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
艾莎把這句話說出口後,馬上輕輕呼了口氣,像是胸口的壓力大減,她更是柔情地看著布魯菲德,發現他肩膀微微顫動了幾下,顯然情緒也在激動之中,這多少給予了她一些輕松感,畢竟對方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緊張,于是她微笑著繼續道:“所以呢,我想把你留在身邊,可以看著你,和你說說話……但是,我們的身份相差太遠了,一個上位貴族和一個大海賤民結合,會淪為整個世界的笑柄,嗯,我想了個好辦法,我鄭重提議,你當我的男寵好嗎……”
布魯菲德聽著聽著,臉色已經開始變了,原本驕傲的心情開始往另一個方向疾奔而去,聽到最後那句,外面的萬里晴空仿佛忽然響起了一個驚雷,震得他臉色發白,氣憤填膺,他嘴唇微微顫抖了起來,很想回應一兩句難聽的話,但胸口仿佛被什麼壓住了一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艾莎沒能清晰辨別出布魯菲德那細膩的感情,根本沒體會到他的憤怒,畢竟對于貴族而言,身邊收男寵、女寵,是最自然不過的一件時髦事情,甚至對于大海的賤民而言,能成為貴族的人寵,也是件無比幸運的事,畢竟那代表著可以告別驚濤駭浪的大海,從此安安穩穩地在陸地上生活了。
她繼續說著:“布魯菲德,請放心吧,上一次我向你提這個建議的時候,確實是在愚弄你,但這一次,我是真心真意向你發出邀請的,我會對你很好,比對薩魯比還要好!”
這樣的話就像一根大錘連續不斷而且重重地敲打在布魯菲德的胸口上,艾莎的語氣越誠懇,越認真,胸口上的痛楚就更劇烈,對于布魯菲德而言,萬里晴空的驚雷過後,接著是場罕見的暴風雨,擊落到他心靈的大海,狠狠鞭笞著他的靈魂。
這時,他怒極反笑,有點神經質的問:“薩魯比是誰,你的另一個男寵?”
艾莎絲毫沒感覺到布魯菲德內心那場狂暴的風雨,依舊微笑道:“當然不是,我還沒收過男寵呢!它是我可愛的大狗,毛發長長,整天喜歡打瞌睡,它就睡在我房間里,嘻嘻,如果到時你不喜歡它的話,我可以把它趕到外面去睡的!”
好哇,你竟然把我跟條狗放到天平兩邊了,我這個救命恩人在你心目中竟然和條狗的份量是差不多的嗎……布魯菲德氣憤得想暴跳起來,狠狠地抽這個賤人兩巴掌,但全身卻是不停地顫抖,連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來,喉嚨突然一甜,一口鮮血竟然噴了出來,染紅了雪白的被子,也染紅了布魯菲德蒼白的肌膚。
艾莎慌忙撲上前,掏出手絹為他輕輕拭去嘴角的鮮血,關切道:“你怎麼了?”
不過,她很快從布魯菲德激動的反應里找到了答案,嬌媚地笑道:“小傻瓜,就算以後可以天天跟我在一起,也不用激動成這樣啊!”
“噗”的一聲,布魯菲德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這一次,連艾莎的衣衫也染紅了,兩口鮮血噴出後,布魯菲德只覺胸口壓力大減,他急喘著氣,狠狠瞪著面前這個多次深深侮辱自己的女人,發現自己已能說話了,他沉聲道:“艾莎小姐,如果你真感激我救命之恩,可否讓我說一句放肆的話,並且擔保不會因此而怪罪我嗎?”
“當然,你說吧,決不怪罪你!”艾莎柔聲說著,探手輕輕撫著布魯菲德的頭發,眼中柔情無限。
這樣親暱的動作,令布魯菲德馬上聯想到,這個小賤人想必也是以這樣的動作來撫摸著她那條大狗的,他咬牙切齒地狠狠道:“既然艾莎小姐還念恩,那麼我就說了!艾莎,我操你這個被海妖蹂躪過的小賤人,你這坨海獸排出的糞便,大海棄兒的渣子,最好立即滾出我的視線,從此不再出現……”
面對布魯菲德口中連環噴出的大海賤民式髒話,艾莎驚呆了,她手上的動作也凝固了,好一會後才能反應過來,她呆呆望著布魯菲德,顯然還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在她的世界里,還從來沒有人用這麼難聽的言語罵過她。
“滾!”布魯菲德冷冷地重複這一個字。
艾莎的臉色終于“唰”一下變得蒼白,布魯菲德竟然拒絕了她的好意,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還深深地侮辱自己,她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哇一聲哭了出來,踉蹌地轉過身,無比慌張地往門外逃去,撞倒了兩張椅子,也撞倒了剛好來到門口的阿德拉女士,和她手上的餐點。
阿德拉女士何曾見過高高在上的艾莎小姐有過這樣的表情,也不由得口瞪目呆,轉頭望向房內,只見布魯菲德縮在被窩里輕輕顫抖著,一眼也沒有看過來,似乎對艾莎的掩面而去,根本吝于關注。
布魯菲德此刻的內心已經完全被仇恨給吞噬了,他恨透了艾莎,在他看來,艾莎這個小賤人一次又一次地踐踏著他那高貴的靈魂,而且一次比一次傷害得厲害……
在他的內心世界,仿佛正有一把利刃,狠狠地切割著他的心,那樣撕心的疼痛,令他咬緊了牙關,握緊了拳頭,連阿德拉女士的呼喚也置之不理。
其實布魯菲德幼小的心靈還沒理清楚自己真正想法,他只知道艾莎辜負了一個高貴靈魂的期望,在他自以為俘虜到一個貴族少女的芳心,最沾沾自喜時,竟然叭一下從飄飄然的半空中跌落了下來,這種傷害實在太大了,尤其是一個從未戀愛,卻又自以為被愛慕的男生。
布魯菲德的心靈遭遇如此沉重的打擊,身軀的顫抖中,腦袋也開始慢慢疼痛起來,接著這種疼痛蔓延到全身,整個骨架似乎要被硬生生拆開一般,整個靈魂仿佛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那一團團蔚藍火焰頓時嗖的一下,全部點燃了,這也給予了他被仇恨吞噬的心靈一絲喘息的空間,終于,布魯菲德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天啊,你發高燒了!”首先發現布魯菲德異樣的,是阿德拉女士,她的手被布魯菲德滾燙的額頭燙得反彈了回來,她驚訝得捂住了微微張開的嘴巴,燒得這麼嚴重,這是她從未見過的。
由于是她負責看管布魯菲德,一旦出現問題,她的責任就重大了,她趕緊狂奔出甲板走道,去叫喚那隨隊的醫生。
周圍嗡嗡的聲響中,布魯菲德意識漸漸醒轉了過來,他聽到四周正有人在爭論著什麼,想睜開眼看看,但眼皮卻沉沉的,任他怎麼努力也睜不開分毫,他心里不由得一陣恐慌,叫道,天啊,我要變成瞎子了?但這句話根本說不出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嘴巴同樣是沉沉的。
幸好腦海深處還有一團團蔚藍火焰在支持他了,不至于讓他在這麼詭異的事情面前崩潰,他連聲對自己說,冷靜,快冷靜下來。
慢慢,他聽清了那些爭吵聲,似乎來自隨船隊出發的幾個醫生。
一個說:“……這是嚴重風寒過後的發熱,該以熱症來看待,你這樣用藥完全是錯誤的!”
另一個卻說:“如果是風寒後的熱症,那潛伏期也未免太長了吧,依我看,這根本是他自身毛病,他很可能患過北海域的傳染病,沒有根治完畢,就加入了家族,恰好現在複發了,我們不該以熱症看待,當持續為他消炎……”
“……”
接下來,兩人就在病理上爭吵不休,聽得布魯菲德一陣乏味,腦袋再次昏昏沉沉,眼看再次入睡時,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加了進來,說:“我們從醫這麼久,什麼時候見過有人發燒燒成這樣,還能活著的?”
房間頓時因為這句話而變得一片安靜,那冷冰冰的聲音接著說:“我學過一點白魔法,看過不少這方面的書籍,記得里面曾有記載,像剛入門的生命或者靈魂職業者,他們在虛弱期間,情緒過分波動又沒處理好的話,他們的精神力會失控,從而造成身體嚴重升溫……”
前面一個醫生插入問:“你懷疑他是剛入門的靈魂職業者?”
另一個也問:“嚴重升溫?如何衡量?”
冷冰冰的聲音回答:“對,我是這樣懷疑。如何衡量,大概類似熱症,程度根據病人的精神力,來決定溫度的高低。”
先前一個醫生苦笑:“如果是這種情況,那已經遠遠超出我們可以治療的範疇了。”
另一個似乎也懂一點這方面的學問,冷笑說:“假如按你所說去推論,那麼燒成這樣,他的精神力大概是什麼程度?”
冷冰冰的聲音情緒一點也沒有波動,說:“可能跟我們黑角神殿的首席主教差不多吧。”
這樣的回答當然換來了一陣苦中作樂的嘲笑,剛入門的學徒級生命職業者,精神力和黑角首席主教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