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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連載中)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0章 調戲還是調教?


    丁浩正覺詫異,身後突然傳來怯怯的一聲叫:"浩哥兒……"

    丁浩唬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羅冬兒站在他的背後.丁浩難得見她主動與自己搭訕,不禁喜道:"你怎麼跟小貓兒似的,走起路來沒半點動靜,什麼時候跑到我背後去了."

    羅冬兒害羞地道:"方才……,見你與甄保正講話,奴家不便過來,所以只好躲在一邊."

    "哦,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羅冬兒抬頭,向灶坑那邊看了一眼,丁浩一回頭,只見一排灶坑,幾個村婦正在那里忙碌,頓時便會錯了意,連忙欣欣然地道:"你有什麼話兒要與我說,不方便被人看到麼,走,咱們找個安靜的所在去."

    羅冬兒有點窘,輕啐道:"你這人……胡說甚麼呢,誰要與你去個什麼安靜所在.奴家……奴家只是想求你幫個小忙兒."

    丁浩干笑道:"喔,這個……什麼忙兒,你說."

    羅冬兒道:"方才奴家正在煮飯,去旁邊搬取干柴時,忽地看到掘開的土堆里有一條人腳骷髏."

    她輕拍胸口道:"可真是嚇死人家了,到現在心口兒還在砰砰直跳,眼看著……這天都快黑了,奴家實在有些怕,想請浩哥兒把那只腳給弄走."

    丁浩笑道:"這里百十條漢子,陽氣十足,真有野鬼也嚇跑了,一只腳骨有甚麼好怕,我去看看."

    羅冬兒引著丁浩到了那灶坑不遠處,有點害怕地往前指了指.丁浩抬頭一看,只見掘起的一堆新土上有半條腿骨,看那模樣,土里埋的本應是一具骨骸,那些村民掘土時,遇見這樣的無主之尸哪會客氣,也不換個地方,亂七八糟的就是一通掘,整具骸骨估計都掘碎了,只留下這連著半截腿骨的腳在土堆上面.

    骨頭是森白色的,由于年久,骨頭上都腐出了一個個坑洞.半截腿骨里都是泥土,就這麼杵在那兒,漫說董小娘子看了害怕,丁浩雖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兒,其實瞧了那腳骨心里也不太得勁兒.

    "有鍬麼?"丁浩左右看看,他可不想用手去拿那只腳丫子.

    "喔,我這兒有支火鏟,你等等."羅冬兒轉身跑開,取了柄火鏟回來.

    丁浩接過鏟子,走近土堆,隨口問道:"昨天我走後,你婆婆沒有再難為你吧?"

    "沒有……"羅冬兒抬起手指,掠了掠鬢邊的發絲,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昨天那麼凶,奴家都被嚇住了,我看婆婆也是那樣,你們走後,她呆呆地站了半晌,就回屋去了,也不曾打罵我一句."

    "嗯……"丁浩在土堆上挖著小坑,扭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說道:"其實,董李氏和柳十一的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啊?"羅冬兒嚇了一跳,慌忙道:"我不知道,人家……人家不知……道……"

    在丁浩的目光下,羅冬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慢慢低下頭去.

    "呵呵,這就是子不言父過吧?唉,董家有你這個媳婦,也不知是燒了幾輩子高香,你對得起董李氏,可董李氏對不起你呀,董小娘子,你打算在董家受一輩子的罪?"

    羅冬兒聲音低低地道:"這是人家的命……"

    "命?我也信命,但是我不認命.古人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可見,影響命運的變數實在太多,在我看來,我生而為男子,那是命!我托生在貧窮人家,那是命.可是如果逆來順受,受一輩子窩囊氣,把那也歸糾于命數,那就是冤枉了老天了.老天給你的,只是一條命,一個出身而已,要怎麼走,那是你自己的事."

    羅冬兒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抿了抿嘴不說話.丁浩挖好了坑,把那只白骨挑進去,舉起火鏟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百年之後,皆與草木同朽,與其寄望于來世,不如現在好好的活著.我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只要不違背一顆良心,何事不可為呢?"

    說完,他一鏟子拍下去,那半截枯骨頓時粉碎,與泥土混為一體,淡淡的煙灰飛起,轉瞬化為塵埃.

    丁浩撥了些土把骨灰掩上,把鏟子往泥土上一插,拍拍雙手走過來,淡淡笑道:"看吧,這就是一個人,不管他生前是男是女,是貧是貴,如今都徹底化為了塵土.你不覺得,一個人,應該珍惜現在麼?"

    羅冬兒被他灼灼的目光盯著,局促地退了一步.

    "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什麼?"羅冬兒仰起臉,一雙眼睛澄澈如水.

    "有個男人,沒什麼錢,他真心喜歡了一個女子,卻只能買最廉價的釵子送給她.他沒有多大的勢,看到公子哥兒調戲那個女子,看到惡婆婆欺負那個女子,也只能拐彎抹腳的幫她解圍.他還有一個老娘,雖然心地善良,卻體弱多病.誰要是嫁給這個男人,還要侍候她.可是我想問你……"

    "什……什麼?"羅冬兒結結巴巴地答,臉蛋已紅得像只熟透了的蘋果.

    丁浩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輕地說:"沒有綾羅綢緞的衣裳穿,沒有雕梁畫棟的房子住,沒有山珍海味的東西吃,可能還要吃些苦,這樣的條件,你願不願意……管他的老娘叫婆婆?"

    "啊?"羅冬兒突然回過味兒來,像只中箭的兔子似的驚得一跳,連火鏟都不敢拿,轉身便逃:"奴家……奴家去燒飯……"

    "羅冬兒!"

    丁浩叫了一聲,聲音不大,左近也只有羅冬兒聽得到,可是這是丁浩頭一次用她未嫁時的閨名喚她,羅冬兒聽在耳中,不亞于聽到一聲驚雷,一下子被定在那兒,這一刹那,她的心中竟升起陌生的異樣滋味.

    她明明不敢回頭,不想回頭,最終卻還是中邪似的慢慢轉過了身,丁浩微笑著望著她,柔聲道:"燒飯就燒飯,跑那麼急干嗎,要是摔著了,我會心疼的."

    "啊?"羅冬兒的腦筋好像不太好使了,望著他直發呆.

    丁浩繼續微笑:"燒飯的空暇,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話."

    "奴家……"

    "吃飯的時候,你也可以想想我的話."

    羅冬兒有點急了:"不是,我……"

    "還有,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可以……一遍一遍的想我的話."

    "不用想了,人家不要!"羅冬兒惱羞成怒了.

    丁浩追問道:"不要什麼?"

    羅冬兒脫口而出:"不要嫁給你!"

    情急之下,這層已經透明的窗戶紙被她自己捅破了,話一出口,她就懊悔不已,臊得眉毛都像著了火,粉腮上兩朵桃花冉冉升起.

    丁浩笑了:"其實,我准備問你一百次的,第二次才打算問你要不要嫁給我,你怎麼可以搶答呢?好吧,我們顛倒一下順序,就當這是我第一次問你.好,現在我問你第二次,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娘子?"

    "我不……"

    "別急著回答!"丁浩搶著道:"這麼嚴重的大事,你想都不想就回答,是不是太沒誠意了?我臉皮子太嫩,你想想再說,我臉上也好看點.這樣吧,你燒飯時好好想一想,吃飯時好好想一想,晚上睡覺時再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不著急……"

    丁浩微笑著轉過身,施施然地向山坡上走去.

    "秀而不媚,清而不冷,賢惠持家,不辭風雨,這就是小家碧玉的好處了.不過就是過于靦腆,羞澀難禁,要擄獲這個小娘子的芳心,必須主動進攻,卻又不能一輪急火把她嚇跑嘍,真不容易呀."

    丁浩喟歎著想:"慢慢來,讓她養成習慣.習慣了,也就自然了;自然了,也就而然了;而然了,那便水到渠成了.不知道她今晚會不會數一宿星星呢?明早還要起來燒飯的,真叫人心疼……"

    羅冬兒望著他的背影,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她傻傻地站了半天,才像剛還魂兒似的一溜煙兒逃開.

    遠遠的,丁浩站在坡上,用眼角的余光瞄著羅冬兒蹲在灶坑旁神不守舍,手忙腳亂的模樣,嘴角逸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的目光,就像一頭盤旋在空中覓食的鷹,而那蹲在灶坑旁,小臉紅通通,一身月白衫兒的羅冬兒,在他眼中儼然就是那只正在草叢中拼命尋找著藏身之處的小兔子,一只雪白的,可愛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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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1章 及時雨老柳


    挖河修渠的工作是乏善可陳的,清早起來,吃過早飯,就是督促一幫壯漢挖掘河道,移栽堤柳.中午加了一餐,吃過午飯,還是掘土挖河,枯燥的很,可是有了羅冬兒這個養眼的小娘子在身邊,本來枯燥的生活就變得有趣了.

    這里的土壤肥沃松軟,挖掘起來並不吃力,那河道挖掘進展很快,州府負責水利的官員巡視至此時,對甄保正很是褒揚了一番,甄保正受寵若驚,送走了上差,站在堤上咬了半天牙根,仔細盤算了一遍又一遍,終于決定出點血,從自己克扣的工錢里再撥付一些給這些苦力,于是高聲宣布:"大家伙兒給我卯足了勁兒干活,甄大爺不會虧待了大家,每人每天,再加兩文錢的工錢!"

    不知由于金錢的力量,還是由于有羅冬兒這個養眼的小姑娘在一旁,反正大家伙兒的干勁是更足了.甄保正便在一旁暗罵:"這幫鱉犢子,多加倆錢兒,就美得鼻涕冒泡了.真是一群土包子……"

    在丁浩看來,卻如某位大智先賢所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羅冬兒這麼個宜喜宜嗔,嬌美可人的小姑娘在身邊,他明顯感覺干活不累了,干勁更高了,想必……大家伙兒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丁浩對羅冬兒的好,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丁浩對大家很好,不克扣工錢,伙食上不做手腳,每日進度完工,就體貼地招呼大家歇息進餐,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從不擺管事架子,上上下下的人對他自然也就親近得多,再加上大家伙兒同情羅冬兒的遭遇,討厭董李氏的跋扈,對他們的事也是樂見其成的.

    離開了董李氏的視線范圍,不用每天回家受她欺凌,羅冬兒本來活潑的天性,也像這春天的草木一樣蓬勃生長起來.每次丁浩對她呵護體貼後,隨後迎來的村民們善意的打趣,雖惹得她小臉紅撲撲的半天消褪不去,可是窘迫越來越少,每次受人打趣,心里甜滋滋的感覺倒是越來越濃.

    羅冬兒是個小寡婦,而且是一個很俊俏的小寡婦,平常出門,少不了要被村中漢子調笑幾句,可是現在有丁管事在,大家雖然還是開她的玩笑,但是恭維,祝福的意味明顯比往昔的調笑戲弄要多,這種尊敬和愛護的感覺對羅冬兒來說,是自她嫁入丁家莊從未體會到過的.而這種改變,完全來自丁浩.

    雌性傾慕雄性的是什麼,不就是這種安全感麼?冬兒那一顆芳心呀,正在不知不覺間一天天淪陷,于是她數星星的日子也就越來越多了.

    數來數去,她那兩只剛剛洗過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便顯得越來越大,下巴卻有些越來越尖,腰間的衣帶子似乎也越來越肥……

    相思令人瘦,她和丁浩雖近在咫尺,朝夕可見,但是多年積威之下,董李氏在她心底,仍如一座永遠不可翻越的高山,令她的心不敢逾雷池一步,甚至不敢有一點禁忌的幻想.

    愈覺丁浩情重,她便愈發覺得彼此的距離是那般遙遠,永遠也無法靠近.于是輾轉反側,衣帶漸寬,也就在所難免了.

    可是,那難得的溫情和受人呵護的感覺,是那麼令人難舍,她甯願這條河一直挖下去,挖到地老天荒,那麼她便可以在這堤上,永遠享受那痛並快樂著的感覺……

    而對丁浩來說,雖然他有足夠的耐心,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一點點讓羅冬兒那顆敏感,怯懦的心徹底的向他敞開,偏生又急不得.雖然在羅冬兒看來,每次看到他既可愛又可恨的笑臉時總覺得這個冤家是自己命里的災星,生來就是折磨自己的.丁浩何嘗不是同樣的感覺,可是……他始終找不到一個讓彼此感情突飛猛進的楔口.兩人就只能這樣不慍不火地捱著.

    這時,柳十一柳大管事突然很拉風地乘著一輛豪華馬車趕來了……

    ※※※※※※※※※※※※※※※※※※※※※※※※※※※※

    這天還沒到晌午,柳十一乘著一輛馬車來了,駕車的居然是臊豬兒.柳十一穿著一襲黑色緞料的絲袍,後邊跟著兩個跟班,這倆人兒是兄弟倆,哥哥叫王羽,弟弟叫王翊,是一家破落戶兒,因為兄弟二人識得字兒,于是投入丁府做了家仆後,便漸漸成為柳十一的左右手.二人畢恭畢敬地跟在柳十一背後,柳十一背著雙手,漫步堤上,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真是派頭十足.

    丁浩此時正卷著褲腿兒在前邊指揮施工.如今河道正經過一條小河,本來這種連接現成河道的地方,由于已經有著天然河道的基礎,挖起來更快一些,只須拓寬挖深就成.不過這條小河本來就有水,如今雖堵住來源引向他處,但是河道淤泥又粘又厚,一鍬下去,泥土粘連,反而不及普通泥土好挖,這一來一天的進度反不及以前快速,甄保正剛剛受到上差嘉獎,見此情形心急火燎,整日與丁浩在前邊督工.

    聽說柳十一來了,丁浩急忙扔下鍬向後邊趕去.遠遠的他就看見柳十一站在堤上,正指著河道說些甚麼,旁邊有兩個河工跟他說著什麼.一見丁浩走來,那兩個河工便調頭離開了.

    這些河工都是柳十一敲定的人,丁浩早知其中必有他的耳目,不過他在堤上的一舉一動並不想向柳十一隱瞞什麼,也沒有必要隱瞞什麼,所以見了這一幕,丁浩只是一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很坦然地走了過去.

    "柳管事",丁浩上前拱手施禮,柳十一仍然負手而立,目光從正在坡下灶旁忙碌的羅冬兒身上徐徐抽回,矜持地一笑:"小丁啊,進度不錯嘛,河道挖得又深又寬,河提砌得齊齊整整,瞧瞧,這整理好的河段連柳樹都栽好了,嗯!比起我當年來也不遑稍讓,真是後生可畏呀,哈哈……"

    丁浩略怔了怔,這家伙怎麼突然變成這副嘴臉了?

    他狐疑地看著柳十一,輕輕笑道:"還成,這不都是柳管事向小弟多加指點的結果嘛.對了,柳管事今兒怎麼有空過來?外院兒最近很空閑麼?"

    柳十一曬然一笑,矜持不語,他身後的王羽立即把下巴一翹,得意洋洋地道:"柳爺如今不再管外院兒的事了,楊夜楊頭兒已被提拔為外院管事,柳爺如今是九爺的副手,兼著內院兒一些差事,還有五家解庫的巡察."

    丁浩一怔,這不就是自己的繼任?內院副管事,名頭上雖有個副字,卻比外院管事的職權范圍要高的多,他如今是內院副管事,那整個丁家的管事里除了雁九,他就是第二號人物了,難怪現在笑的這麼不自然,那張驢臉都不知道該皺起來還是該拉長了.

    丁浩不以為意地笑道:"哦?原來柳管事高升了,恭喜恭喜,若不是這堤上沒有酒樓茶肆,今兒就得讓你請客才是."

    柳十一擺足了譜,本想看到丁浩失望頹喪的表情,不想他卻是寵辱不驚,平淡若水,不禁大失所望,也就淡了顯擺的念頭,無趣地擺手道:"什麼升不升的,不都是給東家辦差的人嘛.小丁啊,如今內外差使,我都管著些,這修堤事關田地的收成,老爺很是關切,今日派我來,就是看看修建的進度,修得妥不妥當,回去也好稟報老爺得知,你是不是帶我四下走一走啊."

    "那是自然,柳管事,您請……"丁浩笑容可掬,不慍不惱.柳十一把頭一揚,毫不推辭地頭前行去,他的兩個跟班立即緊隨其後,倒把丁浩擠在了最後面.

    丁浩搖頭一笑,這樣更好,懶得與這得志小人客套.追上來的臊豬兒見了這一幕可看不下去了,他漲紅著臉對丁浩道:"這個老東西,如今不是你放他一馬時的模樣了.你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這差使,還不是你曾經干過的.那時也不見你這麼擺譜.咱都要走的人了,你何必在他面前裝孫子,應該訕他一訕."

    丁浩微笑道:"裝孫子怎麼了?哪個爺爺不是從孫子輩兒過來的?豬兒,你記著,該裝孫子的時候就得裝孫子.明明是孫子,偏要裝爺爺的人,人家寵你時就逗你玩玩,不喜歡了,一腳就把你踩下去,你想當爺爺,偏叫你當孫子,這輩兒永遠也長不上去.咱們又不是斗雞,若非必爭之事,何必與他計較,把他唬弄走就完了."

    丁浩話音剛落,就聽前邊甄保正扯著公鴨嗓子道:"老柳今天不走了?那敢情好,我這就叫人准備准備,今兒晚上,咱們好好地喝一頓,慶祝你高升內院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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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2章 擄人


    柳十一此番來到河渠工地,自然要賣弄一下,雖說河道修得齊整,但是要成心挑毛病,那也容易的很.

    丁浩不是視名利如浮云的有道高人,否則何必還在紅塵中打拼?但是他既志不在丁家,那麼在丁家做事只要對得起本心就好,也不在意他對自己的成績是褒是貶了.

    丁浩的態度令柳十一有點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空落落的渾不著力.而丁浩但笑不語,但讓甄保正有些看不過眼去,一直在旁為丁浩表功.他與柳十一素來友好,柳十一倒也不便太過拂了他的面子.

    他們來到河上時,見河工們正一身泥水地在河道中奮戰,但是那河道又是湯又是泥,使那些簡單的挖掘工具效率很差,河工們叫苦連天,挖掘進度極其緩慢,柳十一見了不禁皺起眉來.

    甄保正見他神色,訴苦道:"老柳啊,我們挖掘的速度一向很快,就只在這里出了岔子.這河道清淤著實不易,河工們已經盡了全力,想要再快,除非增加人手,否則,神仙也沒辦法."

    柳十一撇撇嘴道:"你燒上無數高香,神仙又怎會理會你修渠的凡事?這河道……可是州府一早劃定了的?"

    "是啊."

    "即如此,那你們早便知道河道至此,要連接一道現成的河流,自該想到河中淤泥松軟是不好挖掘的,那麼為何不早做綢繆,提前就把河水斷開?既未早做打算,那也罷了,如今斷開了河水,河泥松軟不易挖掘,那何不跳過這段河道,暫且繼續向前挖掘呢.如今天氣漸熱,河水一斷,只消幾天工夫,這里的淤泥就會裂成一塊塊泥巴,那時你們再回頭清理這段河道,豈不省事的多了?"

    "著哇!"甄保正大喜過望:"老柳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呐,我和小丁都被這條河相住了,絞盡腦汁只想著如何把它清理出來,偏生這麼簡單的法子卻未想到,哈哈,我這就叫民壯們停工,暫且越過這一段去."

    丁浩聽到這里,臉上也是一熱.清理河道遇阻時,他也竭力想過許多辦法,但是每個辦法都是從如何解決挖掘淤泥的困難上著手,但是他這方面的知識極其有限,想的最多的就是依靠機械力.可他就算前生是個挖掘機設計師,以現在的客觀條件,他也造不出一台能用的機器來.誰想到,柳十一一句話,便省了他們的大力氣,其實這法兒實在沒甚麼高明之處,但卻不是每個人頭一回做事都能瞻前顧後想的周全,若無前人傳授經驗,全憑自己摸索,少不得要多走幾條彎路才悟得出來.

    他瞟了柳十一一眼,心道:論到適應這個時代的做事經驗和竅門,看來我還有許多需要向別人學習的地方啊.

    是夜,柳十一就留宿在了工地上.甄保正盡其所能,利用現有條件拾掇了幾道小菜,還叫人上山打了只野雞,采了些鮮蘑菇燉上,並把自己帶來的一壇子老酒拿出來,邀來丁浩,一起為剛剛榮升內院二管事的柳十一祝賀.

    柳十一坐到酒桌上時,便沒了白天頤指氣使的態度,再受人幾句恭維,就更是滿面春風起來.丁浩話不多,只是敷衍著喝了幾杯,看在甄保正眼里,便覺得丁管事被人搶了重要差使,這是心中郁悶.

    在甄保正看來,丁浩實在難過年輕,論為人處事,閱曆經驗,實難與柳十一相比,縱不論他甄揚戈與柳十一的私交,單是持公而論的話,柳十一和丁浩彼此換個位置也是應該的.丁浩能年紀輕輕成為管事,已經證明了他的本事,再熬幾年把資曆熬上去,他在丁家還是前途無限的,年輕輕的大可不必想著一步登天.于是便向他殷勤勸酒,柳十一似乎也放開了姿態,向他頻頻舉杯,丁浩隨意應付,這酒卻也沒少喝了.

    明月高升時,丁浩有些乏了,便推杯告辭,柳十一虛攔幾番,便笑容滿面地送他出帳,眼見他腳下微虛獨自離去,便向自己的跟班王羽使了個眼色,然後拉住也想告辭離去的甄保正,笑嘻嘻地把他拖回了帳蓬.

    隨著河道的掘進,河工們的帳蓬也是隨時沿河道向前移動的,今天得柳十一授計,甄保正令他們暫且跳過這段剛剛斷流的河道向前挖掘,晌午的時候帳蓬便也隨之向前挪動了.因為幾處鍋灶正在煮飯,是以鍋灶,幾個廚娘的帳蓬以及甄保正,丁浩,柳十一等幾位大小管事的帳蓬仍留在原地.這一來兩處營地隔著一二里地,這里就清靜了許多.

    四野寂寂,天上一輪明月清冷,草叢中蟲鳴唧唧,一派靜謐幽雅.略帶幾分酒意的丁浩獨自行走,竟未注意後面悄悄地摸上兩個人來.

    走著走著,丁浩忽地站住腳步,朝四下看了看,悄悄尾隨過來的兩個人立即靈巧地伏進了草叢,丁浩看看四下無人,便站穩腳根,解開袍子,在野地里方便起來.那兩人一見,互相打個手勢,又像狸貓一般輕輕地迫近了來.

    丁浩解了手,剛剛系好袍子,正要轉身離去,忽地眼前一黑,他還未反應過來,頭上又挨了一下狠的,頓時就昏頭轉向地倒了下去.

    此時,羅冬兒與幾個廚娘還沒有睡,待柳管事喝完了酒,她們還要去收拾碗筷的.微弱的燈光下,四個婦人坐在那兒一邊縫補著衣裳,一邊嘮著家常.幾個大嬸兒家長里短的嘮著,說著說著就聊到了羅冬兒身上.幾個大嬸兒對那位刁橫的董李氏都有些打怵,本來不會談論董家長短,不過這地方就這幾個人,平常又是見慣了丁浩對羅冬兒的親近和河工們的談笑,便也沒有忌諱地談論了起來.

    "冬兒呀,說實話,丁管事人真的不錯,這孩子雖說打小呆一些,可是一直是個本份老實的好孩子.如今受了狐仙點化,通了心竅,說話辦事兒更是沒得挑.他如今是丁家的管事,多麼出息的人?"

    羅冬兒紅了臉,低下頭去不吱聲兒.

    另一個大媽便道:"當然啦,如果你願意為夫守節,大娘也不該說這樣的話,可你嫁進董家時才多大的人兒,董家那孩子瘦骨伶仃天生的藥罐兒,娶你過門兒時就像個沒長開的童子,你們兩個能有甚麼情意?你那婆婆待你又是這般刻薄,雖說她的刁橫村里聞名,她娘家兄弟叔侄眾多,沒人敢招惹她,可那也得分誰,丁管事是什麼人?那可是丁家的管事爺,他要是娶你,董家敢上門招惹?"

    "這話在理兒,"第三個婦人便湊趣道:"說起來,就算你想再嫁,整個丁家莊里也就只有丁家的管事爺娶你,才不怕她董家打上門來.你就說吧,浩哥兒論身份,那是體面的.為人品性,更沒得挑;論年紀,也般配的很,他這麼稀罕你,真要嫁過去,准疼你,你年輕輕的,真打算這麼過一輩子?就不說有那麼個刁婆婆,也不易熬呀."

    羅冬兒被她們說的心煩意亂,背轉了身子,忸怩道:"幾位大娘,這說的好好的,怎麼嘮到我身上了,咱不說這事兒成不?"

    一個大嬸兒道:"冬兒啊,人家浩哥兒對你熱誠的很,你這麼不言不語的,倒底是個啥章程,給人家回個話兒總應該吧?人家丁管事可是連老劉家的黃花大閨女都不要,巴巴的就想娶你過門兒,配不上你?你可得想好嘍,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兒了."

    羅冬兒想起自己婆婆的凶悍,董家幾十號男丁的勢力,心頭便是一寒,再聽大嬸說起劉家姑娘,那黃花大閨女幾個字一落入耳中,頓時自卑自憐起來:"是啊,我攤上這麼個惡婆婆,又是嫁過了的婦人,怎配上得人家丁浩.丁浩,聽說跟縣尉老爺,廣原將軍,那都是熟絡的人物,真要嫁去,沒得汙了人家的體面.再說我那婆婆若知道我有心再嫁,還不活生生打死了我……"

    想到這兒,那眼淚便在眼眶里打起了轉轉,心中失神,手下的針一下子紮在指肚上,疼得她"哎呀"一聲叫,一顆殷紅的血珠便沁了出來……

    "怎麼著了,你這丫頭,咋背著燈兒縫衣服……"一個大嬸兒忙摞下衣服走過來,就在這時,門口一聲咳嗽,柳十一的跟班兒王羽逛了進來,拖著長音兒道:"這都沒睡呐?"

    "哎喲,是不是柳大管事喝完酒了,我們這就去拾掇拾掇."另外兩個大嬸兒忙站起來.

    "不急,不急.我們柳爺跟甄保正聊得正投機呢,董家小娘子,柳爺說你廚藝好,讓你再給拾掇倆錢,我看你也別跑來跑去的了,兩位爺喝的都有些高了,你就在那看顧一下."

    "哦,奴家這就去."羅冬兒連忙摞下衣服,跟著他出了帳蓬.

    羅冬兒到了柳十一住處,又炒了兩道青菜,把野雞燉蘑菇也熱了熱端上去,便在門口一個小杌子坐下來.柳十與甄保正剛聊到興處,見她動作,便道:"董小娘子,你坐在那兒做什麼?"

    羅冬兒站起身道:"奴家在這里照應,方便隨時取熱食物."

    柳十一擺手道:"夜深人靜,你一個婦道人家多有不便,我與甄保正還有許多話說,這一遭酒要飲上許久,你先回去吧."

    羅冬兒應了一聲,返身便往外走,守在門外的王羽,王翊兩兄弟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陰笑,王羽輕咳一聲道:"董小娘子,我送送你吧."

    羅冬兒應了一聲,道了謝後走在前頭,就著月光小心地辯識著道路,剛剛走出幾步,王羽看看左右無人,便猛撲上去,一把捂住了羅冬兒的嘴,羅冬兒驚得魂飛魄散,使勁掙紮,旁邊王翊也躥上來,用一條毛巾勒住她的嘴巴,捆住她的雙手,便將她裝進一條麻袋,二人抬起麻袋,一溜煙兒地潛進了靜謐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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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3章 整人,得從男女關系上說事兒


    丁浩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臉上一片茫然.

    這里是半山腰,距他駐營處隔著能有三里地,在這破廟里拼命叫喊也沒人聽得見.破山神廟的屋頂已經露了,月光從房頂傾瀉下來,正好投注在他的身上.他被雙手反綁在被蟲蚊啃咬得滿是疤痕的木柱上,困惑地打量著四周,不明白是誰把他拖到這兒,目的何在.

    為財?

    不可能啊,哪個不開眼的小賊跑到這種荒山野地里打劫?

    為色?

    丁浩心頭一陣惡寒.

    他之所以還有這種閑心打趣自己,是因為他猜測對方的目的不會是想要他的命.否則在山下就殺了,何必累個半死把他抬到山神廟來.可是既不想殺他,就更叫人想不通了,那兩個蒙面人把自己綁在這兒,也不提什麼條件,怎麼轉眼就跑得不見人影兒了呢?

    丁浩正在想是不是某些看自己不順眼的家伙惡作劇,只是打暈了他,在破廟里綁上一宿嚇嚇他出氣,就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那兩個青巾蒙面的男人又抬著一只麻袋進了破廟,看那麻袋中拼命掙紮的動作,應該也是一個人.

    那兩人走到丁浩身旁,解開麻袋便拖出一個女人,二人解開她手上繩子便要往柱上綁,丁浩看清那女人模樣,不禁驚叫道:"董小娘子?"

    羅冬兒只當王羽王翊兩兄弟把她擄走要對她有所不軌,驚得手腳酥軟,駭得心驚肉跳,待見丁浩卻也是一呆,失聲叫道:"浩哥兒!"

    丁浩驚疑不定地轉向那兩人,厲聲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把我們綁到這兒來?"

    羅冬兒急聲道:"浩哥兒,他們是柳管事身邊的那兩個下人."

    "甚麼!你們是王羽王翊?"丁浩大吃一驚.

    那兩個蒙面人遲疑了一下,其中一個便拉開面巾,嘿嘿冷笑道:"認出來爺們又能如何,爺們蒙面,只是怕萬一撞上別人,至于你們……嘿嘿,嘿嘿……你們還是自求多福吧!"

    丁浩借著月光一看,認得他果然就是柳十一身邊的跟班王羽,不禁又驚又怒:"是柳十一叫你們來的?你們倒底要干什麼?"

    雖說羅冬兒身子輕盈,可是抬著上山,她又一路掙紮,王羽王翊兩兄弟也是真累壞了,此時哪有閑心搭話.二人嘿嘿一笑,也不搭話.二人把羅冬兒胡亂綁在丁浩身旁,這才一屁股坐在旁邊一根從房頂塌下的大梁上,呼呼地喘著粗氣歇息.

    稍稍喘勻了氣兒,王羽沒好氣地罵道:"***,為了成全你這對狗男女,可把我兩兄弟累壞了."

    王翊站起來晃到他們面前,笑道:"爺們把你們兩個送作堆兒,讓你們男歡女愛,好生快活一晚,不知你們兩個想怎麼謝我們呐?"

    說著他輕佻地在羅冬兒的臉蛋上捏了一把,羅冬兒狠狠地扭過頭去,王翊心癢癢的還想調戲她,一只賤手便探向羅冬兒賁起的酥胸,王羽在一旁咳嗽一聲,王羽被大哥提醒,這才記起柳管事交待過,絕不可順手牽羊占那羅冬兒的便宜,便嘿嘿一笑,訕訕地收了手.

    二人坐在那兒又歇息了一陣,恢複了體力,便在破廟里忙碌起來.他們在殿中生起一堆火,又抬過一塊破案板豎在一旁,盡量擋住火光.隨後又在不遠處鋪了一片雜草,這才重新把蒙面巾系好,返身出了大殿,把那山神廟的破門也輕輕掩住.

    見了他們這樣詭異的舉動,丁浩更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羅冬兒在丁浩身旁怯生生地問道:"浩哥兒,他們……要對咱們怎麼樣?"

    "不是說要把咱們送作堆兒麼,這麼綁著,如何快活?"丁浩一面調笑,一面側耳聽著外面動靜.

    羅冬兒本來怕的要死,聽他說的不是好話,不禁又羞又氣,窘的別過臉去,不過被丁浩這麼一逗,她恐懼的心情倒是淡了許多.

    門外,王羽王翊兩兄弟把門掩好,躡手躡腳地走到破山門前,暗中立時跳出兩個人來,身形高矮乃至胖瘦與他們兄弟倆都差不多,打扮更是一模一樣,臉上也系著蒙面巾.

    雙方都不說話,只是互相做了幾個手勢,王忌王翊兩兄弟便悄沒聲兒地向山下掩去.那兩個蒙面人對視一眼,輕身走到山神廟大殿門旁,往左右一站,蒙面巾拉下,便含糊地模仿著王羽王翊的口音唱起了雙簧.

    "嘿嘿,不知死活的東西,得罪了咱們柳管事,還有你的好兒?"

    另一個陰陽怪氣地道:"這深更半夜的,咱們在這把門兒喝西北風,人家和那水靈靈的小美人兒你挨著我,我挨著你,親親密密抱做一堆,這等豔福還叫不好?"

    "哈哈,你羨慕?羨慕換你上呀."

    "嘿,我可不敢,過一會兒,柳爺帶著人找上山來,看見一對狗男女抱在一起,嘖嘖嘖,我還要不要在村子里待著了?光是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活活淹死,我能一輩子把頭埋在褲襠里見人."

    這話一說,羅冬兒頓時臉色慘白,身子簌簌地發起抖來.只要是個要臉兒的,誰受得了這樣的侮辱?想想都讓人魂飛魄散.

    丁浩的臉色也變了,他追求羅冬兒,那沒問題,誰也不能指摘他什麼.可是,這個時代是重名份,講名份的,是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兩個人沒有名份,卻被人發現在一起鬼混,那是什麼名聲?他可以不在乎,但羅冬兒受得了麼?

    不對!丁浩定了定神,忽地想到了問題所在:他們把我們綁在這兒,就算別人尋上山來,誰會相信我們這副樣子是在偷情的?柳十一……不可能蠢到這種地步,莫非他還有後著?

    丁浩剛想到這兒,就聽外面一人道:"二哥,看緊著點兒,待山下亮起的火把往這邊尋人時,就給他們把藥灌下去,趁著他們手足無力,再扒了他們的衣裳,然後迅速離開,可別讓人把咱們抓個正著."聽這稱呼,他該是王羽了.

    王翊便道:"我知道,大哥,那藥沒問題吧,可別吃死了人呐?"

    王羽不屑地道:"瞧你那膽兒,柳爺交待過了,這藥跟蒙*汗*藥差不多,只是量小一些,能讓人麻痹片刻,咱們手腳要利索點,時間拿捏得好的話,柳爺帶人趕到時,他們正好恢複體力,縱然晚到片刻,他們想要穿戴齊整逃出這兒怕也來不及,那時候……哈哈,上百雙眼睛瞅著,他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沒人信他了."

    羅冬兒越聽越怕,想像自己赤身裸體,被百十個男人看著的羞恥模樣,只恨不得馬上死了才好,那張小臉駭得慘白一片,再無半分血色,就連那呼出的氣息都覺得涼涼的.

    丁浩聽清他們的計劃,心頭也是巨震.如果真如這兩人所說,那他和羅冬兒是真的百口莫辨了,就算他有蘇秦張儀之才,說破了大天去,也休想再讓人相信他們不是在此合奸偷情.

    整人,得從男女關系上說事兒,這是自古至今顛撲不破的真理.縱然捕風捉影,自也有人發揮群眾智慧,給你編得有鼻子有眼,讓人信之無疑,何況讓他們親眼看見二人摟抱在一起?多少官吏名士也因為這種事被整得有口難辨,狼狽不堪.想不到我竟會栽在這麼粗俗鄙陋,卻屢試不爽的計謀當中.

    柳十一難道不怕我把他與董李氏偷情的事兒抖露出來?是了,我被抓個正著,就算有臊豬兒作證,那時還會有幾人相信我的話?必然以為我是報複他才胡亂攀咬了.

    丁浩心亂如麻,忍不住低聲喚道:"董小娘子……"

    羅冬兒沒有作聲,丁浩扭頭向她看去,清冷的月光從破敗的廟頂凝成一束投射下來,正映在羅冬兒姣好的俏臉上,她花容慘淡,雙眸凝滯,似乎已完全失去了光彩.

    丁浩低低地又喚一聲:"董小娘子……"

    羅冬兒身子一震,兩行清淚簌簌地流下來,兩頰沾淚,惹人憐惜.

    丁浩澀聲道:"我實未想到……,柳十一會用這般陰險的計謀害我.我是不怕的,大不了丟了這管事職位一走了之,可你……你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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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094章 小娘子乃是性盲?


    羅冬兒臉上一片慘淡,出神半晌,她才淒然一笑,喃喃地道:"這一世,我活的本就不快活,縱是死了也沒有甚麼好怕的.不過就是一死罷了,我想開了,死了吧……死就死了吧……"

    丁浩怒氣上湧,喝道:"至于麼,這是要命的罪過不成?"

    羅冬兒慘笑道:"這不是要命的罪過嗎?"

    丁浩呆了呆,忽地說道:"莫不如……你跟我走吧,咱們遠走他鄉,離開這兒,管他們流言蜚語,說三道四."

    羅冬兒抬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著丁浩的臉龐,最後目光與他癡癡交接,輕聲說道:"浩哥兒,這些日子,你對奴家如何,奴家又不是一塊木頭,心里如何不知?自從奴家八歲時……爹爹過世,這許多年,最快活的就是這幾天…….奴家感你的情兒,可是……奴家不能走,人活著,不就圖個名聲兒?奴家要是走了,這一輩子都脫不了這汙名兒,連我死去的爹娘都要跟著奴家蒙羞……"

    丁浩急道:"那你想怎麼樣?"

    "我……"羅冬兒癡癡想了一陣,神色漸漸堅毅起來:"我去死!縱然百口莫辯,奴家也要以死明志!人欺我,天不會欺我,我豁出這命來,總會有人信我……相信奴家是冤枉的."

    "別人信與不信,就那麼要緊?冬兒,你根本不必理會別人的閑言碎語,別人誹你謗你,何必放在心上,你是為親近你的人而活,還是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活?只要離開這兒,管他們說甚麼,我們眼不見心不煩.你不是信命認命嗎?他們用這樣的手段對付我們,何嘗不是老天要給我們一個機會在一起?跟我走吧,"

    羅冬兒迷離的眼神癡癡地看著丁浩,噙淚輕輕搖頭:"那樣的話,奴家真是死都沒得辨白了,九泉之下也沒臉去見爹娘.奴家……奴家今世欠你的情,來世再還你!"

    她慘白的臉上慢慢升起一團紅暈,兩顆眸子也變得又黑又亮:"浩哥兒,來世,冬兒嫁給你,做你的娘子,侍候你一生一世."

    "屁!"丁浩沒被這番話感動,反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人死如燈滅,哪有什麼來世,看你長得靈秀,怎麼……生了個榆木疙瘩的腦袋!"

    羅冬兒見他關切焦急的模樣,心中為之感動,眸中便漸漸漾起一抹溫柔,她忽地抬起下巴,竭力湊近了丁浩,壯著膽子在他唇上飛快地一吻.

    輕輕的一下觸碰,芳唇的柔軟一觸即逝,丁浩一下子愣住,羅冬兒看見他的表情,眼光忽地轉開,螓首低垂下來,紅暈漸漸籠罩了臉頰,嬌羞無邪.

    抱定了死的念頭,她反而放開了,微微低著頭,她一字字很清晰地向丁浩表白著:"浩哥兒,你不信來世,冬兒信!冬兒相信,人,一定有來世,來世,冬兒願意做你的娘子,你要不要,嫌不嫌?"

    羅冬兒說完了不見丁浩回答,便又慢慢抬頭,眼光一轉,恰與丁浩目光一碰,那臉上本已褪下的紅暈突然又泛上來,那雙眼睛似乎想要躲閃,可是眸光流轉,只游移了片刻,便勇敢地與丁浩對視起來,再不離開片刻.

    丁浩凝視著她,感受著她心中的綿綿情意,忽然竭力地湊近過去,擠著她軟綿綿的身子,俯身向她櫻唇湊去.他是被反手綁在柱上的,不比羅冬兒只被雙手貼身胡亂綁住,要移動一下很是困難,可他不顧腕上越勒越緊,越勒越疼,只想親她一下,疼她一下.

    羅冬兒的身子顫抖起來,但她沒有躲閃,眼見丁浩越湊越近,她的呼吸漸漸急促,雙眼沒有閉起,反而越睜越大,俏臉上,綻起了兩張桃花……

    那張臉越來越近了,都已感覺得到丁浩的噴息,因為太近,羅冬兒已無法睜著眼看他,她自然而然地閉上眼睛,屏住呼息,正想嘗嘗跟男人親嘴的味道,忽聽"啊"地一聲驚呼.

    羅冬兒急忙張開眼睛,就見丁浩已縮回頭去,眼中閃著驚喜莫名的光茫.

    羅冬兒被他看得大羞,身子都有些酥軟,不禁垂下粉頸,低低問道:"怎麼了?"

    丁浩側耳聽聽殿外動靜,王羽王翊兩兄弟他以前也不熟,如今看來倒是一對話嘮子,一刻兒功夫那嘴都不帶歇著的,兩個人東拉西扯,已經說到回去之後得了柳爺賞賜,要去哪里尋個中意的粉頭快活快活,說得性起,淫笑不已,並沒注意殿內動靜.

    丁浩強抑激動,低聲道:"冬兒,不要聲張,我有辦法脫身了."

    "什麼?"羅冬兒雙眼霍地大張,滿臉驚喜之色.

    丁浩看看殿外,小聲道:"在我'懷揣’之中有把刀子,是藏在一截黃楊木棒中的,你試試靠近些,看看能不能幫我把它掏出來,快一點."

    古人的口袋都是藏在衣服下面的,重一些大一些的東西,他們放在背囊,褡褳里,輕便而貴重的細軟之物則放在'袖袋’中,故而古人形容一人清廉,有兩袖清風之說,喻示他袖袋中不藏財物.有些需要時常隨身攜帶,卻又非貴重的物品,就放在'懷揣’里.

    這個口袋相對較大,可以放一些稍大的物品.丁浩那日收了臊豬兒送他的那柄契丹小彎刀,就順手放進了'懷揣’,方才丁浩竭力扭動身子,想去親吻羅冬兒,'懷揣’中的刀子頂在小肚子上有些生疼,讓他一下子想了起來.

    丁浩往羅冬兒身邊湊了湊,急促地道:"快,東西就在我的'懷揣’之內,我雙手反綁動彈不得,你試試盡量把手探進我懷里,夠出那柄刀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羅冬兒見他說得急切,不敢怠慢,也急忙向他迎湊過來.可羅冬兒雖是被麻繩一圈圈綁在柱上,雙手是自然下垂的,要把手臂屈抬起來也是難如登天,手臂向上抽起時勒得手腕生疼,好不容易將手臂插入丁浩懷中,腕上肌膚已蹭掉了一層皮.

    羅冬兒頭一次將手探入男子懷抱,臉上也覺發燙,可是這種緊急關頭,哪里還顧及許多,只是那繩索掙脫不易,手雖探進他懷里卻摸得不深,情急之下只得竭力靠近.

    小妮子的嬌軀柔軟而富有彈性,微微側身探手入懷時,那玉碗兒般倒扣胸前的一只乳丘便在丁浩臂上摩摩擦擦,把個羅冬兒臊得臉上快要著了火.

    丁浩睨著人家一張桃花面羞不可抑,嫵媚如水,身上被那嬌軟可人的身子擠擠磨磨,一只小手在自己腹部摸來摸去,雖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可是下體竟然有了反應.

    男人處于緊張的時候,要麼很難起性,要麼只要稍稍起性兒,那處要害充血的速度就特別的快.如今丁浩就是這樣,他越想平靜,那話兒偏偏越是勃勃騰起,直挺挺的緊貼小腹,持續高漲,反複破新高,就是不肯回調,把個丁浩弄得滿臉尷尬,只得咬著牙根兒忍耐,裝做渾沒半絲異樣,抱著一絲僥幸,希望那還隔著兩層衫子的物件兒不會被羅冬兒摸到.

    羅冬兒紅著俏臉在他懷中一陣摸索,臂上的繩索慢慢向上一滑,攸地滑到了臂彎之間,這一下那半截手臂得到了自由,倏地一下貼著丁浩的小腹滑了下去,指尖輕輕一碰,丁浩不由一顫,還未張口說話,羅冬兒便如獲至寶,一把攥住了那根堅硬如鐵的要害之物.

    丁浩倒吸一口冷氣,暗道:"完了,羅冬兒一聲尖叫,就得把王羽兄弟倆招進來,我二人哪里還有脫身的機會."

    可是羅冬兒不見羞窘驚呼,卻是滿面歡喜,她一把攥住那物事兒,轉眼望向丁浩,悄聲欣喜道:"浩哥兒,我摸到它了!"

    "嘎?"丁浩頓時一臉愕然.

    羅冬兒使勁攥了攥,又向上一拔,奇道:"怎麼不在'懷揣’里,還隔著層布呢,咦,好熱呢……怎像會動的?"

    丁浩都快哭出來了:"咱不帶這麼調戲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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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5章 鯉魚脫卻金鉤去


    丁浩實在不想讓這個性盲把他傳宗接代的東西當成黃楊棒來反複蹂躪了,盡管那感覺……挺銷魂的.他深吸口氣,干巴巴地道:"不是這一根兒,你往旁邊摸,那一根應該在袋底……"

    "喔!"

    羅冬兒的求知欲還挺強的,她又好奇地捏了捏那根古怪棒子,瞟著丁浩,一雙眼睛純淨,無邪,似乎想要問問他貼身肉藏的是什麼寶貝,但是見到丁浩的表情,自覺不好那麼冒失,于是放了手,忍著臂彎處生疼的感覺,盡力傾斜著肩膀繼續往'懷揣’里面摸.

    丁浩看著正在自己懷里努力掏掏摸摸的羅冬兒,想起她是一個已經守了兩年寡的小婦人,神氣十分的古怪.

    他聽到過一些有關性盲的樂子,比如貼風濕膏避孕的打工妹,只因為風濕膏上寫著"孕婦禁用";比如一對結婚數載妻子還是處*女的研究生,只因為這對書呆子以為所謂結婚就是一對男女躺在同一張床上;比如他們社區的一個大媽閑聊時就曾說過,她年輕那陣兒,談戀愛都不敢跟對象拉手兒,擔心拉拉手會懷孕.丁浩一直把這些事當天方夜譚聽的,現在阿拉丁的魔毯……喔,是柳十一的麻袋,真的把這種怪物送到他面前一個.她可是嫁過人的婦人呐,怎麼對男人的身體這般陌生?

    柳十一把甄保正留下來陪他東拉西扯著,王羽和王翊飛快地趕回來了.擄走丁浩的,是仍然留在山上的那兩個人,而王羽兄弟二人則負責擄走羅冬兒.他們巧施魚目混珠之計,讓丁浩誤以為兩次擄人都是他兄弟二人所為,又留下兩個雇來的江湖人在廟門口唱雙簧,造成他們兄弟始終在山上的假像,隨即便趕了回來.

    二人回來,窺個機會向帳蓬里的的柳十一打了個手勢,柳十一一見,便扮做不勝酒力的模樣,甄保正忙起身告辭.柳十一假惺惺地送他出去,到了帳蓬外面,卻又拉住他嘮叼起來.

    此時王羽已一溜煙兒地跑去把那幾個廚娘喚了來.三個大嬸兒隨王羽趕來,進屋一看,滿桌杯盤狼藉,卻沒有羅冬兒身影,一個大嬸兒不禁詫異地問道:"董家小娘子哪兒去了?"

    王羽冷哼道:"我還要問你們呢,這小娘子忒不勤快,怎麼只叫你們來收拾杯筷,她的人呢?"

    那大嬸奇怪地道:"不對呀,不是你把她叫來侍候柳管事喝酒的嗎?"

    王羽大聲道:"是啊,可是柳爺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深更半夜的留在這兒不方便,早就打發她回去了."

    "啊?"那位大嬸一聽就慌了:"可她自打出來,就沒見她回去過呀,這……這……這可別是出了什麼事兒才好."

    柳十一聽了故意吃驚道:"她沒回去過?這麼久了,她能去哪兒?一個年輕的婦人,可不要出甚麼事才好……"

    甄保正的酒意頓時嚇醒了幾分,立即想到這堤上有百十號壯男,萬一哪個混賬東西對小娘子起了歹意,那就壞了.要是董家娘子給人糟塌了,那可是自己治下的一樁案子,考評簿上要有汙點的,再說……丁管事對她頗為中意,必然要對自己照顧不周有所怨尤,還有那董寡婦,沒准也要趁機訛人……"

    甄保正越想越急,登時團團亂轉起來:"快快快,快快打起火把四下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千萬不要出了事情才好."

    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灶坑附近和幾個婦人單獨安置的帳蓬前後仔仔細細找了一圈,仍是不見羅冬兒身影,甄保正再也沉不住氣了,他提著袍襟一溜小跑直奔河工們今天剛剛重新紮定的營帳處,隨便掀開一頂帳蓬就鑽了進去,進去也不管黑燈瞎火,踹的是頭是腳,只顧一通亂踢,高聲叫道:"起來,起來,都他媽起來,出大事啦."

    虧得甄保正的嗓音特別有特點,哪怕是迷迷糊糊的人剛從夢里醒來,一聽也知道是他,否則他這般叫人,難保不被哪個睡懵了的漢子摁在那兒狠揍一頓.聽說羅冬兒丟了,河工們連忙披衣起來,燃起火把四下尋找起來.

    等到柳十一趕到時,整個河堤上下已是一片渾亂,許多民壯河工都跟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躥.柳十一見了這亂糟糟的場面不禁心中暗恨,他本想把人叫齊了點名兒,那麼很容易就能讓大家知道丁管事也不見了,那時還怕沒有人把兩個本就素有好感又同時失蹤的人聯想到一塊兒麼?大家若是有了先入為主的念頭,再把他們往山神廟里一領,這事兒真是天衣無縫了.如今讓甄保正這一攪和,整個工地就跟被捅翻了的馬蜂窩似的,誰知道有誰不在現場的.

    這一手用不上了,只好直接執行下一步計劃,柳十一向自己心腹遞個眼色,便也走開,做出四下尋人的模樣.王羽王翊兩兄弟混入人群,做了一會戲,王翊便站住,指著坡上的破山神廟驚喊道:"大家快看,那廟里似有一線火光,你們注意沒有?"

    一個河工向山坡上看了看,疑惑地道:"哪有,別是啥鬼火吧?"

    這時王羽也站在高處叫了起來:"是有火光,是有火光,我也看到了."

    他這一喊,有些民工便也看到了若隱若現的火光,登時鼓噪起來.

    柳十一急急沖過來,高聲喝道:"那山神廟有古怪,大家跟我上去看看."一大幫人便忽啦啦地跟在他的身上,急急向山坡上走去.

    到了山腳下,柳十一便吩咐道:"這事兒透著蹊蹺,大家伙兒都小心些,千萬不要聲張."眾人唯唯應是,鬼鬼祟祟地向山腰爬去.

    柳十一一路走,一路暗自得意:"小賊,竟敢與我老柳過不去,這一遭兒,我叫你身敗名裂,一輩子再難翻身!嘿!我一會兒該怎麼出面呢?我應該先是驚訝,繼而沉痛,我應該指著他們大罵:'你們這對奸~~~夫淫婦,竟于廟中偷歡,不畏人言也就罷了,便連神佛也要褻瀆,真是鮮廉寡恥已到極點!’

    ……不妥,不妥,那羅冬兒早晚是要成為二少爺的女人的,這般罵她,日後怎好相見?我應該這麼說:'丁浩!你這無恥敗行之人,竟趁酒醉,擄人上山,壞人清白.董小娘子,我……我們來晚了呀……’

    嗯!還是這麼說妥當一些,萬一董小娘子得了二少爺的歡心,我也不至過份得罪了她.我該怎麼進去呢,一馬當先沖進去……,這樣不好,我該走在後面,先讓這些村夫沖進去看個清楚,然後我再進去,對!這才像個有身份的人,得有點深沉……"柳十一越想越美,那一臉緊張沉重之色幾乎快裝不下去了.

    這次為了造成丁浩和羅冬兒偷情相奸的場面,他還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處心積慮地才想出這個辦法,這種法子談不上如何高明,可是在鄉間,那可是最有效的打擊人的武器.

    問題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制造這種讓人誤會的場面卻不容易,什麼'陰陽和合散’,'我愛一條柴’的極品**,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的,縱然有,他也不敢弄來用,要不然劍及履及,真個讓丁浩入了巷,可就便宜了他阿呆,二少爺會很不爽的.

    他費了好大的勁兒到處打聽,又私下請教了幾個城里幾家大藥房的坐堂醫,才弄到這種類似麻醉劑的藥物,為了掌握它的藥性,事先還讓王羽和王翊兩兄弟服用過,反複嘗試了幾次,這才掌握了藥效發作的大致時間.

    他盤算,若是自己進去時兩人藥性剛剛消褪那就最完美不過了,若是去的稍早一些二人還不能那也沒關系,只說他們被人窺破奸情,唬得手軟腳軟無法動彈那也說的過去,只要不太遲得了讓他們逃之夭夭那就成.

    柳十一剛一上山,一旁舉著火把的王翊就用意無意的用火把劃著圈圈,向山坡上發出了訊號,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他們腳下就加快了速度,眼看山神廟就在眼前,柳十一站定腳跟,把手一揮,一群人便直撲那座破廟.

    柳十一激動的雙腿發抖,好像頭一次指揮一場重大戰役的將軍.他盼望著,盼望著殿中傳來河工民鄙夷唾棄的罵聲;他盼望著,盼望著聽到丁浩如同一條絕望的野狗般的狂叫和羅冬兒嚶嚶的哭聲.他盼望著……盼得熱血***……

    但是,那群河工沖進山神廟,半天卻沒有他盼望的聲音傳來,柳十一納罕地近前兩步,就聽山神廟中有人說道:"這里果然生了堆火,怎麼沒有人影兒?"

    柳十一聽了心中一緊,急忙上前兩步,高聲喝道:"出了什麼事?快快閃開,我來看看"說著舉步就要進殿.

    他剛剛邁出一條腿,肩膀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有人在他耳邊大聲笑道:"嗬!這麼大的陣仗,忙什麼呢,捉賊嗎?"

    柳十一急忙扭頭,就著火把的亮光一看,身子禁不住猛一哆嗦,"嗷"地一嗓子就躥了起來,臉都嚇白了.

    只見丁浩四平八穩地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柳管事這是做什麼,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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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6章 一地雞毛

    柳十一本來就心中有鬼,突地與丁浩打個照面,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嚇得他說話已是語無倫次:"啊!丁管事,你怎麼在外面……不是,你怎麼在這兒?不是……方才怎麼一直不見你的身影……"

    丁浩笑嘻嘻地道:"我這肚子不掙氣,涼酒野菜吃多了有點跑肚,便去尋個地方方便一下,結果剛蹲下就聽見營地上人聲鼎沸,我還以為走水了呢,當時也不便起身,等我趕回來時,老遠的就看見黑暗之中你柳大管事高擎火炬,振臂一揮,雄姿英發,率領著一群好漢浩浩蕩蕩撲上山來.在下一時好奇,就跟上來了,哈哈,哈哈……"

    "呵呵,哈哈……"旁邊站著的那些河工不明所以,陪著傻笑了幾聲.

    "走,咱們進去看看,這廟里有什麼古怪!"丁浩不由分說,攬住柳十一的肩膀便往破廟里走,臉上仍帶著笑容,嘴里卻喃喃地道:"老柳啊,兄弟小看了你的狠勁兒啊!"

    柳十一身子一顫,轉臉睨向丁浩,丁浩目不斜視,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丁浩拍一下,柳十一便是一顫,丁浩拍了幾下,柳十一已是汗流浹背,丁浩哈哈一笑,放開了他昂然走進廟去.

    柳十一站在後面,茫然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困惑不已:"他怎麼從我後邊冒出來了,那兩個人呢?是我來遲了還是……"

    原來丁浩讓羅冬兒幫他把刀子掏出來後,用刀子割斷了繩索,然後從山神廟一側破露的山牆縫隙處鑽了出去.又悄悄地折返到前面,伏在矮牆下向殿門口打量,窺探王羽王翊兩兄弟的動靜.

    那兩個雇凶還站在殿口兒作戲,他們脖子上系著一條蒙面巾,此時卻未遮住面孔,那是准備一會兒入殿偽造現場時冒充王羽兩兄弟時戴的.他們在殿門口一直絮絮叼叼沒完沒了,倒不是一對話嘮兒,目的就是讓丁浩和羅冬兒相信"王羽和王翊"一直在山神廟外,從未下過山.

    清冷如霜的月光下,丁浩看清二人相貌竟然不是王羽王翊兩人,先是有些詫異,仔細一想,便明白了柳十一的用心險惡,不禁驚出一身汗來.如果自己認定了把他們抓上山,一直在山神廟看管他們,在河工們沖上山之前給他們脫衣喂藥的始終就是王羽王翊兩兄弟,在眾人面前把這番話說出來,那麼就算羅冬兒以死明志,天下也不會再有任何一人相信他們是清白的了.

    足足上百號人都會證明王羽兄弟倆當時在山下同他們一起找人,那時不但沒有人會相信柳十一陷害他的事實,而且縱有臊豬兒做旁證,也再無法證明柳十一和董李氏有染,那時誰還會相信他的話呢?斷案如神的狄仁傑再世,怕是也破不了這樁糊塗案了.

    丁浩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禁暗叫僥幸.他仔細盤算一陣,自己這番能僥幸逃脫已是萬幸,想要來個大翻盤勢必不可能,目下還是以保證羅冬兒的安全和名節為第一要務.是以丁浩立即對羅冬兒附耳面授一番機宜,羅冬兒依他吩咐悄然潛去,丁浩則仍然留下觀察動靜.

    待到山下火把四處亮起,丁浩眼見那兩人站在山神廟台階上抻著脖子往山下看,一副若有所待的模樣,丁浩便也按兵不動,山下一隊人馬向山上趕來時,那兩人便返身撲進了廟去.

    丁浩暗暗冷笑,悄悄撿起幾塊碎磚頭備用,那兩人跑進大殿,(手機   閱讀 1     6 k . c  n)發現人去室空便知事敗,當下急急返身出來尋找丁浩二人行蹤,不料他們剛出殿門便有一塊磚頭迎面飛來,沖在前邊那個猝不及防,登時被一磚摞倒,砸了個頭破血流.

    另一個人大怒,也不去扶自己伙伴,幾步便從殿門處竄了過來,身形忽左忽右詭如蛇蹤,奔縱途中,他微一矮身,便一步掠上了一人高的牆頭.丁浩擲出一塊磚頭之後,便立即轉移到了別處,他趴在草叢中,見此人還是一個會家子,不由暗暗咋舌:幸好自己沒有貪心想把對方留住,否則這番吃虧的就是自己了.

    月色如霜,雖可見人,但是人若隱在草木叢中卻是無從找起的,眼見山下火把越來越近,那人心中大恨,只得返身回去,扶起自己兄弟匆匆離去.

    丁浩見了他的身手,卻也不敢再偷襲他,待二人離開,丁浩心念一轉,立即返回廟里,把凌亂鋪陳的稻草丟進火里,轉頭看到地上斷繩,想想僅憑幾段繩子根本無法指證柳十一,便搖搖頭,把斷繩也一並丟進火里,除了那堆篝火,所有痕跡泯滅的干乾淨淨之後,這才返身退出,直到跟著柳十一又走回來.

    眾人進了山神廟,自然一無所獲,對那火堆便也生出許多猜測,只是卻無一人想得到山神廟的火堆和突然失蹤的董小娘子之間有什麼關聯.河工們七嘴八舌地猜測著火堆的來曆,眼看一個相當詭異生動的靈異故事就要出爐了,突然有人從山下急匆匆跑來,稟報說董小娘子已經找到了.

    甄保正急問端詳,那人便說董小娘子趁夜去下游一條小河旁洗漱剛剛回來,恰被搜尋她的人發現,如今已經回了帳蓬.眾人虛驚一場,便丟下那堆靈異的火堆又複匆匆下山.

    甄保正被羅冬兒這番折騰,心中極是不悅,他拉長著一張臉趕到羅冬兒住處,羅冬兒已盤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迎了上來,滿臉歉疚地向眾人施禮道:"奴家見過保正,見過諸位管事,大叔,大哥,奴家勞動大家這般尋找,實在是對不住了."

    甄保正沉著臉道:"你倒底做甚麼去了,這麼晚了也不跟人打聲招呼?"

    羅冬兒歉然道:"奴家因身上酒氣濃重,又見保正與柳管事正在吃酒,想著一時半晌不會招喚.奴家便趁隙去山角溪邊稍作洗漱,結果害得大家如此尋找,實在是奴家的罪過."

    甄保正不悅地道:"你去洗漱倒也無妨,可這荒郊野外,怎也不讓人陪你去,真個出了事情如何是好?不懂事的小女子,害得大家這般驚慌.女人就是麻煩,這種地方哪有那許多窮講究,三更半夜的胡亂睡了不就是了?還洗漱!有什麼好洗漱的,本保正一年也不洗兩次澡,難道就見不得人了?"

    羅冬兒連連道歉,礙著丁浩的面子,甄保正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訓斥了幾句便道:"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今晚折騰的太久了,明早晚起一個時辰再開工."眾人聽了齊聲道謝,隨即一哄而散.

    丁浩離開時特意走在後面,到了帳口回頭一看,羅冬兒的腦袋堪堪低下,顯然方才一直在偷偷看他,見他回頭,這才回避.一個回頭,一個低頭,這種反應實在大妙.想起今夜與羅冬兒的關系那突破性的進展和她那銷魂的一抓,尤其是她那對男人身體完全懵懂無知的表情,丁浩心頭忽覺歡喜無比.

    歡喜是需要與人分享的,丁浩看見前頭鬼頭鬼腦地正不斷向他望來的柳十來,便興高彩烈地走過去,一拍他的肩膀,打個哈哈道:"柳管事,看今晚把你折騰的,現在一定是乏得很了,今晚可要好好地歇息歇息呀."

    柳十一吱吱唔唔地道:"喔,呃……咳咳,是啊,是啊,丁管事也要好好歇息歇息才是……"

    丁浩一笑轉身,望著丁浩走遠,柳十一不禁滿腹疑慮:"到底哪兒出了岔子,我重金雇來的那兩個江湖人怎麼憑空消失了?他……他跟個鬼似的,這是跟我打什麼啞謎?"

    "柳爺……"

    "啊!"柳十一驚得一跳,扭頭一看卻是王羽,不由惱羞成怒,罵道:"你這夯貨,哪有這樣抽冷子說話的,也不怕嚇了人!"

    王羽翻個白眼兒,干笑道:"是,柳爺,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嗯!"柳十一行不片刻,忽又站住腳步,扭頭問道:"你們不是說一切准備停當了,如今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王翊苦著臉道:"小人現在也是一頭霧水,實在不知道哪里出了什麼岔子."

    柳十一咬了咬牙道:"你去找找那兩個蠢才,問明到底出了什麼紕漏."

    "是!"王翊一提袍襟,肩膀一矮,蹭地一下躥進了草地,柳十一想起丁浩那詭異的笑容,一陣心驚肉跳,連忙又喚住了他:"回來!唔……這一時三刻的怕也無處去尋他們,你們隨我回去,今晚守在我帳外,以防不測."

    "是!"王翊打了個磨磨,急忙又尥了回來.

    未行幾步,柳十一又站住了,思量片刻,終是放心不下,又道:"不成,你去,到那邊營帳里再喚幾個咱們的人來,與你們一起守在我的帳外,要不然……爺們今晚著實不敢合眼了."

    "是!"王翊一提袍襟,肩膀一矮,蹭地一下又躥進了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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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7章 夜思量


    夜深了,四下重又陷入甯靜之中,帳中一燈如豆,臊豬兒在旁邊打著呼嚕,丁浩卻枕著手臂,望著帳頂發呆:"柳十一沒理由跟我這般作對呀,就算他猜出那天是我把他婆娘引了去,但是他明知我志在冬兒,大家各有所求,犯得著這麼冒險害我?如果說是為了爭權,那更不可能,我風光時他不害我,如今他已取我而代之,何必多此一舉?"

    丁浩反複思量,卻始終沒有想到丁承業頭上去.他不是無所不知的神,對頭既然猜錯了,順著這條思路推演下去,所得到的結論自然也是錯的:"如此看來,唯一的可能,就是那董李氏了.這個婦人先被我攪了她的好事,又被我重重掌摑卻發作不得,她這樣從不曾吃虧的人,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再聽柳十一說及我在打冬兒主意,必然更加憤恨,床第間使些婦人手段,蠱惑那柳十一出面陷害我,倒是大有可能.

    要是這樣的話便不足為懼了,這種鄉間刁婦,使出這樣的手段已是最大的本事了,她是不敢傷人害命的.可是我該如何應對呢?就此輕輕放下,那種刁婦,怕是不會善罷甘休,我倒不怕,可是冬兒難保不會更加受她詰難.

    與柳十一針鋒相對?那我要從何處著手.如今柳十一被提拔為內院二管事,鋒芒正盛,論勢我不如他.他在丁家做管事十余年,手下一群親信,結立的朋友眾多,我只豬兒一個兄弟,還是無法與他放對.還有,冬兒現在還是董李氏的媳婦兒,我娘和豬兒還在丁府做著奴仆,縱然勢均力敵,我也投鼠忌器呀……

    唉,廣原那邊什麼時候才能有回信呢?若是盼得信來,鯉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再回,丁家莊這條小水溝的些許風浪,隨它掀來掀去,我又怎會放在心上……

    丁浩想得頭痛,便跳開這段"泥濘的河道",思緒繞了過去:"羅冬兒,真是沒有想到,那樣俊俊俏俏,身段風流的一個小婦人,竟是這麼萌的一個小姑娘.她……她竟是連那個都不懂的……"

    丁浩嘴角露出一絲有趣的笑容:"她怎麼會什麼都不懂呢,鄉下的小孩子整天穿著開襠褲,她沒理由連小JJ都沒見過啊?難道……她以為成年男人的……也是那副樣子?那也不對呀,這時的女子成親前,家中女性長輩不是常用春宮圖一類的東西,對她提前進行一番教育?嗯……她是被舅舅'賣’給董家的,舅舅尚且待她如此,她那舅媽又何曾把她當成自家女兒,恐怕是不曾教過她甚麼……"

    丁浩想著,笑容便有些邪:若是那小娘子現在躺在我的身畔,軟綿綿的身子偎在我旁邊,,雀舌貓兒似的舔著我的耳根,細細地喘息中,那柔嫩嬌小,又略帶硬繭的小手替我把玩著……

    這樣一想,小腹突地燃起一團烈火,金剛杵暴漲,身邊卻無那伏魔的女菩薩,丁浩連忙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默念半晌,卻不奏效,于是轉眼看向臊豬兒,臊豬兒那張胖臉側臥著,讓枕頭壓得有點有形,一絲口水從嘴邊垂下,與枕頭粘連在一塊兒.丁浩一看,靈台登時一片空明……

    羅冬兒的帳蓬里,同屋的大嬸兒已經睡了,羅冬兒睜著一雙眼睛看著黑漆漆的棚頂還毫無睡意.

    想起自己那主動的一吻,她的臉就覺得發燒:天呐!這輩子,除了小時候親過爹爹,她還沒有親過任何一個男人,如今卻……,想起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她就無地自容,心頭更像小鹿似的砰砰亂跳起來,當時以為再也沒有生路,才對他說出了那樣的話,如今……如今覆水難收,讓人家明天怎麼好意思再與他相見?

    羅冬兒越想越臊,臉上發燒,她害羞地拉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發燙的臉蛋,只露出一雙大眼睛.黑漆漆的棚頂沒有一顆星星,只有她臉上的一雙眼睛,像害羞的星星一般閃閃發光……

    ※※※※※※※※※※※※※※※※※※※※※※※※※※※

    天亮了,丁浩神完氣足地走出帳蓬,卻見四下靜悄悄的,怔了一怔,才省起昨夜甄保正說過今日晚一個時辰開工,不禁啞然失笑.他正想回帳中再躺片刻,忽見柳十一的帳蓬口停著那輛馬車,王羽和王翊就站在馬車旁,不禁眯起了眼睛,慢慢走了過去.

    王羽和王翊見他走來,心中也有些害怕,轉念想想自有靠山在,便鼓起勇氣,冷笑著看向丁浩,眼神里透出挑釁的神色:"爺們是想害你,可是無憑無據的,你奈我何?"

    丁浩目光一掃,淡淡一笑,根本不屑與他們說話.柳十一打著哈欠從帳蓬里出來,一見王羽兄弟杵在那兒,不禁惱怒道:"不是叫你們去喚臊豬兒來駕車,馬上趕回莊子去嗎,還愣在那兒干嘛,青天白日的,他還敢把你……呃……呃……"

    轉眼看見丁浩,柳十一臉色便有些發僵,丁浩笑吟吟地迎上去道:"柳管事,睡得可好?"

    "哼!"

    "一大早兒的,柳管事不吃了飯再走?"

    "哼!"

    丁浩道:"柳十一,你有你所求,我有我所求,我的志向,並不在這丁家莊上,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聽那娘們兒教唆,來與我為難.論權勢論人脈,我都不及你,可是整人的法兒,要是真的用出來,我並不比你遜色."

    丁浩不屑地一笑,冷冷地道:"只是……我根本不屑與你糾纏!"

    柳十一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剛想出言嘲諷,忽地回過味兒來:"那娘們兒,哪個娘們兒?莫非……他以為我是受了董李氏的蠱惑不成?"

    丁浩見他閉口不語,便道:"我丁浩不會礙了你的事的,用不了多久,我丁浩就會離開這里,永遠不再踏入丁家一步.你何必以小人之心算計我,你的丑事,我是懶得當成什麼把柄的,如果我走了,再帶走冬兒,豈不更方便你與那董李氏往來?柳十一,希望你記住一句話: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丁浩說完微微拱手,轉身離去.柳十一鐵青著臉色站在那兒,半晌不得言語.王羽怯怯地上前道:"柳爺……"

    柳十一忽地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吼道:"去叫臊豬兒滾起來趕車,我要馬上回莊!"

    甄保正抱著枕頭睡得正香,忽聽帳外有人喊道:"甄保正,我們柳爺還有急事要做,這就回莊子去了."

    "啊?咋這麼著急?"甄保正光著屁股從被窩里爬出來,匆匆套上一件衫子從帳蓬里鑽出來,就見丁浩負手站在堤上,甄保正忙扯開公鴨嗓子喊道:"丁管事,剛才誰說柳管事要走來著,人呢?"

    丁浩一笑,下巴往前一揚,就見柳十一的馬車早已絕塵而去,眼看就要跑沒影了.甄保正納罕不已,一邊扣著眼屎,一邊自語道:"又不是老婆偷漢子,這麼急著趕回去干什麼呀……"

    丁浩哈哈一笑,自顧轉身離去,未行幾步,便見灶坑那邊已燃起炊煙,一眼瞧見那月白衫子的小婦人,丁浩便眼前一亮,舉步就要迎上前去.羅冬兒抱著一捆柴草,剛從柴草堆旁直起腰來,一見丁浩興沖沖迎面走來,羅冬兒就像見鬼似的,"嘩啦"一下,柴禾撒了一地,小娘子已頭也不回地逃到了柴垛後面.

    丁浩啼笑皆非地站在那兒,片刻之後,便見羅冬兒一邊躲躲閃閃地逃向灶坑,一邊偷偷回瞄著,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好漢無好妻,好女怕纏男,娘子啊,你還要和我躲貓貓到幾時,我的耐性可是有點不足了呢!"

    丁浩的眉毛剛剛挑了一挑,就聽天上傳來驚空遏云的一聲鷹唳,丁浩抬頭一望,就見一頭蒼鷹舒展鐵翼,颯然自遠方飛來,在天空微一盤旋,又複向前飛去.在西北,鷹並不少見,所以丁浩並不以為意,他的目光一收,恰見遠處有一個大漢,身背褡褳,站在河堤上茫然四顧,看他打扮,像是北邊過來的一個小行商.那人詫異地看看眼前的河道,又扭頭看了站在堤上的丁浩一眼,便沿著河堤走下河道,向對岸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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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8章 軟磨硬泡


    昨日河工們跳過了那段未干的河道繼續向前挖掘,離原來的駐地已經遠了,于是營帳也向前移動,只留下柳管事,丁管事和幾個廚娘的住處未動.今日甄保正派了幾個人來,幫著他們搬運帳蓬,雜物,整個駐地全部向前移駐.

    丁浩是大管事,自然不用自己干活的,他的帳蓬自有幾個河工前來收拾搬運.丁浩無所事事,袖手站在一旁,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于是就自告奮勇,跑去幫羅冬兒收拾了.

    丁浩對羅冬兒的心思,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眼見丁大管事跑來幫忙,誰還不知趣?于是本來四五個人在拆這頂帳蓬,丁浩進來晃了一圈兒,那幾個河工和大嬸兒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自打丁浩進來,羅冬兒就埋頭在那整理一堆散碎之物,連頭都不敢抬起.她剛把那包袱系起,忽然覺得帳中靜謐的可怕,然後頭發梢兒都豎了起來,就像一只小兔子看到了俯沖下來的鷹隼時本能的反應.

    她攸地一扭頭,就見丁浩滿臉笑容地蹲在一邊,帳蓬里靜悄悄的,除了他再無第二個人在.羅冬兒這一驚,幾乎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窘迫地四下看看,細聲細氣地道:"你走開啦."

    丁浩笑嘻嘻地道:"你大點聲說."

    羅冬兒閉緊嘴巴,賭氣不吱聲兒了.

    丁浩往跟前挪了挪,羅冬兒一陣緊張,趕緊看看半掩的帳簾兒,低聲道:"浩哥兒,你不要過來,人家會說閑話的."

    "敢!我扣他的工錢,派最重的活兒給他!"丁浩擺出一副蠻橫模樣,然後嘿嘿一笑道:"冬兒,你昨晚說過的話可還算數的?"

    羅冬兒臉紅了,期期艾艾地道:"什……什麼話?"

    丁浩理直氣壯地道:"你說願意做我的娘子,難道要反悔不成?"

    羅冬兒急道:"你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人家……人家說的是來世……"

    "哦,來世也成."丁浩不以為意,又往前蹭了蹭,膝蓋已經碰到她的膝蓋了.

    羅冬兒慌了:"你……你不要靠這麼近啊,萬一有人進來怎麼辦?"

    "進來人怕什麼?"丁浩厚顏無恥地道:"你看,婚期都定了,那咱們就是有名份的人了,彼此親熱一點,誰能說什麼閑話?"

    羅冬兒登時無語,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丁浩比那丁承業更有做紈绔子的本錢,丁承業的無恥比起丁浩來,簡直拍馬都趕不上啊.但是現在的她,如何還能對丁浩板起臉來生氣?

    羅冬兒被丁浩纏得沒法,只好雙手合什,向他拜拜,小聲央求道:"浩哥兒,人家真的好難為情,拜托你……放過我吧."

    丁浩笑道:"放過你也成,那你當著人的面叫我浩哥兒,沒人的時候得叫我浩哥哥."

    "我……"

    "現在正好沒人."

    "我……"

    "叫,還是不叫?"

    "浩……浩哥哥……"羅冬兒受他逼迫不過,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一張臉跟大紅布似的,恨不得腳下有一個裂縫讓她鑽進去才好.

    看著她委曲的樣兒,丁浩又憐又愛,他握住羅冬兒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羅冬兒緊張地看看門口,慌慌張張地問:"你做甚麼?"

    丁浩輕輕摘去她發絲間沾的一根稻草,握住她的雙手,冬兒被他弄的不知所措,忸怩道:"你又要做甚麼?"

    "寶貝冬兒,親我一下,可好?"

    羅冬兒大窘,啐道:"我才不要,你越來越過份了,不要惹我罵你,快出去."

    丁浩一本正經地道:"你想罵我,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你要是了解我,我想你會打我的."

    羅冬兒哭笑不得,丁浩微笑道:"就親一下,成麼?"

    羅冬兒賭氣地道:"不親,就是不親."

    "就親一下,就像昨晚一樣,你親了我就走,要不……讓人進來看見我們拉拉扯扯的,你說那多丟人."

    羅冬兒急得跺腳,耳聽外面說話的聲音和來回走動的腳步聲,真是心驚肉跳,生怕有人突然闖入,看見他嘟著嘴巴湊近自己的可惡模樣.

    "這樣好啦,我閉起眼睛,絕不張開,這樣行了來?"丁浩適時地又松了松套子,羅冬兒果然上當,她被這痞賴家伙磨得沒法,相較起來,她更怕被人看見兩人現在這副模樣,丁浩自退一步,在她心理上就覺得好過了些.她匆匆看看帳口,把牙一咬,慌慌張張湊近丁浩,像小雞啄米似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後雙手掩面背過身去,不依地晃著肩頭道:"人家親啦,你快出去!"

    ※※※※※※※※※※※※※※※※※※※※※※※※※※

    雁九的私宅就在丁家大院兒邊上,雁九做了多年的丁家管事,私囊頗非,住處雖不比丁家富貴,在整個丁家莊卻也是數得著的體面門戶.只是雁家的院子,房舍,乃至房中的布置,總是透著一股暴發戶的氣質,一副恨不得連大門都貼上金箔的模樣,正符合雁九一貫的身份.

    他的臥室里,此刻正有一條大漢橫臥床上,酣聲大作.雁九一身綢緞,搖頭擺尾地從丁家大院兒出來,拐進自己的私宅,大門一掩,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便一掃而空.他緊走幾步,匆匆進入房中,將門關好,放下門杠,這才急步走入內室.

    榻上那大漢睡得香甜,可是門扉一響,他就霍然驚醒,他剛一醒來,便下意識的探手去抓放在手邊的一柄短刀.

    "是我!"雁九低低叫了一聲,快步走到那大漢身旁,這大漢是渺了一目的,但是形容像貌與上次的老乞丐卻截然不同.瞧見他疲憊的樣子,雁九眼中閃過一抹憐惜,聲音也放緩了:"一生,你辛苦了."

    一生,姓盧名一生.這人就是當初那個扮成老乞丐的人.盧是他的姓,一生是他當年逃命出來後大哥為他改的名字.雁九沒有投入丁夫人家為奴之前,名字是叫做盧九死的.當然,這只是兄弟二人之間才知道的名字,那時在別人眼中,他們只是兩個無名無姓的乞兒.九死,一生,簡單一句,可以令人想像,他們當初在繼嗣堂的追殺下逃得性命,隱姓瞞名活到今天,是如何的艱辛不易.

    "我這輩子,一直就是勞碌命兒."大漢淡淡一笑,獨目一揚:"大哥,我一到就放了鷹出來,你怎麼才過來?"

    雁九眉頭微微一皺,說道:"丁家遇上了些麻煩,我一時抽不得身,這時才尋隙出來.我要的東西你弄回來了麼?"

    "嗯,弄到了,我怕有閃失,足足要了三份的量,才從相識的那個巫師手中買到,他說這種藥熬煉極為不易,足足要了我二十片金葉子,虧他還說是我朋友,***,以前北人可不是這樣,有些部族客人來了,連自己婆娘都要慷慨地叫出來陪客人睡的,現如今去北邊定居的漢人太多,連這些粗直的蠻夷也跟他們學精了."

    雁九淡淡一笑,把藥揣在懷里,問道:"怎麼用?"

    "酒里,茶里,飯菜里都可以下,就是清水不行,多少會有些味道.每次只要一小撮,吃上半個月藥效就開始發作,那時只要稍受刺激,人就會……嘿嘿……"

    雁九會意地一笑,神色有些猙獰,盧一生又道:"大哥,你上次要我對付的人在哪,我殺了他就得趕快回去.離開山寨這麼久了,甚不妥當.而且,這次去北邊,我結識了一個大人物,他出了重金要我做一件事,這件事若成了,咱們就靠上了一棵大樹,萬一就此飛黃騰達,想必……對付那個什麼'繼嗣堂’也能輕而易舉."

    雁九皺眉道:"二哥,我說過了,只想恢複我盧家昔日風光,至于削平'繼嗣堂’,你想都不要想,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盧一生臉上的笑容便有些詭異:"未必,如果我說這個大人物是北國皇帝呢?"

    雁九一聽聳然動容:"北人新立的皇帝耶律賢?"

    盧一生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向外看了看,然後又閉緊窗子,對雁九低聲說出一番話來,雁九微微點頭道:"這件事,倒是可以去做,攀上這棵大樹,對我們的確大為有利,說不定我盧家重新崛起,能借他們的力.不過……想要鏟平'繼嗣堂’……,嘿!不要說是北國皇帝,就算他是大宋的官家,也照樣辦不到!"

    盧一生目露凶光,甚為不服地道:"大哥,他們倒底有甚麼了不起的,為什麼你連對付他們的勇氣都沒有?我看你這些年在丁家做奴才,已經做得漸漸忘了自己的身分,真把自己當成一個奴才了.這麼多年,我混跡匪幫,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難道還要這麼下去?你整天說要重振盧家,重振盧家,可是一提'繼嗣堂’,你就如鼠見貓,什麼時候咱們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雁九惱了,清瘦白皙的臉龐湧起一片慍怒的紅暈:"你付出良多?難道大哥我付出的就少麼?為了重振我盧家,為了怕孩子他娘不能自制露出馬腳,我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把自己的娘子都推進井里淹死,我劃花了自己的臉,親生兒子就在眼前,我卻不能相認,還得以奴仆自居,整日扮小丑取悅他!難道我吃的苦頭不多?

    我現在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你只知打打殺殺,你打打殺殺這麼多年,除了從一個自封的順天大將軍混成一個藏頭露尾的草寇,還得到了甚麼?滅掉'繼嗣堂’?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們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甚至不惜到別人家里為奴為仆,就是為了逃避他們的追殺,一旦行蹤暴露,你我立刻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滅掉'繼嗣堂’?你不要癡心妄想了."

    盧一生恨聲道:"繼嗣堂,繼嗣堂,繼嗣堂倒底是個什麼東西,你每次都是語焉不詳.當初你我二人被送走時,我還小,哪里知道這繼嗣堂到底是什麼東西?以一國皇帝的力量還除不掉他們?你也未免太聳人聲聞了."

    雁九臉上的頰肉抽搐了幾下,喃喃道:"繼嗣堂是什麼東西……繼嗣堂是什麼東西……,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除了當年爹爹告訴我的那些話,我甚麼都不知道.幾十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繼嗣堂如今是什麼樣子了,我只知道,它依然還在,如今威震西北,富可敵國的秦家,唐家,都是繼嗣堂表露于外的一個枝干,它的根到底有多深,誰也挖不出來,永遠都無法挖得出來.哪怕是七宗五姓的那些當家家主,都無法准確計算出他們掌握著多麼大的力量……"

    盧一生失聲道:"唐家,秦家,都是繼嗣堂的分支?"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央求道:"大哥,這繼嗣堂倒底是個什麼來路,你如今也該源源本本的告訴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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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99章 繼嗣堂的來曆


    雁九在榻邊坐下,沉思半晌,方徐徐說道:"為兄所知,著實不多.當年父親雖對我說過許多事情,但我那時畢竟年幼,一些涉及利害之處並未提起.及至後來,父親倉促送你我離開,來得及告訴我的就更少了.

    說起這繼嗣堂,如今至少也有一兩百年的曆史了.繼嗣堂並不是一個江湖幫派,而是大唐七宗五姓中一些人的統一稱呼.大唐七宗五姓,是清河崔,博陵崔,范陽盧,滎陽鄭,隴西李,趙郡李,太原王.他們是大唐時郡望第一流的高門士族,勢力最龐大的七個門閥.曾有清河崔氏嫌棄大唐皇室有胡人血統而拒娶大唐公主;大唐宰相薛元超以平生未能娶得一個七宗五姓族中之女做妻子而為平生最大憾事,從這些事,你就可以知道這些門閥的勢力和影響如何巨大……"

    盧一生屏息聽著,雁九又道:"但是這些門閥盛極于唐,它們存續的危機也在唐朝立國之初便埋下了.大唐得以供奉凌煙閣的開國重臣之中,有三分之一是匈奴,鮮卑,突厥族裔,唐太宗本人不但也有胡人血統,而且當初建國之初更是借助了突厥人的兵力,所以開國之後,自然而然地便拋棄了隋文帝以華夏正統為主四夷蠻狄為次的國策,講究華夷一體.

    夷族擁有自己的政體,兵權,和與漢人不同的文化,卻這樣縱容不加壓制,隱患便漸漸埋下了.大唐立國之初,唐太宗兵強馬壯,戰將如云,又趁突厥內亂,連年天災的時候,滅了東突厥,分裂西突厥,兵威震懾天下,胡人自然紛紛向他臣服,但是這些胡人順服于大唐的只是一個名號,實力絲毫未受鉗制,相反日益壯大.

    到了唐太宗末年,開國兵威漸消,當時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兼並諸羌後勢力大增,遂提兵二十萬,迫娶大唐公主.唐太宗認為嫁一女可抵雄兵十萬,遂放棄動武,答允婚事,並帶去醫藥,營造,工技,農桑等種種技藝以示友好.

    不料,吐蕃因此更加富強,野心卻也滋生更甚,文成公主尚在,和親之誼猶存,吐蕃便再度興兵侵唐,于西平大非川大敗唐將薛仁貴,擊潰唐軍十余萬,吐谷渾淪陷.吐蕃得了甜頭,從此連年寇邊,先後占據唐安西四鎮龜茲,焉耆,于闐,疏勒,控制了整個西域.

    武則天時,武威軍總管王孝傑打敗吐蕃,好不容易收複了安西四鎮.可唐中宗時,大唐卻又應吐蕃請求,繼續采用和親政策,把金城公主嫁給了吐蕃贊普,還愚蠢地把河西九曲之地賜予吐蕃,美其名曰作為金城公主的湯沐之地.九曲之地土壤肥良,吐蕃得到九曲之地後如虎添翼,自此實力大增,又是連年反叛侵唐,在大唐的胡人節度使安祿山作亂時,吐蕃更趁機占據了河西,隴右,直至把整個安西都護府全部納入他們的掌握之中."

    眼看著在所謂華夷一體的國策之下,胡人勢力日趨壯大,胡人人口迅速膨脹,這些門閥高姓的一些睿智之士感到非常不安.他們擔心這樣縱容下去,會再次出現五胡亂華的慘劇.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這是晉人江統所著的《徙戎論》中的一句話,他這篇政論寫出後不到十年,就發生了五胡亂華的慘劇,華夏族人幾乎被屠戳一空.七宗五姓的這些人認為夷狄之族,不可推心置腹!大唐對夷狄過于信任和縱容,甚至一些軍政大權集于一身儼然國中之國的節度使都委的是胡人,這是養虎為患,一旦朝廷無力控制時,難免重釀悲劇.而且為禍中國者,必是夷狄之族,是以極為憂慮.

    你要知道,以往天下交替,朝廷更迭,多是華夏一族內部之爭.而七宗五姓,乃是華夏正統,所以不管誰做了皇帝,這些高門大族的利益都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失.可是一旦外族胡人禍亂中原,這些門閥大姓就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說不定傳承數百年的龐大家族就要因此煙消云散,所以他們認為應該及早應變,國既不可存,便自存其家.可是他們這些睿智之士畢竟只是少數,其中可以左右家族決定的宿老長輩更是寥寥無幾,難以動用家族力量.

    到後來,那胡兒安祿山果然叛亂,唐軍屢屢戰敗,迫不得已向回鶻借兵,回鶻答應出兵,但是他們與大唐約定的條件是"光複兩京,土地歸唐,仕女金帛任回鶻肆意拿取三天",大唐天子竟然答應了.

    回鶻人進入中原之後到處搶劫財物,**女子,其危害甚至比安史叛軍更烈.當時有個地方官,正是七宗五姓族人,他憤怒之下,把一個縱火燒死許多在佛寺逃避戰火的難民的回鶻元凶關進了大牢,回鶻頭領聞訊後竟自鴻臚寺飛馬馳入縣獄,砍傷獄吏,劫囚而出.所謂的臣國如此囂張,大唐竟束手無策.

    這還不算,等到回鶻人走後,大唐還要不斷給予'賞賜’來安撫他們,同時被迫以高購買入許多回鶻的病馬,老馬.你想,那些高門大姓的華夏正統觀念最是強烈,大唐皇帝有胡人血統都令他們心生鄙夷,更何況任由外族如此肆虐,自己的朝廷卻不顧體面和尊嚴?

    那些豪門大族皆有怨意,奈何朝廷是面上風光,實力不濟,他們卻也束手無策.那些有遠見的人認為危機越來越近,可是他們又無法說服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主由明轉暗,隱藏力量.這時,他們其中一個才智高絕的人便另出機杼,想到利用他們這些個人能夠掌握的財力和人力,與身在明處的七宗五姓分離,藏到民間,這樣一旦天下大亂,七宗五姓受到致命打擊時,他們就能為七宗五姓存續血脈."

    雁九自豪地道:"這位智者,便是我盧姓中人,也是你我這一脈的盧姓先祖.你別小看他們依靠的只是個人的力量,七宗五姓的實力,若是集中起來,足以立一國亡一國,光是這些看出天下大勢的個人彙集到一起的力量,也是不容任何人,甚至一個國家敢予小覷的力量.

    到後來不出他們所料,大唐盛不過三代,隨即亂象頻仍,"漁陽顰鼓","安史之亂","光複兩京,土地歸唐,仕女金帛任回鶻肆意拿取三天","朱泌之亂","劉展之亂","藩鎮割據","朋黨之爭""甘露事變","李希烈之亂","吳濟元之亂","京師三陷,天子四遷","人人易子相食",一系列亂局鬧得大唐日漸衰微,胡風越刮越烈.

    大唐疆山取自大隋,但是自立國到亡國,哪怕國勢最盛的時候也不曾恢複隋朝時的疆土和富強,此時更是被它一手養壯了的外族人將身上的肉一塊塊剜了去.遼東被粟末靺鞨人占領了,遼西被契丹人占據了,安西和北庭督護府被吐蕃,回鶻,大食人瓜分;河西,川西被吐蕃占領,長安以北,夏州,慶州被唐廷拱手送給了黨項人,吐蕃,回鶻都曾攻陷長安,甚至小小的南詔國都消滅唐軍十余萬,兩次占領成都.鬧到現在,自秦漢以來的所有養馬之地幾乎全部淪喪于外族之手.

    等到黃巢造反時,大唐根本無力平叛,于是又向沙陀人借兵,這一來引狼入室,沙陀人禍亂中原,十年立一國,三年立一君,一時諸國林立,戰亂不休,什麼都打破了,什麼都掃光了,門閥氏族土崩瓦解,再不複當日風光.然而我盧氏先祖和其他各宗各姓的遠智之士成立的'繼嗣堂’卻因為以三教九流為外圍,五姓宗親為核心,隱身于民間,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當七宗五姓掌握的朝堂力量蕩然無存的時候,'繼嗣堂’卻在民間擁有了極大的力量,極其龐大的力量.他們擁有巨大的財富,完善的情報網,縱橫交錯的人脈甚至強大的武力.

    繼嗣堂最初成立的宗旨是為七宗五姓'繼嗣存續’,在中原一統,天下安定之前蜇伏民間,保存實力,並不公開真實身份.但是……"

    雁九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說道:"但是……從'繼嗣堂’成立之初,他們就切斷了與七宗五姓的關系,完全隱藏于民間,于七宗五姓之外另行發展出一股勢力來.兩百多年,足足兩百多年,他們與七宗五姓完全沒有聯系,'繼嗣,存續’這一宗旨,已經被許多七宗五姓的後代子孫淡漠了."

    這繼嗣堂的發展,和後來的青洪幫倒有某些相似之處,其實許多組織,宗教,在發展過程中都會漸漸迷失了最初的方向.要幾百年後的子孫,為了幾百年前的祖宗想要達到的一個目的,堅定不渝地繼續走他們指定的路,的確有點強人所難.因為,人心是思變的.

    雁九的目光變得詭譎起來:"那一代的七宗五姓家主里,最有勢力,最有雄心的一位家主就想,他有沒有必要為了恢複幾個數百年前的郡望,姓氏而繼續隱忍下去,浪費自己父祖幾輩人創造的心血?在這亂世之中,如果集中整個繼嗣堂的力量,難道他不能自己打一個大大的天下?要存續一個血脈,還有比成為一個國家的皇帝更好的辦法麼?"

    雁九繼續道:"可是……七宗五姓的家主們並非都和他一條心,他們之中仍有人想秉承祖先的遺訓,繼續在民間隱藏下去;有人已不奢望恢複大唐初年時的門閥威風,只想要自己的龐大勢力用新的身份延續下去;有人則希望扶植一個皇帝,自己則繼續隱居幕後,想參與爭天下的,唯有那位雄才大略的人."

    雁九略微一頓,嘴角抽搐了幾下,又道:"可是只憑他一脈的力量,成功的把握自然不大.所以……他想集合整個'繼嗣堂’的力量.然而七宗五姓各自為政,要整合整個'繼嗣堂’的力量,那就得想個巧妙的法兒,把七宗五姓的主事人一網打盡……"

    盧一生聽到這兒,沉聲問道:"這位雄才大略想做皇帝的家主,就是我們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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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0章 丁家藏憂


    雁九默然片刻,說道:"不錯,這個有心做皇帝的大英雄,就是我們的爹爹.

    他長歎一聲道:"那幾十年,天下各處豪傑並起,立國稱帝如同兒戲,如果爹爹當初真能一統七宗五姓,哪里還有今日的漢國,唐國和宋國,這天下,都要姓盧了.可惜……可惜他終究是功虧一簣,事機敗露,遭至其余六宗合力反擊,一夜之間,我盧氏的勢力被消滅的消滅,吞並的吞並,更有許多見利忘義之徒,棄了爹爹依附其余六宗.

    他們六宗,滅我盧姓宗族,占我盧姓財富,血海深仇,我恨不得把他們全都銼骨揚灰方消此恨.可是……談何容易啊,他們或以經商,或以從政,或為一方土豪,已經與各方勢力連成一片,塞北,江南,南詔,東海,西羌,處處都有他們開枝散葉,而且行藏隱秘,就是做皇帝的,除非把自己的子民全殺光了,否則也不敢保證就能把他們的根都挖出來,窮你我一生之力,又如何辦得到?"

    盧一生少不更事時就離開家園,對父親自無雁九那麼深的感情,江湖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他做了這麼多年的賊,耳濡目染,自也受其影響.這件事中,分明是他父親要把其余六宗一網打盡,這才遭到反噬,在他看來實在怨不得人.不過……幫親不幫理,雖說氣勢上不免弱了幾分,他對其余六宗的憤恨卻是不曾稍減.

    盧一生道:"哥哥,我如今才知道來龍去脈,依你方才所言,唐,秦兩家也只是繼嗣堂一個表相,而光是唐,秦兩家任何一家,窮你我一生之力也未必鏟平得了,這報仇大計,是得緩上一緩了.可是,你留在丁家,難道就能光複我盧氏?"

    雁九道:"當初遁入地主豪紳人家充作奴婢,我們是不得已而為之,只為逃得性命,哪里還能挑肥揀瘦計較許多?及至後來,你我年歲漸長,我想,長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可是,咱們兩手空空,如何東山再起?必得再有一個助力,我便想到了眼皮底下的丁家,此其一.

    其二,我窮二十年之力,等著二少……"他說順了嘴,在兄弟面前喚起兒子名字時,順口仍要稱他二少爺,語音一頓,神色不免有些苦澀:"我耐心等著業兒長大,要不動聲色地把丁家拿過來,圖謀的就是方便你我在幕後行事.我知道繼嗣堂的一些經營方法和從業方向,糧食,正是他們十分在意的一樁.不瞞你說,早就有人來找過老……找過丁庭訓,想要與丁家合作,可是那老東西不肯讓人沾惹他家族一手指頭,哪怕對方的許諾花團錦簇,還是被他拒絕了,否則,丁家的局面何止是今日模樣,恐怕早如唐,秦兩家一樣,成為西北數一數二的大豪了.我懷疑,那來與丁庭訓接洽的人,就是繼嗣堂的人.可惜,這事端地機密,縱然對我這心腹之人,丁老兒也是語焉不詳.

    我雖恨繼嗣堂,但是我盧氏要從新崛起,又離不開他們的幫助啊.你我是見不得光的人,繼嗣堂做事,向來謹慎小心,一旦決意拉攏某人入伙,必然深究其三代來曆.你我幼年經曆,一旦查起來就是一片空白,無從彌補,一著不慎,還要暴露我們的身份.如果有丁家做掩護,那自然再妥當不過.

    所以,我耐心等著業兒長大,再把丁家家業搶過來,交給業兒打理,我自會從旁輔佐,並用些法兒引起那繼嗣堂主意.那時,丁庭訓老兒已死在我手,新主甫立,他們必然再來招攬,我們就可以……"

    他冷冷一笑道:"借肋繼嗣堂之力,我盧氏自能東山再起,如今天下已有定勢,人人皆知北漢,南漢還有那唐國李煜難成氣候,得天下必是趙大.只要天下安定,亂勢不再,天下便有了王法.那時我盧氏又已雄踞一方,便是公然恢複了身份,繼嗣堂也不敢冒天下之大諱,再對我們窮追猛打."

    盧一生聽到這里方知就里,他微微蹙眉道:"可是……業兒根本不知自己來曆,他會相信你的說麼?會聽任你的擺布麼?再說,我雖不常來,也有耳聞,業兒似乎……有些不堪琢磨."

    雁九苦苦一笑:"何止不堪琢磨,簡直是……,唉,哪怕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也會教出不堪造就的太子,何況是我.這是唯一不在我掌握之中的事情.我是個家仆,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得的,丁老兒最重上下尊卑,我怎麼能管教他的二公子?丁老兒寵溺他,我本想這是件好事,誰料這學好不易學壞不難,到後來,我為了繼續留在業兒身邊,也為了不讓那丁老兒對業兒心生厭棄,還得幫他遮掩那些風流渾賬事,做爹的做到這份兒上,實在是我的悲哀."

    他默然片刻,又振作道:"不過,人總會長大的,少年風流荒唐,未必不成大器.至于業兒的真正身份,他現在當然不知,大事未成,我怎敢告訴他,幼年時不能說,成年後事機尚未成熟,以他沒有成府的樣子,若是被他知道,難免露出破綻,等到一切在我掌握之中的吧.那時我能對他予取予奪,他還會不信我?若是真個不信,咱們便用滴血認親的老法兒,他總該信了吧?是我的兒子,總假不了的."

    盧一生重重地點點頭:"如今說來,我倒覺得還是大哥的法子妥當一些.既如此,就依大哥,你要殺的那人在哪里,我去尋個機會除掉他,便回山寨."

    雁九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我原本擔心丁老兒會讓那小畜牲認祖歸宗,我總不能把丁家的人全都用計殺了,那樣太過招人耳目.如今麼……丁老兒已把他打了,聽丁老兒口氣,並無意將他認回,此人已不足為懼.再加上丁家正遇一樁大難事,他也顧不上那個孽障了.再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就能把丁家順利轉到業兒手上,那人已無足輕重.倒是你能攀上北國皇帝,這是難得的機遇,乃是頭等大事,你且立即趕去為他效命,將來,我盧家若有北國這條連繼嗣堂可能未也涉足的關系,勢必更受他們青睞,要重新崛起也容易的多."

    盧一生頷道:"一切依大哥就是,我且再歇息半日,傍晚就走.對了,丁家出了甚麼大事?"

    雁九似笑非笑地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而已.丁家在霸州的靠山倒了,還牽連到了丁家,丁庭訓正為此事煩惱.不過這樁難處,不會把丁家毀了,倒是不必太過擔心."

    "丁家在霸州的靠山?你是說……霸州知府?"

    "不錯,"雁九道:"大宋趁著北國內部不穩,正欲出兵討伐北漢,一勞永逸除此腹背之患.西北各地官府自要做些布署,那大宋宰相趙普與霸州知府素有積怨,趙普隱忍至今,總算尋個機會能找他的岔子了,他罷了這倒黴知府的官職,想要服眾自然需要更多證據,訴霸州知府貪汙受賄便是一條,丁家當然然難逃干系,攀附多年的靠山倒了,=又被官府追查,最得力的長子又廢了,丁老兒如今是焦頭爛額."

    雁九幸災樂禍地說著,又道:"不過,他很快就不必為這些事情為難了,我會先送他歸天,然後再替他把丁家打點得妥妥當當."

    兩國間醞釀的雷云風暴,朝廷上的勾心斗角,對丁浩這個小人物來說,如九天九地一般遠,他不但不曾聽說,也根本不必去關心.霸州府的官吏任免,人事變遷,同樣與他毫無干系,他只知霸州府換人了,甚至不知道幕後那許多故事.他還在河堤上認真地挖著他的河,泡著他越來越喜愛的小娘子,掐著指頭盼著半年之期的到來.

    還有半個月,他就可以離開丁府了.而他與羅冬兒的感情,也是與日俱進,無論從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羅冬兒對他的抗拒力越來越小了.她原來是個任人欺負的小可憐,現在還是如此,只不過欺負她的人由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個男人,方式由家庭暴力變成了性騷擾而已.

    然而丁浩的"欺負",卻總是當時讓她又羞又惱,事後回味又喜又甜,可憐的小丫頭漸漸要變成"受虐狂了".

    她還是不敢想如何去向婆婆張口說出改嫁的話來,多年積威之下,一見那董李氏,她便打心眼里害怕,但是丁浩的影子在她心里已變得越來越實在,越來越鮮明,已經快要遮住董李氏在她心里如墨的陰影了.

    丁浩盼望著,盼望著老娘的病早點好起來,盼望著河渠早一天修好,盼望著羅冬兒能為了他鼓起勇氣直面董李氏.他要的還沒盼開,臊豬兒卻趕著馬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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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1章 問心

    傍晚,金色的夕陽灑照在大地上,為綠柳垂楊,河堤溪水都披上了一層金色.收工回來吃罷晚飯的河工們,粗獷地脫去衣衫,在一個大水泡子里嬉戲打鬧著.

    他們並不虞會被女人看見,那些大嬸們看見了也沒關系,鄉村的女人,哪怕婚前連一段頸項也不敢讓男人瞧見的年輕婦人,婚後坐在村頭老槐樹下奶孩子的也比比皆是,何況她們都是看著他們光腚長大的嬸娘.

    至于羅冬兒,就更不必擔心,她一向見了男人多的地方就躲得遠遠的,何況如今隨著河道不斷向前開拓,馬上就要與另一個村鎮挖掘的河道貫通,營帳也不斷前移,如今他們的灶埋在旁邊一個山坳里,幾個廚娘都住在那兒,董小娘子輕易不會離開山坳的.

    丁浩一收工就向山坳走去,到了帳蓬處,剛剛搭眼往里一瞧,一個大嬸兒就笑道:"找冬兒吧?她還在灶上."

    "噯,謝謝大嬸兒."丁浩笑笑,往灶上走去.

    後邊大嬸兒納著鞋底笑道:"看看,我說的准不,阿呆這孩子,是一門心思地追,老話兒說,烈女怕纏郎,我看阿呆可不是白費心思,董小娘子那眉梢眼角兒的風氣兒,可透著股子喜意."

    "嗯,就是董李氏那一關難過啊,董小娘子若也是個潑辣的,那也罷了,偏她性情柔順,只怕董李氏那一關不好過."

    "嘁,董李氏巴望著使人一輩子?你就看著吧,董小娘子雖是個沒甚主意的,阿呆這孩子可有的是主意."

    丁浩到了灶上,便放慢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繞過兩個柴垛和土堆,便見羅冬兒蹲在一個灶坑旁,爐火未熄,映得她的臉一紅一紅的.她用樹棍兒在灶坑邊緣已經燃盡的灰燼里勾找著什麼,忽然,她滿臉歡喜地從灶灰里撥拉出兩個黑乎乎的東西,在手里顛換著拍了拍灰,然後從懷里掏出一個粗布帕子,把它們小心地包進去.

    "在烤什麼好東西?"丁浩在她旁邊笑嘻嘻地蹲了下來.

    "啊,"羅冬兒嚇了一跳,待見是他,這才松了口氣,輕輕嬌嗔道:"你倒是長了雙長腿子,人家才剛烤好,你就來了."

    丁浩笑道:"呵呵,給我留的?啥東西?"

    "懷山藥啊,人家說,這東西是小人參,補虛壯體呢,我在山上挖的,看你整日在河道上勞作,所以……給你烤兩塊吃."

    羅冬兒有些害羞地說著,催促道:"你嘗嘗,有些甜,正好趁熱吃."

    "不急,還有點燙,你怎麼還在燒火?"

    "熬姜湯啊,一人喝一碗,能防病,這是甄保正交待的."

    "嗯,我幫你."丁浩塞了幾把柴禾進去,火烈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羅冬兒俏美的臉,盡管私下里兩人已時常有些親熱的動作,可是被丁浩這樣看著,她還是羞澀的很,胸脯兒一起一伏,速度有些快.

    丁浩回頭望望,湊過去在她頰上輕輕一吻,羅冬兒吃驚地道:"你瘋了,叫人看見."

    "咱們在一塊兒又不是頭一回了,誰還不知趣躲開,讓咱說點貼心話兒?"

    羅冬兒細白的牙齒咬了咬下唇,紅著臉輕啐道:"你啥時跟人家說過貼心話兒了.一見沒人,你就動手動腳."

    丁浩輕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別人男女私下往來,也是這般模樣的,這也是說話,而且是最知己最貼心的話兒,叫做肢體語言,懂麼?來,浩子哥哥跟你說點更貼心的話兒."

    越是見她羞怯,丁浩越想逗她,他涎著臉貼近,伸手往冬兒衣懷里一摸,只隔薄薄一層褻衣,那一團軟玉軟軟的,滑滑的,被爐火烤得很熱,丁浩心里不由一蕩.羅冬兒大羞,皮球一般從地上彈起來,便要從他身邊逃開.跑出去沒幾步,就見甄保正迎面走來,羅冬兒忙暈著臉站住,局促地道:"保正爺".

    "嗯!"甄保正咳嗽一聲,問道:"這個……丁管事可在這里?"

    羅冬兒難為情地道:"丁管事……他在那邊."

    丁浩從灶坑後邊鑽了出來,背著手,一臉正經地道:"甄保正,有什麼事嗎?"

    甄保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丁管事,丁府來人了,是臊豬兒,那小子趕著丁大少爺那輛轎車,說是要接你回去.這里眼看就要完工,不勞丁管事再費心,他說丁大少爺有要緊事交托丁管事."

    "什麼?"丁浩一呆,一旁羅冬兒聽了也是一呆,臉色頓時便有些白.這些日子自欺欺人的享受著愛情的甜蜜,她卻從未認真想過一旦回了村,重新置于董李氏的看管之下,又該如何與他相見.這一遭兒可如何是好?

    羅冬兒一陣氣苦,一陣自憐,只恨不得方才便讓他逞了心願,把那"貼心話兒"說完,以後也能多些甜蜜的回憶……

    就在這時,甄保正又轉向羅冬兒,帶著些古怪神氣說:"董小娘子,你也收拾收拾,臊豬兒還說,要把你一道兒接回去,說你的手藝好,丁大少爺特意許了董李氏的好處,讓你入丁府做個針娘.你也知道,丁大少爺如今的衣裳不太好做……"

    兩人聽了俱是一呆……

    ※※※※※※※※※※※※※※※※※※※※※

    丁府,丁庭訓和丁承宗父子倆坐在椅上,望著堂前一樹梔子花.花香撲鼻,父子倆望著一樹芬芳若有所思,那神情舉止出奇的相似.

    丁庭訓緩緩地道:"人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可是如今看來,趙相公是打定了主意不容劉子涵劉知府這條小船兒再逍遙下去了.他要弄翻一條小船兒,他派來的人就敢連帶著弄翻一排舢板.丁家流年不利,災禍連連啊.宗兒,你有什麼主意?"

    丁承宗沉思有頃,才道:"爹爹,我們丁家走的是商途,借力于官,卻無法左右官場上的事,何況這一次是一個宰相想難為一個知府,他……是垮定了,我們現在只能想想怎麼讓我丁家不要跟著他一齊翻船."

    丁庭訓喟歎道:"難啊,他們想拿我丁家行賄的證據,真的被他們得到了,我們又豈能落得了好?"

    丁承宗慢慢地道:"我們唯有隨機應變,見招拆招而已.這一次,朝廷的欽差大員為了查辦劉子涵一案,從附近州縣調來許多官吏使用,其中一個就是臨清縣尉趙傑.我們可以從他著手,看看有無機會脫罪."

    丁庭訓蹙起眉頭道:"臨清縣尉趙傑?是你結識的朋友?"

    "不是我,是丁浩.爹爹難道忘了,那位丟官印的縣尉……"

    "喔……",丁庭訓擰緊眉頭,沉吟半晌卻頹然一歎:"宗兒,你倒底打的甚麼主意?難道,你甯可把家業交給外人,也不願意輔佐你的弟弟?"

    丁承宗臉上突然一片潮紅,半晌慍色才漸漸消去,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才道:"爹爹,你一心為的是丁家,兒子也是.誰當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家的基業會不會垮掉.說起來,丁浩雖非嫡出,卻也不是外人!"

    丁庭訓忽地怒道:"你就認准了自己兄弟是個不成器的了?不錯,那丁浩並不完全是外人,可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想用他.我有兩個嫡子,難道要把家業交給一個庶子打理?再說,他長這麼大,與我雖有父子之實,何曾有過父子之情?真的把家業交給他,他會待你們像親兄弟一樣看待?我活著還無妨,待我死後,他身為一家之主,如果有心報複,你,你的弟弟妹妹,大娘二娘她們,恐怕都要被掃地出門了."

    丁承宗淡淡地道:"也許,人心難測,誰知道呢.不過,至少那樣的話,丁家還在,姓不了張王趙李.可是……如果把丁家交給承業,我怕這大廈傾覆,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

    "你……",丁庭訓氣得臉孔漲紅,咳嗽了幾聲,才道:"你二弟,便這般不堪大用?"

    丁承宗面無表情,繼續說道:"如果咱丁家只是殷實本份的小戶人家,那麼,承業若不是招惹了甚麼難纏的人物,這家業盡著他敗,或許也夠他敗到兒子,孫子那一輩上了.可是咱丁家不同,樹大招風,多少人在盯著丁家,盼著它垮?丁家的攤子鋪得這麼大,有一處出了大紕漏,反而比小門小戶的更易垮掉.爹,也許承業在你面前善于偽裝,也許在你眼里,他只是有些風流浪蕩,那當然只是小節.可是,你沒有注意到,他的問題不只于此,說句不客氣的話,二弟若非你的骨肉,他做一個管事的資格都不夠!"

    丁庭訓臉色鐵青:"難道在你眼里,那丁浩便比承業強上百倍?哼!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外面,就和一個小寡婦勾勾搭搭的不成樣子!"

    丁承宗莞爾一笑:"人不風流枉少年,兒子剛剛說過,那只是小節,相信爹也是這麼看的.恐怕是爹對他一貫的憎惡,使你完全忽略了他的長處.不管如何,目前霸州府的官吏換了個徹底,我們想擺脫目前的處境,就離不開你眼中這個一無是處的丁浩."

    丁庭訓咬著牙根坐下,一言不發.

    丁承宗淡然道:"兒子已經派車去接他了.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上下一理.兒子把董家承租的十二畝地劃到董李氏名下,以此為條件,換來她答應讓董小娘子到府上做針娘,其實……不過是想找機會為丁浩和她做個順水人情罷了.這不是恩德,恩德只能由爹爹來做,能否讓他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是丁氏後人,全系于爹爹一念之間.如果想留下他,爹爹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丁庭訓怒聲道:"為父要想甚麼?"

    丁承宗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爹爹要想,你厭惡那丁浩,戒備那丁浩,倒底是真的嫌棄楊氏身份低賤,看那丁浩不入眼,還是因為……你恨你自己?"

    丁庭訓勃然大怒:"荒唐,為父恨自己什麼?"

    "爹爹是不是覺得……是你害死了娘親,每次見到那丁浩,勾起的都是你心中的負疚,所以才如此的憎惡他?"

    "轟"地一下,丁庭訓心頭恍若一口巨鍾轟然敲響,震得他失魂落魄,呆呆坐在那兒,竟是半晌作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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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2章 意難從

    丁承宗見到丁浩時,仍是一臉恬淡卻不失熱情的微笑.**-**房間仍是一派唐式的雍容華貴,只是那位俏媚的女主人卻不在他的身側.

    丁浩聽他說明整樁事的來龍去脈,頓時露出為難之色.丁承宗為他斟了杯茶,微笑道:"有什麼難處,你盡管說.有什麼要求,你也盡管說.不管你要什麼,只要我拿得出.你不必保證一定辦得到,這本就是沒有法子的法子.只是希冀萬一而已."

    丁浩苦笑道:"對大少爺,丁浩實在很難說出一個不字,何況該說的,大少爺也已替我說完了.可是,不瞞大少爺,丁浩當初任這管事時,已與老爺定下君子之盟,這管事,丁浩只做半年,半年之後,丁浩取回娘親的賣身契,從此離開丁府,兩不相干.如今……只剩下半個月了.丁浩不敢保證,半個月內,一定做到大少爺相托的事情."

    丁承宗毫無詫色,似是早知丁浩心意似的,他沉默半晌,才道:"何處不可立業?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這個年紀,做到管事,在丁家你已經是一個異數,還不滿足麼?"

    丁浩淡淡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的處境如何尷尬,大少爺難道不知道?"

    丁承宗目光忽地銳利起來:"如果……你的處境會有改變呢?"

    丁浩神色攸地一動,丁承宗性情沉穩,人情練達,絕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丁庭訓改了主意,想要認回我?可我……我還是那個丁浩麼?

    丁浩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慢慢搖了搖頭:"大少爺,你對我的賞識和情誼,丁浩只能放在心里了.丁浩雖是一個家仆下人,卻也自有我的志向.況且,我曾答應人家,一旦脫身,便去攘助,我……是一定要走的."

    "丁浩,丁家大院的一些糾葛和困難,放到外面去,或許根本不算什麼.外面的困難或許會更多百倍,如果你覺得在這里放不開手腳,那麼你就算出去,一樣一事無成."

    丁浩微笑道:"大少爺,丁浩不是放不開手腳,而是厭煩了這個活了二十年的小天地,外面的風雨或許更大,可我想去闖一闖.這樣,等我遲暮之年,才不會心存遺憾."

    "年輕人大多有雄心壯志,可是得以展翅高飛的能有幾人?大多不過是折戟沉沙,斷翼潦倒."

    "至少,試過了才不會後悔."

    丁承宗輕輕一歎,道:"這樣吧,你的話,我再考慮考慮,我的話,你也不妨再想想.我說的這樁事,你還是先辦著,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有些事,我現在不方便向你透露太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朝廷盯的是豬頭巷,盯的是徐慕塵.徐慕塵這個人,當年對我丁家助力甚大,也一向甚得父親倚重.可是這些年來,他在外面結交私黨,中飽私囊,幾乎已把那豬頭巷當成了他自己的產業,更利用他是我丁家結交官府的牽頭人身份,冒我丁家之名干了許多事情,其中大多不合律法.

    你上次的懷疑沒有錯,父親之所以不允許你再查下去,並非沒有懷疑,只是這徐穆塵拿捏了丁家許多把柄,他雖如丁家身上的一顆毒瘤,要想除去,卻是忌憚太多,竟爾奈何他不得.居上位,切勿有太多**操于下人之手,否則早晚必受其制,畢竟……再忠心的人,如果有機會,他也不想久居人下,你今後做事,這一點不得不牢記心頭.此去,有些事你自己不方便走動的,可以告訴那里負責灑掃的柳婆婆."

    丁浩一奇:"柳婆婆?她是大少爺安插在豬頭巷的眼線?"

    丁承宗正要說話,障子門兒輕輕拉開,陸少夫人手中捧著一只淡玉色的瓷碗姍姍走了進來,環璀叮當,步姿優美.

    丁浩忙欠身道:"少夫人."

    "你坐你的."陸少夫人向他嫣然一笑,將藥碗捧到丁承宗面前,柔聲道:"官人,該吃藥了."

    丁浩道:"大少爺現在還在服藥,可還是薛良取藥?"

    丁承宗抿了口藥,說道:"嗯,都是一早由他入城取藥,偶爾才差遣別人去.薛良憨厚,辦事卻也穩妥."

    "官人,先服了藥吧,蘭兒剛熱過的,若是涼了,更難入口."

    "嗯."丁承宗不再說話,舉起藥碗喝藥,陸少夫人舉起纖纖玉指,輕掠鬢邊秀,一雙明媚的眼睛與丁浩眼神一碰,向他啟齒一笑.

    丁承宗皺著眉喝了藥,又取水漱了口,這才拿起一方雪白的絲帕輕輕拭著唇邊,輕輕地道:"該說的,我已說給你聽,你盡快著手去辦吧.其實在我心中,你的去留才是頭等大事.不過……這件事,我們回頭再好好聊過."

    "是,那丁浩告辭了."

    待丁浩退出去,陸少夫人柔聲問道:"官人,還是勸不動他?"

    丁承宗搖頭苦笑:"背負青天,放眼天下,小鷹展翅,豈戀一巢?我還是不死心呐,丁浩心意已決,很難說服.如今,只有看父親怎麼想了,如果他能解開心結,那麼……就容易的多了.不管怎麼樣,他身上都流著我丁家的血脈,只要父親點頭,很容易就能說服楊氏,丁浩誠孝,如果他的老娘堅決要他留下,未嘗不能把他挽留.就只怕……父親心障難除啊."

    陸少夫人歎了口氣,膝行到他身後,半跪著為他按摩肩膀,幽幽地道:"官人操心勞力,全是為了丁家,相信公公總會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的."

    丁承宗道:"但願如此,爹爹顧慮重重,短時間內,怕是很難徹底放開胸懷,我讓那董小娘子到我丁府做針娘,只是第一步.如果父親還是難以放心接納丁浩,我想……如果讓父親認那董小娘子做義女,再嫁與丁浩,那丁浩就是丁府的女婿.女婿入贅,幫助丈人打理家業,自也天經地義,又可打消父親恐他大權在握,冷落丁家舊人的擔憂.至于他,縱有雄心,如果這份'嫁妝’重到足以令他一生無憂,又去了下人身份,再有楊氏和董小娘子的羈縻,他這雙腿怕也邁不動了吧?只是如果這樣,他難免仍受二弟掣肘,還是讓他認祖歸宗,才是根本辦法.回頭我再去找爹爹談談."

    陸少夫人聽了,美眸中不由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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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3章 情挑


    羅冬兒走出董府,左右看看,見街上沒有行人,忽然快步走到街對面高大的丁府院牆下,在那角門兒上輕輕一推,門沒鎖,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才閃身鑽了進去.

    門關上了,丁浩微笑的臉出現在面前,羅冬兒拍著胸口,喘息道:"可要嚇死人家了,你……人家明個兒就要到丁府做針娘,還怕沒有機會與你相見?干嘛非要讓人家冒險出來啊."

    嗔是嬌嗔,語氣柔膩,丁浩這般喜歡與她親近,她心中還是很受用的.

    "明天,呵呵,明天我就要進城去了."

    "啊?要做什麼事?"

    "走,找個地方再說,這里雖然人少,難免也會被人看到."丁浩落下門閘,牽起她的小手,便飛快地跑開了.

    谷倉里由于都是剛剛收購來的谷物,這兩日剛剛通風換氣,倒也不覺氣悶.光線昏暗,正好遮羞,于是被他拉坐在腿上,羅冬兒忸怩一番便也從了.

    丁浩抱著她的纖腰,手指若有若無地在她大結實的腿和圓潤的臀緣上輕輕滑動,弄得她嬌喘細細.一邊恣意溫存著,一邊把丁承宗交待的事情向她小聲敘說了一遍,丁浩道:"丁承宗割了十二畝地,把你要到丁府里來,免得你在家常受婆婆虐待,是要送我一份拒絕不得的人情.其實他本不必如此,就憑這些時日他以知己待我,他放下架子開口懇求,我又如何忍心拒絕?呵呵,畢竟是多年的生意人,他的想法總是脫不了一個生意人該有的桎梏.

    不過這樣也好,你常在丁府走動,我就少了些後顧之憂.平素你多和李大娘她們在一起,丁承業便是有心也欺負不得你,我也交待了豬兒,讓他幫我照看你.你放心,此番入城,不管成與不成,半個月之後我都是要走的.平素也會時常回來."

    羅冬兒輕輕應了一聲,幽幽地道:"浩哥哥,冬兒是個沒主意的小女子,只是見了你,這膽子才大了些.你一說走,人家心里總是有些忐忑,可是男人是要做大事的,冬兒不敢拖你的後腿.只盼你盡快回來,若說要走,婆婆那里,奴家還是不敢去說,如今一見了她,心中有愧,反而更不敢言了."

    "這種事,你怎好自己提?我會解決的."丁浩憐意頓生,攬緊她的纖腰,柔聲道:"哥哥就要進城去了,今日還不放開膽量,與我好生溫存一番."

    羅冬兒大羞,終拗不過他意,羞答答遞過臉兒來,羞窘而生澀地吻了他一下,然後伸出小舌頭在他唇上輕輕一舔.

    浩哥哥說過了,這叫法式濕吻,就是最最合乎法理的接吻方式,只是沾一沾唇那是不行的,羅冬兒是個好學生,雖然從善如流,終究不敢把舌頭伸出他嘴里去,偷工減料之下,就變成了舔他嘴唇.

    丁浩心中一熱,按住她的後腦,便主動迎湊上去,羅冬兒的小舌頭害羞地想縮回去,想不到丁浩的舌頭也跟著鑽了進去,在她的口腔內一陣攪動,兩人的舌頭便忘我地纏繞在一起.

    不知吻了多久,羅冬兒捶了幾下他的胸膛,這才氣喘籲籲地避開了他的最合乎法理的口水濕吻,嬌嫩的臉頰撲到他的胸口,軟綿綿地貼在那兒,心滿意足地聽著他的心跳.

    羅冬兒雖是鄉間女子,但是因為自幼女紅手工出色,替人做些手工,倒比下地干活掙的更多,因此除了農忙時節,平素田間勞作的機會並不多.適量的運動,使她的嬌軀柔軟而富有彈性,雖然還缺少成年女子那種豐腴感,但是皮膚緊繃光滑,肌肉結實而有彈性,溫香暖玉抱滿懷,實在是難得的享受.

    丁浩撫摸著她纖柔的腰肢嫩乳,愛不釋手地沿著她優美的臀部曲線撫弄,忍不住又去尋她櫻唇,羅冬兒躲避著他的親吻,但是被她抱在懷里,又能躲到哪兒?終于被他再度捉到了她的櫻唇.她起先閉著唇抗拒了一下,然後無可奈何地張開,任他的舌頭伸進去追逐著她的香舌,攪弄著她的唇齒,身子漸漸酥軟在他懷里,任他為所欲為了.只是偶爾慵懶而舒適的挪移一下身子,像只可愛的小貓兒.

    她那圓潤結實的翹臀在丁浩雙腿間一動,忽地碰到一處堅硬突起之物,有些礙事,羅冬兒伸手一摸,丁浩身子不由一顫.

    羅冬兒毫異地道:"咦,到底你藏了什麼東西在那兒?"

    丁浩想起前事,不覺失笑,他湊近羅冬兒耳邊,嗅著她秀發清香,低低耳語了一番,羅冬兒聽了這才恍然大悟,頓時臉上著火,頭都抬不起來了.

    丁浩趁機發問:"好冬兒,你都不曾見過這東西麼?"

    羅冬兒羞人答答地道:"見是見過的,可是孩童之物與你……與你不相同,人家怎麼想得到……哎呀,原來奴家碰的這樣東西,真是……人家不說了."

    丁浩被她逗得心癢癢的,同時也好奇她成親那些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不禁問道:"你……與那董家兒子不曾圓房?"

    "既成夫妻,怎會不圓房?"羅冬兒說到這里有些黯然神傷,看來仍對自己不能以完璧之身侍奉丁浩而耿耿于懷.

    丁浩臉上神氣更加古怪:"你……你洞房之夜如何過的?怎麼個圓房法?"

    這般詢問,原本孟浪,可是羅冬兒自覺不是完璧,在丁浩面前有點自卑,雖不自在,卻不敢不答,便低低道:"奴家……嫁到董家,才見官人模樣,他瘦瘦小小像個童子,與奴家的想像完全不同,可是既已嫁進董家,卻也沒法兒說.賀客們走了之後,奴家鋪好被褥,替他蓋上,然後……然後便也鑽進自己被窩,躺在那里只是害怕.可他……他似乎比我還怕,而且一直咳,一直咳……,也不知咳了多久,冬兒倦極,也就睡了.待我醒來時,他還在咳,一直咳……"

    丁浩咳嗽兩聲,問道:"沒有啦?"

    "沒有啦啊."

    "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

    "以後……一直都是這麼睡的?"

    "睡覺……不這麼睡還要怎麼睡,人家又不是馬兒,難道還要站著睡麼?"

    "呃……有道理,冬兒說的話真是……太~~有道理啦!"

    丁浩心花怒放,胯下蛙兒便歡喜地跳了幾跳,頂在柔柔的臀上,羅冬兒便微微一顫,難為情地挪挪身子,疑聲道:"怎麼……怎麼你們成年男子之物都是這般模樣嗎?走路竟不礙事麼?"

    丁浩幾乎笑出聲來,說道:"倒也不是,它只見到了喜歡的女子,才會抬頭打聲招呼,平常也是如孩童般睡下的."

    羅冬兒聽著不像好話,卻也說不出個緣由,只是微窘道:"那……那招呼已經打過了,你便讓它歇著吧,老是這樣頂著人家的臀兒,惹得人家心慌慌的."

    丁浩"噗哧"一笑,在她耳邊道:"這樣不行的,禮尚往來嘛,你要向它還了禮,它才肯低頭,要不然它就要生悶氣,浩哥哥會很難過的."

    羅冬兒大奇:"怎麼可能,你身上的物事兒,倒像它是個自有主意的活物兒似的."

    丁浩歎道:"你說對了,男人身上啊,就是這件東西是自己有主意的,有時候,那當主人的控制不了它的主意,便只好順著它的主意走,于是一些很聰明的人,也會做出一些蠢事來."

    "竟有這樣的事?"羅冬兒覺得天下之事真是神奇玄奧,難怪男子為天,女子為地,這男女的身體竟是如此不同,以前真是想都不曾想過.她猶豫一下,才吃吃地道:"那……那人家要怎麼跟它還禮?"

    丁浩被她如此稚純的模樣逗弄得幾乎不克自持,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成了誘拐小女孩看金魚的怪蜀黎,這個小女孩雖然已是婦人,但是在某些方面,簡直比後代不通人事的小女娃兒還要純得多啊.

    若非這番約她出來,只是告知明日進城一事,她是不能久耽的,丁浩真想就此要了她的身子,讓她知道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圓房.

    他強捺心中沖動,一本正經地道:"今日時間緊迫,就不多說了.等你到丁府做了針娘,咱們相見的時機從容了,浩哥哥再細細說與你聽.話說……這法式親熱共有三十六式,我們剛剛做的,那才只是第一式.你我以後朝夕相處了,哥哥再一式一式的教你,總要你全學個明白."

    羅冬兒想,最最合乎法理的濕吻已是這般讓人難為情,不知其余三十五式又是什麼模樣,自己竟是聞所未聞,不禁羞澀地贊歎道:"嗯,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真是半點不假.冬兒也是讀過幾卷書的,卻不如浩哥哥知道這麼多的學問."

    "那是",丁浩大言不慚:"不過,有些書里的話還是大有道理的,比如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哈哈哈哈……"

    "冬兒何止無才……",羅冬兒輕輕偎在他懷里,絲毫不以為忤.只是幽幽地道:"冬兒還是一個沒主意的可憐小女子,既幫不得你甚麼,還總是害你受我牽累.不過那柳十一這般設計,目的應該還是在你.如今想來,或許是婆婆授意,或許是因為他得了風聲,知道丁老爺又要重用你.你千萬要小心提防他才是,想起他上次所使的計,人家至今還在後怕,好毒的手段啊,他不但要你我百死莫辯,還要我們誤會王羽兩兄弟一直守在外面,真若被人抓個正著,把這話兒說出來,奴家就是以死明志,都沒人肯信的了.他借咱們的口,既栽了子虛烏有的罪名兒給咱們,還把他自己的丑事摘個干乾淨淨,這個人陰險得很,你萬萬不可大意."

    "啊"地一聲,丁浩一下挺直了身子.羅冬兒這番話聽下去,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突地想到了一個主意.捕捉住那道靈光,再仔細一思量,丁浩茅塞頓開,不禁笑逐顏開:"本來,若是幫不成這忙兒,我對丁大少總是有幾分愧意的.哈哈,這下成了,聽你一席話,我如今倒有八分把握,能幫他解了此厄."

    羅冬兒瞪大眼睛,既覺歡喜,又有些茫然:"人家……人家說過甚麼話兒對你有所助益?你還沒去查,就想到解決的法子了"

    丁浩笑道:"正是.說到底,京里的趙相公要的只是讓劉知府垮台,大少爺要的只是保住丁家,辦差的人要的只是盡快結案,遂了上頭的意思,既然這案子的根本並不在案子本身,我何必費盡心思去查案子.嘿嘿,我只要略施手段,給各路神仙一個全都滿意的結果,那不就成了?"

    "嗯?"羅冬兒俏眼睜著,仍是不解其意.丁浩在她翹臀上捏了一把,沉甸甸的質感,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覺,受用的很.羅冬兒一聲嬌呼,丁浩已笑道:"冬兒,你真是我命里的福星,若不是因為你得罪了丁二少,我也不會受到大小姐關注,得以隨行廣原.如今得你這女菩薩一言點化,我心中這個大難題便迎刃而解了.你且回去,明日早早來丁府上工,免得那董李氏又找你麻煩,浩哥哥此番進城,必定馬到功成,早早趕回……攜你同往廣原,窮這一生,教會你剩下的那三十五式法兒,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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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4章 自有玄機


    第二天,丁浩又與丁承宗密議了整整一上午,下午又臨時抱佛腳,跑去跟丁府幾個資深的老帳房學了一個下午的古代作帳方法,直至陽光西斜,這才帶著臊豬兒匆匆進了城.

    進了霸州城,丁浩並不馬上去豬頭巷,而是趨車直接去了州府衙門,打聽趙縣尉的行蹤.趙縣尉的官職在這州府衙門里自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更何況霸州府這次權力大洗牌,借調來大批查辦案子的官吏,其中相當一部分事後就會留在當地為官,誰知道這趙縣尉會不會留下,是以當地官府那些油滑的小吏對調來辦案的這些官員無論官職大小一律殷勤恭敬,對誰都不敢得罪半分.一聽這人是找趙縣尉的,又受了他一串錢,那守門小吏便眉開眼笑地跑進去給他通報了.

    片刻功夫,趙傑一身公服快步迎了出來,瞧那模樣雖是暮色已深,他卻仍在公房辦公.老遠一見丁浩,趙縣尉便哈哈笑道:"丁老弟,為兄對你想念的緊呐.此番來霸州,公務太過繁忙,一時抽不出空來邀你相見,難得你來看我,快快快,請進請進,到我房中坐坐."

    丁浩進過知府的大門兒,便連將軍府出出入入的也是常客,對這霸州府卻也沒有新奇之感,便笑著寒喧一番,與他把臂進了大門.

    二人到了趙縣尉房中坐下,只見書案上堆著高高的一堆書柬案卷,四下里也到處丟的亂七八糟,看來雜七雜辦的事務著實太多,方才的說辭倒非虛言.

    小厮送上茶來,趙傑請他就坐,一邊喝茶,一邊敘說別後情形,然後問道:"今日丁老弟來此見我,可只為了一敘舊情?"

    丁浩微笑著指指丟得到處都是的案卷,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趙大哥事務繁忙,若非有事,兄弟就算要來,也不會挑這個時間.趙大哥這是明知故問了."

    趙傑哈哈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兄弟,我老趙是個爽快人,那就實說了吧.本來有機會來霸州,我是一定要見見你的,不光是因為我承了你的情,而且因為……你是個人物,值得我敬重.可這次來,辦的這公差偏就粘上了丁家,所以我沒有邀你相見,免得彼此為難.

    剛剛守門小吏說你來了,我就曉得你所為何來,你要是跟我打馬虎眼,那就是不拿我當自己兄弟,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只管敷衍你一通,叫你我都過得去便是.-====-如今你既直言,那為兄也便直言相告……"

    趙縣尉雙眉微微鎖起,說道:"你知不知道這趟水有多深,有多渾?那後面站的大人物,輾死一個知府就像輾死一只螞蟻.不是為兄不想幫你,而是我實實在在沒有那個能力幫你,丁家攀上了劉知府,那是自尋死路啊."

    丁浩不慌不忙地笑道:"趙大哥,我知道這樁案子背後站的都是什麼人,因為知道,所以我並不奢望趙大哥能幫得上我這個忙."

    趙傑翹起大拇指道:"兄弟直來直往,言語坦率,哥哥沒有看錯人.那你說吧,既與此事相關,又不是要哥哥我在那些大人物口里給你奪食,你有什麼打算?"

    丁浩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趙大哥,我相信,現在所有的人都認為丁家就是向劉知府行賄的主謀,包括你在內,都是一樣的想法.可是我可以告訴你,丁家是循規蹈距的正經人家,根本不屑做那種違犯律法之事."

    趙縣尉一愣,隨即便微笑道:"這番話,也只好拿來說說,呵呵,濟得了甚麼事?就算我信你,汴梁來的上差可不信你,憑你這幾句話,能為丁家脫罪?"

    看他神情,大大的不以為然,這還是看在丁浩面上,明知他在胡謅八扯,也不好意思點破,否則就要擺起官威,當面直斥其非了.

    丁浩明知人家看出自己在扯淡,居然面不改色,照樣一本正經地道:"丁老爺詩禮傳家,書香門第,為人最重令譽,得知受到官府猜疑,丁老爺心中難受的很,為了一己清白,丁老爺特意派我進城,協助官府清理丁家帳簿,以備官府調查,希望能讓真相早日大白于天下,還丁家一個清白."

    趙縣尉臉上陰晴不定,盯了丁浩半晌,才失笑道:"丁老弟,為兄知道你智計百出,心思縝密,可是此案非同小可,如果誰想賣弄些小聰明,把那帳蓬證據毀掉,恐怕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為兄勸你,還是謹慎為好."

    丁浩很誠懇地道:"趙兄錯了,丁浩根本不會干出毀滅證據的事來.朝堂上的大人物想整一個人時,是不擇手段的,也是並不計較他是否真的清白的,他們不在乎方式,過程,要的只是他們想要的結果.不要說丁家根本脫不了干系,就算丁家清清白白,在此案中完全是個無辜者,那又如何?需要犧牲他們時,那些大人物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在霸州,他們有如這一方的天,在朝廷那些大人物眼里,他們卻只不過是一塊土坷垃,礙事了,一腳踩碎,誰會多看一眼?"

    他加重了語氣,一字字地道:"證據,想有……它就有,怎麼可能毀得掉?"

    趙傑目中閃過一抹異色,似笑非笑地道:"老弟沒有混過官場,可是對這官場看的可是透澈啊.呵呵……你既知道,為何還要行險?"

    丁浩道:"小弟豈敢在刀尖上招搖.朝堂上那位相公的意思,是擺明了要整垮劉子涵了,除非是與趙相公實力相當的人,否則敢予阻攔者,唯有粉身碎骨,這是我等阻逆不得的大勢,丁浩如何不心知肚明.不瞞趙兄,那豬頭巷的徐穆塵,雖是為丁家做事的,可是這麼多年來,他結黨營私,貪汙庫款,結交官府,漸漸坐大,丁家欲除此獠,卻也因顧忌頗多不敢下手.如今朝廷要查辦此案,對丁家來說,如果竭誠相助,把此案辦個明明白白,除此仗勢欺主之徒,又可令朝廷滿意,豈非一舉兩得?"

    趙縣尉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深沉起來,他輕撚胡須,沉吟半晌,眼皮也不撩地問道:"那麼,丁老弟是什麼看法?"

    他五官周正,濃眉如墨,看來有如一個胸無城府的糾糾武夫,可是此刻的神采,卻透著一個官場胥吏該有的狡黠和深沉,讓人很難揣度他的真實心意.

    丁浩微笑道:"丁家是霸州地主,不過也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嘛,講的是和氣生財,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尤擅借勢而為."借雞生蛋","借地生財","借船出海","借機行事","借題發揮"……

    其實放眼天下,都離不了一個借字.王者以借取天下,智者以借謀高官,商人以借賺大錢,善于"借"的人,借他人之花獻自身之佛,借他人之助登上事業之巔,借天時地利人和圓成功之夢.不借外力之助,而能憑空成就大事者,自古也無."

    趙縣尉呵呵笑道:"然,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老弟此言大善,不過具體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丁浩打馬虎眼,這趙縣尉便也陪著他打馬虎,總要聽他親口說出自己想聽的話才肯罷休.眼看著才這麼論下去,兩人就要談詩論畫了,如今主動操于人手,由不得他,丁浩不得不苦笑一聲,稍稍點明道:"汴梁城里的趙相公要的是甚麼?劉知府的罪證而已;京里來的那些上差們要的是甚麼?盡快破案,功德圓滿,討得主官的賞識而已;你趙大哥要的是什麼?"

    趙傑打個哈哈,截斷他的話道:"為兄食朝廷俸祿,為朝廷辦差,鞠躬盡瘁,如此而已,哪有什麼所圖?"

    丁浩微笑道:"既然為朝廷鞠躬盡瘁,披肝瀝膽,這差自然是要辦個清楚明白,才對得起自己的一顆良心.趙兄生性淡泊,做事兢兢業業,自然不求討好上司,但是心中想必也願把這差使辦得漂亮,才對得起這身官衣,是麼?"

    趙縣尉呵呵笑道:"你丁老弟想要的……自然是保全丁家了,可是……這世上難道有甚麼萬全之計,能打點得方方面面全都滿意麼?"

    丁浩正色道:"兄弟已經說過,丁家實實是冤枉的,這些非法之事,或許是有,不過都是那徐穆塵一手所為,借丁家之財結交官府,借官府之威懾壓丁家.只要把這個人查個清楚明白,還怕不能讓上上下下各方各面的人馬盡皆滿意而歸?"

    趙縣尉眉毛動了動,心道:"來了,他打的主意竟是要讓那徐穆塵把所有罪責一肩背起.我與那徐穆塵已接觸過幾回,此人言談行事滴水不漏,想尋他的破綻談何容易,這丁浩雖有些聰明機智,畢竟閱曆尚淺,他就不怕那徐穆塵被逼得急了,把丁家一股腦兒都招出來?若是那徐穆塵在公堂上招了供,拿出帳薄證據來,趙相公,京里的上差,還有我老趙,那是都滿意了,可是丁家卻被裝在里面,一個也別想逃掉了.這個丁浩,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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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5章 志向


    趙縣尉暗想,若這案子在自己手中有了結果,必受趙相公賞識,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入了趙相公的法眼,還怕不能青云直上?只是丁浩這棄卒保帥之計頗多漏洞,一個不慎,被那徐穆塵反咬一口,丁家就要滿盤皆輸,那時丁浩何去何從?

    心中好一番思量,不禁又想起上次官印失竊的事來,上一次借丁浩之助,取回了自己的官印,這一遭說不定能借丁浩之助,換一枚更大的官印.為官者,從貧瘠之地往富庶之地平級調動,都是千難萬難,每升一級都難如登天,如此大好機緣是萬萬不該坐視溜走的,于是把心一橫,抬頭說道:"那麼,老弟想要為兄做些甚麼?"

    丁浩將那散落各處的帳薄一指,說道:"丁浩奉了丁老爺之命,要幫官府清理帳冊,可是這帳簿,盡被官府抄來,還請趙兄答允,由我清理帳簿,其他的事麼……,小弟自會料理."

    趙縣尉頷首答應,又道:"丁老弟,為兄對你一直有招攬之意.上一次錯以為你是丁家少爺,想你未必肯棄了家業去臨清為吏,所以不曾向你提起.自我到了霸州,派人去打探一番,才知你是丁府一個管事.做我身邊一個吏目,比那丁府管事也要風光的多.此間事了,如你有意,便可投到我的門下."

    丁浩心頭有些感動,官場浸淫多年的人,大多只重利害,趙縣尉算計著自家前程,還能想著我的出路,也算是極重情義了.

    趙縣尉見他並不應和,又苦口婆心勸道:"鯤鵬善禦風而翔,智者當借力而行.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借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老弟對一個借字理解得如此透澈,何嘗不是一個智者,借那丁老爺的勢,何如借為兄之勢?本官雖不敢說給你多大的前程,可是總比你在丁家莊更有前途.丁老弟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丁浩心道:"這趙縣尉倒真是有心了,可是……我有廣原將軍的勢可借,你這臨清縣尉的勢,我就只好敬謝不敏了."

    丁浩正想如何婉言謝絕,就聽門外有人朗聲笑道:"趙縣尉,從豬頭解庫搜來的那些帳薄可找出了甚麼問題?"

    隨著說話,一個青色吏服的人笑吟吟地跨進門來,這人三十上下,白面微須,五官清朗,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親切笑容,讓人一見便生好感.

    趙縣尉一見此人,神情頓時一肅,連忙趨前拱手道:"程押司,您有事叫小厮過來招呼一聲便是,怎麼好勞動您稱駕過來."

    丁浩納罕不已:"押司?押司只是一個吏,哪比得他趙縣尉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官,怎麼他反而要向那程押司施禮."

    程押司快步走上前扶起趙縣尉,滿面春風地笑道:"趙大人如此多禮,程德玄可擔當不起呀."

    丁浩心中砰地一動:"好耳熟的名字,莫非這個小小押司,竟是個史上有名的?"

    那程德玄雙眼向丁浩一掃,問道:"這位是?"

    趙縣尉哈哈一笑,從容說道:"這人名叫丁浩,乃是霸州丁家的一個管事.程押司快快請坐,來人,上茶."

    丁浩忙也欠身還禮:"小民丁浩,見過程大人."

    程德玄一笑說道:"程某不過一介吏目,稱不得大人.趙縣尉,你喚來丁家管事,想是當面問詢案情麼?如今你這里可有了什麼進展?"

    趙縣尉不慌不忙地道:"豬頭解庫的帳簿甚多,千頭萬緒的實難盤查,這丁浩是丁家解庫的巡察,所以本官喚他來,想讓他在本衙公人監管之下,將帳簿一一理清,重新謄寫,由那解庫掌櫃徐穆塵畫押確認,然後再遣擅長盤帳的胥吏重新查閱……"

    程德玄看看滿屋子亂七八糟的帳簿,苦笑道:"只好如此.只是這帳簿可要遣幾個得力的差人好生看管,切勿有所遺失才好."

    趙縣尉笑容滿面,連連答應.

    丁浩見兩人商議案情,自己不便在場,忙起身告辭.出了知府衙門,往門下一站,轉頭去尋臊豬兒的馬車,就這一頓腳的功夫,他心頭一亮,忽地想起那程德玄的來曆了.是他!程德玄,原來這人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皇帝殺手!

    "十四萬人齊解甲"的蜀王孟昶,降宋後不久便在一次飲宴後暴病而卒,死得蹊蹺,死因不明."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南唐李煜降宋後死于"牽機"巨毒,渾身收縮成一團,慘不堪言.這兩樁帝王離奇死亡的背後,隱隱綽綽都有程德玄的詭秘身影.

    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斧影搖紅’離奇暴斃,繼位者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趙光義,史官們對皇帝總要有所忌憚的,筆下便有些含糊,可是大概是因為心有不甘吧,便突兀地記載了一筆,太祖暴斃之夜,程德玄冒大雪于深夜立于開封府衙之下,似有所待.

    皇宮里面趙匡胤暴斃之夜,開封府的程押司大半夜的不睡覺,冒著大雪跑到衙門口兒站著,這算什麼意思?這筆看似多余的記載,很是令人玩味.丁浩往霸州府衙大門下一站時,觸動心頭記憶,忽地想起了這段曆史.

    三個皇帝離奇死亡,其中兩個亡國之君,一個開國之君,如果他們的死都與程德玄有關,這位程押司還當不起一個皇帝殺手的稱號麼?

    丁浩越想越覺遺憾:"可惜,若早想起他的身份,方才應該多留一會兒,能親眼看到這位人物,後世人中也只有我有這個眼福了.這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史書有載的名人啊,今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第二個了.不過……還真是奇怪,劉知府一案,趙普派了人來,趙光義也派了人來,這滿天神佛的,難怪趙縣尉說水深且渾,趟不得也,我也要小心一些才是."

    馬車停在城門下,丁浩和臊豬兒登上了霸州城頭.夕照殘陽,天地一片金黃.站在高高的城頭上,遠近的村落和那條奔騰的大河,在更遠處的隱隱青山映襯下,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構成一副十分和諧的優美畫面.

    臊豬兒問道:"阿呆,天色已晚了,如今是去豬頭解庫還是去哪里?"

    丁浩道:"一會兒我自去客棧投宿,明日去豬頭解庫知應一聲便去衙門理帳.這里的忙你幫不上,你還是趕回去,每天幫大少爺取藥,同時幫我們通通聲息,再說,冬兒那里,你也得幫我看顧著些."

    臊豬兒答應一聲,問道:"董小娘子答應跟你走了麼?"

    丁浩臉上露出了笑意:"她呀,柔柔怯怯的一個小女子,縱是有心,也不敢講的.只要解決了董李氏那個麻煩,還怕她不跟我走?柳十一沒能陷害得了我,把柄就還在我手里握著.如今我幫丁府解決了這樁難事,丁大少爺勢必也得還我這個情,要帶她走,難處不大.倒是我娘那里,怕是不太情願的,不過這麼些日子下來,她已經知道我的決心,如今她已不再勸我留下,也不提成家立業的事了.你那里怎麼樣,蘭兒肯跟你走麼?我聽說,你們兩人現在相處的極好."

    "那是,"臊豬兒眉開眼笑:"也虧得你把送藥這差使給了俺,要不然,她在內宅做事,俺還真不方便與她相見."

    "你跟她提過你要和我離開丁府的事了?"

    "沒有,你現在還是丁府的管事嘛,提前張揚開了誰還敬你畏你,聽你使喚.再說,你和董小娘子還沒個准信兒,俺就更不能亂說了.不過……俺相信蘭兒是喜歡俺的.她是雇仆,隨時可以走,你是程將軍的大恩人,到了廣原必受重用.俺想過了,俺也不圖能做大官,只要能做個小校,管十幾個人,也比在這做奴仆風光,蘭兒現在都願跟俺,俺能有更大的出息,她還有啥不樂意的."

    臊豬兒美滋滋地說著,又道:"你呢,你可是受過狐仙點化的人,跟著程將軍,將來至少也能做一個將軍吧."

    丁浩啞然失笑:"將軍?我還真沒想過披甲持槍,征戰沙場.我又沒有一身武藝,恐怕一仗下來就死掉了.你不要以為將軍就只是帶兵的,西北地區如今還是藩鎮的地盤,藩鎮,那可是軍政一把抓,就像大皇帝手下的小皇帝,為程將軍做事,不一定就要帶兵的."

    臊豬兒道:"那你想做文官,像趙縣尉那樣?嗯……也不錯,雖然看起來不如將軍威風."

    丁浩笑罵道:"文官得是什麼學問才做得?我考得來麼?你不要總是想著做官成不成?"

    臊豬兒奇道:"不做官,那做甚麼?"

    丁浩扶著牆垛,極目遠眺,悠然說道:"你看那連綿高山,高山令人仰止,可是高處不勝寒;你看那一川奔水,巨浪滔天讓人目眩神馳,可它也是身不由己;我這人,胸無大志,只想做那波光瀲灩的一湖碧水,靜靜幽幽,隨心所欲,有人欣賞固然好,沒人欣賞自開心,待到春風一片,千朵蓮開,何嘗不是一種驚豔?"

    臊豬兒揉揉鼻子,心道:"俺的娘唷,這個酸啊.說他胖馬上就喘上了,不想當文官你掉什麼書袋,害得俺聽也聽不懂,什麼山呀水呀湖的,什麼都可著你了.咱們大宋的官家那是何等人物,還不是被人用黃布一裹就逼著做了皇帝,官家那樣的大英雄做事都由不得自己,你還想隨心所欲?你也就在我跟前兒臭美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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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6章 醞釀


    霸州府衙里單獨給丁浩辟出一個房間,在西跨院盡頭兒,一側貼著高牆,房間里堆滿了從豬頭巷解庫搬來的帳簿,門口又使兩個衙差看著.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四窗緊閉,房中不透風,實在有些難熬.丁浩只穿一個坎肩,脖子上搭一條濕毛巾,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個帳房.

    好在趙縣尉對他頗為照顧,令小厮定時送來茶水侍候,那兩個差人受了趙縣尉囑咐,也不對他呼來喝去.二個公人嫌房中氣悶,提了壺茶,拿兩個杌子一張小幾坐在廊下過道兒上,談天說地倒也輕閑.

    丁浩並不急著理帳,他先把所有混亂了的帳簿重新序時排出順序,然後抓起一只大毛筆,就在那帳簿上塗塗抹抹做些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記號.趙縣尉牽掛著事情進展,特意跑來看他,丁浩便解釋道:"若說行賄,這銀錢數目就不會少了.所以那些瑣繁帳目我都略去,只挑一段時間內單筆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又或一段時間內同一主顧累計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把這些單獨謄寫成冊.從中尋錯漏洞,那便容易的多了.這是為了查案方便,不需要像解庫里記帳那樣把每件貨物的成色,份量都記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大量錢額較小的瑣碎事情無需記上,因此這重新謄寫的案卷看起來必然更加清晰."

    趙縣尉明知他技不止于此,卻也並不多問,有時候,裝糊塗才是明哲保身的真智慧.趙縣尉頻頻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他囑咐兩個公人好生看顧,莫出岔子,便就此離開,若非丁浩有事找他,再不主動出現了.

    丁浩在州府衙門清理帳簿,豬頭巷解庫那邊有衙差過去傳訊兒,告訴徐穆塵以後不用每天到衙門報備聽候垂詢了,丁管事每清理出一本帳冊,自會喚他過去核對,一切無誤會署名畫押便可.這個消息令豬頭解庫的伙計們紛紛猜測,徐穆塵卻沉得住氣,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

    一大早兒,他還是准時出現在櫃台里,衣裳還是漿洗的筆挺,頭發還是梳得一絲不苟,同平常完全沒有任何不同,心中惶惶的伙計們心安下來,既然大掌櫃的還沉得住氣,那這天就塌不下來.

    小徒弟照例去泡了杯香茗來,徐掌櫃手捧香茗卻不像平時一樣慢慢品茶,他嗅著茶葉的香氣閉目養神,有如老僧入定,茶不喝一口,眼也不曾睜開,伙計們見了又有些忐忑起來,干活輕手輕腳,說話細聲細氣,就怕惹得大掌櫃的不快.這時才有人發現,一向與大掌櫃形影不離的二掌櫃竟然沒有出現.

    伙計們正覺有異的時候,王二掌櫃匆匆地進來了,王掌櫃的神色有些疲憊,兩眼發紅,好象一宿沒睡,看那模樣像是出了大事,伙計們的心又提了起來,卻沒人敢上前詢問.

    一直閉目不語的徐穆塵聽說王二掌櫃回來了,才霍地張開眼睛,他看看微微喘息的王之洲,將杯中漸漸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便拂袖進了內室,王之洲立即匆匆跟了進去.

    "又有什麼信兒啦?"兩個掌櫃的剛走,幾個伙計便湊到一塊竊竊私語.

    "不知道,不過看二掌櫃的臉色,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真叫人擔心呐,你們聽說了嗎,丁老爺把丁浩丁巡察又派來了,說是要幫著官府理清帳目,你說丁老爺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要把大掌櫃的丟出去頂罪?"

    "別亂說話,大掌櫃的可是丁老爺的親信,那丁浩才做了幾天管事?興許這麼做就是為了讓整個霸州城看看,丁家是沒做虧心事的,所以才這麼理直氣壯."

    "咱們東家……真的沒通過豬頭解庫打點過州府上下官員?"

    "嘿!好好干你的活去,不該咱們管的,別管;不該咱們打聽的,別打聽;不該咱們說,別亂說.禍從口出,知道嗎?"

    "明白,明白."受那資曆較老的店伙頭兒一番訓斥,幾個伙計連忙散開了.

    內室里,王之洲擦了把額頭的細汗,才小聲道:"大掌櫃的,我使了足足一百吊錢,才買得劉公人吐露消息,看來情形是不太妙啊,這些小吏平時兩吊錢就能從他們那兒問出想要的消息的."

    徐穆塵淡淡一笑:"此一時,彼一時也.說說,都有什麼消息?"

    王之洲道:"那丁浩確如來報信的差人所說,每日在州府衙門幫著清理帳簿.他將所有帳簿序時歸類,只將大宗交易謄抄下來,歸類彙總,言明來龍去脈,以備官府逐筆檢索.昨兒一整天,他都在忙這些事,沒有什麼異樣."

    "哼哼,有些事不必要做在明處的,尤其是大事,酒桌上比公案上辦成的公事多的多,除了在府衙清理帳簿,他還做了什麼?"

    "昨天早上,他在興盛包子鋪吃的早餐,就是徐大醫士宅邸前的那家包子鋪.臊豬兒來城里為丁大少爺取藥,和他一起在那兒吃的早餐,二人說些甚麼,卻沒法打聽.中午,丁浩離開府衙,去的'四海鮮’吃飯."

    徐穆塵插嘴問道:"請的哪些官員?"

    "就他一個人,他就在大堂里用的餐,自始至終也沒見有什麼人與他同席."

    徐穆塵嘴角牽動了一下,冷笑道:"四海鮮酒樓賣的不是活魚活蝦也是新鮮水貨,都是用海水箱子或者儲滿冰塊的大甕從山東蓬萊島長途運過來的,價格昂貴之極,他一個人吃飯居然去那種地方擺譜,看來這趟差使,丁老爺真沒少賞他銀子."

    王之洲又道:"晚上,他就在'平川客棧’住宿.用餐也在那兒,叫幾道小菜,喝一壺小酒,便回房睡覺,我仔細盯了他一天一夜,沒有其他異狀."

    徐穆塵微微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就是這樣?這倒叫老夫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東家玩這一手倒底是什麼用意?"

    王之洲緊張地問道:"大掌櫃的,東家……不是想把咱們給丟出去頂災吧?"

    徐穆塵嘿然冷笑道:"他敢!他就不怕我破罐子破摔,把他也給抖摟出去?再者說……帳,在這兒."

    他拍拍自己的心口,傲然冷笑道:"那些帳簿,只是一個表象,沒有我點破其中的玄奧之處,能看出我徐穆塵帳中秘密的人,整個西北,也休想找出第二個來.你放心吧,東家一輩子好面子,現如今他被指為奸商,滿霸州城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笑話,他這麼高調的派出個什麼狗屁巡察來,不過是想表明他的清白.丁浩那小子會盤賬麼?哼!"

    王之洲這才稍稍放心,二人又說了會話,外邊有人來典當東西,王之洲忙出去接待,徐穆塵瞟了眼他的背影,鄙夷地一笑.

    徐穆塵從未想到有一天朝廷會來查他的帳,但是他為丁家做事,交通霸州官府上下官員,同樣是見不得人的行為,是以做帳自始至終就非常嚴謹.待後來,他野心漸漸滋生,又與雁九等人中飽私囊,雖說手中握著丁庭訓交結官員的把柄,終究是不要撕破臉的好,所以帳目更是做得滴水不露.如今朝廷突然要查他的帳,這也算是無心插柳,他自信憑自己幾十年從事典當行的經驗,帳目做的天衣無縫,誰也休想找出破綻.

    問題是,帳上找不出來,從人身上,卻是可以突破的.這麼多事,不是他一個人就做得了的,這許多年來,他也有了許多心腹,這些心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他的事情,現在官府只是以涉嫌查他,沒有動刑,一旦他們始終抓不到把柄,狠下心來用刑逼供,難保不會有人招出些對他不利的事來.盡管他們知道的那些事還不足以陷他于死地,可是終究不妥啊.

    這幾天,他坐在那兒天天撚著胡子盤算,盤算自己手下那幫人,都有誰知道哪些事,哪個人可靠一些,哪個人骨頭比較軟,如果招出了哪些事來,自己該如何早做防范.這些事想得他頭發都白了,頷下的胡須一根根的也快揪光了.

    這時候丁浩又來添亂,說實話,不是他瞧不起丁浩,實在是一人藏物,千人難尋,就算是個典當行里的精明里手,也未必就能尋出什麼破綻來,丁浩一共也沒接觸幾天典當鋪子,這可不是天縱英才無師自通的學問,憑他?能查出甚麼來.

    如此分析下來,徐穆塵更加認定,東家派丁浩來,不是為了對付他,只是要在霸州百姓面前表表姿態,穩定丁家上下人心.于是把丁浩丟開一邊,又對自己手下那些親信逐個甄選起來:"哪個不太可靠呢?他知道我多少事?一旦招認了甚麼,我有沒有把柄讓人抓呢?"

    徐穆塵撚著胡須苦苦思索著,他身上的袍子仍是一點褶皺也沒有,但是臉上的皺紋卻像溝壑一樣,越來越深了……

    ※※※※※※※※※※※※※※※※※※※※※※※※※※※※※

    丁家大院,後宅,陸少夫人熱好了湯藥從側門進來,正看到臊豬兒從前門出去.陸少夫人在矮幾旁跪坐下來,柔聲道:"官人,該喝藥了."

    她捧著藥盞,輕輕吹了幾口氣,遞到丁承宗面前,丁承宗接藥在手,抿了一口,陸少夫人輕輕歎道:"官人若是覺得沉悶,奴家陪你出去散散心可好.咱們尋一處有山有水的所在,讓你排遣一下胸中煩惱."

    丁承宗輕笑道:"丁家如今這個情形,我走得開嗎?怎麼突然想要陪我出去了?"

    陸少夫人幽幽地道:"官人不良與行,每日悶在後宅,難免覺得寂寞.前些時候官人同那丁浩言談甚歡倒也罷了,薛良這種笨口拙舌的呆子,你也能拉住他說上半天,奴家看了,心里……有些難受."

    "呵呵,你想岔了."丁承宗失笑道:"薛良是為丁浩送信來的.為夫沒有看錯人,這丁浩果然了得,他讓臊豬兒捎信給我,說他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既能打發朝廷的人滿意而歸,又能保我丁家平安無事,叫我勿需焦急."

    "哦?"陸少夫人訝然道:"我丁家這樣的難處,人人束手無策,老爺為此都愁病了,他只去了一天,便想到辦法了?"

    丁承宗哈哈笑道:"你錯了,他是還沒去時,就已有了七分把握,只是還有一些東西需要確認而已,所以當時不敢把話說的太滿.阿呆?哈哈,他若是呆子,這世上還有幾個人是不呆的,此人實是大智若愚呀."

    陸少夫人美眸頻閃,嫣然笑道:"官人這麼開心,奴家也開心的很.可是奴家很好奇,不知……是個什麼巧妙的法兒,竟能顛倒乾坤呢?"

    丁承宗笑道:"他只說有了辦法,卻未告訴我其中究竟,我怎好問他,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這種事情,本就不必透露于人的."

    丁承宗撫膝歎道:"我沒有看錯人,丁家要想屹立不倒,我是不成了,如今只有靠他.如果丁家放走了他,那將是我丁家這麼多年來最大的一單損失!"

    陸少夫人抿了抿嘴唇:"官人決意要留下他了?你不是說,他早萌去意?"

    丁承宗點了點頭,眉尖微微一挑道:"他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在這兒地位尷尬,如何不走?換了我是他,我也是要走的.不過,在丁家做管事,和認祖歸宗做丁家少爺,那是截然不同的.若是白手起家,他拼一輩子,未必能有丁家今日這番局面,還會不留下來?"

    他放下藥碗,神色嚴肅起來:"娘子,我和承業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做兄長的,對弟弟總該寬容一些才是,所以他平時如何胡鬧,我都不好在爹爹面前說些甚麼.可是,如今爹爹矚意二弟當家,二弟卻實在不是那塊料,為丁家長遠計,我也只能有失長兄的厚道了.其實……我前兩天已囑人搜羅了些二弟胡作非為的把柄說與爹爹聽了.爹爹雖寵溺二弟,可他並不糊塗,在二弟和整個丁氏家族之間,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陸少夫人大吃一驚:"官人……向老爺說了二叔兒的不是?"

    丁承宗默默地點點頭,深沉地道:"在丁家和兄弟情誼之間,我只能選擇前者.我只希望,在丁家和父子之情中間,爹爹也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只是……我挑的時候實在不妥."

    丁承宗懊悔地道:"官府正尋我丁家的麻煩,我偏火上澆油,讓爹爹知道了二弟的真面目,咳!若非如此,爹爹也不會急怒攻心,臥床不起了."

    陸少夫人沉默片刻,輕輕籲了口氣道:"瞧你,光顧說話,藥都涼了,我去熱一熱吧."

    丁承宗不以為然地道:"算了,不用麻煩了,幾口也就喝干了."

    "那怎麼成,你這病痛起來……,還是趁熱喝的好,我去熱熱."陸少夫人說著捧起藥碗.

    丁承宗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陸少夫人身子一顫,手中藥碗幾乎打翻,丁承宗奇怪地道:"你怎麼了?"

    "我……我……",陸少夫人紅暈滿頰,輕啐一口道:"誰叫官人嚇奴家的,你都很久沒有……人家還能不驚?"

    丁承宗神色轉黯,啞聲道:"湘舞,為夫……唉,苦了你了……"

    陸湘舞垂下頭去,幽幽地道:"官人說甚麼話來,嫁乞隨乞,嫁叟隨叟.奴家是你的妻子,這一輩子自然應該從一而終,侍奉郎君.苦不苦,都是命,有什麼好說的."

    丁承宗還想說些甚麼,可是嘴張了半天,才慢慢閉上,苦澀地一歎.陸湘舞垂著眼簾,捧起藥碗起身離去.

    丁承宗望著她的背影,輕盈嫋娜的身段,油亮如緞的秀發,纖腰豐腰,嫵媚難掩,分明還是個青春正盛的妙齡婦人,可是自己卻已……

    丁承宗不禁悵然道:"這些年來我忙于生意,四處奔波,與你連一子半女也無,否則……也可稍慰你的寂寞.唉!為夫對不住你呀……"

    丁庭訓房里,藥味濃重.天氣已經漸熱,丁庭訓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門窗緊閉,毫不透風.他早年為了丁家事業,在西北不分寒暑到處奔波,殫精竭慮窮耗心思,所以身子一直就不太好.這幾年養尊處優,病是不常犯了,其實身子骨兒反而更虛了,情緒起落大了,就難免臥病在床.

    他把藥碗向前一遞,雁九忙趨身上前接過碗來,丁庭訓咳嗽幾聲,徐徐問道:"官府查我丁家行賄一案,如今可有什麼眉目?"

    雁九把藥碗放在桌上,殷勤地扶他躺下,輕聲安慰道:"老爺,徐掌櫃的做事穩妥的很,官府能抓住他甚麼把柄?再說,這事兒不是交給大少爺去做了麼,您正生著病,眼下還是將養身子重要.您這病就是操心過甚累出來的,可不能再勞神了."

    丁庭訓輕輕哼了一聲道:"如果宗兒四肢健全,由他去辦這件事,那老夫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可他現在……唉!他一力保舉丁浩,老夫依了他.如今丁浩去了霸州了吧,帶去多少銀子,可曾上下打點?"

    雁九陪笑道:"老爺,您也知道,大少爺最像您,有什麼心思打算,很少向下人提起.大少爺不提,老奴也不敢去問呐."

    丁庭訓疲倦地擺擺手:"罷了,回頭我喚他來問問便是.你也不用總守在我旁邊,承業太年輕,辦事毫無閱曆經驗.收購糧草一事非同小可,你要多幫著他,此事萬萬不可再出紕漏."

    雁九哈腰道:"老爺放心,二少爺雖說年輕,性情不夠沉穩,可是為人聰明,辦事靈活.再說,這霸州地面兒上,那些種糧大戶不把糧食賣給咱丁家,他們還能賣給誰?這事兒您盡管放心,保證出不了紕漏."

    "哼!"丁庭訓欲言又止,無力地擺手道:"老夫要歇息一下,你去忙吧."

    "是,那……老奴告退."雁九上前替他掖好被角,這才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丁庭訓睜著兩眼望著帳頂,根本毫無睡意.他腦海里還在回想著丁承宗告訴他的丁承業做的那些荒唐事.以前,他只覺得承業斗雞弄犬,有些不務正業.不過,這畢竟是大戶人家子弟的通病,以後年歲稍長自然收斂,因此雖也時常為此訓斥他,其實也沒當成多麼嚴重的罪過.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精明了一輩子,要強了一輩子,卻養出來一個甚麼兒子.出入***場色,狎弄妓女伶人,這也罷了,可他居然連"蜂窠"(宋朝的男妓娼寮)都去逛過的.這讓一向潔身自好的丁庭訓想起來就犯惡心.

    這次讓他收購糧草,他還對一些糧商拖欠,壓價,挪用,將銀錢拿去與人關撲賭錢,一盞茶的功夫就敢輸掉萬錢,丁家就算有座金山銀山,又怎麼禁得起這敗家子兒折騰?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不重私德,談何操守?承業如何繼我家業?"

    想到這里,丁庭訓不禁老淚縱橫:"我這兩個兒子,如今承宗不能承宗,承業不能承業,我到底做了什麼孽,老天爺要這麼懲罰我!"

    淚眼模糊中,一個他從不曾正眼去看,甚至厭惡去看的身影漸漸在腦海中鮮明起來,丁承訓的話在他耳邊反複回響:"立嫡還是立賢,事關丁家存亡,爹爹可一定要慎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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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7章 挖溝


    丁浩在衙門里忙了三天,把所有的帳簿梳理了一遍,對所有帳簿中的大宗交易都做了標記,並按時間順序和主顧身份排列好,第四天就開始重新謄寫.<>

    丁浩開始謄寫帳簿的時候,真的是非常刻苦,連中午都不離開府衙.他在幾家有名的大酒樓訂好了飯菜,每天中午酒樓會把酒菜送上門來.當然,這酒菜都多備了兩份,那兩個守門的差官自然少不了跟著大享口福.

    那鮮美可口的魚羹,鋪在晶瑩冰雪之上,只有薄薄一層的鮮嫩膾魚片,這兩個衙差還是平生頭一回享用,聽說光是一道菜就得十五吊錢,兩個差官吃一口,腦海中便出現沉甸甸的一串銅錢,一頓飯下去,再看丁浩時,便如看著財神爺一般敬畏了.

    丁浩在府衙篩選了五天帳簿,第一批整理好的新帳冊已謄寫了一本.便通知趙縣尉,讓徐穆塵來府衙過目,確認.趙縣尉正等的不耐,立刻遣公人赴豬頭巷解庫去帶徐穆塵來.

    徐穆塵這幾日不用每日到府衙報備,按理說清閑了許多,可是不能每天去和那些辦案的大人過過招兒,這心里難免猜疑,忐忑,日子反而更不好過了.他表面上不說,這心里沒著沒落的卻全系在了州府衙門里.一聽公人傳訊,徐穆塵不禁大喜,立即隨之出了解庫,直奔府衙而去.

    徐穆塵進了府衙,隨那差人直趨西跨院,行至半途,忽地一間房里走出個人來,站在那兒漫聲說道:"來者可是豬頭巷解庫的徐掌櫃?"

    那差人站住腳步扭頭一看,"哎喲"一聲,趕緊一溜小跑上前見禮:"程押司,您眼力好,這人正是程掌櫃的,程押司有甚麼吩咐?"

    程德玄笑了笑,慢悠悠地走下台階,徐穆塵定睛看他,似也有些印象.記得上次京里來的陳觀察親自提他上堂問案時,這個年輕人就站在大堂一側,笑得一團和氣,自始至終不曾說過一句話,原來此人乃是一個押司,徐穆塵忙上前施禮道:"草民徐穆塵,見過程押司."

    程德玄笑吟吟地道:"徐掌櫃的,豬頭巷解庫向劉知府行賄一事,你們交待的怎麼樣了?"

    徐穆塵大驚失色道:"程押司何出此言?豬頭巷解庫是丁家的產業,丁家在霸州是極守本份的鄉紳,怎麼會賄賂官員,行那不法之事."

    程德玄也不惱,嘿嘿笑道:"守不守本份,證據上說話.丁家在霸州,的確是名震一方的大戶人家,這些年來,所種糧食都就近售于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那對朝廷還是有功的.不過……如果真的有不法之事……,徐掌櫃的……"

    徐穆塵急忙趨前一步,叉手道:"草民在."

    "徐掌櫃的,你只是丁家雇傭之人,這行賄之罪本來是落不到你頭上的,可是如果你執迷不悟,代丁家遮掩,蒙蔽官府,一旦抓到證據,那就是同謀,包庇之罪."

    說到這兒,他的笑容有點冷:"你丁家在霸州是有名望的人家,我們無憑無據的是不會動刑逼供的,可是你最好不要因此心存僥幸,以為能夠糊弄過去.一旦被我們抓到憑據,丁家跑不了,你也一樣跑不了,徐掌櫃的可不要自誤啊."

    徐穆塵心道:"若是能招,老夫早就招了.奈何,我藉著替丁府行賄之機,私下也不知干了多少非法勾當,拔起羅卜帶起泥,這一交待,勢必遮掩不住,丁家倒了,我也完了,這個程押司到底是年輕人,以為一番話便能誑得我據實招供?"

    他陪著假笑,連聲虛應道:"是是是,程押司金玉良言,草民銘記在心.可是草民所行所為清清白白,著實沒有什麼可招認的,還請程押司明鑒."

    程德玄仰天打個哈哈,踱到他面前,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寒聲道:"良藥苦口啊,徐掌櫃的是個聰明人,你最好仔細考慮一下本押司的話.本押司是在開封南衙辦差的,哪有許多閑功夫在這霸州耗著,你可不要考驗本押司的耐性兒啊."

    徐穆塵暗暗冷笑,臉上卻一片謙恭,躬身哈腰,十分禮敬地送程押司離開.待那程押司走遠了,差人才叫道:"還看什麼,快些走吧."

    徐穆塵轉身隨他繼續前行,到了西跨院兒,提著袍裾邁過高高的門檻兒,徐穆塵忽地若有所思,他站住腳步把程德玄的話反複咀嚼了兩遍,暗自疑道:"奇哉,這位程押司,不像是恐嚇,倒像是為我壯膽來著.什麼丁家在霸州這些年,收售糧食于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對朝廷是有功的.什麼無憑無據是不會動刑逼供的,一旦被他們抓到憑據,才會如何如何.若我是有心隱瞞的,聽了這些話還不等于吃了一顆定心丸?那程押司雖是個年輕人,畢竟是個押司,這些吏目做事比官兒們還要油滑,說話豈能不知深淺?"

    前邊那公人走出幾步,回頭見他撚著胡須盯著壁角幾口大缸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便沒好氣地道:"怎麼站住不走了?"

    徐穆塵連忙追上兩步,笑道:"這位公爺,那壁角怎麼擺著四口大缸?"

    "這州衙還是前朝時留下的,許多房屋年久腐朽,動輒走水,不多備幾口大缸,這州府衙門早燒成白地了."那公人說著,瞟了徐穆塵一眼,譏笑道:"你這老頭兒倒有意思,自己一身麻煩,還有閑心管這些閑事兒."

    徐穆塵呵呵笑道:"老朽心中無鬼,自然自在坦然."

    那公人"嘿嘿"一笑,不再說話,轉身引著他向前走去,徐穆塵跟在後面,心中暗想:"早聽人說南衙趙光義與趙普素來不和,莫非這南衙的程押司竟是來拖陳觀察後腿,跟趙相公打對台來的?"

    仔細揣摩,竟是越想越對,徐穆塵不禁心中大定,當他舉步走進那間偏僻的小屋,看見丁浩穿著坎肩,滿頭大汗地正奮筆疾書時,徐穆塵心平氣和,就像看著一個忙碌不休卻一事無成的可憐蟲,竟爾啞然失笑……

    "徐掌櫃的,你來了.呵呵,這是丁某這段時日整理出來的帳冊,有勞徐掌櫃的過目,若是沒有差錯,就請簽字畫押."丁浩見了徐穆塵,卻是客客氣氣,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臉上挪揄嘲諷的笑容,起身擦了把汗,便把謄寫好的帳冊遞了過去.

    徐穆塵傲慢地接過帳冊,走到一旁放在桌上,把長袍一揚,端然坐定,這才取過帳冊打開觀看.那帳冊打開,徐穆塵先是一愕,隨即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丁浩站在他旁邊,像個靦腆的小學生似的,很害羞地道:"慚愧,慚愧,丁某的字寫的實在是太丑了些,倒讓徐掌櫃的笑話了."

    徐穆塵再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實際上丁浩有許多古字並不會寫,好在這是謄寫舊帳,不會的字盡可從上面抄錄,偶爾有幾個錯字,那也無可厚非.只是……像他寫的這麼丑的字,徐穆塵實在是平生頭一次見.

    丁浩那手毛筆字寫的是慘不堪言,一行字在白紙上寫下來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一開始他還在白紙上自己打了豎格,後來似乎嫌麻煩,這豎線也不畫了,于是那一行行字就像狂風之下的柳枝,忽而飄向左,忽而搖向右,看的人眼暈.

    這且不說,而且他寫的字有的字大,有的字小,大字一個足以抵得上三個小字,恐怕只有剛剛讀了三天私塾的學生,才會寫出這樣狗爬一般的字兒來.就是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東西,居然想在帳簿上找他徐穆塵的把柄,豈不是滑天下之稽麼?

    他笑,丁浩便也笑.他大笑,丁浩便也大笑,丁浩嘴里說著慚愧,可那洋洋得意的樣兒,好象能寫得出來字已是天大的本事,哪有半分真的慚愧.徐穆塵笑臉刷地一收,神色一沉,便低頭看起帳簿來,旁邊站著的丁浩他理都不理了.門口兩個衙差見丁浩被人訕成這樣都有些替他難受,丁浩倒是心寬,探頭探腦地看了一陣兒,見徐穆塵專注于帳簿,根本不想理他,便摸了摸鼻子,把手上一灘墨跡抹成了一只黑鼻子,然後就像一個小丑兒似的回了自己座位,抓起那只毛筆,咬牙切齒地繼續揮毫潑墨起來.

    徐穆塵本不相信丁浩能從帳簿中找出什麼珠絲馬跡,可他怕丁浩在帳簿上做文章,雖然那一手丑字實在難以入眼,他還是逐字逐句看下來,不肯遺露一行.這一本帳簿看完,徐穆塵真是看的頭大如斗.

    字寫的難看,只不過折磨他的眼球罷了.可是這丁浩連措辭造句都不太懂,那時的文字是沒有標點符號的,這一行行歪歪扭扭,忽大忽小,語序時有倒裝的帳簿看下來,看的徐穆塵頭暈目眩.

    好不容易看完了,徐穆塵把帳冊往桌上一丟,長長地出了口氣.老天爺,要是那位京里派來查案的陳觀察每天逼他看三本丁浩寫的帳簿,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屈打成招",給他什麼罪名都痛快答應了.

    帳冊往桌上一丟,砰地一聲響,那邊正奮筆疾書的丁浩立即抬起頭來,一見徐穆塵正做仰天長嘯狀,連忙把毛筆"叭唧"一丟,欣欣然迎上前道:"徐掌櫃的,丁某這帳,做的可還好麼?"

    "哈哈,好,實在是好."徐穆塵忍俊不禁,連連點頭.

    丁浩大為歡喜,搓了搓手,又挺著黑鼻子湊近了問道:"那麼……所記所載,可有不實之處?"

    徐穆塵莞爾道:"沒有."

    "哈哈,那就好,這樣的話,就請徐掌櫃的簽字畫押吧.這我就放心了,為了清理這亂七八糟的帳冊,丁某寫的是頭大如斗啊."

    徐穆塵同情地道:"那是一定的,老朽看的也是頭大如斗啊."

    丁浩似未聽出嘲諷之意,他興沖沖地捧過筆墨和印油盒子,徐穆塵瞟了他一眼,提起筆來蘸了蘸墨,攤開帳簿便開始逐頁簽名.他左手幾根手指撚翻著帳頁,右手懸腕提筆,在那書頁右下角題著名字,那一手蠅頭小字寫的漂亮.幾十頁的帳冊,徐穆塵懸腕提筆,一氣呵成,翻頁,簽字,毫無停滯,那行云流水般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優雅美感,這手功夫,不是幾十年的老賬房,是練不出來的.

    徐慕塵把帳冊從頭簽到尾後,又拿過印油,逐頁蓋上指印,這才扯過一張紙來,一邊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上的印油,一邊曬然笑道:"看了你清理的賬簿,老夫才明白老爺派你來,到底是個甚麼意思.你為什麼願意干這差使,老夫心里也一清二楚."

    丁浩眨眨眼,笑道:"老爺是個什麼意思,丁浩又是什麼意思呢?"

    徐穆塵將手中紙團團起往地上一丟,微笑道:"上一次,你想找老夫的岔子,結果被發配到郊野挖河,大概你心里一直不服吧?呵呵,丁浩啊,相識一場,老夫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道你肯聽麼?"

    丁浩欣然道:"徐掌櫃的請多多指教."

    徐穆塵眼皮一撩,語重心長地道:"老夫勸你,還是回去挖河吧.河要是挖完了,挖溝也成,那才是適合你干的活啊!"徐穆塵說完,把雙手往身後一背,昂然走了出去.

    丁浩站在房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嘴角一歪,似笑非笑地自語道:"徐掌櫃的說得太他媽有道理了,我這不是正在給你挖溝麼……"

    ※※※※※※※※※※※※※※※※※※※※※※※

    徐穆塵出了府衙大門,豬頭解庫的馬車立即趕了過來,車剛停下,轎簾兒一掀,王二掌櫃就從里邊鑽出來,一臉緊張地問道:"大掌櫃的,那賬查的怎麼樣了?"

    王之洲實在放心不下,不知道丁浩在弄什麼玄虛.是以徐穆塵剛走,他就吩咐閉店打烊,自己急急追到了州府衙門,看見徐穆塵的馬車,便去車上等他.

    徐穆塵上了車,吩咐道:"回去吧!"說完把轎簾兒一放,冷笑道:"那帳讓丁浩一查,已經是越查越糊塗了."

    他想了想,這王之洲是自己的心腹,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膽子小,得盡量穩住他,免得後院失火,便把他進入府衙"偶遇"開封府程押司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然後笑道:"現在你放心了?上邊也在較著勁兒呢.劉知府已是垮定了,趙相公想盡量找些他的罪名,是想師出有名,免得有人非議自己心胸狹隘,公報私仇.開封府派了人來竭力阻撓,就是想著落在劉知府身上的罪名越少越好.趙相公現在聖眷正隆,就算開封府尹是當今皇弟也扳不倒他,南衙這是打得積毀銷金,積讒磨骨之計."

    王之洲興奮的以拳擊掌,連聲道:"好,好好,這我就放心了,只要咱們多拖一些時日,這些京里來的上差一無所獲,勢必無心在此多加消磨,咱們這一劫就算過去了.嘿!丁浩這小子,自不量力,一個剛剛晉升的管事,不知夾起尾巴做人,還敢與老掌櫃的您再三做對,到時得好好整治他一番才是."

    徐穆塵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掩著口咳嗽一聲,說道:"你去找幾個潑皮,盯緊了那丁浩,窺個機會,給我好好教訓他一番."

    王之洲一怔,脫口問道:"老掌櫃的,你是說……就這兩天?案情未結之前?"

    徐穆塵淡淡一笑,雙眼微微闔起,捋須說道:"不錯,按老夫說的去做,記得吩咐他們,不可打得那丁浩動彈不得,這帳……老夫還想讓他繼續查下去呢."

    王之洲猶豫道:"老掌櫃的,現在教訓他只怕不妥吧?現在動手,人人都會猜到是咱們找得人,那豈不是……"

    徐穆塵微笑道:"老夫正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丁浩查老夫的帳,老夫有些害怕了,呵呵呵……"

    王之洲恍然大悟:"不錯,讓他們把眼睛都盯在那永遠也查不出問題的帳簿上,咱們這一關還怕熬不過去麼?老掌櫃的英明,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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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8章 三潑皮

    雖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可是天天大魚大肉的吃,任誰也受不了.丁浩現在打個嗝兒都是螃蟹味兒,對那山珍海味實在是有些厭倦了,這天傍晚從州府衙門里出來,他沒像往常一樣朝大酒樓里去,沿著大街走了一陣,便拐進了一條小巷.

    這條巷子里都是些小吃店,有家店面陳舊的面館,碎紅布條的幡子在微風里懶洋洋地打著晃兒,桌子就擺在柳樹下,柳枝嫋娜,旁邊一條小溪,溪水倒也清澈,意境很是幽雅.

    丁浩便在一張桌旁坐了,要了一大碗打鹵面,聽坊間百姓聊著家長里短,剛剛挑起一筷子面條,三個粗布短衫的人便到了面前,"砰"地一拍桌子,瞪起眼睛看著丁浩.

    丁浩詫異地抬起頭,只見眼前這三人年紀都不大,三人大概十七八歲年紀,中間一個細腰乍背,長得一副好身材,可惜臉上坑坑窪窪,實在叫人不敢領教.左邊一個身材矮胖,短得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頂著一顆碩大的腦袋,臉是圓的,嘴是扁的,眼睛也是狹長的,好象面疙瘩上畫了個人頭,剛把面發好,就被人一巴掌把饅頭拍成了燒餅似的.右邊一個長得又粗又壯,結實的有如一座鐵塔,若是那張年輕的臉龐再多些沉穩凝重之氣,便是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燕趙豪傑了.

    "三位小兄弟,有什麼事?"

    "什麼事兒?"中間那個細腰乍背的年輕人忍不住笑了:"胡老四,你蒙了我彎刀小六的錢,躲到這兒來便以為沒事了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一遭落到老子手里,還有何話說?"

    丁浩登時回過味兒來,曉得這三人是存心找碴的,他左右一掃,見那些食客們已經避到了邊上去,與這彎刀小六同來的那兩人一左一右,擋住了自己去路.

    彎刀小六招呼道:"大頭,鐵牛,給我好好的教訓教訓他."

    "且慢!"眼看二人就要動手,丁浩忽然振衣而起,把桌子使勁一拍,凜然喝道:"你彎刀小六也算是個有字號的人物,竟要以多欺少麼,你可敢與我單打獨斗,比試拳腳?"

    彎刀小六是在這一帶厮混的一個潑皮,他收了人錢財來尋丁浩麻煩,本想遵囑把丁浩揍上一頓回去交差了事,不想丁浩竟要與他單打獨斗.這些潑皮混混身無長物,唯一可以自詡,唯一能夠炫耀的就只有江湖義氣和一個響當當的字號,自然不肯弱了自己名頭,于是冷笑道:"哈哈,看來你知道爺們為什麼來的?你這人……上道兒,要不是受人之托,我倒真要交交你這個朋友."

    他退了兩步,吩咐道:"鐵牛,你跟他過過招兒."

    那黑鐵塔似的大漢拙于言辭,身手卻極敏捷,他沉聲一應,肩膀一晃,馬步一蹲,擰腰晃膀便亮開了架勢,猶如大鵬展翅.

    丁浩面噙冷笑,不慌不忙地推開桌子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挽著袖筒兒,沉聲道:"兩位好漢,我要與你兄弟子一戰,你們站得這麼近,是怕他不敵,還是想要偷襲?"

    那矮胖少年大怒,彎刀小六一把拉住他,笑道:"大頭,咱們退遠些,免得招人閑話."他拖著那矮胖子退到兩丈開外,心中放心不下,又對亮翅而立的鐵牛嚷道:"鐵牛,你小心些."

    他們三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又有一身武藝,在街巷里時常與其他潑皮混混們打群架,本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可是丁浩長得斯文,氣度沉穩,看起來倒有些真人不露相的派頭,彎刀小六不知他底細,便怕自己兄弟吃了大虧.

    鐵牛是個粗憨的漢子,倒不把丁浩這番作派放在眼里,而是冷哼道:"放心,你們且看我如何擺布他."

    丁浩挽好袖子,忽地弓步探手,一聲低喝,擺出了電影《黃飛鴻》的招牌起手勢.鐵牛凝神握拳,只道這丁浩也是個會家子,馬上就要撲上來打斗,不想拳頭一晃,迎面撲來的竟是一碗打鹵面,原來丁浩那出手一推,竟把一碗面揚了起來.

    一碗面扣在拳頭上,面條灑了一地,鐵牛登時傻在那兒,他晃晃拳頭上的鹵醬,怒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既說較量拳腳,怎麼……"

    他還未說完,丁浩一貓腰,呼地一下,一條凳子被他抄起來,又迎面向鐵牛砸來.鐵牛怒不可遏,身形只一晃,缽大的拳頭便呼地一下迎了上去.這鐵牛是真有一身硬功夫的.他練的功夫叫"三晃膀",又叫"六步架",就是後世的大洪拳,這套拳法創自隋末,興于唐朝,到了宋初時候,已在黃河,江淮一帶廣泛傳開.這套拳拳勢威猛,剛勁有力,集氣功拳架于一體,極具實戰效果.

    鐵牛這一拳含憤迎上去,只聽"砰"地一聲氣爆般的炸響,那硬木制成的板凳竟被彎刀小六這骨肉的拳頭打個粉碎,碎木屑如一叢細針四處亂濺,那威勢真是怵目驚心.

    丁浩一不做二不休,抄起板凳扔出去,然後雙膀一較力,那桌子也被他掀了起來,恰好擋住了那一蓬木刺.鐵牛一拳打碎了凳子,氣得二目圓睜,哇哇叫道:"你這厮忒也無恥……"

    一語未了,就見一張油嘖麻花的飯桌又迎面飛來,鐵牛大吼一聲,單腿揚起,以腿使了招力劈華山,"轟"地一聲將那桌子劈成了兩半.瞪眼再看,哪里還有丁浩的人影,鐵牛一呆,就聽旁邊大頭嚷道:"鐵牛,那厮往西邊跑了."

    鐵牛扭頭一看,只見丁浩提著袍子,稀哩嘩啦趟過小河,連蹦帶躥地沿著一行柳樹向前狂奔而去,不由大喝道:"兀那小子,有種回來."

    丁浩心道:"他娘的,這是誰找來的潑皮,想來不是柳十一就是徐穆塵,我的身子可比不了那桌椅結實,若是留下,還不被你拆散了架,那時有種也種不下去了."

    丁浩一邊想著,一邊邁開兩條腿跑得飛快,鐵牛大怒嚷道:"俺鐵牛今天不把你屎打出來,算你拉的乾淨.兄弟們,追!"

    丁浩穿街過巷,三人在後面窮追不舍,丁浩暗叫不妙:"就算這三個潑皮不通武藝,以一敵三我也不是對手,何況他們那一身功夫實在嚇人.我該逃往哪里?"

    眼見前邊竟已跑到了豬頭巷,丁浩別無選擇,立刻加快腳步直奔豬頭巷而去.跑到豬頭巷巷口扭頭一看,只見彎刀小六一馬當先緊緊追來,丁浩喘著粗氣抓起門環便"砰砰砰"地敲起來.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丁浩一拳揮出,幾乎正砸中開門的那人鼻梁骨,他急急收住拳頭,定睛一看,不由喜道:"柳婆婆,鋪子里的伙計們呢?"

    柳婆婆一見是他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丁管事!你怎麼來了,這些日子生意不好,鋪子提前打烊了,看店的老戚頭兒家里有點事,老婆子替他看一會店鋪,出了什麼事了?"

    柳婆婆表面上是豬頭解庫專司灑掃的老仆,但她同時也是丁承宗安插在豬頭解庫的一個眼線.說起來,這徐穆塵二十年來把豬頭解庫經營的真是風雨不透,以丁承宗的精明,又是大少爺的身份,想要不著痕跡的插進一個眼線,也只能安排進一個身份低微的灑掃老仆,完全進不了豬頭解庫的經營核心,這徐穆塵的機警謹慎可想而知.丁浩進城後已經與柳婆婆私下接觸過幾回,把一些不方便自己出頭去搜羅的東西都交給她去辦,這老太婆辦事倒也妥當,不動聲色地便給他辦妥了.但是在公開場合,兩人卻不敢過份親近.

    一聽柳婆婆的話,丁浩大失所望:"店里沒有人了?這……快讓我進去."

    "嘿嘿,你住哪里去!"丁浩一只腳還沒邁出去,衣領子便讓人揪住了,彎刀小六一把拖住丁浩,"呼"地一拳便擊向他的胸口.丁浩被打得一個趔趄,跌出兩步下了台階,這時鐵牛和大頭也到了,呼呼地喘著粗氣把他圍在中間,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你這厮還真能跑……"

    丁浩一見這架勢就知道跑不了了,他硬著頭皮道:"是誰派你們來的?我告訴你們,我如今可是在州府衙門里辦事的,如果傷了我,沒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彎刀小六嘿嘿冷笑,根本不把他的恐嚇放在心上,他見兩個兄弟已看住了丁浩,便端著肩膀不陰不陽的笑著,從台階上往下走,陰聲說道:"你的底兒,我們兄弟知道的一清二楚,嘿嘿,在衙門里做事?我怎麼不知道,你竟是個吃公門飯的?"

    彎刀小六話音未落,後腦勺上便被人抽了一巴掌,小六"哎喲"一聲,惱火地轉過身去,瞪眼罵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惹你家六……六……六……"

    彎刀小六的聲音結巴起來,肩膀也垮了,眉毛也順了,從雄糾糾的斗雞變成了一只鵪鶉,訕訕地道:"柳婆婆,您……您老怎麼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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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9章 真剽悍


    柳婆婆邁著方步一步三搖地走下台階,瞧那沉穩的模樣,倒像是領著楊門眾寡婦征西下邊關的佘老太君.彎刀小六訕訕地跟在她後面,想搭訕又不敢的樣子.柳婆也不正眼瞅他,只是沉著臉瞪那矮胖子,問道:"你是大頭兒?"

    矮胖子苦著一張臉道:"是我,原來是柳婆婆,大頭眼拙,方才竟沒看出來……"

    "你這醃臢潑才還認得我是柳婆婆?"柳老太婆忽然叫了起來,抬手就打,矮胖子舉手護住頭面連連後退,尷尬地討饒道:"柳婆婆,柳婆婆,大頭沒得罪你啊,您這是做甚麼?"

    "沒得罪我老婆子?你這生孩子沒屁眼的醃臜貨,想當初你娘難產,要不是我老婆子接生,也保不住你娘的命,你娘一命歸了西,也就生不下你這個禍害.如今你長大了是不是?欺侮到我老婆子的頭上了是不是,你沒得罪老婆子?你可知道被你追打的是甚麼人,那是丁家的管事,我老婆子能有口飯吃,都是人家賞的,你這不是砸我老婆子的飯碗嗎……"

    "別別別……"大頭狼狽不堪,倉惶敗退,一旁那黑鐵牛見勢不妙剛想逃開,已被老太太瞧在眼里:"你這五大三粗的夯貨又是個什麼東西?哎喲,是你啊,你也能耐了是不是?不是小時候上我老太婆家討吃的時候那副可憐兒樣啦?"

    鐵牛揪著一張包子臉,吃吃地道:"柳……婆婆……"

    老太太抬手又打:"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要不是我老太婆可憐你無親無故,時常的接濟你,你早不知成了哪條爛水泡子里的死狗,現在你也欺負到老娘頭上了,養條狗還知道沖主人搖搖尾巴,你卻……"

    可憐鐵牛那麼粗壯的一個漢子,被柳婆婆打得上竄下跳,直如一個猴兒似的.彎刀小六陪著笑臉跟在柳婆婆後面,低聲下氣地道:"柳婆婆,您老在這兒,咱們認栽,這就走了還不成嗎,您老消消氣兒,別跟我們一般見識,我們是混人……"

    柳婆婆指著他罵道:"你是夠混的.想當初你生了痘瘡,是誰救了你一命?那時候你個小兔崽子趴在我老太婆的懷里要死要活的,怎麼沒有這般威風?臨了臨了,你還拉了老太婆一泡稀屎,現在你都不記得了是不是?你這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到秧子里的混沌東西…….這幾個不學好的小畜牲,原本也都是些乖巧本份的孩子,要不是被你拐帶的,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

    丁浩沒想到這柳婆婆竟有這般威風,眼見四下已有路人上前圍觀,他忙上前一步,向柳婆婆使個眼色道:"柳婆婆,咱們進去說話,這般讓人看著不成樣子."

    柳婆婆醒悟過來,轉身便向院中行去,揚聲說道:"你們三個,給我滾進來."

    那三個少年也不敢逃跑,互相看看,一臉苦相,訕訕地跟在後面進了院門.柳婆婆站定身子,回首又道:"關好大門."

    三人忙搶著去把大門關好,丁浩納罕地道:"婆婆認得這三個人?"

    柳婆婆小聲笑道:"這三個潑皮,都是霸州城里土生土長的孩子.鐵牛姓王,是從小無父無母的,大頭也姓王,叫王鵬,爹爹是個殘廢,娶了個腦筋不太好的渾家,生了這孩子心眼笨,打小兒就總受人欺負.就那小六兒童羽,家里開武館的,家底還算殷實,鬼心眼也最多,這幾個孩子從小就打架生事不干正事兒的,丁管事怎麼招惹了他們?"

    說著柳婆婆把臉一板,說道:"你們三個,給老身滾過來!"

    三人遲遲疑疑地湊到面前,聽雙方一番對答,原來柳婆婆與他們原本是住在同一條巷子的,現如今也有三兩年不見了.這柳婆婆以前做過媒婆,牙婆,穩婆,還做過一陣兒跳大神兒治病的巫婆,年輕時更是潑皮輩里的女混混,原本也是坊間極風光的一個人物.後來她貪圖小利把一個不知根底的女孩兒介紹到一個大戶人家為婢,結果這小婢偷了主人家的財物要走,被主母發現,失手刺死了主母.雖說這小婢被抓個正著,可是介紹她來的柳婆婆也吃上了官司.

    丁家大少爺丁承宗的婚事是柳婆婆說合的,雖說這婚事是丁老太爺一手促就,媒人只是應景兒的,總算有一份情份在.柳婆婆無奈之下,便托人找到丁承宗.丁承宗倒也爽快,使了銀子幫她打點,救她出了牢獄.柳婆婆牌子倒了,不能再做舊日營生,便聽從丁大少爺安排,到了這豬頭巷解庫做了他的眼線.

    柳婆婆一生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物,那一雙眼睛毒辣無比,雖然是個始終不能接近豬頭解庫經營核心的灑掃雜仆,竟也看出一些不尋常的舉動,上一次丁浩做解庫巡察,她就話外有話,有意的點醒丁浩,只是丁浩根本無意在丁家久耽,雖然聽出有些蹊蹺,最後卻也不了了之了.

    至于這三個潑皮,確實是受人指使,收了人家銀錢來尋丁浩麻煩的.王鐵牛是無父無母的,綽號大頭的王鵬殘疾老父前幾年死了,他那腦筋有些不清楚的老母有羊癲瘋的毛病,有一次燒飯時羊癲瘋發作,一頭鑽進灶炕,把自己給活活燒死了,二人從此更是每天都和童羽混在一塊兒,跟著童父習武,做了師兄弟.

    童羽的老爹是開武館的,說起來他一身武藝還真是不凡,可是開著一家破武館也沒甚大出息,倒把年輕時的一番壯志全消磨了.童館主這些年別的成就沒有,就是孩子生的多,八個兒子,六個女兒,濟濟一堂.這麼大一家子人,吃也把他吃窮了,哪還有心管教,所以這兒子在外面惹是生非,他也懶得管,有人找上門來時,就脫了鞋子把兒子一頓好揍了事.結果這兒子打皮實了,反而越走越歪.

    這三個人在街坊間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招搖撞騙,其實也蒙不了幾個小錢,昨天忽然有人找到他們,出了五十吊要他們教訓一個人,三人便欣然答應了,卻不想竟然撞到了柳婆婆眼皮子底下.

    弄清了來龍去脈,丁浩脫口問道:"那出錢雇你們對我下手的是什麼人?"

    三人面有難色,互相看看作聲不得.柳婆婆又惱了:"你們三個狗東西,人家給你口熱屎吃,便里外不分了?丁管事問你們甚麼還推三阻四的不肯說?"

    彎刀小六為難地道:"柳婆婆,既然這位丁……丁管事和您識得,那別人便出再多的錢,小六兒也不敢來為難他.可是,受人之托,不能忠人之事,小六兒已經有虧于人了,萬無把雇主消息透露出來的道理.這是江湖道義,小六兒頂天立地,若是做出這種無恥之事來,以後也不用做人了."

    柳婆婆還要逼迫,丁浩對這潑皮生出幾分欣賞,忙阻攔道:"柳婆婆,算了,那人既然能出得起五十吊錢,我已猜到是甚麼人了,問他們,不過是想印證一下.他們這麼做並沒有錯,男子漢大丈夫,理應有些為人處事的原則,你就不要難為他們了."

    聽丁浩這麼說,柳婆婆便住了嘴,彎刀小六三人不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柳婆婆又是好一番訓斥,才讓三個潑皮離去.那看店的老戚頭兒也是徐穆塵的人,丁浩怕他回來見到自己與柳婆婆在一起,會生起疑心,便也起身告辭.柳婆婆送到門口,順口問道:"丁管事,那要的那魚還需要多少?'四海鮮’進的也不多,你可要早些交待下來,免得一時無處去尋."

    丁浩道:"無需多少了,再進一批也就夠了.婆婆三教九流的門道熟,那精通鼠竊狗盜之術,身手輕巧靈活的人可曾著手尋找?"

    柳婆婆笑道:"這人老身已尋到了,許了他一百貫錢,喜得那人時常詢問老身何時動手呢."

    丁浩打開大門,微微一笑道:"快了,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咱們再耐心地等幾天,'浴蘭令節’一到,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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