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步步生蓮(連載中)

霸州丁家 第050章 小管事幼犢頂老儒


    由于五代之亂,武將篡立之舉成了朝堂上的家常便飯,換皇帝的速度快的離奇,所以大宋立國後十分注意約束兵權,曾有嚴令規定,統兵大將就算府上的親兵也不許超過三十人,如有逾越便有造反之嫌,一旦被人檢舉,就算不殺頭也是要罷官的.

    可是西北地區如今還在藩鎮手中,就沒有這許多忌諱,加上此地民風尚武,將軍府邸戒備更是森嚴,程將軍府的親兵三百人都不止,只是今日老母大壽,讓一班甲胄鮮明的軍校站在那兒未免大煞風景,所以侍衛們才少了,留下來的人也都換了常服.

    程世雄這一聲喝,立時有幾名常服親兵奔向後宅演武堂,片刻的功夫便把程世雄的佩劍取了來.

    程世雄緊緊衣衫,接劍在手,在白虎下山的巨幅屏風下站定,忽地"嗆啷"一聲拔劍出鞘,那劍刃既長又薄,這一拔龍吟聲不絕于耳,真似九宵之上一條神龍長吟一聲,余音嫋嫋流到地上來.頗有先聲奪人之效.

    程世雄一介武夫,換了尋常衣衫時瞧來憨樸尋常,也沒有什麼殊異之處,可是他持劍在手時,氣度又有不同,丁浩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髭髯磔立,目光如電,黑臉黑須,煞氣逼人的鐵將軍.

    他屏氣凝神,雙眸盯著眼前一泓秋水般的劍刃,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待到神完氣甯,忽地把劍一橫,身隨劍轉,長劍與長穗筆直一條直線,已颯然舞起.他的劍舞絕對是真正用來殺人的劍法,前廳空閑本來夠大,可他一柄劍舞起來片刻功夫便覺滿堂電光颯颯,風雷殷殷,驚心動魄,凌厲無比.偌大的一座大廳,卻似所有的空間都被他手中一支長劍占據.

    唐焰焰面有得色地瞟了眼那些官紳名士,故意提高嗓音道:"大唐三絕,裴將軍劍法乃是其一,今日諸位得以一睹,也算有福."

    陸仁嘉也通劍舞,卻從未見過這樣凌厲的劍法,本來正暗自納罕,一聽裴將軍劍,手指頓時一顫,幾乎扯下幾根胡須.杜舉人沉不住氣,已失聲叫道:"這……這便是裴將軍的劍法?公孫大娘所創的《裴將軍滿堂勢》便源自這套劍法啊!"

    公孫大娘的劍舞?

    滿堂賓客聽了這才一片嘩然,許多人並不知裴將軍為何許人也,卻知道公孫大娘的名字.風塵中的傳奇人物,總是比朝堂上的武將文臣們在民間更有生命力的.

    裴裴旻將軍乃大唐初年一員武將,劍術最是高明,他的劍術被譽為大唐三絕之一.開元盛世時唐宮第一舞伎公孫大娘曾隨他習練劍法,劍舞驚動天下,其中極有名的一套劍舞叫《裴將軍滿堂勢》,就是學自裴旻.

    據說草聖王旭看了公孫大娘的劍法,茅塞頓開,成就了落筆走龍蛇的絕世書法.詩聖杜甫少年時也曾看過她的劍舞,當真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劍器一展,雄渾灑脫,凌厲無匹,後來寫下了"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的絕妙詩句.

    而這一切,都源自裴旻的劍術,程世雄這套劍法,竟是昔年裴將軍的真傳?

    只見程世雄掌中一柄劍,劍光如驚虹掣電,到處都被森森劍氣所籠罩,滿室輝煌,光彩都不及其萬一.程世雄滿堂游走,劍光霍霍生寒雄渾無比,真是令人心為之動,神為之奪.

    丁浩看的目不轉睛,他這時才見識到真正的劍術高手是何等可怕,那滿室繚繞,凌厲無匹的劍影,若是讓他這樣的人去比斗,便是有百十個丁浩,怕也不是對手,尤其令他激動的是,這可是史書中方聞其名的失傳劍舞……,今兒可是開了眼了,當浮一大白."

    程世雄舞罷,突地長劍離手,在空中翻騰幾周,劍尖筆直沖下,"鏗"地一聲,准確無誤地插入了他左手中的劍鞘,此時眾人眼中猶自閃耀著方才滿堂的爍爍光華.靜了片刻,程世雄呵呵一笑,氣喘道:"程某別無所長,只有這一身武藝,今日獻與堂前,讓諸位見笑了,呵呵……"

    廳中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聲震屋瓦,程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來,程夫人更是滿臉傾慕地看著自己夫君,看來這總被她呵來斥去的程世雄,在她心里其實還是愛極了的.想來也是,若非如此,當年程世雄不過是一個軍中小將,她身為唐家大小姐,若非喜歡了他,又怎會委身下嫁?兩人之間年輕時未嘗沒有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

    陸仁嘉看了這套先後令公孫大娘,詩聖杜甫,草聖王旭得益的劍舞,也是目眩神馳,可是程世雄一個粗人,舞了趟劍法,居然蓋住了他的聲勢,這卻是一向高傲目中無人的陸仁嘉難以容忍的,眼見程世雄臉龐赧紅,呼吸粗重,陸仁嘉便似笑非笑,似陰非陽地道:"裴將軍劍,的確氣象萬千,華麗無比.只是陸某遙想當年公孫大娘,呵呵呵,不知公孫大娘舞劍,是否也如將軍一般氣喘籲籲,臉面脹紅,哈哈……"

    他自覺這番話雖含嘲諷,取笑的意思也並不十分明顯,程世雄就算心中惱怒,也不好意思當場翻臉.本來麼,詩詞文章盡多贊美公孫大娘的,可從無一句提到公孫大娘舞完了劍是否也累得呼呼直喘,縱然也如程世雄一般,誰又會大煞風景的載與詩詞之中流傳下來?這番可是死無對證了.

    不想話音剛落,就聽一個聲音道:"放狗屁,狗放屁,真是一只放屁狗!"

    這一聲罵那叫一個清晰,滿堂上下聽的清清楚楚,有的人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那個愛笑的折姓小姑娘坐的遠,竟也聽清了這句話,頓時笑得打跌,幾乎一跤從凳子上出溜下去,她忙坐正,兩只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忍笑忍得眼淚汪汪.

    陸仁嘉如此刻薄,本來廳中許多人都很不滿,可是礙著他的名氣太大,卻也沒人出面駁斥,所以陸仁嘉這句話一說完,眾人都屏息看向程將軍,怕他按捺不住大發雷霆.

    丁浩此時卻有些不知所措,他方才獨自喝了幾杯悶酒,待看了程將軍驚人的劍舞,又聽了陸仁嘉實在不像人話的話,便趁著酒興狠狠罵了一句.他罵那一句時,大廳里吵吵嚷嚷,贊美的,議論的,嗡嗡不絕,那一聲罵出來本來也不會有人聽到,誰知陸仁嘉大放厥詞之後,所有的人都去看程世雄反應,嘈雜聲就像有人號令似的,齊刷刷地停了,結果水落石出,就凸出了他這個活寶貝.

    此刻丁浩就是想低調一些也不成了,近處的人知道是他,都在看著他,遠處的人略一搜尋,也很有默契地一齊向他看來,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否認.

    陸仁嘉氣得嘴青臉白,尖聲喝道:"是哪個名士才子如此看不起陸某,站出來說話!

    "話已經說了,再吞回去該得罪的人也已經得罪了,臨陣露怯反而讓人鄙視,而且看那程老太君,程將軍夫婦的眼神,倒不像惱怒自己攪了他們的壽宴,反而大有親近之意,就連那只小辣椒唐焰焰,都對我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看來他們對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也是憎厭到了極點……

    嘿!如今騎虎難下,我本不想出頭,誰讓時勢所逼呢.陸大名士,陸大狂生,對不住了,大象它也怕小老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輸,您不成啊……"

    丁浩想著,慢騰騰站起,醞釀了一下情緒,哈地一聲笑,朗聲道:"哪兒來的那麼多名士才子?如今這世道,名士就象街頭販賣的菘菜(白菜)一樣,一撥拉就是一大捆,也忒不值錢了.陸先生這稱呼,在下實實的不敢當!"

    坐在廳口的折姑娘正興致勃勃找那罵的如此性格的人,一見竟然是他,趕緊搬起凳子往前蹭蹭,手托下巴,兩只眼睛彎成月牙兒,進入了專注的看戲模式……   

TOP

霸州丁家 第051章 狂就狂到底


    聽丁浩這樣講,陸仁嘉勃然大怒,唐焰焰很是詫異地看著丁浩,這個家伙,每次給她的感覺都不一樣,第一次,他很狼狽地逃之夭夭,留給她的唯一印象就是笨口拙舌.第二次,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愣是有點鐵成金,指鹿為馬的好口才;第三次,他在秦公子面前裝傻充愣,典型的一個刁民.而現在……

    "又是你?出身低賤,言語粗俗,故弄玄虛,真是一個厭物,俗物.一個賤役下人說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看來這廣原府懂規矩的人真的是不太多了."

    陸仁嘉不陰不陽地笑諷,可他這句話一下子就幾乎把所有的廣原人都得罪了.當時人們的地域觀念比後世強大百倍,丁浩不是廣原人,但是畢竟是西北地面上的人,和他這個中原名士比起來,本就讓廣原人覺得比較近,他這句話一講,除了徐知府,姜教授,杜舉人,所有的人更是一致地站到了丁浩一邊././

    丁浩把頭一揚,昂然道:"蓮華生于貧賤,長于卑汙,卻冰清玉潔,一塵不染,反倒是許多自命不凡的所謂名士聞人,明里道貌岸然,暗里男盜女娼,心胸狹窄,目中無人.陸大名士才高八斗,閱曆天下,難道也是一個只計身份的俗人嗎?"

    陸仁嘉勃然罵道:"無禮小兒,渾帳東西,你區區一個賤役奴仆,也敢對老夫指手劃腳!"

    一旁通判張勝之生怕二人鬧將起來,自家大人面上不好看,忙起身道:"定庵先生乃中原名士,天下士林傾慕的人物,你這後生小子不要對定庵先生無禮,還不快快退下."

    定庵先生是陸仁嘉的號,因他是徐知府好友,故此張通判以號尊之.丁浩自知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他要麼堅定地站在程世雄一邊,要麼就此卷鋪蓋走人,中間斷無第三條路可走,所以明知這張通判有意拉架,卻不能領情,便向他一揖道:"這位大人請了,他說自己是甚麼甚麼中原名士,不知是朝廷的誥封,還是士林的推舉?莫不是自我吹捧,跑來程將軍府上騙吃騙喝的家伙,大人忠厚,莫要被他騙了才是."

    你你……"陸仁嘉氣極,指著丁浩渾身哆嗦,一時說不出話來.丁浩把眼一瞪道:"怎麼,這麼說委曲了你麼?張口閉口自承名士,也不知你的詩詞文章哪一樣名傳于世!除了到處大放厥詞,于這天下百姓又做過什麼益事.我是不懂詩詞的,也認不得幾個字,可是曾聽到我們莊上討飯的一個洪姓老丐吟過幾句,聽來也比你這名士有學問,你說你是名士才子,我且說說那洪姓老丐吟過的詩詞,你能比得過他,再稱名士不遲."

    陸仁嘉氣極而笑:"後生小子,在老夫面前如此張狂,居然拿一個老乞丐的打油詩來與老夫較量,好好好,真是後生可畏,你且說來,老夫候教了!"

    丁玉落用詫異驚奇的目光看著丁浩,她不知道在丁浩身上到底生過什麼事,除了人還是那個人,他的內在就仿佛完全換了一個人,他……真的是那個阿呆?可是……若說不是他,那還有第二種解釋麼?丁玉落想起丁浩一直以來的表現,腦中一片渾亂.

    丁浩決定要剽竊前人詩詞震震這個老家伙了,不過他可不敢自承是自己寫的,雖說那樣絕對能一鳴驚人,踩著陸大名士的肩膀成為風光無限的丁大名士,可是這丁大名士估計頂多做三天就得穿梆,成為一只人人喊打的文壇過街鼠.所以他把這詩又推到了那位子虛烏有的洪老先生身上.

    丁浩道:"那老丐做的這詞,每乞了錢買酒一醉後便吟個不停,故而我倒是記得,你且聽了.詞云: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云,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眾人都道這丁浩沒什麼學問,不知道把什麼不上台面的打油詩驚為天人之作了,正怕他鬧出個大笑話出來,不想這詞只吟了半闕,已是全場肅然,這樣字字珠璣,胸懷豪邁的詞作,可是蘇大學士最有名的一,就算不識貨的也聽的出它的好來.

    丁浩繼續道:"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丁浩記得完整的詞少的可憐,除了這《念奴嬌》,只有柳永幾泡妞用的大殺器,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如今在這大廳里,吟那樣的詞,格調顯然不如這《念奴嬌》,所以便選擇了這一.

    定庵先生憋足了勁正要駁他個體無完膚,待聽了蘇大學士這詞,立馬崩潰,這要什麼樣的乞丐才吟得出這樣字字珠璣的詞句?這可要他如何應對?但要不答,一世英名就全毀了,心中一急,他額頭上的汗水都淌下來了.

    一見此狀,姜教授忙起身道:"後生小兒,聽來一字半句的詩詞,也敢目中無人,陸先生,你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何必與他一般計較,徒惹士林恥笑!"

    讀書人倒底幫著讀書人,再說他馬上就要升任太學博士做京官去了,也不怕得罪程世雄,倒是以後用得著陸仁嘉的機會多些,是以出面為他解圍.陸仁嘉仰天打個哈哈,就勢說道:"姜教授教訓的是,陸某率性為人,竟跟一介賤役小民糾纏上了,自覺也是可笑,哈哈……"

    丁浩一瞧,方才徐知府都玩過一回了,如今這兩位老哥兒又要玩這種就坡下驢的把戲啊,你要撤也就撤吧,臨了還要來一句賤役小民,行,那咱們就耗上了.**教導我們說:"宜將剩勇追窮寇",魯迅先生教導我們說:"要痛打落水狗!"如今形勢一片大好,我還就痛打你這只落水狗了!

TOP

霸州丁家 第052章 諸葛武侯罵王朗


    丁浩冷哼一聲,向姜教授問道:"不知這位老大人,又是哪位名士?"

    姜教授一聽"名士"二字,頓時心驚肉跳,他可不敢自居名士,萬一這小子說那老乞丐還吟過一首詞,請他也指教一番,那可如何是好?

    陸仁嘉色厲內茬地道:"這位是廣原府學的姜教授,不日就將榮升東京太學博士.你這賤役刁民,意欲如何?"

    丁浩似笑非笑地道:"原來是姜教授,不是名士就好,呵呵,不是名士就好."

    他雖得意,卻不敢忘形,人還是得罪的越少越好,陸仁嘉一口一個賤役刁民,不能輕饒了他,但這姜教授,不管怎麼說都算是官場上的人物,卻不可過份得罪.

    陸仁嘉聽他言下只對自己大為不屑,偏偏自己又吟不出一句蓋得過那首《念奴嬌》風頭的詞來,心頭真比油煎還難受,氣急攻心之下,脫口罵道:"這堂上,哪一個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一介家奴如此肆無忌憚,大放厥詞,身無家主的居然不置一辭,這女主男仆……嘿嘿!不知是威難禦下還是澤惠下人!"

    陸仁嘉這句話出口,馬上心中大悔,他這一輩子實在少被人如此忤逆,氣沖斗牛之下,這句話說的大錯特錯了,這句話出來,可就降了自己的格調.果然,廳中許多人聽了,臉上都有些難看,你既以狂出名,那麼拂程太尉便談不上不知進退,罵丁管事也談不上紆尊降貴,率性而為,是為真人嘛.可是……,你口拙辭窮之下,竟以這種事情做文章,以年少女主年青男仆做話題,引人故涉淫邪之想,這簡直就是市井潑婦,格調也太……,一些老成持重者忍不住輕輕搖頭,大大的不以為然.

    丁浩一聽勃然大怒:"這個狂生,性格孤僻狂妄,直如三國禰衡,若論品格,卻是不及禰衡萬一,氣急敗壞之下,竟然如此齷齪!你既自輕自賤,我還怕罵死你這個賤人!"

    他轉眼瞧見丁玉落氣得俏臉雪白,便強壓怒火,撇過二人,轉身對程老太君道:"承蒙老壽星高看一眼,讓小民進了這白虎大廳,小民感銘于心,如今與人口角,擾了老壽星的興致,那都是小民的罪過.小民有心陪禮,可小民既不能歌,又不能舞,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思來想去,只能給老壽星講個笑話,若是這笑話能博得老壽星一樂,也算盡了小民的心意了."

    滿堂男女大眼瞪小眼,個個都不知道他又要玩甚麼花樣.笑話,他們當然懂,相熟的朋友一起玩樂時,他們也開玩笑,說笑話,只是如今這樣局面,他居然要講笑話?

    每個人都知其中必有詭異,是以兩只耳朵都豎了起來,就象突然出現了一屋子兔子,個個目光炯炯地盯著丁浩.

    老壽星不方便罵的話,丁浩都幫她罵了,所以老太太對這幫兒子出了一口窩囊氣的小伙子是越看越順眼,聽他說的乖巧,便笑應道:"老身可沒生你的氣,呵呵,不過有笑話聽,你就說,只要是你這孩子說的,老身就愛聽."

    丁浩一笑,行了個羅圈揖,便道:"這個笑話,是小民在瓦市里閑逛時聽來的,說的是前朝大唐時候的一件事兒.話說山東濟南府城郊有兩戶人家,一戶姓張,一戶姓田.兩家比鄰而居,因為房基地呀,水田里用水呀一些事兒,兩家漸漸起了齟齬,仇越結越深."

    這種事在民間時常發生,聽來並不稀罕,不過他一說要講笑話,大家就疑心他要拿陸仁嘉陸大名士做文章,聽到這兒卻又不像,不免滿腹疑惑.

    只有那個折姓小姑娘,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了瓜子兒往嘴里遞,貝齒一磕,雀舌一卷,一個瓜子皮兒便落到了桌上,磕得津津有味,聽得也是津津的味,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直瞟著丁浩.

    她才不信丁浩被人氣哭了自家大小姐,又在眾人面前被陸仁嘉一口一個刁民賤役的罵著,最後更被陸仁嘉用這樣不堪的話來底毀,他還忍得下這口氣.這個家伙,別看他瞧著焉焉的,其實心里頭'壞’著呢.

    丁浩道:"兩家這麼近住著,彼此又結了仇,那仇自然是越結越深,再也化解不開了.田家男丁多,欺負的張家抬不起頭來,為了一抒胸中怨氣,張家不惜錢財,讓孩子苦讀詩書,後來這孩子游學天下,名氣越來越大.雖說始終不曾得到過一官半職,但是他的士林學友,卻有不少做了大官的,這姓張的呢,得人吹捧,便也搏了一個名士的招牌,風光的很."

    眾人一陣緊張,亦是一陣興奮,心中只道:"來了來了,他說名士,果然是沖著定庵先生去的."

    丁浩接著道:"張家孩子成了名士,做官的朋友又多,要收拾仇家還不易如反掌?那田家被張家排擠的苦不堪言,最後田家本來在家務農的長子一氣之下,拋妻棄子,也出外闖蕩去了."

    眾人聽了滿腹納罕:人家是自幼讀書的,你都娶妻生子在家務農了,這個時候才出外闖蕩,還能闖出一番什麼事業來?

    卻聽丁浩又道:"只不過一年的功夫,那田家的兒子便衣錦還鄉了,還帶著一隊如狼似虎的官兵,把那張家的人尋個罪名全都抓了起來,押去刑場斬首.直到此時,張家的人才知道田家的兒子一狠心,把自己閹了,進宮做了太監.

    因為他姓田,得了大太監田令孜的寵信,這次衣錦還鄉,就是要報一箭之仇的.法場上,張家老父弄明白事情緣由之後,頓時老淚縱橫,眼看那劊子手們舉起了鋼刀,張父突然大喊了一聲……"

    丁浩吸了口氣,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後,突然用一口倍兒地道的山東快板腔叫道:"我的兒啊~~我的那個兒,早知今日~~爹悔當初,你做得這是甚麼鳥名士啊,連人家的卵子都不如……"

    "噗!咳咳咳……"折姑娘一枚瓜子嗆進了氣嗓兒,按著胸口咳個不停,程夫人和唐焰焰明知大家閨秀聽了這樣的笑話不該去笑,可是實在忍耐不住,只好背轉了身子,只見她們的肩頭劇烈地抖動著,可見忍笑忍的有多激烈.程老太君卻不管陸仁嘉是甚麼臉色,早已開懷大笑起來.

    大廳里的客人本就忍耐不住,一見老壽星都笑了,也就罪不及眾了,這一通爆笑真是個聲震屋瓦,桌上許多杯碟都顛得叮當作響.徐知府和姜教授,杜舉人實在不好意思笑出聲來,他們的臉色漲成了紫紅色,兩只眼睛都凸了出來,也不知會不會憋成內傷.

    陸仁嘉手指丁浩,渾身亂顫,好像唱大戲的一位老生:"你這不知天高低厚的賤役小民尖酸刻薄齷齪猥瑣狡險刁頑顛倒尊卑不知謙恭一至于斯竟敢對老夫大放厥詞沒上沒下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位定庵先生雖然保養的不錯,卻也是個不事生產,不做運動的老書生.生起氣來時氣兒本來就不夠用,他還偏要強撐著說個沒完,這一段話尚未說完,他便恨恨的一仰頭,身子一軟,象一片凋零的秋葉,悲壯而優雅的倒了下去,顫抖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美的弧線……

    丁浩見他昏厥,心中不由暗笑:"老子這番罵你,可有當年諸葛武侯罵王郎的三分氣象?"

    心里笑著,他口中卻驚叫道:"不好,定庵先生說話太多,背過氣去啦……"   


TOP

霸州丁家 第053章 殺機


    剛剛喘勻了氣兒的折姑娘才直起小蠻腰,一聽丁浩故意損那陸大名士是說話太多背過了氣去,不禁"哈"地一聲笑,又很沒形像地趴到了桌子上……

    徐知府見陸仁嘉暈厥,連忙搶過去扶住他,回頭對程世雄尷尬地道:"程將軍,都是下官莽撞,請了這位好友來,他實無惡意,只是不善交際,生性狷狂,這張嘴……實在是……咳,下官擾了老壽星的喜宴,實在是罪過……"

    程世雄忙道:"徐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你請來這中原名士,也是給俺程世雄作臉,只不過……呵呵呵,俺是個粗人,作派不入這位才子名士的法眼罷了,徐大人的心意,程某明白的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還是快把這位陸先生帶回去救治一步,讓他歇息靜養吧."

    他一說到名士,就想到丁浩說的那個笑話,臉上要忍笑意,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徐知府聽了這話心中略感安慰,他苦笑一聲道:"既如此,老壽星,程將軍,下官……這就告辭了."

    陸仁嘉只是氣急攻心,一倒下氣血回流,意識便恢複了,可是這種情形下讓他如何清醒過來?只得仍然故作暈厥,是以徐知府雖是一介文弱書生,在他暗中配合下也能扶得起來.

    陸大名士雙眼緊閉,腳下卻有一下沒一下的隨著徐知府的拖拽,在眾人的轟笑聲中灰溜溜的出了大廳……

    程老太君壽宴上出了陸大名士這件插曲,不但沒有造成什麼不愉快,反而成了賀客們一件忍俊不禁的談資,壽宴氣氛在徐和府和陸仁嘉退場之後,反而更加高漲.陸大名士灰頭土臉,令程老太君和程世雄暢吐胸中悶氣,這對主人翁談笑風生,更是不把那陸某人的事放在心上.

    不一會兒,左廂的軍中將校們也趕來向老壽星敬酒,大廳里就更熱鬧了.程世雄見老娘興致很高,便道:"娘,前邊搭了戲台子,正在說書唱曲兒,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程老太君喝了兩杯酒,臉蛋紅撲撲的,一聽這話便乘著酒興起身道:"成,大家伙兒都去熱鬧熱鬧,媳婦啊."

    程夫人連忙上前,只聽程老太君道:"你和焰焰回去,替老身照應好那些女賓,喔,還有富貴,那兒也得去瞅瞅,這個小祖宗要是鬧將起來,那幾個丫頭可管不了他."

    程夫人應了,邀上丁玉落一同返回後宅,其余眾人則如眾星捧月一般,陪著程老太君去了前廳.一時杯盤狼籍,丁浩不好獨自留下飲酒,便也隨著去了.

    前院里,依著照壁搭著一個棚子,分上下兩層,前後兩格,前邊下面是支架,上面則是披紅掛彩的一個戲棚,伎人們就在這上面表演.後面上下兩層卻是男女伎人們更衣換裝的地方.

    戲台子對面的房子是座上下兩層的小樓,距戲台子兩丈多遠,下面大廳里坐的都是賀客,二樓專供程將軍和一眾貴客就坐.前院里頭原沒想到老壽星會出來,故此只給程將軍,徐知府等人配了席位,不過徐知府走了,那座位正好空出,就由程世雄坐了,程世雄的主位自然是讓給了老娘.

    他們沒來之前,吳家樂棚正在表演相撲,由于程府的正主兒不在,所以真正的相撲高手也沒有登場,出場熱身的是兩個女相撲手.

    女相撲手在宋朝的相撲界被稱為女飚,此時雖說即將出了正月,天氣已日漸暖和,卻仍是寒意逼人,但是台上兩個身材健壯的女飚卻穿著標准的相撲裝備:上身只穿一件胸圍子,下身只著一件兜襠布,裸著胳膊大腿和小腹,那模樣比穿比基尼三點式的打扮來也不遑稍讓.

    這兩個女飚的相撲功夫著實不錯,招數變幻莫測,身法疾速如風,可是她們是女人,是以人們看她們表演,看熱鬧就多過看功夫,她們也自知使命所在就是吸引看客的眼球,所以倒也坦然.

    兩個女相撲手在台上十分認真地較技,對面廳中,廊下的口哨聲,噓聲,笑聲卻是不絕于耳,有人還在大叫:"把她的遮羞布扯下來,扯下來!"

    台上兩個女相撲手本來使命就是熱場,自然也要時時做些玄虛的動作來誘惑觀眾,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錯覺,似乎她這一下撲出去,就能把對方的胸圍子扯掉,結果當然是有驚無險.

    希望中失望,失望中繼續希望,便也撩撥得許多看客直勾勾地盯著她們胸前那兩團洶湧波濤,可是若要一窺廬山真面,卻始終不能得償所願.

    待到老太君說要去前院看戲時,彭老管家就已先行一步趕去安排了,是以等到程府最高領導程老太君趕到前院,登上二樓,安然就坐,打開窗欞時,打黃掃非效果顯著,對面戲台上兩個半裸的女飚不見了,一位衣冠楚楚的老先生穩穩當當地站在台上,手撫長髯,正聲嘶力竭的說"三國"……

    ★★★★★★★★★★★★★★★★★★★★★★★★★

    戲台子一側,兩個吳家彩棚雇來搬東西打下手的幫閑漢子懶洋洋地倚著戲台架子,一副無所事事地模樣,他們目光看似散漫,東張西望的沒個定處,可是對面二樓一扇扇窗欞打開,貴客們揖讓就座的情形一看進眼里,兩人的身子立刻站直了,就像無形中有一根線,提牽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然後便一前一後,看似悠然地走到後面,掀開戲台後面更衣間的粗布門簾鑽了進去.

    後面樓下一層是男伎更衣的地方,里邊生著煤爐子,棚屋里暖烘烘的.這時代煤已開始用于取代薪柴,大宋都城開封府大部分民居都已棄柴薪而就煤炭,其他地方當然還未普及,能用得上煤炭的都是大戶人家.

    程世雄是廣原將軍,家里自然是買得起煤的,再加上此地離雁門關外現屬契丹人的大同地區不遠,那里是產煤的,販運到這兒價錢也不貴,彭管家就給吳家彩棚支應了幾擔煤來取暖.

    此時爐子旁邊坐著一個小厮,正往爐子里加著煤,一個幫閑漢子悄悄湊到了"他"的面前.她微微抬頭,黑寶石般的眸子熠熠發光,那幫閑漢子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點頭,便返身走開,小厮立即往爐里添了幾鏟煤,拍拍身上的煤灰,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趁著沒人注意,兩人一前一後拐進了上樓的狹窄樓梯,另一個幫閑漢子立即走過去坐到了樓梯口兒上,好像站累了要在那兒歇歇乏似的.

    二樓此時只有兩位女伎,一個叫冷笑卿,一個叫刑紫柳.兩人是吳家彩棚為數不多的女伎人,冷笑卿更是吳家彩棚唯一的女台柱,練的是輕巧功夫和柔骨術,未嫁人以前的綽號叫小蜻蜓,自打前年嫁了吳班主,身子漸顯柔腴,便專攻柔骨術,放棄了繩技,凳技,因此也改了藝名,叫"一碗玉".

    "一碗玉"因為馬上就要登場,正在匆匆換著衣服,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是戲班子剛聘來兩天的小厮和幫閑走上樓來,不由又驚又怒,好趕緊拉過衣服遮住身子,斥道:"你們上來干什麼,快出去!"

    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厮也不知是燒煤熏的還是怎麼搞的,一張小臉抹得烏漆抹黑的,可"他"啟齒一笑時,一口牙齒卻是白晶晶的:"冷姐姐,大冷的天兒,這一場,不如就讓我替你演了吧."

    "甚麼?""一碗玉"失聲叫起來,這小厮因為年紀不大,說話的聲音總是半男不女的,她一直以為這小厮正處于變聲期,誰料'他’方才這兩句話,卻是清清脆脆的女兒音,這小厮……難道竟是個女人?!

    "一碗玉"剛想明白,那小厮已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豎掌如刀,干脆俐落地劈在她的頸上,"一碗玉"應聲便倒,暈厥過去.

    刑紫柳見了驚跳起來,張嘴欲喊,那個身材魁梧的幫閑大漢目露凶光,一個箭步跨過去,環臂一繞,大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俐落地一揮,掌中一柄小刀寒光一閃,便像割雞似的切開了她的喉嚨.

    小厮見了眉頭一皺,斥道:"不過是個苦哈哈,殺她作甚"

    那大漢一松手,二目圓睜氣息已絕的女伶人喉間噴著鮮血,軟軟栽倒地上.

    大漢若無其事地甩甩刀上鮮血,平靜地道:"順手而已,你快換衣服吧."

    小厮瞪了他一眼,大漢沒有作聲,他掀開門簾走出去,面朝樓下站定,手里仍提著那柄不沾一滴鮮的小小彎刀,坐在樓梯口的大漢聽見動靜,回頭瞟了一眼,暗影中,兩人的目光都帶著一股幽冷的殺氣……

TOP

霸州丁家 第054章 見血封喉


    那小厮見大漢出去,立刻俯身去解"一碗玉"身上的戲衣.那戲衣是乳白色的,極為貼身,衣衫上有一條條的七彩斜紋,穿在身上猶如蛇皮.下身也是貼身的小褲,衣料柔軟,也有斜紋,穿上後妙相畢露,需要在外邊再套一條蓬松些的超短裙遮蔽要害.

    說實話,這"一碗玉"的表演,其實只是一種軟骨功,在這瓦舍百技里面,算不得極了得的功夫,可是這""一碗玉""勝在身段兒好,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穿上這極具誘惑的表演服,再將一身骨肉柔軟地扭動起來,如同一條美女蛇般,才吸引了許多的看客欣賞,成為程家正樓的台柱子.

    不一會兒,體態豐腴的""一碗玉""便被剝的不著寸縷了,幸好這棚子里爐火燒得正旺,熱氣是往上走的,二樓更衣間里密不透風,更是悶熱,倒不虞使人受涼.那小厮換好"一碗玉"的衣服,舒展了一下筋骨,從桌上拿起一件面具,便走到直通戲台的一扇門前,微微掀開棉布簾子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扇門是直接通向戲台的,而男伎人無論表演還是退場都需從轉角處的樓梯上下.外面那位說書先生大冷天的在一個不攏聲的空曠高台上說書,效果實在不怎麼好,好不容易說完一個橋段,便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鞠躬下了台.

    那小厮聽見樂曲聲又起,知道該自己出場了,嘴角便輕輕一勾,露出一個非常女人,非常魅惑的笑容,她將一個細細短短的管兒小心地含在嘴里,又將從桌上抄起的那只桃花面具罩在了臉上.

    冷笑卿自她嫁給吳班主之後,雖仍照常演出,卻在臉上加了一個桃花面具,這只是吳班主用來給婆娘遮羞之意,不過這冷笑卿胴體雖美,姿容本是一般,自打帶上了這桃花面具,眾看客欲窺其廬山真面,反倒使她更受歡迎了.這卻是吳班主始料未及的,故而不管到了哪里演出都戴上桃花面具.

    這'小厮’和那兩個'幫閑的大漢’就是曾在廣原街頭以販賣皮毛為名,意圖刺殺程世雄的刺客,他們初到廣原城,人地兩生,很難摸清程世雄的出行規律,無法安排有效的刺殺計劃.

    吳家彩棚自別的城池趕來為程老太太賀壽表演節目,帶來的都是戲班的伎人,需要在這里雇些人干些打雜幫閑的活兒,三人便應聘混了進來,想看看能否從戲棚方面著手.

    這幾天,他們弄清了吳家彩棚上上下下的情形,三人反複斟酌研究,發現只有冒充戲子,暗中下手,得手的機會才最大,而且遁走的機會也最大.可是不管他們出多少錢,都是不可能收買吳班主為他們所用的,他們也不可能控制整個戲班子,唯一的辦法就是魚目混珠.

    經過反複分析研究,他們只找出"一碗玉"冷笑卿這一個可以冒充的角色.首先,"一碗玉"每回表演都戴著面具,這就給他們冒名頂替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其次,他們之中的這個女子,恰恰也是練過軟骨功的,如此一來簡直是天作之合.

    但是這個女子身份無比尊貴,她此次親自趕來指揮這次行動,實在是因為事關重大,而危機她的整個家族的巨大危機迫切需要一個契機來解決.可是要讓她親身涉險,與她同行的那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最後還是她堅持己見,甚至以死相迫,那兩個漢子才被迫答應,如今她登台在即,心態平穩,倒是那兩個縱然面對千軍萬馬也夷然不懼的大漢,為她擔心不已.

    他們事先並不知道程府里壽宴時候如何安排這戲班,只依常理揣測,坐在主座兒的程世雄離戲台不會太遠,若以吹管毒針刺殺,是最安全也最容易達到目的的手段.細若毫發的毒針刺入人體,並不易引人注意,而且他們還能利用毒發的間隙從容離開,如今一切依計行事,至于成功與否,就只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了.

    程老太君在二樓坐定,一旁是兒子和幾位身份尊貴的客人,其他人都站在他們身後,對面的伶人"一碗玉"登台了.這美人兒體態襛纖得衷,修短合度,甫一良相,搖曳生姿間便博了個滿堂彩.

    樂師們奏起了音樂,"一碗玉"隨著樂曲聲在台上舞蹈起來,做出種種高難度的柔軟動作,好似那一個軟玉似的身子全無一根骨頭,而那輕盈的舞姿與往昔更是大有不同,真正的"一碗玉"舞技平平,只靠軟骨功和那妖嬈的身段迷人,而這次,她卻表現出了高超的舞蹈技巧,一招一式,優美高雅,將清純與妖冶,天真與魅惑,高貴和墮落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吳班主站在台下,見對面樓下樓上的客人屏氣凝視,全神貫注看著自己娘子的表演,心里不禁美滋滋的,他卻不知台上的美人兒已是換了人了.

    台上那美人舞姿高雅,一身軟骨功夫更是出色,當她將身體折腰彎股,整個兒藏進一個臉盆大的瓷碗里時,從樓上看去,只覺那碗中紅的紅,白的白,凹的凹,凸的凸,冰雪晶瑩,恰如一碗膏腴美玉,根本就看不出蜷縮在那里的竟是一個女人.

    她在大瓷碗中輕輕蠕動時,便似盤蛇欲起,及至她稍稍動作,便如花苞吐蕾般舒展拳腳,你才能辨出那膏腴美玉般的物什兒竟是這美人凹凸有致的殷彎雪股,待她從碗中出來,先是蛇一般的手,再是蛇一般的腰,最後是蛇一般的腿,款款扭動,妙不可言,周身上下,無不妖嬈,幾乎是個男人就看得口干舌燥.

    程世雄當著自己老娘,不但不敢贊歎,就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憋了好半天,才窺個空檔呼地喘了口大氣.

    丁浩也是看得賞心悅目,一雙眼睛盡在人家美妙的身段上留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有這樣大大方方欣賞美女的機會,他是不會錯過的.丁浩正盯著那柔若無骨的身子做出的高難動作浮想翩翩,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語道:"古兄,這女子真是了得,你看她骨肉勻稱,身段極美,折腰疊股,柔若無骨,能做出種種常人無法辦到的奇異動作,真是閨房中的狀元,風流陣上的探花.若是榻上交合,由她施展諸樣動作,一體三位,處處銷魂,那百般旖旎,萬種滋味,哎呀呀呀……"

    丁浩聽了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這不要臉的老流氓是誰啊,跟我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一回頭,丁浩便暗"靠"了一聲,那道貌岸然,胡子花白的老家伙可不正是廣原府學的姜教授,即將榮升開封太學的姜博士,真是好一個叫獸啊……

    一見丁浩回頭,正撚著胡須眉開眼笑的姜教授立即把臉一板,擺出一副德高望重的莊嚴形像.

    真名士,自風流,宋朝的士大夫們從來不忌諱女色,不忌諱風流,他們把紅袖添香,左擁右抱,視做一件很優雅很上檔次的一件事.哪怕八十老翁納個十八歲的美妾,那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風流韻事,光彩的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不過堂堂府學教授,偌大年紀,對一個戲子如此品頭論足饞涎欲滴,多少就要有所注意.見丁浩回首望來,姜教授怎麼也要注意一下形像的.

    台上女子舞動著身子,桃花面具後一雙美目一直冷靜地觀察著樓上動靜,盤算著有效的擊殺距離.窺個機會,她在台上旋舞幾圈,身形騰空,趁著一甩頭的功夫,暗噙于唇齒之間的箭哨便"噗"地一吹,一枚細針攸地一下從箭哨中飛射出去,直奔程世雄的胸膛……  

TOP

霸州丁家 第055章 大宋年間的裸奔事件


    樓上,程老太君見了"一碗玉"的表演嘖嘖贊歎,對程世雄道:"這閨女不容易,真不容易啊,大冷的天兒,穿這麼單薄的衣服,就為哄俺老婆子開心,兒啊,你瞧人家那身子練的,跟面條兒一般柔軟,應該賞她些銀錢才是."

    "娘親放心,孩兒知道."程世雄說罷,立即向旁邊一招手,一個家丁馬上快步趕來,哈腰陪笑道:"老爺,您吩咐……"

    恰在此時,台上少女射出了毒針,那青衣小帽的家丁彎著腰正聽程世雄吩咐,忽覺頸上一癢,此時正俯身聽老爺說話,他也未敢造次,待聽完程世雄的吩咐,他的頸上已無異樣,因此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台上少女一見行刺失敗,心中暗暗懊惱,此時眾目睽睽之下再想往箭哨里安裝毒針勢必已無可能,她倒也拿得起放得下,心知已無機會,便當馬上退去,又舞片刻,便做個收手勢,團團一揖,急急退了下去.

    那家丁向樓下的彭管家傳了老爺的吩咐,彭管家自去帳房支取銀兩賞賜,吳班主得了賞銀,站在台下怡然自得,滿心歡喜.

    隨後上台的是擅長藏術(魔術)的老江,老江見"一碗玉"得了賞銀,不禁抖擻精神,拿出了自己的絕活,他取出一根繩子,迎風一抖,那繩子便像棍子一般筆直立起,看得程老太君嘖嘖稱奇.

    老江又把繩子往空中一拋,那根繩子立刻筆直地懸在空中,老江拱手笑道:"今兒老壽星六十大壽,小老兒兩手空空的趕來拜壽,可不臊人?幸好小老兒還曉得幾手旁門左道的功夫,這一道繩子,老壽星你別看著它短,可它能上達天庭,小老兒這就叫徒弟攀爬上去,登上天庭,偷了蟠挑來孝敬您老人家."

    老江說完把手一揮,小徒弟往掌心啐了口唾沫,便像一只猴子似的順著那繩兒爬了上去,不一會就消失在棚頂.

    眾看客都抻著脖子往台上看,想窺出他戲法的奧妙,這時那個中了毒針的家丁身上毒性開始發作起來.他只覺頭暈眼花,心促氣短,有些透不過氣來.他也不知自己哪里不適,又不敢在老夫人和將軍面前失了禮儀,只好強自支撐.

    老江的徒弟爬上去不一會兒,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碩大的壽桃,那壽桃白里透紅,煞是喜人,老江手疾眼快,捧桃在手,單膝跪地,高聲道:"恭喜老壽星,我那不爭氣的小徒弟這番總算露了回臉,取了天界蟠桃一只,小老兒將此桃獻與老壽星,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程老太太聽的眉開眼笑,倒忘了打賞的事,老江好話說盡,見程老太太未說打賞,不禁眉頭一皺,心道:"看來還得加把勁兒,才能打動這老太太呀."他立即向隱在棚頂的徒弟悄悄打了個手勢.

    他這藏術"偷桃",本來是融合了藏術的一個小故事,方才只是表演了一半,後邊的可以繼續演也可以就此打住,全看場上反應決定.這時一見老太太並未打賞,他便繼續演了下去,就聽棚頂一聲大喝,傳來一聲慘叫,老江倉惶抬頭,一顆碩大的人頭便血淋淋地從棚頂掉了下來,砰地一聲砸在台上,看戲的人頓時傳出一陣驚叫.

    老江也驚慌地站起來,就見天上陸陸續續又有胳膊,手臂,大腿一一落下,也不知道都是什麼東西做的,看來就像真的一般,老江捧著人頭哭泣道:"小老兒冒犯仙府,這是仙人懲治小徒,可憐我那徒兒,就此一命歸西……"

    程老太太看得心驚肉跳,連忙道:"瞧這血赤呼啦怪嚇人的,兒啦,叫他趕緊收了吧,換個戲法兒,換個戲法兒……"

    程世雄開口喚人,立在牆角的那個家丁此時眼前忽明忽暗,耳中聽到的聲音忽遠忽近,哪里還反應得過來,程世雄還以為他是看戲法兒入了神,不禁臉色一沉.丁浩見了笑道:"程將軍,小民去知應一聲便是."

    丁浩下了樓,到了對面台下的棚屋,掀開簾子問道:"哪位是班主啊?"

    等著演下場的伎人已經到樓外拐角處去候著了,此時棚中只有一個正在扮戲的伎人,他扭頭問道:"您是哪位,什麼事兒啊?"

    丁浩笑道:"今兒是程老太君大壽之期,獻個壽桃也就罷了,怎麼人頭大腿的都搬出來了,不喜慶,你們快通知台上的那位老兄換一換吧,要不然這賞銀可就泡湯了."

    "哎喲,那我得趕緊去!"到樓上掀開門簾兒小聲招呼一聲,老江師徒就能聽得見,所以那伎人摞下畫筆,轉身就住樓上跑,那坐在樓梯口的大漢不好攔阻,只得由他上去,待他上樓,卻也迅速跟了上去.

    丁浩走過去烤了把火,忽聽樓板"嗵"地一聲響,傳來短促的一聲痛呼,不禁心中疑惑:那伎人摔了一跤不成?他也舉步向樓梯走去.丁浩幾步邁上樓梯,一到樓上棚屋,只見堵門站著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在"他"對面一個魁梧的大漢將方才那個伶人放倒,鮮血從那伶人喉間噴射出來.

    丁浩一見頓時驚出一聲冷汗,情知不妙他無暇多想,返身就要逃走,對面那大漢已急叫道:"豔豔,身後!"

    那瘦小的"男子"聞聲急急轉身,抬手一繞一盤,丁浩只覺就像上次被丁玉落摔出去時一樣,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暈頭轉向地倒在地上.這時他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大漢,那大漢手中拈著一柄小小彎刀,獰笑著俯身向他刺來.

    電光火石之間,丁浩瞧見他腕上依稀有個圖案,定睛一看,卻是一頭猙獰的狼頭,錯愕間丁浩心念一轉,急急喊了一句:"你們是大宋官家派來刺殺我家將軍的人麼?!"

    那大漢手中的彎刀堪堪已刺至丁浩胸口,一聽這話忽地凝住,眼中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丁浩心頭砰砰亂跳,背上已全是冷汗,他還欲再言,額頭忽地巨痛,登時暈了過去,原來那扮"一碗玉"的少女已縱身過來,靴尖在他額頭狠狠踢了一腳.

    "這蠢貨竟然認為我們是大宋皇帝派來的?"那個大漢哭笑不得地道.

    那女子冷笑道:"漢人之間爾虞我詐,篡立之事層出不窮,你當他們君賢臣忠,上下一心麼?哼,與我北國也是一般無二的.這人自作聰明,倒是我們的一樁意外收獲,阿讓,留他一條狗命,我們走!"說完匆匆向樓下走去.

    這時對面樓上那個家丁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耳鼓中只有嗵嗵嗵的心跳聲.他張大嘴巴拼命吸氣,可胸口如壓重石,偏偏一絲氣也吸不進去,只覺神魂如騰云駕霧一般,頭重腳輕,如同踏在巨浪顛簸的舢板上.對面台上老江拿了口箱子,正說要做法"化零為整",給大家來個大變活人,讓徒兒活過來,那家丁身子搖晃了幾下,就一頭栽出了窗子,砰地一聲砸到了地上.

    程世雄一見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疾風一般站到了老娘前面,虎目一瞪,嗔喝道:"怎麼回事?速去察看!"

    對面台上的老江正在跳大神一般"作法",一見這般情形不禁目瞪口呆,不曉得對面樓上這位客人怎麼就會跌下來.程世雄令人掩了門窗,安置了老母,率著幾名侍衛殺氣騰騰地沖下樓來,在侍衛們環擁之下到了房簷下面,只見那家丁仰面倒在地上,口角溢出泡沫和黑血,已然氣絕身亡.

    程世雄沉著臉蹲下身,略一察驗,便發現那家丁頸上有紫黑色的一圈烏痕,他盯著那圈紫青的痕跡仔細看了半晌,緩緩伸出兩指,從死尸頸上拔起一根細若毫發的鋼針,程世雄的雙眼頓時泛起一股寒光.

    就在這時,對面戲台棚屋里被打暈的伶人""一碗玉""醒過來了,她一睜眼,就見身邊躺著一個臉上畫了一半的伶人,鮮血自他喉間汩汩流出,幾乎就要淌到自己眼前,一時如見鬼怪,嚇得魂飛魄散.

    驚駭之下,她根本沒有察覺自己身上已是一絲不掛,跳將起來便向戲台撲去,同時使用力氣尖叫道:"殺人啦~~~"

    丁浩畢竟是男人,抗擊打能力比女人強,額頭挨了那一腳,造成了他片刻的暈迷,被這女人尖厲的一喊,一下子驚醒過來,他迷迷瞪瞪一睜眼,就見前方空中出現一道斜三角形的大放光茫處,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玉背纖腰,肥臀如浪,縱身躍入了那處光茫通道.

    丁浩頓時瞪大了眼睛:"我靠,我這是又穿到哪兒啦?"

    外面正亂作一團時,"一碗玉"便尖叫著"殺人啦……"狂奔到了戲台上面.台下的人愕然向台上望去,只見從戲台後面沖出來一個皮鮮肉嫩的光腚女人,赤條條一絲不掛,踢落了樂師身前的古箏,撞掉了老江手里的鈸兒,乳波臀浪,一時搖花無數雙眼睛……

TOP

霸州丁家 第056章 豔豔炎炎


    白虎大廳上一片肅殺,整個程府已被兵將圍的水泄不通,程世雄肋下佩劍,端坐在將軍書案之後,面色凝重,沉聲問道:"浩哥兒,你且把當時情形詳細道來."

    一旁張勝之張通判凝神聽了片刻,忽地問道:"房中女人死了一個,男人死了一個,只有那'一碗玉’,想是因為要剝她身上衣裳,怕染了鮮血之故沒有取她性命.那刺客為何也放過了你?"

    丁浩眉毛一揚,問道:"張大人懷疑小民與那刺客是一伙,故行苦肉計麼?"

    張勝之冷笑不語,丁浩略一沉吟,說道:"他們不殺我,確有原因,不過……此中緣由,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張勝之得理不饒人,追問道:"你既不說,如何讓人不去疑你?"

    丁浩略一沉吟,起身拱手道:"這個原因,還真要說與程將軍知道,只是……再不能有第三個耳聞了."

    張通判不悅道:"怎麼,本官也不得耳聞?"

    丁浩面露難色,程世雄一見,便道:"張大人,本官現在只想弄明白那刺客的來路,丁小哥兒既不肯說,必有緣由,只好請張大人回避一下了."

    張勝之無奈,只得拱手退下,丁浩掃了一眼左右鐵甲鏗鏘的軍將,程世雄笑了:"本將軍並非怕你行刺,只是這些將校都是本將軍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沒有什麼可以瞞著他們的,你有什麼隱秘的話兒,盡管直言,他們……與本將軍如同一人."

    丁浩聽了暗道:"誰說他是粗人?就這一番話,便能買得這些軍校誓死效命了."他目光微微一掃,只見那些將校按刀峙立在那兒,一個個如同鐵鑄的一般,臉上,眼中並無一點變化,並無一個感動的熱淚盈眶,好象程將軍這番話他們完全就不曾聽在耳中,更是暗暗凜然.

    丁浩收懾了心神,說道:"程將軍,小民被那假'一碗玉’打倒在地,那大漢持刀便向我迫來,這時我躺在地上,恰巧看到他的手腕,那人腕上刺了一顆狼頭,青色的,栩栩如生.小民曾聽人言,北方契丹人崇拜草原狼,男兒身上多紋狼頭刺青,而將軍鎮守廣原,正是北人的克星,是以……"

    程世雄雙眼微微眯起,問道:"是以怎樣?"

    丁浩有些尷尬地道:"是以……是以小民情急智生,高喊了一句:'你們是大宋官家派來刺殺我家將軍的?’那大漢聽了一怔,隨即我的額頭便挨了一腳暈厥過去,我也不知此法是否奏效,可當時,我也只能如此嘗試,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罷了."

    程世雄奇道:"你看出他們是契丹人,怎麼反要說他們是……唔……"他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沒有再問下去.

    朝廷和西北折氏之間的關系錯綜複雜,既是君臣,又有吞並與反吞並的暗斗,這事兒並不是什麼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丁浩認出了他們契丹人的身份,故意說這樣一句話,如果那契丹人夠聰明,就會將錯就錯,即便刺殺不成,也可以利用這機會挑撥朝廷與折氏之間的關系,加劇他們之間的矛盾.

    這些因由只好心里去想,是不能擺到明面上去談的,是以程世雄恍悟之後便避而不談,只是鎖起濃眉道:"契丹人?契丹人想刺殺俺並不稀奇,可是如今他們內戰不休,就算殺了俺,使得廣原大亂,他們還有余力出兵南下麼,能在廣原城站住腳麼?"

    程世雄在大廳上踱來踱去,喃喃自語,過了半晌才見丁浩還站在那兒,便緩了顏色道:"今日受那甚麼陸大名士的醃臜氣,俺又不便動粗,倒是多虧你替俺出了這口鳥氣,呵呵,俺這里如今是不方便走開了,你且回去,以後有空兒不妨常來俺府上走動走動."

    "是,程將軍您忙,小民告辭了."丁浩長揖一禮,轉身便走,手觸額頭時一陣痛觸,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方才竟忘待,不禁又站住腳步,說道:"程將軍."

    "丁小哥兒還有何事?"

    "程將軍,我忽想起,剛剛登上棚屋時,其中一個大漢見到了我曾驚呼一聲:'焰焰,身後’,那女刺客……想必是閨名叫做焰焰的."

    程世雄一怔:"焰焰?倒與我那侄女兒同名,嗯,本將軍記下了,如能捉住凶手,本將軍必記你首功."

    丁浩呵呵一笑:"小民告辭."

    丁浩一走,屏風後面便走出兩個人來,前邊一個是個容貌清瞿的老者,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尊貴雍容的氣度,旁邊的卻是個一身玄衫的少女,巧笑嫣然,宜喜宜嗔,正是與丁浩在院中閑聊過的那位折姑娘.

    程世雄忙迎上去拱手道:"九將軍,五公子."

    老者點點頭,回首問道:"小五啊,你怎麼看?"

    折姑娘嫣然道:"我覺得他很機警啊,生死關頭,刹那之間,居然想得出這樣的求生之法.仔細想想,換了我也未必辦得到,很了不起呢."

    老者哼了一聲道:"我問的是小程遇刺這件事你怎麼看,誰管那小子死活."

    折姑娘大發嬌嗔道:"你又沒有問個明白,我怎麼知道你要問什麼?真是的,明明是你自己老糊塗了嘛,還要怪人家."

    那老者手握重兵,位高權重,可是被自己這個最寵愛的侄女說了幾句卻一點脾氣也沒有,他哼了一聲轉向程世雄,微皺眉頭道:"小程啊,你問的不錯,老夫也在自問,北帝被弑後,彼國北院樞密使兼北府宰相蕭思溫立耶律賢為新帝,可是這才幾天的功夫,他就被對頭刺殺于閭山,耶律賢驟失奧援,急于鞏固帝位,而契丹各部也野心勃勃,各有所圖,這個時候他們怎麼還有心思南下刺殺?"

    他目光一閃,忽道:"嗯……會不會……就如那個丁浩指鹿為馬一樣,他們也是冒契丹人之名而來?塞外各部,西北各族,以狼紋身的部族可不在少數."

    折姑娘走到程世雄的書案之後,一縱身跳進他的虎皮交椅,像小貓兒似的蜷起身子,很舒服地眯起眼睛道:"九叔啊,您就別瞎猜了,你們兩個,一個是府州節度留後,一個是廣原防禦使,都是統兵大將,可是你們對對手的一舉一動也不是很了解嘛.人家丁浩都告訴你刺客是誰了,你們還在這兒神神叨叨的猜呀猜,再猜下去,就要猜到天竺人,大食人了……"

TOP

第一卷 霸州丁家--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57章 剝絲抽繭


    九將軍素知自己這個侄女兒冰雪聰明,胸懷錦繡,他大哥也常說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這個女兒不是男兒身,所以他對這個侄女兒也是甚為看重,否則方才心有疑慮時也不會向她問起了.

    這時聽她這麼說,九將軍雙眼頓時一亮,展顏笑道:"呵呵,小五啊,我就知道你機警過人,比你一班兄長強了十倍,啊不,百倍.你快說說,刺客是誰?意圖何在?"

    折姑娘翹起一根手指道:"九叔啊,游牧各族雖多崇尚草原狼,但是紋身處各有不同,契丹各部在腕上紋下狼頭刺青的,只有蕭姓貴族,而蕭姓,也是北國僅次于耶律姓的第二大部族."

    九將軍頷首道:"這個我是知道的,但是在腕上紋飾狼頭的,在西部各族中至少還有三個部族的貴族也是如此,而這幾大部族中,現在最不可能向我們發起挑釁的就是契丹蕭氏,因為蕭氏是扶保耶律賢的,契丹諸部刺殺蕭思溫,就是要除去耶律賢最得力的一條臂膀,蕭思溫死了,蕭氏現在身處險境,他們當務之急是保住耶律賢的帝王,哪有閑暇刺殺小程,攻我廣原?"

    折姑娘眨眨眼笑道:"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蕭氏,第一個被我排除在外的還是蕭氏,可是那丁浩臨走時說的一個名字,最終卻仍是讓我疑心到了蕭氏身上."

    "名字?"程世雄眉頭微蹙:"那個叫焰焰的名字?"

    折姑娘淺淺一笑道:"然也,那刺客是個年輕的女人,陪同她來的是兩個蕭姓貴族,所以……我大膽地猜測,丁浩應該是聽錯了,那個人叫的不是'焰焰’,而是'炎炎’"

    她的眸子亮了一亮,一字字道:"蕭,炎,炎!"

    程世雄奇道:"蕭炎炎是什麼人?"

    九將軍也疑惑地看向折姑娘,折姑娘淡淡一笑道:"還有哪個蕭炎炎,當然是即將成為契丹皇後的蕭炎炎.-====-"

    "什麼?"程世雄大吃一驚,九將軍已詫然道:"北國皇後,你是說蕭思溫之女?我聽說蕭思溫扶保耶律齊為帝,耶律齊投桃報李,提拔他為尚書令,加封魏王,又把他的女兒立為皇後,不日就要迎娶入宮.不過,這位即將入宮的新皇後不是叫蕭綽麼?"

    折姑娘莞爾道:"所以說嘍,我們女人喜歡打聽,喜歡記住的事情,跟你們男人就是不大一樣,你只知她叫蕭綽,卻不知她的閨名叫做炎炎,她這大名兒,只在誥書和官方文書中才用及,平時她的家人乃至普通的北人都是稱她為蕭炎炎的."

    "竟有此事?"九將軍半信半疑地道:"可是……她馬上就要成為契丹皇後,以皇後之尊千金之軀,怎會親自行那刺殺之事?"

    折姑娘笑嘻嘻地道:"若是耶律賢倒了,她還做甚麼皇後?到那時,恐怕蕭家全族都要淪為他族奴婢,而她做為預立的皇後,更是有死無生,想做一個女奴都成了妄想.全族生死存亡關頭,還舍不得一搏麼?"

    九將軍喃喃道:"怎麼可能……,不管事態如何危急,她總算是皇後之尊呐……"他定了定神道:"這且不說,就算那人就是蕭炎炎,她如今自顧不暇,想扶保耶律賢鞏固帝位尚力有不逮,又怎會無端跑來廣原生事?"

    折姑娘從虎皮交椅上跳下來,向她九叔扮個鬼臉,巧笑倩兮地道:"我怎麼知道,說不定就是因為耶律賢要完了,蕭家也要完了,那位蕭姑娘眼看做不成皇後,所以發了失心瘋,偏要來我廣原惹些事端,激你九將軍發兵,把所有的契丹人一股腦滅掉呢".

    "五公子,你去哪兒?"

    "我隨便走走,你們忙你們的."

    程世雄緊張地道:"五公子,如今還未捕到刺客,你萬萬不可隨意走動,要是五公子被人傷害,便是殺了老程的頭,那也晚了."

    折姑娘笑道:"放心吧,這伙刺客志不在我,也不會知道我,你們還是好好研究一下那伙刺客的來龍去脈好了."

    折姑娘起身往外走,程世雄放心不下,忙向手下親兵遞了個眼色,八名大漢立即追了出去.

    "啊!我明白了!"九將軍似乎並不在意折姑娘的胡亂走動,她離開時九將軍已走到程世雄的虎皮交椅上坐下,折姑娘剛出去,他卻一拍書案,一下子站了起來.

    程世雄連忙問道:"九將軍,您想通了什麼?"

    九將軍呵呵笑道:"我已想通了他們此來南下的目的."

    "哦?九將軍快快請講."

    九將軍道:"如今北國內亂,正是我們的大好機會.我這次來,一方面是為了給令堂賀壽,另一方面,是家兄接到你的書函,讓我來親自看看有無擴建官倉的必要.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卻是想知道有沒有機會趁北國內亂,無暇南顧,發兵殲滅北漢國殘余.

    我們本就有心北伐,如果北人刺殺了你,再留下充足的證據直指契丹某族,我折氏再無選擇,勢必要出兵征討.如今蕭思溫遇刺身亡,耶律賢帝位不穩,契丹各部各懷野心,可是只要我們發兵北上,那就是替耶律賢解圍了.北人大敵當前,必先禦外敵,那麼耶律賢這個現成皇帝就站穩了腳跟,待他統率各部擊退我軍,他這酋首之位便也坐得穩當了."

    程世雄眉頭一皺,思索起來,九將軍背負雙手在白虎大廳中游走,自語道:"耶律賢是蕭思溫扶保上位的,他甫登帝位,尚無根基,蕭思溫一死,手下可堪重用的人極少,可信之人更少,能負以如此重任的人必是他十分親近之人.不過無論如何,也是用不到蕭氏以皇後之尊親身涉險的,她也絕不會僅為刺殺一事才親自南下,這實是一個難解之處,她到底還有什麼目的?"

    九將軍徘徊良久,忽地站住身子,望向程世雄,目光炯然地道:"小程,你馬上下令,加強廣原城的戒備和對異鄉人的盤查,同時派出小股騎兵,搜索附廣原附近的山川河谷."

    程世雄若有所悟地道:"九將軍是說……"

    九將軍沉聲道:"如今我也只是暫信了小五兒的話,順著她的想法做此分析,且去查查再說,小心無大錯!"

    "是!"   


TOP

第一卷 霸州丁家--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58章 大功告成


    丁浩離開程府,丁玉落的馬車早等在門口兒,因程將軍遇刺,此時滿街兵丁到處游走,正在緝捕凶手,氣氛十分緊張.丁玉落有一肚子話兒要問他,這種情形下卻不便久留,是以見他趕到,便吩咐立即回到營地.

    丁大管事仍客串大掌鞭,和臊豬兒坐在車轅上,馬車奔馳,輾得青石的地面"格愣格愣"直響,車行一陣,離開程府所在的胡同兒,臊豬兒拐拐他的肩膀,笑道:"噯,你小子福大命大啊,敢殺程太尉的刺客噯,居然就放過了你."

    丁浩笑了笑,揮出一鞭道:"是啊,我這樣的小人物,人家怎麼會放在心上."

    臊豬兒不以為然地道:"什麼小人物大小物,活著才能當個人物,要是死了,不管大人物小人物還不都得三尺黃土?好死不如賴活著啊.不過……真是可惜啦,你當時暈著,沒看到一處好戲,那真是……嘖嘖嘖……"

    臊豬兒"咕咚"咽了口唾沫,丁浩看的好笑,情知他說的必是"一碗玉"裸奔之事,便明知故問道:"什麼好戲呀?"

    臊豬兒瞪圓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喔……也對,你一醒就讓程太尉帶走了,當然不知道."

    他回頭瞄了眼車廂,見大小姐的轎簾兒掩得嚴實,這才湊向丁浩,眉飛色舞,神秘兮兮地道:"嘿,俺跟你說,俺在廊下正看大戲呢,'一碗玉’那個小娘皮突然就跑上了台去,她呀……是光著腚的啊."

    "哦?"

    "噯,俺跟你說,你還別不信.真的是光著腚的,俺一看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人家那奶子,嘖嘖嘖……又白又圓,人家那屁股,嘖嘖嘖……又圓又白,俺地個娘唷……饞死人了."

    丁浩忍不住"噗哧"一笑,臊豬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俺這兒跟你說正經的呢,別嘻嘻哈哈的."然後眼望前方,喃喃自語:"俺是頭一回見著啊,那雙眼睛都不夠看了,俺以後討了渾家,要是也有'一碗玉’這樣的身子,那真是……嘖嘖嘖……死她肚皮上俺都樂意啊……"

    丁浩失笑,說道:"你這家伙,又發起了臊氣兒,行了行了,小心讓大小姐聽見."

    "嗯嗯,俺曉得,俺曉得."臊豬兒咂巴咂巴嘴兒,聲音又小了,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回味無窮地自語:"俺地個娘唷,那奶子,那屁股蛋子,真是饞死個人兒啦……"

    在臊豬兒的無限遐想中,馬車駛回了營地.進了破敗的轅門,丁浩和臊豬兒停好馬車,放下踏板,丁玉落款款下車,一雙明眸在丁浩臉上微微一轉,輕輕道:"阿呆,你跟我來."

    臊豬兒正給騾馬解套,聽了這話手上一停,瞄了眼丁大小姐的背影,他湊到丁浩面前道:"大小姐找你啥事兒?"

    丁浩笑笑道:"大概……大小姐對那伙刺客也有些好奇吧.我去見小姐,你卸了車先回去歇著."

    "噯!"臊豬兒應了一聲,丁浩便向丁玉落追了上去,臊豬兒看著二人遠去,不錯眼珠地盯著丁玉落的倩影.

    大小姐蠻腰款擺,長腿錯落,他一直覺得很好看,卻也沒有旁的感覺,可是今天看了'一碗玉’赤裸的胴體,給了這個二十多歲的初哥兒太大的沖擊,再看大小姐時,竟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心底里有種莫名的東西,讓人急燥的站立不安,偏又說不出其中的道理.

    那時候生理知識的普及完全談不上,更不會有人告訴臊豬兒這方面的知識,以前聽人說及女人,也只提及皮毛表像,這薛良在男女之事上實際上還是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可是那種本能卻不因無知而沉睡,他癡癡地看著丁大小姐的背影,喃喃地道:"大小姐要是像那'一碗玉’似的脫……不知有多好看?"

    "啪!"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低聲罵道:"咋就誰都敢想了你,小心天打雷劈,讓老爺騸了你這頭臊豬兒,真不是個東西!"

    丁浩跟著丁玉落進了她的房間,丁玉落坐在炕前,定定地看著丁浩,丁浩神色平靜,坦然的目光迎向了她.過了許久,丁玉落忽道:"阿呆,我有些疑問,希望你從實答我,勿做隱瞞."

    丁浩道:"大小姐,你不必問我,問我我也沒有答案.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是年前一場寒熱,幾乎把我就此害死.昏昏沉沉了幾天,再醒來時,我就覺得心竅發亮,無論說話做事,比起以前都有些不同.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古怪,可是說實話,我也不明白這倒底是怎麼回事兒."

    丁玉落還沒發問,丁浩自己先說了出來,倒令丁玉落怔在那兒,發了一陣子呆,丁玉落苦笑兩聲,自嘲道:"我本該知道,不可能有什麼答案的,卻實在按捺不住好奇.罷了,這種變化,對你只有好處,並無壞處,也不必追究它的緣由,天下間,我們不明白的事情還多著呢,窮究其理,自增煩惱."

    她站起身來,在房中踱了一陣兒,問道:"今日咱們所送的禮物,非常討老太君的喜歡,酒席上,那位陸先生又來湊趣,倒成全了你我,如今程府上下對咱們客氣的很,你覺得,丁家的糧草專營之權,這回能否保住呢?"

    丁浩略一思忖,說道:"府州折大將軍會不會同意在廣府擴建糧倉,這不取決于我們,也不取決于程將軍.我認為,只要廣原擴建官倉一事未獲允許,丁家獨占廣原糧草經營的特權,勢必不能繼續,就算程太尉對我們非常青睞,也不會拿這種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做交易.

    如果擴建官倉一事能成,丁家就有絕對把握繼續擁有獨營之權.但是我們必須未雨綢繆,做好擴建官倉的提議未獲允許的准備,如果那樣的話,那麼我們也可以搶先下手,爭取最大的供應份額.程將軍的怒火已熄,那麼憑借丁家二十年來建立的人脈關系,足可以保證丁家繼續成為廣原糧食供應的第一大糧商地位."

    丁玉落點點頭,她在房中踱了一陣,心情漸漸急躁起來,忽然拳掌一擊,說道:"阿呆,我真有些等不及了.我這就去見見幾位靠得住的官吏,讓他們趁熱打鐵,再度進言,你看如何?"

    半晌不見丁浩回答,丁玉落詫然回頭,只見丁浩正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兩人對視良久,丁玉落赧然低下頭去,忸怩道:"我……我太沉不住氣了."

    丁浩歎了口氣,苦笑道:"程大將軍剛剛遇刺,此時讓那些官員去進言建官倉的確不大妥當."

    "你說的對,"丁玉落難為情地道:"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若是男兒身,替父親打理家事也能綽綽有余,誰知道……我不及你萬一呀."

    丁浩微笑道:"你只是關心則亂罷了,如今看來,我們還得在廣原再住幾日.耐心一些,我們已經盡了人力,現在必須靜觀其變,尋找到一個契機,才能再做打算."

    此後幾天,丁玉落暫且放下自家的事不提,只偶爾去拜訪幾位官員,探聽一下將軍府最近的動向,而丁浩也時常進城,通過他的渠道探聽一些消息.

    城中這些天各種消息滿天飛,有的說刺客是大宋官家派來的,官家想削滅藩鎮,盡集軍權于朝廷,府州折氏如果不肯交出兵權,朝廷馬上就要與西北兵戎相見.

    有的則說刺客是來自北邊的契丹人,還說程將軍被刺當日,曾派出輕騎出城,搜索北面方圓八十里之內的大小河谷山川,曾經與契丹人的一個千人隊在一個山谷中遭遇,雙方一場血戰,彼此傷亡甚重.

    還有人提到了北漢,提到了西域的黨項羌人,種種消息莫衷一是.丁浩並沒有到程府去打聽消息,這種軍機大事,他一個士紳家中的管事,並非朝廷官吏,用什麼理由冒冒失失地跑去打聽?

    又過兩天,丁玉落突然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府州方面已經同意廣原擴建官倉了.丁浩聽了大為振奮,馬上陪同丁玉落再訪程府,單刀直入,一為請罪,二為請求維系丁家與廣原前任將軍簽訂的售糧協議,獨家承辦廣原城的糧食供應生意.

    若廣原官倉足敷使用,就不會因為糧隊一次延誤造成全城糧食緊缺,既然如此,有著丁浩同程府結下的深厚情誼,程世雄又怎會拂了他們的面子.丁玉落一直揪心不已的大事,竟然就此決定了下來,不過程世雄卻要求他們在五月之前把廣原擴建官倉所需的糧食全部運來.

    這樣大宗的糧食供應,丁家自己是拿不出來的,他們還需要向其他糧商轉購,再集中運來,所以程世雄才把日期定在五月,這樣充裕的時間,以丁家經營糧米幾十年的根基人脈,是足以按時完成的.

    丁浩他們的住處就在廣原軍西大營附近,平時每日都能看到營中士兵操練,最近軍營中操練日益頻繁,大軍頻繁進出,與日常演練迥然不同,丁浩看在眼里,心中估摸他們對契丹人的刺殺必有報複行動,也只佯做不知.

    他們只是百姓,自己的生計大事已經有了結果,就要准備回程了.得到了程將軍的首肯,丁玉落大為欣喜,一離開程府,便立即趕去會見幾位廣原官吏,商量一些具體事宜.

    丁浩想到馬上就要返回霸州,當初一時興起,向丁大小姐毛遂自薦,都沒來得及告知老娘,這個善良的女人在家里指不定對自己如何的牽腸掛肚,如今就要回返,囊中又有了銀子,怎麼也要給母親買些禮物,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便向丁玉落告了假,由臊豬兒驅車送她,自己趕去街上采買東西.

    廣原是中原漢人與塞外游牧民族交界的地方,中原的絲綢,布匹,在這里的價格比內地要貴的多,可是毛皮,貂裘等物反要比內地便宜許多.楊氏自然不可能穿裘衣,不過買幾件上好的皮襖皮褲卻也不錯.

    丁浩在集市上轉悠了半天,選中了一套羊羔皮的襖褲.因為天氣日漸暖和,本來就便宜的皮貨更有降價的趨勢,在這樣的情況下,那關外趕來的羌族老漢中原話本就說得不太順溜,又被丁浩這個會侃價的主兒振振有詞的辯論了半天,最後忍痛以吐血價賣給他兩套.

    丁浩笑嘻嘻地卷起了那兩套松軟舒適的羊羔皮襖挾在肋下,逛到首飾店時,又給老娘買了一根造型古樸自然的銀簪,正要返回營地的時候,忽然發現一個攤位前站著一位少女,拿著一只牛骨雕成的骷髏好奇地看著.

    丁浩頓時眼前一亮,欣然道:"折姑娘?"

TOP

第一卷 霸州丁家--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59章 偶遇


    折姑娘穿著一套翻領纏腰的胡服,蠻靴短裾,十分精神.衣服還是深深的黑色,襯得她那微透青絡的肌膚如羊脂美玉,白得溫潤瑩澤.她的身材嬌小,穿上胡服時直如女童,但是嬌容嫵媚,線條優美的唇瓣色如杏脯,別有一股誘人的味道.

    她手里拿著的是牛骨雕刻的一只森白色的骷髏頭,這是關外一個游牧部落的吉祥飾物,但是這種東西在中原沒有什麼市場,難得碰到一個對這玩意兒感興趣的客人,那老板推銷的不遺余力,可惜他費盡唇舌,那少女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既不說買,也不說不買,只是翻來覆去的看那東西,少女一文錢的價都沒講,老板已經自動降到了他的買價,可是折姑娘還是不置可否.

    丁浩招手喚道:"折姑娘."

    折姑娘訝然抬頭,一見是他,雙眉微微一挑,臉上便露出喜色來:"是你?丁管事."

    丁浩笑道:"在下以為姑娘已回了府州,想不到還在這里."說著便迎上前去.

    人群中幾個大漢迅速向他貼近過來,但是折姑娘抬手捋了捋鬢邊發絲,隨意一揮放下,那幾個大漢已然止步,身姿動作又恢複了從容,仿佛正在集市上閑逛的客人.

    "本來是要回府州的,不過……我九叔想去北邊做點生意,進一些貂裘,麝香,蟲草,東珠塞外之物回府州販賣,我自然也要陪他同去."折姑娘說著,已翩然轉身,與丁浩比肩而行,隨意自然,如同老友.

    "我九叔雖說……嗯,在折大將軍府有些差使,可是自己一大家子人,不做些生意賺些花銷,日子也不好過呢."折姑娘笑嘻嘻地道.

    "要去關外?"丁浩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是啊,怎麼了?"折姑娘也隨之站住,歪著頭看他,好似小鳥睇人,靈動俏巧.

    "這個……"丁浩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九叔是在折大將軍府做事的,呃……就沒聽說過甚麼……甚麼風聲?"

    折姑娘目光微微一閃,問道:"甚麼甚麼風聲?"

    "這個……自然是軍伍上的."

    "……喔,我九叔只是替大將軍料理一些家事內務,軍伍上的事他從不打聽,也沒有人會說給他聽呀."

    "原來是這樣."丁浩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說道:"依我之見,你還是勸勸你九叔,不要去關外啦.我們的糧隊就駐紮在西城軍營旁,看到近來廣原軍調動頻繁,恐怕是要對韃子用兵啦,這時出關,戰亂一起,你們叔侄如何脫身?"

    "竟有此事?"折姑娘訝然道:"軍隊調動,未必就是一定出征,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說起來,我九叔臨時起意要往關外一行,所返珠玉皮毛,也有折將軍府的一份.因為這是私事,並未說與程將軍聽,若不然,他真有什麼行動的話,定會告誡我九叔不要出關的,回頭我告訴九叔,讓他問問程將軍便是."

    "那就好,"丁浩放下心來,微笑道:"你們是折家的人,程將軍當然不會瞞你們.萬幸,若不是今日相遇,你們叔侄若真的糊里糊塗出關而去,這邊戰鼓一響,草原處處狼煙,到那時……真是不堪設想,想來令人後怕."

    折姑娘"吃"地一聲笑,道:"人家去關外,你後怕甚麼?"

    "咳……,像姑娘這般俊俏,若是去了關外正逢戰亂,亂兵就是匪,天知道會出什麼事,怎不令人後怕?"

    折姑娘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轉眼見一老者扛著根棒子走來,棒子上面綁著稻草,插著許多紅嘟嘟的糖葫蘆,不禁雀躍道:"呀,天氣已暖,還有人賣糖果兒,真是難得.喂,你這糖果兒怎麼賣的?"

    那老漢停住腳步笑道:"姑娘,老漢這糖果可是廣原城里最便宜的了,一文錢便是一大串,你瞧這糖稀,熬的成色多好."

    折姑娘欣然道:"成,那你給我拿一串."

    老漢忙選了一串糖稀掛得較多的糖葫蘆遞給她,折姑娘接在手里,微微一呆之後卻看向丁浩,忸怩道:"呃~~~,我身上沒有帶錢,你能不能借我一文?"

    "這姑娘,逛集市哪有不帶錢的,看來她不是家教太嚴,就是零用錢有限."丁浩憐意頓起,忙摸出一文錢來遞給那老漢.

    折姑娘的眼睛彎了起來,輕輕咬了一口糖葫蘆,睨了丁浩一眼,見他正笑望著自己,又道:"不如……你再借我一文錢,我請你也吃一支."

    "好啊,"丁浩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請客的,他笑嘻嘻地又摸出一文錢遞給那老漢,隨意取了一支糖葫蘆,與折姑娘並肩走開,調侃地笑道:"能得姑娘相請,在下榮幸之至."

    "那是……"折姑娘大言不慚,一邊咬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一邊笑眯眯地道:"你就榮幸去吧,能讓本姑娘請客的,你可是頭一個."

    丁浩聞言大笑,折姑娘亦抿嘴嫣然,待他笑聲稍歇,說道:"噯,你覺得,如果朝廷真要出兵北伐,是伐北漢國,還是伐契丹人?勝算又有幾何?"

    丁浩思索了一下道:"要我看麼,伐北漢國的可能大一些.不是說契丹人正在內亂麼,如果朝廷這時出兵討伐,反而成全了他們,契丹人必然團結一心,一致對外,這內亂反而是咱們大宋朝廷給他們彌合的了.我想,不管是府州的折將軍,還是東京城的那位官家,都絕不會干這樣的蠢事."

    折姑娘笑了,笑顏牽起一對醉人的小酒窩,雪白稚嫩的小臉很有幾分嫵媚之意:"那麼……你認為朝廷發兵是要伐北漢了?"

    "很有可能,契丹人視北漢為大宋和彼國的緩和地區,大宋一伐北漢,他們就出兵相助,目的就在這里.可是朝廷如果不直接發兵打契丹,而是去取北漢,契丹人沒有切膚之痛,許多沒有遠見的部族酋首,在皇帝位和北漢國之前要他們做出取舍,則必然棄北漢而圖皇帝位,這樣一來,朝廷趁著契丹人內亂不休,很有可能徹底解決北漢國."

    "哦?"折姑娘背起了小手,臉上頗有幾分戲謔狡黠的意味:"北漢國如今所余雖只三五城池,可是在契丹人的庇佑之下,再加上他們自己頗有幾員能征善戰的虎將,一直是危而不倒.你就這麼有信心?何以料定我軍必勝?"

    丁浩知道曆史上的北漢的確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被消滅的,再加上契丹內亂,無暇顧及他們,要消滅他們未嘗不能,便道:"北漢雖尚有一定實力,卻非大宋之敵.只要契丹人無暇顧及他們,要覆亡,也就沒有什麼了不起了.不過……大宋早晚是要直接面對契丹人的,南邊的唐國,南漢國,全都是不堪一擊的對手,大宋未來的唯一強敵,唯有契丹.一旦直接與契丹人的勢力接觸,恐怕邊境上就不只是'打草谷’那麼簡單了."

    折姑娘微微低頭,聽著他的分析,難掩目中驚異之色.她從自己掌握的種種資料,能得出這種分析並不稀奇,可是丁浩能有這樣的見聞和見識,那就非同一般了.常聽人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那是太平年間,知道的也是一些泛泛的大道理,可是像他這樣的分析,若非對各地情形有所了解,斷難說的這麼肯定.他一個小小管事,哪來的這樣淵博的見聞?

    大宋剛立國時,滿朝文武絞盡腦汁,最後宰相趙普才獻上一個國號,結果這國號用了許久,忽然有人告訴趙匡胤,這個國號是蜀國前些年用過的,氣得趙匡胤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那麼多文武大臣,都想不起其他國家前幾年用過什麼國號,可見當時各地甚至連政局消息都相當閉塞,朝廷上的官吏都不知其詳.這個丁浩……很不簡單啊……

    折姑娘一邊轉著心思,一邊順口說道:"那麼你認為,若對上契丹人,我們勝算幾何?"   

TOP

第一卷 霸州丁家--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60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


    丁浩思忖半天,才道:"應該是互有勝負吧.若強行一戰,只怕要兩敗俱傷."

    折姑娘暗暗點頭,此人沒有一般年輕人不切實際的狂傲,能據實判斷,正視敵人,這一點許多只知誇誇其談的人是辦不到的.她嫣然問道:"丁管事有何高見,還請一一道來."

    丁浩微笑道:"高見可不敢當,我只是從雙方實力比較,大致估摸如此.北人立國已有五十年,雖然北方苦寒,國力積蓄亦當不弱.而且北人盡占險要地勢,又有駿馬無數,攻守自如,這是實打實的力量,可不是搖搖羽扇,談笑間強虜就能灰飛煙滅的.實力不濟,就算諸葛武侯,也只有到處逃竄的份兒."

    折姑娘微微頷首,深以為然.如今北國威行大漠,震服百部,疆域東臨黃海,西抵金山,北至臚朐河,南瀕白溝,幅員萬里,地廣兵強,人口四百余萬口,老少男女皆可騎射,一個騎兵擁有三匹馬甚至五匹馬,乃是雄踞北方的武力霸主.

    而大宋建國十年,勵精圖治,國力也自雄厚,甲兵之盛,近百年來中原諸國無可匹敵者,可大宋立國時先天不足,版圖比北國小,地理上又無險要可守,立國之初人口僅僅九十七萬戶,沒有一塊產馬之地.雖經十年生聚,十年征戰,滅荊南,武平,滅後蜀,如今又磨刀霍霍,劍指南漢,南唐,畢竟腹背受敵.

    再者,北國疆域遼闊,一旦北伐,對缺馬的南人來說,就需要發動全國之力集糧運輸,對國力的消耗太大了,對手又非弱者,一旦戰事綿延,未必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折姑娘不禁點頭道:"你說的……我未必全懂,不過這些年來與北人之間雖無大的戰事,小戰卻也不斷.我在府州也盡知其詳,北人盡是騎兵,來去如風,雖各有勝負,可是敗了只有退卻,勝了卻追之不及,這樣一來北人元氣不傷,總是前來挑釁.府州折大將軍麾下的戰馬還算是比較多的,也遠不及北人,我聽說每軍中只能分配戰馬千匹,除去信使和將領親兵,不足八百匹,基本是不濟事的."

    丁浩搖頭一笑,這種事還輪不到他來操心,大宋盡多才智之士,限于先天條件,這一難題始終也是沒有解決,後世幾個儒者一番紙上談兵的言語也不知有幾分效用,說與這小姑娘聽更是沒用.

    折姑娘見他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便也沉默了,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陣兒,丁浩忽地回過神兒來:"啊,你說甚麼,折大將軍麾下戰馬,一營中配置千匹?那折大將軍麾下有幾營兵啊?"

    折姑娘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警惕:"你問這個做甚麼?"

    丁浩道:"折大將軍為什麼要將戰馬分配與各營?"

    折姑娘道:"西北大軍.幾百年來一直是如此做法呀.每營總得有一支輕捷靈動地輕騎隊伍吧?"

    丁浩搖搖頭.又點點頭.恍然道:"是了.我明白了.西北地軍隊.這兩三百年來.對手要麼是當地地游牧小部落.要麼是大唐地其他藩鎮.再後來便是中原林立地各個小國.論騎兵力量.彼此都不多.每營設一支輕捷軍.隨機待動.足矣.可是如今不同了.中原已漸漸統一.而關外地契丹人也漸漸強大起來.將草原諸部整合為一股力量.再這樣分配有限地馬匹.簡直就是折損了一支本該強大地力量."

    折姑娘雖是聰明絕頂.卻從未深思過這個問題.一個自打呱呱落地.睜開雙眼看到地桌子就是四條腿地人.有幾個會去好奇為什麼不做一個三條腿一樣穩穩當當地桌子?折姑娘就是見怪不怪.認定了這樣安排都是先人經過血地教訓總結而來.必有其深刻蘊意.而且每營設一支騎兵.短兵相接,沖鋒探路,側應瞭望,直沖中軍.這樣地交鋒會戰中都確有用處.怎會還有他想.聽到丁浩這樣說.她不禁十分好奇.脫口問道:"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丁浩道:"現在地敵人與以前不同.以前都是勢均力敵地對手.藏一著後手.關鍵時刻用以克敵制勝.乃是一記妙著.而現在.對手漸漸整合成一個.一旦出兵.動輒就是數萬,十數萬騎兵大隊.這樣地重拳便是集中全力也難招架了.你不攥緊拳頭迎頭痛擊.還要岔開五指.五根指頭怎及一只拳頭?"

    折姑娘大為意動.卻仍遲疑道:"契丹強大.縱然整合所有騎兵.也無法與他一較長短.輕騎深入.若是被敵人包抄起來.恐怕多年地心血就要全部毀于一旦了."

    丁浩正講地興起.同時因為這位姑娘乃是出身將門豪族.雖說身份卑微.這份見識談吐在他看來倒也正常.所以全無疑心.只道:"呵呵.這要看你這支騎兵怎麼用了.要是拿來進攻.大隊步兵.只夾雜這麼一支騎兵隊伍.那麼它就要受步卒牽制.優勢全然喪失.可要是拿來防守.卻大不一樣.契丹人來時攻城掠塞.他們是攻方.而咱們則倚仗堅壁高牆.以守為主.以前只能據城堅守.縱出城作戰.也是以步卒為主.擺開戰陣.敵人肯戰則戰.若避而不戰.你也徒勞無功.

    可是你有了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便可以隨時出動予敵重創.你周圍盡是己方軍營或堅固的城池,隨時可以遁入掩護,更是有恃無恐.讓他們吃幾下狠的,就再也不敢毫無顧忌地倚仗騎兵迅捷優勢壓著你打了.這叫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

    說到這兒,他忽地"啊了"一聲,興奮地道:"其實真要遠征時,這樣配置有限的軍馬,也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己方的力量.步卒遠征,征伐以騎兵為主的軍隊,必步步為營,這樣你的騎兵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迅捷優勢,在你的堡壘配合下,更能發揮殺傷力啊."

    折姑娘暗忖:"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這個法子不妨說給九叔聽聽,看你是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

    心里想著,卻笑道:"好像……好像大有道理,令人聽來有茅塞頓開之感.噫,你這家伙,怎麼不去投軍入伍,說不定也能做個大將軍呢."

    丁浩開懷笑道:"算了吧,我可是一個大頭兵都沒帶過的人,在這兒紙上談兵還成,聽起來頭頭是道的,也就唬唬你這種小姑娘.真要是行軍打仗,我是一竊不通,根本不濟事的."

    折姑娘抿嘴笑道:"你這人倒是自謙,其實你能說出方才這番話,見識已自不凡了,起碼唬的小女子一愣一愣的."

    丁浩哈哈笑道:"豈敢豈敢,姑娘也不要妄自菲薄,姑娘這番見識,已經少有閨閣中的女子能這般見地了.這還罷了,做為一個女孩子,姑娘雖冰雪聰明,卻沒有許多聰明女子的高傲,胸有才學而性情隨和,與你交談讓人如沐春風."

    折姑娘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比丁浩這番言語更天花亂墜的吹捧,聽來只覺惡心,可是丁浩這番話卻讓她歡喜的很,她笑嘻嘻地道:"你們男人不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麼,你誇我有才,豈不是罵我?"

    丁浩奇道:"這怎麼會是罵你?我……啊……啊……"丁浩也被她的俏皮話逗笑了.既然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麼誇她有才,豈不是說她缺德?

    兩個人說說笑笑已走出集市,丁浩遺憾地站住腳步,說道:"姑娘,我得回駐地去了."

    "喔……"折姑娘聞聲站住腳步,意猶未盡地道:"那麼明天,你還會進城來嗎?"

    "明天,我就要回霸州了."

    "喔……"折姑娘臉上的淺笑消失了.

    默然半晌,一絲莫名的情愫蕩漾在彼此之間,雖是淡淡,卻覺雋永.

    她是折家的姑娘啊,就算是旁支別戶,又豈是我能匹配得上的?思及自己的身份,丁浩黯然神傷,湧到嘴邊的話終于還是咽了回去,只勉強一笑,低聲道:"折姑娘,我走了.如果有緣,我們還會相見的."

    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人海茫茫,多少偶遇變成過客,想再相逢,談何容易.

    折姑娘臉上仍是帶著淺淺的笑意,輕輕地"嗯"了一聲,一如上次在程府初識,只用鼻腔嬌柔地一哼.

    丁浩一歎,返身便走.

    折姑娘眼見丁浩行遠,忽地喚了一聲:"噯……"

    "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

    折姑娘含顰嫣然:"你這人好沒誠意,既說希圖再見,卻不想知道我的名字麼?"

    丁浩欣然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折姑娘嫣然一笑:"我姓折,折子渝."

    "哦?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子魚?"

    "錯了一字."

    "嗯,那麼就是執子之手,至死不渝的子渝?"

    折姑娘莞爾一笑:"你記得了?"

    "我記得了."

    兩人相視一笑,丁浩舉步走去,再未回頭.

    "折子渝,折子渝……"丁浩悠悠一歎:"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1章 二少迎歸


    丁大小姐要從霸州回來了.

    一大早,丁家莊的人就站在村西口眺望著,談論著.迎接的有莊戶人,也有丁家大院的人.

    莊戶女人想早一點看到自己的男人.大年夜,自己男人就從熱炕頭上爬起來,這一路冰天雪地的,圖個啥?還不就是為了讓老婆娃兒吃的好一點,穿得暖一點,做婆娘的能不心疼嗎.再說了,當家的走了這麼久,晚上躺在炕頭上,冷冷清清的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眼看著自己男人就要回來了,誰心里不是樂開了花?可那死沒良心的咋還不露頭呢?

    丁家大院的人則是等著迎接大小姐,大小姐是丁家的大功臣,挽救了丁家的命運,也使得無數依靠丁家生活的人得以重新安甯下來,他們自然心懷感激.

    莊戶女人們翹首企盼,娃兒們你追我鬧,還有些人則和丁家大院的人擠在一塊兒,聽他們擺龍門陣.丁家大院的人談論的話題,自然都離不開一個阿呆.

    阿呆,都在一個村里住著,誰不曉得他?

    那孩子老實的過了頭兒,誰家大閨女跟他說句話兒,臉就能紅上半天.是個爺們就敢欺負他,這樣三杠子打不出個屁的主兒,居然大出息了.你瞧瞧,他那老娘明明病得那麼重,還叫人攙著站在村頭兒上,眼巴巴地盼著兒子回來,那一臉喜氣兒.

    丁玉落一路往廣原走,一路隨時命人向丁家大院回報消息,老父牽腸掛肚,夜不能寐,不讓他知道運糧的進展還不急壞了他?

    這一來,阿呆的舉動可就傳回來了,每一個回來報信的人見過了老爺,吃飽喝得,剔著牙走出來跟別人拉呱家常時,頭一個說的肯定是阿呆.

    "阿呆在清水鎮上幫著臨清縣的縣尉老爺找到了官印,縣尉老爺跟他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一口一個丁賢弟."

    這消息傳回來時,眾人先是一番驚訝,然後就是嗤之以鼻:"那夯貨,他還懂得斷案子?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恰巧讓他撞上了吧,這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

    "阿呆在洹水鎮上為大小姐解圍,把一群潑皮流氓般的捕快給應對的舒舒貼貼,那捕快頭兒還非常熱心地幫著阿呆去當地晁保正家借地方住宿."

    這一回人們不再說三道四了,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最明白任你官清如水,難防吏滑如油的道理.吏比官更難對付,尤其是當捕快的,當捕快的都是些什麼人?那些人本來就是一群潑皮無賴,而且是潑皮無賴中的潑皮無賴.

    這些人是得理不饒人,無理講三分,落到他們手里,管你是誰,胡糾蠻纏一番,保准讓你焦頭爛額.這些痞子一旦橫起來,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回頭哪怕挨老爺一頓板子,在你面前也絕不輸那一口氣的.

    可是……丁家的馬撞了人家的車,還傷了人,他們居然痛痛快快地放人走路了,還幫著丁家打點安頓?這真是阿呆得出來的事兒?

    緊接著,就沒有車隊的消息了.消息再傳來時,中間隔了好幾天,丁老爺已急出了一嘴水泡.這一回,消息說車隊已經到達霸州城了.那報信兒的繪聲繪色地給莊上的人講,講那大雪如席,狂風咆哮,大車寸步難行時,車隊上的人如何要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把聽眾唬得一愣一愣的,心兒都吊得高高的.

    然後便學著丁浩的語氣神態,聲色俱厲地指著一個個聽眾的鼻子,把他的話兒一字不落地給重述出來,最後才得意一笑,說出了那雪爬犁的法子.

    村子里的人是從不曾見過一個甚麼洪姓老丐的,再說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丁浩了.就算丁浩真是聽一個老乞丐說過這法子,可人的性格,膽識總不會因此而改變吧?他怎麼就忽然變得這麼厲害了?

    大家伙兒議論來議論去,最後一個能夠被所有人接受的,讓他們全都覺得既合理又真實的推論結果隆重出籠了:阿呆高燒不退的時候,神魂離體,得到了狐仙點化.

    對這些莊戶人來說,這個理由是最不荒唐,最切實可信的.所以他們現在站在這兒等阿呆,很大程度上是想親眼看看,沾了仙氣兒的人是什麼樣子.

    "屁的狐仙,一群沒有見識的蠢婦刁民."丁承業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無聊地在堤上走.

    "可不是,阿呆有甚麼本事,他也能跟縣尉老爺稱兄道弟?我呸!一定是大小姐使了銀子疏通關系,可她是女人,又不好直接出面與人打交道,這才讓阿呆出面應承,人家是跟咱丁家的銀子稱兄道弟呢,哪是沖他阿呆呀……"

    雁九跟在他屁股後面,笑嘻嘻地道.

    "哼!"丁承業憤憤不平地站住了,抻著脖子往地平線上看了看,不滿地道:"這人影兒還沒見著呢,爹就叫我出來接姐姐.至于嘛,要是我去,一定把事兒辦得比姐姐還漂亮.爹真是老糊塗了,他也不想想,百年之後誰給他披麻帶孝,誰給丁家傳宗接代,姐姐她成嗎?"

    丁承業得意洋洋地冷笑.

    他的大哥丁承宗已經回來了.丁承宗的傷比預料的要嚴重的多,只是事發之後,他深知只有盡快解決糧草問題,才能免致丁家滅門之禍,是以隱瞞了傷情,以免父親牽掛.

    他是從馬車上摔下來的,當時強盜突然殺出,他們措手不及,稍作抵擋,丁承宗所禦馬車的騾馬受驚,狂馳入荒地,車輪扭在沙地里翻了車,車輪砸在他的大腿根上,雙腿齊根而斷,連那傳宗接代的物事兒都輾得不成樣子.下體一片血肉模糊,真是慘不忍睹.幸好數九寒天的,用藥又及時,沒有化膿發炎.

    他就近找了一處城池,把外傷養的差不多了才往回趕,這條命雖是保住了,可人已成了廢人.丁承業如今可是丁家千頃地里的一根獨苗苗,丁家的香火,全要靠他傳遞,自然底氣十足.以前他還懼怕姐姐三分,如今他自覺丁家除了老爹,也就只有他才配當這當家主事的人,腰杆兒也就硬的多了.

    雁九眉開眼笑地奉迎:"那是,那是,不過大小姐這一番算是保住了咱們丁家,要不然少爺您不也是整天吃不香睡不香的跟著擔驚受怕,以後您可就是丁家的主事人了,這外人給您效力,您還得體貼關懷一番不是,何況大小姐怎麼說也是丁家的人.老爺一直想給大小姐再說門兒親事,以咱們大小姐的品貌身份,嫁得再不濟也是體體面面的士紳人家.丁家多幾個有錢有勢的親戚,那不就是二少爺您的助力?所以,您對大小姐,也該籠絡著點兒才是."

    "嗯……,這話有理."

    丁承業拍拍他的肩膀:"小九兒啊,你這個老小子,偶爾也能說出句人話來嘛,不錯,很不錯."

    雁九笑得有點發苦,干干地道:"少爺您誇獎……"

    "回來了!回來了!"

    就在這時忽地有人發一聲喊,丁承業聞聲扭頭,縱目望去,只見天盡頭一線車馬,正逶迤而來,丁承業一雙俊眉微微一挑,細得有些刻薄的雙唇便抿了起來……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2章 分岐


    "到了,到了!"離著一箭之地,許多婦人便扯著孩子沖上去,一時間哭的笑的,吵的鬧的亂作一團.

    前邊的車子還在走,眼看到了村口堤上,轎簾兒一掀,丁大小姐纖腰一折走了出來,亭亭立在車上,看著熟悉的景像,鼻子酸酸的,一雙眼睛也不禁濕潤了.可她的唇角,卻帶著歡喜欣慰的笑容.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車子還沒停穩,丁浩就跳下馬車,大步走向楊氏.此心安處,何以得安?若無一個心靈的慰藉,那便是沒心沒肺者的囈語了.獨在異鄉,縱然錦衣玉食,心境也是無比寂寥,只有一個牽掛著他的人,才會給他家的溫暖.這個人就是他今世的母親楊氏.

    "兒啊,兒啊,我的浩兒,"楊氏讓人扶著,像是見了失而複得的寶貝,跌跌撞撞地搶上來,兩行熱淚淋漓而下:"你這孩子,長這麼大都沒離過丁家大院兒,咋不跟娘說一聲就去了廣原,這些天可想死娘了,我的兒……"

    丁浩搶上去攙住她的身子,楊氏淚珠撲簌簌滾落,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兒子,露出欣然的笑容:"還好,還好,有點瘦,有點黑,可是看著結實,也精神."

    "娘……"丁浩見楊氏真情流露,心里一酸,這一聲娘喚得情真意切."娘,你這是……你怎麼病了?"

    楊氏臉色憔悴,因為激動和喜悅,蒼白的臉上漾起一片病態的潮紅,丁浩一眼就看出她正在生病,不由大吃一驚.

    扶著楊氏的是丁府的針娘管事李大娘,年輕時與楊氏都是侍候夫人的丫環,彼此非常要好.她扶著楊氏,歎道:"小浩啊,你娘這麼多年來獨自拉扯著你,又操持著那麼多事情,好人都要累病了.何況你娘自打生了你,就落下些毛病,一直就沒好好調理過,你上次發燒暈厥時,你娘一急就曾……".

    "李姐,別說了,我兒剛回來,一路上不知道多勞累呢,跟他嘮叨這些做啥.浩兒啊,娘親手給你做了飯菜,就等著你回來呢.走,咱們回家吧."

    "娘,你到底怎麼了,請郎中看過嗎?要是不行,咱請城里郎中看看."丁浩急起來.

    楊氏笑道:"看過了看過了,咳,老毛病了,治不好,也死不了,浪費那錢做啥,娘還攢錢給你娶個媳婦兒呢,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娘一開心,什麼病都沒了."

    "娘……"

    "好啦,咱不說這個,回家,回家."

    丁浩見狀,只得收住了想說的話,摸摸懷里的錢囊,他略感寬尉:"回去把大小姐給我的那幾百貫錢交給娘,手里頭寬綽了,再勸娘去看看病吧."

    他扶著楊氏,和那些帶眼新奇地同他打招呼的人含笑應答著,向丁家大院走去.此時,丁承訓已經迎上了丁玉落,姐弟倆正在打著招呼.一旁雁九雁管事站在那兒,眼角瞟著丁浩的身影,曬然一笑……

    ※※※※※※※※※※※※※※※※※※※※※※※※※※※※※※

    丁家祠堂.

    丁玉落一進村,就被直接帶到了丁家祠堂,丁庭訓正在這里等著她.

    女人是不准進宗祠的,所以丁玉落見父親正在祠堂前等她,不禁大感意外.丁玉落急步上前見禮,丁庭訓看了看女兒,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但笑容一展即斂.他轉過身去,一步步走上台階,推開了宗祠的大門.

    沉重的宗祠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股檀香味兒從里邊逸出.丁庭訓腳下不停,邁步走了進去,隨即淡淡地吩咐道:"業兒,玉落,你們都進來."

    "是!"丁承業詫異地看了眼姐姐,舉步走了進去.

    丁玉落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道:"爹爹,女兒……"

    "你進來吧,給列祖列宗上一柱香."丁庭訓的聲音從祠堂里傳出來,顯得有些沉悶.

    "是!"丁玉落提起裙裾,款款登上台階.

    祖宗祠堂,她年年都要來拜,但這還是頭一次走得這麼近,甚至登堂入室,心情也有些激動.

    一進祠堂,丁玉落便吃了一驚,她大哥丁承宗正在里面.他坐在一架藤椅上,腿上搭了一條毯子,臉色蒼白憔悴,兩眼無神,往昔的神韻全然不見.丁玉落急行兩步,眩然叫道:"哥……"一語未了,兩行熱淚已滾滾而下.

    丁承宗向她溫和地笑了笑,豎起食指輕輕一搖,然後向父親指了指.

    丁庭訓中規中矩地跪在祖宗牌位前,手持一柱香,正在默默焚香禱告.丁玉落連忙拭了拭眼淚,站到了大哥旁邊.

    丁庭訓默禱良久,把香插入香爐,起身說道:"玉落,你來上香."

    "是!"丁玉落從案上取了一柱香,就著燭火引燃,煽滅明火,在蒲團上跪了下來,焚香禱告.

    一旁丁庭訓道:"列祖列宗在上,丁家逢此大難,幸有佳女玉落,化險為安,保全丁家.今日不肖子孫丁承訓攜子承宗,承業,女玉落,告祭祖宗,祈列祖列宗保佑丁家太太平平,一帆風順."

    丁庭訓說完與丁承業一起扶起長子本承宗,父子三人也鄭重地向祖宗牌位拜了三拜,這才依次站起,丁玉落搶過去,與丁承業一起把大哥扶回藤椅.

    看看兩子一女相親相敬的模樣,丁庭訓欣慰地一歎,說道:"走吧,咱們到議事廳說說話."

    丁承宗由兩個家丁抬著,父子四人來到過廳旁的宗族議事廳,侍女獻上一杯香茗,然後悄悄退了出去,為他們掩上了房門.

    丁庭訓擺手道:"你們都坐吧."丁玉落和丁承業忙退到一旁椅上坐下.

    丁玉落這時才仔細打量了父親幾眼.才不過月余未見,父親明顯老了許多,鬢邊的白發更明顯了,臉上的皺紋也清晰可見,這段時間的煎熬,看來真的讓這位老人心力憔悴到了極點,她悄悄地歎了口氣.

    "玉落,往來的書信所敘不詳,如今你的兄長和弟弟都在這里,你且把這一路上的事再好好的說一遍."

    "是,爹爹."丁玉落欠了欠身,便把一路經曆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尤其是她到了廣原城之後,便向父親傳書說軍糧已經運到,因為延誤了六日,程將軍大為不滿,不過並無問罪之意,至于糧草專營一事,正在竭力周旋之後,就因往來太遠,沒有再傳遞過消息,這時更要詳細敘說一遍.

    丁承宗一旁聽的暗暗撇嘴,他始終不信,丁浩那個蠢如村牛的呆瓜居然有這樣的頭腦和口才,可是他又沒有依據駁斥姐姐的話,是以只是面帶不屑的冷笑.

    丁庭訓一直對丁浩母子避而不見,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對母子,故而對他們母子的情形所知極為有限,因此並不太了解阿浩平常的為人性格,聽了丁浩那些事跡反而沒有感到奇怪.

    他聽罷整個事情經過後,微微地闔起雙眼,仰起頭來長長地吐息,喃喃道:"萬幸,天佑我丁家啊……"

    他瞑思半晌,忽地雙眼一張,問道:"你說,是丁……丁浩勸你由曲入直,鼓動廣原官吏上書擴建官倉,從而解了程防禦的後顧之憂?"

    "是,清水鎮上趙縣尉丟失官印,洹水鎮上眾捕快率囚犯作難,大雪封路制作雪撬,都是丁浩之功.到了廣原,由于他誤打誤撞救了廣原將軍程世雄之子,程家上下對他甚為優容,有他從中斡旋,又為女兒出謀劃策,女兒才能保住了咱丁家這樁至關重要的大生意."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正容說道:"爹,女兒在路上多虧丁浩扶持,所以許了他一個管事的職位.當時情形,不能請爹爹示下,如今這件事,還要請爹爹著落下去."

    丁庭訓還未說話,丁承業已陰陽怪氣地冷笑道:"咱們丁家任免管事,提拔奴仆,什麼時候輪到女兒家做主了?爹,我可沒聽你立過這樣的規矩!"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3章 父子


    丁玉落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質問道:"哦?我是個女兒家,過問不得丁家的事)那麼丁家大禍臨頭,險遭滅頂之災的時候,你丁二少爺這個響當當的男子漢在什麼地方?"

    "你……,我不是……哼!"丁承業惱羞成怒,不提這事還好,提起這事他就一肚子火.無端被人在頭上扣了個屎盆子,而且這種越描越黑的事辯不得說不得,弄得他在霸州城里成了人家背後說三道四的笑話兒,到現在都藏在家里不敢去見昔日那些朋友,丁玉落偏還要提起這事來.

    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丁玉落淡淡一笑,又轉向丁庭訓道:"爹爹,丁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偌大的人家,治家如治軍,講的就是賞罰分明.若非丁浩,咱們丁家現在是一種什麼局面?這樣大的功勞,什麼樣的賞賜都是應該的.不,不是賞賜……"

    丁玉落激動起來,淨玉似的臉頰上浮起兩抹激動的紅暈:"是感謝!感謝他救了丁家,救了丁家的產業,救了丁家人的性命."

    丁承業冷笑道:"他是我丁家生,丁家生的奴才,為我丁家效力理所應當,哪有主子感激奴仆的?你說他有功勞,成啊,賞他百十貫錢,他就得感恩戴德,還想要什麼?爹,咱丁家的管事,哪一個不是跟著您風里來雨里去,辛辛苦苦十多年才熬到這個位子上.阿呆?哼!他是個什麼東西,就出去這麼一趟,回來就做大管事,其他的人會服麼?給咱丁家兢兢業業干了幾十年的老家仆們會服麼?"

    丁玉落注意到大哥坐在那兒一言不.往常那麼精明干練的人,如今精神那麼萎靡,坐在那兒兩眼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們這里爭論的這麼激烈,他坐在那兒卻一言不,仿佛這些事與他全無關系,以前能在爹爹面前一錘定音的可只有他呀,丁玉落心中不由一慘.

    大哥這一輩子算完了,這個家如果讓老二這個敗家子兒掌著,父親辛苦創下的這份家當早晚要敗光.無論如何,我得煞住他這股子威風

    丁承業此時就像一只斗雞般精神昂揚,以前大哥與父親討論大事時,哪有他置喙多嘴的份兒,可現在大哥卻只有一旁聽著的份兒,丁家這一輩兒,就他一個帶把兒的了,這就是本錢,丁承業底氣十足,要不是一向畏懼的老爹還坐在上面,簡直就要目空一切了.

    "爹,你可不能聽姐姐胡說,婦道人家,有甚麼見識?那丁浩到底有沒有這本事還很難說,你知道那些刁民都議論些什麼?說他上次高燒將死時神魂出竅,得了狐仙點化,你聽聽,你聽聽,子不語亂力亂神,咱們丁家能用這樣的人?西北民風剽悍,多有人利用神鬼之說蠱惑鄉民扯旗造反,占山為王的,如果咱們用了這麼個人物做大管事,官府會怎麼想?"

    丁玉落怒氣沖沖地道:"爹,我是丁家的人,此番廣原運糧,我不說苦,不求功,可是這丁浩的這份功勞,我一定要為他請.如果這樣的大功都被輕輕放下,以後還會有人為丁家效力麼?若再有災難臨時,只怕大廈未頃,猢猻盡散,還會有人與丁家同甘苦共患難麼?"

    丁承業冷笑道:"這像甚麼話,好像離了那個阿呆,咱們丁家就大難臨頭了似的,咱們丁家什麼時候淪落到倚靠一介家奴才能支撐的地步了?丁家有爹爹,有大哥,還有我,怎麼就差了一個低賤的下人?"

    "你簡直混帳透頂!"丁玉落氣得玉面飛紅,拍案而起.

    "你偏倚外人,是何居心?"丁承業翻著白眼,寸步不讓.

    "夠了!"丁庭訓"啪"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出去!"

    姐弟二人一齊住口,丁庭訓伸手一指,喝道:"在祖宗祠堂,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你們兩個,統統給我出去!"

    丁玉落和丁承業互相看了一眼,齊齊冷哼一聲,大步向外走去.

    門"哐"地一聲關上了,丁庭訓籲了一口氣,默然半晌,他才看向一直坐在那兒,恍若一切與他全不相干的長子,疲憊地道:"承宗,你怎麼看?"

    丁承宗淡淡地道:"這……要看爹爹的意思."

    丁庭訓黯然道:"承宗,爹這不是在和你商量麼?爹知道……這一次你的創傷太重,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你得打起精神來啊.你二弟性情浮華,難成大器,就算以後你不能拋頭露面,也得你幕後把持,操著這舵,爹才放心得下呀,你若總是現在這副樣子,你讓爹如何是好?我已經老啦……宗兒,你是在怨恨爹爹麼?"

    丁庭宗淡淡一笑,輕聲道:"爹,我是丁家長子,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我命中該有此劫,就算我在家老老實實坐著,房頂大風刮下片瓦來,一樣要了我的性命.兒子再混,又怎會對爹起了怨尤.我是說,如何安排那個丁浩,還是要看爹……對他……是什麼意思."

    丁承宗把"意思"兩字咬的很重,丁庭訓眉頭一擰,疑道:"宗兒,你到底在說甚麼?"

    丁承宗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輕聲道:"爹,其實……知道丁浩真正身世的人並不少,他們只是不敢在你面前提起來而已.丁浩這個人,兒子不是很了解,可是兒子相信玉落,她既說此人有這樣的才能,那兒子便相信他是真的有這樣的本事.

    問題是,丁家是不是真的離不開他?不是!如果有了他,對咱丁家來說,是錦上添花,沒有他,咱丁家也不會就此沒落.他對丁家是有大功的,而且是解危倒懸的大功,持公而論,丁浩當賞.可是這賞要怎麼賞?可以給他千貫賞賜,可以給他三間瓦房,幾畝良田,也可以讓他在丁家做個大管事."

    他雙手扶著藤椅,脊背微微挺直起來,目光直視著丁庭訓,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一切都要看爹對他今後是什麼打算.爹要是想讓丁浩認祖歸宗,可以給他的何止是一個大管事?如果爹不想承認他是丁家人的身份,那麼……,他越是胸懷韜略,才智過人,丁家越是用他不得,絕不能……讓他沾惹半點權力!"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4章 母子


    整整一冬沒舍得吃的白面,從缸底掏出來烙成了一張張面香撲鼻的大餅,水靈靈的小蔥,熱氣騰騰的茶水,還有幾道葷素搭配,看著就十分可口的小菜都放在炕桌上.

    楊氏坐在炕上,喝光最後一口藥汁,把碗擱在炕沿上,看著對面丁浩狼吞虎咽地吃著她親手做的飯菜,笑道:"浩兒,菜好吃嗎?"

    "嗯!"丁浩咬了口大餅,一邊吃菜,一邊含糊不清地道:"好吃,說實話,這次跟著大小姐出去,苦是苦了,累也是累了,可是在吃食上,大小姐卻沒虧待了咱們,只要不是荒山僻嶺,那就一概是大魚大肉管夠.可是也真奇怪了,平時在家的時候,就是饞肉,可這天天大魚大肉了,卻怎麼吃也不香,就是喜歡娘做的菜."

    "呵呵,咳……你這孩子,現在也學會嘴甜了."

    楊氏輕輕揉著心口,展顏笑道:"你這孩子是真的出息了.你做的那些事呀,我都聽回來報信的人說過了,大家都說,你這次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老爺一定會給你個大管事的事兒做."

    楊氏越說越開心,她坐起來,盤起腿,笑著輕歎,悠然道:"我家浩兒出息了呀,等你做了大管事,這月例錢就多了,這些年娘口挪肚攢的,也給你攢出來些,嗯……等落了實信,娘就讓你李大娘幫著尋個合適的人家."

    "娘."聽到這里,丁浩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娘,浩兒有些打算,本來想回頭再和你細說,娘既然提到了,那浩兒想跟你商議一下."

    "什麼事?"楊氏問.

    丁浩冷靜地道:"娘,我要離開丁家."

    "啊?"楊氏一驚,幾乎失手碰掉了炕沿的藥碗,連忙道:"你要離開丁家,離開丁家……你……要去哪兒?"

    丁浩沉靜地一笑:"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本來,兒也心中忐忑,可是這次出去,一番經曆,我已有了信心.別處不提,兒若去臨清縣謀個小吏,或去廣原,都不愁沒有生路,廣原防禦使程世雄程大人那里,兒也是借得上力的."

    楊氏不知道防禦使是什麼官,不過卻知道丁家這麼大的家業,也是靠為程世雄做事才置辦下的,兒子如果能有大出息,那是每一個母親的夢想,可是兒子畢竟一輩子沒離開過自己,她怎能割舍得下.

    沉吟半晌,她才依依地道:"兒呀,你有心出去闖蕩一番事業,娘不想攔你,可是……現在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老爺是一定會重用你的,再到他人處從頭做起,合適嗎?你也不小了,娘還盼你早日娶妻生子,有個大孫子抱呢,你這一走……"

    "娘,兒要走,自然是要把你一起帶走的,怎會舍下娘親在這里?"

    楊氏一聽慌張起來,忙道:"兒啊,那是不可能的,娘是跟丁家簽了賣身契的,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哪能說走就走."

    丁浩微笑道:"這個麼,讓兒子來想辦法,娘不必擔心……"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纏得結實的袋囊,遞給楊氏,楊氏打開,看著花花綠綠的紙張發愣:"兒啊,這是甚麼?"

    "這是銀票,一共五百七十兩,能兌五百多貫呢,娘收著,咱們先把娘的病治好,至于以後的前程去路,有銀子墊底,也不至于流落無著."

    楊氏吃驚地問:"浩兒,你……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錢?"

    "娘,你放心吧,兒既不偷也不搶,這是兒為丁家辦事,疏通程將軍府的關系,采辦禮物的節余以及得到的賞賜,都是乾淨的."

    楊氏發了會怔,輕輕搖頭:"浩兒,娘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如果隨著你奔波他方,怕是承受不起,那不是要拖累了你?再者說,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丁家,你讓我走,我心里慌得上啊.浩兒,到了別處就比丁家莊強嗎?咱們母子在這兒生活了一輩子,如今有了這麼多錢,那就更好了,你在莊上置幢宅院,又做著丁家的管事,體體面面,娶妻生子,比什麼不強?"

    "娘,丁家再好,也是丁家的.我這個丁浩,與丁家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丁字來,卻不是一路人."

    楊氏默然不語,丁浩又道:"娘,出去闖蕩,確有風險,而且一定會吃不少苦,的確不如在這兒安逸,可是不管怎麼樣,只要闖蕩出一份事業,不管那事業大小,都是咱自己的.在丁家再如何效命,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楊氏訥訥地道:"你這孩子,娘根本不明白你的想法.做丁家管事何等體面,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怎麼就成了寄人籬下了,你看雁管事,柳管事他們,哪個人不是置辦了自己的家業,過得殷實自在,體體面面?"

    "體面?"丁浩失笑:"在丁家看人眉高眼低的也叫體面麼?就算丁家這一輩子都不負我,錦衣玉食,生活無憂,兒最多也就像雁九一樣,別人面前是個爺,丁家人面前就是孫子.人家拿你當人你才是人,不拿你當人,那就連條狗都不如.娘,兒不想一輩子寄人籬下!"

    楊氏說不過他,惶措失神,語氣里已帶著些哀求的意味:"哪有……哪有那麼不堪的,你這孩子的心氣兒也忒高了些.浩兒啊,娘在這生活了一輩子,這兒就是娘的家.臨到老來,娘不想再離開,真的不想走,咱們真的就不能留下麼……"

    丁浩見她如此作難,心中微微一動:"她是老來戀家,還是舊奴戀主,亦或對那偽善的丁庭訓還是割舍不下?我倒要摸清了她的心思,才好對症下藥."

    便緩和了顏色,微笑道:"娘,你不必著急.這事兒還不急于一時,您回頭再好好想想.現在你的身子骨不太好,禁不起長途跋涉,咱們先找個好郎中,給你好生調理一下身子,等治好了病,咱們再做打算."

    丁浩出了趟遠門兒,才知道為什麼有些老農一輩子都不曾離開家門方圓十里.這時的交通實在是太糟糕了,就算他這副身板兒還算強壯,乘著大車行一天路都顛得幾乎全身骨頭散架,讓楊氏這樣身染沉疴的弱質女流強撐著奔波下去,只怕沒到廣原她就沒命了.古人常說什麼水土不服,很大原因倒是因累生疾,客死異鄉.

    如今母親拐不過這個彎兒來,丁浩便把這事暫且擱下,想著回頭再慢慢做她的工作.楊氏心里終究是向著自己的,只要她想通了其中的道理,還怕她不跟著自己離開?

    楊氏見兒子不再堅持,心中大感寬慰,連忙應承下來,暗暗想道:兒子大了,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這心也野了,赤手空拳的打天下,是那麼容易的?棄主之仆,再想尋個人家當差,可是沒人肯用的呀.當年老爺已有根基,尚且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上下打點,陪笑應承,一個不慎全部心血就可能盡付流水,這孩子,想的真是太簡單了.我得盡早兒托李大娘給兒子說門親,等有了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就能拴住浩兒的心了.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5章 意難決


    丁家祠堂的議事廳內,如今只留下丁庭訓一個人徘徊,房中沒人的時候,他便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杆兒微微地彎了下來,腳下的步伐也有些無力.

    踽踽徘徊,繞行半晌,他才歎息一聲,無力地在椅上坐下,伸手去拿茶杯,這才發現茶水已經涼了.剛欲張口欲喚人來倒茶,可是他的手剛剛抬起,卻又垂了下去,將整個身子蜷進椅子,一臉的意態索然……

    那一年,也是一個冬天,自己的事業已經小有局面.臨近年關,進城送禮,陪賀押司飲酒,酩酊大醉歸來,一時情欲難遏,占了丫頭楊氏的身子.誰想就這一夕之歡,楊氏便珠胎暗結,唉,真是冤孽呀.

    那時他立業不久,正需借重夫人娘家之力,怎好年紀輕輕便納一妾.況且楊氏雖然清秀,卻非絕色佳人,若非酒醉,他斷不至冒著得罪夫人之險拖她上床,酒意一去便已後悔不迭,自得知她有了身孕,便軟硬兼施,讓她那把孩子打掉.

    誰知她卻堅決不肯,真是可笑,一個簽了死契的卑賤家奴,難道還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費盡了心機,總算把她調離了夫人身邊,把這事瞞了個嚴實,可是等到孩子生下來,風言***慢慢的還是傳開了.

    想來就是那賤人自己張揚出去的,不然怎會弄到整個丁家大院盡人皆知?想迫我就范?真是豈有此理!

    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年,風言***終于還是傳進夫人耳朵里了.那時夫人剛剛懷了承業,本來性情就有些喜怒無常,得知真相後跟他拗氣回了娘家,結果遇了匪患,就此陰陽兩隔…….要不是那賤人,我的夫人怎會慘死,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啊!

    丁庭訓長長地吐了口氣,雖事過多年,至今想來心中猶自難消憤懣之意.

    如今該怎麼辦呢,恁心而論,那個丁浩若真如玉落所說,倒是一個守業的極佳人物,承宗已經廢了,承業那孩子……也不知幾時才能立事,如果讓他認祖歸宗……

    不可以啊……

    丁庭訓暗暗歎息了一聲:這麼多年為奴為仆,她母子真的心中沒有芥蒂?就算我豁出老臉來認了他,他也是庶子,萬萬沒有棄嫡子而就庶子的道理,他是不能繼承家業的,我已經有負結發之妻,決不能再負了她的兒子.可是這丁浩一旦大權在手,豈肯甘心為他人做事?野心如野草,一旦滋生,又失去控制,萬頃良田都要變了荒蕪……

    丁庭訓心意難決,徘徊不定,不禁又想到了這次運糧出岔的事情.他已經報了官,也請了商場上手眼通天的朋友幫著打聽,可是直到現在還不知那伙匪徒的來龍去脈.

    按承宗的說法,丁家是有內奸的.否則以他的小心和隨時改變的路線,強盜縱然提前盯上他們,要尾隨劫殺容易,要提前在去路上設下埋伏那也是斷斷不能的.可是這內奸……到現在一樣挖不出來.為了穩定人心,有內奸的事還不敢張揚開去,這可是梗在心頭的一根刺.

    丁家這一劫雖然熬過去了,卻是元氣大傷.不知多少富紳糧商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盼著丁家再出亂子,趁機取而代之.內憂外患,外賊內鬼,這種時候是不能再有什麼讓人指摘非議的地方的.丁浩在廣原將軍面前說得上話,留下他,也更有助于穩定丁家已經開始動搖的霸州首富地位,可他偏偏身份如此尷尬,我該怎麼安排才好呢?

    丁庭訓沉思良久,忽地站定身子,揚聲喚道:"來人!"

    房門一開,雁九跟只鼴鼠似的拱了進來,點頭哈腰地笑:"老爺,您吩咐……"

    丁庭訓淡淡地道:"老夫午睡之後,帶丁浩來見我."

    雁九一呆,隨即應承道:"是,老爺."

    丁庭訓舉步出了房門,雁九目光一閃,忙也趨身跟了上去……

    ※※※※※※※※※※※※※※※※※※※※※※※※※

    丁浩門外院里,一群丁府家人蹲在那兒曬著暖洋洋的太陽扯閑聊.

    "阿呆,你說說,那大將軍的劍法到底多厲害,聽說唐朝時候有許多劍仙,什麼空空兒,聶隱娘,紅線女……,程大將軍的劍術既然是大唐三絕之一,豈不是比那些甚麼劍仙還要高明?他也能飛天遁地麼?"

    丁浩笑道:"程大將軍的劍法的確是厲害的,像我這般的人物,恐怕百十人也不是他對手.可是飛天遁地卻不可能,那傳說中的空空兒,紅線女一類的劍俠劍仙,還不是為各地藩鎮大將軍們效力的?他們啊,只不過被後人傳來傳去,傳成了萬人敵,其實我看,百人敵也就是最厲害的了."

    "問那劍術作什麼,你們買得起劍,練得起劍麼?"

    臊豬兒上躥下跳,急不可耐,脹紅著臉道:"俺跟你們說,這次出去,俺才是大開眼界的人呢.吳家彩棚你們聽說過麼?咱們西北有名的瓦舍伎樓,嘿!他們的台柱子'一碗玉’,那可是掐一把都出水兒的大美人,她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臊豬兒還沒說完便笑的前仰後合,他本想賣個關子吊吊大家的胃口,可惜他的話說的語無倫次,鉤都沒放下來,你讓人家如何吊胃口?

    一眾家丁執役莫名其妙地瞪著他,終于有一個人伸手摸摸他的腦門,詫異地道:"沒發燒啊,我說臊豬兒,你別是中邪了吧?"

    大家正說笑不休的當口兒,雁九雁管事出現在他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呆,這次出去,你可風光的很呐."

    "九爺誇獎,丁浩不過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罷了.如果當時九爺在家,這事兒一定做得漂漂亮亮,比丁浩高明百倍."

    丁浩本來正蹲在地上跟幾個家丁聊著天,見他到了連忙站起答話.話是好話,臉上也是一副恭遜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異樣,可是雁九就是覺得他的眼神里有一種譏誚輕蔑的神韻,于是臉色更加的沉郁.

    他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不管怎麼說,這回往廣原送糧,你可是風光無限啊.大小姐在老爺面前為你苦苦哀求,老爺開恩,決定午飯之後見你一面,到時你往後宅里去,聆聽老爺垂訓教誨."

    "丁玉落為我苦苦哀求,丁庭訓才肯賞臉一見?"丁浩心中騰地燃起了一把火,他咬了咬牙,強忍怒氣應道:"是,丁浩知道了."

    "嗯,午飯過後就去,莫讓老爺等你."雁九冷冷地交待了一句,便轉身走了.

    "浩兒,雁管事來過?"楊氏聽說了消息,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問道.楊浩連忙迎上去道:"娘,春寒寥峭,風也正大,你怎麼出來了,快回房歇著,莫要著了風寒."

    "嗯,娘這就回,雁管事來,是什麼事兒呀?"

    "沒什麼事,就是說老爺要見見我,要我午飯後去後院候著."

    楊氏聽了頓時激動起來:"老爺要見你?太好了,太好了,浩兒啊,你晌午吃過飯就去,可別讓老爺等你."

    "娘,我知道啦."

    "還有,在老爺面前說話,千萬要記得分寸,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提的別提,老爺要是打賞,記得要謙遜辭讓……"

    丁浩苦笑,愛人的溫柔和老娘的嘮叼,都是讓男人無法招架的武器,他除了點頭應承還是點頭應承,完全無法在楊氏面前說個不字.

    "哎呀,你穿這身兒可不行,我得趕快給你找身新衣裳,你等著,可別亂走啊,小心誤了時辰."

    楊氏說著,急急地回了房,丁浩站在廊下,只能向著天上的太陽翻個無奈的白眼兒.

    不遠處,傳來臊豬兒嘎嘎的笑聲:"'一碗玉’啊,'一碗玉’你們都沒聽說過?土包子啊,你們真是一群土包子,哈哈哈……,俺跟你們說,俺可是開了眼界啦,那個腚啊,又白又圓,那個奶子,又圓又白,哎喲我的個親娘唷,哇……哈哈哈……"

    "這夯貨說什麼呢?"

    "誰知道,沒頭沒腦的."

    "出去一趟回來,話都說的顛三倒四了,不是撞邪了吧?"

    "未必,我看八成是發了豬瘟……"

    丁浩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6章 各有胸懷


    丁府,三進九重的一個大院兒,第三進三套院落與丁浩的住處相距不過里許,但這里卻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走進來.

    不到這里,不知丁家富貴.這里牆上的每一塊磚,房上的每一片瓦,堂下的每一根立柱,腳下的每一方石,無不精雕細琢,巧用功夫,無論房舍建築,還是院落中的花木池石,錯落有致,盡顯大氣和雍容.

    內府侍婢蘭兒得了雁管事的吩咐,把他引進了後宅,走曲苑繞回廊,跨石橋穿小亭,直趨後宅最深處,最後停在一處肅穆華貴的院落.這里就連門扉,窗欞,都是用昂貴的金絲楠木打造的,花木疏朗,紅欄朱瓦,盡被圈在高高的院牆之內,看上去竟有一種侯門似海的感覺.

    "這位姐姐,老爺在哪里?"丁浩客氣地問了一句.

    蘭兒白了他一眼,眼中帶著鄙視和厭惡,不屑地道:"老爺剛剛午睡,你就在這兒候著吧.老爺醒了,自會有人喚你進去."說罷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丁浩一呆,旋即怒氣陡生,你既要午睡,喚來我做甚麼?

    他雙眉一振,轉身便走,隱在牆角暗處的一雙眼睛不由一亮,不料丁浩走到月亮門處卻忽地站住,只見他仰臉望天,嘴唇微動,也不知在喃喃自語些什麼,過了半晌,竟然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回廊下,氣定神閑地住那兒一站,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

    牆角那雙眼睛微微露出詫異之色,略一思忖,便悄悄地消失了.

    丁浩在廊下這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兩腳都站得酸了,就在這時,里面有人咳嗽了一聲,丁老爺起來了.

    丁庭訓一醒,在外屋侍候的丫環便端了痰盂茶盞進去,請老爺漱口更衣,一番忙碌,丁庭訓著衣出來,向丫環問道:"你去看看,那丁……丁浩來了麼?若是到了,喚他進來見我."

    "是!"那小婢應了一聲,打開房門一瞧,正見丁浩站在廊下,便抿嘴兒一笑,說道:"阿呆,老爺叫你進來呢."

    丁浩聽了吐口濁氣,舉步向門內走去.

    一進門,就見丁庭訓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椅上,臉上平靜如水,可是一雙眼睛卻帶著些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神情有些複雜.

    "丁浩……見過老爺!"丁浩遲疑了一下,舉步上前,向這個第一次正面面對,卻與自己這具身體有著父子血緣的丁家老爺叉手施禮.

    "罷了,站著回話."聲音平淡中帶著威嚴.

    "是!"丁浩往旁邊一立,不卑不亢,目不斜視.

    丁庭訓睃著他的舉動,眼角微微一跳,隨即便稍稍耷下,緩緩地說道:"丁浩啊,此次往廣原運糧,你一路出謀劃策,出力甚巨.大小姐已經把經過跟老夫說了,老夫很是欣慰."

    "老爺誇獎,這都是大小姐主持大局,丁浩奔走效力而已.若不是這許多年來,老爺經營西北,廣交人脈,也不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丁庭訓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表示笑意:"你輔佐小姐有功,理應獎賞,不知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若是想在丁家擔個差使,老夫就提拔你做個管事;若是你想自立門戶,那老夫就賜你千貫銀錢,再辟一處宅子,兩三畝地給你,兩者任選其一,不知……你要甚麼?"

    丁庭訓說完,不動聲色地看著丁浩.

    丁浩微微躬身,鎮定地道:"老爺,丁浩不要老爺賞的錢物,也不要老爺提拔的管事,丁浩只想向老爺求一樣東西."

    "喔?"丁庭訓捋著胡須的手停住,深深地注視了丁浩一眼,問道:"甚麼東西?"

    "家母的賣身契!"

    丁庭訓的腰板兒一下子挺了起來,隨即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慢慢坐了回去:"楊氏的賣身契?嗯……你要她的賣身契,是何用意?"

    丁浩微躬的腰杆兒漸漸挺直,眉宇之間一片肅然:"丁浩想給母親掙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以盡人子之道,如此而已,並無甚麼用意."

    在宋以前,家仆就是家奴,是家主的私有財產,雖然若是做出杖殺奴婢一類的事情官府仍要究辦,比如大唐著名的女冠名妓魚玄機打死了丫環,同樣也是重罪.不過除了殺傷人命這樣的大事,家主對奴仆的處置權非常廣泛.

    而且即便杖殺奴婢,一般也是大城大阜的官府才會去管,山野鄉村,大家大族只依宗法就可隨意處治犯了族規的人,更別提豪門大戶打死奴婢了.只要沒人告發,民不舉,官不究,官府才懶得計較.豪門大族在地方上的勢力如同土皇上,真要打死個奴婢,又有誰敢去告發?所以家奴實際上是連人身保障都沒有的.

    到了宋朝,朝廷已有明令頒布,聘用的奴仆,是傭而非奴.傭是職業,身份雖也低賤,卻和奴完全不同.傭比奴擁有更大的人身權利,可以合則來不合則去,只要你有本事,可以科舉,可以做官,並不計較你為仆的經曆.傭雖然還是和現代的受雇傭者無法相比,不過比起以前的家奴已是天壤之別.

    不過由于大宋剛剛立國不久,正處于新舊兩制的交替時期,因此奴與仆尚處于並存階段,還有許多大戶人家擁有大量的家奴.這些舊制遺留下的家奴,不受新律的保護,所以不要說平民,就是家仆,對家奴也有些輕鄙.奴,是屈辱低賤的身份,丁浩出于孝心,要為母親討回賣身契,這個理由倒也充份.

    丁庭訓目光閃爍,些許驚訝迅速斂去,仔細打量丁浩半晌,才淡淡地道:"老夫惜你本事,本有意許你一個管事的身份,你做了管事,自然擁有相當的權力,那時你母親縱然還是家奴身份,在這丁家莊里,又有誰敢小瞧了她去?何必為了一個虛名,放棄對你真正有幫助的東西?"

    "老爺,為人子的,哪有希望自己母親一世為奴的,丁浩不想做甚麼管事,只想換得母親的自由之身,這是做兒子的一片孝心,還請老爺成全.既然老爺說那只是一介虛名,那……便賜還家母的自由之身又有何妨."

    丁庭訓一雙渾濁卻不失精明的老眼深深地凝視著丁浩,丁浩神色從容,目光坦然,過了半晌,丁庭訓慢慢垂下眼簾,"呵呵"地笑了兩聲:"你記住,就算你立了再大的功勞,也是我丁府的一介家仆,做為家主,老夫要賞你,並不是跟你做生意,由得你討價還價.一個管事身份,一千貫錢外加一處宅子,你可任選其一,沒有第三個選擇."

    "丁浩只想要家母的賣身契!"

    丁庭訓眼皮一抬,兩道凌厲的目光從那雙略顯渾濁的老眼中迸射出來:"老夫決定了的事,丁家上下還從來沒有人敢拂逆我!"

    "老爺,丁浩不是拂逆你的命令."丁浩平靜地道:"我所要的並不多,僅僅是還家母一個平民的身份,這樣的要求不過份吧.老爺若是怕引起其他家奴的妄念,那麼……請老爺開出一個價碼來,丁浩願為母親贖身."

    丁庭訓雙眉一揚,不怒自威.丁浩毫不示弱,兩人目光交鋒良久,丁庭訓不怒反笑:"多少人想求我丁家一個管事都不可得,你卻避之不及,也是一個異數.你不要再與老夫相爭了,這樣吧,你娘有病在身,老夫便派你個相對輕松的差事,月例錢卻也不少,這樣你既有閑暇,也有余財可帶她進城看病,好生調養.咱們以半年為期,半年之後,如果你做事認真,頗有成就,老夫會考慮……把她的賣身契還給你,如何?"

    丁浩心里"砰"地一跳:"他非要留我半年是何用意?半年……半年之後,正是丁家向廣原交付大批糧草添充官倉的時間.估計程將軍也是那時發兵北伐,風云際會,倒不會誤了我的大事.現如今他不肯交出母親的賣身契,我也無法強求,再說母親身染沉疴,本來就不能遠行,她又是不想走的,我不妨與這老狐狸虛與委蛇,且把母親的身子調理好,再說服了她,半年之期一過,再來與他丁庭訓論個長短,那時他仍藉故拖延的話,就是他理虧在先,說不得我就要祭出程將軍來壓他一壓了."

    想到這里,丁浩追問道:"只以半年為期?"

    "不錯,就以半年之期."

    "好!既如此,丁浩就依老爺,咱們一言為定!"

    今日把思慮已久的決定說出來,丁浩的心里頓時輕松起來,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抬頭看著院牆外湛藍天空的一朵白云,胸懷為之一暢:"半年之後,我就徹底離開丁家大院,從此海寬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望著丁浩離去的背影,沉默許久,丁庭訓才喃喃地道:"想不到,你竟想永遠離開丁家,老夫還真是看輕了你.如此說來,半年之後,我倒不妨送你一份豐富的程儀.現在麼……老夫倒要瞧瞧,把一條嘎子魚扔進這趟渾水,能不能攆出那條深藏地底的泥里骨子(泥鰍)……"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7章 浩兒選妻


    丁家如今又多了一個大管事,這個大管事以前叫阿呆,現在自然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丁府其他的管事和一些有資曆的老人叫他丁浩,其他的年長者叫他丁管事,年輕人則不管比他長著幾歲還是小了幾歲,一律都叫他浩哥.

    浩哥的差使很雜,他是丁家解庫(當鋪)的盤庫巡察,需要不定時的巡察丁家開在霸州城里的幾家解庫,督查他們的經營,這樣的特權可不小,以前除了丁大少,丁二少,也就只有雁九才有這樣的權利,僅這一條看來,他就是丁府新貴了,一躍成為丁老太爺的心腹之人.

    此外,他還兼著丁府內宅的采買差使,管采買可是一項令人眼熱的肥差,後宅里的姑娘們,如今見了阿呆那是一口一個浩哥兒,叫的聲音甜甜的,膩膩的,就像發春的貓兒,叫人聽在耳里,好像撓在心上,偏又搔不得癢.

    如今又傳出風聲來,說是今年丁家放種糧的差使要交給丁浩主持.丁家每年春天都在丁家祠堂東牆外的角門房里設一個點兒,把優質糧種賒給佃戶,佃戶們畫押簽收,秋天從他們上繳的糧食中扣除糧種成本.

    統一采購,儲存優質糧種,春天分發給佃戶,是為了保證種植質量,免得秋後糧食欠收,佃戶受損,東家也沒有好處.再加上這糧種又是賒來的,遠比自己掏錢去買合適,所以佃戶們都愛用丁家的種糧,為了自己能多分一些糧種,能分一些好糧種,對掌管放糧種的管事,佃戶們都是極盡巴結之事的,如今這風聲一傳出來,丁浩不但是丁府新貴,而且儼然成為全村百姓眼里的紅人了.

    丁浩做事很認真,並不因為他已打定主意離開丁府而隨意敷衍.要麼不做,做就要做好,這是丁浩一貫的態度.同時,他也把丁家的這些事務當成是對自己的一種曆練.

    一法通,百法通,世間萬事都有相通之理,現在多些曆練,自己獨自闖蕩時,就能多一些經驗.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小事不懂得如何做好,那樣的人能做大事麼?所以他對自己負責的事情總是斟酌再三,盡量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丁家大宅許多管事雖然眼紅妒嫉他的受寵,但是對他的老練也是暗暗點頭的.

    由于他的差使比較隨意和輕松,代表東家進城去解庫(當鋪)盤庫時或者采買日常用品時,他也時常帶上母親,請城里有名的郎中診治看病,開藥調理.不知是因為兒子的出息讓楊氏喜在眉梢,還是那些藥湯真的管用,楊氏的病漸漸有了起色,臉上也多了幾分正常的血色.

    楊氏的病有了起色,丁浩也就放下心來.這段時間,丁浩正忙,病情有了起色的楊氏更忙,忙著給兒子張羅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只是丁浩整日在外奔波,對這些事兒還毫無察覺.

    此刻,楊氏和李氏老姐倆兒正盤膝坐在炕頭上,逐個品評著村里適嫁的姑娘.

    "李姐,你說老趙家那閨女怎麼樣啊?她在你身邊跟著做針線活的,你應該熟悉,我看這孩子挺老實的,話也不多,是個本份姑娘."

    "趙家那閨女……怕是不行,我給你說了,你可別給人家張揚出去."

    "嗨,我是那樣的人嗎,什麼事兒呀?"

    "趙家那閨女有腋臭的毛病,還挺嚴重.冬天還好點,夏天一出汗真熏得人喘不上氣兒來,要不她咋不大跟人說話呢,你不到跟前可聞不出來."

    "哦……,那算了,要不……劉家那閨女?嘖,就是歲數小了點,過了這個年才十一吧,那還是毛歲,就算定了親,至少也得兩年後才能圓房啊."

    李大姐沉吟道:"霍家那閨女咋樣?"

    "不行!"楊氏斷然道:"那閨女長得五大三粗,跟女張飛似的.上一回村西頭的那個潑皮高二調笑了她兩句,讓她幾巴掌就給扇溝里去了,看著嚇人.我家浩兒雖說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孩子,可那孩子……心氣兒有點高,霍家那閨女他一定看不上的."

    "哎呀,這適嫁的閨女不少,要找個合適的還難上了,你說這事兒……,其實要說合適,陳家那閨女就挺合適,人生的俊,手又巧,可她家多少也趁著百十畝地,是個小康人家.就算小浩兒如今有出息了,做了管事頭兒,只怕人家爹也是不會答應的."

    "李姐,開油坊的劉曉不是有個侄女兒?上回來丁家莊串門兒,我見過一面,聽說還沒許人的,今年剛十六吧,歲數正合適.長相雖不是特別出色,身段兒可順溜,而且聽說還是個認得字兒的."

    李大娘恍若未聞,楊氏道:"姐姐,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啊?"

    李大娘有些為難,慢吞吞地道:"妹子,咱們老姐倆這麼多年的交情,要是說點啥不中聽的,你可別見怪,雖說要娶媳婦的是你家浩兒,可你畢竟是他娘啊,婆婆是人家的家奴,這身份說出去不好聽,有點身份的人家……嫌棄呢……

    楊氏聽了臉色一黯,不作聲了.

    李大娘遲疑片刻,說道:"妹子,我倒是想起個人兒來,今早你家浩兒進城時還在村口遇見過她,我瞅你家浩兒看人家那眼神,就跟貓兒見了耗子似的,定是見了人家的俊俏模樣心里有些饞的,要是她的話,你家浩兒肯定喜歡,就是不知道你這當娘的是啥主意."

    楊氏一拍大腿道:"嗨,媳婦兒是給他找的,他要喜歡,我這當娘的有啥不喜歡.姐姐說的是誰家的孩子啊?"

    李大娘道:"就是董家那個守寡的羅冬兒,你覺得那孩子如何?"

    楊氏一聽李大娘的話就有些不樂意了:"李姐,那可不成,董家娘子是個心靈手巧,模樣俊俏的好閨女,可是……我家浩兒是童男子,她可是許過了人的,要擱以前,能娶她這樣的媳婦,那還是我家浩兒高攀了,可現在……我家浩兒大小是個管事,一個月光月例錢就有十六貫,怎麼不得娶個黃花閨女?"

    自古雖有貞女不更二夫的說法,但僅僅是有人提倡而已,並不似明清理學走火入魔後那般嚴重,女人夫死再嫁,亦或被休再嫁在當時一如現代一般尋常.卓文君不但再嫁而且跟男人私奔;蔡文姬嫁過三次,其中一個丈夫還是匈奴的左賢王;李清照再嫁不說,婚後沒多久還跟丈夫打起了財產官司,其行為在現在也算一樁街坊間的一樁奇聞了.

    她們在當時都是體面人家的大家閨秀,尚且可以如此,民間對婦人再嫁自然更持寬松和理解的態度.不過正如現代一般,一方是頭婚,一方是二婚,家長心里總是有些不樂意的,好像自己孩子吃了大虧.

    李大娘便道:"趙家閨女,霍家閨女,我就看不出她們哪兒比董家娘子更讓人喜歡.那初紅能指著過日子?我說妹子,你可別犯糊塗啊."

    她看看楊氏臉色,見她沒有動怒,又說:"冬兒這孩子性情乖巧,人生得俊俏,能操持家務,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是個安份守己過日子的人.要說,她也命苦,自小沒了爹娘,她那個舅舅,把她養大了本就是想貨物賣了的.董家那孩子是個病秧子,從小摟著藥罐子過日子,只要眼睛不瞎的,誰看不出他活不長?結果她舅舅收了人家的聘禮,就愣把那苦命的閨女給扔進了火坑……"

    楊氏摸挲著膝蓋沉默不語,李大娘苦口婆心地又勸:"冬兒那孩子許過人是不假,可是為人,品性,相貌都沒得挑,十里八鄉的有幾個閨女比得上她?要說過日子,這樣的媳婦兒你還不放心?你不是想拴住兒子的心嘛,如果娶個不可他意的閨女,只怕他更要往跑了.可要是冬兒這樣的小女子,那股子俊俏勁兒能甜進男人心里去,你還怕不能把浩兒的心拴在你家炕頭上?"

    楊氏有些意動,遲疑道:"你說……能成?"

    "嗨,有啥不成的,妹子啊,我說你就別猶豫了,冬兒那孩子,屁股又翹又結實,一看就是個能生兒子的體相,要是把她娶回來,我看明年春天,你就有大孫子抱啦."

    楊氏"噗哧"一聲笑了,仔細想想,那閨女除了許過人,還真是沒有一點可挑的.許過了人的就不是好女人了?她便半推半就地道:"那……要不說說去?就是不知道董家的同不同意."

    李大娘道:"她兒子已經死了,媳婦兒再嫁關她這做婆婆的屁事,我去說說,有些好處給她,還怕她不同意?"

    男方休妻,只要他本人同意,雙方父母同意,並經街坊作證,休書便可生效.如果女方要求自休,而男方不同意,則須由當地官府判決,但是官府一般是偏向男方的,除非十分充份的理由,否則不會批准.但是如果男方已死而女方要改嫁,雖也需要男方戶主代死者寫下正式的休書,可是男方戶主若強留寡居女子不使再嫁,那官府的判決則十有**是要尊重女方意見的,所以李大娘說的十分篤定,料那董氏不會拒絕.

    "好吧,那就麻煩姐姐去說和一番,這事兒若成了,你就是浩兒的大媒人,我是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的."

    "嗨,看你說的,"李大娘一偏腿下了地,風風火火地道:"咱們姐倆兒是什麼關系,你家浩兒那也是我看著從小長大的,能給他說個稱心的媳婦兒,我也高興啊.哈哈,行了行了,你身子骨不大好,就別下地了.我先回去,下午我就跟董家的說說去……"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8章 采買


    快晌午的時候,丁浩帶著幾個人從城里回來了,今天進城按采購單子為內宅購置了一批家用之物,又去藥店給老娘抓了幾服藥,這才剛剛回來.

    采購需要了解市場價格,需要與行商坐賈打交道,侃侃生意,了解一下南北各地的特產,了解同一商品不同產地的質地和區別,這些經驗的積累對他大有益處,這種免費實習的機會丁浩怎能輕易放過,所以做的很賣力氣,看在外人眼里,倒似他對丁老爺的提拔感恩戴德,要在丁家死心踏地的干一輩子了.

    丁浩一進丁府,恰巧撞見李大娘從左跨院里出來,丁浩站住,跟她打了聲招呼:"大娘."

    "哦,是浩兒啊."李大娘笑盈盈地地道:"剛去看了你娘,這陣兒調理的不錯,眼看著氣色好起來了,我也就放心了.你這是剛從城里回來?"

    "是,去城里采買了些東西,我正要送去後宅."

    "哦,那你忙,你忙,呵呵,我還有事,也該回去了."說親的事八字還沒一撇,李大娘沒有說與他聽,笑著打聲招呼便走開了.丁浩讓臊豬兒幾個人抬著采買來的東西隨他往各處將所購之物一一交割清楚,最後來到後宅內眷們的住處.

    剛進內宅,老遠便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他:"浩哥哥,人家的胭脂花粉可買回來麼?"

    "靠,還浩哥哥,你以為你是蓉兒啊.也不瞧瞧你那里撅外翻的厚嘴唇,性感過頭了吧你?"丁浩一聽聲音,眉頭便是一皺.

    來人就是丁浩頭次到內宅時,引他去見丁庭訓的那個蘭兒姑娘,其實蘭兒姑娘身材高挑,柳腰纖細,胸脯兒鼓騰騰的,小模樣其實並不差,只是嘴唇微微外翻,厚得有點離譜.丁浩對這個勢利女子打心眼里反感,所以看她的缺點也就無限放大,一瞧她那雙厚嘴唇,就恨不得一個旋風踢,立馬把她踢出自己的視線.

    丁浩愛搭不理地嗯了一聲道:"蘭姑娘要些甚麼,我也不甚了了,反正……采買單上所列之物我都置辦齊了,等蓮姑娘清點之後,蘭兒姑娘再取你要的東西不遲."

    蘭兒碰了個軟釘子,臉皮便有些臊紅.照理說,內院兒里的丫頭都是比較高傲的,被丁浩這麼一說,她縱不好當場翻臉也要調頭就走,可她居然不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丁浩如今是府上的紅人管事,她得罪不起,竟然乖乖答應一聲,向丁浩飛個媚眼兒,便像一只花家雀似的飛走了.

    不一會兒蓮姑娘就聞訊趕來了,蓮姑娘是上房管事丫頭,掌管著夫人,如夫人,以及上上下下侍婢丫環各種物品供應.她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長得端莊文靜,斯文秀氣,因為是夫人面前得力的人,所以迄今也未放她出內宅尋個男人嫁了.

    蓮姑娘把丁浩帶進花廳,把上房采買的東西一一進行清點,有些比較特別的東西,丁浩還特意說明它們的來曆,背景.丁浩能言善辯,口齒伶俐,說起話來絕不是個惹人嫌的主兒,蓮姑娘頻頻點頭,對他顯然甚為滿意.

    待點收清楚,簽收畫押之後,丁浩又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盒,向那蓮姑娘一亮,微微地笑了一笑.那只小盒一掏出來,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便溢了出來,蓮姑娘眼睛一亮,隨即便矜持地道:"丁管事,這是甚麼,內宅采購的東西,好象都已經點收過了吧?"

    丁浩笑道:"呵呵,蓮姐姐,這次采買的東西多,我便跟店掌櫃的狠狠壓了壓價,省下來的錢,給姐姐買了一盒胭脂,這可是江南浣花坊特制的極品胭脂'九花玉露’,只要挑上一點兒撲臉,便要豔若桃花了."

    蓮姑娘接過胭脂,掀開蓋兒一看,只見鮮豔異常,甜香撲鼻,眼中便微微露出笑意,卻將胭脂遞還給他,搖頭歎道:"難為丁管事這番心意了.奴家都是老姑娘了,還用這些東西做什麼呢……"

    "時代不同啊,我那時代,許多二十歲的姑娘還是屁事不懂的黃毛丫頭呢.她卻已自憐自傷,閨怨幽幽了……"

    丁浩暗自苦笑,忙道:"這話怎麼說的,蓮姑娘貌美如花,看來只如十八許人,若再稍做打扮,便是二八妙齡,誰敢說蓮姑娘一個老字,那他真是不長眼睛了."

    "呵呵,偏你會哄人開心."

    蓮姑娘臉上這才露出笑意,盈盈地一瞥,帶出幾分歡喜.二十歲的姑娘,其實正是剛剛成熟,女人的風情才稍稍顯露,一個並非有意撩撥的眼神,便已透出十分的嫵媚了.

    "面既施粉,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淺者為飛霞.塗之以唇,朱唇一點,桃花殷殷.俗話說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這盒'九花玉露’送與蓮姑娘,祝蓮姑娘越活越年輕,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丁浩見她歡喜,趁熱打鐵地把胭脂店老板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送給她,又說了一句絕對會讓她耳目一新的現代廣告詞,把個蓮姑娘喜得眉開眼笑,丁浩這便見好就收,起身告辭.

    與這位蓮姑娘攀上交情,就不怕蘭兒那種女子嚼他的舌根子.可是老姑娘看著文靜,那性兒其實卻是喜怒無常的,指不定哪句話犯了她的忌諱,那臉兒便酸下來.而且蓮姑娘在後宅許多伶俐的女子當中佼佼群雌,一躍成為夫人身邊最得寵的紅人,又豈是沒有心機的人?丁浩想跟她處好關系,卻絕不想跟這樣難應付的女子有進一步的什麼發展.

    蓮姑娘把胭脂攏在袖中,淺淺笑著送他出門.兩人一前一後剛出門兒,迎面就見一個體態曼妙的少*婦姍姍走來.

    這少*婦一頭烏油油的青絲高挽,上插一支蝴蝶狀的嵌翠玉的步搖.身穿一領淺紫色窄袖背子,內束魚尾裙,腳下一雙絲制梅花紋的輕靴,舉步而行時身正肩平,那清純秀美的模樣,宛如一朵冉冉浮于水面的淨蓮.

    丁浩一見連忙避讓一旁,躬身施禮,蓮姑娘亦襝衽施禮道:"少夫人……"

    來者正是丁家長媳陸湘舞.她止住步子,細聲問道:"丁管事,可是采買了東西回來?"

    "是."

    "哦.我要的東西可買著了?"

    "是,少夫人要的東西,已經置辦回來了,剛剛交給蓮姑娘."

    蓮姑娘忙上前一步道:"少夫人,您要的那部《妙法蓮華經》已經請回來了,奴婢正想一會兒給您送去呢.這部經書是開封大相國寺智深和尚以江南澄心堂的紙篆寫,乃是一部極難得的佛家寶卷,霸州城里的商家只進了這麼一部,丁管事得著信兒以後早早的下了定金,這才搶在許多人前面,把這部《蓮華經》請來了咱家."

    她收了丁浩好處,又被他奉承的開心,自然要為他美言一番.

    陸湘舞聽了,乜著杏眼瞟向丁浩,臉上便露出幾分欣然,謝道:"丁管事有心了."

    "少夫人不必客氣,這是丁浩份內之事."丁浩拱手笑了笑.想她年紀輕輕,索要佛經,必是因為丈夫傷重,為他祈福淨心,所以丁浩對她有幾分由衷的敬意,而且丁浩和丁大少爺丁承宗沒有什麼過節,這位少夫人又是一向不怎麼拋頭露面的,兩人不熟,這時見她斯文有禮,談吐客氣,丁浩便也恭敬以待.

    陸少夫人抿嘴嫣然,又複輕輕一歎,正欲舉步離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忽地響起:"喲嗬,這是哪位?原來是丁大管事呐,幾日不見,丁管事如今可是春風滿面呐……"

    丁浩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用抬頭他就知道,必定是那個丁二少爺到了.果不其然,丁承業一步三搖,領著哈巴兒似的雁九,正慢悠悠地向他晃過來,主仆倆都是一臉的賤笑,可惜了他那張俊俏的面孔,愣是笑出了一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賤樣……

    ※※※※※※※※※※※※※※※※※※※※※※※※

    PS:廣告:書名:信仰之手,書號:1408419

    簡介:卡伊爾家族背負著千年積累地榮耀,榮耀背後是無盡地屈辱和掙紮.

    阿奎那一個穿越而來地靈魂,從小被灌輸了放眼一切地智慧,被他善良而智慧的母親在幼年賦予褻瀆交織著信仰的心靈,童年贈與力量與未知的種子.

    未來,有54塔羅使徒,等待他地是什麼?

    牽扯到神的誓言,且看主角如何天不斗我我斗天般為命運而掙紮吧!

    虛偽,狡詐,陰狠,一腔熱血的他剽竊神的信仰,捉弄整個帝國的貴族,于他,追求的,抗拒的到底是什麼?……

    他又會成為怎樣的人呢?

    是敬畏?是狂妄?亦或是謙卑呢?

    我心似大海,可傾覆所有,可包容一切……   


TOP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9章 密議


    "哎喲,原來嫂嫂也在這里,承業見過嫂嫂."丁承業大大咧咧上前,向陸湘舞長長一揖.

    "叔叔不必客氣,"

    陸湘舞小巧細白的額頭不經意地蹙了一蹙,款款退了一步,回身說道:"蓮兒,你把《蓮華經》送到我房里來……"說著向丁承業微微頷首,翠袖一拂,揚起一股幽幽芳香氣息,便輕盈地舉步離開.

    蓮姑娘連忙答應一聲,擔心地看了丁浩一眼,回身入房取了佛經,追著少夫人去了.

    丁承業瞥了一眼大嫂婀娜的身影,便轉向丁浩,不陰不陽地笑道:"阿呆啊,你小子還真是本事了喔,哄得我姐姐開心,又哄得老爺子開心,這眼看著跟串天猴兒似的,都要爬到小九兒頭上去了.小九兒……比起人家來,你可太不成器啊,你看看我姐姐調教的奴才,多有出息……"

    雁九諂笑道:"二少爺,怎麼能說是大小姐調教的好呢,這阿呆……原本不也就是一個給您趕車的嘛……"

    "哈哈哈哈……",丁承業張狂地笑了起來.

    丁浩見了這對主仆的丑態,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動怒.他並不想留在丁家,便也有了一顆平常心,任你辱我詬我,恰如清風拂蓮,根下有淨水,自不染塵埃.待兩人笑得夠了,丁浩一本正經地問道:"不知二少爺喚住在下,可有什麼吩咐麼?"

    "呃?"丁承業本想羞辱他一番,見了他這副平淡的模樣,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丁浩又是一笑:"今兒下午,就是給佃戶們放糧種的時候了.若是二少爺沒有什麼吩咐,那……在下告辭了."

    丁浩說完,微微拱手,不待回答便翩然而退.

    丁承業失措地道:"噯……你……",眼見丁浩已揚長而去,他把折扇往手心狠狠一拍,恨恨地道:"小人得志,如今也敢在本少爺面前如此囂張了.我呸,還不是我丁家一個奴才.小九兒,你給我想個法子,好好整治他一番."

    雁九道:"少爺,老爺如今對他倚重的很呢,如果少爺有意為難他,恐怕老爺那里要受責罵……"

    "怎麼,如今連你也怕了他不成?"

    雁九陰笑道:"怎麼會呢,老奴是說,要想整治他,最好的手段就是讓他做的事出幾個婁子,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失去老爺的歡心,那時要讓他滾蛋還不易如反掌?"

    "哦?你有什麼好辦法?"

    雁九正要說話,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鷹的叫聲,雁九眯起眼睛往天上一看,只見一頭蒼鷹盡展雙翅,在湛藍如玉的天宇中翩然滑過,他的眸中不禁寒光一閃.立即俯身說道:"少爺,這事兒您得容老奴好好想想,總能想出一個兩全之計整治那個阿呆的.老爺交辦給老奴的一件事情,現下得先去辦了,等辦完了事情,老奴再來侍奉少爺."

    "去吧去吧",丁承業沒好氣地揮手,心中氣悶無比,仔細想想,終是憤懣難平:"沒有你小九兒幫忙,難道本少爺就整治不了那個奴才?嘁!嗯……讓他做的事捅幾個婁子,讓他做的事捅幾個婁子……唔……"

    丁承業把折扇在掌里輕拍了一陣,忽地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攔住一個過路的家丁,吩咐道:"去,馬上把柳十一和楊夜給本少爺叫來."

    ※※※※※※※※※※※※※※※※※※※※※※※※※※

    村西頭是無邊的田地,這時剛剛開春,凍土才開始解凍,還不是種植季節,所以村西一片冷清,並不見半個行人.但是村西頭的土地廟下,這時卻有一個老乞丐,懷里抱著一個破碗,拖著一根打狗棍,偎在背後的矮牆下,懶洋洋地躺在稻草上曬太陽.

    雁九慢悠悠地走到村頭,背著手站在那兒,眺望著一望無垠的黑土地,仿佛信步散心的模樣,一眼也不往他那里瞧.

    捉虱子的老乞丐慢慢抬起頭,破氈帽下露出刀鋒似的一線目光,隨即又低了下去,低低叫了一聲:"大哥……"

    "你還有臉來見我!"

    雁九仍然看著遠處,淡淡地呵斥了一聲,平時總是微躬的腰杆兒慢慢挺拔了起來,聲音也陡現嚴厲,若不看他那張小丑似的老臉,只看背影的話,幾乎讓人以為丁老爺在訓斥自己的家奴.

    "大哥,我把事兒辦砸了."

    "豈止是辦砸了,你幾乎把我二十年來的心血毀于一旦!"

    老乞丐激動地道:"大哥,是我小瞧了那小畜牲,一時不慎,竟然被他射瞎了一只眼睛,幾乎痛暈過去,我的兄弟見我受傷,這才不顧我的吩咐,縱火焚糧,是以……"

    "住口!失敗就是失敗,找什麼遁詞.瞎了一只眼睛算得了甚麼,你向我訴苦?難道我這做哥哥的,這一輩子比你付出的少?"

    老乞丐的頭又低了下去,不再言語了.

    雁九負在身後的雙手忽地攥緊,激動地道:"當我聽到消息時,幾乎嚇得魂飛魄散,我以為這二十年來的苦全都白吃了,我在丁家苦心經營二十年的努力全都成了泡影.天可憐見,那個平常癡癡呆呆的小賤種不知怎地伶俐了起來,居然解了丁家的大難,幫了咱們的大忙,要不然……你百死莫贖其罪!"

    "大哥,我知錯了……"

    雁九冷哼一聲道:"知錯了你怎麼還不小心,居然扮成乞丐跑到這麼冷清的地方,豈不是更加招人懷疑?"

    老乞丐委曲地道:"大哥,我也不想啊.本來我想,瞎了一只眼,太過引人注意,所以染白了頭發胡子,又打扮成一個臭烘烘的老乞丐,總該沒人注意了吧.誰知道這附近的村莊不知道怎麼回事,對老乞丐都特別的熱心,總有人圍著我轉來轉去,害得我不敢露面,只好躲在這兒見你……"

    雁九想起丁浩說過的一個老乞丐教給他如何制做雪爬犁,以及吟詩難住陸大名士的事跡,臉頰不由抽搐了幾下,想來……那些村夫都妄想著自己兄弟是什麼江湖異人吧,這也算是誤打誤撞.

    他籲了口氣,怒氣稍斂,說道:"二哥,'繼嗣堂’是咱們盧氏祖先首倡建立的,大唐七宗五姓因此得以保全.可是咱們盧氏,最後卻落得個從七宗五姓中被除名的結果.要不是爹事先把咱們兄弟倆送出太原府,盧氏一脈已經絕了.咱們如今活著,就算是盧氏仍在麼?不,活著的,只是苟延殘喘的一個老奴,一個山賊而已.只有咱們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活著,盧氏才算沒有亡.為了這個目的,我的計劃,一定要完成."

    宋時習俗,親兄弟之間,並不以兄,弟相稱,而皆稱哥,排行第幾就叫幾哥,雁九叫這老乞丐為二哥,難道他竟有個親兄弟?

    那個老乞丐聽了雁九悲憤莫名的話,霍地抬起頭來:"大哥,你的辦法真的管用麼,那要多少年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我現在有幾百個為我效命的好漢,還認識許多三山五岳的英雄,莫不如以武力……"

    "癡心枉想!"雁九打斷了他的話.

    他眯起眼睛看著遠方,冷笑道:"當年你利用災荒,嘯聚數萬災民,自封順天大將軍,結果又能如何?烏合之眾,不敵官軍一戰.而七宗五姓共建的'繼嗣堂’,有多麼龐大的潛勢力你知道麼?逃離太原時,你才五歲,少不更事,你不知道……你永遠也想像不出,他們在整個天下擁有多麼龐大的潛勢力.大唐七宗五姓,當年可是擁有足以立一國亡一國的巨大力量啊,雖說如今勢微,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一陣風來,他不禁打個哆嗦:"其實……我從來沒有妄想憑著你我之力能將他們鏟除,如今就算是大宋的皇帝也沒有那個能耐把他們挖出來,何況我們.我想要的,只是讓咱們盧氏重新站起來而已.我們兄弟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個目的,你不要急,快啦,快啦,雖然這一次我們沒有完全達到目的,不過……丁承宗廢了,我倒是又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二十年的等待啊,終于盼到天亮啦……"

    老乞丐道:"大哥,那有什麼需要兄弟去做的?"

    雁九神情一肅,說道:"二哥,你不必急著回山寨去,我正有一件難心的事需要你去做."

    "你說……"

    "丁浩那個小賤種自廣原回來後,頗受丁庭訓那個老家伙青睞.那老狐狸,有什麼打算從不會跟人講的,我現在著實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讓那丁浩認祖歸宗,把丁家交給他打理.我們必須得加快行動了,免得雞飛蛋打一場空.你幫我弄一味藥回來……"

    雁九輕聲說出一個古怪的藥名,又道:"聽說這藥只有北朝的巫師才有,那邊正好你比較熟悉,你先去弄藥,這段時間里我再探探那頭老狐狸的口風,如果他真的有意扶丁浩上位,哼!那就借你的快刀,把他給我……"

    雁九豎掌如刀,輕輕向下一劈,那老乞丐會意,微微頷首,嘴角露出一絲狠厲的獰笑……   

TOP

發新話題
最近訪問的版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