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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連載中)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0章 放種


    丁家放糧種,十里八鄉的丁家佃戶都趕了來,整個丁家莊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糧種用不用丁家的,這是佃戶們自願的選擇,不過丁家的糧種顆粒飽滿,種子優良,而且儲藏得法,用丁家的糧種,收成比起自己購買或存下的糧種,一般要差一成,有時甚至差了兩成,而且丁家的糧種又是平價出售的,還可以秋後算賬,佃戶們當然願意用丁家提供的糧食種子.

    去年冬天,丁家在一夜之間備齊廣原城所需的糧草,一時忙中出錯,把儲種庫也打開了,由于莊上許多壯丁都抽去運糧,也無人顧及,待到發現,有些糧種受凍受潮起了黴變,所以現存的糧種恐怕已不能滿足所有佃戶的需求,故此得到信兒的佃戶們全都早早趕來,最早的天還沒亮就在放種站旁排起了長隊.而放糧種的時間是定在午後的,這時候丁主事還沒來呢,也真難為了這些莊戶人家.

    丁浩從後宅出來,回到自己住處,楊氏見兒子回來,連忙起來給他張羅些吃食,看著兒子吃飯,心中盡是滿意與歡喜.自己兒子眉清目秀,長得其實頗為耐看.如今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嗯……這種特別的感覺,就像當年陪著小姐踏青,頭一次看到老爺時的感覺.那時老爺衣著寒酸,可是言談舉止的神情氣度,縱是許多世家公子都比不上,那是源自內心的自信帶來的一種力量.

    自己的兒子以前就是這副模樣,可以前咋就沒發現他身上這種感覺呢?楊氏越看越喜,想起羅冬兒那小鳥依人的俏模樣,配上自己兒子,還真是天生的一對.這樣一想,對羅冬兒嫁過人的些許芥蒂也就淡了.

    丁浩吃著東西,好奇地看了老娘一眼,打從一進屋,老娘就用一雙審視的眼睛上看下看,好象才認識他似的,這是怎麼了?

    "娘,你怎麼這麼看我,怎麼了?"

    "沒事沒事,自己兒子出息了,娘高興唄."楊氏呵呵地笑.

    丁浩搖搖頭,無奈地一笑:"出息?這就叫出息?我還覺得委曲呢.可老娘也沒錯,她這一輩子都生活在丁家大院里,看到的就是這麼大的一片天地,在丁家能做個管事,已經是人上人,大出息了,還能指望她想些甚麼?"

    吃過了飯,丁浩摞下飯碗陪母親聊了會天,直到臊豬兒趕來催促,才起身去放種站,聽說今日要放糧種,楊氏拉住兒子又是一番囑咐,丁浩應了,這才匆匆出了丁府.

    到了地方一看,丁浩不禁嚇了一跳,那些佃戶挑擔的,荷筐的,拖妻帶女的,蜿蜿蜒蜒排出二里地去,那長長的隊伍……真比長城還要長啊……,這樣壯觀的場面,丁浩只在火車站春運的時候見到過.

    臊豬兒推搡著那些擁擠的佃戶,挺胸腆肚,揚眉吐氣地叫:"閃開,閃開啦!不讓丁管事進去,你們站到天黑也領不到種子."

    佃戶們一聽,連忙閃開一條道路讓他們進去.到了里邊一看,佃戶頭兒楊夜和丁家外院管事柳十一正在那兒維持著秩序,一見丁浩來了連忙向他打聲招呼.

    "勞煩二位了,兩位管事辛苦."丁浩笑著還禮,丁浩對他們很客氣,一直很客氣,何持著一種"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客氣.

    "丁管事這話咋說的,咱們都是為東家辦事嘛,理應相互提攜扶助.呵呵,隊都排得這麼長了,丁管事你看,咱們是不是現在就開倉放種啊."

    "成,二位管事稍候,我大略清點一下,咱們就開倉放種."

    "好好好,應該的,丁管事請."

    丁浩走進倉庫,只見一口口麻袋都摞在那兒,不禁眉頭一皺:"這里,一共是多少袋種子?有多少斤呐?"

    旁邊帳房先生急急翻出帳簿看了看,對他報了袋數和斤數,臊豬兒貼著他的耳朵小聲提醒道:"阿呆,咱們出來時大娘可囑咐過,每年放糧時管事,帳房,力工,都會層層克扣糧種,留作自家之用,卻說是分發時的損耗.今年糧種短缺的厲害,如果'損耗’的狠了,恐怕要有佃戶鬧事,叫你小心著點,你可不要忘了."

    丁浩笑笑,大聲問道:"這麼多種子,這麼多佃戶,得放到什麼時辰去啊?咱們安排了幾杆大秤放種?"

    那個帳房回道:"丁管事,一共安排了十二台大秤放糧."

    "嗯……這樣的話,還差不多."丁浩淡淡地說了一聲,繞著糧垛轉悠了幾圈,對臊豬兒小聲道:"聽清了麼?一共十二杆大秤同時放種,就算咱們兩個三頭六臂,也看不過來呀.這些人可都是柳管事,楊頭兒的親信,要是他們成心做手腳的話,你防得了?"

    臊豬兒訥訥道:"那咋整?依你這意思,咱不管了?要是他們連偷帶藏,真要是分不著糧種的佃戶鬧起事兒來,這黑鍋可是你背啊.人家偷驢咱拔撅,那不是傻了麼?怎麼也得盡力看顧,能看多少是多少唄."

    "呵呵……",丁浩在他肩頭捶了一記,笑道:"就這笨法兒?看是要看的,不過不用咱們倆跟大眼燈似的在那兒瞅著,我有個主意,保證出不了岔子.不就是分東西嘛,嘿嘿,這活兒我熟,保證人人服口服,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丁浩說完霍地轉身,大步向倉庫外走去,臊豬兒詫然道:"你熟?你啥時候兒管過分東西來著?"

    丁浩出了倉庫,眼巴巴的佃戶們立時一陣騷動,丁浩四下一掃,相准了一個小半人高的大樹樁子,便走過去,站到樹樁子上面,攏起嘴巴高聲喊道:"各位鄉親,這次發放糧種,我是管事.大家都知道,去年冬上,丁家遭了一場大劫,儲藏的糧種也損毀了許多,今年發放的糧種,勢必不能做到家家戶戶全發到了.今兒是先到先得,按照各家承租的地畝數來計算,想多領那是不成的,不過要是發到誰那里種子發光了,你也別怨天尤人."

    佃戶們靜了一下,然後哄地一下便開始議論紛紛,有些原來並不知道糧種不足的人尤其顯得激動,排在前邊的人欣喜若狂,來得晚的人提心吊膽,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隊伍里的騷動持續了很久,丁浩負手站在樹樁上始終一言不發,下面的議論終于漸漸平息下來,一個老農提高嗓門喊道:"丁管事,做什麼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要是糧種發到我這兒就沒了,我沒話說.可是,糧種已經不足了,你們可不能昧著良心再克扣咱們啊,咱們這些靠天吃飯,靠地活命的莊稼漢不容易啊."

    丁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微笑起來,提高嗓門喊道:"這位老伯放心,今日發放糧種,我丁浩盡管不能讓所有的父老都滿意而歸,但是今兒我就立下一個發放糧種的章程,保證讓所有的鄉親,不管分沒分到,人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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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1章 透明化管理


    丁浩說完回頭大喝一聲:"來人啊,把所有的糧種全都搬出來."

    柳十一看著他,困惑地眨眨眼睛:"丁管事,你這是何意,咱們發糧種,都是發完一袋再取一袋,現在都搬出來堆在那兒,一會過秤,開包,不是又要費一回事."

    "柳管事,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一會兒,我會說給大家聽的."丁浩笑嘻嘻地說完,向那些家丁執役們冷喝一聲道:"我的話沒聽到麼,還不往外搬!"

    那些人互相看看,終于魚貫而入,一袋袋的往外扛糧種袋子.

    丁浩向排隊的佃戶們抱拳說道:"大家聽好了,糧種全部在這里,一共有多少,盤庫的時候丁老爺是親自看過的,帳上有總數兒.一會兒,我就逐袋過秤,糧種總數對上了,就開始發放.各位有信不過的,可以進屋去看看,瞧瞧還有沒有一粒種子沒搬出來.

    發放種子的時候,丁某會在那邊,看到沒有,就是那棵大槐樹下面,立一杆公平秤.啥叫公平秤?就是在那兒設一杆秤,各位領了糧種,自己去那兒複秤一遍,如果連秤也不會用的,可以找你信得過的人幫著你稱量,重量對不上的話,你立馬來找我,丁某給你撐腰."

    這法兒新鮮,大家伙兒還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公平秤,底下的鄉民議論紛紛,都覺得這法兒公道,不禁喜形于色.

    丁浩又道:"你們領的糧食和帳簿上你們簽字畫押的數對上了,那我這總糧種數也就會一克不差了.這叫公平,公正,公開!大家同意嗎?"

    長長的隊伍***起來,漸漸彙聚成一陣歡呼:"同意!同意!丁管事做事公正,我們服!"

    丁家大院的膳房離這邊比較近,劉鳴劉管事正在廚房料理一個羊頭,聽見外面呼喊的動靜拎著把菜刀就顛兒顛兒地跑出來了.每年放糧種總有打架斗毆的,他還以為這剛開始發放糧種外面就打起了群架.等他出來逛了一圈兒,只見秩序井然,人人心平氣和,不禁嘖嘖稱奇.待聽明白了丁浩的法子,劉管事不禁大為歎服,回去便跟自己渾家講:"俊妮兒,你說人家那心眼是咋整的呢?原來蠢笨的一個人,現在就愣成了人精,估摸著,真是狐仙幫他通了心竅兒."

    劉管事的婆娘胡俊妮,本是內宅上房的丫頭,如今已經有了身孕,丁夫人體恤,派給她的差使都比較輕閑,聽丈夫說明了經過,胡俊妮往內宅閑逛時便把這事順口說給人聽,一時倒引得許多閑著沒事的丁府下人跑出來看熱鬧.

    柳十一,楊夜得了丁承業的吩咐,本來是要趁這機會整治一下丁浩的.眼看著丁承宗這一房是完了,丁家將來的當家主事必是丁二無疑,他們正想巴結巴結這位未來的主子,是以摩拳擦掌,只想制造些事端出來,誰知丁浩卻弄了這麼一手.

    一時間,柳十一,楊夜,連著十幾個帳房先生,幾十個執役家人,全都面面相覷沒了主意,丁浩根本不需要坐在那兒監督他們放種,就絕對不虞任何人敢動手腳.幾百上千雙眼睛在那兒看著,旁邊大槐樹下再設一杆公平秤,這要如何做手腳?

    丁浩一開始還前前後後的轉悠一陣,管理一下發放糧種的秩序.到後來,干脆懶洋洋地打個哈欠,跑到屋里枕著那些空麻袋片子睡起了大頭覺……,把個柳十一和楊夜恨得牙癢癢的,偏就毫無辦法.

    丁浩這一覺睡得實誠,眼看日色西斜,他才朦朧醒來.一睜眼,恰聽見屋外傳來爭吵的聲音,丁浩心中納悶兒,這個法子放糧,佃戶們是不會有意見的,而那些家丁執役們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斷不敢假公濟私,怎麼還有人吵架?

    丁浩連忙爬起來,拍拍衣裳走了出去.

    碼得高高的糧種垛子已經發空了,柳十一,楊夜一班人正悻悻然的收拾著遍地狼藉.只有一杆大秤前邊還站著零零星星幾個人,頭前一個,是個月白衣裳的女子,素衣如雪,青帕包頭,站在土拉巴嘰的幾個莊戶大漢當中,俏生生水靈靈的就像清晨竹葉上的一滴露水.

    "羅冬兒?"

    丁浩連忙走過去,往大簸箕里一瞅,剩的糧食種子大概只夠種五畝地的了.

    丁浩問道:"怎麼了,為了什麼事爭吵?"

    跟著他發糧種,自己沒撈著什麼便宜,那幾個發放糧種的家丁和帳房對他便有些冷淡,一個帳房站起來道:"遵丁管事吩咐,佃戶們排隊發放糧種,這董家娘子可是插了隊的,如果把糧種發放給她,恐怕其他的佃戶要生事端."

    "嗯?"丁浩眉頭不由一皺.

    "我沒有,浩哥兒……,丁管事,奴家沒有插隊."羅冬兒一張清清秀秀的臉蛋漲紅起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里含著一抹委屈和執拗:"方才劉伯要我幫他稱稱糧種的份量,奴家就離開了一陣兒,事先跟後面的都說好了的."

    後邊那男子一張猢猻臉,得意洋洋地笑道:"喂喂喂,董家小娘子,你可不要胡亂講話,俺一直在這兒排得好好的,你什麼時候站到俺前面去了,俺可不知道啊."

    一旁有個老蒼頭兒連忙道:"丁管事,董家娘子沒有說謊,這不,發到這陣兒,人快走*光了,我眼睛花,認不清秤,就讓小娘子幫著秤秤種子份量,她是一片好心,要是為這耽擱了人家,老漢這心里可過意不去."

    那猢猻臉的男子把眼一翻道:"俺說劉老漢,你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長了一副花花腸子呢,瞧人家小娘子長得俊俏,就這麼幫她說話.你過意不去?你過意不去把你的糧種給她呀,說不定人家感激不盡,這就以身相許了,你這老光棍討這麼個花不溜丟的年輕媳婦兒,美不死你."

    "你……你這人……,高二,你說話可不能昧良心."晶瑩的淚花兒在眼里打轉兒,羅冬兒氣得身子都哆嗦起來.

    "別吵別吵,都是街坊鄰居的住著,就為這麼點糧種口出惡言,值當的?"丁浩無奈地說了一句,可是看看那一排剩下的佃戶們眼巴巴的目光,心中知道,對他們來說,為了這點糧食種子,還真是值當的.

    丁浩想了想,對羅冬兒問道:"你家里……種著幾畝地?"

    "十二畝."羅冬兒趕緊答應一聲,會說話的大眼睛里露出一絲喜色,她聽出丁浩這是要幫著她說話了.

    丁浩本想實在不想給倆人分分,一聽光是她家就種著十二畝田,剩下這些糧種全給她都嫌不足,只好對那帳房先生吩咐道:"既有人作證,這糧種就分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一聽叫道:"丁管事,你這樣分俺可不服.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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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2章 與卿同行


    "哦?"丁浩又轉回身來:"你也有人證?是哪個?"

    "俺大哥高大,俺大哥可以為俺作證,喏,就是秤糧種的那個."

    丁浩一扭頭,坐在大簸箕旁邊的那個漢子果然與高二有七分相似,只是身材瘦削,尖嘴猴腮,實在看不出高大在哪兒.

    一見丁浩看他,高大把脖子一梗,理直氣壯地說道:"昂,丁管事,俺可以給俺兄弟做證,剛才俺可沒看見董家小娘子站他前邊."

    丁浩心中已經全明白了,他看看高大,又看看高二,啼笑皆非地問道:"高二啊,令堂莫非是令尊表姐?"

    高二奇道:"咦,你怎麼知道?"

    "我……"

    丁浩咽了口唾沫,干笑道:"隨便猜猜.高二啊,你親哥哥管著分發糧種,他說的話能做的了數麼?我告訴你,就算舉告到官府的案子,你這樣的至親做的證詞都是不管用的.後面的諸位鄉親,勞煩大家做個人證,不知方才董家娘子和高二,哪個是站在前面的?"

    高大高二,本是村里的一對潑皮,那些站在後面的莊稼漢自知丁家的糧種他們是分不到了,要他們幫著高二說假話固然不肯,可要他們幫著羅冬兒,得罪這對潑皮,他們也不免猶豫.

    丁浩問了兩遍,羅冬兒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那些佃戶,可那些人都移開了目光,沒一個肯幫她做證的,一旁劉老漢氣得連連跺腳,局促不安地直向羅冬兒道歉.什麼公義,在他們心里,幫親不幫理是很正常的,既然和雙方都沒啥關系,哪有隨便得罪人的道理.

    丁浩問了兩遍,見那些佃戶都裝聾作啞,便輕輕一笑,說道:"好,沒人看見是吧?成,那本管事就來自己決斷.把剩下的糧種秤秤份量,登記畫押,都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聽了又叫起了撞天屈:"丁管事,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啊,親大哥怎麼就不能做證人了,俺不服!

    丁浩笑嘻嘻地道:"如今我還不需要你服.既然你們都有人證,這糧種歸誰,那就我說了算!"

    "憑甚麼?"

    "就憑我是管事!"

    丁浩把袖子一拂,冷聲說道:"豬兒,幫著董家娘子把糧種盛起來.大家伙兒收拾收拾,早點回去歇了吧."

    "你……"高二大怒,可他敢嘲諷劉老漢,對丁浩卻不敢那麼放肆,只得咽下一口惡氣,眼巴巴地看著臊豬兒把簸箕里剩下的糧種都裝進了羅冬兒的口袋.

    "丁管事,真謝……謝謝你了……"羅冬兒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感激地對丁浩說.

    "謝啥,天色將晚,你快回去吧."

    "噯!"羅冬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待秤完了重量,畫了押,便背起糧袋往回走,那高二依依不舍,抹抹拾拾地跟在她後面.

    丁浩見了覺得有些不妥,這高二本是村里的一個潑皮,他不敢跟自己叫板,未必便不敢強搶羅冬兒的糧種,羅冬兒是個自小受氣的女子,性情懦弱,嫁過門不到半年,她那小她幾歲的病丈夫便一命嗚呼,聽說因此她極不受婆婆待見,平日里非打即罵,這要是糧種被搶,回家必然又是一番責罰.

    想到這里,丁浩對臊豬兒囑咐幾句,便快步追了上去:"董家娘子,且慢走……"

    羅冬兒回頭見丁浩追來,不解地道:"丁管事,怎麼了?"

    "沒啥,糧種已經發完了,左右無事,我幫你把糧種送回去吧."

    丁浩不由分說,從她肩上接過那沉甸甸的大半口袋糧種搭在自己肩上,拇指向後一挑,小聲笑道:"那個高二跟著你走呢,我怕那混球起了壞心,還是幫你送回家好些."

    "喔……",糧袋已被搶走,羅冬兒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丁浩後面,不好意思地回頭一看,那高二已恨恨地站住了腳步.

    羅冬兒忙快步跟上,很是過意不去地道:"丁管事,還是奴家自己背著吧,你把糧種斷給了奴家,奴家已經很是過意不去了."

    丁浩扭頭看看她那不堪一握的小蠻腰,風擺柳枝似的苗條身段,笑道:"算了吧,這點東西我還背得起,快走吧."

    羅冬兒挽了挽鬢邊的發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跟在他的背後.

    "董家娘子,你家里就你跟婆婆兩口人吧?十五畝地……種得過來嗎?"

    "還成",羅冬兒怯生生地答道:"婆婆娘家的壯勞力不少,五個兄長,三個兄弟,如今都有一大家子人,婆婆家的大哥還有一頭牛,農忙的時候大家伙兒過來幫襯一下,這種地,收割的事也就忙完了."

    "話是那麼說,畢竟各自分家另過,除蟲鋤草,打糧下種這些活,可也真夠你累的了."

    "那有啥,"羅冬兒抿嘴一笑:"莊戶人家,一輩子不就是跟地打交道麼,我倒不覺得辛苦,只盼能多種幾畝地,家里能好過一些."

    "其實……你的女紅手藝出了名的好,丁家的針娘月例錢可不少,你咋不去丁家做活呢,總比下地輕閑啊."

    "婆婆不允的."羅冬兒掠掠發絲,有些不自在地道:"以前李大娘找過我的,可婆婆說……嗯……婦道人家獨自支撐門戶,拋頭露面不太……"

    羅冬兒吞吞吐吐,丁浩卻已聽得明白,想不到這董家老婆子家教頗嚴.

    羅冬兒說到這兒,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奴家是外村嫁過來的媳婦,男人又不在了,平時出門,就總受人欺負.有點什麼風言***傳回家里,婆婆又要責罰.只有丁管事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幫奴家解圍了,奴家真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呵呵,些許小事,有什麼好謝的.不要總叫什麼丁管事,我聽著別扭呢,你還是叫我浩哥兒就是了."

    "嗯……,奴家……奴家也覺著別扭呢……"羅冬兒抿嘴一笑.

    眼看到了董家門口,羅冬兒生怕自己婆婆看見有男人幫她背著東西回來,少不得又要打罵一番,連忙搶上兩步,說道:"多謝浩哥兒,我家已經到了,我自己背回去就好,真是麻煩你了."

    丁浩嗯了一聲,剛想把口袋交給她,就聽"咣當"一聲,董家的大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個婦人踉蹌幾步,從門里閃了出來,下台階的時候險些沒有摔倒.丁浩定睛一看,不由奇道:"李大娘?"

    隨即就見一個淡綠衫子石榴裙的婦人拿了根褪了毛的撣子從里邊搶出來,張嘴便罵:"我董家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到你姓李的來指手劃腳?你也不去打聽打聽,竟來打老娘的主意.老娘是個不帶頭巾的男子漢,叮叮當當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左鄰右舍的你打聽打聽,老娘我頂天立地,守寡十四年,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誰不誇我一聲好兒,你使倆銀錢兒就想勸我董家的女人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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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3章 刁婆婆


    這女人一張嘴跟機關槍似的,罵完了叉腰顧盼,雙眼棱光四射,從骨子里便透出一股刁蠻.

    這女人就是董氏,三十四五歲年紀,一雙丹鳳眼,薄嘴唇高顴骨,雖然看著有些刁蠻嘴臉,可是模樣長得還真不錯,一頭烏油油的青絲盤著墮馬髻,鬢邊還插著一朵絹制的海棠花,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丁浩心中納悶兒:"莫非李大娘要勸這董氏改嫁?李大娘什麼時候兼了媒婆的差使了.不過這董氏也真是的,你不答應就算了,用得著這麼大呼小叫的?人家拉你去賣身是怎麼著?這咋咋乎乎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董家的貞烈清白?"

    丁浩與李大娘親近,瞧她作派自然不滿,他正欲上前扶住李大娘問個明白,羅冬兒已站定身子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董氏扭頭看見了她,再一瞧她旁邊的阿呆,背著可不就是自家的糧口袋,那股心火兒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她二話不說,沖上去揮手便是一撣子,羅冬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嗖"地一聲響,雞毛撣子抽在手臂上,痛得她"哎喲"一聲叫,嫩柳枝兒似的身子攸地一顫,手上便是一道血檁子.

    "你這不知羞恥的小娼婦,克死自己丈夫的喪門星,吃我董家的穿我董家的,卻一門心思的巴望著找個野漢子.這邊剛剛有人給你提親,那邊你就把人領上門兒來了,欺負我董家就我這一個寡老婆子,治不了你這個賤婦麼."

    董氏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打,打得羅冬兒連連後退,每挨一記抽,身子都疼得一哆嗦,她忍著淚,委曲地分辯道:"婆婆這是說哪里話來,媳婦兒去領糧種,這才剛剛回來,丁管事好心送我一程,哪里就做出有辱門風的事兒來了?"

    董氏更是大怒,邊打邊罵道:"你還敢頂嘴?籬笆紮的緊,野狗不進門兒.若不是你這賤婦動了春心,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人家怎會巴巴的跑上門來給你說親,這世上事怎麼就那麼巧?這邊剛為你提親,那邊人家爺們就開始買好,幫你送糧回家,你欺負我這孤寡婆子短見識麼?"

    四下街坊鄰居們聞訊開始湊上來,董氏見了罵的更狠,抽得也更狠,她把牙根咬著,手中的雞毛撣子沒頭沒臉的往下抽,羅冬兒用手護住頭面,被她一頓痛打,既不敢返抗,也不敢逃走,只是嚶嚶哭泣.

    "夠了!"丁浩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糧袋一扔,劈手奪過董氏手中的撣子,"咔嚓"一下就折為兩斷,猛地跨前一步,攔在了羅冬兒前面,二目圓睜,大喝一聲道:"你算個甚麼東西!人來瘋似吧?"

    董氏曉得他如今是丁府的管事,可不敢正面得罪他,方才指桑罵槐的,也只敢拿媳婦兒撒氣,如今見他怒氣沖沖地奪去自己的撣子,不禁嚇了一跳,只當他要動手打人,慌忙退了一步,不料退得急了,腳後跟一絆,一跤摔坐到地上.董氏干脆把雙腿一盤,坐在地上拍著地面號嚎大哭起來:"大家看呐,都來看看呐,丁家的管事爺上門欺負我這孤寡老婆子啊……"

    丁浩被這撒潑婦人氣的不行,可是人家打自己媳婦兒,外人還真不能隨便插手,否則這趟水只能越攪越渾,眼見這婆娘撒起了潑,四下果然有些街坊聞聲走出來,只是見他在這兒,那些街坊大多是靠丁家吃飯的,不敢湊近了來,都在遠處竊竊私語,便把手中撣子一丟,走到李大娘身邊,低聲問道:"大娘,這是咋回事兒?"

    李大娘氣的臉色鐵青,說道:"老身本是好心,上門為你和董小娘子說個親……"

    一旁正手足無措的羅冬兒聽了這句話"啊"地一聲驚呼,一抬頭正與丁浩望過來的目光對上,那張俏臉騰地一下臊得通紅.

    李大娘憤憤地道:"本想著這是一樁好事,要是成了,你們這兩個孩子的終身就都有了著落.哪知道這董氏如此刁蠻,人家冬兒是嫁給她兒子,可不是賣給他們董家了,憑什麼就當奴婢一樣使喚著,許不許人都由得她定.你看她那撒潑裝瘋的樣兒."

    丁浩這才明白其中緣由,扭頭一看漲紅著臉蛋不敢抬頭看他的羅冬兒,才十六七的小姑娘,清清秀秀的模樣,剛抽條的柳枝兒一般柔嫩的身段兒,頸上,手上都有血痕,也不知身上還被抽了多少記,不由得心頭一跳.

    他不敢多想,當著這麼多街坊鄰居的面兒,更不敢和她多說什麼,便徑直走到董氏面前.董氏雖說又哭又叫的直嚷丁大管事欺負人,可是丁浩步履沉穩地走到她身邊,她還真怕丁浩抬手揍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眨巴著始終不曾掉下一滴眼淚的眼睛看著丁浩.

    丁浩心中怒火翻騰,臉上卻顯得愈發平靜,他慢慢哈下腰去,雙手扶著膝蓋,看著董氏那張刁橫中透著狡獪的眼睛,笑了笑,道:"董氏,今兒發糧種,排到你家媳婦兒只剩下一些庫底子,我就都給她了.看她身子單薄,怕是背不動這麼重的糧食,大家鄉里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好意思不幫一把?這就幫她背回來了.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總不會有什麼苟且之事吧?你就想得那麼齷齪?"

    他的微笑顯得似有所恃,懾得董氏不敢發作.丁浩又道:"我這剛到,就看見你拿著撣子把李大娘給趕出來,李大娘對誰說話都和氣兒,這麼大歲數,都沒跟人紅過幾回臉,她就算上門說親,總不是拿著刀子上門搶親吧,至于麼你,你不同意說不同意,還這樣凶巴巴的把人趕出來?這麼張揚是何居心?你正不正經不張揚出來怕人家不知道?"

    丁浩連損帶挖苦地道:"趕出來也就趕出來了,你這又指桑罵槐的打著媳婦兒,罵著我丁浩,您比我長著整一輩兒呢,晚輩好心幫忙往你家里送糧種,無憑無據的你這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撒潑弄癡的罵起人來,你也不嫌丟人?"

    四下傳來街坊們的一陣竊笑,董氏面紅耳赤,吱吱唔唔,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董氏,你是貞節烈婦,那怎麼不把耳朵剪掉明志守寡啊?那怎麼不把你家的大門封死,讓親戚朋友的從狗洞里給你遞吃的以示決絕啊?你干脆用裙子把頭一蒙,跳了井不是更顯得你貞烈嗎?這可都是古代烈女的榜樣啊.你何必穿紅戴綠,頭上簪花的?"

    "你……我……"董氏吱吱唔唔的不知說什麼好了,換個人來,可能真怕這婦人受不得激,去尋死覓活的鬧出人命.可是丁浩在基層工作時,鄰里矛盾不知處理過多少,這種咋咋呼呼的女人見多了,這個女人根本就是一個潑婦,你不比她更狠,根本就震不住她.

    丁浩見她軟了,冷笑道:"你婆媳孤寡,相依為命,的確不容易.可是推己及人,你也該想想你媳婦兒,她也不容易,你用不著這麼刻薄吧?落個刁蠻狠毒的名聲就好聽?得,這是你自己家的事兒,我管不著,可你既是個好名聲兒的,這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就捕風捉影的?"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有些狼狽的董氏,鄙夷地道:"我是個爺們,而且是個光棍爺們兒,我還真不怕你編排我,要是我真有點風流韻事,那是炫耀的本錢,人家羨慕我還來不及呢,我怕你說三道四的?可你聽著風就是雨,編排自己媳婦兒,偏往你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我說你這歲數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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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4章 無良主仆


    丁浩罵完呸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到李大娘身邊道:"大娘,咱們走,她願意耍潑由她去,反正丟的是她董家的人."

    說完攙起李大娘揚長而去,那董李氏坐在地上不是味道兒,想爬起來又覺得丟臉,正不知所措的功夫,羅冬兒上前攙起她,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董李氏就坡下驢,站起來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小騷蹄子,以後給我安份一些,再要招蜂引蝶,看老身怎麼治你."說著還不解氣,她掐住羅冬兒臂上一塊肉,咬著牙根兒使勁地擰,羅冬兒痛得身子打顫,淚花兒在眼里打轉,但是被她欺負慣了,卻不敢哭出聲來.

    李大娘一路走,一路氣的呼呼直喘:"老身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如此不通情理的人,你縱不應允,又何必耍刁撒潑?浩兒,你別放在心上,大娘一定給你找個更好的媳婦兒,我還就不信了,就憑你現在的出息,還娶不著個可意的娘子.哼,肯下聘娶她們家一個孀居寡婦,那是高抬了她們.這個喪天良的董李氏,只巴望著捆住一個壯勞力,等著吧,董小娘子現在年紀小,還不解風情,過幾年歲數大些不思春才怪,到時候小包袱卷吧卷吧,跟個野男人私奔去,讓她董李氏人財兩空,氣死她個刁鑽潑婦!"

    一向憨厚的李大娘被董李氏氣得破天荒地咒起了人,丁浩苦笑,連忙好言相勸.李大娘恨恨地道:"怨不得我生氣,你大娘還真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人,你剛才怎麼只奪了她的撣子,應該大耳刮子扇她,咱們鄉下沒那許多說道,欠揍的潑婦挨揍,只會惹人恥笑,不會有人去同情她.你沒看她怎麼欺負董小娘子,真是讓人氣炸了肺."

    丁浩搖搖頭,苦笑道:"大娘,浩兒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呐,說個親,成不成的我都不嫌臊,還會尋死覓活不成?可是我不在乎,董家小娘子不成啊,她受我牽累,吃了那許多苦頭.我故意撇下她不理,損了董李氏幾句,她是好臉面的人,自覺沒趣也就偃旗息鼓了.若是我真的扇她兩巴掌,或對董小娘子維護幾句,咱們的氣是出了,可董家小娘子怎麼辦?她還要進董家的門的,那時不知要吃多少苦,咱們能沖進董家去維護人家媳婦兒?要不然,何止大嘴巴扇她,我都想一腳踹斷那潑婦的胯骨軸子……"

    李大娘聽了歎了口氣,拍拍他手臂道:"你這孩子,心思兒細膩,是個疼人的人呐,冬兒那孩子沒福氣,自己是個沒主意的,又沒娘家撐腰,被那刁婦欺負慣了,唉!不說她了,你就放心吧,大娘一定給你尋摸一門好親事."

    丁浩眉頭一皺,詫異地道:"大娘,這無緣無故的,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找媳婦兒來了?我過了明年才二十呢,著什麼急呀."

    李大娘吱唔道:"嗨,城里孩子才二十郎當歲兒找媳婦呢,咱們鄉下孩子,十五六歲就當爹的可不少,你都這麼大了,你不急,我這做長輩的急呀."

    羅冬兒扶著婆婆回了院兒,圍觀的街坊鄰居也就議論紛紛地散開.有人邊走邊道:"原來浩哥兒看上了董家小娘子,說起來,董家小娘子真是個好女子啊,攤上這麼個惡婆婆,整天非打即罵的,也真苦了她,真不如狠狠心,就此嫁了算了."

    另一人便道:"可不是,董家那個小藥罐子成親時我見過一回,那小子瘦得皮包骨頭,見風就倒的主兒,整天拿藥當飯吃,十三歲的新郎倌,長得就跟八九歲似的,一張臉上就剩那雙眼睛還是活的,瘦小枯干像個猢猻.董家小娘子的舅舅也真是,就舍得把甥女嫁過去,一口好羊肉啊,就這麼糟蹋了,簡直是落進了耗子嘴里……"

    一個婦人便歎氣:"說這些有甚麼用,董小娘子老實的過分,被那惡婆婆降得死死的.那董李氏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堵人家大門罵一天,都不用喝口水潤潤喉,罵人的話頭兒都不帶重樣的,也就李大娘,常年住在丁家大院,不曉得她的厲害.董李氏娘家那幫兄弟更是人多勢眾,有幾人敢招惹她?噯,你還別說,今兒丁管事居然罵得她不敢還口,不敢撒潑.說起來,倒底是狐仙點化過的人,身上有仙氣兒,那董李氏雖然刁蠻,卻也不敢過份得罪了他."

    "我看,董李氏是怕了他丁家管事的身份,才不敢過份頂撞,畢竟是仰仗著丁家過日子的門戶……"

    眾人議論著紛紛走散,丁承業站在道邊兒上半掩的角門里,聽著眾人說話,憤憤然罵道:"嘿!丁浩那小子,居然想娶董家小娘子,媽的,老子還沒拔個頭籌,他就想嘗鮮?"

    丁承業身旁站著楊夜和柳十一,楊夜和柳十一得到丁承業授意要整治丁浩,二人有心在未來的丁氏家主面前賣弄自己手段,所以摩拳擦掌,不但暗暗安排人手准備做手腳,還在佃戶里安排了人准備一旦事發跟著起哄,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丁浩居然玩了這麼一手,發動群眾斗群眾.丁浩本來只是帶著臊豬兒一個心腹去的,可是轉眼之間,成千上萬的佃戶都成了他的幫手,一個個兩只眼睛瞪得跟大眼賊似的,眾目睽睽之下,如何還動得了手腳?當時那情形,只要明目張膽地玩些手段,不但治不了丁浩,他們馬上就得成為眾矢之的.

    是以二人無可奈何,糧種放完,便灰溜溜地跑去向丁二少爺請罪.丁老二這一陣子被丁老爺委了件重要差事,收購糧食以備運往廣原,這會兒他正在後院安排把收購來的谷子米麥分別入倉呢.

    柳十一和楊夜匆匆趕來,把丁二少引到僻靜處,源源本本地把經過敘說過了一遍,丁承業聽了大怒,正痛罵二人無能,忽然聽見後院外一陣哭嚎,又說什麼丁家的管事爺欺負人,丁承業好奇,打開角門兒一看,竟看到這麼一幕.那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已被丁承業視為禁臠,他還不曾得手,如何容得旁人打她主意,雖然丁浩的媒人被董李氏打出門來,丁承業還是又妒又恨.

    柳十一正想挽回自己在丁承業心中的印象,一聽這話連忙陪笑道:"少爺,這婦人偷情大多都是要講個情調的,少爺人品俊朗,風流儒雅,她一個孀居的婦人,少爺只要略施手段,還不著了少爺的道兒?"

    丁承業瞪了他一眼道:"廢話,少爺還用你來教?可是這個婦人不同啊……"

    丁承業歎了口氣,依依不舍地看向董家大門兒,說道:"這羅冬兒眸清似水,是個守身如玉的烈性兒女子,少爺我百般討好,用盡手段,都不能上手,到今天,還沾不到她的半點魚腥味兒,唉……"

    柳十一眼珠一轉,諂笑道:"少爺,說起女人,小人當然不如少爺看的明白.不過小人卻知道,這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心性兒,像羅冬兒這樣的女子,視清白貞操如性命,那就要費些心思了,不過卻也並非全無機會."

    丁承業這人倨傲自大,目中無人,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喜歡采納"忠言",一聽這話頓時雙眼一亮:"哦?莫非你有妙計?"

    柳十一笑道:"妙計可不敢當,譬如用藥……"

    丁承業拂然道:"什麼損主意,婦人若不能乖巧奉迎,用藥迷成死肉一團,床榻之上還有什麼情調?少爺我那般急色麼?再說,她這樣的烈性女子,若不讓她心甘情願地從我,只怕醒來便要尋死,張揚出去,我爹還不打斷我的三條腿?"

    柳十一忙道:"咳咳,小人是說……用藥麼,那是下下之選.要讓她心甘情願從了少爺,那就得斷了她的希望,毀了她心中最重視的東西,哀莫大于心死,等她走投無路了,還不乖乖從了少爺?"

    "嗯?聽來有些門道,你仔細說說."丁承業不恥下問,連忙湊近了些.

    楊夜雖然也想巴結丁承業,不過對這種壞婦人清白的事卻有些不恥,可是事不關己,他又不想惹得丁承業不開心,所以只是別過了頭去.

    柳十一諂媚地道:"少爺,她不是看重清白名聲麼?那咱就毀她的清白名聲,風言***的一傳開,讓她顏面掃地,在街坊鄰居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人人鄙視唾棄,那時候……"

    "嘿嘿,少爺您想啊,她既看重清白,偏偏人人都說她風流放蕩,千夫所指,眾口爍金,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家里頭日日受董李氏打罵,出門便是無數人鄙夷的目光,那時少爺對她稍示溫情,還怕她不破罐子破摔,就此死心踏地的跟了少爺?"

    丁承業聽得眉開眼笑,伸手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贊道:"好主意,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若是本少爺能得償夙願,少不了你的好處."

    柳十一一聽連忙道謝,還得意地瞟了一眼旁邊的楊夜.

    楊夜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冷笑:"得意甚麼,那羅冬兒若真的成了少爺的枕邊人,得知今日之事,斷不會對你感恩戴德.那時候,枕邊風一吹,哼,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靠毀女人清白上位,可是喪良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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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5章 浩子相親


    李大娘倒是風風火火的性兒,第二天一早丁浩叫起臊豬兒,正打算去城里的幾家解庫(當鋪)看看,就被李大娘堵在院子里,一見丁浩,李大娘便喜氣洋洋地喚道:"小浩兒,這是要往哪里去?"

    丁浩道:"大娘,我要和豬兒去城里幾家解庫走走,擔著這個巡察的差使,總得時常去走走才是."

    李大娘道:"既是進城,那也不急于一時,走走走,先跟大娘走一趟."

    丁浩問道:"大娘有什麼事需要浩兒幫忙嗎?"

    李大娘拉著他一邊走,一邊笑道:"我倒沒甚麼事需要你幫忙,可這件事啊,少了你還真不成.我又給你找了位姑娘,就是開油坊的劉曉家的.劉曉家的這個侄女兒,是住在劉莊兒的,家里頭排行第四,這姑娘斯文秀氣,還識得字呢,這樣的姑娘可不好找,本來啊,我也沒尋思人家能答應,就是那麼一說,嘿!那劉曉還挺中意你的,並不嫌棄你娘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沒有自家的產業,劉家家底挺殷實的,能跟這樣的人家攀親,你可是祖墳燒了高香啦.

    劉曉的渾家說啊,能在丁家做管事,那本事就小不了,你在丁家能站住腳,那就在丁家干著,若是不能,有真本事在手,幫著他們家經營油坊,也不會吃不上飯.就這麼著,決定今兒跟你見個面,先聊聊,要是順眼呢,就給你娘正式談談."

    丁浩蹙眉道:"大娘,我現在壓根兒沒有成家的打算,再說了,劉家那個侄女兒,我也不認識,有啥好見的."

    李大娘道:"這不廢話麼,我跟你大爺當初也不認識,那不是揭了紅蓋頭,這才算見著人兒了麼?"

    她笑著,又小聲地說:"不過啊,你也別擔心,說是不許見面,其實沒那麼嚴實,雙方父老,總會安排個小兒女偷偷見面的機會.我琢磨著,現在劉曉那侄女兒就在他家的油坊里貓著呢,等你去了,她一准兒得偷偷的看你,要是相中了,你想看看她的模樣,那閨女也准樂意."

    李大娘不由分說,扯起丁浩就走,人家一番好意,丁浩掙脫不得,只得苦著臉隨她前行.臊豬兒跟在後面,眼饞地道:"大娘啊,你別光想著給阿呆找媳婦兒啊.小豬兒也沒渾家呢,啥時候你也幫我尋摸一個呀."

    李大娘道:"嗨,你還尋摸啥呀,霍家那閨女,不是沒事兒就喜歡跟你湊一塊堆兒去麼?"

    臊豬兒一想那女張飛的模樣,不由機靈靈打個冷戰,不敢吭聲了.

    到了劉家油坊,李大娘回頭瞪了臊豬兒一眼,說道:"沒眼力件兒的,這是你阿呆兄弟相親去,你還跟著做什麼?門口蹲著去,別進來瞎攪和,大娘領你阿呆兄弟進去見見人家姑娘的親友長輩."

    臊豬兒應了一聲,連忙止住了腳步,不情不願的丁浩則被李大娘拖進了油坊.

    一進油坊,迎面便是一陣芝麻油的香味兒,李大娘揚聲叫道:"劉曉家里的,我把人帶來了."

    李大娘這一聲喊,里邊呼啦一下跑出一堆人來.

    "來啦,呵呵,丁管事,你不認得我吧,我是小七他娘."

    頭前一個花白頭發的女人向丁浩熱情地打著招呼,丁浩琢磨,這小七應該是劉曉的兒子,這婦人就是劉曉的婆娘,忙客氣地笑了一下,叫道:"劉大娘."

    劉大娘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四姑娘他大姑,二姑,三姑,大伯,二伯,四伯,這是她老舅,這是她老姑夫……"

    丁浩眼花繚亂,機械地點著頭,隨著她的介紹打著招呼,劉大娘又拉過一個拖著兩筒鼻涕的小丫頭:"泡泡,過來過來,丁管事啊,這是四姑娘她老姨."

    丁浩咧嘴笑笑,心道:"這小丫頭片子輩兒還不小."

    等一進屋,只見炕上盤膝坐著一對男女,一人手里捧著一碗茶,神態有些嚴肅,都用審視的眼神看著他,熱氣繚繞中,兩個人就像三清道君一般威嚴無比.

    坐在左邊那個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眼神犀利,打扮利索,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干的主兒,右邊那個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容貌平庸,普通莊戶人的打扮,屬于扔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那種,臉上帶著樸實憨厚的笑容.

    劉大娘便笑道:"來來來,我給你引見引見,這兩位……就是我們四姑娘的爹娘,呵呵,你們見見,老的少的坐下來聊聊也就投緣了.你這孩子,還站著干什麼,來來來,坐,都坐."說著把丁浩摁在一張杌子上,又往他懷里塞了一把大棗,熱情地道:"吃棗兒."

    那炕頭本來就不低,四姑娘的爹娘又是盤膝坐在炕上的,杌子其實就是木料做的小馬紮,馬紮那玩意兒能有多高?丁浩坐在杌子上,只能仰著臉看著炕頭上端坐的那對老夫妻,看起來就好像是大堂上受審的被告.

    "唿啦"一下,三班衙役們……啊不,是四姑娘的大姑二姑大伯二伯三姨四舅們人分左右,紛紛坐上了炕頭,目光全都投注在丁浩身上.

    丁浩還是頭一回經曆這種相親的陣勢,心頭一陣茫然,他找了半天愣沒找到李大娘坐在什麼位置.這時候,四姑娘她老姨泡泡,那個五歲出頭的小丫頭抱著個杌子蹣跚地走過來,在丁浩身旁放下杌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後從丁浩懷里拿出一個大棗,有滋有味的就著鼻涕吃了起來……

    "丁浩啊……"

    "啊?"丁浩看著旁邊那個小姑娘又是鼻涕又是大棗的吃的起勁,呲牙咧嘴的正覺不忍卒睹,坐在炕頭正中央的婦人突然發話了,丁浩回過神來,連忙仰頭望去.

    屋子里有點暗,這個婦人身後就是窗欞,陽光正從窗欞外斜著透窗而入,一道道光線照在她的背後.屋里人多,剛剛喧騰了一陣,灰塵也大,灰塵便在那光束里翻騰,好像瑞氣千條,他的預備丈母娘就坐在這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的光環正中央,有點聖母臨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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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6章 合腳的鞋子


    "丁浩啊,你是丁家管事,是有身份的人,不過……今天即然是相親來了,那我們都是你的長輩,托一聲大,就直呼你的名字了,你可不要見怪."

    說話的還是他的預備丈母娘,旁邊的預備老丈人笑的就像彌勒大佛似的,卻一言不發,看樣子是個懼內的主兒.

    "應該的,應該的,各位都是我的長輩,叫我的名字就好."丁浩客氣地笑.

    站在房門口的同輩人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把玩著自己及腰的長發,偷偷瞄著他,看他有些尷尬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旁邊有個姑娘偷偷搡了她一把,她便有些害羞地移開了目光.這姑娘姿色一般,不過長得很是文靜,靦腆含羞時,也自有一股女兒家的俏意.

    四姑娘的七大姑八大姨開始輪番轟炸起來:

    "丁浩啊,你在丁家,具體都負責些什麼差使?"

    "丁浩啊,你一個月的月例錢有多少?唔……做管事的,不會沒有外撈吧?"

    "丁浩啊,你要是成了親,總得自己置辦一處宅子吧?你剛做了管事,手頭上可有這筆錢麼?"

    "丁浩啊,我們四姑娘可是識文斷字,知書達禮的孩子,按理說成了親得對老人盡孝道,不可以分家另過的,不過……聽說你娘還是家奴的身份?奴的身份……可不好聽啊……"

    "丁浩啊,我們劉家的姑娘,那脾性兒都是極溫順的,要是真的結了親,你可不能欺負了她."

    "丁浩啊,給我一個大棗."

    "啊?"聽得腦袋一片霧茫茫的丁浩反應過來,忙把手里的大棗兒一股腦兒塞到旁邊那位老姨懷里,然後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叉手一禮,說道:"各位長輩,今兒丁浩還要去城里五家解鋪巡察一番,眼看著這時辰就快來不及了,實在對不住,你們看,咱們今天就聊到這兒如何?抱歉抱歉,實在抱歉."

    丁浩說著,不待他的預備岳父岳母答應,便歉笑著退了出去,一溜煙出了大門,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李大娘從後面追了上來,急急地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走就走啦,人家姑娘看著你還挺中意的,我正跟老劉家的商量,讓你瞧瞧人家姑娘呢,你怎麼……"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的好意浩兒心領了,不過這一家人的熱情,我真是消受不起."他轉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兒來,轉身又道:"喔,對了,大娘別看我暈頭轉向的,我心里明白著呢,門口那個長發姑娘就是您打算說給我的那位四姑娘吧?"

    李大娘眼睛一亮,連聲道:"對對對,你看出來了?你看那姑娘咋樣?"

    丁浩笑了笑道:"人挺不錯的,不過……這事兒講緣份的,我覺得……我跟那姑娘不投緣.大娘您就別跟著忙活了,今兒要不是顧著大娘您的面子,我早就走了,可要總是這麼熬著,我也受罪啊."

    李大娘納悶兒地道:"既然看著不錯,怎麼還不投緣呢,你是不是嫌人家姑娘不夠俊俏?"

    丁浩無奈地道:"真的不是,這感覺……感覺不是能說的那麼清楚的,總之……沒感覺.好了,大娘,我得進城了,您可千萬別再給我安排相親啦,我走了."

    丁浩說完,急急喚上臊豬兒,一溜煙兒地往村口走.

    沖著四姑娘這一大家子親戚,丁浩自問也消受不起.至于那位姑娘,他也完全沒有感覺.沒感覺就是沒感覺,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一番比較就能說的清的.就像當年港台四大美女,青霞排名第一,他卻最迷戀曼玉.至于青霞,他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對她完全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感覺,很奇妙,卻沒有人說的明白其中的道理.

    臊豬兒追上丁浩,好奇地問:"阿呆,那姑娘是不是長得很丑,所以你不喜歡?"

    丁浩搖頭道:"那倒不是,就是覺得不投緣.買雙鞋子,還得講個合不合腳吧,要是不合腳,你還穿麼?"

    "穿啊,為什麼不穿?"臊豬兒理直氣壯地道:"等找著合腳的鞋子再換一雙就是了嘛."

    丁浩笑道:"那要是這雙鞋子穿上了,就不許你隨意的脫下來,哪怕你找到了一雙更合適的,那你還穿麼?"

    "這樣啊……,那我得考慮考慮,要是實在不合腳,那我甯可先打赤腳……"

    丁浩笑道:"這就對了,我就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到了村口兒,丁浩忽然站住了腳步.

    村口是一條小河,河水清亮,蜿蜒如玉帶,河邊已經開始萌生了些春草的幼芽.早春的河水還是冰涼澈骨的,可是有個女孩兒卻蹲在河邊正在洗著衣服,不時的,她會舉起雙手,在嘴邊哈幾口熱氣.

    那是羅冬兒,盡管只是背影,丁浩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從後面看,她的背影兒就像一只葫蘆,纖細的腰兒,下邊的臀兒就是葫蘆渾圓的底兒.

    丁浩的腳步慢了下來:"這個丫頭,昨兒回去有沒有被董李氏婆子又欺負過呢?"丁浩想起董李氏毆打羅冬兒似毫不留情的手段,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他已走上橋去,終于忍不住站定,扶著欄杆回頭望去,羅冬兒蹲在河邊,裙子小心地提起,夾在膝腹之間,細褶的窄裙,褶如眉皺,對襟的月白襟子覆在裙外,用一根細細的帶子系了,那窄腰有一種令人憐惜的柔弱.蹲在那兒的羅冬兒看起來更加稚嫩,像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她淘衣了幾下衣服,蜷起小手哈了幾口熱氣,眼角余光忽然感覺似乎有人在向她張望,忍不住停了手,抬眼向橋上望來,這一看,正與丁浩的目光碰個正著,冬兒雙手握在胸前,烏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瞟著,小可憐的樣兒,就像一只蹲在河邊的白色松鼠兒.

    丁浩微笑了一下,無聲地問:"你還好麼?"

    "嗯?"羅冬兒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困惑地看著丁浩.

    丁浩又用口型問道:"她,有沒有再打你?"

    羅冬兒更加不解,于是那雙俊俏的杏眼便睜的更大,秀氣的小嘴兒微微張成O形,很詫異地看著他.

    丁浩看她發呆的模樣實在稚嫩可愛,忍不住輕薄心起,嘴唇一抿一嘟,無聲地一個啵兒便向她O形的小嘴飛去.

    董家娘子這一下看懂了,她很是吃了一驚,小嘴急忙閉緊,慌慌張張地拾起搗衣杵胡亂搗了幾下,可是臉上已盡染桃花,羞澀難禁,只好扭過頭去,盯著身邊一棵柳樹的樹干看個不停,再也不肯把頭扭過來,自橋上看去,她的頸子都像煮熟了的蝦子似的紅透了.

    "呵呵……"丁浩笑出了聲:"這個小丫頭,真是很有意思."

    兩個人無聲的交流,完全落在了臊豬兒的眼里,眼見丁浩舉步走開,他忙追了上去,吭哧半天,終于按捺不住,問道:"阿呆,你那雙合腳的鞋子,莫非便是董小娘子?"

    "她?"丁浩的心砰地一動:"這輩子,我要是苦苦打拼一番,在西北地面上有自己的宅子自己的鋪子,一生無憂體面做人也就知足了.要是娶個娘子真的是冬兒這樣的女孩,年輕俊俏,溫柔賢淑,又疼我愛我,難道不是我的福氣?"

    關于事業,這就是丁浩目前最大的構想,而對一生的伴侶,他卻從未認真想過,這時想著她的模樣,丁浩的心弦顫動了一下,竟爾想道:"若是娘子是她,成親……似乎真的不錯……",于是臉上微微一熱,咳嗽了一聲後竟然沒有說話.

    臊豬兒嘻皮笑臉地繼續追問:"阿呆,我問你呢,你覺得合腳的那雙鞋子,是不是人家董家小娘子?"

    丁浩終于惱羞成怒:"你這夯貨,那張破嘴不說話,會把你當啞巴賣了麼?"

    臊豬兒哈哈大笑,一溜煙兒地跑到了他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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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7章 豬頭解庫


    開在霸州城里的五家解庫(當鋪,宋朝時叫解庫),是丁家一項重要財源,丁浩如今兼著五家解庫的巡察,可他每次進城,大多是為丁府采買東西,去解庫時大多只是應景兒的逛上一圈,跟大掌櫃的,二掌櫃的喝喝茶聊聊天,有時閑極無聊,他還不顧身份,跑去跟店伙計渾在一塊兒看他們關撲耍錢.

    關撲是宋朝時的一種賭搏方式,類似于現代的擲骰子.只不過他們用的是銅錢,擲骰子是看點數多少,擲銅錢是看字面和背面多少,如果擲下去的錢是背面,稱為"純",如果全是背面,就叫"渾純",相當于擲骰子里的"豹子",通殺.

    丁浩跟他們厮混了一些日子,憑著他的腦瓜靈活,居然琢磨出了一些門道,偶爾跟那些店伙計們玩兩手,竟是輸少贏多.丁浩輸了就當請大家喝茶,贏了就把錢再散回去,是以伙計們對他很是親熱.

    表面看來,丁浩這個解庫巡查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但是丁浩是一個很認真的和尚,丁庭訓即然委了他一個解庫(當鋪)巡查的差使,他就要盡力把這件差使辦好,不管那老狐狸是什麼用心,他認為自己應該做到問心無愧.這些日子韜光隱晦,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盡快掌握一些他並不熟悉的典當業的規矩和內幕罷了.

    如今,他終于准備動手了.他今天要去的是豬頭解庫.解庫就是當鋪,豬頭卻不是譏諷那些進來典當的客人,而是因為這家解庫就開在豬頭胡同.豬頭胡同的得名,據說是因為當年在這條胡同口兒有一家賣豬頭肉的,如今那賣豬頭肉的小販早已不知去向,原來那幢破茅草屋的熟食店也換成了一座亮亮堂堂的大院兒,這大院兒就是丁家解庫,但是這條胡同兒,仍然叫豬頭胡同兒.

    豬頭胡同前邊那條大街,如今已是霸州城最繁華的鬧市區,是個極熱鬧的所在.然而豬頭解庫的盈利,在丁家五個解庫之中卻只比北城貧民區那一家略高一點,遠遠低于其他三家.丁浩覺得若非經營上有缺陷,那麼這家解庫就必然存在著更嚴重的問題.

    豬頭解庫建的十分氣派,院子是青瓦白牆,里邊是三進三出的大瓦房.門前有兩株迎客柳,柳條兒剛剛吐出一點嫩黃.朱紅的大門漆得能照見人,門上有兩個黃澄澄的大門環,台階都是麻石砌的,門左一根掛燈籠的杆子,門右則是一根拴馬樁,門楣上的招牌上寫著"豬頭解庫"四個大字,再上方是用青磚砌成,白灰抹平,又用彩色繪出的"蝠鼠吊金錢"的圖案.

    一籮窮二籮富,三籮四籮開當鋪,當鋪自古就是相當賺錢的行業,這門面自然建的氣派非凡.丁浩和臊豬兒輕車熟路,到了地方邁步便進,跨過幾乎及膝的高門檻兒,就見一個白發老婦人正彎著腰慢騰騰地掃著院子.

    丁浩見了她便笑道:"柳婆婆這麼勤快,地面已經這麼乾淨了,還要灑掃麼?"

    老婦人抬頭一見是他,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原來是浩哥兒,呵呵,你可有兩天沒來了."

    這婦人約有六旬上下,下穿襦裙,上穿襦襖,精神倒還矍爍.丁浩笑著同她打著招呼,見院子里放著一個藤筐,里邊盛著殘土雜物,老婦人正要把它提起來,便上前幫了把手,幫她把筐提到大門後面,這才向她客氣地點點頭,舉步向解庫走去.

    丁浩這個管事沒有什麼架子,對這些灑掃雜役一樣客客氣氣,對年紀大的尤其體貼,這些年老下人們便把他當自己子侄一般,連丁管事也不叫,只叫他浩哥兒,雖少了幾分恭敬,卻非常的親切.

    典當鋪里靜悄悄的,光線黯淡,高高的櫃台,直封至房頂的柵欄,丁浩走到小窗口前,仰著頭輕輕叩了叩窗板,櫃台里面一個人便慢慢地探出頭來.那是個伙計,一見丁浩便驚喜地叫道:"哎喲,丁管事您來了,您稍等,小的這就開門."

    那伙計急急跑到門口,打開側門笑嘻嘻地道:"丁管事,薛家哥哥,二位快快請進."

    "呵呵,丁管事來了麼?"里邊聞聲走出一個人來,五十出頭,清瘦精明,一襲青袍,漿洗得筆挺,頭發絲兒都梳得整齊.

    丁浩忙拱手笑道:"杜掌櫃的."

    宋朝官階有朝奉郎,朝奉大夫之職,民間也多以朝奉尊稱士人,是以此時的當鋪主事不叫朝奉,一般都稱做掌櫃,管事.杜掌櫃叫杜之文,在丁家的一個老掌櫃,一直為丁家打理這家當鋪.

    丁浩施了禮,那杜掌櫃的不苟言笑的臉上微微牽動了一下,客氣地點點頭,說道:"丁管事,今兒怎麼有暇來老朽這里?坐坐坐,來人啊,還不快些上茶."

    "呵呵,杜掌櫃的不必客氣,丁某今兒來盤盤庫底,一會兒還要去采買些東西,不能久留."

    杜掌櫃捋須的手微微一頓,老眼中精芒一閃,眉尖兒輕輕一挑,隨即便微微地笑起來:"哦?丁管事今兒要盤庫麼?"

    丁浩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淡淡笑道:"是啊,擔了這巡察的差使有些日子了,若是一次不查,東家問起來也不好交待,老掌櫃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杜之文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道:"丁管事說的是,之洲啊,你陪丁管事……去咱們的庫房看看吧,老朽在前店守著."

    二掌櫃的叫王之洲,三十多歲,非常精明干練的一個人.自打丁浩進門兒,他就在通向里堂的門口兒站著,聽見大掌櫃的吩咐,忙點了點頭:"丁管事,這邊請……"

    這家解庫的庫房不小,一排五間房子,歸門別類放著百姓典當的東西,每間屋子又按死當和活當分別左右排放,等過了贖回期限還沒有拿當票來贖回典當之物的活當物品,就換上死當的標簽,也歸放入另一側.

    看得出,丁家這兩位老管事精于典當,從帳薄上看,許多典當之物都能以極低的價格收進來,轉手一賣,就是極高的利潤.丁浩按照帳薄認真地逐筆盤點著庫存,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他的眼神頗有些怪異:"奇怪,這個丁浩不是沒讀過書嗎,他怎麼能自己看帳薄?莫非……那傳言是真的,這人真的受過狐仙的點化?"

    丁浩渾沒注意王管事的怪異眼神,打小兒在孤兒院長大,沒有多少文娛活動,所以他有閑暇就看書,看過不少閑書,其中有不少繁體字的大部頭,看久了許多字都能明白它的簡體含意,只是他沒有逐字逐句地去學過,讓他看時他知道是哪個字,讓他寫的話那是一定缺筆少畫難以成字的.

    丁浩仔細核對良久,蹙著眉頭轉向王之洲:"王管事,這帳薄兒……好像有些不對吧?"

    王管事聽了一呆:"啊?哪兒不對了?"

    "王管事,你瞧,這對金鯉戲水的銅瓶,還有這三套單衣,都是活當之物,還沒到期,怎麼就轉入發賣之物中去了?"

    王管事干笑兩聲道:"喔,我還以為什麼事呢,丁管事,你是有所不知啊,咱們這家鋪子已經經營多年,常來典當之人是個什麼家境,咱們是心里有數的.有些人雖然是典的活當,可是他根本沒有錢把東西再贖回去,所以……提前發賣出去,這資金就能早點回來.呵呵,去年冬上,廣原運糧,東家大傷元氣,咱們這些下人管事,也得精打細算不是?"

    丁浩轉念一想,搖頭道:"王管事,丁某的確不太精通典當行業,可是……這活當比死當的價格低,我還是知道的.他們明知到期不可能有錢贖買回去,怎會選擇活當?"

    王管事有些不耐煩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丁管事,你倒底年輕,不知道有些人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他們總覺得自己有些本事,到時候會有法子解決難題,結果當然是輸的更慘.呵呵呵,要不是這些人不知深淺,咱們開解庫的哪能賺那麼多錢?這典當衣服和銅瓶的人都是附近的百姓,我們是了解他們的根底的,丁管事盡管放心便是."

    丁浩聽他說話,貌似在說典當之人,可話里話外總像是在刺自己,卻也不以為忤,只淡淡一笑道:"也許,依著王管事,早點把東西發賣出去,資金可以盡快回籠,可是……一旦人家真的有了錢,要來贖回原物,那時怎麼辦?買一件等值之物賠償?我想不會沒有加倍賠償的說法吧.這要萬一估計錯誤,恐怕提前發賣的好處,是值不回賠償的錢物的.再者說,也壞了咱們解庫的信譽不是?"

    王管事不笑了,呲著牙花子冷冷地道:"王管事這是指責在下不會做事了?"

    丁浩把眉梢一揚,不卑不亢地道:"豈敢,在下只是就事論事,難道說的不對?"

    外堂里杜大管事聽見里邊高亢的聲音,連忙走了進來,急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管事,咱們為了丁家,那是盡心盡力,這可倒好,反落了丁管事一身不是,你瞧瞧,這一對銅瓶,還有那三套單衣,都是肯定贖不回去的所謂活當,我說提前發賣,大管事你也同意了的,現在丁管事卻不太同意呢."

    "哦,原來為了這事兒呀,呵呵,丁管事,你不曾做過典當,自不知其中的活絡之處,按規矩,活當之物未到期的確是不能發賣的,不過這幾件東西,他們是無力贖回的,老朽做這一行四十年了,這點事還沒能個准頭麼?你看是不是……"

    "對不住,杜掌櫃的,也許您說的是對的.可是我這個巡察是干什麼的?查的就是這些不守規矩的事兒.要是我站在您老的位置上,說不定我也這麼干,可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在其位,就得盡忠職守.杜掌櫃的還請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杜之文的臉色也緩緩沉了下來.丁浩指著帳本道:"一日未到期,一日不得發賣,這是白紙黑字寫在上面的規矩,這解庫開了有十年了,要想再開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那這規矩就不可犯.別的不提,如果有人知道解庫里提前處理活當之物,利用這個漏洞訛詐一番,那不是虧了?"

    杜掌櫃的沉著臉道:"那依丁管事之意?"

    丁浩笑得像個靦腆的大姑娘,聲音卻不容置疑:"不是依我之意,而是按照規矩,未到期的,一件不得發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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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8章 沒有破綻


    丁浩把豬頭胡同的庫各處碼房(存放典當之物的倉庫)仔仔細細盤點了一遍,除了那幾件准備提前發賣之物,並無其他什麼不妥之處.說起來,提前處置典當之物雖然不妥,但是杜掌櫃的也是慮及東家如今資金周轉稍嫌不足,乃是出于一片好意,雖有違規卻也算不得甚麼大事.

    丁浩自碼房里出來後,杜老頭兒梗著山羊胡子睨著他冷笑:"丁大管事,老朽打理這間解庫,可有帳目不清之處?"

    丁浩啟齒一笑:"沒有."

    "那麼,老朽這些間碼房儲放之物,可用堆放混亂,朽蝕鼠齧之處?"

    "同樣沒有."

    "那麼老朽經營之物,可有高價典入,低價發賣?"

    "沒有,同樣沒有."

    杜之文冷哼一聲,拂袖旁顧,對他理都不理了.丁浩笑嘻嘻的也不動怒,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不像樣兒,不斷的插科打諢,努力地和稀泥,可是杜之文好像動了真怒,根本腔都不搭,情形反而顯得更加尷尬,丁浩見狀,只好起身告辭.杜之文坐在那兒冷眼相望,連起身送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王管事打著哈哈把丁浩送出門去,和稀泥道:"丁管事,您別介意,老掌櫃的就是這個脾氣,為人古板,受不得指摘,畢竟……他老人家是一行里有名望的人物,說起來,其他幾家解庫的大掌櫃,多少都是受過他指點的,有的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如今受丁管事罰責,難免有些拉不下臉面.不過你不用太膽心,杜掌櫃的性情耿直,你說的只要在理兒,別看老掌櫃的臉上不情不願的,可他不會往心里去的,過一兩天就煙消云散了."

    丁浩苦笑道:"多謝王管事,杜掌櫃的面前,還勞仁兄多多美言.兄弟也是公務在身,可不是有意難為杜老."

    "那是,那是,兄弟知道,大家都是為丁家作事嘛,各守其責,理當如此."

    丁浩受了冷落,陪他前來的臊豬兒也臉上無光,在一旁臊眉搭眼的不說話兒.三人走出大門,就見柳婆婆正使一塊抹布擦拭著門上銅環,看見丁浩出來,柳婆婆便笑眯眯地道:"丁浩事,這麼快就盤完碼房了?"

    "是啊柳婆婆,丁浩今兒來就是隨便看看,呵呵,這就要回去了."丁浩點點頭.

    柳婆婆笑呵呵地道:"那也是的,杜掌櫃的還用查?杜掌櫃的干這一行四十多年了,精明著哩,來典當的誰不說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金條也能說成破銅爛鐵才給人家當掉,那可是解庫行當里的一把好手,東主也是甚為倚重的.杜掌櫃的做事,那還有誰不放心?那麼能耐的一個人,要是能查出他啥來才見了鬼哩……"

    王管事笑罵道:"柳婆子,老掌櫃的是什麼人物,還用你來倚老誇獎?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丁浩一笑止步,拱手道:"好了,丁某這就走了,王管事請止步."

    王之洲站住腳步,打個哈哈道:"丁管事慢走,那老王就不遠送了."

    王之洲見丁浩走遠,折身返回當鋪,杜之文坐在那兒正怡然自得地喝茶.王管事嘿嘿一笑,翹起大指道:"老掌櫃的,高,實在是高!小王今兒跟您可又學了一手."

    "哼……"杜掌櫃的曬然一笑:"毛還沒長齊的小東西,也敢跟老夫斗法."

    他呷了口茶水,輕蔑地道:"老夫這大半輩子,相的是金銀財寶,看的卻是起起落落的人生百態.什麼樣的人物老夫沒有見過?故意示之以弱就能松懈老夫的戒心?結交些執役下人,旁敲側擊的了解一點典當行里的規矩,就能找老夫的碴兒?真是可笑."

    王管事眉飛色舞地道:"老掌櫃的這一招還真是高明,故意丟個不痛不癢的把柄給他,這可比滴水不漏更能消解他的疑心,偏這把柄卻是治不了咱們的,哈哈哈……"

    杜掌櫃的哼了一聲道:"你也別小瞧了他,這個年輕人城府很深呐.我這般不給他好臉色,他居然不羞不惱,面不改色……,他若翻臉,反倒不足為懼,越是這樣,越是令人不安呐.嗯……你去知會九爺一聲,這個人……最好盡快尋個由頭打發他滾蛋,否則……萬一三十老娘倒繃了孩兒,咱們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王之洲見老掌櫃的說的慎重,連忙肅容應了.

    臊豬兒和丁浩走在大街上,忍不住說道:"阿呆,人家做了一輩子典當,咱能尋人家什麼把柄.瞧瞧人那庫房,碼得那叫一個利整.帳目上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偏要拿人家下手,看看你,今兒讓人家訕的……"

    丁浩笑嘻嘻地道:"何止庫房齊整,帳目清楚,你沒注意那典當之物都是多低的價典進來的?賣出去時,有的價格漲了一倍不止."

    "著哇,這不正說明人家杜掌櫃的本事?"

    丁浩笑容可掬地道:"是本事,太本事了,帳目清楚,保存規矩,經營有道.本事到這份兒上,可是開在鬧市里的這間鋪子,它怎麼就不賺錢呢?沒有破綻,嘿!我倒覺著,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了."

    他說著,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臊豬兒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只見一個鬢上插花的大姑娘正在前面姍姍走過,腰條兒倒美,只那一張臉卻恭維不來,不禁撇嘴道:"阿呆,你什麼眼力啊,俺看這位小娘子,可不及'一碗玉’萬一."

    丁浩反應過來,"嗤"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一碗玉’如今在你心里,那就是仙女兒下凡,誰都比不了成吧?"

    他笑完了,輕輕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有些怪,我覺著……她話里有話呀."

    "啊?誰啊?"臊豬兒懵懂四顧,愕然道:"那小娘子幾時跟你說話來著?"

    丁浩搖搖頭,忽地展顏一笑:"不想了,咱們四處逛逛,給我娘抓幾服藥,然後就回去.

    丁浩回到丁府時,房中空空,身體已經有些起色的楊氏回廚房去幫忙了.如今有丁浩在,廚房管事劉鳴很給面子,安排給楊氏的都是最輕松的活兒,所以丁浩並不擔心.

    他脫下外袍,剛想躺下歇歇乏兒,院中忽有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問道:"丁管事住在哪兒?"

    臊豬兒道:"原來是蘭兒姐姐,丁管事剛剛回房."

    丁浩從炕上起來,漫聲道:"蘭兒姑娘,什麼事呀?"

    上房丫頭蘭兒翩然出現在門口,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他的住處,嫣然笑道:"丁管事,少夫人吩咐,請丁管事回來後過去一趟."

    "少夫人?"丁浩聽了有些發怔:"大戶人家規矩多,自打回了丁家大院,就算他如今兼著內管事的一些差使,時常出入內宅,卻連玉落大小姐都難得見上一面,更不要說是大少夫人了,少夫人找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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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9章 相托


    丁承宗是長房長子,其住處不遜于乃父丁庭訓的住處,也是極盡雍容華貴,院內侍弄的香花蘭草更是充滿雅趣.到了廊下,籠中雀鳥先傳來一陣悅耳的鳴叫,鼻端便是一片幽幽青草的芳香,賞心悅目,為之神怡.這西北地方的小院兒布置的竟大有江南韻致.

    繞過一株開滿白花,疏朗如云彩的梨樹,便是一個橫拉門的過廳,廳前是木廊,廊上懸有銅鈴,廊下有流動的水.蘭兒站住腳步,輕聲道:"丁管事請進,少夫人在廳中等你."

    到了這樣雅致的地方,丁浩的腳步也輕柔了許多,他輕輕頷首,舉步上了木階,在障子門上叩了兩下,廳中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進來."

    丁浩頓了一頓,伸手推開障子門,往里一看,不禁有些驚訝.此時西北地區的人家大多早就用上了胡椅胡凳,而這間屋子里的擺設,卻仍是一副大唐遺韻,矮幾矮榻,沒有一張高桌木椅,丁承宗坐在矮榻上,膝上蓋了一條駝絨的毯子,看見他進來,對他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

    丁浩稍斂驚容,連忙上前見禮:"大少爺……"

    他眼睛微微一掃,才發現丁承宗膝上放著一本書,正是自己買回來的那本《妙法蓮華經》,丁浩心道:"我還以為少夫人要這經是自己念的,原來是給丁大少買的."

    "丁管事可是剛剛回來麼?"

    身後傳來一個清柔的聲音,丁浩扭頭一看,見少夫人陸湘舞正在牆邊矮幾後坐著,桌上放著幾枝桃花,她持著剪刀,修剪著手中的一枝桃花,端詳半晌,小心地插入一支造型優美的瓷瓶,這才放下剪刀,寬大的羽袖左右一拂,盈盈立起身來.

    丁浩又向陸湘舞見禮道:"丁浩見過少夫人……"

    陸湘舞走至近前,淺笑道:"丁管事不必拘禮,且請坐了."

    丁浩四下一看,沒有錦墩木凳,只得就在榻邊盤膝坐下,丁承宗見他表情,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這院子,房子,都是夫人擺布的.夫人喜歡唐韻唐風,以前,我常年在外,這院子便由得她去擺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呵呵……"

    陸湘舞在丈夫身邊坐下,微笑道:"這樣子有何不好,難道你住的不滿意?"她又對丁浩說道:"丁管事,你為少爺買的這部經書很合少爺的心意.少爺叫你來,是向你表示謝意."

    丁浩忙道:"丁浩既負責采買,這本就是份內之事,怎敢當大少爺一個謝字.少爺和少夫人太客氣了."

    丁承宗道:"都是一樣的采買東西,你肯這樣用心,那就當得起一個謝字.你也不必客氣,今日喚你來,還有一件事想要你去辦."

    丁浩對這個平素沒有什麼交往的丁大少爺倒是沒有什麼成見,對他的不幸遭遇還有些同情,聞言忙道:"大少爺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下來,只要在下辦得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丁承宗微澀地道:"也不是甚麼大事,前些天,我接了霸州城徐大醫士來府上為我調養身子,如今徐大學士已經回城,不過我需要服用的一味藥,卻需徐大醫士每日調配,然後專人送來.我看你做事細心,為人穩重,就把這件事交托給你,每日幫我去城里取這味藥,如何?"

    丁浩應道:"既然大少爺吩咐下來,丁浩自當從命."

    "好,"丁承宗道:"我如今出不得門,我那輛馬車便交予你使用.不止入城取藥,平素有什麼差使,你都可以乘我的車去."

    丁浩訝然道:"這如何使得?大少爺的車,我可坐不得."

    丁承宗那輛車子十分豪綽舒適,莫看車子外表看來大同小異,丁承宗這輛馬車實際制作的費用可是足以買得下三輛二少爺丁承業乘坐的那種車子.只因他要經常在外奔波,那年代的道路,再加上木制的車輪,要解決乘坐舒適的問題,花銷上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陸少夫人微笑道:"大少爺既說使得,你便不用推辭了.你這也是為大少爺做事嘛,我們怎麼能虧待了你,聽說你娘身子不好,你若使這車帶她進城看病時也能少些顛簸.楊氏的病是多年沉疴,想要治愈恐不容易,你既為大少爺做事,以後若是湯藥診病的花銷太大,承擔不起時……"

    她的眼波盈盈一轉,瞟向自己的丈夫,丁承宗一笑接口:"若是花銷太大,你盡可算在我的帳上.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我既要你辦事,總不能虧待了你……"

    ※※※※※※※※※※※※※※※※※※※※※※※※※※※

    丁浩離開丁丁承宗住處,到了通向前院的月亮門處,正見丁庭訓迎面走來,丁浩便避過路旁,微微揖禮.

    "丁浩,你在這里做什麼?"

    "剛剛大少爺喚我去,吩咐我每日入城為他取藥,丁浩受命,剛剛出來."

    "哦?"丁庭訓目光一閃,問道:"今日盤點各家解庫,可有什麼所獲?"

    "小的是頭一次盤點五家解庫,目前所見,沒有問題."

    丁庭訓眼皮抹了一下,沒有作聲.

    "不過……"

    "嗯?"丁庭訓抬眼,眼底亮了一下.

    "不過,豬頭胡同解庫,有些事做的似乎不妥."

    丁庭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丁浩,丁浩道:"他們為了盡快回籠資金,把一些尚未到期的活當之物都拿去典當.雖說這是一番好意,而且他們自稱對那些典當的人非常熟悉,並不虞他們會有錢贖回,但我覺得,這終是冒險的作法.一旦有一人回來贖當,解庫卻拿不出東西,至少也要加倍賠償,而且影響丁家店鋪的聲譽."

    丁浩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丁庭訓,眼前這個老人昔年沒有擔當的行為讓他鄙視,虛偽掩飾的做法更讓他厭惡,但他並沒有因此就輕看了人家.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片基業,這個老人就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丁浩想知道他對這件事是什麼看法.

    丁庭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問道:"還有麼?"

    "嗯……沒有了."無憑無據,隨意指摘別人的親信之人,乃是大忌.他不是愚直之人,也不需對丁庭訓愚直,所以不想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呵呵,我知道了,這件事麼,杜之文……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各司其職,立場不同而已.你這幾天辛苦了,每日幫大少爺取了藥,就在莊上歇息幾天吧,解庫那邊,暫且不用過去了."

    "嗯?"丁浩沒想到他會和稀泥,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終于忍耐不住道:"蟻穴雖小,可潰長堤.豬頭胡同解庫,位居霸州鬧市,可盈利卻只坐四望三,老爺便沒半點疑問?"

    丁庭訓淡淡一笑,轉身向院中走去:"徐慕塵做事,老夫一向放心."

    "老爺見多識廣,難道不曾聽說過燈下黑?"

    丁庭訓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老夫只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浩搖頭一笑:忠言逆耳,自古使然.他一拂袖子,揚長而去,腳下已是輕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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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0章 兩難

    丁庭訓的三夫人蘇明嫵扭腰坐在黃梨木的圈椅上,仔細地擦拭著雕著精美花飾的金鐲,不時向屏風外瞟上一眼.她右腿半蜷著擱在椅子上,左腿伸直了蹬在地上,這樣的坐姿和靛藍花格的緊身小夾襖使她細軟的腰肢和豐碩的圓臀顯出更加突出的效果,剛剛雙十年華的她,如一枚成熟的桃兒,是老爺最喜歡品嘗的美味,可是今天老爺自打進門就緊鎖雙眉轉來轉去,竟沒顧上瞧她一眼,令她納罕不已.

    丁庭訓轉悠了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徐慕塵的事他並不放在心上,豬頭解庫盈利一向不多,他是知道原委的,因為這家解庫實際上是丁家交通霸州官府的一個聯絡站.丁家在霸州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錢糧賦稅繳的都是最低一檔,還不是每年上下打點的結果,商離開官,如何能賺得缽滿盆滿?

    可是那些小吏們好打發,像知府,通判,團練使一類的官兒就不好答對了,禮送少了入不了他們的法眼,送的貴重了他們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收下,所以丁庭訓一向通過豬頭胡同的解庫來運作這筆錢,用典當,發賣等方式不著痕跡地把錢揣進那些官員的腰包.

    這些事,多年來一直都是由徐慕塵來運作的,徐慕塵對他的許多心腹事都知之甚詳,只憑這一點,若非萬不得已,他就動不得徐慕塵.

    燈下黑?

    他對徐慕塵一向優容禮遇,自信徐慕塵或許會有些小小的貪墨之舉,卻決不會干出對丁家大不利的事來.他現在擔心的是長子承宗,這個孩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現在外人只知丁承宗雙腿俱斷,他的子孫根也被車輪輾斷的事,除了承業,雁九,以及陸少夫人寥寥幾人之外,就只有徐大醫士一人知道.事關一個男人的尊嚴,大家都在竭力維護他的臉面,可是這樣的創傷,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湘兒還能遵了自己囑咐,在人前強作歡顏,為他遮掩,他自己卻是意志萎靡,一直無法振作.如今他好不容易恢複了精神,第一件事就是選擇與丁浩親近,意欲何為?

    承宗被車輪輾壓過的傷處因為需要小解,時常化膿,一直沒能痊愈.近來,他又得了筋縮的毛病,一旦筋縮時,痛不欲生.那徐大醫士倒有獨門秘法可以施救,可是那藥劑需要現配,他又不肯長住丁家,是以只能入城取藥.藥若取得遲了,承宗就要吃一番大苦頭,所以他想找個辦事穩妥的人並不奇怪.問題是,丁家難道只有一個丁浩做事不出紕漏?承宗和丁浩一向不熟,為什麼獨獨信任他呢?他只是想讓丁浩為他取藥,還是借此機會與丁浩接近,別有所圖?

    丁庭訓長長地歎了口氣,這個兒子實在太像自己了,心里頭有什麼打算,一向都藏得深深的,輕易不肯表露出來.常言說知子莫若父,可是他也無法知道兒子確切的想法.

    按照他的打算,長子如今不良與行,丁家必須得由次子承業挑起大梁.長子精于謀劃,做事穩重.次子待人接物,談吐氣質都是不錯的,只是為人輕浮,閱曆不深,如果長子肯在幕後輔佐他,兩兄弟一掌內一掌外,丁家的威名照樣可保不墮,自己百年之後,丁家也照樣雄踞霸州,長久富貴下去.可是如今看來,兩個兒子都不願按照自己給他們設計的路線走.

    承業那孩子還是沒個定性兒.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有意安排給他幾件事做.他都甩給手下地管事.壓根懶得盡心過問.而承宗這孩子……從今天地舉動看.他也並不甘心退居幕後,輔佐承業……

    承宗曾說過.若是沒有讓丁浩認祖歸宗地意思.那就不可以給他半點權力.如今自己提拔丁浩為管事.難道此舉讓承宗誤以為我有意要丁浩認祖歸宗?如果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意與丁浩親近.那問題還不大.可是如果他是有意栽培丁浩.彌補他不能拋頭露面地缺陷.與承業爭權.那可是大大地不妥了.多少豪門世家.在外人地明攻暗斗下垮不了.最後卻毀于兄弟阋牆啊……

    想到這里.丁庭訓心里有些發苦:"老夫是不是作繭自縛了?留下這個丁浩.沒有引出那個內奸.倒惹得兒子生了異樣地心思."他越想越頭痛.頹然坐回椅上.撫額歎了口氣:"丁浩啊丁浩…….老夫是弄巧成拙了麼……"

    "老爺……"三夫人隱約聽他念叼丁浩地名字.不由心中一動.想起近來院子里地一些傳言.忙把金鐲放在絲帕上.風一般繞過屏風.到了他地背後.輕輕地捶他地肩膀.討好地問:"老爺.為了什麼事這般為難.莫非……老爺想讓那丁浩認祖歸宗?"

    "嗯?"丁庭訓地臉色忽地沉了下來.站在他背後地三夫人沒有發覺.猶自試探道:"老爺提拔他做大管事.就是想試探一下他地才干吧?莫非老爺想讓他幫著您料理家務?"

    丁庭訓唇角露出一絲譏誚地笑意:"若是老夫想讓他認祖歸宗.只憑他身上流著我地血就足夠了.又何必試他地能力與品性?"

    "那……老爺你是什麼意思嘛……"三夫人撒嬌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丁庭訓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三夫人閃避不及,下巴吃他一撞,疼得"哎喲"一聲,淚水頓時模糊了一雙眼睛.

    "你給我聽清楚了!"丁庭訓聲色俱厲地道:"再大的家族,敗家最快的法子,也是家庭不和,內部爭斗.你打聽這些做什麼?老夫活的好好的,再過二十年也死不了,你這就開始琢磨著去巴結下一代家主了?安份地做你的三夫人,錦衣玉食不會少了你的,不要有什麼癡心妄想,更不要試圖過問丁家的大事,否則,老夫不會饒你!"

    丁庭訓說罷拂袖而去,三夫人氣得俏臉雪白,眼見他已遠去,不由恨恨罵道:"凶什麼凶,你這個不積陰德的老東西,,難怪你大兒子成了殘廢,二兒子不務正業,一個有本事的私生子兒還不跟你親近,呸!天老爺報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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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1章 子夜四季歌

    丁浩回到自己房里,見老娘正偎在炕頭上,便歡喜道:"娘,你怎麼過來了,今天進城,給你買了根釵子,你看看喜歡不."

    楊氏坐起來笑道:"你這孩子,娘都這麼大年紀了,整天在灶房里煙熏火燎的,還戴什麼首飾頭面啊,現在這根木釵挺好,我都用熟了的,那根釵子你揣著吧,等以後許了媳婦當彩禮……"

    "呵呵,這就是給自己娘親買的一件小禮物,要是當聘禮,怕人家姑娘嫌禮輕呢.對了,今天上午李大娘帶我去相親了,那位姑娘一大家子親戚,看那陣勢跟過大堂似的,可把我折騰壞了."

    丁浩見娘不接釵子,只好又揣回懷里,他順勢坐在炕邊,忽地有些疑惑地道:"不對啊,李大娘怎麼突然這麼熱切,娘,不是你托了人家吧?"

    "娘……是想給你說門親,以前咱家境不好,現如今你出息了,趕緊找個媳婦兒,娘心里最牽掛的大事也就有了著落."

    "我說呢……,娘,你不用為我張羅這些事了,現在……我不著急,過個一年半載的再說."

    丁浩說著,看清楊氏的臉色,不由擔心地道:"娘,你的病又反複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楊氏擺手笑道:"沒事,就是心口兒有點翻騰,剛剛在廚房料理豬肉時,水一開那味兒翻上來,把人惡心的想吐,我歇一會兒就好了."

    她說著自己就笑起來:"以前只有過年才能吃上口肉,我這身子反而結實.如今你經常捎些雞鴨魚肉回來,可娘這身子還變得金貴起來了,動不動就病怏怏的.娘算看明白了,這一輩子呀,我就是個受苦受累的命,有福也享不起……"

    "瞧你這話說的,有啥受不得的?不過……肚里常年不見油水,要是驟然大魚大肉,好像是對腸胃有影響……"丁浩尋思著道:"嗯,我以前是聽人這麼說過,要不……娘這幾天就先吃點清淡的小菜吧."

    楊氏道:"嗯.這幾天我吃點糙粥咸菜.把這腸胃緩過來就好了."

    丁浩道:"要清淡些也不能光吃咸菜啊."

    楊氏笑道:"傻孩子.這才剛開春兒.不吃咸菜吃什麼?"

    丁浩恍然道:"說地也是.這綠菜還沒……噯.有了……明兒我上山給娘摘野菜去.現在正是好時候.野菜嫩著呢.蘸炸醬吃.特別開胃.味道也香."

    楊氏勸阻道:"算啦.你還有差使要忙.咱們村離著最近地山頭兒都有六七里路.山上雪又未化淨.道不好走.再說你這孩子.哪認得啥野菜啊."

    丁浩呵呵笑道:"我還真認識好多種野菜.娘.你不用管了.明兒我給您揪一筐嫩生生地野菜回來.我去找劉鳴.讓他明兒早給我備幾張糖餅.我上山挖野菜去."

    丁浩說著雀躍而去,楊氏不禁搖頭歎道:"這孩子,都做了大管事了,還是一副孩子脾氣,沒點穩重的樣兒."

    ※※※※※※※※※※※※※※※※※※※※※※※※

    丁庭訓不欲讓丁浩再查豬頭解庫,他是樂得一身輕松,次日早起,先去城里為丁承宗取了藥,然後便悠閑地去找臊豬兒,想邀他一同上山.到了臊豬兒住處,卻見臊豬兒盤膝坐在炕上正鼓搗著什麼東西,炕桌上擺了一堆的工具,看樣子是從木匠那兒借來的,旁邊還放著幾段截好的黃楊木,粗細勻稱.

    丁浩詫異地道:"豬兒,這是弄什麼呢?"

    臊豬兒笑道:"喏,俺在城里買了兩柄契丹人的小劍,把手都是腐爛了的,可劍刃不錯,打磨之後寒光閃閃.俺剛做好一個,你瞅瞅."

    丁浩在炕邊坐下,接過他遞來的東西,一截黃楊木,巴掌長,兩指粗,紋路細膩的樹皮也未削去,握在手里手感有些松軟.那木頭中間隱隱有一道縫隙,伸手一拔,里邊居然露出一截劍刃.

    劍刃打磨的寒光閃閃,劍刃微微帶著孤度,其實是一柄小小的彎刀,十分鋒利,不過就是短了些,這是契丹貴族隨身攜帶,用來切割牛羊肉時的刀子.臊豬兒用黃楊木做柄,又用黃楊木掏個劍鞘,合攏起來時就是一截木頭,拔出來卻是一柄鋒利的小刀,看來倒也別致.

    薛良道:"那一柄送給你,咱們哥倆兒一人一把."

    丁浩一笑,順手揣進了口袋,剛想邀他一起上山,忽見桌上還擺著幾只木偶,雖然還未雕好,卻已隱現雛形,木偶兒憨態可掬,非常的可愛.丁浩眼前一亮,贊道:"這是你雕的?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好手藝."

    "那是……",臊豬兒得意洋洋:"哥的本事多著呢,你不知道而已,嘿嘿,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屁,說你胖你就喘.不過是挺不錯的,雕好了送我如何?"

    "那可不成,得空兒俺再給你雕幾個,這幾個已經有人要了."

    "誰呀?"

    臊豬兒道:"蘭兒姑娘."

    "蘭兒?上房丫頭蘭兒?"

    "嗯,今早俺去截黃楊木,她問俺做什麼,俺跟她說了,她便央俺給她做幾個木偶兒,俺答應她今天晚飯前就給她做好."

    丁浩搖頭一笑道:"成,那你做吧,反正今兒不用出去了,你就可以提前交貨,討蘭兒姑娘的歡心了."

    臊豬兒歡喜地答應一聲,丁浩折身欲走,臊豬兒忽然又喚住了他,丁浩扭頭問道:"還有啥事?"

    臊豬兒的那張胖臉居然有些忸怩:"蘭兒姑娘……誇俺手巧呢,她笑起來……特別好看.你說……她是不是有些喜歡俺?"

    丁浩微微一呆,然後微笑著道:"也許是吧,如果她是個有眼力的姑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臊豬兒聽了,臉上幸福的笑容更濃了……

    丁浩獨自出了丁府,沿著鄉間小路到了東邊綿延的山嶺下,這片山嶺綿延起伏,狀似雞冠,就叫雞冠嶺.山的這邊是背陰的一面,雪還沒有化盡,一片白的底色中,是火燒云般的一片紅,那是杜鵑花.

    山坡不太陡,很好走,丁浩提著筐子,欣賞著滿山的杜鵑花,信步登上山頂,再看山坡另一面時,青松處處,積雪已然化盡,一股山泉在林間暢跑,黃的草木叢中已經露出點點綠色,信步走去,馬齒菜,婆婆丁,蕨菜,薺菜,刺嫩芽,貓爪子等可口鮮嫩的野菜,已經鑽出了地面,在和煦的風中輕輕地搖晃著嫩嫩的枝葉.

    丁浩很喜歡這種充滿野性的自然風光,那種愜意的感覺,讓他覺得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是那麼的親切.丁浩將鮮嫩的野菜塞進筐里,隨意地走著,剛剛跨過一道山坡,忽然聽到一陣悅耳的歌聲,側耳聽去,卻是一首子夜四季歌:"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采,陽鳥吐清音.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掘作九州池,盡是大宅里.處處種芙蓉,婉轉得蓮子.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複何似?"

    曲調古樸,與現代音樂截然不同,但是沒有那些豐富的樂器配奏,全以歌喉演唱時,卻更見功力,歌聲清越悠揚,初始歡快,繼而哀傷,婉約動聽,且近在咫尺.

    丁浩心中納罕,他急行幾步,繞過一塊山石,眼前豁然一亮,只見一道匹練般的泉水自山上暢快地流淌下來,溪水邊一個浣發少女正側首清唱,赫然竟是羅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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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2章 同游

    羅冬兒蹲在溪水邊,正在側首浣發,那一頭幾乎委地的長發宛如一匹烏黑發亮的緞子,末端還掛著些晶瑩的水珠.泉水在她身畔歡快地奔淌,陽光映在她的衫上,月白色的衫子有些半透明的感覺.

    山野之間,四下無人,羅冬兒自得其樂,難得地露出歡樂的表情,意態嬌憨,一雙杏眼波光瀲灩,那清純中透著嫵媚的樣子一下子把丁浩吸引住了.他從未想到,這個受氣包似的可憐小媳婦兒,居然也有歡樂的時候,她開心的時候,居然是如此的神采飛揚.

    他不忍破壞這樣的意境,靜靜地站在那兒聽著.羅冬兒將那首四季歌唱了兩遍,垂下頭來看著泉水,忽然幽幽一歎,臉上歡快的笑容消失了,她默默地挽好頭發,提著竹簍站起身來.

    猝一轉身,瞧見丁浩正站在石邊,羅冬兒"啊"地一聲愣住了,一片嫣紅從她的頸下慢慢升起,漸漸向上蔓延,最後小臉紅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蘋果,那模樣……就像自鳴得意的小孩子玩了個什麼小把戲,卻被家長當場捉住一樣,窘得那雙手都不知該放在哪兒才好了……

    "董小娘子,原來你也到山上摘野菜啊."

    就在羅冬兒的臉蛋熱的快要可以煎雞蛋的時候,丁浩滿臉"驚喜"地迎了上去,筐里的野菜早被他不動聲色地往身後草叢中拋去許多:"你也是來山里摘野菜的嗎?我平常不大上山,東逛西逛的,也找不到幾棵野菜,而且……認得也不全,碰到你真是太好了,哈哈……"

    羅冬兒怔了怔,臉上的神態便自然了許多:"莫非他根本沒聽到我唱歌?嗯……,我唱的聲音又不是很大,他應該沒聽到吧."

    羅冬兒自我安慰著,臉上便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浩哥兒,你如今可是丁家的大管事呢,有財有勢的,怎麼還上山摘野菜呀."

    "哦,我老娘好這口兒,再說,我也喜歡吃,野菜沾醬,就著饃饃,想想就流口水.既然碰上了,還要請小娘子多多指點一下,教我辯認一下各種野菜才好,要不然,沒准我就揪一筐青草回去."

    "嗯!"羅冬兒抿嘴一笑:"浩哥兒是個大孝子,真是讓人敬佩."

    她這一笑,晶晶眼眸隱在兩彎弦月當中,杏脯般粉嫩的櫻唇映著日光發出剔透的肉色,丁浩的目光微微一直,在人家的櫻唇上便多留連了片刻.

    羅冬兒看他模樣,忽地記起他昨日在橋頭的輕薄舉動來,臉蛋兒頓時一紅,慌忙轉過身去,匆匆頭前走著.

    丁浩沒話找話地搭訕著:"董小娘子,昨天回去後,你婆婆沒有再欺負你吧?"

    "沒有……"羅冬兒應著,手掌往袖子里縮了縮,岔開話題道:"現在摘野菜其實還有些早,不過許多野草已經萌芽了.刺嫩芽和貓爪兒最好吃,開水燙過後嚼咽也方便,浩哥兒既是給大娘摘的,可以多選些刺嫩芽和貓爪兒."

    "嗯,這兩種野菜我也愛吃,可是一路走來,我沒發現多少,你知道哪兒多?"

    丁浩一邊說,一邊大方的打量著羅冬兒的體態.如今走在她後面,旁邊又沒有別人,這樣好的欣賞機會,怎麼可以錯過.

    羅冬兒的身子非常窈窕,因為要上山,所以她穿了一條淺紫色褲子,外罩羅裙,上身是一件短只及臀的背子,也是月白色的.她走在前面,小蠻腰柳條兒般款款扭動著,很有韻味.

    當她俯身摘菜時,繃緊的裙子便將她蠻腰的纖細和臀部的圓潤完美地勾勒出來,形成曼妙的曲線,如這山谷,如那峰丘,真是一副心曠神怡的好山水呀.

    "那得上右面那座山坡,那片坡上,最多的就是貓爪兒,一叢一叢的,刺嫩芽也多,足夠你摘的了,不過……你拿那麼大的筐做甚麼?野菜放不住的,摘那麼多回去又吃不了,放一兩天就壞了,還不如吃的時候上山現摘,新鮮."

    羅冬兒哪曉得這小子一雙賊眼上瞄下瞄,嫩生生的水豆腐已被他吃了個飽,還很盡心地介紹著一些常識.

    "喔,你說的也是,不過沒關系,吃不了我就給臊豬兒送去,那夯貨,豬都沒他能吃."

    羅冬兒聽了"嗤"地一笑,忙以白嫩的手背掩口,回頭瞟他一眼.她這一看,丁浩反應不及,纏在人家纖腰上的眼神才戀戀抽回.羅冬兒似有所覺,登時暈生雙頰,原來天真爛漫的一笑,因這忸怩便多了幾分嫵媚的韻致.

    丁浩有些尷尬,忙打個哈哈道:"哦,那咱們就往南坡上去,你常來摘野菜麼?"說著已一個箭步躥到了她的前面去.

    羅冬兒沖著他的背影皺了下鼻子,才道:"現在不常來了,小時候,爹爹常帶奴家來,帶我挖野菜,唱歌,累了就坐在溪邊教我認字,讀詩……"

    羅冬兒說著,臉上漸漸露出安詳的甜蜜,用柔柔地嗓音道:"我爹是村里的教書先生呢,那時,我家還養了一條大黃狗,每回上山,它總是在我身前身後的轉,我一說走,它就噌地一下躥到我前邊去……"

    "呃……"丁浩正往坡上走,剛踏出一步,聽到這話不禁啼笑皆非地道:"董小娘子,你家那條大黃狗能不能不要這個時候提呀?"

    羅冬兒一呆,隨即便反應過來,忍不住"咭"地一聲笑:"人家又不是說你,誰叫你自己瞎想的."

    "哎喲!"丁浩剛想說話,忽地臉色一變從上面滑了下來.他踩的那塊石頭本已松動,這時回頭與羅冬兒說笑又有些分神,那石塊一滑,重心不穩,他哪里還站得住.

    "小心些!"羅冬兒一見趕緊上前扶他,丁浩仰面向後,手忙腳亂地一扯,只聽"嗤啦"一聲,一跤摔倒地上.他還沒有叫出聲,羅冬兒卻驚呼一聲,急急轉過了身去.

    她那衣裳既沒扣子,也沒拉鏈,只以窄窄一條帶子系著,丁浩手忙腳亂仰面跌倒,伸手胡亂一抓,竟被她的衣襟撕開,一只雪白粉嫩的奶子就像頑皮的小兔子似的,差一點兒就從胸圍子里面跳了出來,把個羅冬兒羞得面紅耳赤,幾乎要尋個地縫鑽下去.

    丁浩爬起來時,羅冬兒已將衣衫掩好,她的衣衫被扯裂了一角,掩好衣襟系緊腰帶倒也看不出來,只是這妮子臉兒嫩,雖然系好了衣衫,卻不好意思轉過身來,是以低著頭緊緊這兒,抻抻那麼,磨磨蹭蹭的不知該如何面對丁浩.

    丁浩確爬起來連連告罪:"對不住,我站不住身子,實在不是有意對小娘子無禮……"

    羅冬兒背著身子,下巴幾乎低到了胸脯上,低聲道:"人家知道,浩哥兒無須再說."

    "這個……小娘子不生我的氣?我也不曉得,那塊石頭是松動的,這一跌實屬意外,不過你放心,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碰到."

    丁浩這一請罪,反有欲蓋彌彰之謙.羅冬兒大窘,恨恨地一跺腳,大發嬌嗔道:"好啦,人家說過不怪你的,你不要再提了成不成?"說完便低著頭快步朝前走去.

    丁浩連忙閉緊嘴巴跟在她的身後,抬眼一瞄,人家小娘子目不斜視,根本不向他看上一望.丁浩暗暗籲了口氣,輕輕撚了撚右手的手指.手指擦過人家鴿乳似的胸膛時那種柔軟甜膩的感覺余香猶在,此時輕撚,仍有一痕滑膩蕩漾心頭,化成一圈圈旖旎的漣漪……

    丁浩當初在大學校園里,亦曾有過男女歡愛的經驗,絕非一個情場初哥兒,以他經曆,本不該只是輕輕擦碰了一下人家的身體,便如此想入非非.可是如今這個年代,一個二八妙齡冰清玉潔的小婦人的奶子,有幾個男人有福氣能摸得的?因為難得,所以珍貴,他的腎上腺素跟神舟五號似的蹭蹭往上躥,便也不甚稀奇了.

    人呐,都是賤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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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3章 釵兒

    兩片燦爛的朝霞,一直掛在羅冬兒的臉上,直到二人爬上南山坡,摘了滿滿一筐山菜,准備朝山下走時,羅冬兒才恢複了些從容,這其中自然不乏丁浩東拉西扯有意搭訕的功勞.

    羅冬兒背著一個竹簍,步履輕盈地走在前面,丁浩則挎著一個大筐,提著滿滿一筐野草.他摘的野菜的確是太多了點兒,可這玩意在後世是稀罕物,美其名曰純綠色蔬菜,好處講了一籮筐,所以丁浩雖覺吃力,卻也不忍扔了這一籮筐勞動成果.

    到了山腳下,眼見清澈的一道泉水流淌的正歡,丁浩實在有些累了,便站住腳步道:"董小娘子,走的著實有些累了,咱們在這兒歇一歇如何?"

    "嗯,好呀."羅冬兒應了一聲,倚著一方青石放下了竹簍,就著溪水洗了洗被野菜汁液染綠的雙手.丁浩在河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就著溪水洗了洗手,然後從懷里掏出一個包兒,外邊是幾層布,里邊是幾層油紙,打開來,便露出香氣四溢的幾張白面烙餅.由于一直揣在懷里的,那餅還是溫熱柔軟的.

    "有點餓了,我帶了好幾張餅,你也吃一張吧."丁浩對羅冬兒道.

    羅冬兒瞧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我不餓."

    "這是糖餅,烙的挺香的,就算不餓一張餅總還吃得下吧?"

    看看人家那張櫻桃小口,又看看手里的大號糖餅,丁浩改口笑道:"要不半張吧,來,我給你撕開,一人一半."

    他撕開糖餅,遞過去笑道:"若不是得你指點,我也不能滿載而歸,這就算是……投桃報李吧."

    羅冬兒顯然是個不怎麼懂得拒絕別人好意的女孩,餅都遞到眼前了,她不好意思再推回去,只好有些難為情地接過那半張餅,看那糖汁快要流下來,趕忙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丁浩微笑起來:"這是丁家廚房劉大管事的手藝,怎麼樣,還好吃嗎?"

    羅冬兒小小地咬了一口,輕輕地"嗯"了一聲,丁浩拿起大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笑道:"好吃就多吃點,咱們分甘同味."

    這話就有些調笑的意味了,不過偏偏說的隱晦,讓你欲怒不能,羅冬兒是讀過書識得字的,明明聽得懂,但這種若有若無的撩撥,又不好與他較真,是以臉蛋一紅,只當沒有聽到……

    丁浩又問:"我娘近日脾胃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董小娘子既說這山菜是放不住的,那我過兩天還要來摘野菜,不知你還來麼,若是也來,咱們也好做個伴兒."

    羅冬兒臉上微熱,遲疑了一下方道:"恐怕……有些難處,今日奴家上山摘山菜,還是因為城里二舅姥爺家的孫媳婦兒有了身孕,想吃些清淡的,捎信過來,婆婆才讓奴家上山,要不然,還不得便出來呢……"

    "哦……"丁浩應了一聲,心中便有些失望.

    羅冬兒見他低著頭不說話,便也低下頭不再言語,只是張開小嘴,咬一口大餅,忽閃著一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無辜地瞟他一眼,又一眼.丁浩就是不抬頭,羅冬兒的小嘴便有些委屈地嘟起來……

    丁浩把剩下的糖餅包起來揣回懷中時,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摸出來一看,居然是那枝在霸州城里買的鳳頭銀釵.把銀釵拈在手里輕輕轉動,陽光下,鳳頭上那兩粒小小的寶石眼睛熠熠放光,非常漂亮.

    "浩哥兒,我們走吧."羅冬兒背起竹簍,手搭涼蓬看看天色道.

    丁浩看了羅冬兒一眼,心中忽然一動,便道:"我這里有支釵子,是昨兒去城里時從坊上買的,老娘不肯戴,留在手里白瞎了,送給你可好?"

    羅冬兒聽了連忙擺手:"使不得,無緣無故的,奴家怎好受你的東西."

    "不值幾個錢的,"丁浩忙道:"這玩意兒其實只是鍍銀的,鳳頭上的眼珠兒是松香染了墨,若非手工不錯,便連三文錢都不值,方才我從坡上跌落,失手扯裂了小娘子的衣衫,這東西就當是我的賠禮吧."

    羅冬兒還待拒絕,丁浩把銀釵往她手里一塞:"今日相逢,是難得的機緣.以後……如想與小娘同游于東山,只怕機會不再.這件小禮物,你就不要拒絕了,好不好?"

    羅冬兒不敢看他眼睛,只是垂下眼簾,吃吃地道:"奴家……奴家不方便戴的……"

    丁浩見她收了,得寸進尺地道:"人前不能戴,你在這兒戴給我看一眼總成吧?"

    不知怎的,羅冬兒聽了他的話臉蛋有些發紅,她抬起頭來,飛快地瞟了丁浩一眼,見他神態坦然,忙又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兒,窘迫地搖頭:"不行……,真的……真的不方便戴……"

    丁浩知道這妮子心腸軟,便歎氣道:"就戴一下還不成?一出前邊山口,我想看怕也沒機會了."

    羅冬兒的神情果然有些軟弱起來,可是她猶豫了一下,緊緊地咬了咬嘴唇,仍是輕輕搖頭:"不成,你不要逼我了,人家……人家真的不能戴……"

    丁浩暗暗歎了口氣:"這古代的女子,終究拘束的多,一點小事也不禁逗的"他臉上的笑容便有些蕭索起來,道:"不戴就不戴,當是個念物兒也好!"

    ※※※※※※※※※※※※※※※※※※※※※

    回到村里時,兩人不再方便交談,也有意地拉開了距離,到了岔路口,兩人遠遠地互望了一眼,便各自走向自己的家門.

    丁浩回了丁府,一進自己的房門,就見李大娘正陪母親坐在炕頭上聊天.李大娘見他回來,便喜氣洋洋地下地說道:"浩兒回來啦,我這正跟你娘說呢,昨天你走了以後,老劉家的問了下四姑娘,人家四姑娘對你還真些情意,老劉家的疼閨女,所以大娘受人之托,這又巴巴的趕了來,人家姑娘可是有意點頭了,只要你同意,這門親事就算成了,你這孩子倒底是個啥主意?"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怎麼還提這事兒呀,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真的不想跟他們劉家結親,就她那一大家子親戚我看了都打怵,還是算了吧."

    楊氏歎了口氣道:"他大娘,我就說吧,兒大不由娘,浩兒現在自己有主意了,我這當娘的也沒辦法.真是難為了你,這般跑來跑去的為孩子張羅,我這就備兩匹彩緞,勞你給劉家送去算了."

    李大娘道:"那也用不著,咱們鄉下人家沒那麼大規矩,拿兩匹布代替就成啦."

    丁浩聽著納悶,忙問:"娘,李大娘,我不是說了不想跟劉家結親嘛,還給她家送什麼彩緞布匹的?"

    李大娘哼道:"還不就因為你這渾小子不答應?這是相親的規矩,相過了人家姑娘,你要是同意,就送支釵子過去,人家姑娘當著你的面把釵子插在頭上,就叫'插釵’,表示願以終身相許.如果你沒看上人家姑娘,那就得給人家送兩匹緞子去,緞,就是斷,同時也是給人家姑娘'壓驚’."

    楊氏道:"他大娘,這事已經難為你了,怎麼能送布匹去受人白眼,還是送緞子吧.如今浩兒當著管事,迎來送往的也能得些好處,這里正有幾匹緞子,就給老劉家拿兩匹過去."

    丁浩聽了這話,忽然想到了羅冬兒,插釵,插釵?原來當著男人的面戴上他送的釵子,就是以終身相許的意思.小小一件釵子,竟有這樣的規矩.難怪她……難怪她不肯戴……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丁浩癡癡地想著,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難言的惆悵.

    自從到了這個時代,他一共只對兩個女子動過心,一個是廣原邂逅的折姑娘,一個便是這羅冬兒.折姑娘不消提了,雖說她在家族里身份不高,但是人家畢竟是世鎮西北的折姓藩鎮家的姑娘,又住的那般遙遠,今生今世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相遇,是以他理智地打消了自己的妄念,免得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可這一個……,為什麼總是瞻前顧後,步步小心,想到一點困難就打起了退堂鼓?寡婦不寡婦,其實他是不在乎的,曹丕,劉備,孫權一世英雄,還不都曾娶過寡婦為妻?東晉的皇帝,還有這大宋後來的皇帝,也曾立過寡婦為後,他沒有那麼多明清以下的陳腐觀念,只要這女子稱他心意,哪會計較那許多.如今聽李大娘說明插釵的來由,想起羅冬兒當時的情態,丁浩的心忽地熾熱起來.這一回,我再不退縮了,董小娘子,這支釵兒,我總要你心甘情願的為我戴在頭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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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4章 秘密

    以後的幾天,丁浩除了每日入城為丁承宗取一次藥,大部分時間都在村里閑逛,希望有機會再與董小娘子發生幾次偶遇,可是這時候已是農忙時節,農民忙著耕地,耙地,灑種,施肥.董家租著十二畝地,自然忙碌.

    董李氏娘家兄弟眾多,每個兄弟成家立業,都是子孫繁茂,壯勞力極多,兩村住的又不遠,所以時常過來幫忙.但是人家畢竟是來幫忙的,羅冬兒雖是弱質女流,也不能坐享其成,每日跟著他們播種,施肥,忙碌不休,丁浩縱然想見她,也只能站在村頭田埂上,遠遠望她窈窕的身影,連搭訕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整日周旋在村頭地壟之間,丁浩倒是從村民那里聽到了一些與他有關的消息.聽說劉家四姑娘知道他拒婚以後,既委曲又羞辱,當著李大娘的面便撲到炕上大哭了一場.

    他還聽說,四姑娘她娘劈手奪過李大娘手里的彩緞扔到地上,還用她那雙新做的布鞋在緞子上狠狠地跺,一邊跺還一邊說她劉家不希罕丁家的'壓驚禮’,弄得李大娘好生沒趣.丁浩很是歉疚,抽空兒便給李大娘送了匹彩緞做為謝禮.

    滿懷歉疚的丁浩,仍然毫不動搖地執行著自己的人生計劃:盡量利用這段時間,多一些人生積累;盡量調理好母親的身體;離開丁家後,趁著年輕好好打拼一番,掙一份屬于自己的事業,過一世逍遙自在的生活.

    當然,更美滿的結果,就是把羅冬兒那個既可憐又可愛的小妮子也一起帶走,可是這個時代,就算是未嫁的閨女,想要有所接觸也難如登天,何況她還是孀居之人.若連接觸的機會都沒有,如何擄獲她的芳心?

    這段時間,羅冬兒那里毫無斬獲,在丁家他倒是另有所得,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他每次從城里取藥回來,都要親自給丁承宗送去.丁承宗對他很是熱情,時常邀他陪坐聊天,一同飲茶品酒,那情形哪像是對待自家的管事,倒像是知交好友一般.陸少夫人時常陪侍丈夫身邊,談笑解語,對丁浩也禮遇的很.

    丁浩見大少爺待他十分熱誠,只當丁大少爺是因為如今行動不便,想找個聊天解悶的對象,正好他閑來無事,羅冬兒那里又沒有機會接近,于是一天里倒有大半時間和丁大少混在一起談天說地.

    村上的人都傳說他是受過狐仙點化的,這是很好的一層保護色,有時偶有驚世駭俗之語,也不至引人生疑.反正他的風頭已經露了不少,更是不必藏拙,所以與丁承宗往來,丁浩暢所欲言,常有新奇之語,令得丁承宗嘖嘖贊歎.

    而丁承宗這幾年一直替父親打理家業,積累了大量生意上的經驗和閱曆,丁浩雖比他多了上千年的見識,卻只能泛泛而談地講些宏觀上的認識,說到這個年代的商業運營種種細致入微之處,在限于這個年代的種種條件下如何經營,如何發展,他卻完全是門外漢.~~~~丁承宗對丁浩絕不藏私,丁浩問起什麼時他無不詳加講解,自己有什麼心得也毫無保留地告訴丁浩,與他的交往中,丁浩得到了許多或許本該吃盡苦頭才能得到的寶貴的經商經驗.

    這兩人交往頻繁,丁庭訓那里便憂慮起來,可是丁承宗前些天一直萎靡不振,如今與那丁浩相談甚歡,似乎恢複了些精神,他又怎能忍心做出什麼令兒子不快的事來,唯有寄望于丁承業,希望他能像承宗一樣有出息,才好放心把家業交給他打理.

    丁承業其實倒也不是不想在父親面前有所表現,只是他做什麼事都沒有長性兒,用不了多久,便把事情往雁九身上一丟,自去花天酒地逍遙快活去了.每個人都有他的人生目標,一個紈绔子的人生目標,你還能指望它有多高呢?

    丁浩和丁承宗來往密切,丁承業並非不知,但他毫不在乎,在他看來,大哥已是一個廢人,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再與他相爭,他現在最熱切的事,就是把羅冬兒那棵嬌滴滴水靈靈的小白菜給弄到手,一償垂涎許久的夙願.

    這幾天他對柳十一催促的緊,柳十一自然竭力巴結,于是一些有關丁浩和羅冬兒的風言***便在丁家莊迅速流傳開來,只是身為當事人的丁浩,此時還完全蒙在鼓里.這些天,他跟丁承宗喝茶下棋,談天說地,他還以為自己的管事生涯可以在這種悠閑中持續到半年期滿了,不料剛剛清閑了幾天,丁庭訓卻又委了件差使給他.

    原來,霸州府興修水利,要開挖一條河渠,河渠流經丁家莊附近.挖渠的糧餉由州府提供,這人力卻是河渠流經的村鎮攤派勞役,負責這差使的人是各村鎮的保正.因為丁家莊的村民十有**都是丁家的佃戶,所以本村保正甄揚戈在莊子里的影響力遠不及丁家家主丁庭訓,他想辦點什麼事都得丁庭訓點頭才行,如今是農忙時節,如何調派徭役,更是萬萬離不開丁家的支持和幫助的,所以甄保正便找上門來.

    丁庭訓正愁兒子與丁浩來往密切卻沒有合適的理由阻止.一聽甄保正說明來意,馬上順水推舟,把這差使派給了丁浩,打發他修河挖渠去.不過丁家可是靠田地吃飯的,這渠既流經丁家莊附近,那對丁家是大為有利的,丁庭訓對此事倒也不敢馬虎,隨後又安排了柳十一配合丁浩.柳十一是丁家外院管事,以前修渠時他曾負責過這方面的事情,同時他對莊上各家各戶都了如指掌,誰家男丁幾人,種著多少畝地,他都一清二楚,該從誰家出人工勞力,便也心中有譜.

    丁浩自知論起這方面的見識,他遠不及柳十一,便也毫不賣弄,虛心聽從柳十一的意見,待柳十一幫他敲定了抽選的勞役,他便拿著名單,和甄保正挨家挨戶的去通知,要他們明天一早村頭集合,上工挖渠.

    這一圈下來,腿都跑細了,丁浩同甄保正道了別,正想回去歇歇,剛剛走出不遠,甄保正又追了上來,氣喘籲籲地喊道:"丁管事,且留步."

    丁浩納罕地道:"甄保正,還有什麼事?"

    甄保正道:"明日就要上工了,可這百十號人河渠上吃喝,誰負責做飯呐?還得再找幾個做飯的廚娘才成啊."

    "哎喲!"丁浩一拍腦門道:"我幾乎把這事忘了,甄保正莫急,回頭我與柳管事商量一下,定能安排得妥當,斷不會誤了明日出工就是."

    "工地上缺幾個廚娘?"丁浩往回走著,忽地想到了羅冬兒:"這是個好機會呀,能不能把她聘來呢?可是……,只怕我一露面,那董李氏便沒有好臉子給我,哪會應我所請,不出攛掇柳十一出面才好."

    丁浩心里做著打算,回到丁府便去找柳十一,可他轉悠了幾圈也沒見到柳十一的人影,眼見前邊已到了伙房,便順勢拐了進去.一進伙房,門口就是一排大水缸,丁浩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牛飲一番,抹抹嘴巴朝里邊喊道:"劉管事,柳管事在你這兒麼?"

    劉鳴從里屋跑了出來,一邊在油漬麻花的圍裙上擦著手,一邊笑容可掬地道:"原來是丁管事啊,柳管事不在這兒,你今兒怎麼有空過來?進我屋里坐坐吧,我叫人炒幾個小菜,再燙壺酒,咱們哥倆兒喝幾盅."

    丁浩又舀了瓢水,彎著腰洗著汗津津的臉和脖子,笑道:"不用了,我還有事.洗把臉就走.你忙活什麼呢,怎麼也是汗津津的."

    劉鳴道:"剛剛帶人去後院搬了幾袋子米回來,嘿嘿,還順道看了場熱鬧."

    丁浩一邊洗臉一邊問道:"莊院後面有什麼熱鬧可看?"

    劉鳴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笑道:"董家的熱鬧唄,董家那刁婆子不知從哪兒聽到了些風言***,在家里大發雷霆,把媳婦兒狠狠整治了一番,如今正罰她在院當間兒跪著呢."

    丁浩聽了一怔,聲音便硬了起來:"董家婆娘,為啥?"

    劉鳴嘻嘻笑道:"說起來,這事還和你有些瓜葛,現在整個丁家莊都傳開了,都說董家小娘子與你相好,李大娘去董家為你說親,就是因為你們兩個早就有了私情,已經戀……那個啥情熱……嗨,反正不好聽,我可是不信啊,這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亂嚼舌根子."

    丁浩一聽火就上來了,他"啪"地一下把葫蘆瓢丟回大缸,轉身便向外走.事情既然扯到了他的頭上,無論如何也得出頭,讓人家一個弱女子因他受罪,那還是男人麼?

    劉鳴一把扯住他,急道:"我說兄弟,你這是干啥去?"

    丁浩兩眼噴火,怒聲道:"我去董家看看!"

    劉鳴眨眨眼睛,訥訥地道:"這是作啥,莫非……莫非兄弟你跟那董小娘子真的有……"

    "嗯?"丁浩轉眼一瞪,劉鳴連忙陪笑:"別別別,你別生氣呀,當我沒說,當我沒說.不過……兄弟呀,你這麼一去,本來捕風捉影的事兒也坐實了,傳揚開來可不好聽.再說,董小娘子畢竟是董家的媳婦兒,人家這休書可還沒寫呢,一天不寫休書,董小娘子就還是董家的人,那婆婆教訓媳婦兒天經地義,外人咋好管呢?聽哥哥的勸,你還是別去了."

    丁浩**地道:"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再不濟也不會蠻不講理,跑去人家里打打鬧鬧,可是事情既因我而起,豈能當那縮頭烏龜?"

    "你……可你去了咋跟人說?"

    "見機行事罷了."

    "這樣怎麼成?"劉鳴說道:"誰讓我把你當了自己兄弟呢,總不能眼見你為難.我有件事兒說與你聽,說不定對你有些幫助,可是兄弟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我可招惹不起他."

    丁浩奇道:"什麼事,劉管事盡管說來,兄弟這嘴嚴實的很,不該說的,絕不會吐露半分."

    劉鳴四下看看,一扯丁浩,把他拉到牆根底下,小聲嘀咕道:"我跟你說,你別看董家婆子嚷嚷的厲害,好像貞節烈婦似的,這個婆娘才不是個玩意兒呢,她呀,早跟咱們柳大管事勾搭上了,這都好幾年了,只不過這婆娘的家就在咱們丁家大院後院,兩人來往不大惹人注意.要不是柳十一時常到我廚房里弄些肉食去孝敬那婆娘,我也不會察覺他們的隱情."

    "哦?"丁浩暗忖:"如果劉鳴說的是真的,那這婆娘真是心虛之下賊喊捉賊了,要是我有了她的把柄倒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這倉促之間沒什麼證據,紅口白牙這麼一說,只怕與事無補,還憑白得罪了柳十一那個小人……"

    丁浩正想著,劉鳴左右看看,又踮起腳尖趴到他耳朵根上,神神秘秘地說:"我跟你說,今天下晌兒柳管事去了董寡婦的家,估摸著……那對奸夫淫婦又好上了.柳管事的晚上不敢不回家,所以與那董氏偷情尋歡,都是找下午清閑的時辰溜過去鬼混的.

    董小娘子今天到咱府上給針織坊送繡品,李大娘不在,回去的早,嘿,你說她早不罰跪晚不罰跪,董小娘子剛回去她就發作了,怕不是……把柳管事給堵屋里頭了?呵呵,我只是猜……嘿嘿……只是這麼猜……"

    丁浩"嘿"地一聲笑,拍拍他肉墩墩的肩膀道:"嗯,多謝劉大哥,我心里有數了,這份情,我會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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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5章 正主兒來啦

    丁浩說完抬腿就走,他前腳剛出屋,門簾兒一掀,劉鳴的老婆俊妮兒便捧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從里邊出來了,她如今有著身孕,在上房的差使不多,沒事時便在自己房屋歇養.

    滿臉猥瑣的劉鳴看著丁浩的背影剛剛露出得意的笑容,俊妮兒便一把拎住他的耳朵,責罵道:"你這天殺的賊胚,亂嚼什麼舌頭,得罪了柳管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胡說什麼你!"劉鳴一把捂住婆娘的嘴巴,四下看看,小聲道:"女人家家的懂個屁,不得罪柳十一對我又有什麼好處?那渾賬東西做外院管事也太他媽獨了,好的他全占著,卻容不得我半點好處,你甘心?他不下去,你男人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

    俊妮兒一聽聲音忙也放小了:"人家做了這麼多年的外院管事,手下一幫子人手,與各處管事稱兄道弟的也相處極好,你能保證把他斗下去?就算他真的垮了,憑著這麼多年結下的人脈,也照樣收拾你一個廚房小管事."

    "其中利害難道我不明白?這不是有人替咱出頭嗎?嘿!咱們老爺是最好體面的人,若是知道了他的丑事,他這外院管事就算完了,可是有誰會知道是我老劉把他拱下去的?去去去,說那麼多也沒用,回屋呆著去,老爺們的事兒你插什麼嘴."

    俊妮兒瞪了他一眼,在他腦門上狠狠一戳,說道:"就會窩里橫,晚上再跟你算帳."

    "嘿嘿,我倒是想窩里橫,可你現在這腰身,我哪敢橫呐,力氣大了怕要傷著我的寶貝兒子."

    "呸!就你這缺德帶冒煙的主兒,還想生個兒子,生個大丫頭就算對得起你!"俊妮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扭身進屋了.

    劉鳴走到門口,探頭探腦地朝外看看,自語道:"瞧這情形,並非空穴來風呀,丁浩和那董小娘子,莫非真的相好了?"

    丁浩出了廚房,急急行了一陣,頭腦漸漸清醒過來:"不行啊,如果我就這麼去,去做什麼?這事兒跟我不沾邊啊,我跑到別人家里捉的哪門子奸?這事兒只是劉鳴一面之辭,還沒個准譜兒,要是柳十一根本不在她家,或者已經離開,我不是把自己陷進去了,那潑婦只會更加折磨羅冬兒……"

    丁浩仔細琢磨一陣,忽地計上心來,返身便往臊豬兒的住處走.他找到臊豬兒,把他扯出來咬了一會兒耳朵,臊豬兒就急急回房套了件外衣跟著他出了丁家大院.

    丁浩站在路口四下張望一番,問道:"柳十一家在哪兒?"

    臊豬兒撓撓頭道:"俺也沒進過他家的門兒,大概記得……好像住在東邊那排老槐樹下,咱們過去問問就知道了."

    村東邊十字路口種著幾棵老槐樹,如今枝葉還未長出,一樹榆錢,清香四溢.胡同口第一家,就是齊齊整整一幢磚牆的院落,門前地上蹲著一個小童,頭梳雙丫,穿著短衫開襠褲,正在地上和著泥巴.

    臊豬兒老遠看見那孩子,頓時喜道:"沒錯了,這定是柳十一的家,那孩子俺認得,他是柳十一的小兒子,名叫鐵蛋兒,柳十一曾領他來過丁家大院兒."

    丁浩聽了忙道:"你且退開,依計行事."說著快步走了過去,問道:"鐵蛋兒,你娘在家嗎?"

    那個娃娃臉上手上全是泥巴,聽見有人問他,揚起髒兮兮的小臉道:"在家呀."

    "哦……"丁浩聽了心中一喜,幾步走上台階,抓起門環砰砰地敲了起來.

    丁浩敲了半天不見有人應門,疑惑地轉頭又問那娃娃:"鐵蛋兒,你不是說你娘在家嗎,怎麼沒人答應啊?"

    鐵蛋理直氣壯地道:"俺怎麼知道,那又不是俺家."

    "呃……,那你家是哪個門兒?"

    鐵蛋抬起泥手往旁邊一指,原來竟是與這幢院落毗鄰的另一處院子.丁浩一頭黑線,連忙走過去繼續敲門,片刻功夫一個中年婦人走來迎門,瞧見丁浩不由笑道:"啊喲,原來是阿呆啊……喔,現在該叫丁管事才對,莫怪莫怪,大嫂子叫順口了,哈哈哈……,丁管事怎麼有空上我家來,你找鐵蛋兒他爹?"

    丁浩笑道:"是啊,柳大嫂,我找柳管事有點要緊事."

    "他不在家呀."

    "不在家?奇怪了,柳管事剛下晌兒就離開了大院,這能去哪兒呢?"丁浩自言自語地說著,對柳家婆娘道:"那成了,我再四處找找他去."

    柳家婆娘聽了點點頭,順手又將房門掩上,就在這時,臊豬兒老遠走來,向丁浩招呼道:"阿呆,你在這兒做甚麼?"

    丁浩揚聲答道:"我來柳管事商量些事情,可惜他不在家."

    臊豬兒扯著大嗓門道:"你找柳管事呀,他大概在董寡婦家呢."

    柳家婆娘本已將門掩上返身回屋,都走到庭院中間了,一聽這話趕緊又折了回來,躡手躡腳地貼著門縫兒偷聽.

    丁浩走下台階問道:"他去董寡婦家做什麼?"

    這話正是柳家婆娘想問的,她屏息貼著門縫兒,就聽外面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我也不知道啊,只不過湊巧看見他進了董家的門兒……"

    柳家婆娘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她站在那兒核計了半天,越想越不對勁兒,心中一旦有了猜疑,那猜疑就像紮進肉里的一根刺,只會越揉越往肉里鑽,紮得她那一顆忐忑難安.她終于按捺不住,出了大門,急匆匆地向董寡婦家奔去.

    遠遠的牆角後面,丁浩和臊豬兒互相打個眼色,悄悄地跟了上去.

    ※※※※※※※※※※※※※※※※※※※※※※※※※※

    董李氏房里,羅帳低垂,纓纓抖動.那張昔年李氏嫁入董家時置辦的繡床至今仍十分的結實,在里邊兩個劇烈運動的身子蹂躪下,只發出溫柔的吱呀聲.

    忽然,吱呀聲靜止了,又過片刻,羅帳一揚,一條粉腿從榻上軟軟地滑了出來,然後一個懶洋洋的女人聲音道:"好快活,你這冤家,憋了幾天,竟使得這樣好手段,這番可真是入死人家了……"

    這聲音風騷無限,可不正是那個在村人面前一本正經的董李氏.

    "嘿嘿,老子若不厲害,能把你這女妖精降得伏伏貼貼?"得意洋洋的聲音正是丁府管事柳十一.

    "去你的,越來越瘋,沒個正經.我那媳婦兒還在院子里跪著呢,你膽子也真大,這樣就敢拖了奴家上床戲耍,你也不怕被人看見毀了人家的清白,沒良心的賊漢子."

    柳十一嗤笑道:"清白?清白個屁!"

    董李氏有些羞惱,柳十一趕緊又道:"清白能給你這般快活麼?你放心好啦,越是如此,才越是安全.有你媳婦兒在院子里跪著,誰還想得到她的婆婆正在房里面'躺’著?你的厲害街坊鄰居的誰不曉得,誰敢上門替她說情的?她往那兒一跪,可不成了替你這婆婆把門兒?"

    董李氏"哼"了一聲,有些不悅地道:"說的我多麼苛薄似的.如今莊子里誰不說那賤婦和阿呆勾勾搭搭的?想起來老娘就一肚子的活,當初花了大把銀錢把她娶回來,誰想她不曾給我董家留下一點香火兒,倒妨死了我兒,老娘豈能容她快活?這輩子她為奴為婢也得蹲在我董家給我兒守節,死也休想出我董家的大門兒."

    柳十一忙道:"這事兒我也聽說過的,你這媳婦兒年歲漸長,還能不思春麼?阿呆那小子倒是好本事,居然勾搭得上你家小娘子,可惜了那一口好羊肉哇,讓這條狗子叼了去……"

    董李氏一聽頓生醋意:"怎麼著,你也想打她的主意?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打她的身子,老娘就把你那惹禍的家活什兒一口咬了去."

    柳十一抱起她的肥臀往自己身邊擠了擠,涎著臉笑:"我有你這知情識趣的婦人,哪會在意那青澀不知滋味的果兒.我是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該好好教訓教訓她,免得讓人家指指點點地戳你的脊梁骨,于你臉面上也不好看."

    董李氏一聽轉嗔為喜,抱緊了柳十一那黑壯的身子,在他胸口吧唧親了一口,肉膩膩地道:"你肯替人家著想,人家從心底里歡喜,只要你對奴家真的好,任你怎麼'欺負’,奴愛都是願意的.那小賤人麼,哼哼,你還不曉得我的手段,我自會整治得她生死兩難."

    兩人情話綿綿,又是一番溫存,柳十一欲火漸又升起,便按著董李氏的肩膀往胯下湊,嘻笑道:"今日難得抽空來會你,好娘子,快替為夫吮吮雀兒,待性起了,咱們再弄一遭."

    "不要嘛,那一股子腥膻的味兒……"

    "嘿嘿,你自己的味道還嫌甚麼?"

    "你這冤家,就知道作踐人家,沒有一點憐惜之意."董李氏沒好氣地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你且等著,我去取條手巾給你擦拭一下再說……"

    董李氏翻身下地,抓起一件袍兒披在身上去取毛巾,柳十一掀開帷帳,亮了亮自己胯間那團勃如怒蛙的物事兒,淫笑道:"可別太久了,我等得,它可等不得……"

    兩人正在調笑的當口兒,柳家婆娘腳下生風,已直奔董家的院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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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6章 男人之間的靈犀

    柳家婆娘風風火火地趕到董家門前,腳下卻有點遲疑起來臊豬兒那話說的語焉不詳,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碼事兒,實在心里沒譜.自己男人是丁家管事,在外面有頭有臉的人物,萬一弄錯了,豈不給他丟了大人?再說那董家婆娘也不是個善碴兒,要是拿不到什麼憑據,無端上門招惹了她,可是沒完沒了的麻煩.

    但是她心里雖這樣想,若不親眼看個究竟,那根"刺兒"終究是拔不出來,于是把牙一咬,還是硬著頭皮蹭到了董家大門口兒.

    幾個街坊家的孩子正站在門檻外面朝院里探頭探腦地瞧著,不時還嘻嘻哈哈地撿起些小石子兒往里扔,一見有大人過來,孩子們一哄而散.

    柳家婆娘往院子里一看,就見董家娘子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頭上頂了一個木盆,盆中盛滿了水,那雙手扶著盆,想是舉得酸了,顫巍巍的不時有水溢出來,在她身遭還有些小石塊兒,想必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向她投擲的.

    柳家婆娘一看心里更犯了核計:"別是我想差了?董小娘子在那兒跪著,門口還有一幫孩子在那看熱鬧,這青天白日人來人往的,那死鬼有膽子鑽人家寡婦被窩,大白天的就行那荒唐事兒?"

    這樣想著,柳家婆娘還是進了院兒,假意驚訝地道:"哎呀,董小娘子,這是犯了啥罪過兒讓婆婆懲罰?快起來吧,我替你求個情兒,董李氏呢,在屋里面?"她一面說一面朝屋里張望.

    "啊!原來是柳大娘……"羅冬兒雙手高舉,扶著頭頂木盆,累得臉上潮紅一片,手腳酸軟,本來就已支撐不住,一見人來有了盼頭,那小腰兒頓時軟了下來:"未得婆婆許可,奴家不敢起身……"

    柳家婆娘可等不及了,她一把奪過羅冬兒頭頂的木盆,往旁邊一放,說道:"董小娘子,你起來吧,嬸子子要尋董李氏說話,你去叫她出來."

    丁浩和臊豬兒這時正好走到大門口,恰將這一幕看在眼里,丁浩血往上湧,雙手一下子攥緊了,一旁臊豬兒氣憤地道:"好不講理的董李氏,人家閨女嫁到她家來,就是為奴為婢的?竟然這般作踐人家!"

    丁浩強忍怒氣道:"不要亂了分寸,現在進去吵罵一番,痛快了你我,董小娘子卻讓受更多的罪,且忍耐一時."

    董家娘子見柳家嬸子發話,想著外人在場,自己婆婆也不會過份刁難她,便應了一聲,站起來向屋里走.她雙膝跪的酸軟發麻,再加上有些膽怯,走得哆哆嗦嗦難以成步.

    "婆婆,柳家嬸子請您……請您出來敘話."

    "誰讓你這賤婦起來的",董李氏忽地從堂屋里竄出來,劈手就要摑她,柳家婆娘忙喊道:"董家妹子."

    董李氏好像這才看到她,氣咻咻的站住腳步道:"喲兒,這不是柳家姐姐嘛,平素也不見往來,今兒怎麼有空上我家來了……"

    柳家婆娘強笑道:"董家妹子,我有點事要找我當家的,聽說……他在你這兒?"

    董李氏臉色微微一變,心里頓時有些慌張,她想否認,卻又不知柳家婆娘從哪兒得的消息,萬一她消息來路確鑿,自己矢口否認,豈非弄巧成拙?

    正不知所措的當口,就見丁浩和臊豬兒走進門來,董李氏趁機轉移話題,向他們發作起來:"丁家的管事爺上我家來做甚麼?柳家姐姐,你看看,我教訓自己媳婦兒,人家還說我刻薄,你看這是妹子捕風捉影麼?我這邊剛剛打罵兩句,野漢子就護著賊婆娘來了,說他們勾眉搭眼兒的還冤枉了他們?"

    臊豬兒怒道:"你這婆娘莫非得了失心瘋的,怎麼見人就咬?"

    董李氏對丁浩還怵著幾分,對臊豬兒可是絲毫不懼,一聽這話頓時臉皮發紫,撒潑道:"村子里說我這媳婦兒好吃懶做,不守婦道,盡跟些潑皮混混勾勾搭搭,敗壞我董家門風,我本還不信,如今這情形,柳家姐姐你可是都看到了,這勾搭了一個還不夠,居然還有人幫腔,偏是這小騷蹄子會在外人面前弄乖賣巧……"

    "我……我哪有……"羅冬兒委曲地辯解:"自受了婆婆教訓,媳婦兒再不敢輕易出門,今日還是受了婆婆吩咐,往丁府送織繡回來,還沒進門兒,就被婆婆罰跪,媳婦兒……媳婦兒愚昧,還不知道自己哪里又犯了錯."

    "還要犟嘴?"董李氏大怒,撲上去揪住她的頭發,唬著一張臉就打:"小賤人,有人撐腰了是麼,我叫你去丁家針坊多接些活兒回來,可你倒好,才去了屁大的功夫,就兩手空空的回來了.我看你現在是沒心思操持家事了,只想著去會你的野漢子!"

    丁浩冷眼旁觀,見董李氏臉頰潮紅,鬢發凌亂,鬢邊微有汗痕,裙腰沒有理順,方才追打羅冬兒時,裙袂飛起,露出腳下一雙繡花鞋,里邊那布襪兒都堆在踝部,好似匆匆穿起沒有系好,心中便有了計較,曉得那劉鳴說的話十有**便是真的.

    既已有了憑恃,他也不再忌憚,一見董李氏揪住羅冬兒的頭發劈頭蓋臉就扇,立即騰身向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董李氏再顧不得自己租種著丁家的田地,想著好歹還有柳十一撐腰,立即尖叫道:"你做甚麼,光天化日的,你要欺負我一個寡婦人家麼?"

    丁浩額頭青筋已經冒了起來,卻呲牙一笑,慢條斯理地道:"董李氏,你說對了,我還就是光天化日的要欺負欺負你這個寡婦人家.要是五更半夜的,你求我,我還不來呢."

    董李氏一聽雙眉一豎,剛要再說,丁浩抬起手來,窺准了她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一個大嘴巴就扇了下去,"啪"地一聲響,董李氏半邊臉登時就木了,羅冬兒正嚶嚶哭泣,一見丁浩這般凶悍的模樣,竟嚇呆在那里.

    董李氏怔了一怔,突地扯開嗓子嚎叫起來:"打人啦,丁家管事欺負我一個婦道人……"

    "家"字還沒出口,丁浩反手一抽,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董李氏另半邊臉也木了,兩頰赤腫,如同猢猻,吱吱唔唔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丁浩這才森然冷笑道:"你還曉得我是丁家的管事?婦人重名節,男兒何嘗不重名聲?三番五次,五次三番,你這潑婦潑我的汙水,毀我的聲名,難道我打你不得?丁家是書香門第,詩禮傳家,身為丁家管事,自當維護丁家令譽.你造謠生事,胡亂攀咬,不但是敗我丁浩的名聲,更是敗壞丁家的名聲.我饒你一次,你不知乖覺,反而變本加厲,這丁家莊什麼時候容得你董家如此飛揚拔扈了?"

    他一邊聲色俱厲地罵著,一邊向臊豬兒暗做示意,臊豬兒見了他的手勢立即便向房門走去,丁浩本是街道社區的小職員出身,慣懂如何借勢,此時他抽了人家兩個大巴掌,卻絕口不提羅冬兒,反而哪一句都把丁家抬了出來.別說董李氏人緣極差,本來就沒人替她出頭,就算有人圍觀,同情她一個婦道人家,莊上的人都是仰丁家鼻息過日子的,也斷不會為她出頭,自討沒趣了.

    柳家婆娘見丁浩大光其火,本來還想上前解勸,一聽丁浩口口聲聲要為丁家討公道,心生顧忌,倒不便出面了.她轉眼瞧見臊豬兒鬼鬼祟祟走向堂屋門口,忽地省起自己此來目的,便也拋下董李氏,一步步向堂屋蹭去.

    柳十一此時穿戴停當,坐在董李氏的堂屋里,心里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坐立難安.他想裝著若無其事地走出門去,假作才知渾家來尋自己,可是心虛之下,終究不敢起身,又盼著董李氏能把自己婆娘搪塞過去,那才更加妥當.柳十一心存僥幸,暗暗做著兩手准備,正不知所措的當口兒,臊豬兒一推房門,一顆大頭就探了進來,兩人四目一對,便大眼瞪小眼的相上了面.

    柳家婆娘看見臊豬兒的表情,再也按捺不住,急步走過去推開臊豬兒,瞧見自己男人端了杯茶,翹著二郎腿正在堂上坐著,不禁失聲叫道:"當家的,你真在這兒?"

    董李氏聽到聲音,臉色頓時慘變,丁浩適時高聲叫道:"霸州府修河渠,經過丁家莊,這是造福鄉里的事,丁家莊所有種田人誰不得利?本管事與柳管事,甄保正不辭辛勞地張羅此事,現已召齊了人手,明日便去上工挖河.可是還缺幾個手巧的廚娘,也不知柳管事安排了沒有,此事甚為著急,聽人說他來過你家,所以我便趕來問問.本管事為莊上勞心戳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這婆娘不知感恩,反如瘋狗一般見人便吠,你說你該不該打?!"

    "咳!你來做甚麼?"柳十一本來就心頭突突亂跳,雙腿瑟瑟發抖,見自家婆娘露面,驚得他幾乎要跳起來,但是一聽丁浩這番話,他突然又"四平八穩"地坐了回去,那顆心"咕咚"一下,就從嗓子眼掉回了他的肚里,背上一層冷汗,已經溻濕了他的衣襟……

    "當家的,你果然在這兒,你……你到人家董李氏家里來做甚麼?"柳家婆娘又驚又怒,心中已經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結果.

    不料柳十一卻翻個白眼兒,一臉不耐煩地道:"村上要出壯丁挖河修渠,缺幾個廚娘,我核計著董家小娘子廚藝不錯,于是來找她婆婆商議一下,你來做甚麼,家里有急事?"

    "沒……"柳家婆娘想想還是難以釋疑,又問:"你既然想招董小娘子做廚娘,怎麼她在外邊跪著你也不理,只在房中與她婆婆說話?"

    "廢話,人家的家務事,咱理會它作甚?"柳十一不悅地站起來,喝斥道:"董家婆娘有多刁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那閑事做甚麼,再說……,如今村里有關董小娘子的風言***也不知有多少,我要把她媳婦兒帶去河上,全都是壯漢,就三五個女人,她婆婆放心?不讓她消了氣兒她肯放人?我這不是正好言相勸著麼,剛剛聽著外邊吵鬧,我還以為街坊為董小娘子說情來了,想不到卻是你,你火上房似的跑來找我,倒底有什麼事?"

    "我……我……",柳家婆娘把自家男人的話和丁浩的話兩相映照,登時便信了八成,那股氣勢頓時不再,不免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柳十一見狀更加鎮定,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把茶杯往桌上一頓,擺出一家之主的威風斥責道:"你呀,在家閑著沒事,整天就會胡思亂想,就你那點小心眼,我還不明白?這當著外人,我都懶得說你!"說完拂袖出屋.

    柳家婆娘訕訕地跟在後面,吃吃地道:"當家的,其實……其實我沒瞎核計,我來是因……是因為……婆婆叫你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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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7章 心照不宣各藏刀

    董李氏一見柳家婆娘和臊豬兒進了堂屋,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手腳冰涼,只想這一番算是顏面掃地,聲名狼藉,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口,柳十一便端著架子人模狗樣地走了出來,後邊跟著他的婆娘和臊豬兒,柳家婆娘溫馴地跟在自己男人後面,居然沒有發作的意思,董李氏不禁迷惑起來.

    "董李氏,村上挖河,去的廚娘有三四個人嘛,晚上她們也都是睡在一起的,彼此都能有個照應,你有甚麼不放心的?我告訴你,這可是優差,不但有餉錢,口糧可拿,而且……管著上百號人的吃喝,油水會少了麼?我看你婆媳倆兒孤寡無依,這才好心照應你們."

    柳十一向董李氏遞了個眼神過去,繃著臉道:"這都耽擱老半天了,同不同意的你說句話兒,要是不願意,我再去找別人家,你個寡婦人家我可不敢多待,瓜田李下總要避避嫌疑,要不然指不定就有什麼風言***落到我的頭上."

    柳家婆娘聽自己男人話中帶刺兒,因為心中有愧,所以站在一邊兒訥訥的屁都不敢放一個,董李氏何等伶俐,已經聽明白了柳十一的話音兒,連忙搭腔道:"奴家曉得柳管事的一番好意,其實不勞你那般相勸,我也有心答應的,只是這媳婦兒不教訓一下,實在是要反上了天去,氣頭上,倒誤了柳管事的正事兒,實在對不住……"

    "哦,這麼說你是答應了?你看看,早這麼爽快多好.行了,那我們走了,明兒一早,讓你媳婦收拾收拾,跟著出工役去.我還得去下一家,唉!這一天把我忙得……"

    柳十一說完,對丁浩笑容可掬地道:"丁管事,年輕人辦點事情沉不住氣啊,我不是說過晚飯之前一定給你把這幾個廚娘找齊嘛,怎麼你都追到這兒來了."

    丁浩哈哈一笑,拱手道:"柳管事莫怪,不是兄弟信不過你,只是那甄保正一個勁兒地催我,我是頭一回辦這差事,心里沒底啊,不找你拿主意又找哪個?"

    兩人這一唱一和地,柳家婆娘聽了自然更是疑慮盡去,她臊眉搭眼地跟著自己男人出了董家的大門,臉上居然有些發熱……

    "丁老弟,這番多虧了你,老哥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才好哇!"剛把婆娘打發走,柳十一就緊緊握住丁浩的手,好像失散多年的人突然找到了組織,激動不已地道.

    "柳管事客氣了."丁浩微笑:"大家都是男人嘛,這種事心照不宣,呵呵,咱們心照不宣."

    柳十一聽了,馬上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笑臉.

    丁浩又道:"方才大嫂在一旁看著,兄弟怕她疑心我是有意為柳管事解圍,所以對董李氏很不恭敬,拂了你的面子,這事……"

    "那種情形下,哪顧得了許多,我不介意,毫不介意……"

    丁浩笑道:"柳管事不介意就好.說起來,這事也怪兄弟,甄保正催得急,兄弟又不熟悉這些事情,眼看明天就要開工了,又找不到你,所以就上你家里去尋你,這才引起大嫂疑心,萬幸,總算把這事兒搪塞過去了,算是將功補過吧,不過……這廚娘如今才只定下一個,還差著幾人呢,柳管事得多費心呀."

    柳十一沒口子地答應著:"放心放心,此事盡管包在我的身上,一會兒我就去把人給你找齊,絕對誤不了明天上工."

    "還有一件事……"丁浩猶豫了一下,這才有些忸怩地道:"柳管事既與董李氏那般相好,兄弟有一件事想托付于你,這件事……還請柳管事多多幫忙啊."

    柳十一奇道:"什麼事,你講."

    "柳管事,董李氏對董小娘子實在太刻薄了些.大家鄉里鄉親的住著,誰能看得下去?我想柳管事也不忍心吧.董李氏的脾氣,那是聽不得外人勸的,可是柳管事不同.我想……如果方便的話,請柳管事在董李氏面前替她多說些好話,讓她日子好過一些."

    "喔?"柳十一目光微微一閃,雙眼慢慢地眯起:"怎麼……莫非你與那董家小娘子真的是……"

    "沒有!"丁浩坦然道:"柳管事面前,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錯,我對董家小娘子確實很有好感,可是我們倆人絕無私情,更無及于亂.我……只是因為對她心生憐意,才想幫她."

    柳十一微笑道:"董小娘子的境遇的確可憐,我也同情的很,本就有心為她說情,如今既受你之托,那就更是責無旁貸了,你放心吧,這件事柳十一必盡力而為."

    "如此,那就多謝柳管事了."丁浩笑容滿面地向他深深一揖,柳十一連忙扶住,打個哈哈道:"你我兄弟是什麼關系?如此客氣那可太見外啦!哈哈…….不聊了,我這就去替你找齊廚娘,免得誤了你的公事."

    "好好好,辛苦柳管事了,呵呵……"

    兩人拱手一笑,各自轉身.

    就跟變臉似的,那身子一轉過去,兩個人的表情就全變了.柳十一笑臉一收,嘴角向下一抿,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之色:"小畜牲,就你這點道行,也敢在我柳十一面前賣弄,我且敷衍你幾日,待我大計得售,看你還有今日風光!"

    丁浩則嘴角一翹,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眉頭還輕輕地跳了跳.臊豬兒跟在丁浩身側,狐疑地行了一陣,終于按捺不住道:"阿呆,這麼一個好機會,咱們就這麼放過了?"

    "嗯?什麼好機會?"

    丁浩扭頭看他,一副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笑臉.

    臊豬兒急了:"整董李氏的機會啊,那個刁婆娘,整天裝出一副正經模樣,欺負董小娘子也忒狠了些,若讓柳大嬸兒捉個正著,揭穿她的丑事,鬧她個天翻地覆,還不羞死了那刁婦?"

    "她羞不死的."丁浩冷冷一笑:"她那種人,如果撕破了臉皮,只有更加無所顧忌.再說,我與柳十一往日有怨?近日有仇?"

    要說往日有怨,那是有的,但這事只有丁玉落和丁浩知道,臊豬兒自然不知,不但不知,看平常那情形,柳十一和丁浩還親親熱熱的跟老哥倆兒似的,而且這次抽丁挖河,柳十一對丁浩還出謀畫策,幫了大忙.是以他怔了一怔,又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那我無端壞人好事,別人會怎麼看?柳十一做了多年的管事,人脈很廣,我這樣就搞得他臭不可聞,就算丁老爺奪了他的差使,心中都會認定我是想謀權奪利,別人只會想的更加不堪."

    臊豬兒脹紅著臉道:"那……你也不該托柳十一照顧她呀."

    "為什麼?"

    "因為柳十一與董李氏是相好的,你說他是跟董李氏親還是跟你親?你今日托付了他,明日他就會講給董李氏聽,董李氏若知道你是為了董小娘子,更會恨你入骨,就算她一時忌憚,怕你張揚她的丑事,不敢再找董小娘子的麻煩,可她就會真的饒過董小娘子麼?再說,柳十一這人可不蠢,只怕他回頭想想,就會知道是你有意坑他,那時沒仇也有了仇了."

    丁浩笑道:"還等什麼以後,柳十一做了那麼多年的外院管事,人情世故什麼不懂,他會想不明白麼?他根本不需要回頭想想,方才……他就應該已經想通了."

    "啊?"臊豬兒為之愕然:"他已想通了?那他怎麼還對你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你……你既知他已猜到是你坑他,還托他為董小娘子說情?"

    丁浩笑道:"不這樣,如何遮掩我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你還有什麼目的?"臊豬兒疑惑道:"你是受過狐仙點化的人,俺腦筋跟不上,你不說個明白,俺可猜不透了."

    丁浩微笑道:"我說過,在這里做足半年管事,就辭了差使去廣原,帶著你和老娘走."

    "是啊,怎麼?你改變主意了?"

    丁浩道:"不錯,我是改變了主意,我想……多帶一個人去."

    "帶誰,柳十一?啊!你……你……你要帶……"

    臊豬兒忽地指著他,一臉興奮和驚訝:"老天,你要帶她去?能行麼……董小娘子肯跟你走?"

    丁浩聳聳肩膀道:"總要試試才知道,對不對?這不,柳管事'幫忙’,把她差去做了廚娘,這挖渠的活兒,可是我跟甄保正掌管的.以後自然有的是機會與她朝夕相處,若是我能打動她的芳心,還怕她不跟我走?"

    臊豬兒樂不可支地道:"好啊你,你這小子還真是陰險,原來柳十一竟在這里被你擺了一道.不過……董家那刁婦肯寫休書麼?要是沒有休書,就算董小娘子肯跟你走那也是私奔,私奔的婦人可是不能為妻的呀."

    丁浩歎道:"我煞費苦心,忍下了一時痛快,就是盤算著這些事呀.今日若是拆穿了他們,柳十一的管事位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董李氏也要聲名狼藉,在丁家莊再也沒有立足之地.可是……對我們,對董小娘子可有半點好處?小的偷人的傳言已滿街都是,再傳出老的偷人的丑事,那唾沫星子,還不活活淹死了人?這樣臭的名聲,就算董小娘子肯嫁我,我娘又豈會答應?

    再者說,我的目的是救下董小娘,不止是救她這一次,還想讓她隨我離去.可這總得要她點頭才行,如果董李氏在丁家莊沒臉見人,董家的男人已是死絕了的,她還不卷起鋪蓋回娘家遮羞?那樣一來,董小娘子必也只能隨侍婆婆離開,她離開了丁家莊,我怎麼辦?"

    臊豬兒撓撓後腦勺,歎氣道:"說的也是,如此說來,咱們竟是奈何不得那刁婦了."

    丁浩笑道:"她算個甚麼東西,誰要一味與她糾纏?我的目標是羅冬兒啊.常言說,狗急了跳牆.逼得太緊,對我們沒有半點好處,狗嘛,你拆它窩它害怕,要是瘋狗的話,不跟你拼個魚死網破才怪……

    咱們幫她瞞下了這件事,才有好處可得.要知道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是沒有什麼價值地,現在只有我知道,這價嘛……也就好開了.你想,只要董小娘子被我打動,肯隨我離開時,我再用這件事與那董李氏做個交易.對董李氏來說,這免費的奴婢已是注定了留不住,她自己又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說她是願意用一紙休書換個自己安生呢,還是跟我斗個兩敗俱傷?"

    "啊哈……,俺明白了,我明白了."臊豬兒贊歎不已,頻頻點頭.

    丁浩笑道:"利人損已那是聖人,利人利已那是常人,損人利己那是小人,可要是損人不利已,那就是蠢人了.你看我有那麼蠢麼?呵呵,不說了,這些打算,我只透露給你一個人知道,你可把嘴看嚴實了,"

    "俺知道,俺還能說給誰聽啊!"臊豬兒點著頭,心悅誠服地跟在他身邊,又行一陣,眼見快到丁府大門,臊豬兒望見那高高的門額,忽地想到了什麼,他喚住丁浩,結結巴巴地道:"阿呆,你……你投程將軍,既要帶董小娘子一起去.那……那俺可不可以也帶一個人去?"

    "你要帶誰?"

    臊豬兒一張黑臉居然有些發紅:"俺……俺想帶……想帶上蘭兒姑娘……"

    丁浩吃了一驚:"蘭兒?她肯跟你去麼,你們兩個……如今已好到了這種地步?"

    臊豬兒黑胖的臉蛋居然有些發紅,低下頭去羞人答答地道:"其實……其實俺們現在也沒你想的那麼親近,不過……不過俺都已經牽過她的手了,你想……她若不喜歡俺,怎麼會讓俺摸她的手?俺這些日子也好生討她歡喜,說不定……說不定她就肯跟俺走了."

    "蘭兒麼……",丁浩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暗忖:"那個女孩兒著實有些勢利,當然,有些勢利不代表這個人就一無是處,她一個上房丫頭,做的是侍候人的營生,看人眉眼高低過活,有些勢利也屬尋常.只不過……她是真的對豬兒好?"

    臊豬兒見他遲疑,不由急道:"怎麼,你不同意?"

    "哦?那倒不是."丁浩回過神來,笑了笑道:"你怎麼忽然這麼喜歡蘭兒姑娘了,在你心里,不是那'一碗玉’才是世間最迷人的女子麼?現在不想她了?"

    臊豬兒不好意思地抹著腳尖,羞人答答地道:"想倒是想,不過想歸想,'一碗玉’那樣的女子,俺知道俺也就只能想一想,蘭兒才是俺眼前的女子."

    "哦?"多少聰明人都悟不透,看不穿的事,竟被臊豬兒一語道破,丁浩不禁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貪心,不執著,你這樣的人……一輩子才會少了許多煩惱.不過……不是兄弟潑你冷水啊,我覺得,蘭兒姑娘是個很現實的人,就算她真的喜歡了你,也未必就肯跟你走,你能保證一到廣原馬上就廣廈錦衣,讓她嘗嘗做少夫人的滋味兒?很難啊,除非……你先把她的肚子搞大了,那她不想跟你走也得跟你走."

    臊豬兒一聽面紅耳赤:"那怎麼成,俺才不做那樣的事,俺敬她,愛她,一定要明媒正娶,迎她過門兒才圓房呢."

    臊豬兒重視的是方式,而丁浩重視的是結果,考慮到兩兄弟一個是古人,一個是今人,那是有著相當深的代溝的,所以本著求同存異的精神,丁浩搖頭一笑,把這個爭議擱置了起來,說道:"得得得,我不跟你爭辯,咱們自情形吧,如果她真的喜歡了你,願意跟你走,我自無異議."

    臊豬兒聽了歡喜不禁,兩個人剛剛走到丁家門口,丁浩才邁上台階,臊豬兒又是一聲低呼,丁浩回頭道:"又怎麼啦?瞧你這一驚一咋的."

    臊豬兒快步湊近了,小聲道:"我忽然想明白了,你……你想讓董小娘子心甘情願地跟你走,莫非就是打的這樣的主意?"

    丁浩茫然道:"什麼主意啊?"

    "搞大她的肚子啊……"

    "你……"丁浩又好氣又好笑,他指著自己的臉問道:"你看清楚,我阿呆像是那麼無恥的人嗎?"

    臊豬兒老實答道:"不像……"

    "還行,算你有點眼力!"丁浩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臊豬兒喃喃地道:"看著是不像,可那是因為別人的無恥是寫在臉上的,只要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你的無恥卻是寫在屁股上的,不扒光了,我怎麼看得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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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8章 定計

    一大早,丁浩帶著臊豬兒去了趟霸州城徐大醫士的府邸,叫他認了認門兒,回府後帶著他去了丁承宗的住處,向他說明自己要帶人去服役挖渠.然後扯過特意換上一身新衣,顯得有些拘謹的臊豬兒向丁承宗引薦道:"大少爺,他是我的好兄弟,姓薛名良,大少爺常年在外奔波,想是不太熟悉的.薛良品性忠厚,辦事妥當,這段時間為大少爺取藥的事,小人不能繼續擔當,特意為大少爺引薦他,他一定會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的."

    丁承宗微笑道:"你的朋友,你推薦的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好,薛良啊,為我取藥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臊豬兒還是頭一次見少爺對他這麼客氣,連忙應了一聲,想說句客氣話,囁嚅著了半天,最終只是憨厚地一笑.站在那兒,想起這番在後宅辦差,便有更多機會接觸蘭兒姑娘,于是突兀地又是一笑.

    他怪里怪氣的樣兒把丁承宗,陸少夫人和丁浩都逗笑了.丁承宗笑著說道:"湘舞,叫人備轎,我去送送丁浩."

    丁浩吃了一驚,忙婉拒道:"丁浩怎敢當大少爺相送,若是沒有旁的事,小人這就告辭了."

    "不妨事的,整日在這後宅,我也覺得氣悶."丁承宗說著,看了夫人一眼.陸湘舞,忙去喚人進來,侍候大少爺出門.

    丁承宗的轎子是一具簡單的步輦,有些像抬竿兒,兩個家丁抬著他,陸少夫人,丁浩,臊豬兒三人隨行左右.

    出了丁府大門,轉向村口道路時,丁承宗輕輕叩著轎杆兒,忽對丁浩道:"丁浩……"

    丁浩聞聲扭頭,丁承宗凝視著他道:"山有起伏,方顯其高.人有起伏,方礪其志.一時得失,你不必放在心上,無論輸贏,用心去做的人,總會比別人得到的更多."

    這句話突如其來有些突兀,丁浩怔了怔,方才醒悟過來:"大少爺這麼安慰我,看來他是明白我負責挖渠,等于是被丁老狐狸流放了?"

    不管如何,除了丁玉落之外,這丁承宗是丁浩對丁家第二個有感情的人,若是拋開身份不談,丁浩已視其如知己友,因此聽了這番勉勵,丁浩微微揖手作謝,並不發一言,兩人四目相對,皆是微微一笑.

    快到村口的時候,丁浩再次道謝,請丁承宗止步,前邊已是村戶壯丁們集合的地方,丁承宗微笑著望了那里一眼,頷首道:"好,那我就送到這兒,再往前去,只要你來應酬我這廢人,也不方便你做事.呵呵,你自去吧,湘舞,難得出趟門,咱們四下里走走去."

    丁浩連忙叉手送行,望著丁承宗的步輦輕悠悠的走去,這才折身走向村口……

    丁家莊百十號勞工一大早兒的就在村口集合了,都是同村的壯年男子,在甄保正和丁管事面前,他們溫馴得像綿羊兒似的,可是私下里打鬧起來,可是葷素不拘,生冷不忌,直到幾位大娘大嬸兒來了,這些年輕人才老實了些.

    甄保正站在高處,扯著嗓子喊:"都他娘的站順溜兒些,跟一圈豬似的你讓爺們怎麼點數?噯,老陳家的來了沒有?于家那大小子呐?蹲那兒干什麼,快點滾起來."

    甄保正五十上下的人了,天生一副公鴨嗓兒,這一扯開喉嚨叫喚,還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老槐樹底下一群母鴨子聽了他的吆喝,便吱吱嘎嘎地抗議起來.

    丁浩站在旁邊,一雙眼睛只在人群里睃著羅冬兒的身影.昨天他連多看冬兒幾眼都不方便,只是想著董李氏經那一嚇,未必還有心思再折磨她,可是這麼久了還不見她來,丁浩這心里就些擔憂起來.

    忽然,一條巷子里拐出個人來,還是那身月白色的陳舊衣裳,不過洗得非常乾淨,而且沒穿背子,這樣更顯得一身俐落,身材窈窕.她的頭上系著塊青白色的手巾,于是那張姣好的面孔便更顯幾分清純稚美,宛如一朵含苞的白蓮剛剛破水而出.

    丁浩看見了她,一顆心忽地放了下去,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他跳到大石頭上,也像甄保正一樣扯開喉嚨叫起來:"我說大家伙兒都來齊了沒有,不要說話,不要打鬧,全站定了點點人數,開河挖渠有工錢拿的,又不是白出工,誰要是調皮搗蛋不守規矩,甄保正自有法兒治你!"

    丁浩說著,掃視著大家,視線最後很自然地落在羅冬兒身上,羅冬兒與那幾個廚娘站在一塊兒,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看著他,一見他望來,嘴唇稍稍一牽,似乎想笑一個,偏又覺得很不自在,于是便低下頭去盯著自己腳尖,那種小兒女情態瞧來無比動人,卻是無法活靈活現地述之筆端的.

    這些人幾乎全是丁府的佃戶,他們全知道丁浩是老太爺跟前的紅人,還跟丁大少爺打得火熱,至于最近受到丁老太爺冷落,他們這些莊戶人卻是不太清楚的.眼見丁大管事發話了,可真比甄保正的公鴨嗓兒管用,大家頓時安靜下來.

    有了丁浩幫腔,甄保正底氣更足了,他喳喳呼呼地叫著名字,很威風地喊道:"好啦,現在開始點名兒,人數齊了馬上就走,莫讓州府的管事老爺久等!"

    丁家大宅後面的糧倉高處,丁承宗站在高高的糧堆上,冷冷地看著前方村口的股役民工.丁家後宅矗著幾幢儲糧倉庫,這糧倉都是圓形的,直徑有數丈,四壁很厚,用黃泥,稻草,氈布等等做了防冷,防潮等種種措施,底部也用黃泥硬土高高地砌出地面,以防潮氣上湧.糧倉下邊開有小門,是取糧用的,而儲放糧食時,卻是從高處直接傾倒下去.高處搭著一個蘑菇狀的屋頂,用支架與糧倉隔開一人多高的距離,四下探出三尺多長的屋簷,這樣,既防風雨,又可通風換氣.

    他腳下是金燦燦的糧谷,這是四下搜羅來准備運往廣原的.柳十一站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稟報著,丁承業越聽臉色越是陰沉,就像一個被寵慣了的孩子被人搶走了他心愛的玩具般,一股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燒起來.

    柳十一哈著腰看著丁承業的臉色,又探頭看看村口的丁浩,和人群中一身月白色的窈窕身影,冷笑道:"可笑那丁浩還在小人面前百倍遮掩,真是欲蓋彌彰啊.他的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小人這雙眼睛?嘿嘿,想不到我在村中散布那些為難董小娘子的流言,如今竟是一語中的,他們兩個竟然真的郎有情,妾有意,有些要勾搭起來的意思了."

    丁承業猛地踢了一腳糧食,將它黃沙般揚起,又嫉又恨地罵道:"豈有此理,本少爺如此家世,如此相貌,陪著小性兒的討好她,她卻不屑看我一眼,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怎麼就看上了那個狗奴才?可惡!著實可惡!若是那小子拔了她的頭籌,真是恨殺我了."

    柳十一連忙安慰道:"少爺放心,依我看來,他們兩人只是彼此有了些情意,還不曾真個有什麼作為."

    丁承業以己度人,冷哼一聲道:"壯男少*婦,干柴烈火,碰到一塊兒還能做出甚麼好事來?就算他們現在還沒有什麼,說不定哪天就有點什麼了.你在本少爺面前誇下海口,說要讓那羅冬兒乖乖就范,如今可有半點進展?真是廢物,一點事都做不好,反把他們兩個送作了堆兒."

    柳十一陪笑道:"本來,小的是想先弄些風言風語,再挑唆董李氏欺壓的她狠些,那時請少爺出面對她一番呵護,那羅冬兒走投無路,心灰意冷,還怕她不乖乖投入少爺的懷抱?誰曉得半路殺出個丁浩,竟然捷足先登了.如今看來,有了丁浩這個變數,咱們真得要加快行動了."

    丁承業把眼一瞪,怒道:"加快加快,如何加快?你這夯貨只會在我面前賣弄嘴皮子,再這麼下去,那對野鴛鴦連娃娃都要生出來了,老子還有什麼搞頭?"

    柳十一把咬一牙,發狠道:"重病還須用猛藥,說不得,要使個更狠的法兒,既能把那丁浩趕走,又能逼得董小娘子無路可走.只是……這一來她吃的苦頭更大,少爺可莫要因為心疼她而怪罪了小人才好."

    丁承業轉嗔為喜道:"只要你能讓本少爺得手,本少爺賞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快說說,你有什麼好辦法?"

    柳十一道:"丁浩要帶人去為州府挖渠,處心積慮地把董小娘子帶去當作廚娘,這就給了咱們一個機會,咱們只須如此這般……"

    他湊近丁承業的耳朵,鬼鬼祟祟地說出一番話來,丁承業聽了撫掌大笑:"妙,這個法子才比較合本少爺的胃口,夠毒辣,也夠爽快.此乃一石二鳥之計也,如此一來,既可以除去丁浩那個眼中釘,又可以逼得董小娘子生死兩難,那時候就該本少爺出馬了."

    他貪婪地看著羅冬兒聘婷的身影,嘿嘿冷笑道:"到那時,看她還清高得起來,若不讓她乖乖地趴在榻上向本少爺搖尾巴,少爺我就不姓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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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9章 毀信

    丁承宗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兒,意興索然地返回丁府,剛進大門,就見一人站在那兒滿面為難地向雁九打躬作揖,看那人服飾打扮,不似府上的人,丁承宗便擺擺手,示意轎夫過去.

    到了近前,丁承宗問道:"甚麼事?"

    雁九一見是他,忙迎上前來叉手施禮道:"大少爺,此人是葉家車行差來的,一個新行腳,不懂得規矩,不敢勞少爺……"

    丁承宗淡淡一笑,仍是問道:"什麼事?"這回語氣便有些森然.

    雁九一窒,不敢再搪塞.丁承宗常在外行走,那人倒是認得他的,便上前一揖,唱個肥喏道:"小人見過丁大公子,小人本是葉家車行的行腳,往貴府送幾封書信.其中一封,客官特別指明了要交予本人,是以小人不敢違規交給雁大管事."

    丁承宗皺了皺眉,葉家車行在西北地區開有多家分店,既運人也運貨,還為民間代捎書信,這都是他們的業務范圍.能與丁家有書信往來的,不是至親好友就是生意伙伴,書信往來的確是一向由雁九接交的,不知這封信是何人書寫,指明了要交給誰.

    他張口問道:"是哪里的書信,要交給甚麼人?"

    葉家車行那伙計便道:"寫信的客官是誰小人可不知,這書信是本車行廣原分店捎過來的,特意加付了郵資,申明務必交給貴府的丁浩本人.小人卻不知,這丁浩是貴府的什麼人?"

    丁承宗有些意外,略一怔忡,方才笑道:"哦,丁浩麼,那也是本府的一位管事.他已奉州府吩咐,帶人去挖河修渠了,你這封信,交給本人可好?我會使人給他送去."

    丁大少發話,份量自與雁九不同,再者說,丁大少生意場上一諾千金,那是既豪邁的人物,葉家車行那伙計久聞其名,對他是極信任的,略一猶豫,那人便笑道:"本來這是不合規矩的,可丁大公子小人還信不過麼?"

    他瞟了雁九一眼,不想開罪他,又道:"其實雁九爺小人也是信得過的,只是人家指明了要交予本人,小人可不敢胡亂作主.既然這位丁管事並不在府上,那……就有勞大公子了."

    丁承宗微笑著接過書信,在他的簽收簿上簽字畫押,便把手一擺,小轎直趨內宅,雁九陪笑一旁站著,等到丁承宗的轎子遠去,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狠狠地唾了一口.

    丁承宗回到自己房間,將那封信放在桌上,怔怔地望著,不時伸手摸挲,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陸湘舞喚人沏上了熱茶,將杯盤捧到書案上,為他斟了一杯,柔聲道:"官人,為了什麼事如此作難?"

    她輕輕一瞟那封信,抿嘴輕笑道:"這信麼……打發那臊豬兒給丁浩送去不就成了."

    丁承宗點點頭,又搖搖頭,伸手欲去摸茶,忽地又縮回來,沉吟片刻,便一把抄起了那信,慢慢地撕開了封口.陸湘舞一雙嫵媚的眼睛驀地張大,伸手掩住櫻桃似的小嘴,吃驚地看向自己丈夫.

    丁承宗眼皮也不撩,只是慢慢撕開信封,將那封簽小心放在桌上,便展開信紙看了起來,陸湘舞好奇難禁,有心湊過去看看內容,卻又不敢,只是坐在對面看著丈夫臉色.

    可是丁承宗頗有乃父之風,城府深厚,喜怒不形于色,從他臉上,又哪能看出什麼端倪.丁承宗將信匆匆看罷,一掩信紙,閉上雙目,便冥神沉思起來.陸湘舞不敢打擾,只在一旁靜坐.

    沉思有頃,丁承宗展開信來,再度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忽地吩咐道:"取火燭來."

    陸湘舞驚道:"官人."

    "取火燭來!"丁承宗嚴厲地看了她一眼,陸湘舞不敢再說,乖乖起身,點著一根火燭捧到案上,丁承宗就著燭火將那信點燃.

    "官人……",陸湘舞喚了一聲,卻不知該說些甚麼.

    丁承宗抖落手中灰燼,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澀然道:"舞兒,這是為夫……平生第一次有負于人啊……"

    "官人……"陸湘舞有心安慰,可話到嘴邊,卻難以成言.

    丁承宗的眼睛濕潤起來,輕輕自語道:"根深才能樹茂,若是一條根腐爛了,再沒有另一條有生機的根去撐著,這大樹再繁華……風一吹也要垮了.為夫這麼做,不是為了自己,只是想為這棵大樹留下一條生機罷了,但願……他能體諒我的一番苦心……"

    陸湘舞按捺不住道:"官人,信……是何人所寫,說了些甚麼?"

    丁承宗搖了搖頭,側身在竹枕上臥下,疲倦地道:"你莫要多問,我累了,要歇息一下."

    "是!"陸湘舞婉然低頭,複又抬起向丈夫勉強一笑,盈盈站起身,為他披上一條薄毯,便悄悄退了出去……

    ※※※※※※※※※※※※※※※※※※※※※※※※※※※※※

    霸州府修的這條河,距丁家莊二十里地,正好從丁家田里穿過,同阡陌縱橫間的幾條經常干涸的小河連起來.有了這條大河,除非十年九不遇的大旱,一般來說就能保證附近的田地灌溉,莊戶人最知水源的重要性,尤其是西北人家,所以這些莊戶人家的壯丁,對修這條與自己利益密切相關的大河熱情度還是很高的.

    待到了地方,劃定河渠路線的上游便有州府的水利官員帶著一幫小吏巡視過來,把河渠路線劃定給他們看.丁家莊負責的河段不短,按照這一百多號人的勞動力計算,這條河段完工,差不多得一個月前後.

    西北地區,官倉中自有許多行軍帳蓬,調撥來一批,又有官府的人教他們埋樁支架,在地上搭起一頂頂帳蓬.至于糧食,卻是從丁家拉來兩車,上繳糧賦時從中扣下便是.

    這頭一天,就是搭建帳蓬,挖灶埋鍋,勘察路線,忙忙碌碌的也就過去了.他們帶來的有蔬菜,幾個廚娘又就近從附近矮山坡上采摘了些野菜來搭配,伙食卻也不錯.

    矮山坡上還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甄保正看過之後便對丁浩講,以後這里開了大河,不如把這山神廟翻修一下,改成一座龍王廟,保佑鄉里風調雨順,水源充足.

    甄保正建議修山神廟,自然是想從中撈取好處,丁浩是丁府管事,又是丁老爺眼前的紅人,說給他聽,是想讓他慫恿丁老太爺點頭.丁浩盤算著修完了這河渠,差不多再有一個月時間,自己就要遠走高飛了,哪里還會在意這件事兒,便只笑著答應下來,含糊地說回頭兒跟老爺說說,要是老爺同意,免不得還要勞煩甄保正牽頭,甄保正聽了心花怒放,對丁浩便又透出幾分親熱來.

    把甄保正哄得屁顛屁顛地離開,丁浩下意識地又去尋羅冬兒的身影,抬眼一看,傍晚剛剛又挖好一個灶坑,剛剛還見羅冬兒蹲在那兒忙碌煮飯,這一會兒竟然不知去向了.

    丁浩不禁奇道:"方才還在那兒,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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