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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極品家丁 作者:禹岩 (連載中)

正文 第六四一章 喬裝

    果不其然,原本盤踞在進寨山路上的衙門官差,突然無聲退去了,連火把也悄悄的熄滅了,不知在搞什麼鬼。林晚榮嘿了聲,眼中冷芒閃過,沒有作答。

    “依蓮,依蓮!”寨下行來一個掛著柴刀的年輕咪多,四處呼喚著。

    是那個叫做坤山的苗族小伙子,依蓮站起身來打招呼︰“坤山哥,我們在這里!”坤山疾步行了過來,望著林晚榮笑眯眯的站在依蓮身邊,忍不住憤憤哼了聲︰“依蓮,官衙的人退回去了,布依阿叔讓我來叫你!”

    “退回去了?!”依蓮皺著眉不解道︰“阿林哥打死了姓吳的,官衙怎麼會就這樣走了呢?!”

    坤山搖搖頭︰“那個姓吳的沒有死,只是臉上被砸開花,昏厥過去了,阿叔把他救醒,送回給官差了!”

    “沒有死?!”依蓮臉上紅了紅,她和阿爹都是苗醫,人的死活自然應該看的出來。只可惜那會兒事出突然,她心神慌亂之下,只顧著帶阿林哥逃跑,倒把這茬給忘了。望見林晚榮笑嘻嘻的樣子,少女猛地一瞪眼楮︰“你是不是也知道那個姓吳的沒死?”

    “沒有,絕對沒有!”林晚榮急急擺手,與這苗家女孩相處了片刻,對她的性子也了解了個七七八八,這丫頭可是個要強的主︰“我下手的時候只管打地痛快。哪會管他死活呢!”

    依蓮嗯了聲,嬌笑道︰“那就好,阿爹叫我們呢,阿林哥,我們快回家!”

    她拉著林晚榮就要走,坤山急忙攔在她面前︰“依蓮。阿叔只叫我喊你,可沒提起過這華家人!”小伙子對林晚榮深有隔閡,盯住他的目光極為不善,少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坤山哥,你這是什麼話,我們苗寨是這樣待客的規矩麼?要讓你阿爹德旺叔知道了,他又要揍得你滿山跑了!”

    坤山听得不敢說話了,似乎極為懼怕。少女笑著安慰道︰“坤山哥,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德旺阿叔的。但是你也不要為難阿林哥。他是個好人,沒有禍害過我們苗寨!你說是不是?”

    很顯然,苗家青年完全不是依蓮的對手,被她幾句話安慰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多說了。林晚榮看地一笑。這個苗家少女看著柔弱,但在映月塢,也是個潑辣人物啊。

    布依老爹家的吊腳樓,在山寨的正中間,依著山坡的斜度豎起大木樁,在樁上建起兩層木樓,屋頂為雙斜面,最上一層貯藏糧食、雜物,吊腳樓下則堆放雜物、圈養牲畜。

    這些年官府苛捐雜稅嚴重。苗家人圈養的牲畜早賣光了。樓頂上貯藏糧食的雜物房也是空空如洗。布依與另幾個苗族老頭早就在門口候著了,見林晚榮行來,急急上前迎道︰“映月塢歡迎遠方來的貴客!”

    這是苗寨的習俗。凡是有遠方貴客來臨,都要由全寨老少一起相迎,殺雞宰羊,由長者敬酒敬歌,以示尊敬。只是今夜情形特殊,官府來擾,性命有虞,所以依蓮才帶著阿林哥直接沖進了山寨,一切形式自然也就從簡了。

    林晚榮急忙雙手抱拳︰“哪里,哪里,布依老爹和各位大叔太客氣了!”

    “三哥!”四德站在苗寨各位長者身後,正在對他招手。依蓮有些抱歉的看著他︰“阿林哥,你的兩位朋友,我只找到了這一位,另一位不知到哪里去了!”

    林晚榮急忙打了個哈哈︰“沒事,那位高大哥是到山上放哨去了,過幾天就會來找我們地,你不用擔心。

    隨著布依老爹進了吊腳樓,屋內雖簡陋寒磣,卻收拾的整整齊齊,干淨幽潔,一個清秀的苗家婦女用竹盆端來清水,中間插著根樹枝,躬身放在林晚榮面前。

    “阿母!”依蓮急忙站在她身邊,指著林晚榮說了幾句。阿母打量著貴客,又在女兒耳邊輕輕言語,不知說了些什麼。依蓮神色一急,急忙指著他,嘰嘰喳喳了幾句,阿母的神色才好了些。

    這母女二人盡是用苗語交談,林晚榮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她們地眼光不斷地打量在身上,倒叫他一陣不自在。

    苗寨的規矩,他一個也不懂,依蓮阿母端了清水放在身前,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難道是叫我洗臉的?這樹枝又是干什麼用的,當毛巾使的?他猶豫半天,終于鞠了一捧清水,正要往臉上潑去,依蓮咯咯笑著攔住了他︰“阿林哥,這個是我們苗家風俗去塵,是專門歡迎遠道來的客人用的,不是洗臉的。”

    她拿起樹枝,沾上幾滴清水,拂在他身上,作“去塵”之意。林晚榮這才省悟過來,老臉一紅,急忙學她樣子,打了幾滴清水灑在身上。

    看著這華家人笨手笨腳的樣子,苗寨中人忍俊不禁,依蓮站在他身邊,更是哧哧笑個不停。林晚榮心中那個尷尬啊,無與倫比,好不容易“去塵”完畢,落在座上,布依老爹感激道︰“客人,今天你仗義出手,為我們苗寨打抱不平,整個映月塢都感激不盡!”

    “哪里哪里,林某人魯莽,差點給山寨引來一場禍事,實在慚愧!”林晚榮抱拳嘆了聲。

    他出手不輕,差點就將那姓吳地給活劈了,引來禍事倒確實不假,依蓮看著他自責地神色,忙道︰“阿爹,那些官差無緣無故,怎麼會退走了呢?”

    布依此人看著干干首瘦瘦,不顯山不露水,但能成為映月塢的紅苗寨主。其精明干練、老于世故自不用說了。布依老爹瞥了林晚榮一眼,意味深長地點頭︰“應該是有貴人相佑吧!客人,你說是不是?!”

    “是嗎?!我不太清楚唉!”林晚榮厚著臉皮打哈哈。

    布依笑著道︰“依蓮她阿母,還愣著干什麼?貴客遠來,我們地清酒呢,快端上來!”

    阿母哦了聲。瞥了女兒一眼,又看了看丈夫,腳步遲遲不敢挪動。布依瞪她一眼︰“怎麼了?!”

    依蓮“啊”了聲,緊抓手中的竹筒,面紅耳赤,急急低下頭去︰“阿爹,我,我——”

    林晚榮一愣神,看到那竹筒便恍然了,原來依蓮送上山的清酒。是偷她阿爹的,現在早被他咕嘟幾口喝完了,哪里還有?

    這個小阿妹啊!他心中感動的無以復加,急忙站起身來。將依蓮護在了身後︰“老爹不用客氣。我一點也不渴!”

    望見女兒手中地竹筒和她藏在華家人身後那羞紅如血的臉頰,布依愣了半天,忽然搖搖頭,長長一嘆︰什麼不渴,你是早喝過了!!

    老爹沉默了半天,什麼都不說,只把眼光打量在他身上,仿佛要把他看穿。

    林晚榮受不了他那毒辣的目光,急忙道︰“對了。布依老爹。從咱們這里到五蓮峰碧落塢,走路要多長時間?!”

    “走就近的山路,雖然險峻了點。也就四五天的腳程吧。”布依老爹望他一眼︰“客人,你也是要去五聯峰,參加花山節吧?”

    林晚榮怎好意思說是去和聖姑相親的,急忙訕笑︰“哪里,哪里,我就是去看看!”

    苗族長者點頭道︰“正好,我們寨子里的咪多、咪猜們都要去,好幾十人呢,不如你們一道上路吧!九月初三,算算日子也沒幾天了,明天一早就該出發了。”林晚榮在敘州府中本就是無頭蒼蠅,正愁找不到路,听說這麼多人一起去,正中了心懷,欣喜得急忙點頭。

    “客人你今天打了縣丞的兒子,”布依皺了皺眉︰“穿這一身華服與我們走在一起,實在太扎眼了。若不嫌棄的話,不如就換了苗裝上路吧。”

    換上苗裝?這個主意實在好!林晚榮一拍巴掌,笑道︰“那好,我也做一回苗家的咪多!老爹,坤山,你們可要多照應我啊!”

    在這個時代,苗人久受壓迫,社會地位極低,一般地華家人怎會穿上苗裝扮作苗人?但是在林晚榮心里可沒這種想法,大華百族而居,和睦相處,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豈能因夷華差異而將人劃分為三六九等?

    他答應的如此爽快,倒是出人意料。依蓮欣喜不已,布依笑了笑,坤山卻是瞪著眼哼了聲。

    老爹看了女兒一眼︰“丫頭,這次去不去?!”

    “我,我不知道!”依蓮低頭,一轉身跑了。

    布依哼了聲,望著林晚榮道︰“那就這樣說定了,時辰也不早了,請客人先歇息吧。”

    按照苗寨的規矩,迎接遠客本來還要大排筵席的,只是一來映月塢實在窮地揭不開鍋了,二來布依老爹心里有氣,這最重要地一步索性給免了,直接安排貴客睡覺去了。

    兩層的閣樓,布依一家住在樓下,樓上留給客人了。房間倒也安靜整潔,在暖和的干草上鋪了褥子,十分舒坦。

    想著明日一早便要出發去五蓮峰,林晚榮心里又是興奮又是焦急,反而睡不著了,索性推開房門出來。

    吊腳樓依山而建,在頂樓一抬腳,就能跨到山坡上。清冷的月光灑落林間、地上,清涼一片。

    “阿林哥!”身後響起聲溫柔輕喚,他轉過頭來,依蓮手中捧著一套苗家的男子衣裳,笑意吟吟的望住他。

    “是依蓮啊!”林晚榮笑道︰“天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少女搖了搖頭︰“明天要趕早出發,阿母要給我收拾好多東西!這是阿爹的衣裳,你要不嫌棄的話,就穿上看合不合身?”

    這衣裳折得整整齊齊、稱稱妥妥。還有些艾草地清香,林晚榮一愣神,布依老爹地衣裳?他那麼瘦,我能穿地上麼?只是事實與他想像中差的甚遠,這衣裳就仿佛是嶄新的,穿上身來。不大不小,不長不短,剛剛正好。

    依蓮似乎能看透他地驚訝,忍不住笑道︰“這是阿爹年輕時地衣裳!告訴你吧,我阿爹年輕時候可俊了,長的和你一樣高,笑起來也和你一樣好看,九鄉十八塢的咪猜都喜歡他-

    不會吧,林晚榮瞠目結舌,看今天的布依干干瘦瘦的模樣。難道當年的他也和今天的我一樣的風流倜儻、瀟灑不凡?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這麼說,布依老爹還是個萬人迷了?”他笑著點頭,得意洋洋的轉來轉去,打量自己穿上苗裝的模樣︰“那你阿母又是怎樣征服你阿爹地?!”

    他用征服這個詞。頓叫少女噗嗤一笑。卻是誤打誤撞說對了。原來苗族許多都是一夫單妻的小家庭,財產大多由男子繼承,但主婦在家庭中卻享有很高的權力和地位,也不乏河東獅的典範。

    依蓮望著他穿苗服地樣子,咯咯輕笑︰“我阿母當年也是百里聞名地俊俏咪猜,她唱的山歌,能引百鳥來朝!阿爹一听到她唱歌,就什麼活都不干了,柴也不打了。船也不撐了。連飯都不吃了,躲在她的吊腳樓後听她唱,有一回。愣是藏了三天三夜沒下山!我阿母發現了他,看他可憐,就送給他一碗黍米飯!誰知阿爹吃完飯,賴著不走,還躲在山上一動不動,我阿母沒有辦法,就只得每頓給他送飯。後來就——

    林晚榮哈哈大笑,這苗家人的戀愛還真是精彩,最樸實,也最浪漫。

    他剛穿上苗服,新奇不已,在衣服上下亂摸,目光落到腰間,頓時奇道︰“咦,這條腰帶好別致啊!”依蓮輕聲道︰“是很別致,不過你可要當心了!”

    “當心?當心什麼?”林晚榮睜大了眼楮。

    少女羞澀一笑︰“這個叫做玉帶,按照我們苗家習俗,如果男女雙方中意,就會互贈腰帶作為定情信物!所以啊,這玉帶,你要送給自己喜歡的咪猜才是!別的咪猜送你玉帶,你要不喜歡,就千萬不能收!”原來是這麼回事,苗家的規矩真多啊,一不留神就會擺烏龍!林晚榮抹了抹腦門子上的汗珠︰“這樣說,你的衣裳上也有一條玉帶了?”

    依蓮點了點頭,臉上浮起幾抹鮮紅。細心為他整理好苗裝,又默默地打量一陣,才微笑道︰“難怪阿母說,阿爹穿這衣裳最好看呢,我現在才懂了!這身衣裳,也就阿爹成親時穿過一次!”“不會吧?!”林晚榮嚇了大跳,急急把衣裳往下扒,依蓮趕緊阻止他︰“你干什麼?!”

    林晚榮忙忙擺手︰“依蓮,這可使不得,折煞我了!”

    少女搖搖頭︰“這是我們山寨最好地衣裳了,我求了阿母好久,她才舍得拿出來的!你要不穿,我就不知道給你找什麼衣裳了!”

    “這,這——”阿林哥目瞪口呆依蓮噗嗤笑道︰“阿林哥,你知道我阿母見你第一面的時候說什麼嗎?!”

    她們娘倆那會用苗語嘀咕了半天,鬼才知道說什麼呢。見他搖頭,少女嘻嘻道︰“她說,看你地面相,就知道你是個最詭計多端的華家郎,準是油嘴滑舌、吊兒郎當,不是什麼好東西,叫我不要上你的當、不要受你的騙!”

    阿林哥那個汗啊,刷刷往下流!這位唱山歌的阿母,真的是火眼金楮啊,看人那叫一個準。

    “我跟阿母說,不是那樣的,你是好人,我心里知道!我把你的事情對阿母講了,阿母說,那就更不得了了,你這個華家郎,會吃人不吐骨頭的,可把她嚇壞了,咯咯——”

    少女笑得前俯後仰,林晚榮抓耳撓腮,老阿母怎麼把我想的這麼不堪呢,什麼吃人不吐骨頭,我是那樣壞的人嗎?我和依蓮可沒有什麼,很純潔的朋友關系!

    依蓮看他愁眉苦臉模樣,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阿林哥,你就放心吧,這衣裳壓在箱子底很多年了!自阿爹成親時穿過一次,阿母就再也不許他穿了!”

    “為什麼?!”他愣了愣。

    “阿母說,怕阿爹穿上這衣裳,又勾搭別的咪猜!”

    啊?!林晚榮傻了,布依老爹真有那麼大的魅力?!苗家人還真是有趣。他呵呵大樂︰“要真是這樣,那我說什麼也要穿上一穿了!”

    依蓮輕道︰“那你也只能穿一次啊!”

    掛上柴刀,來回走了幾步,耀武揚威的,還真是有那麼點苗家咪多的氣勢,少女笑著點頭。

    林晚榮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依蓮,布依阿爹問你去不去花山節,你怎麼說不知道呢?你不是跟我說過要去的嗎?!”

    依蓮臉頰紅了紅︰“往常阿爹逼我嫁人,趕著我去花山節,我從沒去過!這次本來也不打算去的。只是阿林哥你們沒人引路,我就去看一看了!”

    原來和我一樣,都只是去“看一看”的!林晚榮哦了聲,神秘兮兮道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在寨子里有了喜歡的人,才不想去花山節的!嗯,坤山這小伙子不錯,和你很配!”

    “坤山?”少女搖頭道︰“怎麼扯到坤山哥身上去了?我打小和他一起長大,他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就你會胡猜亂想!阿林哥,我要喜歡一個人的話,他就要像我阿爹那樣,與眾不同!”

    布依老爹還真成了偶像啊!林晚榮哈哈大笑。越與苗家人相處,就越覺得他們的可愛之處。

    山寨寂寥,月色如水,悠悠的微風吹過,讓人心曠神怡。在這里感受到的心靈的安詳和平靜,是別處無法給予的。

    林晚榮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依蓮,你是苗鄉的百靈,能不能教我唱唱山歌?!”

    依蓮眨了眨眼︰“你要學唱歌?哦,我明白了,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去花山節對歌!阿林哥,你在我們苗鄉,真的有中意的咪猜了?!你為了她,要學唱歌?!”

    “我很嚴肅的跟你再說一次,我中意的咪猜是聖姑——瞧瞧,你又不信了吧?!”

    你還真嚴肅!依蓮捂住唇咯咯笑個不停︰“這也算是你中意的人?全苗鄉的咪多,誰不喜歡聖姑?!好了,好了,你想學我就教,不要找那麼多理由!不過別人都是六歲開始學,你現在都長這麼大了,我可不敢保證教成什麼樣!”

    他嘻嘻一笑︰“盡心就成,估計聖姑也沒指望我能唱成個百靈鳥!”

    “口口聲聲不離聖姑,倒像真的似的!”依蓮小聲嘟囔了一句,憤憤跳了起來︰“要學唱歌,明天請早!我走了!”

    她說走就走,步伐快捷,樓板蹬的咚咚響,林晚榮無奈搖頭,頗覺好笑。

    霧氣蒙蒙,山與水早已掩映在夜色中,看不分明。明早就要啟程去五蓮峰了,與安姐姐已近在咫尺!如此美好的夜色,她在做什麼呢?

    依蓮小阿妹,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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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四二章 騙了老實人

    天上有雨下不落,

    阿妹有話不敢說。

    害死人的俏阿哥,

    你來听听妹心窩……”

    迷迷糊糊半醒半睡之間,就听山梁上傳來清脆的情歌,往窗外瞅了幾眼,皓月當空,繁星滿天,才四更不到時分,苗家人就都已起來了,家家戶戶點著燈,吊腳樓上炊煙裊裊升起,一派繁忙景象。

    想起昨夜說過,要跟依蓮學山歌的,急急爬起來,囫圇穿好衣服,一個跨步,從吊腳樓直接躍上山坡。

    少女站在山崗上,看了他一眼,又別過臉去︰“哼,你來晚了!”

    林晚榮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這個,這個,你也太早了點吧!當然也怪我,頭一次住苗鄉,昨天晚上太興奮,一時沒睡著,這才起的晚了些!”

    “想聖姑想的吧?”依蓮笑著道。

    這丫頭猜的真準,不過我說了你也肯定不信,他哈哈笑了幾聲,算是糊弄過去了。

    “阿林哥,我們苗族的情歌,講求的是淺顯直白,不管什麼話,只要你敢唱,就有人敢听。曲調都大同小異,倒不難學,這幾天在路上我慢慢教你。”

    授課這就開始了,依蓮循循善誘道︰“難就難在歌詞上了。這些山歌都是先祖一輩一輩傳唱下來的,阿母能記住一千首,我到現在只能記住六百多。我把我知道的都教你,你可要記好了!”

    六百首?我的媽呀!林晚榮吐了吐舌頭,縮回了腦袋。依蓮咯咯笑道︰“你能記多少就記多少吧。反正也沒指望你唱成百靈!”

    這丫頭倒是原話奉回了,林晚榮搖頭一笑,目光落到她臉上,見她眼楮睜得大大,里頭布滿血絲,頓時驚道︰“依蓮,你,你昨夜沒有休息?”

    少女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阿母要幫我收拾東西。要烙餅準備干糧。她一夜沒安歇。我怎麼能睡呢?這寨子里要去參加花山節的咪多咪猜們,誰家都是如此!”

    難怪你起的這麼早呢,林晚榮頓時急了,拉住她就走︰“今天別教了,先回去睡覺!我跟你說依蓮,身子骨是自己的,別人說再多的好話也沒用。自己疼惜自己才是真。你明白沒有?”

    “嗯!”依蓮甜甜一笑︰“阿林哥,我听你的!”

    回到屋中,依蓮悄悄鑽進了房里。布依夫婦早已起來了,望見客人穿苗裝的樣子,都有些贊嘆。阿母笑著言了幾句,布依老爹翻譯道︰“依蓮阿母說,客人你穿上苗裝,也是十里八鄉的俊咪多!”

    “是嗎?”俊咪多听得眉開眼笑。急忙抱拳︰“阿嬸太客氣了。我穿地再俊,也比不上老爹當年啊!”

    阿嬸笑著看了丈夫幾眼。

    “依蓮這丫頭!”布依老爹苦笑,緊握住他地手。語重心長道︰“客人,這一路之上,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依蓮坤山他們了。”

    “哪里哪里,互相照顧了!”客人大言不慚地打著官腔。

    老爹搖頭道︰“客人太客氣了!坤山依蓮他們,都還是些孩子!可你不一樣,你打那姓吳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這雙手,不是養尊處優的,是提過刀的!”

    林晚榮心中暗驚,苗鄉能人多啊!這個老爹外表平和不顯眼,內里卻是觀察細微,難怪能成為紅苗首領呢,有這樣的人相助,苗鄉才能治理好啊!

    “放心吧老爹,”他再也不敢輕慢了︰“我林某人算不上什麼善人,但也絕不是禍害好人的人!我不會讓坤山依蓮他們受欺負的!”

    說了幾句話,便听一陣銀器叮當輕響,自里屋緩緩走出一個少女,林晚榮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這少女穿著一身嶄新地苗裝,清眉秀目,美麗可人。她才沐浴過,明晃晃的銀飾串成一個光澤璀璨的圓,綰住濕漉漉的長發。頭上、頸上、胸前、手腕處處都瓖嵌了銀飾,淡淡的銀輝,映得她肌膚晶瑩,面如美玉。她腰間纏著一根潔白的玉帶,雖沒佩銀飾,卻在中間繡了一雙紅色的蝴蝶,活潑可愛。

    “依蓮,你真漂亮!”林晚榮發自內心的贊嘆。

    盛裝打扮過地少女面帶暈紅,急急躲在了阿母身後。

    “那是當然了!”布依點頭,臉上很是得意︰“我們家依蓮也是十里八鄉出了名地俊俏人!要去參加花山節,當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這可是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節日!”

    相親嘛,當然重要了。林晚榮嘿了一聲,滿是疑惑道︰“不過,老爹,穿著這麼多銀器上路,那個,是不是太招搖了些?!”

    老爹哈哈大笑︰“客人,你是不了解苗家地風俗啊!我們苗人喜歡銀飾,因為它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純淨。自打女兒一出生,我們就要省吃儉用,為她積攢銀子。待到重大節日和出嫁時,要把積攢多年的銀飾全部為她穿上,穿的越多越榮光,這是規矩!只是苦了我們家依蓮,這些年日子不好過,就給她添過一件銀鐲子,剩下的,都是她阿母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也沒幾件,寒酸的很!”

    果不其然,細細觀察,依蓮身佩的銀飾,大多已有磨損的痕跡,顯然是流傳多年了。見父母眼眶發紅、傷感不已,少女急忙道︰“阿爹,阿母,女兒不要銀圈、不要銀鐲,就只希望您二老健康長壽,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林晚榮急忙附和︰“老爹阿嬸,依蓮說的對,銀子沒了可以再掙,幸福健康卻是有錢都買不到的!你們相信我,苗鄉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等到依蓮出嫁的那天,說不定你們家已經有了好多好多的銀飾,堆得你們都抬不起!”

    “阿林哥——”依蓮羞得跺腳。布依夫婦受他寬慰,倒也樂開了懷。

    時辰不早,映月塢二三十個年輕地小伙姑娘聚集在了一處。咪猜們個個披著銀飾,臉色興奮羞紅,美麗可愛的緊,所有的咪多,看的眼都不敢眨了。叮叮當當的銀飾輕響,在父母的囑托和期盼中。眾人沿著山路出發了。

    映月塢地處敘州府的外圍。距離筠連縣的五蓮峰很有些遙遠。依蓮他們選擇地是抄近地山路,雖崎嶇難走,但在這些苗家男女眼里,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倒把林晚榮和四德這兩個走慣了平路地人,好好為難了一番。

    這群人中間,依蓮雖是個柔弱的女孩。卻因作風潑辣、個性堅定,當之無愧的當起了頭目,大家都服她,連混小子坤山也要听她的。

    林三和四德本是兩個假咪多,但大家都是年輕人,嘻嘻哈哈混在一起,過不上片刻也就相熟了。

    林晚榮為人沉穩,又經歷豐富。能說會道。說笑話一個頂倆,講故事更是一套一套的,什麼風花雪月、刀光劍影。信手拈來,還不帶重樣的,都是咪多咪猜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姑娘小伙听得眼光直閃、心神向往,個個搶著跟在他身邊,與他說話。

    听說他要學山歌,不僅依蓮教地勤快,咪猜們也都把拿手絕活傳授給他,只可惜阿林哥在這方面實在是天賦有限,學了這個忘了那個,倒引來諸人的笑話。

    苗家的姑娘們愛干淨,每天傍晚都要尋找一處山泉戲水洗衣,清理銀飾,其他的咪多就只能握住柴刀守在四周放哨。

    听著姑娘們的笑聲,小伙子大多心里癢癢的,倒是林晚榮最沉得住氣,一來他滄海多了見怪不怪,二來也覺得這樣平靜的生活真的是一種享受。听著苗家少女水中嬉鬧放歌,遙想昔日北上在死亡之海中地生死輪劫、漫漫征途,分明就是天壤之別,還有什麼不知足地呢?

    氣質這個東西,本是日積月累、性格沉澱的產物,他的經歷天下無雙,大悲大喜從沒少過,可謂寵辱不驚。那遠超常人地沉穩和淡定,倒是更引這幫年紀不大的苗家男女的追捧,一到晚上就迫不及待的點燃篝火,興高采烈的圍在他身邊,听他胡侃,其樂融融。

    少女依蓮最喜歡這樣的時候,每當夜晚坐在他身邊,听他嬉笑怒罵講故事,笑得前俯後仰的同時,卻有種不真實的錯覺,仿佛這些故事都是阿林哥的親身經歷。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一直很想弄清楚,只是缺乏膽量去問罷了!

    如此這般,在險峻的山中連行了五日,夜伏晝出,腳上都磨出了泡,卻還沒見著個集鎮的影子。苗家的姑娘小伙子們倒還不慌,林晚榮卻是著急了,趁著歇腳的功夫,拉住少女道︰“依蓮,什麼時候到筠連縣啊?!”

    “快了!”依蓮輕輕一笑,從包袱中取出干糧,挑了最大的一塊送到他手中︰“阿林哥,給你吃這個!”

    林晚榮身上帶的點心,早在苗寨中就讓依蓮分發了,這幾天的干糧,全賴臨走之前依蓮母女連夜烙的野菜餅子了。他本是粗生粗養慣了的,在沙漠里什麼沒吃過,這些自然不在話下。

    依蓮見他吃的香,欣喜不已,急又將盛滿清水的竹筒遞給他︰“阿林哥,我問你件事!”

    “嗯!”

    “你從前是干什麼的,怎麼知道那麼多事情呢?!”

    “我從前啊,”他抹了抹嘴角漏下的清水,得意笑道︰“我從前是個小廝,專門坑蒙拐騙,還勾引人家小姐!”

    “淨說瞎話,我才不信呢!”依蓮咯咯嬌笑。

    蒼天那,大地啊,為什麼我說真話從來就沒人信呢?反而說假話的時候,從者如雲、趨之若騖!難道真的是我太壞了?他心中悲哀不已。

    依蓮睜大了眼楮望住他,輕輕道︰“阿林哥,你要是能永遠留在苗寨,那就好了!”

    林晚榮瞳孔驀然放大,呆呆望住她身後,嘴角直抽搐,腿都開始打顫︰“依蓮,你,你別動!”

    “怎麼了?”少女不解道。

    “噓,”林晚榮咧了咧嘴。緩緩站起身來,渾身都在顫,他忽然一伸手,急急將依蓮拉到了身後︰“快,快走!”

    一條猩紅的信子自少女身後地樹林中吐出,露出個三角腦袋,渾身漆黑中帶著星星點點,竟是條六七尺長的大蛇。盤在灌木上。緩緩往外探頭吐信。

    望著他打顫的身子。依蓮眨了眨眼︰“阿林哥,你怕蛇?”

    “不,不,不,不怕!”

    少女抿嘴偷笑,瞅準那蛇身,玉手忽如電般伸出。又快又疾,正掐住蛇身七寸。

    “吱——”毒蛇吐信,芯子瞬間伸得老長,林晚榮啊的大叫一聲,雙手抱頭,臉都嚇白了。

    依蓮嘻嘻一笑,將那盤住的蛇身自樹上取下,遞到他跟前︰“阿林哥。這是劇毒青信子!別怕。你摸摸看,它很乖的!”

    劇毒青信子?看依蓮拿蛇像切菜似的,他心里噗噗直跳。哪還敢伸手摸。這倒不是他膽小,戰場上被幾千人幾萬人圍住,他也沒皺過眉頭。實在是人有逆鱗,人生在世,總會有些懼怕的東西,作為一個華家人,怕蛇也不是什麼丟丑地事。

    “膽小鬼!”青年坤山見依蓮對這華家人好地不同尋常,早已看不慣了,此時見他怯懦地樣子,不屑的哼了聲道︰“華家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依蓮,不要管他!”

    林晚榮眉頭一皺︰“坤山兄弟,為什麼說華家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難道不是

    坤山憤憤道︰“那天寨子里的一幕你沒看到?華家人魚肉鄉里,什麼時候有過一個好人?”

    林晚榮搖搖頭︰“華家人的確有很壞的,可是一人壞,就能代表整個華家民族都壞嗎?那天來寨子里欺負人的,除了官府,還有黑苗,那可是苗家自己人!要按照你這種推論,難道苗家也都是壞人?依蓮是壞人嗎?布依老爹是壞人嗎?我們這里的大家伙,難道都是壞人?”

    “這——”論起嘴皮子,天下誰人是林三地對手,坤山瞠目結舌,不敢回答。周圍的苗家男女,見他們起了爭執,早已圍了上來。听他一連幾個反問,皆都垂眉沉思。

    “好人和壞人,不是以民族來區分的!每個民族都會有好人,也會出敗類,這是人性使然!華家和苗家不是仇敵,打老祖宗起,我們就是唇齒相依的兄弟姐妹了,大家同靠一片青山綠水,世代生息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有相親相愛、同幫互助,才能把家園建設好,才能讓華家苗家所有的骨肉同胞都過上好日子!”

    他的口才沒得說,這些都是苗寨里的年輕一代,本來對華家人成見極深,只是听他口中的好日子誰不喜歡,被他一蠱惑,倒是心生出些向往。一個咪猜怯生生道︰“可是,現在總有華家人欺負我們,阿林哥,這個怎麼辦?”

    林晚榮點頭微笑︰“等著瞧好了,那些魚肉鄉里地壞家伙,不管是華人還是苗人,一定會有人收拾他們地!到時候,只怕大家又要穿上銀飾,再過一次節日了,各位咪猜,要把你們的銀子都收好哦!”

    姑娘小伙子們齊齊笑出聲,基于這幾天來他在諸人中間建立的威望,大家對他有著說不出地信服。

    “阿林哥——”依蓮緊靠在他身邊,呆呆望著他,只喚了一聲,便不知說什麼了,雙眸帶著水霧,連手中吐著紅信的青信子都忘了。

    “咦,咦——”林晚榮嚇得直咧嘴,急急跳開幾步,指著她手中的蛇,小心翼翼道︰“依蓮,能不能先把這個玩意收起來,我,我有點暈蛇!你也別玩了,小心被它咬著!”

    眾人放聲大笑,阿林哥膽小害怕的樣子,與方才慷慨陳詞的情形,完全是兩種模樣,這個才是真真切切的阿林哥,招人喜歡的阿林哥!

    苗家人生在山林、長在山林,幾乎個個都是玩蛇弄蠍的高手,依蓮是山寨里的苗醫,更是此中翹楚,聞言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我知道了,原來阿林哥是怕蛇的。這下我可明白了,咯咯,以後你要敢欺負我,我就抓幾條菜花蛇咬你!”

    “菜花蛇是什麼蛇?”林晚榮大驚失色︰“很毒嗎?!”

    “毒,很毒!”幾個咪猜大笑著眨眼︰“比我們依蓮還毒!”

    “死妮子!”依蓮滿臉紅暈的罵了聲,少女們嬉鬧成一團。

    說起毒,林晚榮沉默了,良久才拉拉苗家少女的衣袖,輕聲道︰“依蓮,跟你打听一個事情!”

    “嗯!”望見他鄭重的臉色,少女也不敢玩笑了,急忙點了點頭。

    “你們苗寨里,有沒有一種毒藥,能讓人身中劇毒,起初完好無損,待到五六個月之後,突然毒發身亡的?!”

    “有,當然有了。用不同的藥物搭配,最起碼可以配成上百種你說的這種毒藥!阿林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林晚榮一把握住她的手,急道︰“那有沒有快速解毒的辦法?我有一個非常非常要緊的人中了毒,危在旦夕啊!”

    依蓮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這要看那下毒之人,到底用的何種毒藥。藥性不同,就要用不同的解法,有的尋常,有的特殊!”

    用的什麼毒藥,只有安狐狸知道,如此說來,這毒非她莫能解了?他默默一嘆,不言不語。

    “阿林哥,你這個要緊的人,是位咪猜嗎?”依蓮小心翼翼道。

    “嗯!”

    “她好看嗎?”

    “好看!她是個既聰明又有點傻的小妹妹!”

    依蓮沉默了一陣,忽然輕輕道︰“阿林哥,對不起!”

    “對不起?為什麼?”林晚榮不解道。

    “因為,”少女低下頭去,小聲嗯嗯︰“因為我騙了你!”

    不會吧,林晚榮眨眨眼︰“騙我?騙我什麼?我既無財又無色的!”

    依蓮噗嗤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眼下我們已經在筠連縣境了,從這里下了山就是市集!我,我故意引你在山上多轉了一天!”

    “為什麼?!”林晚榮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依蓮嘻嘻道︰“因為我和阿母打賭,她說你這個人心眼多,誰也騙不了你!我偏就不信。所以我就試試——嘻嘻,這下阿母無話可說了,阿林哥你真的是個好老實的人哦!”

    不會吧,阿林哥愕然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什麼好!連依蓮小阿妹都會來騙我了,老實人還真是做不得啊!

    “阿林哥,你是不是怪我?”見他久久不說話,苗家少女嚇得睜圓了眼楮。

    林晚榮哈哈大笑︰“怪——怪你把我當成了老實人!”

    依蓮如釋重負的咯咯嬌笑,拉住他手道︰“我們這就下山去了!到了筠連,五蓮峰就近在眼前。阿林哥,你的夙願可要得償了!”



正文 第六四三章 五蓮峰下

    筠連縣位于五蓮峰下,恰逢川三省交界處,苗家最盛。進了筠連縣城,果然處處人頭攢動,銀飾叮當亂響,到處都是穿著盛裝的苗族男女,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花山節的。

    縣城不大,其繁華程度與江南各地自無法相比,只是今日恰逢苗家盛會,到處都是趕集的人群,那熱鬧也不下于京城的鬧市了。

    映月塢的男女青年,許多還是第一次來到這樣鬧騰的集市,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東看看,西望望,歡喜的手舞足蹈。

    依蓮倒真是有些頭人的意思,一路上不斷招呼著兄弟姐妹,提防他們走散了,誰在最前誰在最後,遇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條,待人也是落落大方。林晚榮看的暗樂,這丫頭精明干練,假以時日,說不定就是第二個安姐姐!

    “阿林哥,你看,那就是五蓮峰了!”

    依蓮的一句話提醒了林晚榮,他急忙放眼遠眺。只見正西方向,五座山峰從低到高依次排列,就如同盛開的五瓣蓮花,五蓮峰的名字想來就是由此而來。

    這五蓮峰本是隸屬于,蓋因筠連在其峰下,兩省交界處,安姐姐按照敘州苗人的習慣,稱己為川苗。

    “‘五峰排比插雲中,荷花不裂四時風’,好一個五蓮峰啊!”他眼巴巴的瞅了半天,有些難為情道︰“依蓮,到底哪個是碧落塢,我怎麼看不見?!”

    依蓮偏過頭︰“隔得那麼遠,你就是千里眼也看不到啊!去了才知道嘛!”

    對啊。去了才知道!這一語倒是提醒了林晚榮。後天就是九月初三了。我正該先上峰瞧瞧才是。

    依蓮見他蠢蠢欲動的樣子。似乎看穿了他地心思。撇撇嘴道︰“那碧落塢可不是誰都能上去地!有忠心耿耿地白苗守衛。峰下還有扎果頭人駐扎。閑雜人等哪能接近?你沒瞧見麼。就在這筠連縣城內。已經遍地是黑苗了!”

    苗家各支系地區別。就在他們衣裳繡著地絲線顏色上。一般白苗竹白。紅苗竹紅。依蓮這一提醒。林晚榮頓時注意到了。熙熙攘攘地苗人中。竟有三四成是竹著烏線地黑苗。看來依蓮說地不錯。這個扎果頭人是勢在必得啊!而布依老爹叫他改穿苗服,更是有先見之明。

    “閃開。閃開!”.揮舞著皮鞭。將人群驅趕至側。稍微躲不及地幾位咪猜。已被皮鞭狠狠地抽在了身上。方才還熱鬧地集市。頓時哭喊聲響成一片。周圍苗人瞪著眼楮。握緊柴刀。恨不得把牙齒都咬下來。

    長長地官兵隊伍開過。中間有八名轎夫抬著一頂大紅地官轎。不疾不徐行進。轎後各色官員雜役。亦步亦趨。小心跟隨。隊伍直拖了百丈來長。

    四德被人群擠得差點透不過氣來,忍不住哼了聲︰“這是哪里來地官老爺。架子倒是不小!”

    “噓!”旁邊一名似是看熱鬧地華家老頭急忙拉扯他。緊張道︰“小咪多。你不想活了?這是我們敘州府地聶大人啊!”.

    :.:|遠清官放敘州之前。曾是誠王地得意門生。誠王父子倒台之後。朝中勢力被皇帝清洗。只是這大人地處偏遠苗寨。也沒听他有過什麼壞官聲。這才被吏部保留了下來。

    林晚榮來敘州之前。這些都已打探清楚,也做了相應的準備。要不然怎敢學那強龍過江!

    想想金沙江岷江地天險。差點將自己都攔在了門外,難怪听不到這廝地差評呢。林晚榮苦笑。一個不肯為老百姓架橋修路謀福利地父母官。姑且不論其人品怎樣。最起碼他不稱職!

    “大叔。我看這位大人。好像很正派地樣子啊!”林晚榮故作不解。朝那老頭笑了笑。

    “正派?”老頭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咪多。你真地是苗家人嗎?這位大人是有名地天高三尺。不要說是苗家了。就連我們華家也恨——咳。咳——”

    老頭匆匆住了口。林晚榮抬頭望去。只見幾個黑苗青年正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無所事事地樣子。

    娘地。還有暗哨啊!林晚榮冷哼了聲。這才體會到安姐姐地良苦用心。狐狸姐姐請他到苗寨來。只怕不單是為了招親這麼簡單。小小一個敘州。水深著呢!

    坤山依蓮一眾苗家青年男女。望著聶遠清地轎子耀武揚威、揚長而去。臉色漲地通紅。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通過幾天地相處。讓他們消除了些對華家的仇視。卻被這個遠清瞬間就翻倍地找了回來。林晚榮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阿林哥。今晚我們就宿在西城外吧!後天一早就上山去!”依蓮見他臉色不好看。小心翼翼說道。

    林晚榮本想請大家住店地。但一想。參加花山節地苗人去住店。這不是開玩笑麼?他急忙嗯了聲。對四德打了個眼色。

    四德機靈無比,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中提著兩個碩大地袋子。打開來。卻是些精巧地小吃糕點。還有些姑娘家喜歡地頭飾胭脂水粉。裝了滿滿兩袋子。

    山寨里出來地都是些窮人家地孩子。在大街上逛了半天。口水流了不知多少。十八九歲地大姑娘小伙子,愣沒人能掏出一個銅子。林晚榮雖不是善人。卻也看地心里難受。

    依蓮急忙道︰“阿林哥。你這是干什麼?”

    “你不許插嘴!”阿林哥臉色一板。依蓮這個丫頭個性極強。被她一搗活。準得亂套。索性剝奪了她地權力。

    他輕易不板臉,但一垮下臉來就氣勢駭人。依蓮嚇得不敢說話了。

    林晚榮將那糕點一一遞于諸人手中。又將胭脂水粉塞到咪猜們手里︰“今天是我請我地兄弟姐妹們吃糕點。誰也不許推辭。要推了。那就是不拿阿林哥當朋友!誰要是不拿我當朋友。小心走路遭雷劈、逛街被人踢、吃飯盡拉稀——”

    他地詛咒實在太惡毒了。眾人听得面面相覷。不知該要如何回答。只好拿目光偷偷打量依蓮。

    依蓮心中酸酸。又想哭。又想笑。望著他堅定地神色。喃喃道︰“阿林哥。謝謝你。你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他媽好個屁。我地銀子都堆在家里爛掉了!活了兩輩子。他頭一回因為錢多而深深羞愧。

    既然依蓮都開了口。又是阿林哥請客。眾多咪多咪猜自是喜不自禁。嘗著可口地糕點。打量著手中地彎刀頭繩發卡這些小玩意兒

    聲響成一片。

    林晚榮也嘗了塊糕點。直覺世間從來沒有過這樣地美味。竟把巧巧的手藝也比了下去。難怪凝兒愛拿著我地銀子大撒把呢。這滋味真是無與倫比。她比我看得開啊!

    別地咪猜都分發了胭脂水粉。唯獨依蓮兩手空空。林晚榮笑著從袋子里摸出個小瓶塞進她手里︰“依蓮,這是給你地!”

    淡淡地芬芳沁入鼻孔。讓人一聞就再也不忍釋手,少女摩挲著小瓶,喜不自禁︰“阿林哥。這,這是什麼?”

    “這個叫香水。也就是女子用地水粉。你拿回去那個山洞里好好藏著!”想起那夜依蓮偷偷藏起來的劣質水粉。林晚榮忍不住打趣道。

    依蓮臉上一紅。忐忑不安道︰“這個香水,是不是很貴?!”

    “不貴!”林晚榮鄭重搖頭︰“才十文錢,還抵不上送她們地頭繩呢!”

    “阿林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依蓮雙眼蘊積著淚水。輕輕道。

    他怎好說是在替那姓聶地王八羔子贖罪。唯有嘆了口氣,無奈道︰“因為我們都是兄弟姐妹。讓大家吃不飽飯、穿不起衣裳。那是大大地罪過!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地!”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光靠幾頓飯幾塊糕點,解決不了苗寨地問題,最重要的是要抓住根本。

    咪多咪猜們歡笑成一團,四德這才抽空向他稟報︰“三哥,咱們蕭家的香水。你猜這敘州賣多少銀子?”

    “多少?”

    四德伸出五根指頭在他面前一晃。嘖嘖道︰“五百兩銀子。還獨此一瓶!”

    五百兩?林晚榮倒抽了口冷氣。幸虧獨此一瓶留給依蓮了。要是給姑娘們一人送一個。老子帶地家當就要敗空了!善哉,善哉!

    其實這暴利地源頭,要真論起來。還就是他一手造成地,這才叫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與苗寨諸人瞎逛了一會兒,正要出到城西找個地方落腳,忽覺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來,就見一個黑臉地漢子嘿嘿笑著站在面前,

    “高大哥!”林晚榮驚喜得跳了起來。

    老高打量著他,嘖嘖直嘆︰“林兄弟,你這衣裳穿地,真是苗寨地潘安啊!”

    我是潘安,那布依老爹就是宋玉了。他呵呵大樂,見老高對自己眨眼,知道有事要稟,便點頭道︰“依蓮,你們先到城外去落腳,我和高大哥還有點事情,晚些再來找你們!四德,你跟著他們去,好好照顧著。”

    “阿林哥,你要當心啊!”依蓮關切地看他一眼,諸位咪多咪猜也是依依不舍。

    這些苗寨青年男女,都涉世未深,與他相處幾天下來,感情已是極深,那殷殷關切之情更是出自內心,林晚榮心里感動,笑著擺手︰“放心吧,你們還不相信阿林哥地能耐?”

    待到依蓮等人走遠,林晚榮一轉身來,高酋小聲道︰“兄弟,瀘州地水師和步營,分從兩路出發,前夜已到達興文了,眼下也在趕至筠連的路上!”

    州與敘州相隔不遠,這里地水師步營,都是李泰地老部下,極為可靠。讓他們進駐興文外圍,是來敘州前就已安排好的事情,本是為了防備萬一地。只是映月塢地一幕,改變了林晚榮地想法。索性連夜派了高酋。將人馬引進敘州。有備無患。

    “高大哥辛苦了。”林晚榮嘿了聲︰“那位聶大人知道這事嗎?”

    “怎麼會讓他知道呢?”老高陰陰一笑,他是大內侍衛統領。辦這些事早有心得︰“對了。兄弟。那位興文縣丞吳原,你是不是見上一見?水師步營涌入興文。這廝嘴巴倒也干淨!即使要辦他。咱們也得往後拖啊!”

    吳原就是挨打地吳公子他爹。這廝領著興文縣。是敘州地門戶。官兵進入。自然瞞不過他!林晚榮嘿嘿道︰“見,吳士道他老爹,當然要見見了!”

    老高領著他。在縣城內七拐八摸,終于找到一條不起眼地小巷鑽了進去。林晚榮略略點頭,這個吳原,倒也不完全是個草包。

    尋了扇不起眼的門戶推了進去。院內一個身穿官服、胖胖圓圓地老頭正搓著手焦急地走來走去。

    望見高酋帶了個苗家青年進來。他先是一愣。接著再看那人。雖穿著苗裝。卻是年歲不大。黑臉黑眉,嬉皮笑臉。一看就不像個正經貨色!這正符了民間傳說地林三形象,他大駭著跪倒在地︰“微臣——下官吳原,叩見元帥大人駙馬爺!”

    林晚榮官職龐雜。抗胡右路元帥去人未去職,高麗忠勇軍統帥也是他。還掛著個吏部副侍郎餃。其實這都是假地。只要記住一件事就夠了。他的兒子。是大華唯一地皇孫!這意味著什麼,全天下都清楚!

    看吳原三拜九叩行大禮,差點連微臣都喊出來了。不管是真是假。這人倒是有些鬼心眼。林晚榮笑著扶起他︰“這位就是吳大人麼。果然儀表非凡啊!”

    吳原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不敢不敢!下官有大罪,請大人責罰!”

    林晚榮假惺惺道︰“吳大人何出此言!有沒有罪。我說了不算。得要王法說了才算!還是請吳大人起來說話吧!”

    他又扶了兩把,吳原才敢站起來,顫顫巍巍看了他一眼,嚇得又低下頭去。

    “吳大人,相信你也听說過我地性格了,林某人是很直爽地,有什麼就說什麼!”林晚榮嘻嘻一笑︰“這次打完突厥。因為殺人太多。我本來想在相國寺吃吃齋念念佛。祈禱蒼生平安天下太平。順帶在京城享享福地。奈何皇上老爺子把我招進宮去。他對我說,林三啊,西南那塊有些鬧騰。苗家鄉親們上京告御狀,說有人欺負他們,你就去看看吧,好好安撫一下!普天之下,華人苗人都是我大華子民,要有人敢欺負朕的子民,你就先殺再奏!反正你手上也不缺這幾條人命了!”

    “是,是,吾皇聖明!”吳原唯唯諾諾,冷汗刷刷直流。

    “可也湊巧了,”林晚榮眨眨眼︰“我才進入敘州府,在映月塢打了個尖,就見著興文縣衙地捕快們耀武揚威地殺來,听說要收四季賦,還要將人家地寨主押走!皇上才下了免賦三年地詔書,吳大人就公然加賦,苗家地鄉親們被逼著要造反了!吳大人,你這功勞可不小啊!”

    “撲 ”,吳原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連那青磚都磕破了,鮮血汩汩流出︰“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啊!下官小小一個縣丞,給一百個膽子,也不

    收賦加賦啊!下官都是奉聶大人手令行事啊!”

    “聶大人?哪個聶大人?”

    “就是敘州府尹聶遠清聶大人!”

    “胡說!”林晚榮重重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聶大人乃是一府之首。位高權重,更得皇上賞識,堪稱國之棟梁!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膽敢誣陷朝廷命官?高統領,掌嘴!”

    高酋嘿了聲,就要跨步上前,吳原拼命叩首。嚎道︰“大人明察,下官絕非誣告,一切都有真憑實據!”

    “哦?!”林晚榮揮了揮手,制止高酋,皺眉道︰“什麼真憑實據,你且說來!我先警告你,要有一句不實之處,那就休怪本人無情!”

    “是,是!打死下官,也不敢瞞駙馬爺您啊!”吳原從懷里掏出一大疊票據書信︰“請大人過目!”

    林大人哼了聲︰“這是什麼?”

    吳原小聲道︰“敘州府內。大人要收賦加賦。從不下公文。只以書信和口信相傳。他威脅甚嚴。府內無人敢不從!下官膽小。每次都要寫上一封書信請示聶大人,才敢施行。這里面便是他回給下官地私家書函。另外,還有下官執掌興文縣以來。上交給大人地公家帳薄、私家帳薄。兩相對比。興文縣地大小賬目,就可查探地一清二楚!請大人過目!”

    高酋將賬本信函遞到他手中。林晚榮翻了幾頁。果然都是些明帳暗帳。那書函都有遠清地印戳。不是抄本。竟都是些真件。光去年一年。興文縣刮了苗寨地地皮。實收紋銀二萬二千兩。遠清指使吳原上報朝廷地。卻只有五千兩不到。貪墨了八成。

    奶奶地,林晚榮氣得咬牙,這當官。果然比老子做生意強上千倍萬倍啊。他哼了聲。狠狠將那賬本砸在桌上。怒道︰“你這些書信帳薄都是從哪里來地?聶遠清為何不指使你銷毀?”

    “大人明鑒啊!”吳原急忙道︰“聶大人為防事情暴露。每年都會派親信到各縣衙親自對賬銷帳、並監督銷毀書函原件。是下官使了銀子。哄那親信吃喝玩樂。才糊弄過去,將這些原本保留下來地。而且據下官所知。敘州下轄七縣。保留著原本地,絕不止下官一人!”

    這個吳原果然是個當官地材料,事事都留有後手。就是為了脫身用地!他兒子親自去收賦。在映月塢被逮了個正著。肯定洗不脫地。老高一現明身份。這廝就將材料都準備齊全了。坐實了大人地罪名。他父子二人固然活罪難逃。但那性命卻保住了。這就是做官地訣竅。

    這個敘州。只怕要連鍋端了!可天底下。到底有多少敘州呢?!想想趙錚將來要面對地局面。他這個當爹地都替兒子頭疼了!

    “吳大人。這件事極為重大。”林晚榮淡淡楊眉。扶起吳原︰“現下該怎麼做。也不用我教你了吧!”

    “是,是!下官一定配合大人辦案。戴罪立功!”

    立你爺爺個頭!看到這廝地大圓腦袋,林晚榮就想揍他,聶遠清貪墨,這姓吳地父子倆也肯定撈了不少油水。沒有一個善主!只是眼下還用地著他。暫時留著。待到秋後再算總賬吧。

    “哦,對了。令公子怎樣了?那次一不留神。失手傷了他,哎呀。真是對不起!”林大人假惺惺嘆了聲。

    吳原頓時感激涕零︰“犬子冒犯大人。那是他罪有應得!說句不中听地話。您老親自動手。那是他天大地造化啊!”

    可不是造化嗎?將來皇帝歸天,以林三地身份,多少人求他一巴掌。只怕都求不到呢!

    和這樣地人真是沒話說了。林晚榮揮了揮手。帶著高酋出了門。老高笑著豎起大拇指︰“林兄弟。看你這手段,當真是大家風範,不去當官,實在是屈才了!”

    林晚榮苦笑搖頭。無奈道︰“以我這性子,要是去當官,那才是委屈大了!”

    高酋想了想。也對。像林兄弟這樣。重擔全甩開,閑來無事就四處游逛,調戲調戲小姑娘。風流艷福齊享。過地多麼逍遙自在啊,何必跳到那一壇子渾水里去呢,那真是想不開了。

    二人出了筠連西城,放眼四望,遠遠近近地,都是各地趕來參加花山節地苗人,顯然都要在此處棲息。

    老高以為他要去找映月塢地紅苗。正要鑽進人群,林兄弟搖了搖頭︰“高大哥,我們去五蓮峰瞧瞧!”

    五蓮峰在城西十余里地,以他們二人地腳程,加一把勁,半個時辰出頭就到了。

    夜幕初降,五朵蓮花瓣高高矗立,遠近地青山盤旋交錯,蜿蜒起伏,甚是美麗。想起依蓮說過地,聖姑就住在五蓮峰最高地碧落塢上,他翹首眺望了半天,最高峰雖能看見,碧落塢卻始終不知在哪里。

    這次和安姐姐真地是峰上峰下咫尺之隔,這個騷狐狸,知道小弟弟來了嗎?

    信步往前走,天已近黑,眼看著就要靠近登峰地路口,卻不知從哪里闖出兩個黑苗正擋在他們面前,甕聲甕氣道︰“你們干什麼地?”

    這是用華語問地,林晚榮穿地苗裝,他們自然是照顧老高地了。林晚榮打了個哈哈︰“我是上山打柴地,咦,兩位小阿弟,你們又是干什麼地?”

    “走開,走開!”兩位小阿弟不耐煩道︰“沒听說過麼,聖姑回來了,為保五蓮峰清淨,大頭人下令,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峰內百步!”

    你奶奶地,拿著雞毛還真當令箭了,林晚榮哼了聲,正要想個法兒騙開兩個小阿弟,卻听山腳下傳來一聲清喝︰“大頭人來了!”

    嘩啦嘩啦地腳步聲傳來,一個年約三十多歲,長眉闊目、高高壯壯地黑苗壯漢扶著柴刀當先走來,不言不笑,威嚴十足,他地身後還跟著數十個苗家青年。

    這就是那個篡權地苗鄉首領扎果了?果然生地有些氣概!

    “參見大頭人!”所有地苗人都轉過身去,對著扎果躬身施禮。

    大頭人嗯了聲,眼都不斜,徑直朝峰上而去。

    林晚榮對老高打了個眼色,趁著天色黝黑、兩個小阿弟又在對頭人施禮之際,他二人悄無聲息地跟在了諸位隨從身後,向那五蓮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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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四四章 蛇鼠一窩

    五蓮峰山高坡陡,不易攀爬,扎果一行人卻行進甚快,看起來對此地情形極為熟悉。行了小半截路程,前面便現出一條險峻的石道,狹窄的緊,兩個苗族壯漢守在道前,看那衣裳上絲線的顏色,是白苗人。

    扎果大頭人在那兩名守衛前站住,大聲道︰“請兩位阿弟通報一聲,就說扎果求見聖姑!”

    把守路口的兩名白苗輕輕搖頭︰“日頭落了,聖姑已經安歇,扎果頭人還是請回吧!”

    扎果哼了聲,他身後的一名年輕些的壯漢已暴跳如雷︰“每天來都見不到人影,她當我阿哥是什麼?你們這兩條守門狗,回去告訴聖姑,如今的苗寨,可不是從前的苗寨了,叫她給我放聰明些,好好伺候我阿哥!”

    “啪!”斜刺里飛出一塊巴掌大的石頭,不偏不倚,狠狠砸在那壯漢的嘴角。

    “唉喲,”壯漢淒厲慘呼,嘴唇已被砸的腫了起來,鮮血淋灕,頓如殺豬般嚎叫。

    “扎龍——”扎果喚了聲,急急扶住他,刷的拔出柴刀,四周瞅了幾眼,怒吼道︰“誰?誰打我阿弟,滾出來!”

    “扎果頭人,好大的威風啊!”一聲冷哼傳來,從那狹窄的石道中行來一個白苗長者,瘦瘦高高,須發皆白,眼神如鷹隼般凌厲,很有些氣勢。

    扎果眼神一閃。似乎有些懼怕這白苗長者,急忙將柴刀收了起來,恭敬道︰“原來是寒儂阿叔,扎果給您問好!”

    “不敢當!”寒儂阿叔搖著頭,臉上滿是冷笑︰“扎果頭人現在了不起了,縱橫苗鄉百里。誰家不怕你?你們兄弟倆已經敢到五蓮峰來撒野了!”

    扎果臉色難看,似乎不敢反駁,低頭道︰“阿叔誤會了,扎果來此只是求見聖姑地!您是苗鄉最德高望重的長老,我和阿弟都是您看著長大的,這五蓮峰是苗家聖地,我們怎麼敢在此撒野!”

    “哼,”寒儂滿臉怒氣︰“你知道就好!當年大頭人臨終之際,指定聖姑繼位。因聖姑不在山寨,我身為大長老。和其余幾位長老都曾力薦你暫代其職。本想著你能為我們苗鄉爭氣、為苗寨造福,可是十余年過去了,你看看,這百里苗鄉被你鬧成什麼樣子?反抗四起、民不聊生。你對得起賞識你的大頭人、對得起我們這苗家的數十萬鄉親嗎?再這樣下去。你就是我們苗家的千古罪人!”

    扎果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臉如豬肝。

    林晚榮在一邊听得嘖嘖贊嘆,難怪這位寒儂阿叔氣勢如此不凡,原來是苗寨最年長地的大長老。看他教訓扎果就像教訓孫子似的,人家就有這個資本啊。

    苗寨大長老白須急抖,想來這一番話也叫他自己心里不平靜。

    “聖姑已經安歇,你們還是下山去吧,別在這里胡攪蠻纏了!”寒儂長久才哼了聲。

    扎果眼中閃過一縷凶光。一句話也不說。對寒儂施了個苗禮,扶住柴刀轉身就走。

    大長老望著他的背影搖頭長嘆,滿面悲色。沉寂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身來,大聲道︰“剛才是哪位鄉親仗義出手?還請出來一見!”

    他一連喊了幾遍,石頭後面才蹦出個黑臉的苗家青年,幾步竄到他面前,嘻嘻哈哈雙手合十,連聲道︰“大長老,寒儂阿叔,你好你好!”

    這個苗人竟然說的華家語,大長老看了他幾眼,驚奇道︰“你是紅苗?哪一寨的?”

    “我,哦,我是映月塢的!”紅苗青年眨眨眼,見寒儂似是不信的樣子,急忙又道︰“依蓮、坤山,這些都是我好朋友,我們一起來的!”

    寒儂哦了聲,笑著道︰“難怪看著眼熟呢,你這身衣裳,分明就是布依當年成親時穿地嘛!”

    這位阿叔記性倒好,林晚榮急忙點頭︰“對,對,這就是布依老爹成親時的衣裳,他只穿過一次呢!”

    能說出這些細節,自然和映月塢關系密切了,只是這個紅苗咪多舉止古怪,活蹦亂跳的,不說苗語說華語,很是讓人驚奇。寒儂嗯了聲︰“剛才打扎龍的石頭是你砸地?哼,砸地好!”

    “那是!他敢侮辱我安姐——侮辱聖姑,我當然要揍他了,狠狠的揍,看見一次就揍一次!”咪多奮力揮拳,眉飛色舞,顯然剛才打的極為痛快。

    大長老看了他幾眼,笑著點頭︰“咪多,山下都被扎果的人守住了,你是怎麼上山的?到這里又是干什麼的?”我是跟著扎果混上山的。”咪多嘿了聲︰“我到這里,是想看看聖姑——阿叔,聖姑在不在,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寒儂皺眉︰“你也是來參加花山節、和聖姑相親的?”

    “對,對!”咪多興奮點頭︰“我就是來和聖姑相親的。阿叔,看在我幫你教訓壞人地份上,能不能放我上去,我真地好想見她!聖姑,安姐姐,我來了——”

    他說著話,竟是隔著大長老跳了起來,向著山上用力揮手,諾大的嗓門頓時傳了個漫山遍野。

    “下去,下去!”寒儂長老突然怒了,奮力將他往山下推去,看他臉色,竟是對他憎惡的很。

    “唉,阿叔,怎麼了,我可沒得罪你?唉,阿叔——”他身形踉蹌,被推了好幾步才暫停住了,望著氣喘吁吁地寒儂,忍不住眼楮疾眨,滿臉疑惑︰就算你不想讓我見安姐姐,但也別這麼粗暴啊,好歹我還幫過你地忙呢。

    “華家郎。”大長老怒哼了聲,顯然早就識破了這個偽劣的咪多︰“這衣裳是依蓮找給你的,對不對?”

    “是啊,怎麼了?”

    “那你還來相親?你,你——氣死我了!”寒儂長老氣得白胡子直顫,從旁邊扯過一條樹枝就往他身上抽來。

    “喂。阿叔,別打,我沒做什麼錯事啊!”

    “打的就是你這狼心狗肺的華家郎,快給我滾下山去!”

    寒儂阿叔憤怒不已,將他打的無路可逃,又不容解釋,又不能還手,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實在被逼地沒辦法,索性就硬挨了兩下,他站的直了。喃喃道︰“寒儂阿叔,我給你抽幾下,能不能麻煩你去給聖姑帶個話?!就說有個叫小弟弟的來了,小弟弟很想她!唉。唉。別打,別打,說完了,說完了,我走,我馬上走!”

    垂頭喪腦的沿原路返回,心里說不出的沮喪。和安姐姐就隔著這麼幾步路,卻偏偏上不去,這不是老天在玩我嗎?

    他這一頓是上山輕松。下山狼狽。竟被個白苗老頭生生的打下來了,經歷倒是獨特。

    高酋跟在他身後,見他怏怏低頭、無精打采的樣子。忍不住呸了聲道︰“兄弟,既然來了,就不能空手而歸!那幾個守衛算個屁,咱們打上山去不就得了,想見誰就見誰,看誰敢攔你?!”

    林晚榮鄭重搖頭︰“高大哥,咱們活在世上,有些事能干,有些事不能干!這五蓮峰上,都是真正對安姐姐好的人,都是她的親人!我就算再壞,也不能對親人動手啊,你說是不是?”

    老高听得肅然起敬,大拇指一豎︰我這兄弟,那境界就是高啊!

    下了山來,天色已經黝黑,林晚榮戀戀不舍的在山腳下轉了一圈,正要原路返回,忽見遠處地樹林中,隱隱有些燈光。老高武功高強,目力極好,望了幾眼,驚奇道︰“咦,有人!”

    夜都這麼黑了,還會有誰偷偷摸摸躲在樹林里?二人相互望了眼,使了個眼神,小心翼翼的向那樹林摸去。隔著還有數十丈,就能看見十余個黑苗的漢子分散隱在明處暗處,四面警惕的張望著,樹林里地火光時明時暗,看得不甚真切。

    這些人都是熟面孔,正是扎果、扎龍兄弟身邊地隨從。這麼晚了,他們不回山寨,藏在這里干什麼?

    林晚榮眉頭緊皺,對高酋微一頷首。二人的配合早已精妙之極,根本不需言語,老高看準情勢,身形剎那躍起,仿佛暗處涌出的一縷青煙,無聲無息躍至兩個漢子背後,雙手疾戳,那二人瞬間就癱倒了下去。

    林晚榮疾如狸貓,飛快鑽到老高身旁,將那沉睡的兩個黑苗隱入草叢中,其他人毫無察覺。二人扶著青草緩緩推進,約莫行了五六丈,便听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起早的雲雀才有蟲吃!阿哥,別再猶豫了,剛才在五蓮峰上,你受那老狗的氣還不夠麼?你是我們百里苗寨的大頭人啊,怎麼能由他隨意侮辱?你看寒儂那個老狗,想罵就罵,什麼時候把你當過大頭領了?!”

    說話的這個是扎龍,他面對地,自然是他地阿哥、百里苗寨的實際掌權人扎果了。

    這兄弟倆說話怎麼不用苗語呢?林晚榮心里奇怪,悄悄探頭出去,只見四五丈外,扎果兄弟並排而立,站在他們身邊的,還有一個儒生模樣地中年人。

    “阿弟,少安毋躁,”扎果渾實的聲音傳來︰“寒儂身為大長老,在苗寨聲望隆厚,非是等閑人物,不僅白苗對聖姑和他忠心耿耿,就連紅苗、花苗、青苗許多山寨也都心向著他們。要對付他和白苗,一定要計劃妥當才行!”

    “阿哥,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這老狗竟然派人打我,我是一天都忍不住了!”扎龍捂住流血的嘴角憤憤而言。

    林晚榮听得偷笑,打你是活該,下次再撞到老子頭上,就沒有掌嘴這麼簡單了。

    扎果轉過身來,望著那儒生道︰“鮑師爺。聶大人今天已經到筠連了嗎?”

    鮑師爺點點頭︰“大人今日晌午已到了縣城,正等著大頭人地消息呢!”

    扎果咬了咬牙,猛一揮手︰“好!明天上午,扎果親自去拜會府台大人,請他為我苗家做主!”鮑師爺嘿嘿道︰“只要大頭人按時按量繳賦,相信大人一定會如你所願的!”

    扎龍听得拍掌大喜︰“只要有聶大人相助。阿哥一定能大展神威,折服聖姑,打倒那些白苗老狗了!”

    “聖姑,聖姑——”扎果喃喃自語,眼中充滿迷戀。

    望著那喜氣洋洋的三人,林晚榮恨得直齜牙,這他媽到底是官還是匪?簡直就是蛇鼠一窩了!有這幾人在,布依老爹、依蓮他們的日子能好過嗎?

    老高見他面色不善,知他正在氣頭上,弄不好就要當場殺人。便急忙拉住他,二人悄悄退了出去。

    經過草叢之時,順手解了兩個黑苗守衛的穴道,見二人醒來未察覺異常。這才無聲離去。

    一路上氣氛沉默。高酋見他臉色冷的跟冰塊似地,便也乖乖的閉嘴。

    行了不知多遠,林晚榮猛哼了聲,轉過頭來︰“高大哥,麻煩你再走一趟,現在就去找那個吳原,看看扎果和姓聶的明天在哪里見面?我倒是要看看,這兩個雜碎能耍出些什麼名堂!”

    說話了就好,高酋長長的吁了口氣。急急點頭。眼見已回到城外。便與他分手,徑自去了。

    筠連城西,到處都是露營的苗家人。大多是些年輕的咪多咪猜,不管是紅苗白苗花苗,短短相處他們就已經打成了一片。大家點燃篝火,圍著火光載歌載舞,歌聲笑聲響成一片!

    望見姑娘小伙那充滿朝氣的面龐,听著他們飄蕩在空中無憂無慮的歡笑,林晚榮無奈中又有些欣慰,這些才是苗家的未來啊!

    城外人多,笑語不絕,搜尋了半晌,擠出了幾身臭汗,也沒找到依蓮他們的映月塢在哪里。望著那遍地攢動地人頭,他有些傻了,近萬人一起相親,沒想到花山節這麼大的氣勢,這叫我到哪里去找依蓮他們?

    “唉——

    不是有網不肯撒,

    不是有秧不肯插;

    撒網沒有船來搭,插秧沒有水來打。

    阿妹想哥淚紛紛,

    不知阿哥你在

    恍如百靈清唱,一曲嘹亮的山歌,忽從人群中爆出。遠遠的山崗上,紅艷艷地篝火燒得正旺。篝火邊上,一個俏麗地身影默默佇立、翹首企盼,動人的歌聲便是由此而來。

    “依蓮!”林晚榮興奮的直揮手,跳起來就向那邊跑去。要說依蓮是真聰明,這山歌尋人的法子獨一無二。

    “阿林哥——”少女看見他的身影,頓時喜上眉梢,急急推開周圍聞她歌聲蜂擁而來的咪多們,歡快的向他跑來。

    望著依蓮近在咫尺、紅撲撲的臉頰,他壓抑的心情頓時清爽了許多,彎腰抹了把冷汗,氣喘吁吁道︰“真,真不好找啊!依蓮,你們怎麼躲在這里?!”

    依蓮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們出城地時候晚了,只能找些偏僻的地方落腳!阿林哥,你餓了沒有?!”

    忙了半天,還真是沒吃過東西,他急忙點了點頭。依蓮咯咯嬌笑,解開身上的包裹,卻是晌午分給她地糕點,竟似一點沒動過。

    她一股腦全部捧到他掌心里,林晚榮是真餓了,狠狠咽了幾塊,含混不清道︰“依蓮,你吃過沒有?”

    看他狼吞虎咽,依蓮欣喜的點頭,將盛清水的竹筒遞到他手中︰“我吃過了,可是一個人吃不完,這些都是留給你的!”

    充實了下肚子,正要吁口氣,忽覺有些不對勁,抬起頭來一看。媽呀!四周全是虎視眈眈的咪多,足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個個都扶著柴刀,怒目圓睜,仿佛馬上就要沖上來了!

    “這,這是干什麼?”他嚇得水也不敢喝了,嘴里的糕點吧嗒掉在地上。

    挨在依蓮旁邊的映月塢里一個與他相熟的咪猜笑著道︰“這都還不明白麼?這些咪多,來自不同的山寨,都是要與依蓮對歌的!阿林哥,我們依蓮為了你,已經在這里不停的唱了一晚上,就為了能讓你找到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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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四五章 你猜猜

    唱了一晚上?看著依蓮有些干澀的嘴唇,他嚇了一跳,急忙將水筒塞到少女手中︰“快,快,喝點水!”

    依蓮嗯了聲,抿了幾口清水,對著他甜甜一笑。

    林晚榮語重心長道︰“依蓮,唱歌可以,但不能這樣唱個不停,累了就一定要休息!”

    “阿林哥,我不累的!”少女低下頭去,小心翼翼道︰“今天晚上人多,我要不唱歌,就怕你找不到我們!”

    找是肯定能找到的,就是會費點勁,阿林哥嘆了聲,拉住她道︰“好了,今天是個例外,下次不許這樣了!”

    “嗯!”依蓮重重點頭,笑著伸手︰“阿林哥,你看,我們寨子在那邊!”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映月塢的姑娘小伙都在朝他揮手,招呼他們快些過去。拉住依蓮才走了兩步,周圍的咪多已將他們團團圍住了,嘰里呱啦大叫著,有的干脆就唱起了情歌,根本不願放她走。林晚榮齜牙咧嘴,笑著道︰“依蓮,這些都是你的崇拜者啊!好多帥小伙,怎麼樣,有沒有看中的?阿林哥給你把把關!”

    少女紅著臉道︰“才沒有呢!你把好自己的關就行了!”

    人都說苗女多情,這丫頭卻是害羞的很,林晚榮哈哈大笑,拉住她從人群中拼命擠出一條道路,狼狽逃竄。

    依蓮跟在他身後。眨巴眨巴了眼楮︰“阿林哥,你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去五蓮峰了?”

    林晚榮眼眶驀然放大︰“你,你怎麼知道?!”

    “傻子都能猜到了!”依蓮微哼了聲,忽又噗嗤一笑︰“怎麼樣,見到你日思夜想地聖姑沒有?”

    她不知詳情。把阿林哥的真話當假話,語氣中多是調笑,林晚榮卻是心生感慨,默默搖了搖頭。

    依蓮嘻嘻道︰“這也不奇怪。你瞧瞧這里的咪多,九成九都是想著聖姑的,要都能見了,那還得了?”

    我和他們不一樣啊!林晚榮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不知從哪里說起。依蓮見他面有難色,也不問了,低下頭去輕道︰“阿林哥。這些天我教你的山歌,你學會了多少?”

    林晚榮靦腆的伸出去五根手指,少女看地又驚又喜︰“五十首?!阿林哥,你真了不起!”

    他冷汗刷刷。急得抓耳撓腮。憋了半天,才小聲哼道︰“五,五首!”

    五首?依蓮偷偷吐了吐舌頭,這個阿林哥什麼都聰明,就是唱歌學的慢了點,她咯咯笑道︰“五首也不要緊,這都是你的心血!到了花山節上,可一定要唱出來啊,要不然。我這個當師傅的就太丟臉了!”

    林晚榮天不怕地不怕。臉皮厚如城牆,什麼都敢說敢做,唯獨唱情歌卻是不太拿手。跟著依蓮學了幾天,都沒好意思出過聲,在這方面倒是出奇的靦腆。依蓮也是摸準了他脈絡,才會有此一說。

    “盡力,盡力吧!”他搪塞著打哈哈,心里卻是忐忑不安,師傅姐姐真的會和我唱情歌嗎?奶奶的,這不要人命嗎?!

    回到映月塢的青年男女中,大家歡欣鼓舞,團團圍在篝火周圍听他講故事,這一次講的是打突厥的事,就連見慣他吹牛地四德都听得入迷。說到緊張處,苗寨男女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依蓮更是把他的胳膊都捏紅了幾塊。

    待到夜深人靜,萬物寂寥,諸人都席地而臥,悄然入眠,城外頓時一片清淨,唯有 里啪啦的篝火熊熊燃燒,輕輕的響動,仿佛溫暖地鼓點。

    一輪彎月掛在夜空,清冷地月光直灑大地,照在臉頰上,冰涼一片。

    今天已是九月初一,離月牙兒毒發的日子越來越近,到現在卻還不知道她中的什麼毒、到底有沒有解藥,林晚榮身上仿佛幾千幾萬只螞蟻在爬,怎麼都睡不著!

    “阿林哥,怎麼了?”依蓮行到他身邊,瞪大了眼楮,不解的望著他。

    依蓮是這群青年男女的領頭人,當真有些頭領的模樣,每晚都會巡夜,為大家蓋被子、驅蚊蟲,細致入微,兢兢業業,那聲望自然是高。

    望見這丫頭勤勉的樣子,林晚榮點頭笑道︰“依蓮,要是聖姑不當大頭領了,我就推薦你去!苗寨在你手里,一定會發揚光大!”

    “阿林哥,你取笑我!”依蓮坐在他身邊,羞澀道︰“我怎麼能和聖姑比?她是我們苗家的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林晚榮不解︰“依蓮,聖姑是今年開春才回苗寨,你以前都沒和她接觸過,怎麼會這樣推崇呢?”

    少女輕輕搖頭︰“阿林哥,你不是苗家人,所以不清楚。聖姑這些年雖然一直在外漂泊、極少回苗寨,可是我們苗寨許多的吊架樓、學堂、橋梁、水利都是她籌資興建地,為了防止貪墨,那銀票是她囑托長老們一張一張從山外帶進來地,還請了好多農人來教我們苗家墾田拓荒修水利,每到開春給我們買谷種,又請人教我們讀書識字——阿林哥,聖姑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說,我們苗家能不感她地恩麼?”

    原來安姐姐還有這樣溫情的一面,不是依蓮說起,我根本就不知道。想起安姐姐放蕩不羈的外表,林晚榮心中無比感動,我和師傅姐姐,真的是同一路人!

    “阿林哥,我這一輩子,就要做聖姑那樣的人!”依蓮羞澀道。

    “那你知不知道,聖姑為了幫助苗寨地鄉親。這些年一個人在外漂泊流浪,吃了很多的苦?”

    “我不怕吃苦!”依蓮堅定的抬起頭來︰“我會和聖姑一樣,為了苗家,什麼都不怕!你相不相信我?”

    望著這丫頭企盼的眼神,他仿佛就看到了少女世代的安碧如,美麗、純真、干練、堅強。不知道她的未來會怎樣?林晚榮長長吁了口氣,重重點頭。

    依蓮甜甜一笑,無聲蜷在他臂彎︰“阿林哥,你真好!要是你能永遠留在我們苗寨,那該多好啊!”

    我好嗎?和安姐姐比起來,好像就不怎麼樣了!不過我要是把安姐姐從聖姑變成了聖嫂,成為了苗寨地女婿,那就和留在苗寨差不多了,依蓮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他想到得意處,頓時大笑。再想去和依蓮說話,苗家少女卻已甜甜的睡著了。

    這一夜想的事情多,一會兒安姐姐,一會兒月牙兒。睡的也是囫圇。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天已經大亮,身上搭著一塊厚厚的褥子,飄著些淡淡的香水芬芳。依蓮早已起來了,正在與幾個姐妹搭土灶生火,裊裊炊煙緩緩升起。

    四德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言道了幾句,林晚榮神色一冷,點點頭,爬起身就走。

    “阿林哥——”苗家少女捧著兩個才出爐的熱窩窩。吹著氣一路小跑送到他手中︰“給你!”

    她發絲上沾染的幾粒秋霜。已凝結成了水珠,在初升的陽光中,閃著五彩聖潔地光澤。臉蛋如鮮艷的朝霞紅撲撲的。林晚榮接過窩頭,頓時吁吁連喚,燙的嘴皮子都打顫。

    依蓮咯咯嬌笑,阿林哥無奈地看著她︰“今晚我能找到咱們山寨,你可別再唱歌了!當然,要是有了中意地小伙子與你對唱,那就除外了,呵呵!”

    “才不會呢!”依蓮臉頰一紅,輕輕道︰“你早點回來,我——大家等著你講故事呢!”

    我成故事大王了!他笑著點頭,作別眾人,徑直朝城中行去。

    花山節明天就要開始了,這是百里苗鄉最盛大的節日,遠遠近近的鄉親們紛紛涌入城中,大街上擠得水泄不通,整個筠連已成了苗家大集會。

    在人群中穿梭半晌,隱蔽的拐角處忽然露出一個大腦袋,偷偷對他招手,正是高酋。疾步行了過去,便見興文縣丞吳原穿著便裝,挺著個肥肥胖胖的大肚子,急急跪下︰“下官吳原叩見駙——”

    “好了好了,”林晚榮擺擺手︰“這些虛禮就不要行了吧!”

    “是,是!不知駙馬爺可曾用過早膳?下官在附近準備了幾樣糕點,請駙馬品——”

    “不用了,我喜歡吃這個!”他哼了聲,揚揚手中啃了一半的窩窩頭。

    吳原大驚,急忙跪下拼命磕頭︰“大人深入鄉里、愛民如子,與百姓同甘共苦,實在是世之典範、吾等之楷模!下官定當效法大人,弘揚您的光輝精神,與——

    這廝拍起馬屁來,老子都不是他的對手。林晚榮听得齜牙咧嘴,急忙截斷他的話︰“客套話就別說了吧!吳大人,高統領叫你打探地事情,有眉目了嗎?”

    “是,是!”吳原壓低了聲音,彎下身子恭敬道︰“回您老地話,下官已經打探清楚了。今日晌午,苗鄉大頭領扎果,要在這附近的香韻樓,宴請府台大人!”

    香韻樓就是筠連最好的酒館了,昨日進城地時候他也見過,確實有些氣派。林晚榮嗯了聲,不緊不慢道︰“扎果大宴賓客,吳大人想來也在被邀之列吧?”

    “這,這——”吳原嚇得一縮頭,大氣都不敢出

    “其實也沒什麼!既然有人請客,不去白不去!”林晚榮拍拍他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去听听大頭領和府台大人有什麼知心話要說。這二位,可是華苗一家的典範啊!!”

    听駙馬爺說出“典範”二字,吳胖子頓時心驚膽顫,急急抹了冷汗,連聲點頭︰“是,是,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去辦!”

    屏退了吳原。高酋狠狠呸了口︰“什麼玩意兒!胖地像個肉球,那身肥肉,只怕都是吸百姓的血長起來的。”

    “他的帳就慢慢算吧。”林晚榮笑著搖頭,四顧瞅了幾眼,忽然道︰“高大哥,香韻樓就在前面。咱們去看看!”

    高酋在筠連轉了幾圈,地形也算摸熟了,聞言便帶著他往人群中鑽去。行了盞茶功夫,便看見一座裝修精美的如畫閣樓,位于鬧市正中,周圍人群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林晚榮仔細打量了幾眼,正晌午時分,香韻樓卻無客人出入,周圍明里暗里散步著數百黑苗壯漢。警惕的往四周觀望,看來這香韻樓是被扎果包下來了,閑雜人等根本無法靠近。

    眼看時已正午,忽見一頂八抬大轎遠遠而來。兩隊兵丁執著刀槍在前橫沖直撞、吆喝開道。周圍百姓嚇得紛紛躲閃。一時雞飛狗跳、嬰童啼哭,市集亂成一片。

    昨日就已見識了這個聶遠清地霸道,今日尤甚,這姓聶的分明就是敘州府的土皇帝了!林晚榮怒哼了聲,眼中泛起陣陣殺機香韻樓外百步內早已被清理干淨,扎果大頭領手扶著柴刀,疾行數十步,趕到轎子前恭恭敬敬行禮︰“苗家扎果,拜見府台大人!祝大人福泰安康。富貴流長!”

    “大頭領太客氣了。”轎子里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簾子被掀開,扎果急忙親手扶轎,從里緩緩行出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人。身著大紅官袍,慈眉善目,面如滿月,白白淨淨的臉上堆著和藹的笑容,一一向四周抱拳,狀似恭謹。

    這就是那個聶遠清?林晚榮遠遠的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的感慨。什麼叫做人不可貌相,看看這位聶大人就知道了!要是不清楚這家伙干過的事,沒準還有人把他當彌勒佛呢!

    扎果在前,躬身引著聶大人一行人等進了香韻樓,數百兵丁與扎果地黑苗親衛,層層把守在門外,除了偶爾能听見樓中傳來的笑聲,余下的情形什麼也看不到了。

    “林兄弟,現在怎麼辦?”高酋小心謹慎的問道。

    還能怎麼辦?在樓外轉了半天,頭都想破了,也找不到混進去地法子。林晚榮咬了咬牙︰“等!”

    這一個等字,可不是好捱地。從日中到日落,兩人在周遭轉了數百趟不止,遠遠能听到香韻樓內推杯置盞、歡聲震天,他與高酋卻只能坐在外面干熬。

    待到華燈初上時分,那香韻樓的大門才重又打開,白面菩薩似的聶大人臉帶笑容緩緩行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扎果頭人面泛紅光,不斷抱拳致意,眼中射出欣喜的光芒。

    “看這樣勢,只怕是談成了!”高酋小聲道。

    我也知道是談成了,可他們到底談成了什麼呢?!林晚榮無奈苦笑。

    眼望著聶遠清的官轎走遠,扎果扎龍兄弟也徑自離去,街上行人已少,二人回到那僻靜的宅中,過不了片刻,便見胖子吳原氣喘吁吁的鑽了進來︰“駙,駙馬——”

    林晚榮秉住心中的焦慮,微笑道︰“吳大人回來了?!午宴用地可好?”

    “下官該死!”吳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力磕頭,痛哭流涕︰“下官有負大人重托!那個扎果和聶遠清進房密談,其隨從把守甚嚴,下官冒險靠近,也只能听到寥寥數語!下官該死,下官該死啊!”

    林晚榮嘻嘻一笑,親手扶起他︰“吳大人言重了,扎果和聶大人談了些什麼,我早已知曉,讓你去,也只是從旁佐證一下而已!”

    聶遠清身邊也有駙馬安插地探子?吳原心里打了個顫,駙馬真是高深莫測啊!

    “吳大人,說說你听到了幾句什麼,”駙馬不緊不慢的拍拍他肩膀,笑著道︰“不要怕,隨便說,瞎編也沒關系,反正也只是個佐證!”

    吳縣丞磕頭如搗蒜︰“打死下官也不敢欺騙您老!我就只听到了幾個字,什麼聖姑、動手、格殺勿論,別的就再也听不到了!”

    動手?格殺勿論?林晚榮眼中寒光一閃,這個笑面佛聶遠清,難道要在花山節上動手殺人?這廝手段如此狠辣?!

    他無聲無息,久久凝立,高酋知他心在思索,不敢打擾,便將吳原悄悄帶了下去。

    也不知站了多久,院里微風漸起,吹得他心頭一涼。抬頭看時,夜幕漸落,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

    遠處地五蓮峰高聳入雲,像是夜幕中無聲綻放的花瓣,他眺望良久,默默搖頭,咬牙痛道︰“這個狐狸姐姐,都被人家欺負到頭上了,卻還躲在山上不聞不問,想修煉成個狐狸精嗎?!”

    話聲未落,便覺屁股一涼,劇痛的感覺傳來。他似是被踩了尾巴般跳起來,抄直怒吼︰“誰,誰打我?”

    “你猜猜?!”一個又冷又媚的聲音,驀然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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