應對?」

  聞言,蕭慶之湊到玉璧耳邊上,小聲說:「我昨天跟弘寧殿下耳語了一句,如果殿下非要把我往那張椅子邊上推,小心我順水推舟,殿下應該知道,我有那樣的能耐。」

  怪不得走的時候顧弘寧臉色有些不太對勁,蕭慶之也真敢說,就不怕淳慶帝立刻逮起他來扣一頂大帽子關他個萬萬年。

  玉璧太小看淳慶帝了,淳慶帝從不怕兒子有野心,哪怕是私生子。「弘寧這些年越來越大膽了,真當他那點心思朕沒看在眼裡嗎?這回是他自己跳出來的,也就別怪朕利用他。弘寧吶,你果然不像是顧家的種,不看看弘承他們哥幾個,除了弘承,都約束在府裡連門都不出嗎?弘承急,因為他是太子,他可以急一點,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近,但是你不能急,你離得太遠,要徐徐圖之。你覺得十幾年很長嗎,不,十幾年太短了,如果真想要這張椅子,幾十年都可以毫不猶豫地裝傻過去。」

  說完,淳慶帝瞇起眼睛看向暖閣外,天光有些暗沉,看起來又要下雪的樣子。

  想起在玉漳園避著的蕭慶之,淳慶帝眉眼微抬,又有了笑意:「這孩子倒是沒讓朕失望過,逼到了這樣的地步,輕飄飄地說走就走了,局面控制得也算上佳。福緣深厚又是個能耐的,子雲啊,你讓朕都有些動心了。」

  這麼好的繼承人,誰能不動心呢。但是,只要太子還能安安穩穩的,淳慶帝就不會動手,畢竟太子繼位才能真正不生動亂,平穩更迭時代。但如果太子不安穩,淳慶帝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

  「這幾年弘承做得不錯,就是心性上遜色了一些,福緣薄又如何。身為天子,捨我其誰的氣魄都沒有,為這麼一些小事而忐忑不安,心性也太軟了些。」這是淳慶帝不喜歡太子的地方,除了性子軟,能耐上也稍遜那麼一點。但能耐可以培養,太子處理政事進步很大,但性子沒一點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暖閣裡燈花「劈啪」一聲響,淳慶帝看著燈燭微微有些出神,不消片刻,外邊就有人喊起來:「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三場雪,再過十幾日又是年節到,淳慶帝看向窗外紛紛落下的雪,心頭微動,決定今年好好辦辦個年節宴。弘寧不是想蹦噠麼,也別潛在水面下了,乾脆拎到台面上來。

  「朕倒想看看,你們能攪出什麼亂局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久不見了,你吃了嗎?

  掐指一算,對這皇位目前露出競爭意願的其實也就只有太子和顧弘寧,一個是打出生起就有皇長子的名頭,不去競爭才不正常,另一個是身負「血海深仇」,競爭了才能真正擺脫他目前的境地。

  至於蕭慶之,在玉璧看來,他就是個打醬油的。結果這個打醬油的人太有本事,被主角配角給看在眼裡了,這就想讓他變成炮灰。但太有本事的醬油黨哪裡是這麼容易炮灰掉的,何況淳慶帝心中有愧,怎麼也不可能讓蕭慶之有性命之憂。

  所以,這一切,算是一個輕度被害妄想症患者、一個復仇者,以及一個無辜但相關的群眾演員之間詭異而混亂的局面。

  二十二日回城,崔莠好像又恢復了一絲生機,謝春江說他跟崔莠談過,等開春路好走了就回吳州去。梁三娘是個好女人,對於謝春江不追逐仕途很支持,崔莠瞧不上兒子也瞧不上媳婦,但被打擊得太深刻了,再瞧不上,也知道下半輩子得靠著兒子媳婦過日子,崔莠也算是認命了。

  京城這場局,已經和謝春江無關了,崔莠的到來本來就只是根導火索而已。

  回了院子裡,玉璧原本要布置府裡過年節的事宜,但是她懷著身孕,蕭慶之就一桿子全攬了過去。二十三小年夜,宮裡設家宴,蕭慶之也在邀請之列,本來這也沒什麼,但玉璧這個不安分的非要一塊去:「你就不能不去,頂著個肚子,有個萬一,誰賠我女兒。」

  「你就確定是女兒啊!」玉璧雖然也盼著女兒,但當媽的直覺告訴她,很有可能又是個兒子。別問為什麼,她冥冥中就是能確定。

  「兒子女兒都好,你剛三個月出頭,外邊天這麼冷,席上又是冷湯冷飯,吃了對身子不好。聽我的,好好在屋裡歇著,回頭我把宴席上的事跟你細說了還不行嗎?」蕭慶之真想拎著玉璧綁起來才好,可他要是敢綁,回頭玉璧就能收拾他。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醫官不是說過我好好的嗎,還交待了可以開始走動了呢,你要是讓我老躺著,到時候生產的時候要是又……」玉璧還沒說完,蕭慶之就把她的嘴給捂了,眼神狠狠地瞪著她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蕭慶之哪還攔得住她:「行了,你小心些。席上的吃食就著暖和時吃兩口,不許吃涼掉的。要是餓了,回來的時候我再給你做,別看見什麼都饞。」

  一聽能跟著去,管蕭慶之說什麼,只管答應了:「是是是,我聽您的。」

  趕到皇宮外下馬車,有一輛馬車正停在那兒撩開簾子。看來也是剛到的。玉璧和蕭慶之一落地,就聽到了那個陽光燦爛的聲音:「子雲哥、嫂子,嘿嘿……」

  玉璧這些年沒少參加宮宴,但從來沒有看到過顧弘寧,這回居然把他也接來了。這讓玉璧和蕭慶之都很意外。因為顧弘寧一直被懷疑著不是顧家的血脈,所以這樣的宴,人從來不帶他玩,他是污點嘛:「弘寧殿下,你也來了。」

  「嗯,父皇喊人叫我來的。」顧弘寧臉上布滿得意之色,這樣的表情能騙過的人其實不多,他的裝傻其實只是堵悠悠眾口而已,不過是一層遮羞布。

  唉,這孩子也不容易,難為他頂著這塊遮羞布那麼多年,玉璧歎了口氣沒說什麼,跟在蕭慶之身邊和顧弘寧一道進宮去。宴席設在太后宮裡邊,女眷們並著兒郎們濟濟一堂,玉璧和蕭慶之沒到前,透著那麼的熱鬧,他們三人一走進去,和往水裡摻油是差不多的效果。

  因為進來之前,太監就高喊了一句「弘寧殿下到,蕭大人到,陳尚令到……」

  眾人眼珠子都快滾滿地了,殿閣裡頭一絲兒聲都沒有,玉璧真想給加上一句:「真安靜,掉根針都聽得見。」

  顧弘寧不是得裝傻麼,只見這位衝眾人笑,然後拍手說:「好多人,好熱鬧啊!」

  沒一個人覺得他這話像是瘋傻之人能說出來的,這話冷得吹進了眾人心坎上,很快太后說了一句:「子雲和玉璧丫頭來了,還不快進來,勞人等最招恨,怪不得他們都要瞪著你們倆呢。」

  一時間,眾人回過神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著蕭慶之和玉璧夫妻倆,很自然而然地就把顧弘寧當空氣一樣給忽略了過去。顧弘寧也不多言,還是那很傻很天真的笑,跟在他們夫妻倆後邊,見人就上去跟人握手說:「你好啊,好久不見了,你吃了嗎?」

  凡是被他打過招呼的,無不是一臉見鬼的模樣,實在是關於這位的傳聞,太令人心中震驚了,這下見了真人更震驚。知道的心裡早熱鬧開了,不知道的也在打聽著熱鬧,現場氣氛很是熱烈。

  不消多會兒,淳慶帝到場了,身側是太子隨行,幾位王爺也在一邊嘻嘻哈哈地說著什麼。淳慶帝和顧弘承見到顧弘寧倒沒什麼,幾位王爺們卻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鴨一樣,光剩下「啊啊」聲了。

  人群裡偶爾能聽到「弘寧殿下」之類的,幾位王爺一瞅,心有戚戚焉,看來今天有熱鬧可瞧:「這是弘寧吧,好些年沒見了。」

  顧弘寧衝人遞個特白的笑臉,然後走到那位王爺跟前,拉著王爺的手上拽下翻,歡喜地真跟過年一樣:「是啊是啊,好久不見了,您挺好的吧,吃了嗎?」

  ……

  幾位王爺差點沒咳嗽到斷氣,最後還是淳慶帝挽救了他們:「都去坐著吧,該開席了。」

  顧弘承倒很有大哥氣度,挽著弘寧的手說:「弘寧別光問好,你吃了嗎?」

  要麼說人家怎麼是太子呢,瞧瞧一句話就把顧弘寧那開場辭給憋回去了,顧弘寧只能點頭又搖頭,搖頭復點頭:「中午吃了,現在餓著。」

  「我帶你去吃東西,你就跟我坐一起吧。」顧弘承說完又和行了禮的蕭慶之玉璧一點頭,招呼了一聲入席。

  落坐後,玉璧小聲湊到蕭慶之旁邊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端了酒盞遮住嘴,蕭慶之壓低聲音說:「用他的方式告訴眾人,欠他的,是時候還給他了。」

  得,不管是不是顧家的,都不是讓人省心的主。玉璧決定了,離顧弘寧遠一點,看看戲就好,不要摻和:「我覺得現在這場面是諸候各據一方,陛下想歸攏歸攏,弄成三足鼎立或者雙王爭霸賽什麼的。」

  「不要把我算進去,難道就他們會坐在後邊當幕後黑手,我就不會麼。既然陛下想唱大戲,我就陪陛下唱一齣,把弘寧殿下推上前去,我光是接著太子殿下的雷霆雨露皆是恩澤,就足夠了。」蕭慶之說完一口喝乾杯裡的酒,顯得那麼的胸有成竹。

  如果不是蕭慶之是自家男人,玉璧真想yy一齣「兄攻弟受,相愛相殺」的戲文來。

  「什麼眼神,不許瞎想。」蕭慶之見她那晶亮晶亮的眼睛,就知道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她是不知道,他現在算是怕了她了,她一胡思亂想,不知道又要扒出什麼事兒來。

  「我沒瞎想……」夫妻倆還沒開始鬥嘴,第一輪酒就開始了,先是顧弘承代表淳慶帝致詞,然後是眾人開始第一輪互相敬酒。玉璧一看,果斷溜號,這些人不至於欺負她這個孕婦,但是會拿她當藉口讓蕭慶之多喝一份酒,還是趕緊走人為上。

  到小殿閣裡一看,幾位女眷都在那兒坐著,見玉璧來也不怎麼熱情。畢竟蕭慶之是沾著光進來的,哪裡算得上什麼王公親貴,玉璧也不上去遞熱臉,在一旁喝了口宮女送上來的杏仁露。

  這時有宮女進來上茶水和熱帕子,玉璧捧著杏仁露正喝著,就見一熟臉兒飄進自己視線裡來了:「春妮?」

  春妮作妃嬪裝扮,如果玉璧沒看錯,應該是六品淑儀。玉璧記得多年前在金水橋看到的時候,春妮是八品昭儀,這麼些年升兩級在後宮應該是不怎麼得寵的,但也應該有恩澤。

  「陳尚令。」春妮兒淡淡冷冷的,一點也沒有見了熟人的喜悅。

  「呃……張淑儀。」接過熱巾子,玉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晃都這麼些年過去了,她不在內宮當差,也不知道春妮怎麼樣了。這會兒見了,當然也沒話可說。

  倒是春妮,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跟她說似的,看著比從前憔悴了許多。玉璧自己照鏡子還好意思臭美一句「嫩得跟蔥一樣」,可看著春妮,像是在宮裡受了不少磨難似的。

  「介意我坐這兒嗎?」春妮問道。

  「張淑儀隨意。」玉璧說完繼續捧著杏仁露喝,但怎麼都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她不知道春妮要跟她說什麼。春妮這個人,到現在如果她還不懂,那才真是傻子,她不會是來敘舊的,八成有什麼目的。

  「陳尚令倒是過得不錯,第二胎什麼時候生產呢?」春妮不鹹不淡地問道。

  玉璧客客氣氣一笑道:「初夏時節。」

  「陳尚令,蕭大人喝了一圈酒,正找您吶。」

  感謝蕭慶之,來得真是時候,也省得春妮跟她套話,衝春妮行個平禮:「不好意思,我該過去了。」

  說完也不等春妮反應,玉璧就出去了,倒是忽略了春妮那內容複雜的眼神……

  有些人,是你避而遠之,她還非要蹦到你跟前來讓你噁心一下的!從前的春妮不是這樣的人,但數年的內宮生涯,已經讓春妮變成了這樣的人。

  但憑一個六品淑儀能列席宴會,就足見春妮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了,這樣的人,光避著可不是辦法!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30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肝兒都醉了

  在春妮的心裡,陳玉璧屬於摔個跟頭都能撿金子的人,人家當宮女,她也當宮女,人家規規矩矩的熬資歷,她卻裝癡賣傻一轉身就進了御茶房那樣的好地方。當大部分小宮女都在後宮感受著這地方的陰森黑暗與奢華美麗並存時,她一不留神就拐了個有前途的好男人,雖說現在沒了爵位,但他是天子近臣,想要什麼樣的榮華富貴沒有。

  當春妮覺得自己踩著白骨與鮮血在宮禁裡開成富貴的花朵時,再回頭去看陳玉璧,在自由的原野上開成了一朵白山茶,被人專注地呵護著重視著。小年夜宴上看到陳玉璧,春妮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就算蕭慶之不是王公親貴,這樣的宴席也一定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春妮看到她時,覺得自己無比妒忌、千萬分的後悔:「當初你跟我說過,要明白自己的選擇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因為自己種下的因,最終不管苦果子甜果子都是自己要去摘下來吃的。可是……玉璧,已經這樣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想站得高一點,但現在這樣的高真的不是我希望的那樣。」

  妒忌後悔之外就是沮喪,她很努力了,但是再努力還是那麼卑微,彷彿低到深淵裡去了。

  臨出小殿閣時,玉璧回頭看了一眼春妮,輕輕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春妮複雜的眼神她看在眼裡了,等過幾天找人問問春妮在內宮是什麼樣的際遇吧。穿過種滿綠萼梅的園子,玉璧就看到了正站在廊下看梅花的顧弘寧。

  燈籠暈紅的光罩在他身上,顯得這個人愈發冷清孤獨:「弘寧殿下。」

  「嫂子,你看……它們多好看。」顧弘寧指著雪下紛紛的梅花骨朵,在燈燭映照下,和顧弘寧這個人倒有幾分相似。

  「弘寧殿下喜歡梅花,是因為它們跟你一樣寂寞開無主是嗎?」玉璧忍不住毒舌了,她不想破壞賞梅的氣氛,可是一想到顧弘寧要作局為難蕭慶之。她心裡就不痛快,心裡不痛快她就習慣性的在嘴上找回場子來。

  果然,她這句話讓顧弘寧有些不痛快,反覆地念了幾遍「寂寞開無主」。然後又是那麼爛漫地笑起來,像春天開滿野花的青草山坡:「是子雲哥對不住嫂子了嗎,嫂子說這樣的句子,好淒涼的。」

  瞟顧弘寧一眼,玉璧信心十足,氣勢大漲地掐了一枝半開的綠萼梅說:「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傷害我,他也不會辜負我,這一點做為當局者。我比誰都清楚。這樣一個,把我看比性命還重要的人,我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他。弘寧殿下可能不知道呢,女人一旦動起心思耍手段來會成為天底下最恐怖的存在。我不願意成為那樣恐怖的存在,可是誰讓我那麼鍾愛他呢,為了他,那怕是地獄十八重,我也毫不猶豫,因為我知道他也會這樣對待我。」

  說完,玉璧又嘻嘻一笑,就像剛才說的話只是小女兒家心裡的種種情思:「你可不要跟慶之說呀,這樣的話讓他聽到,他會驕傲的。驕傲使人退步,謙虛才能使人進步嘛,我可不是滿足於現狀的人。」

  而顧弘寧只是看著她取下頭上一枝玉簪,把那枝兩朵半開不開的綠萼梅別在髮梢。瞇瞇眼睛笑起來,笑得十分之歡快:「嗯,我就知道子雲哥是好人。」

  「嗯,這世上好人不多了,所以要珍惜喲。」玉璧說完一轉臉,聽著大殿裡傳來的歡聲笑語,朝顧弘寧招招手道:「弘寧殿下,我們進去吧,裡邊應該上果子點心了,殿下不是喜歡吃嘛。」

  一前一後在燈燭明滅的廊下繞到大殿正門,屋裡果然是一片祥和喜慶的氛圍。蕭慶之拎著酒壺,正在那裡不安好心地勸人喝酒,見玉璧和顧弘寧來,又趕緊收起那副妖裡妖氣的模樣走過來,柔聲道:「怎麼去了那麼久……在外邊待了嗎,下雪了,該注意點。院子裡的梅花是太后娘娘的心頭好,以後別再折了,讓太后娘娘見了,非跟你急眼不可。」

  說完,又看向顧弘寧:「弘寧殿下在外面看梅花吧,好看嗎,要是喜歡回頭我找人送幾株綠萼梅給你。」

  兩人接受著來自蕭慶之賓柔聲關照,心裡的感想是各不相同的。玉璧是笑盈盈滿心溫暖,聽得既順耳又舒心,至於顧弘寧,除了心中微微起了點波瀾又很快消散外,特想把玉璧剛才那番「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傷害我,他也不會辜負我」的長篇大論跟蕭慶之說一說。

  蕭慶之,真是好命得讓人妒忌。一個人願意拼性命保護另一個人算什麼,兩個人彼此願意為對方跟別人拼命才讓人妒忌:「子雲哥,嫂子真好。」

  聞言,蕭慶之挑眉看向玉璧,這丫頭剛才準又胡鬧了。也不點破,只輕輕挽了玉璧的手扶她坐下:「弘寧殿下,那是你沒看見我為她頭疼的時候。」

  顧弘寧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白雪無痕一般地笑,讓人看著覺得傻傻的。

  淳慶帝在高處看著這三人的互動,又看著小太監遞來的絹帛,上邊寫的正是玉璧和顧弘寧的對話。端起酒盞遮掩了一下,淳慶帝笑得十分「慈祥」:「子雲是個有福的,朕沒給他選錯人,不是個需要人擋風遮雨的。」

  同樣的東西,顧弘承手裡也有一份,淳慶帝這樣擺明車馬,讓顧弘承有些無所適從。看向坐在主座上,正剝著一瓣桔子遞給太后的父親,顧弘承有點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父皇,您到底想怎麼樣,您對我們到底作什麼樣的期待。您希望我對他們下狠手嗎,可那也是您的兒子我的手足,我若下狠手了,您轉過臉就能來收拾我,可我不下狠手,您又覺得我無能。」

  心裡叨叨完,太子心裡這叫一個難以取捨。

  此時,顧弘寧正在毫不遮掩地看向淳慶帝,他知道,普天之下瞞過誰去也瞞不過他這位「父皇」。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瞞得過,所以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試探,發現淳慶帝絲毫不阻攔時,他的膽子就越來越大:「父皇,您想做什麼呢?您就那麼期待看到手足相殘,上演一齣人倫大戲嗎?我倒是無所謂,只要您捨得……就像嫂子說的那樣,死後下地獄十八層,我也不在乎。」

  只有蕭慶之,他懶得揣測,拎著酒壺不過癮,見一撥一撥人來勸酒,他乾脆地從身後拖出一個大酒罈子,特豪邁的說:「看樣子,我多年不涉酒場,你們就忘了我當年如何橫掃六合,來來來……」

  ……

  蕭慶之這個樣子,玉璧還真是頭回見,他莫不是喝酒喝過頭了吧,要不然怎麼會這樣。腳都踩到小几上去了,那粗魯的樣子,簡直不堪入目……不過,挺爺們,看得出來在軍中是什麼樣的氣魄胸襟。

  「咳,諸位,你們該不會讓我懷著身子還得通宵照料他吧,求各位高抬貴手……」玉璧話沒說完,眾人一擁而上,更不打算放過蕭慶之了。玉璧可憐地在一邊眨巴眼睛,像是在控訴這群不近人情的壞蛋。

  蕭慶之卻藉著喝酒的功夫,看了玉璧一眼,心道:「丫頭,你越來越死機靈了。」

  知道他想謀一醉,玉璧當然給他立面旗子招風,真是知心好媳婦啊!

  在淳慶帝面前,還不能假醉,非得真醉不可,真醉又不能醉十分,得留半分清醒,因為有話得藉著醉了來說呢。

  見眾人把蕭慶之當目標了,玉璧就端著盤瓜子兒在一邊啃,自家的戲看起來果然更加熱鬧有趣一點:「誒,你們真不厚道,萬一慶之醉了,你們誰愛誰領回家去,我可不負責照顧啊!」

  「誒,我可不領回去,請殿下們留他借宿一晚唄,子雲打小在宮裡長大,又不是外人。」大家紛紛應和。

  「別再灌了,我真不負責照顧啊!」玉璧瓜子都放下了,雙目圓睜著,看起來是真較上勁了。這些是什麼人,是你越較勁,越不會放過蕭慶之的,這麼好的機會一雪當年被蕭慶之灌醉的恥辱,誰不想趁機雪恥誰就是傻子。

  「不用,殿下們不留子雲,大不了我順手拎回去,讓丫頭好生照料就是了,只要……陳尚令不介意。」

  一群無良的壞蛋,玉璧瞪一眼,端起瓜子繼續吃,恨恨地吃。

  之所以說這是群無良的壞蛋,是因為蕭慶之一醉倒,這群人就撤走了,一群人灌醉一個人,都有個八九分地離開,他們也好意思:「慶之,慶之……」

  蕭慶之迷迷糊糊看玉璧一眼,他確實醉得不輕了,起碼是九成九了。不過還有一段時間可以用來醒醒酒,所以還不算醉得太過分:「唔……」

  這醉成一灘爛泥的樣,到底是醉死了還是沒醉死啊!玉璧推了好幾下,都沒見蕭慶之有動靜,有點擔心他是真的醉得不行了,怕他說錯話:「要不我們回去吧,反正宴席也要散了,陛下正要起駕呢。」

  淳慶帝走過時看了一眼,側著腦袋說:「別折騰他了。」

  「陛下,您看,他們都是不負責任的,陛下還是給婢子找駕馬車來吧。再不濟,我也不能真不照顧他呀。」玉璧又推了蕭慶之幾下,蕭慶之看到玉璧那雙眼睛,哪怕是醉得只剩下百分之一的清明,那也特溫柔。

  咕噥著擠出一去溢滿酒氣,卻格外溫柔的話:「丫頭,別鬧。」

  這狀態,簡直溫柔得不設防呀,玉璧心肝兒都醉了。





第一百九十章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不多會兒,太后見了這邊的狀況派了宮女來說:「陳尚令,太后娘娘有命,婢子領二位去偏殿安置,天冷路遠,二位就不要來回奔波了。」

  夫妻倆住太后宮裡雖然有些不太合規矩,但也不至於出格,玉璧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太好,又推辭了讓人去找馬車來。她當然是在以退為進,要是一點兒不推辭,今天這酒就白喝了,回頭蕭慶之就得演不下去。

  結果麼,當然是不太情願,但又不得不為之地安置在了慈和宮的偏殿裡。

  太監們搭著蕭慶之把人扶下去,蕭慶之老大不樂意,還撒了點脾氣,太后看了直笑說:「和小時候還是一個脾氣,不喜歡別人碰他。」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啊。

  小太監們扶了蕭慶之進屋,又侍候著他洗漱乾淨了,這才把人安置到榻上去,玉璧則由宮女領著洗漱乾淨了才進屋裡來。她進來的時候,蕭慶之正在跟一個小太監較著勁,小太監要給他蓋被子,他死活不肯蓋,而且還堅持要穿鞋子睡覺。

  如果蕭慶之真醉了是這樣子,玉璧絕對要給他戒酒。不肯蓋被子,要穿鞋子睡覺就算了,他居然還問「我的黑熊呢,你們藏哪去了」,那語氣完美重現了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找不見自己心愛的玩具是什麼樣的語氣與態度。

  幾個小太監面面相覷,都是一樣的雲山霧罩,誰知道您的黑熊上哪去了!小太監們看向玉璧,玉璧攤手說:「我也不知道,從前沒見他提起過啊。」

  眾人都滿腦子門子汗,直到太后那邊派來位老嬤嬤,來問這邊安置得怎麼樣,老嬤嬤才忍著笑說:「是蕭大人剛到京城時帶在身邊的一隻布偶,離了它,蕭大人就不肯上榻歇息。蕭大人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看樣子是這會兒醉酒到了熟悉的地方,以為自己還在小時候呢。」

  玉璧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蕭慶之還有這麼賣萌的時候:「呃,嬤嬤,能找著布偶嗎?看他這樣子,沒布偶是真不肯睡覺了。不定得撒酒瘋撒到什麼時候去。真是的,別人喝酒他也喝,他喝醉了怎麼是這副德行啊!」

  這下,玉璧都不確定了,難道蕭慶之真的完完全全醉了,這麼幼齒的事都記了起來。

  「許還能找著,太后娘娘念舊,在慈和宮居住過的小輩兒的物件多半還留著。我去找找,要找不見了,就只能陳尚令好好哄著了。」老嬤嬤離去時掩著嘴直樂,看來真是想起蕭慶之小時候的糟心樣兒了。

  小太監和小宮女們都在外邊候著,玉璧一個人看著蕭慶之在那兒撒瘋,穿著鞋子在床上直嚷「黑熊黑熊……」玉璧真恨不得片自己手裡能有個相機,好把蕭慶之這時候的樣子拍下來,沒過多久太后居然來了。一看到蕭慶之這樣,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這孩子,酒喝上頭了竟是這樣子,真招人樂。」

  「太后娘娘,婢子是真不知道,他還能像現在這樣,跟個孩子似的發脾氣。」玉璧驚訝得好半天都張著嘴,這會兒才找回聲音來。

  「他小時候可樂的事兒多了,紅霞,他的黑熊你給他找來了沒有,再不找來,今兒就都不用安置了,他非得滿慈安宮的撒瘋不可。」太后看著真是感慨,她都快忘了這位文成武德的小輩兒小時候有多好玩。

  老嬤嬤應聲進門來,手上還真就拿著個布偶,所謂的布偶黑絨絨的,倒不是拿布做的,看來是拿動物皮毛做的,很軟很舒服。老嬤嬤遞給太后,太后把布偶往蕭慶之懷裡一塞,蕭慶之迷瞪著眼聞了聞,是熟悉的味道,整個人仰倒,一副「現在我可以任你們宰割了」的樣兒。

  老嬤嬤順手就給蕭慶之蓋了被子,太后說道:「行了,現在可以安置了,有了布偶,子雲不會再鬧了。」

  送太后一行人離開後,玉璧真是哭笑不得啊,看著那抱著黑熊的蕭慶之,怎麼看怎麼覺得難以置信,蕭慶之不會是和十歲的他換了魂兒吧!趴在床榻邊上看了很久,玉璧才轉身回自己榻上去歇著,這裡的床榻小了點兒,玉璧擔心他晚上手重腳重碰著她,所以到另一頭的小廂房裡躺下。

  這夜裡,蕭慶之撒沒撒成酒瘋,說沒說成話,玉璧一點也不知道,她就知道自己睜開眼睛時,天都大亮了,外邊宮女太監來來往往,不時有人小聲小聲地問一句:「可起了?」

  趿了鞋子去看蕭慶之,這位還抱著他的黑熊呼呼大睡呢。玉璧真想踹他一腳啊,站了站忍住了,衝外邊喊:「進來吧。」

  宮女太監們這才捧了洗漱用具進來,他們進來的時候,玉璧正拿根裝飾用的孔雀羽在那兒搔蕭慶之鼻子。蕭慶之不堪其擾,索性把臉埋進枕頭裡,玉璧見這樣不行,念頭一動就去拽他懷裡抱著的黑熊。

  這下蕭慶之有反應了,皺眉往懷裡抱得更緊,一副死都不給的樣子。宮女太監們齊齊沒聲兒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才好。玉璧也不管他們,繼續跟蕭慶之拔河,結果蕭慶之惱了,睜開眼就吼道:「誰這麼大膽,大清早活膩……玉璧?」

  ……

  「你從前居然是這樣子的!」玉璧驚奇地感歎著。

  看了眼懷裡的黑熊,蕭慶之有點不好意思了,輕咳一聲放開黑熊說:「再頂天立地的英雄也有童年,還不許人有點愛好了。」

  宮女太監們忍不住偷著樂,玉璧則橫他一眼說:「小樣兒,趕緊起來洗漱更衣,昨天沒回,桓兒早上醒來見不著我不知道得鬧成什麼樣,趕緊收拾好回家。」

  說完,玉璧又忍不住拎起黑熊,大笑出聲很不厚道地說:「這個帶回家送給兒子,是具有紀念意義的新年禮物。」

  洗漱完去給太后行禮告辭,太后又把蕭慶之笑了個臉紅,再去給淳慶帝行禮告辭,淳慶帝也沒放過他。然後這位就在眾人笑瞇瞇的眼神裡,略微臉紅地上了馬車,馬車的簾子一放下蕭慶之的臉色就恢復如常,雖然不免還留有些尷尬,那是因為玉璧眼神讓他不得不尷尬。

  「沒想到你小時候還有戀物癖,不抱著黑熊不肯睡,晚上睡覺還非要穿鞋子,居然還不喜歡讓別人碰你。嘖嘖嘖,要是昨晚,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多臭脾氣呢。」此時不調侃,更待何時,平時老是她被坑被忽悠,今兒算風水輪流轉了。

  蕭慶之輕哼一聲,撇開臉去。

  一直到回家了,蕭慶之抱著蕭桓哄好,他才算是從那尷尬裡緩過來了。蕭桓得了黑熊,歡喜得不得了,這也有遺傳,黑熊讓蕭桓捨不得撒手了。徐媽說蕭桓凌晨醒來找不見爹媽就一直鬧到現在,這會兒得了黑熊又見著了爹媽,沒過多久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這時,玉璧才能問蕭慶之一句:「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別瞞著我,你的心思我不能全猜中,猜個五六成不成問題,別忘了我們日日早晚相對,就算不想猜都能看出一點端倪來。你是老實交待呢,還是等我嚴刑拷問。」玉璧懶得跟他繞彎子,她也知道,要是不明明白白問,蕭慶之就能跟她胡說八道。

  「還好,該說的都說了,至於陛下怎麼想,那就是陛下的事了。」蕭慶之說完神色有些黯然,但很快又像是偷著了糖吃的孩子一樣,雙眼亮晶晶得和蕭桓有一比,湊到玉璧耳邊小聲說:「只說幾句話而已,多了也怕露餡。最後一句我說『弘寧,你已經很好了,比我好』,陛下跟我說了很多話,說著沒意思,反正你只要知道明年能好過一點就行了。」

  可憐的淳慶帝呀,不,應該說悲慘的一家人啊!老子算計兒子,兒子忽悠老子,兄弟之間互黑,真正的宮廷大戲,偏偏越看越為覺得陰森,反而覺得可樂起來。其實也是玉璧沒看到真正的腥風血雨,蕭慶之不告訴她,也就是不想讓玉璧看到那些陰暗的東西髒了眼睛。

  「我算是明白了,血緣真是微妙的東西,瞧瞧老顧家這些兒子,哪個不是九曲十八彎滿肚子算計的。聽說弘寧殿下昨晚也留宿了,不知道弘寧殿下那裡又有什麼樣的戲。」玉璧挺想知道,顧弘寧聽了她那一番話,還會不會繼續作局設計蕭慶之。

  顧弘寧如果真要讓蕭慶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真不介意內心流毒,顧弘寧在她看來就是個心眼長歪了的,不好好收拾收拾就會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好幾輩子的債。

  想到顧弘寧,玉璧又想起了春妮兒,就跟蕭慶之說了一句,讓他打聽打聽春妮遭遇了什麼事兒。蕭慶之答應下來,讓她不要擔心:「我聽聞了一點沒大在意,讓人去問問看吧,內宮的妃嬪估計也就那麼些事。可能只是想找你說說,也可能是有什麼想讓你幫她。」

  「幫她,我就算能幫,內宮的事兒斷然不會伸手。再說,當年她的手段可使得不漂亮,我還去幫她,那不是傻了麼。」玉璧撇嘴,內宮妃嬪能有什麼事兒,爭寵奪愛、勾心鬥角、愛憎榮辱,大抵如是。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30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陳尚令餘威猶存吶……

  沒過幾天,蕭慶之就把宮裡的消息給打聽回來了,對內宮裡來說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這樣的事兒哪年不出幾樁。但是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尤其是對一個內宮的嬪妃來說這就是一輩子的大事兒。

  約是玉璧知道自己懷上了的那會兒,春妮也就是張淑儀小產了,至於到底是陰謀還是意外,這就不得而知了。據說是個已經成形了的男孩兒,春妮為此整整幾個月關在偏殿裡足不出戶,後來就爭取到了小年夜慈和宮宴席的機會。

  也未必是專程來找玉璧幫忙的,只是想散散心,順便邀點寵。但是見到玉璧,確實是意外之喜,玉璧就算不搭上蕭慶之,在淳慶帝那裡也有幾分體面,所以春妮見到她後,確實動了請她幫忙的心思。

  幫什麼忙也彎彎繞繞地打聽出來了,淳慶帝喜歡蕭桓,內宮都知道淳慶帝說過蕭桓是個有福氣的,所以就想讓她把蕭桓抱到宮裡讓她養一段時間,以慰她剛剛失去孩子的傷懷。

  「她是不是想太多了,後宮這麼多位妃嬪,只見過抱女孩兒進宮養著的,哪見過有抱男孩兒進宮養的。當初你也是養在皇后和太后身邊的,別的妃嬪連留你住一宿都犯忌諱呢。」玉璧隱約聽蕭慶之提起過,這也就是從慈安宮回來後才問的。

  蕭慶之點頭說:「是啊,她逾矩了,不過如果你們真是那麼姐妹情深,桓兒又還小,領進宮養十個月八個月的倒也不算什麼。不過你和她沒到這份上,而且,桓兒對我們來說只是自家兒子,對張淑儀來說只是個棋子,但是在陛下那裡桓兒是不同的。就算你能同意,跟張淑儀情分很深,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看來是春妮自己失算了,淳慶帝心底拿蕭桓當嫡長孫看呢,怎麼可能允許一個份位居末等的妃嬪養蕭桓。別說養幾個月,養幾天都不行。

  這事說過後的幾天,宮裡就開始舉辦年節宴,御茶房那邊特地抬了暖轎來請玉璧進宮去商量年節禮單。這些東西,其實早就準備好了,玉璧去也不過給掌掌眼。舒公公這幾年眼神大不如前。不過玉璧的聲音,他一聽就聽出來了:「玉璧丫頭啊,別蹦別蹦啊,不是說你懷著身子嘛,注意著些。咱家可賠不起蕭大人的寶貝孩子。」

  「舒公公,你放心,昨兒醫官來看還誇我身子養得好。你也知道。上回生產不順,慶之嚇得夠嗆,這回懷著每三天就請醫官來看一回,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的就拿雙眼瞪得我一動都不敢動。要不是這樣,他今兒也不能答應我進宮來不是。」玉璧捱在舒公公身邊,遞上一個木匣子,裡邊裝的是些治眼疾的藥材,玉璧叮囑了舒公公身邊的小太監每天給舒公公沏著。

  舒公公聽了樂呵呵地。這才把準備好的單子給玉璧看:「我眼神不成,他們又是些識字識不全的,你來看看合宜不合宜。要成啊就這麼辦,要不成,你看看再添省些什麼。丫頭啊,明年我就準備告老了,這御茶房就得全落在你頭上,你這忙進忙出的又要帶孩子,還是早些找個趁手的總管才好。」

  這些年,玉璧說是御茶房管事兒的,但其實事兒都是舒公公統管著,這位年紀大了,也不爭什麼,加上玉璧又會做人,他就只等著告老了。

  此時一聽,玉璧還真有些操心,一邊看著單子一邊說道:「那可不好找,有誰能像舒公公這麼任勞任怨又與世無爭呢。我就一甩手掌櫃,還是舒公公提拔一個管事上來吧,等過段日子我去把差事辭了,以後就只領著陛下那裡的差事就是了。」

  「也好,你有你的份位在,也不怕人欺過你去。這宮裡,你也算是能橫著走不用看人眼色的了,咱家也不用再為你這丫頭操心了。」舒公公說完接過小太監遞上來的盞子,裡邊泡的就是玉璧剛才遞的藥茶。

  對御茶房裡管事的這幾位,玉璧心裡當真是滿懷感激,當然了,這其中蕭慶之也功不可沒,不是他處處打點,她也沒這麼順心的宮女生涯:「舒公公,這些年耐煩你一點點教我,道謝的話不多說,我心裡都記著。日後舒公公要是閒了不妨上雲州去,那是個好地方,又養人氣候又好。在那裡,我還留著一溜房,舒公公要是願意去,肯定會喜歡上那裡的。」

  點頭道了聲「好」,舒公公又問道:「怎麼樣,單子備得可好?」

  「好,今年的禮品類更多一些,倒顯得很喜氣。」玉璧說完就遞回去,她本來就是來看看的。

  舒公公接了單子,就遞給身邊的小太監讓他去照辦,說完又瞇著眼睛看向玉璧:「丫頭,近來多風雪不見晴,好自安之,莫憂莫急。」

  看來這宮裡是真沒有多少秘密的,玉璧聽了連忙應道:「是,舒公公,凡事有慶之,我就是想急啊,他也不讓我操心呢。」

  御茶房的單子看完,玉璧就起身,蕭慶之一塊進宮了,帶了蕭桓去見淳慶帝。這時早已經封筆等著過年了,淳慶帝在廣和殿的暖閣裡,與一眾小皇子們說著話。有說學問的,有說平時起居的,也有說聽來的笑話的,氣氛倒是很熱鬧。

  蕭慶之只去行了禮,把蕭桓領給眾人看一看,然後就很快退出來了。都是些十歲左右的孩子,他在那裡待著不太對味兒。抱著蕭桓從一側走向通往御茶房前夾道的長廊,蕭桓有些不老實,周歲剛過雖然沒擺宴席,那是因為這當朝不在滿周歲時擺,而是要選日子的,年節底下日子不是不好,就是太好,太好了孩子受不住,所以就選在了年後擺席面。

  「蕭大人。」穿過長廊,但凡有太監宮女走過,都會向蕭慶之行禮。

  也有新出小宮女所的宮女不知道這位是誰,向身邊人小聲打聽的說話聲:「姐姐,這位是誰呀,怎麼抱著孩子從廣和殿那邊出來?」

  「這位大人不認識不要緊,這位大人的夫人你們肯定聽說過。」

  「誰呀?」

  「陳尚令。」

  一時間小宮女們嘰嘰喳喳的,陳尚令早已經成為宮女們不可逃避的話題對象,不是因為她嫁得多高,而是因為她太幸運。安安穩穩地平步青雲,嫁了個出身高門的夫君,從前還是位侯爺呢,現在雖然沒爵位了,但人家前程似錦不消說。

  「那樣的人品樣貌才學,真讓人羨慕。」

  「可不是,怎麼就有人運氣這麼好呢。」宮女麼,和侍衛看對了眼也是可以的,只要那侍衛能光明正大去求娶,宮裡是很願意成全的。內宮的宮女和外宮的宮女追求是截然不同的,內宮的宮女隨時可能被臨幸,而外宮的宮女可以和人光明正大看對眼。

  所以,當初蕭慶之才那麼快把玉璧給坑了,玉璧那時候有很古老的思想哇,總覺得宮女那就是宮裡的女人,你一個外臣,怎麼能來占咱便宜。結果,她還就是被占走便宜了。

  一陣風雪捲積著吹來,蕭慶之拉了拉身上的氅子,把剛才還精神,現在就揉著眼睛犯睏的兒子全裹了起來,正轉彎的時候,忽然跟來人撞了個滿懷,那也是個小宮女,著八品宮衣,面容很圓潤,一雙眼睛因為撞了人,骨溜溜地看著,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似的:「大……大人,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擺擺手,蕭慶之幾時會為難個小宮女:「不礙事,你去吧,注意著點,別再撞著人了。」

  「是,謝謝大人。」小宮女見這位神色溫和,面容平靜,不由得心懷感激。這宮裡總是各形各色的人都有,但像眼前這位一樣不帶半點高高在上姿態的,著實少見,小宮女不由得有些怦然了。

  蕭桓被他用皮毛氅子遮了抱在懷裡,這會兒已經被他滾燙的體溫烘得睡著了,看起來只像是環抱於胸,倒真有些看不出來。蕭慶之哪顧得上個小丫頭在想什麼,只想著趕緊找個地方把自家兒子擺床榻上歇會兒,這小子越來越沉,抱著走這一路,他的手都有些酸了。

  拐兩個彎,蕭慶之也沒注意到那小宮女遠遠跟著,蕭慶之光注意到玉璧了:「玉璧,趕緊找個地方讓桓兒躺著。」

  迎上蕭慶之,玉璧撥弄了一下他的氅子,露出蕭桓的小臉兒來,見兒子睡得這麼香,玉璧就伸手碰了碰:「你也真是,哪能把他悶在氅子裡,也不注意著些。去御茶房歇會兒吧,那有地兒能安置,等醒了再出宮也不遲。」

  夫妻倆都沒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宮女站在廊柱後頭瞧著,有些失落又有些羨慕也有幾分遺憾:「這位應該就是陳尚令了吧,著一品服色的,戴珠玉頭花的也只有陳尚令了。那那位就是蕭大人,真是生得很好呢……」

  小宮女略有些臉紅,不由得遐想,要是站在蕭慶之面前的是自己這畫面該有多美,自己的心裡該有多滿足。小宮女咬咬牙,既然陳玉璧能從宮女到如今的一品尚令,蕭氏媳婦,為什麼她不能,總要試一試的。

  小宮女看了一眼兩人的背影,轉身離去,那小宮女轉身剛走,太子就從門洞裡走出來了:「正愁沒人可用,這就有人送上門了,倒是個好時機。」

  有能比女人更讓男人放鬆心防嗎?當然有,你屋裡枕邊的女人。

  「只是,陳尚令人不錯,而且,她知道了……會很凶的吧!」

  陳尚令餘威猶存吶……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手起刀落剁爪子

  其實,顧弘承真正的弱點不是心軟,是記好。只要你曾對他有一點一滴的好,他也會記在心頭,前提是他認為你的好是真心實意不帶任何目標的。算來算去,顧弘承很傷心地算不出幾個人來,而蕭慶之和玉璧都在其中,比起蕭慶之來,玉璧曾經待他們兄弟幾個的好,更是真實純粹得沒有一點心機。

  所以,不到逼不得已,顧弘承不想用這招,哪怕是他跟蕭慶之兩人間必須要有這麼一場局。他也試圖用不會傷害到根本的方式,他自信自己不是顧弘寧那樣的忘恩負義之徒,那樣的人是他不屑為之的。

  「先替那丫頭鋪鋪路,能不能成,就看她的造化了。能成就好好為我所用,不能成,也算是我替陳尚令烈火試真金了。」顧弘承這麼想著,不免有那麼一點點羞愧之色。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玉璧關於「盛世」的一番話,這樣一個可以以國士禮相待的女子,他不願去傷害。

  輕歎一聲,轉身,顧弘承沒有再任由自己深思下去。

  年節宴上,諸臣列席,顧弘承特地把那叫小桃的宮女配到蕭慶之那一桌去照料,至於小桃能到那一步,顧弘承不會主動安排,能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如果蕭慶之和淳慶帝知道,前者肯定會搖頭歎顧弘承太心軟,後者則會罵他太婦人之仁。

  玉璧由著身邊的小宮女布菜,不時抬頭衝人頷首而笑,起先倒沒什麼。但後來一個著八品宮衣不時上前來倒酒的小宮女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小宮女一瞧著蕭慶之就面色羞紅,玉璧要看不出來她就是個睜眼瞎。

  說起來,她向來知道蕭慶之是有市場的,畢竟比起侍衛,蕭慶之更有前途得多,賣相也相當不錯。所以很是受歡迎。不過還真沒見過敢當著她面明目張膽的,她也不點破,只是端著淋了蜂蜜果醬,點綴了堅果、果脯絲的奶酪盞子一邊拿小勺挖著往嘴裡送,一邊當看別人的熱鬧一樣看著。

  真不是她一副身不關己的八卦樣,實在是蕭慶之這塊木頭,壓根沒瞧出來好不好。人家遞盈盈秋波,他當人是空氣,人家溫柔的小手遞上散發著熱氣的巾子,他連看都沒看一眼,人家面色羞紅。他回頭瞪玉璧:「別老吃那涼冰冰的東西,對身子不好,待會有熱湯熱點。」

  「嗯,好。」玉璧說完放下,端起瓜子兒啃,繼續看熱鬧。

  正和鄰桌對飲的蕭慶之覺得不對勁了,又看她一眼:「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搖頭,玉璧才不會去提醒他,看的就是這份「脈脈此情誰訴」和「完全不解風情」。她越是搖頭,蕭慶之還越覺得不對勁。伸手快速碰了碰她額頭:「不舒服嗎,出汗了,去暖閣裡擦擦汗歇一會兒。待會兒湯和點心上來了,我讓人去叫你。」

  繼續搖頭,這麼關鍵的時候她能走嗎?關鍵是。這小宮女覬覦的可是她的男人,蕭慶之再不為所動,她也不會上趕著給可能發生的JQ騰地方:「不用,就是衣服穿的多了點,剛才一吃東西就流了點汗,沒事,我擦一擦就好了。」

  看著她那雙晶晶亮的眼睛,蕭慶之差點就被她唬弄過去:「隨你吧,要是不舒服就去暖閣歇著,知道嗎?」

  說完,蕭慶之繼續和鄰桌互相勸酒,但蕭慶之卻放了大半心神在玉璧身上。這樣自然會不經意地看到那滿臉通紅的小宮女,那雙眼睛盈盈地看著他,不消細想他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皺眉看向玉璧,玉璧居然還給他紅口白牙回以一笑:「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真是現世報來得快,瞪玉璧一眼,蕭慶之說:「你歇歇心行不行,每天不胡思亂想點事兒就不舒坦,老實待著,我敬酒去。」

  「是,蕭大人。」玉璧嬌軟無比地說道。

  這捏著嗓子嬌滴滴的勁,差點讓蕭慶之腳下一滑整個人仰倒在位子上,幸好他扶住了小几一角,將將沒倒下:「陳玉璧,你給爺小心著點,別忘了肚子裡還有孩子,鎮日裡想些污糟糟的東西,也不怕孩子將來學歪了去。」

  玉璧湊到蕭慶之耳朵邊上,回敬一句:「你也給我小心點,我可以想污糟糟的事,你卻是想都不能想。如果孩子將來學歪了,那也是因為你太招蜂引蝶。」

  見玉璧滿臉酸不溜秋的模樣,和那特別響亮加重了語氣的四個字,蕭慶之勾起不算大的眼睛笑得分外具有風情:「為夫豈敢。」

  「哼。」

  看著玉璧那小樣兒,蕭慶之特滿足,這丫頭越來越蹬鼻子上臉了,小性子使得行雲流水,醋喝得痛快淋漓,果真是長進了。拎著酒罈,蕭慶之又殺進酒場去了,看樣子今天又是要來個不醉不歸。

  結果,蕭慶之要回去的時候又醉了個合適,最後由太子出面送人,等到太子回轉身來時,蕭慶之和幾位醉得比較厲害的王公親貴都還在原地。顧弘承看了一眼,本意是想讓小桃服侍著蕭慶之下去洗漱一番再出宮,但最終看著玉璧扶著腰摸著微凸出的肚子,愣是沒下張這嘴:「玉璧,我讓小順子安排一下送你們出宮,御膳房已經備好了解酒湯,待會兒讓子雲喝了大約會好一些。」

  「是,多下殿下關懷。」玉璧沒有忽略顧弘承眼裡一閃而過的猶豫,明顯感覺得到,就在剛才顧弘承轉變了什麼念頭。如果說這個念頭是正常無害的,那麼另一個念頭就是非正常而且有害的。

  玉璧輕輕抖了抖身子,像是被殿外吹來的風吹涼了身子一樣,看來蕭慶之裝醉裝得很是時候。小年夜是真醉,這會兒是裝醉,看起來喝了很多,其實他喝了多少只有他自己心裡有數。

  御膳房呈上解酒湯來,在場醉得不省人事的王公親貴們一人灌了一碗,然後慢慢等著緩過神來。蕭慶之的解酒湯是小桃呈上來的,玉璧也不去接,由著小桃伸手就要上前去扶蕭慶之給他灌解酒湯。

  蕭慶之卻作迷糊睜眼狀,看了眼眼前的小丫頭,又左右動了動腦袋,看到玉璧後才露出笑臉來:「玉璧,我們回家……」

  這該死的混帳東西,以為酒氣醺醺,輕軟溫柔來一句賣乖的話就算了麼。就算不是他主動招蜂引蝶的,那也是他的錯!這是玉璧的陳式歪理,不過看在他不為所動的份上,暫且先原諒他那麼一點吧:「殿下已經讓小順子去備馬車了,馬車準備好了我們就回家。你頭疼嗎,要不要用解酒湯?」

  蕭慶之揉了揉前額,似乎不是很難受:「還……還好,就是有點昏昏沉沉的。宴席已經散了……嗯,備好馬車我們就回去。解酒湯……不,不用了,用不著,睡一覺就好了。」

  他這麼一說,小桃端著解酒湯放下也不是,遞給蕭慶之也不是。玉璧也不去看小桃什麼表情,只是拿起一側的氅子披在蕭慶之身上:「走吧,馬車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還得走到宮門外去呢。」

  「嗯。」在場的王公親貴們也一個個或由宮女或由太監搭了出去,蕭慶之卻衝小桃擺擺手,並沒有搭理小桃伸過來的手,只笑了一聲:「難道這麼些年不常入酒場,我連醉酒都要人扶了,還沒淪落到這地步。」

  說完,起身晃晃悠悠地牽著玉璧的小手,很溫柔很和緩地說:「玉璧,我們一塊回家。」

  他都表現得這麼好了,玉璧當然不會再嗔怪地瞪他,而是特甜蜜溫暖地衝他笑,給他繫上了大氅的繫帶,這才和他手拉著手往外走:「小心台階,慢些走,天冷路滑。」

  與站在殿門邊上囑咐著譚公公的顧弘承錯身而過時,玉璧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這小桃絕對不是初次看到就動了心思,肯定是曾經見過的。不管幾面,不管幾時,這宴席是太子一手辦的,所以這人也八成是太子安排過來的,這是想做什麼。

  玉璧笑了笑,也沒上前去質問,只是不免要輕「哼」一聲。顧弘承愕然地微微錯開玉璧的視線,頗有些不自在。

  這樣的事,玉璧能想到,蕭慶之也能想到,一上馬車,他就龍馬精神地跟立地滿狀態復活了一樣,睜著眼睛明晃晃地看著玉璧:「你也看出來了?」

  「嗯,能不看出來,太明顯了。」玉璧現在冷靜下來反倒不嗔怪了,只覺得太子這個不靠譜的傢伙需要狠狠敲打,居然把主意都打到後院來了。男人們在前邊鬥,她就不多說了,但誰敢把手伸到她的後院來,就算是淳慶帝的手,她照樣也要手起刀落剁爪子!

  「殿下真的太急了。」蕭慶之跟玉璧耳語著。

  是啊,太急了,緩緩安排,絕對不至於這麼明顯。看來有什麼事兒或者什麼人,逼得太子不得不加快步伐。

  「你或許沒聽著,我這幾日跟幾位女眷見了見面,恍惚間似乎在哪裡聽了一耳朵。說是太子本身福緣太薄,東宮那邊有一位娘娘小產了,這樣的傳聞只怕會越來越盛。殿下肯定是忌憚了,誰讓我們家桓兒身體這麼好,你看起來又是個有威脅的。」玉璧嘀咕著,心想這年真是越過越沒滋味兒了。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31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她是不是傻了

  年節一過,蕭慶之就著手準備蕭桓的周歲宴。免不了也有個抓周的習俗,不過是細節上大同小異。除了那常見的幾樣兒,還可以由來賓添件兒,頭花也好,玉佩也罷,只圖個熱鬧。

  可耐不住蕭桓對這事兒不感興趣,滿桌子爬來爬去,瞅瞅這看看那兒,連手都不帶沾一沾的。末了,蕭慶之見左右的喜官都不好開口了,只好上前去逗著自家兒子,做為一個父親,在蕭慶之眼裡,兒子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孩子,所以他相信兒子能會意。

  挑起一樣又放下一樣,再挑起一樣又放下一樣,蕭慶之說:「桓兒,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哪怕你是拿盒胭脂,也好過讓大傢伙兒等著你啊,再等好吃的可就要涼了。」

  果然是自家兒子自家懂,一提到吃字,小蕭桓就皺起小眉頭,很嚴肅地瞪著他爹說:「爹爹壞!」

  眾人哄堂大笑,就連太子顧弘承,也忍不住抹了把眼角,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任他蕭慶之多能耐也得認蕭桓這坑:「桓兒啊,聽我一句,挑一件,然後我帶你吃杏仁果子湯去。」

  眨巴眼看著顧弘承,然後點點小腦袋很痛快利落地站起來走了幾步。眾人在一旁忍不住伸手,生怕他從桌上掉下來,他倒走得穩穩當當地,看半天最後皺著眉頭,像是很不滿意桌上的東西一樣:「不要,不好。」

  蕭慶之看向玉璧,示意她趕緊解圍,如果說這時候還有人能讓蕭桓聽話,也就只有玉璧了。玉璧歎口氣,還想繼續看會兒自家兒子的熱鬧呢,沒想到連這點兒權利都要剝奪她的:「桓兒,有喜歡的嗎,拿了待會兒放你的小櫃子裡好不好。」

  小蕭桓同學有個放零碎的小櫃子,那就是小蕭桓同學的百寶箱。百寶箱之於小蕭桓,就等同於哆啦A夢的口袋和小櫻的魔法書。一聽到小櫃子,本來還嫌東嫌西的小蕭桓開始認真打量了,雖然這滿桌子的東西看起來沒幾樣多好多好的,可如果能給他的百寶箱添點東西,他也不會嫌棄。

  眾人見小蕭桓終於有了動靜。紛紛看向玉璧:「怪不得人能降服蕭子雲呢,瞅瞅,一句話就解決了太子和他爹都不能解決的問題。」

  這時候小蕭桓已經看到了一件東西,也不知道小蕭桓是不是有龍的屬性,喜歡閃閃發亮的小東西。比如那鑲了寶石,正在陽光下發散著五彩光芒的髮簪就很讓小蕭桓動心。不過手還沒碰到髮簪呢,他就把手縮回來了,看了看玉璧:「娘,有,不要。」

  他眼睛倒是毒,這物件比玉璧匣子裡的東西,好不到哪裡去,自家媽有好多這樣的東西,幹嘛為這一件,放棄其他東西啊!小眼睛滴溜溜一轉。蕭桓終於找到非收進小櫃子裡不可的東西了──一枚晶瑩的印章,那是枚翡翠印章,難得的好料子。倒不是濃碧欲滴的綠,難得的是有在一絲濃如血色的紅,被巧妙地雕成了日出雲海。又利用到了料子上那一點點白霧。這好料子加上頂極的刀工,身價約計不是普通物件可以比擬的。

  眾人一瞅,這是枚閒章啊,本朝官印用的是銀銅鐵,御印除了一塊誥印是白玉製成外,璽印都是用金。其他的料子做章,一般是書畫章、閒章和藏書章一類的東西。

  「我沒記錯的話,是子雲書畫章,這可是個好物件兒,小小子好眼力,這就要接子雲的傳承了。」說話的是內閣退下來的一位學士,曾經教過蕭慶之一段時間書畫。

  「是,謝先生吉言。」在書畫章旁邊就是一枚金印,蕭慶之差點擔心死,他深知兒子喜歡閃閃發光,金光燦燦的東西,這回居然沒被那枚金印給迷惑住,居然選了他放上去的書畫章。

  「蕭小公子抓書畫章一枚,將來必定子承父業,書畫流芳。」

  喜官的話音一落下,眾人紛紛向蕭慶之道喜,也有幾個人暗暗替蕭慶之捏了一把汗。玉璧這會兒也長出了一口氣,她何嘗不怕兒子抓起金印往口袋裡塞,就算這個做不得準,也怕往太子那火上加油不是:「抱了桓兒下去,餵他喝些水和飯。」

  眼看著兒子又在研究身邊的東西,玉璧趕緊把人抱給徐媽,萬一再拿起那枚金印,今兒這場面就得亂了。入席時,玉璧問了問蕭慶之:「你抓周的時候抓的什麼?」

  「算盤,翡翠的呢,回頭給你瞧。」蕭慶之不無得意,那當然也是件上好的東西。

  玉璧瞪他一眼說:「有什麼用,要不是我給你出主意,你早喝西北風去了,還算盤呢!我看抓了什麼,可能什麼不成。」

  蕭慶之也不跟她爭,不多會兒宮裡的賞賜也下來了,一頓周歲宴倒是吃得比前段時間的年節宴舒服得多,至少大家沒這麼虛假。顧弘承抱著蕭桓逗了個開懷大笑回宮去了,只是這位心底到底怎麼想的,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年後,宮裡居然傳出來,內宮某位貴人想選個孩子養在身邊,最後一打聽,多大位貴人啊,不過六品淑儀。還是個宮女出身的淑儀,這輩子是封不上去了,好一點的人家誰肯送女兒進去。結果,傳出來想要抱蕭桓,京城各家也就當個笑話聽了,這宮女出身的和宮女出身的也有差別,看看陳尚令透著那麼的大氣端莊,再看看陛下內宮都是些什麼糊塗蛋啊!

  抹開蕭慶之不說,一個六品淑儀想抱一品尚令的兒子養,真當人蕭家攀不上高枝兒了!人家用攀高枝嘛,要真能替人蕭慶之養兒子,宮裡皇后都得願意,可人家也就這麼個兒子,人家當爹媽的都是御前紅人,用得著拿親生血脈去攀附誰嘛。

  府裡頭,玉璧也哭笑不得:「你說她是不是傻了,太后娘娘喜歡得不行,也不說領進宮去養的話。皇后娘娘也只讓常領進宮去瞧瞧,桓兒再受陛下喜歡,也沒見其他娘娘誰說過要養桓兒在身邊的話啊!」

  「這是覺得桓兒能給她帶來前程,她不能再往上走了,大概心有不甘。想著桓兒在身邊,既能讓陛下歡心,我們夫妻倆也會盡心盡力幫她。」如果不是淳慶帝內宮的女人,蕭慶之早破口大罵了,這叫什麼事兒,居然想養他的兒子,也不看看她有沒有這福氣。在他心裡,就算是淳慶帝開口,他也不會答應,自家兒子他自個兒都看不足,憑什麼給別人養。

  「她只是六品淑儀,確實不能養桓兒,可是這事兒她在心裡想想,或者私底下跟我們說都比現在要更好。現在這不上不下的不是讓旁人更添了笑料,她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慶之,我看這裡,少不了那幾雙手在推波助瀾。」玉璧覺得這事兒不是顧弘承就是顧弘寧,淳慶帝倒不至於,淳慶帝可以光明正在的這麼說。

  因為宮裡還有小皇子,所以養個孩子在宮裡預備將來做皇子的伴當也是合理的,要不然不會選顧家以外的孩子。但關鍵是這事兒跟張春妮張淑儀一絲兒干係都沒有,要選也該是皇子的生母或者淳慶帝來選,怎麼也辦輪不著張淑儀站出來說話。

  蕭慶之想了想,也不得不認同:「想拿桓兒來作要挾,做夢!」

  「這事我們不同意,陛下不同意,就鬧不起來。但是,慶之,你一定要事先跟陛下通通氣,乾脆擺明車馬,他們怎麼對大人都行,別打孩子的主意。孩子才多大點兒,做為長輩,怎麼也不能打小輩的主意,他們還有沒有點長輩的慈愛之心啊!」玉璧一想到兒子可能要在宮裡長大就想哭,那可是個吃人的地方,這麼點兒的孩子進去了那還能有得出來。

  「嗯,陛下不會同意,陛下要的是他們拿出真本事來,而不是走歪門邪道,如果他們一直這麼劍走偏鋒,陛下就要瞧不順眼了。」淳慶帝瞧不順眼了還能怎麼樣,一打一削,這二位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蕭慶之不期待他們永無出頭之日,他最近幾年才看得清楚一件事,本朝只有平穩地把政權交到太子手裡,才是上上策,才是最少流血最有益於家國天下的事。其他的,免不了自我耗損在爭權奪位的鬥爭裡,他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因為那意味著邊關將會有連綿不斷的戰事。

  這樣的事,淳慶帝當然心裡有數,但偏偏有數的人實在不多。蕭慶之遊歷邊關,從前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巡防,所以才能有這樣的認知。但太子不是,太子一直長在京中,長在宮中,很多事看得遠不如蕭慶之透徹。

  當然,也正因為看得不透徹,所以才會打破腦袋上趕著去爭去搶。

  蕭慶之一直就想送太子一句話:「殿下,您死死看著、死死盯著的那把椅子,對於微臣來說,是個很重的負累。如今朝政清明,那是陛下盛威之下四夷不敢來犯,打著小算盤的諸派系士族都不敢興風作浪。但是,殿下,停產的盛威,恰恰是您還沒來得及養出來的。」

  所以,淳慶帝一直在培養太子,但是太子離開竅,似乎永遠差這麼臨門一腳。




第一百九十四章 陛下,您別逼我!

  淳慶帝也很鬧心啊,顧弘承不能說不聰明,頂頂的聰明人,但好像腦子裡缺了點什麼似的,哪件事上都要犯點糊塗。一件事他就算有能力辦到九成九,到最後絕對也就九成三五,不是能力不到,不是計謀不成,而是腦子裡想的、心裡計算的到手上去實施時,就差那麼一點點。

  甚至,淳慶帝還把皇宮裡的一部分內衛交給了顧弘承,他居然辦個事拖泥帶水,留那麼一小截尾巴,讓人看得直覺撓心撓肺,恨不得伸腳踩一踩那截尾巴才好。

  「一堂啊,同樣都是朕的兒子,為什麼瑜兒的孩子就這般出色。你看看他,滿京城的風雨都聚在他身上,他一點也不擔心,連消帶打地讓弘寧和弘承都吃了點小虧,卻又不至於觸了誰的底限。甚至連朕這裡,他也討了好去,這孩子真是眼界寬手裡硬。可惜,可惜了……」淳慶帝不免時常要想,如果蕭瑜是他的皇后,如果蕭慶之是他的嫡長子,那該有多省心。他現在就能輕鬆卸下肩頭重膽,把一切交給自己最最滿意的兒子。

  本來,如果沒有蕭慶之作對比,不知道蕭慶之是自己的兒子,淳慶帝還沒有這麼執著。壞就壞在,淳慶帝現在知道了,越比越覺得不對勁,果然是貨比貨該扔。

  「陛下,今日周歲宴上,蕭桓小公子抓的是蕭大人曾用過的書畫章,就是當年陛下所賜的那件紅翡點頭章。」蘇德盛見淳慶帝出神,就挑了件喜慶的事兒來說,接著又繪聲繪色地講起蕭桓在抓周時的種種言行。

  原本蘇公公一片好心,沒想到淳慶帝聽了更陰沉了:「那是十年時,製淳和喜印餘下的一塊料子,原本不被看好,匠坊那邊有個巧手的,製成了這塊印章,後來子雲書畫大有長進。朕就把這枚印章給了子雲。」

  淳慶帝不僅記得這事兒,還記得上薄雕的那輪紅日,意指「日照河山,光在九州」。雖然只是書畫印章,印文也只是「獨坐湖山」,但是種種條件加在一起。就會讓淳慶帝忍不住想些有的沒有的,真的是太巧了。

  蘇德盛說當時桌還還有其他的印章,除了金銀的,還有一些其他玉石的,但是蕭桓什麼都沒看上。一拿一個準地把「獨坐湖山」揣起來了。獨坐湖山、獨坐湖山……聽著有隱逸山林的味道,但是更多的是一種捨我其誰的姿態。

  「莫非,這世間真有天賜福澤一說。」蕭桓的小臉兒從淳慶帝腦子裡一晃而過,那眼神回想起來都讓淳慶帝心頭微動,那是個好孩子,只是……他當年犯糊塗,給不了他們光明正大的身份。

  對著窗外長歎一聲,淳慶帝說:「蘇德盛,你請一請良先生。良先生這幾日若是有空,朕想與良先生談談養生之法。」

  蘇德盛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淳慶帝忽然抽風要見禪師,但還是很迅速地轉身去辦事。

  這位良先生是個能推算天文地理的主兒,按玉璧的說法,不是神棍就是大能。這位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一點也不誇張,這位推算的後五百年,玉璧聽了差點蹦起來,雖然只推測個大概,但也夠玉璧驚奇了。

  和中國歷史上由君權走向民主共和有點相似,所以玉璧對這位只聽說過沒見過的良先生很是抱著大大的好奇心與敬佩之情。當然,這位也有一套養生的好經驗,經常有王公親貴去討教,良先生不大接待,只由門下弟子去隨意應付著。

  淳慶帝本來就是想推算推算和蕭桓有關的,所以專程讓人叫玉璧領著小蕭桓進宮來,只說想飲茶水來。平日裡淳慶帝就常請良先生來講養生之法,所以良先生在宮裡出現倒不新奇,但是玉璧見這位就很新奇了。畢竟往日淳慶帝都是關起門來說的,今兒卻讓她在一邊侍候茶水。

  良先生是個很……怎麼說呢,很具有風骨的人,很瘦,瘦得可以用弱不勝衣四個字來概括,但是很精神,一雙眼睛清澈得讓人覺得像是看到了蕭桓的眼睛一樣。微微有一點笑,會讓人有些親近之感,卻不會顯得過分:「好茶,這些年總在陛下這裡能喝著這般好茶,如今見了沏茶的人,更覺甚妙。」

  「良先生過獎。」

  玉璧去準備茶水的時候,宮女把蕭桓抱到良先生眼前看了一眼,打發走玉璧後,淳慶帝又把生辰說了說。良先生沉默了許久,淳慶帝也不急,只靜靜品茶等候:「陛下,恕草民直言,這孩子福緣是不錯的,但沒有奪垣之象。方才觀陳尚令,陳尚令的面機也很是奇特,不像能長成年的,但卻邁過了坎,這面相就略有了變化,後福綿長。陳尚令懷裡的該又是個小子,算算時辰,命格命理與蕭桓應當大處無差,小處有異。」

  一聽又是個大孫子,淳慶帝面上就露了喜色,到底是個五十出頭的人了,總會盼著有子孫繼承大業。當然,姑娘也照樣喜歡,畢竟是自己鍾愛的人生的兒子的血脈,當然放在心坎裡:「沒有奪垣之象麼!罷了,倒是朕著相了。」

  良先生沒有多說,話都是真話,但有些話還是藏了起來的:「這些話不能說,會害了他們。只是陳尚令壽元不該有這麼長,如今面相倒真是變成福相了,至於那兩個孩子,本來不應該來到世上,卻偏偏五格俱全,是福澤深厚、聰穎具天資的命相。蕭子雲的生辰面相我也瞧過,大顯大貴大能大才,看來也會因為他的孩子和夫人有所轉變。」

  把這些說了要招來是非的話放在心裡,良先生並不打算告訴誰。但是玉璧和良先生出宮正好碰上了,玉璧也就隨口問了一句:「良先生,聽著您相術極精準,可否替我相相吉凶?」

  可憐玉璧原本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可她穿越了呀,想繼續崇拜唯物主義都不成了。

  她問了,良先生就止下步來仔細看著她,過了片刻才道:「陳尚令,你可曾得著什麼大造化?」

  嗯?什麼大造化,玉璧不太懂:「良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觀陳尚令非長壽的面相,但卻死裡逃生,平白添了幾十年的壽元和福祿,若非有大造化,實難企及。」良先生本來不想多干涉,但人家湊上來了,他總要給自己解解惑。

  這個麼,穿越算不算大造化,玉璧嘿嘿了兩聲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母親曾經說過,我四五歲的時候,差一點就淹死了,好在又救回來了。」

  「是誰救了你?」這一救改了天命,一般的人救不下的,當時救了,後來還是會殞命。良先生是很軸的,他可不知道有穿越這樣的終極大殺器存在。

  「聽我娘說,是個雲遊來歇腳的和尚,討了我家一碗水喝,出門時就在河邊救起了我。」這個是真是,被傳得都有幾分神話色彩了。據陳氏夫婦說,現如今陳州傳著她是被高人所救,又賜下厚福的,否則不可能嫁得這麼好。

  和尚?良先生沒再言語,上了馬車,琢磨半天覺得可能是哪位得道大能,也就這麼走了。

  留下玉璧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迅速趴進馬車裡,抱著蕭桓忍不住微微顫抖:「媽呀,天底下真有這樣的人存在啊!這……這都算得出來,桑兒,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呀!」

  桑兒見自家夫人這喳呼樣,本以為她嚇著了正要安慰,她這一喳呼,桑兒愣是把話嚥了回去,說道:「夫人,那是良先生,能算出來再自然不過。再說,夫人也沒必要嚇著不是,良先生不是說夫人平添了幾十年壽元福祿,這可是大大的好事兒。」

  話是這麼說,可玉璧覺得,良先生要真費工夫多琢磨她一段時間,八成要算出來,她就是來自來個「日新月異,天下無處不可去」的某個時空。

  「無功不受祿,你覺得我做什麼好事兒了,平白得幾十年的福祿壽。」

  「那肯定是夫人上輩子積德行善,上蒼才給夫人加了幾十年福祿壽。」桑兒是良先生忠實的粉絲之一。

  玉璧沒話說了,只得回家把事兒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也笑:「這是好事,你憂心忡忡地做什麼。」

  「總覺得是得了自己不該得的東西,說不定連你原本都不該是我的,孩子們也不……」玉璧話說到這兒趕緊捂嘴,讓她說自己可以,說自個兒孩子她捨不得。

  「別說瞎話啊,這後邊的話你嚥實在了,一個字不許往出吐。」蕭慶之哭笑不得,怎麼會有得了福祿壽還嫌不好的人啊!

  「我不是怕我沒那命享這麼好的福份嘛。」玉璧實在嘴快,不說孩子說自己時那叫一個沒遮攔。

  「你放心,你沒這麼好福份,把我的福份分多半走就是了,保你活到一百還蹦得跟隻猴似的,還能像現在一樣說瞎話氣我。」蕭慶之叩了一下她的腦門,心裡卻在犯嘀咕,陛下這是做什麼,想算算桓兒是否為「天命所歸」嗎?

  陛下,您別逼我!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31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群愚蠢的人類

  蕭桓生於初冬,玉璧和蕭慶之的第二個兒子生於初夏,這一胎倒真是平穩安然,蕭慶之在產房外還沒來得及著急上火,裡邊孩子就吭哧吭哧地生出來了。為此,蕭慶之抹了一把虛汗,正想著趕緊抱兒子的時候,忽然被身邊的人給拽了拽袖子。

  「子雲,你看。」大舅哥陳玉給指了指天空,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似的。

  蕭慶之想要說我沒工夫看天氣,但不經意地瞥一眼卻愣在當場,只見半天中飄著一抹染透了夕陽餘光的雲彩,卻呈金色光華,暖暖的金芒籠罩了整個院子。如果放在平時,可以輕飄飄的一句天有異象呈祥就可以打發過去,偏偏是在孩子出生的時候,這意味著會有許許多多的流言傳出來。

  如今屋院外有什麼人,不用細琢磨都知道,只怕這異象上一刻剛顯現,下一刻就會被送到天子案頭。蕭慶之皺眉收回視線,腦子裡也有些亂,這樣的異樣放在別人家是好事,放在自家卻未必是福,尤其是對兒子來說,更加不是福分,要是個女兒就好了……

  偏偏還是個兒子!

  「唉呀呀,這可怎麼說,恭喜蕭大人,天降祥瑞,小公子將來必定是天縱之姿,大福大貴。」產婆把孩子抱給蕭慶之,口中不住地說著好話,要說產婆也見過不少生孩子有祥瑞的,但絕沒見過這樣的金色雲彩,似乎空氣中還飄著如瑤花芝草般的香氣,令人聞之欲醉。

  抱著懷裡的小兒子,蕭慶之心裡既滿足又柔軟,自己的兒子哪能不喜歡,只是這「祥瑞」太招人眼了:「什麼祥瑞,近幾日天好,前幾天不是還有人見了七彩祥雲嘛,那才是祥瑞,這不過是一朵普通的雲彩罷了。莫說什麼祥瑞。孩子最是見不得這些,萬一是個福份不足的,隨了反而不妥。」

  產婆一怔,連忙道:「是是是,瞧我這張嘴,小公子出身擺在這兒,哪需要靠什麼祥瑞。」

  打發了銀錢把產婆和醫官送走,蕭慶之又從陳氏夫婦那兒把孩子抱了來,這才進屋去看玉璧。這回玉璧果然要比上回好得多,生產完氣色也是極好的,正歪在那兒喝著小米粥。見蕭慶之進來。她也不急著看孩子,只問了句:「那祥瑞怎麼回事?」

  「一塊偌大的雲彩,顏色稀罕點罷了。金芒閃閃的。沒事,我派人去打點一下,這祥瑞的事不讓亂傳也就是了。」蕭慶之剛才進來前就打發了儉書出去做安排,祥瑞放在誰家都行,絕對不能落在自家兒子身上。

  金光……玉璧沒說話,喝完小米粥接過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胎養得比較好的緣故,孩子看著個頭不大。可皮膚看起來十分光潔,比起蕭桓那個小毛桃子,這個看起來怎麼都要更乾淨一些:「祥瑞不祥瑞的不管它。守好門戶莫去管他們,東宮不是傳了消息說太子妃又有了身孕嗎,回頭會有更大的祥瑞的。」

  這種祥瑞,想造出來還不容易。玉璧到底是現代人,造個把祥瑞還真不難。天象她控制不了,但地裡長出些什麼,她還真有主意。只要對兒子有傷害的,她都會扼殺在搖籃裡。

  她這一提,蕭慶之也回過神來了,一笑道:「你就是主意多,行了,這事交給我,你好好養身子。」

  宮裡頭,淳慶帝接來呈報,半晌沒能回過神來,看了看用朱筆題了個字「樞」。題完字後,淳慶帝看著這個朱砂作墨寫成的「樞」字,好半晌才歎一聲說:「祥瑞不祥瑞的,朕從來不看重,但你若真是個得天獨厚的,就自己來爭取。爭來是命,爭不來還是命。」

  樞者,天樞,北斗第一星。

  這一回,淳慶帝沒有召蕭慶之來宮中覲見,而是讓人把這個字送到蕭慶之手裡,蕭慶之接到這個字,又是一聲苦笑。果然,淳慶帝還是被祥瑞給影響了,桓還好,畢竟只是梁柱,但樞字不同。

  「陛下,樞不僅可以指天樞,前朝時也曾作國家與天子之位的代稱。」蕭慶之歎了口氣,他決定大膽地作一回主,把這個字忽略過去。淳慶帝用蠟封的小竹筒裝來的絹帛,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或許也是要他來選擇用不用這個字,他當然不能用這個字給兒子作名字。

  總算覺得自己能做一回主的蕭慶之立馬研墨琢磨,最後用濃墨寫下一個風骨嶙峋的「楨」字:「蕭楨,楨者,良材也,可為梁柱。」

  最後選好了名字,再往宮裡一送,蕭慶之只當自己沒見過那個御筆題朱的「樞」字。名字確實是個好名字,可淳慶帝所賦予的涵義蕭慶之怕自己的兒子擔不起,他也不希望兒子去擔。

  淳慶帝和顧弘承看到最終選定的名字,心裡各自有計較,淳慶帝多少有點失望,但這也說明自己這個兒子是真的無心大位,而且對他所處的位置看得很清楚。顧弘承則有些羨慕又有些不是滋味:「北斗第一星還有不願,只取良材,子雲,你在表達你的不屑為之啊!現在外邊都傳,我福緣太刻,難成機樞,父皇把這個字寫給你,未嘗不是在提醒我,要把持住,否則將一敗塗地。」

  現在顧弘承只能盼著周氏生個健健康康的皇長孫出來,否則外邊的謠言只怕要止不住了。顧弘承知道淳慶帝向來不怎麼信這些,但天下的百姓相信,朝中的臣子相信,眾人成虎,如果這個謠言屢禁不止,他的東宮太子之位就要保不住了。

  蕭楨也好,蕭桓也好,都是梁柱之材,蕭慶之在用兩個兒子的名字稱臣。

  蕭慶之希望顧弘承和淳慶帝能趕緊略過他去,畢竟他是真的很名不正言不順:「難道你們真要逼得我挑明自己這個尷尬的身份。私生子啊!陛下,殿下,就算是天子的私生子,那也是私生子,如此不光彩的身份,你們難道非要我擔著麼。可別忘了,儒林中人最重道統,如果我有了這麼個身份,還怎麼能做儒林領範。」

  「如果非逼我捅破了,我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聲弄得再難聽一點,難聽到猶如過街老鼠一般了,你們大概也就不會寄望了。」蕭慶之對別人不客氣,對自己也挺狠,再說他也從沒在乎過所謂的「好名聲」。這好名聲,只是一層保障,如果保障變成了阻礙,他一點不介意乾脆撕破來。

  蕭楨雖然生在初夏,但比起生在初冬性子熱情似火的蕭桓,這位可酷了,成天不是睡就是睜著眼睛不怎麼理會人,架子大著呢。就是蕭慶之和玉璧去逗他,他也一副愛搭不理,眾生皆為螻蟻般的態度。

  因為沒做滿月,直接做了百日宴,結果他小人家愣是衝誰都沒笑一個,連眼神都不帶斜瞟一個的。對自家那不著調又熱情似火的哥哥視若無睹,任由旁邊的人怎麼逗,怎麼撩撥,他小人家不哭也不笑,任抱任逗表情都不帶變一個的。

  「這孩子也太難侍候了,怎麼逗都沒反應,誒,該不會是聽不見吧!」有人這麼隨口說了一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玉璧和蕭慶之對視一眼,都有些急了,眾人開始拿著有聲有響的東西在蕭楨耳邊弄出動靜來,但是蕭楨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還用類似「一群愚蠢的人類」的眼神看著眾人,讓人愈發地說不出話來:「不會是真的聽不見吧,慶之,怎麼辦?」

  蕭慶之湊在玉璧耳邊說:「不管是不是真的,這麼傳揚著倒也不錯,聽不見也不急,有的是法子。明兒找醫官瞧一瞧,許沒什麼,不過這麼傳著是好事。」

  然後夫妻倆就齊齊看著蕭楨作傷心難過狀,連蕭桓都安靜了下來,睜著又大又漂亮的眼睛看著又小又招人的弟弟。一時間賓客們也都沒了興致,眾人聽說了祥瑞,但沒想到祥瑞來得太過,這孩子居然是個耳不能聽的。

  有人小聲說:「十聾九啞,這孩子將來只怕難了。」

  「難什麼難,生得不錯,出身又好,還怕養活不起個富貴閒人。只要有蕭桓這麼個招人的長子在,蕭家就有人扛著。」

  很快賓客們散去,蕭楨聽不到聲音的傳聞也漸漸被傳開來,有人說這孩子出生時承受了不能承受的福澤,所以才會聽不見。

  第二天宮裡派了許多位醫官前來,天生耳聾本來就很難診斷,只能不停換著花樣試。結果就算拿大鼓在蕭楨耳邊敲,他也不為所動,偶爾動動胳膊腿淡然自若地讓人更加確信:「蕭大人,蕭小公子許是真聽不見,一般的孩子對聲音都會有反應,何況是這麼大的聲響動靜。」

  「是啊,三個多月也該能辨清父母的叫喊聲,蕭大人和陳尚令喚蕭小公子,蕭小公子也沒動靜。」

  最終,醫官們的結論是,有八成可能耳聾,剩下的兩成,不過是讓蕭慶之和玉璧這做父母的不要太傷心。醫官們到淳慶帝御前報的結果是,確實耳聾了,而且十聾九啞,這孩子恐怕很難開口說話。

  淳慶帝歎了口氣,顧弘承既有些為蕭慶之難過,也有那麼點長舒一口氣的感覺。

  而蕭慶之和玉璧則是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蕭楨,蕭楨躺在他的小床裡,眨巴著眼睛似乎一臉嫌棄地看著他爹媽。玉璧戳了戳他的小臉兒,很鬱悶地說:「兒子,你能不能給點反應,告訴娘,你是不是真的聽不見啊!」

  「玉璧,這孩子太反常了,你看他才多大點兒,這表情像不像是在嫌棄我們?」蕭慶之也鬱悶,怎麼自己的兒子還嫌棄自己,他哪裡差得都可以讓兒子嫌棄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所謂天才與凡人

  都說七坐八爬,蕭楨小朋友都提前了一個月,等到冬天的時候,他已經能滿地爬著和蕭桓玩了。蕭桓很喜歡這個弟弟,當人形玩具一樣天天研究著怎麼玩才好玩,一點也不吝嗇地捧出他所有的好玩好吃的來貢獻給弟弟。

  可是這個弟弟啊,千萬分不領情,那些能讓蕭桓高興上一整個月的東西,蕭楨不屑一顧,一點兒也不看在眼裡。沒討著弟弟歡心,蕭桓這個做哥哥的傷心了那麼一小會兒後,更卯足了勁討弟弟喜歡:「弟弟,弟弟,你看這是娘特意讓木匠給我做的積木,可以搭很多很多東西喲,我們一起玩吧!」

  蕭楨看一眼,不予理會,繼續在地毯上爬著自己的。至於自家娘滿臉討好地奉上牛奶蒸米粉糊糊,蕭楨小朋友嘗了幾勺後就不肯再吃了,最後全進了蕭桓的肚子裡:「娘親,弟弟不喜歡嗎?」

  對蕭桓來說,這東西多好吃啊,香香甜甜軟軟滑滑的,美味極了,還帶著水果的香氣。玉璧餵蕭桓吃了,給他擦了嘴才說:「可能楨兒覺得不合口味,明天我們試試蘋果味兒的好了。」

  煮熟的水果擠出汁來調在米粉糊裡,蕭桓到現在都還喜歡吃,但蕭楨卻極不賣面子。玉璧憂心忡忡地看著小兒子,覺得這孩子不好養活,她挖空心思做好吃的,可這孩子就是不賞臉。你說聽不見難道也吃不出味道來,小孩子有幾個不愛小零嘴的,偏偏這孩子什麼都不愛。

  「楨兒,你到底是不是我和你爹的兒子啊,我和你爹這麼愛吃愛喝,你哥哥看見好吃的連道都不會走了,到你這怎麼就變化了。」玉璧苦惱不已。

  「積木,也不愛。」蕭桓提醒道。

  「是啊,好玩的也不愛。你看哥哥存的那幾箱子玩具,他天天都要搬出來玩一遍才安心,你怎麼連看都不多看一眼。」玉璧心說人如果有上輩子,她家小兒子八成前世是得道高僧,無欲無求,對什麼都不看在眼裡。

  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難道你打算等楨兒長大了,送他出家去,還無欲無求得道高僧呢!別瞎想了,我倒覺得楨兒可能真是天縱之資,比起桓兒這個就能哄哄人、愛吃愛玩的主兒,咱們楨兒是生而有智。」

  玉璧華麗麗地想起了「穿越」倆字,她回想了自己小時候。真沒幹什麼出格的事,天天就跟著一群小屁孩兒該幹什麼幹什麼,樂此不彼地重複了一遍童年時光。趁蕭慶之不注意的時候,玉璧戳著小兒子的臉蛋滿臉陰森地說:「老實交待,你是重生的還是穿越的!」

  蕭楨難得地看了自家親媽一眼,那眼神就一個意思「你在說什麼」。

  「難道真有三歲能文,五歲能武,十歲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存在?」玉璧琢磨半天沒有結果。最後決定算了吧。就算真聽不見,她也認了,這是她的兒子。聽不見她也會想辦法讓他能開口說話的。

  這段時間蕭慶之也很著急,四下裡派人打聽了有沒有人能教耳聾孩子說話的,結果幾個月過去都沒影兒。鍾山書院上下知道了,都安慰蕭慶之。大家雖然對蕭楨的事抱有極大的同情,但是這種同情也很有限度,畢竟蕭慶之出身擺在那兒,那孩子就算不能說不能聽也能衣食無憂福貴榮華。

  冬至到了,冬至和年節一樣要備禮,玉璧讓蕭慶之把蕭桓帶到書院去,她最近要去宮裡頭看著御茶房備禮。舒公公告老了,御茶房裡新上來的何公公還不怎麼上手。本來是想留蕭桓在府裡讓徐媽看著就算了,但一想不如放到書院,感受下那種氛圍也是好的。

  「楨兒,第一次進宮喲,待會兒能見到很多生人,楨兒不要怕。」玉璧說完又笑,這孩子千層高塔倒在眼前只怕都不會多眨下眼,他還能怕什麼。

  一進宮,先去了御茶房指揮著御茶房眾人辦差,淳慶帝那邊曲公公親自過來了,說是淳慶帝想看看蕭楨。在宮裡也不怕丟孩子,玉璧就把蕭楨抱給了曲公公,曲公公抱著蕭楨到暖閣交給蘇德盛,淳慶帝看了幾眼低聲問道:「真的聽不見麼?」

  拿了小鈴在蕭楨耳邊晃了晃,蕭楨一點也不為所動,還是在那兒看著淳慶帝,蘇德盛歎道:「陛下,看來是真的。」

  「果真承受不住那樣大的祥瑞嗎?」淳慶帝低聲一歎,再沒有說什麼。比起蕭桓來,蕭楨似乎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不如蕭桓漂亮的眼睛,不比蕭桓聰慧,更不像蕭桓那樣看起來結實健壯。而且蕭楨看人的眼神一點也不熱切,哪像蕭桓那樣,被玉璧調教成了賣乖賣萌專業戶。

  揮退了蘇德盛,淳慶帝在內殿沉思著什麼沒有人清楚,蘇德盛抱著蕭楨從暖閣出來,低頭看了眼懷裡的蕭楨:「小蕭公子,咱家卻覺得是個有福份的,瞧這五官不顯山露水,仔細瞧著,卻極為開闊,氣象也非凡俗可比。哪怕真是聽不見,將來也會有一番大作為,小蕭公子,別氣餒,旁人不信你,也沒啥干係是也不是。」

  蕭楨繼續修煉著他的「我自不動如山」大法,什麼都視若浮雲。抱回玉璧懷裡是,還是那麼一號千年萬年都不會改的表情,有時候看著是真讓人覺得可樂:「楨兒啊,陛下跟你說什麼了,瞧你這小臉兒,陛下看了八成也得認為你是個耳朵聽不著聲響的。

  「可是……你再天縱奇才,我也是你媽,兒子,別唬弄人了,我知道你能聽得到。至於你是真正的妖孽還是跟媽一副德性,那就不說了,總之你小子給我聽清楚了,乖乖給我繼續裝下去,就算前知五千年,後知五萬年,也給我端著。」玉璧在蕭楨耳邊繼續叨叨道。

  其實,從蕭楨生下來起,玉璧就一直這麼說著。她對那祥瑞十分不安心,所以一直耳提面命。這祥瑞不是造出來的,現在玉璧繼續都能相信封建迷信了,為什麼不信這祥瑞之中生下來的兒子有不凡之處,所以她堅信自家兒子能聽懂。

  只不過,自家兒子用一臉不屑與你很愚蠢的表情看向所有人時,玉璧覺得自己有點矯枉過正了:「但是,兒子,你能不能改改眼神和表情,我怎麼覺得你這副小模樣老像在說一句話──顫抖吧,愚蠢的凡人!」

  蕭桓也就是聰明那麼一點點,說話早一點,但真要說顯露什麼天人資質,還真的沒有。到書院這幾個月也,他唯一讓先生們驚歎的就是他搗蛋的能耐。但,蕭楨的聰明,當真很有可能是天生。

  暗地裡讓蕭慶之送了生辰八字去良先生那裡測算,良先生說這孩子是樞垣降世,主權貴。結果繞來繞去,還是繞回到天樞上去了。

  「誒,兒子,你倒真的吸引走了許多火力,你叔叔也不針對你爹了,你爺爺也不再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念頭了。」這一年能過得這麼風平浪靜,全虧了蕭楨,至於顧弘寧和顧弘承之間有什麼,關她什麼事。

  眼看著周氏就要生產了,玉璧每天早晚三柱清香盼望著周氏能生下個健康得不行的大胖小子來,祥瑞方面,蕭慶之這傢伙安排了什麼也不肯告訴她。不過就快能見著了,她真的很期待呀!

  周氏生產那天,產房外一直異香陣陣,據說是孩子出生前一周,整個院子裡的花都開了,不管是春天開花的還是夏天開花的,齊齊開放了。與此同時,大東山頂上風雨雷鳴的夜裡,劈出一塊好像是象一般的石頭來。

  大東山的正東位,這祥瑞叫太平有相。

  比起君家的祥瑞來,籠罩在蕭家上空的那塊金雲算什麼,沒看滿園花開,沒見石象立出現在正東,多好的兆頭。玉璧私底下問蕭慶之怎麼弄出來的,蕭慶之居然敢跟她一臉意外地說:「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呢,你覺得我能號令百花開嗎,你覺得我能讓石象在風雨交加的夜裡被雷劈出來嗎,我又不是神仙。」

  這回淳慶帝不用多想了,直接賜了個字叫顧瑞,不是有祥瑞麼,乾脆就叫顧瑞得了。

  對於蕭慶之的無恥,玉璧也不點破,反正她相信,這事兒絕對是蕭慶之幹出來的,至於他怎麼能幹得無聲無息,又不留半點兒痕跡,那就是他的本事兒了。

  這個年倒是比頭一年過得好一點,至少沒有各種波濤暗湧,顧瑞很健康,那身子骨絕對是像得了祥瑞的。年後,快九個月的蕭楨小朋友終於在爹媽各種「幼稚」行為下,輕飄飄地「啊」了一聲掃了一眼,顯示他不是不會說,也不是不會聽。

  然後,用「無知的凡人」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家爹媽抱在一起激動得不得了,但是玉璧和蕭慶之沒有說出去,並且玉璧繼續叮囑,會說會聽也裝不會,繼續裝聾作啞。

  蕭楨很聽話,其實,那所謂「無知凡人」、「愚蠢的人類」這樣的內容,全是玉璧各種腦補出來的……人家小蕭楨,只是個認為大人很無聊的小屁娃而已!

作者: plsboy    時間: 2014-4-28 23:32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答應,許你一世安樂平和

  自從顧瑞出生以後,玉璧每天就多了個事兒,那就是時不時上廟裡拜一拜,希望顧瑞健健康康地長大,並且長得英明神武可堪大任。然後心裡再補一句,一定要比他爹顧弘承強。

  裊裊香煙之中,一大兩小都默然不出聲,蕭桓學著他媽搞封建迷信,蕭楨被徐媽抱在懷裡,享受著他溫暖的抱抱。沒過多久,蕭桓就待不住了,扭了扭身子朝身邊看去:「阿嬤,我要尿尿。」

  桑兒連忙扶起蕭桓說:「阿嬤抱著二公子呢,婢子領二公子去可好?」

  對這個蕭桓倒不挑,自己的阿嬤抱著弟弟,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可吃味兒的:「好,桑桑姨姨,我們去吧。」

  見狀,大殿裡的一名小沙彌一道跟著去引路,桑兒在茅房外候著,小沙彌則領著進了茅房裡。不消片刻蕭桓就出來了,在茅房外見著個胖胖的大和尚,出於玉璧所教的「禮貌」,蕭桓很乖巧地衝人露出倍亮堂的笑臉來:「你好,裡邊沒人,快進去吧。」

  說完,蕭桓還側身擺擺手,作「您請」的動作。大和尚看了慈眉善目地一笑:「哪家的小公子,生得這般靈慧通透。」

  「我叫蕭桓,你呢,你叫什麼?」蕭桓眨巴著大眼睛的時候,絕對能秒殺所有人,大和尚也不例外。

  那大和尚笑瞇瞇地蹲下來,看著蕭桓說道:「我是慧參,蕭小施主,令尊可是蕭慶之?」

  「啊,對呀,你認識?」蕭桓點點頭說道。

  「我認識,蕭小施主來廟裡做什麼?」慧參禪師問道。

  蕭桓小朋友歪著脖子想了半天,這個問題他也問過他媽來著,他媽平時就是個不燒香拜佛的。猛地經常帶他來廟裡又是燒香又是添香油的,他也很好奇:「娘親說,給皇長孫殿下燒香,求菩薩保佑皇長孫殿下安好。娘親還說,皇長孫殿下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慧參禪師認識的達官貴人也不少,這位和良先生有得一比,常遊走於權貴之家。妙的是這位還經常被宣進宮去,淳慶帝好與他談佛法。聽得蕭桓說是為皇長孫殿下祈福來的,慧參也就沒再說什麼,只道:「蕭小施主快些回大殿去吧,要不然家裡人該著急了。」

  「好。慧參大和尚再見。」蕭桓被玉璧勾搭得,人家叫他小施主,他就叫人家大和尚。在他媽那叫反義詞,在他爹那兒叫對仗。

  看著邁著小腿走遠了的蕭桓,慧參禪師也禁不住笑開來。茅房外這一齣,玉璧不知道,蕭桓也不知道代表著什麼,等蕭桓回大殿的時候,玉璧已經添完了香油淺,只等蕭桓一道回去。

  沒過幾日逢休沐。淳慶帝出宮找慧參禪師品茗談佛法,慧參禪師無意中說起蕭桓來,這也是由蕭慶之引出來了。慧參禪師挺喜歡蕭桓這個孩子,就順道提了一句:「蕭施主當年便是個聰穎天成的,貧僧觀之,蕭小施主當得靈慧無雙二字。」

  「噢,禪師見過蕭桓了?」淳慶帝倒想聽聽到底怎麼一回事,讓慧參禪師誇起蕭桓來了。

  慧參禪師就把事情沒有任何增減地轉述了一遍,淳慶帝聽罷久久無言,看了眼跟著他一道來的太子顧弘承。顧弘承低頭,心中難免有些慚愧,畢竟人家一心一意盼著顧瑞好,還不時來燒香祈福,自己卻想著怎麼把他們一家子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但是,顧弘承誤會了,淳慶帝對顧弘承把蕭慶之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一點意見都沒有,淳慶帝是提醒顧弘承,凡事適可而止。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誰是真正的敵人,誰是可以拉攏的盟友:「弘承。」

  「是,父皇,兒臣在。」顧弘承陪同淳慶帝走在松間,風吹動著針葉微微作響,初春的陽光乾淨而清澈,讓人覺得恬靜。

  「你們之間如何,朕不管,也不認為需要管。但是,你心底始終要明白,分寸二字到底該如何拿捏,不要把他逼得太緊。」淳慶帝這話算是往明白了說,也等同於親口承認了蕭慶之是他的血脈。

  聞言,顧弘承微微點頭,道:「父皇,兒臣明白。」

  是了,顧弘承認為他明白了,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蕭慶之沒有那麼大的心氣兒,之所以要做這些事,一來是淳慶帝引導的,二來是他明白蕭慶之的能耐,如果蕭慶之要爭,他不覺得自己爭得過。所以,顧弘承才生出這麼多忌憚心來。

  顧弘承以為,淳慶帝讓他明白的是,蕭慶之那邊可以放一放,因為蕭慶之是有底限有原則的。但其實,淳慶帝是告訴顧弘承,你們爭爭鬥鬥的朕不管,但不能互相掐著脖子要對方的命,更不要拿妻兒來做文章,畢竟那也是朕的兒孫。

  從廟裡歸來,顧弘承果然放了放蕭慶之那邊的事兒,但他不可能完全放鬆,顧弘承想著等對付妥當了顧弘寧,蕭慶之這邊再來細細考慮,到底是該當親哥處,還是當敵手應對,這還真是個問題。

  這天從廟裡出來後,淳慶帝直接回宮去了,顧弘承則在街上溜了會兒彎,溜著溜著,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到了蕭慶之那間剛掛好匾沒多久的「知趣園」。不是正經居住的蕭府,當然不用掛蕭府倆大字。

  「知趣,知情識趣,子雲……哥啊,你這是在告訴我,你既知情也識趣嗎?」顧弘承上前叩門,沒多會兒,一個小腦袋探出來,還夾著一句「大公子,慢點」。

  蕭桓的腦袋一轉,看見了台階下站著的顧弘承,連忙撲上來,抱大腿蹭臉賣萌:「太子叔叔,你是知道娘親做了好吃的對不對,做好就來了呢!」

  彎腰抱起蕭桓,在桑兒地問候聲中踏進門去:「桓兒,你娘親又做什麼了?」

  「青團子,可好吃了,豆沙餡的。」蕭桓軟糯無比的聲音黏甜得跟青團子是一個感覺。

  玉璧聽說是顧弘承來了,不免有些奇怪,站在中門迎了迎,還沒拜下去顧弘承就揮手道:「不要多禮,桓兒說你做了好吃的,我聞著香味兒就來了。對了,外邊的匾什麼時候掛的,上回來還沒見過呢。」

  其實知趣倆字是玉璧給取的,也不是知情識趣的意思:「噢,您說知趣園那三個字啊,上個月底掛上的,我要取這名字慶之還不讓呢,其實挺不錯的對不對。有閒心知閒趣,多好的名字,慶之說這名字不像正經住的園子。」

  聽聞是玉璧給取的名字,顧弘承也沒再糾纏在「知趣」倆字上,而是和蕭桓一塊兒吃青團子,有豆沙餡、花餡和水果餡的,滋味相當不錯。吃著吃著,郁弘承不免想起了當初領著大大小小幾個和玉璧一道在鄉間莊子上渡過的日子。

  「殿下,您可是有什麼要說的?」玉璧看著顧弘承就是一副欲言又止,還擺得很明顯,分明讓她去問的神態。她也難得上道,就順著問了一句。

  顧弘承看了看左右,知趣園裡也就兩個丫頭和兩個婆子,顧弘承一看,四個人麻溜地退遠了,還十分體貼地站到門外顧弘承視線所能及,但聲音傳不了那麼遠的地方:「嫂子,人一旦見識過了這世間權勢後,是不是就難以放下。許多年前,你說過一些話,至今仍然有些話我記得很深刻,我認為嫂子愚中有智的,還請嫂子教我。」

  ……

  玉璧抱著蕭楨,半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位今天幹什麼來的,今天太陽是打從東邊升起來的呀,怎麼顧弘承今天這麼不正常:「咳,殿下,你出身極貴之中,你都看不透權勢二字,我又怎麼看得透。我們都俗人,愛著這紅塵俗世,喜歡吃喝玩樂,熱衷追求榮華富貴,這本是沒有錯的,只要光明正大地去追求,任何人也不能說不對倆字。關鍵還是在於,你能不能把持得住本心,如果能不迷失於吃喝玩樂榮華富貴裡,那遵從心聲去追求也沒什麼大礙。」

  小心翼翼地說完,玉璧在還沒明白前不敢亂說,只敢揀模稜兩可的話先搪塞著。

  「俗人俗世麼?」顧弘承點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玉璧說的這番話,並沒有起太大作用。但是先有淳慶帝的話打頭,後有玉璧的話墊底,顧弘承心裡還是會有些想法的:「嫂子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丫的,居然叫她嫂子,擺明著是來掏底兒的。玉璧心中惶惶然,咂了好一會兒嘴才道:「這樣問題,以前應該也說過,無非是一碗安樂茶飯,一生暖老溫平,一家人和和美美。」

  「謝謝嫂子教誨,我懂了。」

  顧弘承來得突如其來,離去得莫名其妙,送走顧弘承後,玉璧愣是沒弄明白顧弘承來的目的。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面色也挺詭異,最後只歎一聲說:「只盼他是真的懂了才好。」

  「到底什麼意思嘛,說明白行不行!」玉璧都快要瘋了,這群人就不能不打啞謎。

  「他這是答應你了。」

  自家小玉璧果然能耐,都能讓顧弘承作出承諾了,顧弘承那句「我懂了」,就等同在說「我答應,許你一世安樂平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安慰安慰我受傷的心靈吧

  蕭楨滿周歲的時候沒怎麼大辦,因為他在所有人印象裡都是不能聽不能說的孩子,扛著祥瑞出生,但受不起這樣的福氣,連帶著連周歲都只請了相熟的幾家人來家裡小聚。抓周的時候,蕭楨也不像他哥那麼鬧心,順順遂遂地抓起一本書來。

  而同樣承祥瑞出生的顧瑞則不同,身子好得很,最大的病症也就是小感冒,所以漸漸的關於太子福緣太刻的傳聞也就稍稍平息了下來。

  「玉璧,你不是說他能聽能說嗎,怎麼我看著他還是個不能聽也不能說的。」蕭慶之對這個兒子用的心要比蕭桓多一些,蕭桓是會哭會鬧從不缺糖吃的孩子,蕭楨卻是個既不哭也不鬧的。有時候,看看蕭楨,蕭慶之都覺得這孩子隨時有可能離他們而去。

  玉璧看了眼正由徐媽扶著走路的蕭楨,衝蕭楨揮揮手,蕭楨一抬眼就看到了,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是很快由徐媽扶著走了過來。玉璧一把抱起蕭楨放到羅漢床上,指著小几上的幾樣吃食說:「楨兒,想吃什麼。」

  雖然蕭楨小表情端得特嚴肅,但是小嫩手一伸,指著一盤百花糕說:「糕。」

  「聽見了吧,他就是不愛說話,要不是為了向你證明他能說能聽,他才不屑跟你多說一個字兒呢。這小破孩兒也不知道像誰,這麼酷,跟小冰山似的,將來也不知道誰才能融化他。」玉璧現在就開始操心了,得趕緊謀劃著給兒子預備對象,要不然就兒子這坨冰,誰稀罕去融化他啊,不嫌凍麼。

  蕭慶之激動得不行,沒顧得上玉璧的話,光看著蕭楨:「楨兒,你說什麼?」

  「糕。」蕭楨抬眼看著自家爹,那眼睛直讓人覺得像是在說「到底是誰被認為不能聽不能說啊」。

  把百花糕推到蕭楨面前。看著蕭楨拈起一塊,一點點往嘴裡抿,蕭慶之差點沒掉下眼淚來。在這之前他一直擔心著兒子不健康,現在心裡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幸好他不知道是玉璧教的,否則非抽玉璧一頓不可。

  午後,蕭桓由蕭慶之領著去鍾山書院,他也就是去感受一下氛圍而已。蕭楨則由玉璧帶著在家睡午覺,今天玉璧睡得很快,倒是蕭楨睡著一會兒後忽然驚醒了,麻利地爬起來看著身邊的玉璧。這時屋子裡一個丫頭婆子都沒有。玉璧不愛用人守著睡覺,所以屋裡屋外都是靜悄悄的。

  仲夏炙熱的陽光被擋在層層紗簾之外,蕭楨坐在床榻上觀望了一遍四周後,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玉璧身上:「娘親,我會保護你和爹的。」

  說完,蕭楨繼續躺下去午睡,至於腦子裡想些什麼,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現在的蕭楨小朋友,有一對不著調但很發自內心愛著他的爹娘,還有個願意把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無條件獻寶給他的哥哥,看著小臉兒上的表情,應該是滿足與欣慰的。

  午睡起來,玉璧帶著蕭楨上外邊小花園裡溜了溜。桑兒他們都在外邊忙活著,屋院中靜悄無人,玉璧坐下看著蕭楨說:「楨兒,你不打算跟我說點什麼嗎?一年了。我一直等你開口跟我說你的際遇,可是你一直不肯開口呢?楨兒,還有什麼是不跟娘說的,娘既然都把自己的際遇跟你說了,那麼你的又會離譜哪裡去,我不會像別人那樣無法接受的。楨兒,就算你整天面無表情,也不能遮掩你偶爾看慶之時,那麼點兒難過的表情。」

  看著玉璧,蕭楨卻閉口不言,只是抱著碗綠豆沙,有一勺沒一勺地往嘴裡舀。直到被玉璧的眼神逼視得無法再忽略下去,他才輕歎一聲說:「娘親,你為什麼要問得這麼明白呢?」

  一擊掌,玉璧嘿嘿笑道:「果然,我就知道你有來頭,趕緊交行,你是神仙還是妖怪,是穿越的還是重生的,是不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那樣的存在?」

  「您一直這麼想像力豐富嗎?」蕭楨撇開綠豆沙碗,小臉上滿是糾結。

  「說嘛說嘛。」

  「我不確定您想聽。」

  「誒,不想聽的才要聽,想聽的都是好事兒,不想聽的是不好的事兒,那得趕緊知道了好避開不是。」玉璧莫名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兒,難道最後蕭慶之做了負心漢,這個念頭讓玉璧頓時覺得一陣天打雷劈,立馬雙睛就瞇了起來,透著千百分的危險。

  見狀,蕭楨趕緊開口:「爹會輸的。」

  這個信息量很大啊,玉璧略微琢磨了片刻才謹慎地問道:「你是說這場局,你爹輸了?」

  點點頭,蕭楨又說道:「生死局。」

  ……

  「嗯,看來你是重生的……不過,眼下局面不是一片大好嗎?」玉璧感覺到蕭慶之近來很輕鬆啊,顧弘承針對他的勢頭已經減輕了許多。加上顧瑞的出身,和東宮幾位側室懷有身孕,顧弘承已經不怎麼把視線放在蕭慶之這邊了。

  「弘承叔叔他也輸了。」蕭楨不想把事情說得太明白,要一句兩句說得明白,他早跟自家爹說了,何必憋著:「娘親,可以有轉機的,別擔心。」

  玉璧這會兒在想,顧弘承輸了,那就說明贏的是顧弘寧:「最後是弘寧殿下嗎?」

  蕭楨搖搖頭說:「贏了,但沒獎品。」

  這意思是說顧弘寧是大贏家,但是沒有登上皇位:「好區折啊,那最後是誰呀?」

  「六叔。」

  「等會兒,就是那死愛吃的小不點兒?」玉璧這才恍然記起,現在顧弘川也不是小豆丁了,而是十五歲的少年郎了。

  「六叔是嫡子。」

  「好吧,現在我們應該幹些什麼。」玉璧接受得很快,自己都能是穿越黨,為什麼不許兒子重生,這也好嘛,穿越重生湊齊了。不過,她不能接受蕭慶之會死這個事實,所以她要努力改變這個結局。

  但是她想不到,蕭楨舔舔嘴唇。露出特稚嫩乾淨的一張笑臉來,玉璧差點被這笑臉晃暈了眼,這是蕭楨難得的笑臉呀:「娘親,有一個人一定得死。」

  「誰?」

  「崔老太太,謝叔叔和爹都是因為崔老太太揭露身份才更加艱難,最後謝叔叔和爹才落得那樣的結局。」說這話時。蕭楨臉上有那麼一絲絲狠厲。

  玉璧長長地吸氣呼氣好半天,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相信自己這麼點兒大的兒子就在跟她說殺人的事兒。而且,要殺的還是熟人,謝春江的生母:「他是你謝叔叔的生母。楨兒,我們跟爹說好不好,就算你多活一回,你也得承認這樣的局面太複雜,我們都很難找出妥當的方法。」

  卻見蕭楨搖頭說:「不行,爹不會許的,娘不肯,我去!」

  ……

  「你想去哪兒啊,給我老實待著,真不知道後來我怎麼教你的,把你教成這樣陰暗的性子。老實點兒啊,別逼你娘我給你上家法。難道就有這一條路啊,你遇到過這樣的事兒更應該惜命知福。我會處理這件事,你別瞎想了啊!」玉璧真想找到幾十年後的自己問一問,怎麼把兒子教成了這破德性。小小年紀殺啊殺的。

  方才一歲多點兒的蕭楨小朋友無奈地歎口氣,他就知道跟他娘說了會變成這樣,可是被逼得沒法不說,他還打算明年攢點錢找到那個從京城路過的頂尖刺客,結果……到時候再說吧,反正那個人留不得:「咱家有家法嗎?」

  玉璧又是一陣陰風惻惻的笑:「看來在你印象裡是沒有的,沒關係,以後就有了!桑兒,桑兒……」

  看著玉璧一邊往外走,一邊喊桑兒,蕭楨就想捂臉,他娘又要抽風了。等到他把自己那雙小嫩手放下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親愛的娘親大人正手執雞毛憚子,威風凜凜地站在自己面前:「娘親……」

  「看見沒,以後這就是家法,你要敢不聽,屁股打腫。」玉璧雖然也很怕,但是他更不願意自己的孩子變成只知道打殺的可怕存在。

  看了眼自己的小嫩手,再想想自己現在的屁股也是小嫩屁股,本著老顧家「不吃眼前虧」的優良基因,蕭楨小朋友捂著屁股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嚎道:「阿嬤,打……」

  看著自己手裡高高揚起,才來得及示威,都沒下得去手的雞毛憚子,玉璧咬牙切齒啊,這小子不愧是重生的,找起靠山來順溜得很嘛:「哼哼,徐媽這會兒聽不到,在後頭指揮著小蘭他們拔雜草呢,楨兒,你還是乖乖受了家法吧!」

  可是雖然徐媽聽不到,孩子他親爹聽到了,一看玉璧揚起雞毛憚子那可怕的樣子,蕭慶之還以為自家二兒子犯什麼錯了,趕緊上去攔了一手:「怎麼了,孩子還小,拿這打會把孩子打壞的,做錯了事兒糾正便是,別動手。」

  蕭慶之最不主張棍棒教育,所以絕對不會讓玉璧打下去的。蕭桓也上前來擋在蕭楨面前,眨兩下眼睛,眼淚就落下來了:「娘親,不打弟弟、不打弟弟……」

  ……

  玉璧一時間沒了脾氣,蕭楨在那邊一個勁地替蕭桓擦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眼淚:「哥,不哭。」

  「娘親,不打弟弟!」

  長歎一聲,向天一個白眼,玉璧歎道:「是是是,不打,桓兒不哭了。至於楨兒,你給我小心點。」

  見玉璧抱著蕭桓的時候滿臉溫柔,看向蕭楨時卻咬牙切齒,蕭慶之收了她手裡的雞毛憚子問道:「這到底怎麼了。」

  「你先安慰安慰我受傷的心靈吧,等安慰好了我再跟你說。」玉璧無語淚兩行,重生的兒子太彪悍,她收不翻,怎麼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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