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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連載中)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0章 草莽輩


    丁浩出了解庫大門,左右看看無人注意,立即快步走出巷口,穿過大路到了對面,就見彎刀小六三人正在一株柳樹下嘀嘀咕咕.丁浩心里一動,暗想:"莫非他們還不死心?"

    丁浩藉著行人,騾車的掩護,悄悄靠近了去,背對著柳樹站定,只聽樹後三人議論,彎刀小六說道:"本想這筆買賣錢來的容易,我爹這治病的錢有了著落,這下可又抓了瞎."

    鐵年吃吃地道:"咱們雖未把那丁浩打得頭破血流,卻也追得他如喪家之犬,算是對得起那雇主了,這錢便不返還給他又如何?師父半生習武,身子強健,一向不生病,如今一生了病,就倒在炕上爬不起來了,得盡快醫治才好."

    彎刀小六正色道:"使不得,咱們雖是不入流的潑皮,可是蒙來的是蒙來的,訛來的是訛來的,既說是接了人家差使,那就得把事給人家辦了才能收下這錢,要不然用著也虧心.罷了,這錢咱們還回去,今晚去'四海鮮’轉轉,那里有錢的主兒多,看看能不能摸幾個荷包回來."

    丁浩聽了對這幾個小潑皮頓時有些另眼看顧,他們本是人人看不起的潑皮,坑蒙拐騙的事更是家常便飯,他們也不覺得這樣做有何不妥.但是他們還能謹守自己給自己定下的規矩和道德底限,那這人雖是潑皮,卻絕不是一個小人,爛人,比起那徐穆塵,柳十一之流真是不知高尚了多少.如今他們既有難,不妨幫他們一把,同時自己在這霸州城里人單勢孤,正可借助他們的力量.這些潑皮整日在街巷間胡渾,城狐社鼠之流,能量其實大得很.

    想到這里,丁浩立即轉過柳樹,向三人拱手一笑道:"三位小兄弟,你們的話我剛才都聽在耳中.你們的難處,我也了解了.對三位小兄弟,丁某真是欽佩的很."

    彎刀小六登時紅了臉,惱道:"你來說甚麼風涼話,我們只不過是人人瞧不起的潑皮混混,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你堂堂丁家管事,連驅馬趕車都不屑用我這樣的人,還說甚麼欽佩的很."

    丁浩正容道:"這話就差了,三位身處卑汙,卻自有堅持,說實話,如果我淪落到這一步,能不能還守這些規矩,也是自問不知.劉備織席販履,張飛殺豬賣肉,關云長還沿街叫賣做過小買賣呢,仗義每多屠狗輩,無良總是讀書人,三位何必如此自鄙?"

    大頭聽了喜道:"丁管事莫非是算命的出身,你怎知道我原是個屠狗賣肉的?我爹活著的時候,正是靠賣狗肉過活的."

    "大頭閉嘴!"彎刀小六沒好氣地罵了腦筋缺根弦的大頭一句,上下打量丁浩一番,臉色緩和了些:"你誇上天去,我們還是不入流的小潑皮,比不得劉關張那樣的大英雄.看在柳婆婆面上,我們也不與你為難了,不過你卻要小心,那雇主說不定就要另找人對付你,還在這里與我們啰嗦什麼?"

    丁浩笑道:"正是如此,我才來找你們."

    他從袖中摸出張銀票來,說道:"那人給你五十吊,我給你一百吊.我也不追問那人身份,來路,只等你推了他這樁生意,便來替我做事如何?"

    大頭見了更喜,摩拳擦掌地道:"這個使得,你與誰有過節,要讓我們去揍他一頓嗎?是需要打傷了還是打殘了,若是下黑手打悶棍把那對頭弄成殘廢,可是要再加錢的,如果對方人多勢眾,你還是要加錢的."

    彎刀小六在他大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罵道:"叫你閉嘴,還要現眼."然後抱起雙臂,不冷不熱地看著丁浩,說道:"如果你是要從我們這里了解那雇主的一舉一動,那還是省省吧.我今日拒了人家生意,明日便替你去尋他麻煩,豈不是無恥之極?這件事就是這件事,就算我推了他的生意,也不會變成兩樁事,小六兒不會自欺欺人."

    丁浩正是想讓他們為自己所用,見他一口道破,便退了一步道:"那也罷了,我也不要你們去窺探,為難那雇主,我使這一百吊錢雇你們保我安全,這樣如何?我看這位鐵牛兄弟一身硬功夫極是了得,想必兩位的功夫也不會差了,當能護我周全."

    彎刀小六笑道:"咱們兄弟,人雖窮,志可不短.你要雇我們殺人放火,只要錢出得動了人心,我們也為你去做.但有一條,得在此事之後.我們今日來尋你麻煩,就因有人要為難你,不管你說的多麼好聽,為你去窺探那人動靜也好,反過來保護你周全也罷,這兩樁事不還是一樁事麼?那樣朝三暮四兩面三頭的事,我彎刀小六是絕不會做的?"

    丁浩怔了怔,輕歎道:"小兄弟教訓的是,我比你癡長幾歲,卻沒你想的透澈."他自嘲地一笑,感傷地道:"丁某一直以來身處的環境,便是與人爭權奪利,勾心斗角,鑽營取巧慣了,只覺得圓滑一些才不吃虧,到如今,胸中一團血氣已淡了,少年崢嶸棱角也磨平了,聽你一番話,真讓我慚愧不已.罷了,這錢你們還是拿去,我也不要你們為我做甚麼事啦."說著仍將那錢遞過去

    彎刀小六臉皮有些漲紅,想起父親病情,有心接錢在手,可是被他這一通贊,倒是有些放不下身段,只得吃吃地道:"我……我們不曾為你做甚麼事,怎好收你的錢?"

    丁浩無所謂地笑道:"你們就當是使計從我這里騙去的好了,你不是說坑蒙拐騙的事也時常做得麼?哈哈……"

    彎刀小六更加難為情,訕訕笑道:"可我們……我們著實沒有蒙過你."

    丁浩略略一想想想,忽地笑道:"這也容易."

    他舉起拳頭晃了晃,在彎刀小六胸口輕輕一捶,一旁鐵牛立即瞪起眼睛,攥起缽大的拳頭踏前一步喝道:"你這厮說的好好的,為何動手打人?莫非只會使些下作手段偷襲?"

    丁浩就勢把錢往他手里一塞,微笑道:"打了人,總要有所賠償才是,這樣……天經地義了吧?呵呵……,三位小兄弟,告辭了."丁浩笑著拱拱手,轉身走去.

    鐵牛和大頭頓時呆住,彎刀小六胸口一熱,忽地追上兩步,攔在丁浩身前,重重地一抱拳道:"丁大哥仗義疏財,這份情小六記下了.這一次,小六實在不能幫你,不過以後丁大哥不管有什麼事,火里來水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說出來,小六皺一皺眉頭,便算不得英雄好漢!"

    丁浩拍拍他肩膀笑道:"刀山火海,我倒想不出哪里有,也沒想出來為什麼要去.不過肉山酒海,這霸州城里倒有好幾處.我一個人在州府衙門盤帳,吃也一個人,住也一個人,實在寂寞的很,你們如果有心,咱們閑暇得空的時候,一起去那肉山酒海走幾遭如何?"

    大頭一聽"肉山酒海",登時兩眼發亮,彎刀小六還沒開口,他便大聲嚷嚷道:"有空,有空,怎麼沒空,我們哥三兒天天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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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1章 候東風


    丁浩每日盤完了帳,便與三個小兄弟一齊快樂,倒也不再寂寞.他怕那彎刀小六認為他是繞了個彎兒拉三人當保鏢,是以每次約他們喝酒,都是說明了時辰,地點,一齊在那里相聚,並不與他們同路而行.

    不過丁浩也不敢大意,如果是柳十一之流,為了私怨也好,爭權也罷,最厲害也就是使些潑汙水毀人名聲的手段,可是徐穆塵卻不同,事關他的身家性命,狗急了跳牆,買凶殺人也是有可能的,因此他把負責看管自己的兩個公差做了保鏢,每日拉著他們一起去吃酒.一個管事,兩個公差,三個潑皮,同座飲酒,把臂言歡,瞧來也算霸州一景.

    這幾日幾人相處愉快,年輕人尤其容易與人打成一片,彎刀小六三人便要與他結拜成兄弟.丁浩對江湖結拜這種事本來覺得有些胡鬧,可是看這三個小兄弟十分認真,便也笑著答應下來.四人跪盟天地,敘了長幼,丁浩自然是當仁不讓的大哥.

    這天中午,幾人吃酒已畢,丁浩說道:"三位兄弟,明天就是浴蘭令節了,州府衙門要封衙過節,大哥我也要回丁家莊去了.咱們兄弟,只能節後再見了."

    聽說他要回鄉下去,三個兄弟心中頗有些不舍.兄弟四人聊了許久,直到兩個公人不耐催促,丁浩才與他們告別,返回府衙.

    宋朝的公務員們,薪水在各個朝代中是最高的,休假時間在各個朝代中也是最長的.大節休七天;中節小節休三天或一天;每月例假三天,再加上各級官署每年十二月二十日"封印"停止公務,公務人員回家過年省親,要到次年正月二十日才返回衙門"開印"辦公.這樣一來,他們全年的實際假期近一百天,已經接近現代雙休日制度的休假時間,而我們的雙休日制度如今才實行了不過十多年,這個時代的公務員們福利待遇實是比現代還好.

    "浴蘭令節"將至,與三天例假連起來,可以連休四天,到了下午,整個衙門就冷清下來,許多官吏,衙役已經提前休班了.那模樣就像現代的機關事業單位逢年過節時的情景,丁浩看在眼里,不免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他此時還在屋子里忙碌著,那兩個看管他的衙差現如今哪還能負起看管之責,眼看衙門里冷冷清清,那兩個衙差心里也長了草,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其實那帳冊丁浩在三天前就基本完工了,前日徐穆塵趕來,已經對最後一冊帳簿做了檢查確認,並逐頁簽字畫押.但是丁浩對趙縣尉那里卻說帳冊還未整理完畢,一味拖延著.

    當初一番對答之下,趙縣尉就知道他要在帳簿上動手腳,至于他具體使什麼法子,趙縣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敢知道,所以對他整理帳冊的進度一直是不聞不問,裝襲作啞.他說還未整理好,趙縣尉便也哼哼哈哈地應一聲了事,並不來催他.

    桌上擺著一盤冰,一壇熱湯,冰上本來鋪著膾魚片,如今那肉味鮮美的膾魚已經被吃魚吃到腥的丁浩扔到了廊前的魚池里,只留下了一盤晶瑩的冰雪.這兩樣菜是丁浩從酒樓帶回來的,衙差們如今都知道丁管事譜兒很大,胃口也好,每天下午都要一邊整理帳冊,一邊吃點鮮美的膾魚片,喝點稠滑的粟米羹.比知府老爺還要逍遙,令人羨慕的很.

    此刻,冷氣森然的冰上,熱氣騰騰的羹上都鋪著一塊布,丁浩將那謄抄好的三冊帳簿輪番放在冰上,羹上,一會熏,一會凍.這三天,丁浩一直在做的就是這件事,耐心地等著"浴蘭令節"的到來.如今"浴蘭令節"到了,衙門如期放假了,他整個計劃的最後一環也終于可以實施了.

    他又忙活了好一陣兒,才打開帳冊細心地翻閱著,翻閱了一遍,他微笑著合起帳簿,把剩下的一點墨連同那冰,粥全部倒進腳下的木桶里,搬出去放在廊下,然後把三冊帳簿小心地放進一口小書匣,抱起來出了門,站在廊下高聲叫:"兩位公爺?"

    叫了半天,那兩個公人才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喜不自禁地道:"怎麼著,丁管事忙完了,那咱照例搜搜身子,然後丁管事早點兒回去,我們哥倆兒也好早些回家."

    丁浩笑吟吟地道:"辛苦兩位公爺了,這帳冊嘛,總算是整理好了,丁浩這就得去交給趙縣尉,還請兩位公爺帶路."

    "整理好了?"兩個公人聽了著實有些失望,這些天跟著丁管事天天美食佳肴,怕是知府老爺平常吃的都沒這麼精細,他多整理一天,自己就能多跟著享享口福兒,怎麼這麼快就整理好了呢?

    兩個公人不情不願,卻也無可奈何.他們陪著丁浩到了趙縣尉的公房,趙縣尉正在整理行裝.他到臨清上任之後,就把家眷接了過來在臨清安頓下來,兩地離得不遠,正好趁這幾天長假回去看看.

    其實陳觀察和程押司還留在這兒,這兩位一個背後是宰相趙普,一個背後是皇弟趙光義,想升官的應該留下巴結巴結他們的人才是.可是傳聞說這兩位一向不對付,這次他們都派了人來聯手辦案,也總透著些別扭.這種事態不明的時候,匆忙表態的話,一旦站錯了隊,這前程就完了,還不如躲遠一點的好,所以趙縣尉便選擇了回臨清.

    他剛叫身邊侍候的那個小厮整理好行裝,就聽門外有人喚道:"縣尉老爺,丁府管事丁浩已整理好帳冊,現在門前等候."

    "甚麼?"趙縣尉心中一喜,急忙搶步出屋,就見丁浩雙手捧著一個書匣,笑吟吟地站在那兒.

    趙縣尉眉尖一挑,問道:"成了?"

    趙縣尉一語雙關,丁浩心知肚明,便也答了一句:"成了."

    趙縣尉大喜,伸手便來接那書匣,丁浩雙手遞過,在書匣上輕輕一拍,說道:"浴蘭令節,府衙放假,趙大人想來也要回自己府上去的."

    趙縣尉笑道:"有了這件東西,我便不回去又何妨?"

    丁浩微笑道:"這個東西何必急在一時,趙縣尉總要找些盤帳的能手從頭到尾好好的看上一遍,然後再按圖索驥細細地盤上一盤吧.如今是浴蘭令節,手下人都放假離衙了,大人如何辦案?不妨待大假之後,神情氣爽,精神飽滿,說不定……這意外之喜就不請自來了."

    丁浩說著,在書匣上輕輕一拍,趙縣尉會意,一拍額頭,假意恍然道:"是啊,本官歡喜過甚,倒是忘了得力的人手大多已經離去."

    他捧著那書匣認真地看了看,強忍住打開翻閱的念頭,遞與兩個差人道:"去,把它放進府衙庫房,加封密藏.待'浴蘭令節’之後,本官再來取用.東西放好之後,你們也可以離開了."

    兩個衙差一聽,連忙接過書匣,一溜煙兒奔府庫去了.

    丁浩看著趙縣尉微微一笑,拱手道:"丁浩祝縣尉大人歸途平安,一路順風,咱們……節後再見."

    趙縣尉嘴角微微一牽,緩聲道:"本官……會等著你送來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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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2章 浴蘭令節


    農曆五月初五,本稱"端五節",因避唐太宗生日(八月初五)之諱,改五為午,始稱端午節.因端午節時各家均以佩菊蘭花煮水沐浴,唐宋時人又稱端午為浴蘭節.

    離開府衙,丁浩先去街市上轉了轉,花了一文錢,要一街頭玩耍的小童到柳婆婆家知會了一聲,約定了明日相見的時辰,便回到了客棧.

    次日早上起來,洗漱完畢,到街對面的小店吃了早餐,候了片刻,柳婆婆便從小店後門逛了進來,丁浩匆匆向她交待一番,便離開酒樓去街市上買了些應節的禮物,回客棧等著臊豬兒的馬車,待臊豬兒的馬車到了,便結帳離開了客棧.

    柳婆婆在小酒樓吃了飯,又買了四張大餅,回到自己家里,掩好了房門便去院子一角的磨房敲了敲門.敲了半晌,"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頭禿驢探出頭來,锃亮的一顆大光頭,如女子般清秀的一張面孔,赫然竟是那偷兒壁宿.

    "柳婆婆,起得真早啊."壁宿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揉著眼睛道.

    柳婆婆笑罵道:"早個屁,老娘都出去逛了一圈兒啦.今兒端午,府衙已經放了大假,人都走空了,你還不出去轉轉,踩踩盤子?別倚仗自己身手好,不謹慎一些,小心失了手,你倒黴就算了,還要連累了婆婆我."

    壁宿得意洋洋地道:"柳婆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壁宿的本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登堂入室,來去自如也.何況是這樣的事,既要動手,可先預付一半酬勞了吧?這幾日不得飲酒,勾動腹中酒蟲,實在難受的很."

    柳婆婆罵了兩聲,將大餅塞到他手里,又遞過幾文錢去,板著臉道:"只有這些,你這小子,越混越沒出息,都做和尚打扮了,還要吃酒."

    壁宿得了錢,眉開眼笑地道:"柳婆婆你這麼說,可就不在行了.我原也不知扮和尚的好處,如今才曉得,扮做和尚人家戒心實是更小,不但竊取錢財方便,便是勾引婦人竟也容易的多.真是奇怪,那婦人怎麼對小和尚如此生趣."

    柳婆婆當頭啐了他一口,哼道:"扮做和尚,也有一樁不好,那就是太過顯眼,尤其是你這模樣的和尚,天生一雙桃花眼,哪里像個六根清淨的出家人?我知你素來伶俐,也不管你,你自小心些便是,切莫誤了老娘的大事,事成之後,那一百貫錢自然如數給你."

    壁宿咧嘴笑道:"壁宿自然信得過婆婆,那事主是誰呀,有什麼要害的東西,竟生了潑天的膽子,要去府衙動手腳,想來也不是個良善人家?"

    柳婆婆瞪他一眼道:"行里的規矩你都忘了?只管拿錢做事,少問三問四的.老娘年紀真是大了,出去轉悠一圈,就覺有些乏了.這就回房歇息,你自本份些."說完向自己房中走去.

    壁宿抻個懶腰,喃喃道:"若非欠著你柳婆婆人情,我還未必接這生意.你倒拿矯做樣起來."他掂了掂手中那幾文錢,眯起眼看看高掛天空的一輪豔陽,自語道:"天色尚早,小和尚且去睡個回籠覺,待賺了這筆錢,遠走高飛,去汴梁城那花花天地快活快活."說完縮頭回去,把房門一關,睡大頭覺去了.

    ※※※※※※※※※※※※※※※※※※※※※※※※※※

    丁浩回到丁府時已是午後時分,一進院子,便有人迎在那里,要他馬上去見老爺.丁浩也不詫異,叫臊豬兒把東西都送回自己住處,便隨那家丁往後宅去了.

    丁庭訓對劉知府的官司一直甚為在意,可是丁家有行賄之嫌,現如今州府上下官吏都敬而遠之,他想打聽些消息都沒有來路.丁家雖對外言稱是丁家主動派出管事協助官府辦案,但是在官府方面,卻聲稱是因丁家賬簿過于繁複混亂,令丁家派人協助理賬.這就是丁浩需要走趙縣尉門路的原因,否則官府方面不作主張,丁家是有涉案嫌疑的,哪有資格說去便去.

    丁浩執意要進入府衙清理賬目,丁庭訓就知道他是想從賬簿上做手腳,可是他具體要使什麼法子,丁庭訓也無從猜度.這些天丁浩在府衙清理賬冊,只讓臊豬兒帶回些事情進展的簡單消息,丁庭訓聽了如何能夠安心,是以知道他今日回府,早早便吩咐門房,待他一到,便立刻招至後宅相見.

    丁浩連自己的家門都沒進,便徑直去了後宅.到了丁庭訓住處,通報傳見,丁浩進入房中,便見丁庭訓正坐在椅上等他.十幾日不見,丁庭訓似乎更加蒼老了,那原本總是威嚴地挺立著的脊梁,此刻已無法掩飾地佝僂起來.

    為丁家拼了一輩子,他才換來了今日的富貴和地位,房舍仍是那麼雍容華貴,他身上那件福字圓領錦絲繡袍足以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口糧,可是裹在那袍子里的,卻是一個發絲灰白,滿面皺紋,神情憔悴的身體,他一生忙于奔波,忙于算計,背負了太多沉重的東西,也擁有了許多常人無法擁有的財富,可是……他有過快樂嗎?

    丁浩心生感慨,腳下動作卻也不慢,上前便彎腰施禮.

    丁庭訓見了他,下意識地挺起了腰杆兒,和聲說道:"不必施禮,你且坐下回話."

    丁浩暗自一笑,這一遭已不是當初讓他一旁站著回話的時候了,看來丁庭訓是真的有些沉不住氣了.丁浩毫不拘謹地在下首椅上坐了,丁庭訓立即迫不及待地問道:"丁浩,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雁九站在丁庭訓背後,不疾不徐地給他捶著肩膀,輕輕瞟了丁浩一眼,又收斂了眼光.

    丁浩欠身道:"賬冊已經清理完了,只待浴蘭節後,府衙胥吏重新查賬,便可提審徐掌櫃."

    丁庭訓千等萬盼,只等來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終于按捺不住性子,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說道:"不要與老夫打馬虎眼.老夫是問你,此番一定能讓我丁家置身事外,不受劉知府一案牽累麼?"

    丁浩沉穩地道:"若無意外,當保無事."

    丁庭訓眉頭一皺,有些不悅地道:"何為如無意外?"

    丁浩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間之事無絕對之說,丁浩豈敢誇口一定保得丁家無事.只要不是哪個環節出了重大紕漏,那麼,這一次丁家一定能轉危為安."

    丁庭訓目光一閃,問道:"那麼……豬頭解庫會怎樣?徐穆塵會如何?"

    丁浩並不直接回答,只是輕輕歎息道:"老爺,劉知府一案,趙相公和當今皇弟都被驚動了,不叫他們拿點甚麼回去,這事如何能夠善了?"

    丁庭訓心中一緊,撚著胡須沉吟半晌不作一語.丁浩微笑道:"老爺擔心的事,丁浩心中明白.關于這一點,老爺不必擔心,如果事情不出紕漏的話,那麼是沒有人能攀咬丁家的."

    雁九聽到這里,手下微微一頓,眼角余光攸地一亮,他飛快地瞟了丁浩一眼,才又不疾不徐地繼續捶打起來.

    丁庭訓知道兒子既然將大事托附給他,那麼必然也會把丁家對徐穆塵的忌憚原因告訴他,丁浩一定是知道徐穆塵捏著丁家把柄的,他既這麼說,想必是有相當的把握的.

    一念至此,丁庭訓竟然有些心癢難搔,他是真想問問丁浩,到底使了什麼法兒,能把此事做得圓滿,既能為丁家割掉徐穆塵這個毒瘤,還不必擔心被他攀咬.好勝心起,丁庭訓仿佛又恢複了年輕時的斗志,但他仔細琢磨了半晌,都想不出一個既能除掉徐穆塵,又能把丁家摘得干乾淨淨的辦法,不禁沮喪地歎了口氣,說道:"少年可畏,老夫是真的老啦."

    他黯然搖了搖頭,神情複雜地看了丁浩一眼,說道:"你剛剛回來,回去歇息一下吧.如果有什麼消息,要隨時稟報老夫."

    "是,"丁浩應聲立起,微微一揖,舉步就要退下.丁庭訓一臉若無其事地表情,又道:"你做事用心,老夫很是滿意.本來,你做了管事後,就該為你換一個住處,只是當時忙于廣原之事的後續籌備,一時無暇顧及.如今芬芳院已經拾掇出一幢院子,向陽的房子,通風也好,周圍環境更是幽雅.你娘沉疴已久,也需要個幽靜的地方歇養,等你了了城里的事,就搬過去吧.你娘在膳房的差使,老夫也准備免了,月例照給,叫她安心將養身子."

    說道這兒,丁庭訓掩飾地笑了兩聲,又道:"你為丁家出力甚巨,這是你該得的獎賞,無須推辭了."

    丁浩一呆,老狐狸又打甚麼主意,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要走,還搬什麼院子.再說,那芬芳院雖然不是丁家親族居住的最後一重院子,卻也是在後宅范圍內,丁家何曾有過哪個管事有資格攜家帶眷的去後宅長住的?老頭子這是在搞什麼鬼?

    丁浩正欲婉辭,丁庭訓已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往里間里走,喃喃自語一般地道:"小九啊,你也退下吧,老夫身子乏了,要歇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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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3章 邀約


    丁浩滿懷疑慮地回到自己住處,見門楣上已懸起艾草,一進屋兒,就有一股菖蒲和艾草的味道,楊氏見兒子回來,喜氣盈盈地迎上來,幫他撣著身上的灰塵,歡喜道:"娘打早上就盼著,就是一直不見你的人影,如今可算是回來了."

    丁浩暫時放開心事,笑道:"娘,這些天你身子怎麼樣,有沒有按時吃藥,豬兒常來看你吧?這小子要是不替我孝順著娘,我饒不了他."

    楊氏笑道:"那孩子天天來,可比你懂事多了.幫我灑掃啊,打水啊,煎藥啊,重活髒活搶著干."

    她有心把老爺決定讓他們搬去內宅的喜事兒說出來,可是兒子一門心思想著離開丁家,現在也不知道改了主意沒有,要是說出來他可別再有啥歪心思,還不如等他辦完差使回來,徑直搬過去的好,這樣一想,楊氏便把話頭兒咽了回去.

    娘倆兒坐在炕頭上嘮了一會兒,楊氏便從懷里摸出幾條彩線,笑道:"來,今天是浴蘭令節,娘給你腕上系個五彩繩兒,保佑我兒平平安安,太太平平."

    丁浩哭笑不得地道:"娘,小孩子才戴這玩意兒吧,我都多大了?"

    楊氏嗔道:"你就算是大人了麼?別看你現在是大管事,在娘心里也是個孩子,你呀,啥時成了家,啥時歸媳婦兒管.現在娘管著你,你就還是個孩子,不算男子漢.呵呵,手伸出來."

    丁浩苦笑著伸出手,楊氏給他左腕上小心地系著彩繩兒,丁浩看著頭發花白的老娘認真地給自己系著彩繩兒,心里暖融融的,他一動不動,就像一個乖巧的孩子,任由老娘把彩繩系好,又拿剪刀剪斷了,撫了撫手腕,便把老娘剪斷,順手放在炕頭的彩線揣進懷里.

    楊氏奇道:"你揣那個做甚麼?"

    丁浩向她扮個鬼臉,笑道:"娘不必問,兒子自有用處."

    楊氏笑笑,也不追問,又道:"娘給你包了粽子,家里沒生火,在膳房大灶上煮的,你坐下歇會兒,娘去取回來."

    丁浩連忙道:"娘歇著吧,我去,順道跟劉鳴再要幾道小菜."丁浩說著,飛快地出了院子,卻沒馬上往膳房走,他拐到織坊外面,探著頭兒往里瞅,心想:"冬兒也不知在不在,這時辰,她應該還沒回家吧,要不然還真沒法找她.可這妮子臉嫩,我這麼進去找人,她還不臊得慌?"

    正想著呢,羅冬兒提著幾只粽子從織坊里走了出來,她回著身,跟房里脆生生地答應一聲:"噯,謝謝李大娘,人家這就回去了."

    屋里有人答應一聲,羅冬兒關門轉身,一眼看見丁浩,臉上頓時露出驚喜的神情,她忘形地沖上兩步,記起自己的身份和所處的環境,這才收住腳步,只是向他羞澀地一笑.

    丁浩快步迎上去,細細打量,只見羅冬兒今日難得地換了件藕荷色的衫子,下身一件同色的窄裙,頭上像其他女子過浴蘭節時一樣,簪了一朵石榴花,淺笑盈盈地立在那兒,真個是人比花嬌.

    丁浩歡喜地道:"幸好在這兒遇上了你,否則我還真不知該如何找你."

    羅冬兒欣喜地道:"浩哥哥,奴家也惦記著你該回來了,就是不便向人打聽,城里的差使辦妥了?"

    丁浩道:"差不多了,對了,這些日子那老刁婦沒有再為難你吧?"

    羅冬兒小聲道:"打罵還是有的,不過婆婆無端得了十余畝田地,心中自然歡喜.再說如今奴家做針娘,每日的工錢也都盡數交給婆婆,所以倒未過份苛待我."

    丁浩歎道:"只是少了些打罵,你就知足了?這里說話不方便,你……什麼時候方便出來?那刁婦看的你還緊麼?"

    羅冬兒道:"今天是浴蘭令節,婆婆回娘家'躲端午’去了."

    原來此地風俗,端午日有條件回娘家的出嫁婦人要回娘家,名曰'躲端午’,羅冬兒本該也回娘家,可她娘家只有一個無良的舅舅,把她'賣’作董家媳婦後就此斷了來往,她沒有娘家可回,只好獨自守在這兒.

    丁浩一聽頓時大喜,面露喜色,眼冒邪光,興奮地道:"當真?果然?那刁婦回娘家去啦?哈哈,那我今晚過去找你,嘿嘿……"

    羅冬兒一句話出口就有些後悔,再看他此時模樣,張牙舞爪流著口水,一副馬上撲上來把自己連皮帶骨吞下肚去的模樣,心中更是害怕,雖不知他要做什麼,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也知道不是好事,便急忙說道:"不行,你不能去."

    丁浩笑道:"小冬兒,你的膽子怎麼那麼小,家里沒人在,我去看看你有何不可."

    "不行!你……你要真去,人家以後再也不理你了."羅冬兒急的跺腳,生氣的模樣可愛極了.

    董李氏雖不在家里,可那家里的每個角落似乎都留著她的氣味,把丁浩領回董家去,她哪有那個膽子?而且,在外面與他溫存,心理上她還能勉強接受.可是自己現在畢竟還是董家的媳婦兒,如果把他帶回董家去,那是羅冬兒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的.

    丁浩見她真的急了,改口說道:"成成成,那我不去,今晚月上柳梢,還是老地方,你來見我."

    "我不,哪回出來,人家都心驚肉跳的.你難得回來幾天,陪陪楊大娘吧."

    遠處,長工頭兒李守銀撅著屁股走過來,他走路一向低頭,就像要在地上撿錢似的,一時還沒看到二人,丁浩便用不可置疑的語氣急急說道:"說定了,月上柳梢,老地方,你要舍得我等一宿,那就別來!"

    丁浩說完急急拐到前邊一幢房後,一溜煙兒走開了.羅冬兒連拒絕的話都來不及說,不禁杏眼圓睜,嗔道:"人家上輩子欠你的呀?就會凶我!"說完頓了頓腳,也不知道是在生他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

    ※※※※※※※※※※※※※※※※※※※※※※※

    丁浩取了粽子,又向劉鳴要了幾盤小菜.因為尚不是飯時,回到房里剛剛放好炕桌,臊豬兒便挾著丁浩買的那些應節禮物趕進來.丁浩笑道:"你這厮腿倒夠長,來的正是時候,來來來,坐下一塊兒吃."

    娘仨兒圍著炕桌盤腿坐了,吃過了飯,又沏了一壺茶,便把炕桌搬到門外廊下,又取了三個杌子坐在那兒喝茶聊天.

    一家人其樂融融,正有說有笑,丁浩眼尖,忽地看到上房丫頭蘭兒姑娘趕來了.今日浴蘭令節,蘭兒姑娘也穿了一套新衣裳.一件淡紫色的窄袖短衣,腰系星地折枝花的單裙,看來既俊俏又利落.

    丁浩當初憎她勢利,一看到她略微有些外翻的嘴唇就打心眼里厭惡,如今她是自己兄弟喜歡的人,愛屋及烏之下,瞧著她也不是那麼不順眼了,便起身打個招呼,笑道:"蘭兒姑娘,可是來找我大良哥哥?"

    臊豬兒一聽,急忙轉身,不禁喜道:"蘭兒,你來了."

    蘭兒嗔怪地瞪他一眼,止住他前沖的步子,這才向丁浩微微福禮,嫣然笑道:"丁管事,大少爺知道你回來了歡喜的很,請你去後宅飲酒呢."

    丁浩還未說話,楊氏已然站起,歡喜道:"蘭兒姑娘,你說大少爺請我家浩兒吃酒?"

    蘭兒對楊氏笑得更甜:"是啊,楊大娘,大少爺視丁管事如知己,丁管事進城這些天,大少爺一直落落寡歡的,想念的很.今日聽說丁管事回來了,大少爺特意在庭院里備了酒宴,邀請丁管事過去吃酒."

    楊氏一聽,喜得滿面紅光,連忙催促道:"你這孩子,還傻站著干什麼,大少爺喚你,還不快去."

    丁浩本想與家人多聚聚,無奈只得答應.丁浩一走,蘭兒返身隨去,臊豬兒靦著臉跟在蘭兒屁股後面,嗅著她身上的香氣兒熏淘淘的,只盼跟心愛的姑娘能說上幾句體己話兒,卻囁嚅著不敢開口.

    蘭兒察覺身後有人,一扭頭見他跟著,不禁瞪了他一眼,臊豬兒吃蘭兒一瞪,頓時嚇住不敢再跟,蘭兒沒好氣地道:"你這夯貨跟來做甚麼?"

    "我……我……"臊豬兒急去懷中摸出一個香囊,湊上去道:"今日進城,給你買了個香囊."

    蘭兒轉嗔為喜,接在手中,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哼,算你有心,還記得我."

    臊豬兒陪笑道:"我的心里,當然只想著你.這香囊雖不值幾個錢,卻是我一番心意."

    "知道啦,我走了."蘭兒輕盈地轉身,向他揚了揚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臊豬兒又跟了兩步,嘟囔道:"大少爺忒也小氣,我天天為他取藥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既請了阿呆,怎不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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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4章 效伯夷


    如今正是五月天氣,丁承宗庭院中的花草更形茂盛,近一畝半的院落,處處都是一叢叢的綠,或高或矮,或疏或密,將有效的空間完美地利用起來.<>常常一叢綠樹當面,讓人以為已到盡頭,側身一轉,便是一番新的天地,置身其中,簡直不知這庭院到底有多大了.

    修竹婆挲,芭蕉綻翠,眼前一片綠中綴著點點嫣紅,仔細一看,竟是將熟未熟的櫻桃.悅耳的鳥鳴聲隱隱約約傳來,蘭兒在前引路,不往丁承宗的住處去,而是拐向了偏左的那條小道,前行不久,芬芳撲鼻,眼前一大片蘭花開得正美.蘭花旁一道清泉迤邐遠去,引向花草掩映間的一座小亭.

    那小亭不大,是修在一個不大的水汀中的,堆泥為丘,上築小亭,並不多加修飾,亭欄外青草蘭花充滿野趣.一架小橋從岸上飛駕亭前.亭中一張石桌,桌旁坐著丁承宗,正向這里望來.陸少夫人步出小亭,漫立水汀花岸,飄飄若仙.遠遠望去,這對夫妻真是一對神仙眷侶.此情此景,也更讓知曉丁承宗如今狀況的人感懷造化弄人.

    "丁浩."耳畔忽地傳來一聲歡喜的呼喚,丁浩身形一震,霍然轉身,就見丁玉落站在芭蕉樹下,大袖襦衣,玉色羅裙,頎長的秀項,鴉黑的秀發上綰著一支碧玉簪子,螓首微側,滿面歡喜.

    丁浩欣然叫道:"大小姐……"

    丁玉落輕盈地上前,對蘭兒吩咐道:"我帶丁管事過去,你再去催催二少爺."

    "是,"蘭兒答應一聲,返身走去.

    丁玉落看著丁浩,眼中自有一種孺慕親切,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凝視著丁浩,唇齒微嚅,最後卻只綻出一片嫣然:"大哥在等,咱們過去吧."說著翠袖一卷,翩然轉身,已輕快地步向小橋.

    丁浩同樣有許多的話兒要說,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些甚麼.丁玉落轉身一走,丁浩既覺輕松,又有些若有所失,腳下只頓了一頓,便快步追了上去.

    小橋狹窄,難容兩人並行,二人一前一後,隔著不過兩尺遠.陸少夫人已在橋頭等候,兩人的心神卻都在身前,一水盈盈,既不得語,丁浩的目光便投向小橋欄杆一側.

    橋下水面,平靜如綢,里面有兩個清晰的身影,前面的是她,後面的是他.伸手可及,卻無法真個觸到,就像他們彼此的身份,雖然流著相同的血脈,但卻難稱親人."漫天大雪中那聲'二哥’,今生還有機會聽她喚起麼?"

    丁浩一歎,抬頭,橋已過半.

    自廣原回來後,丁庭訓就給女兒張羅了一門親事.對方也是書香門第,而且是真正的官宦世家.這戶人家姓胥,胥家的這個兒子叫胥墨臨,因勤于功名,一直無暇娶親,但是年歲漸長,家中也自著急,所以給他納了一妾,蓄了兩個美婢侍候他的寢居飲食,正房之位卻一直虛懸.

    直到前年中了舉人,這胥墨臨才開始張羅婚事,此時胥公子已成了大齡晚婚青年,高齡三十四歲,幾乎比丁玉落大了一倍.中了舉人,這人的心氣兒也就高了,許多人家的姑娘都入不了胥舉人的眼,直到去年七月在盂蘭盆會上見到了丁家小姐丁玉落,這位胥公子一見鍾情,隨後便央人上門求親.

    真要說起來,這胥公子無論自己的舉人身份,還是他家族的地位,都完全配得上丁家小姐.丁家雖是霸州首富,卻不是霸州最有勢力,最有影響的家族.胥家是官紳世家,雖然不及他丁家富有,社會地位卻在其上.

    只不過這胥公子得過小兒麻痹,病沒治利索,走路有點長短腳,行姿不雅或長相丑陋的人是做不了官的,他雖中了舉人,享有許多特權,卻永遠也不可能外放做官,因此丁老爺有些猶豫,這事兒就暫時拖下來了.

    如今丁家連逢劫難,官場方面的人脈過于空虛的弊病便顯露出來.丁庭訓不禁重新拾起了聯姻的心思.那胥墨臨雖不能做官,畢竟是個舉人,而且胥家是官宦世家,有許多官場上的人脈,如果兩家聯姻,勢必能鞏固丁家的地位,所以丁玉落從廣原送糧回來之後,丁庭訓就問起女兒的意思.

    那胥墨臨是舉人身份,官宦世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至于有點長短腳,走路有些難看,在丁庭訓看來實在不算什麼,女人生貌,男人重才,可以托附終身的男子,憑的絕不是一副皮囊.

    可是丁玉落與父親的考慮自然不同,那胥墨臨比她幾乎大了一倍的年紀,又是個只通文墨的愚書生,還是長短腳兒,心中怎麼能喜歡得起來?是以丁玉落一聽便斷然拒絕.父女為此爭執良久,丁玉落一怒之下干脆禁足不出,所以丁浩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

    這些事丁浩耳聞過,卻是無從置喙.只重家世地位固然不好,可是像他與四姑娘那種草率的相親也未必高明.如果當日去的不是他,而是丁承業那樣的人,相貌英俊,談吐風雅,四姑娘勢必也是一見傾心,可是丁承業的表里不一,又如何見一面便看得出來?來日成了夫妻才知所托非人那就晚了.

    這個時代流行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的環境下,相親尤如摸獎,中獎的希望不大,血本無歸的可能倒是大大存在,還不如老人從彼此家世地位考慮的婚姻更加穩定.既要門當戶對,又要彼此情投意合,在這沒有自由戀愛的年代,只能聽天由命了.換了他的話,也沒有兩全之法.只是如今看她神情歡愉,看樣子那樁婚事已經推了?

    丁浩暗自尋思著,丁玉落走在前面卻是滿心歡喜,大哥已經對她說過要努力促成丁浩認祖歸宗的事了,她對這個'二哥’也甚為喜歡.聽大哥說父親已經意動,只要府衙那場官司辦的圓滿,便與丁浩商議,大開宗祠,讓他認祖歸宗,成為丁家的二少爺,丁玉落多日來的郁悶一掃而空.今日大哥提議兄弟姊妹們先聚一聚,她立即欣然應允,頭一次踏出自己的閨房.

    跨過凌架水上的小橋,陸少夫人巧笑嫣然地迎了上來:"玉落,丁管事,來來來,快請入座."

    陸少夫人穿著一襲江南'天水碧’的翠羅衣,完全的晚唐時期江南貴婦人的打扮,那衣衫是大袖對襟的紗羅衫,小蠻腰低束著曳地長裙,頭發盤成'驚鵠髻’,上邊一枝金步搖猶自閃動.大袖羅衫雖領口開的不是甚大,但那欺霜賽雪的酥胸上也淺淺現出一道誘人的溝壑,真是養眼的很.

    好在這時大宋剛剛立國,唐本遺風猶在,無人以為稀奇.但是丁浩敬重丁承宗,所以雖是美色當前,淫邪之念固不敢有,便是抱著純欣賞的心態看上兩眼也是不肯的,便急忙把目光垂了下去.

    丁玉落是知道自家嫂嫂著衣習慣的,見丁浩拘謹守禮的模樣,心中不由暗笑:"這人,說他是個守禮君子吧,在廣原普濟寺時,卻偷窺人家女子入浴.說他好色無行吧,此時大大方方可以欣賞的機會,他卻如此拘禮.真搞不懂這樣男人的心思."

    "呵呵,丁浩來了,快快請坐,先喝杯茶."丁承宗不良于行,只是坐在桌旁,笑吟吟地向他招手.丁浩謝了禮,待少夫人,丁玉落都落了座,才在下首打橫坐了,說道:"丁浩只是下人管事,當不起少爺宴請,可少爺有命,又不敢不來."

    丁承宗笑道:"今日不拘身份,你不必顧忌太多,寬心坐了便是.玉落,承業還不曾來?"

    丁玉落道:"往廣原送糧之期越來越近,承業正忙著點收計算,一會兒就該過來吧.我讓蘭兒又去催促了."

    丁承宗點點頭道:"咱們先喝茶,等他一會兒."

    丁浩心想:"丁庭訓為我換住房舍,丁承宗今日飲宴,兄弟,妹子全都叫來,卻只我一個管事,這種種舉動……莫非丁老頭兒有意讓我認祖歸宗?"

    丁承宗轉首笑道:"丁浩,在想甚麼?"

    丁浩連忙道:"哦,沒什麼,我在想城里那樁事,受大少爺信賴托附,這樁事兒如今還沒有辦妥,所以心神不安."

    丁承宗目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神色,卻不點破他的疑慮,呵呵笑道:"這樁事兒若犯了,大不了我丁承宗去頂罪,坐幾年牢了事,不會破家的.反正我是一個廢人,正作用處……"

    陸少夫人臉色一變,急道:"官人"

    丁承宗擺手止住,為丁浩斟了杯茶,茶水入杯,芳香四溢,丁承宗笑道:"來,這是龍團勝雪,建安的貢茶,你品一品滋味如何."

    丁承宗放下茶壺,微笑道:"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打算.不慮勝,先慮敗,才能臨事不慌啊.真要說到敗,卻也未必,丁浩的法兒若無意外,應可保得我丁安周全."

    丁玉落和陸少夫人都知道丁浩進城所為何圖,卻都不知道他用的什麼妙計,兩雙妙目不禁向他睨去,滿心好奇.丁浩微微笑笑,捧杯抿了口茶,卻不再提起此事.

    四人坐在那兒喝茶聊天,兩盞茶盡了,還不見丁承業趕來,丁承宗眉頭一皺,不悅地道:"承業就忙到這般模樣?今日端午,誰來送糧,怎麼還不趕來."

    丁玉落忙道:"我去催催."她起身走到亭口,就見蘭兒急急走來,不禁說道:"蘭兒來了,怎麼承業沒有同來?"

    蘭兒到了亭口,稟告道:"大少爺,少夫人,大小姐,二少爺說有批定購的糧食還未送到,他得去催一催,所以乘車出門了,不能赴大少爺之宴,請婢子替他告個罪."

    丁承宗臉色頓時一沉,丁玉落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怕他當堂發作,可是丁承宗籲了口氣,按住心頭憤怒,展顏說道:"算了,難得他肯務些正業.他既無暇趕來,咱們便開宴.蘭兒,吩咐下去,菜肴可以送上來了."

    亭角支架上放著一個木盆,盆中水是以菖蒲和艾草煮過的,幾人便用木勺舀水淨了手,不一時菜肴輪番送上,又呈上一盆以黍米摻雜獸肉,板栗,紅棗,赤豆等物的米粽來,四人把酒言歡,剝食米粽,絕口不提丁承業之事.

    這一席酒,吃到耳酣眼熱,亭中的風忽然有些陰涼了起來,陸少夫人扶欄望望天色,說道:"官人,好像要下雨了."

    一語未了,淅淅瀝瀝的雨水已經飄搖下來,片刻功夫,雨水更驟,浮萍荷葉,被打得"噗噗"作響,潮氣頓時彌漫開來,四人剛剛吃了酒,雨水氣來,反覺暢快.丁承宗欣然道:"來,陪我到欄邊看看."

    丁承宗已做了一把木輪椅,可以推動前進.這時當然不必他來動手,丁浩起身推著他的椅子到了欄邊,二人扶欄向外觀看,春雨驟降,來的急去的也快,此時雨勢已微,自小亭上望去,遠處一片蔥綠,被雨水洗得鮮亮.近處池水鱗鱗,水氣靄靄.

    丁承宗沉思有頃,輕聲道:"你看這院中景色如何?"

    丁浩扶在欄上,看著遠近一片迷蒙青蔥,點頭道:"非常雅致.以前,我在外院兒,從未想到後宅竟是別有天地,竟似連山水都裝了進來,讓人看得留連忘返."

    丁承宗微微一笑,又道:"既然留連忘返,你還要離開麼?"

    丁浩霍地扭頭看向他,眼中露出驚訝之色.耳畔,正傳來陸少夫人和丁玉落在桌旁輕聲談笑的聲音,還有欄外淅瀝的水聲,可是丁浩已充耳不聞,看著丁承宗一臉淡定的笑意,丁浩反問道:"說句冒昧的話,如果我與少爺易地而處,少爺會留下做客麼?"

    "不會!"丁承宗笑了笑道:"寄人籬下,終非長久之計;為人做嫁衣裳,智者不為.如果我是你,有了機緣也會抓住的.但是,如果能反客為主,你還要選擇離開?"

    丁浩的心跳的有些快,問道:"大少爺,何為反客為主?"

    丁承宗轉首看向欄外被雨水打得在水中半浮半沉的荷葉,輕輕揮著手,指點著那一草一木,一水一石,徐徐道:"如果……我的爹爹,也就是你的爹爹,肯大開祠堂,讓你認祖歸宗,載入宗譜,以後由你打理丁家家業,做這丁家的主人,你……還要走麼?"

    丁浩被這句話震得愣在那兒,雖然他已有所預感,卻還是沒想到丁承宗竟會當場說出來,一時竟無法做出反應.

    丁承宗緩緩道:"爹爹已經被我說動,雖然我還不曾知會承業,不過雁九是爹爹身前的老仆,又素來親熱承業,他不會沒有耳聞.今日,我本想把兄弟們都叫齊了,咱們坐下來好好聊聊,不想承業對你成見已深,終是不肯容你.他托辭不肯來,已是表明了態度了,你畢竟是庶子,根基全無,就算爹爹允你歸宗認祖,有他掣肘,想必你也難做.不過,這件事上,你不必擔心."

    他微微一笑,慢慢昂起頭來,沉聲道:"我,就算是殘廢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也照樣是丁家嫡傳長房長子.只要你點頭,我在城里置一幢房子,搬出去住,這幢長房長子的院落,讓給你.從此以後,我對丁家大小事務概不過問,一切聽由你處置.我做如此姿態,承業做為丁家次子,便再也沒有理由,沒有身份干涉你!"

    "大少爺……"丁浩聽了他如此決絕的表態,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丁承宗轉頭凝視著他道:"男兒志氣,想要打拼一份屬于自己的家業,份屬應當.但是若不計得失,激于意氣,那就只是流血五步的匹夫,算不得有膽有謀的男兒.我這麼做,你離開的理由已全然不在,從頭做起,還是要寄人籬下,這份家業我拱手送上,你有甚麼理由不要?"

    "大少爺……"

    丁承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握得用力,竟讓丁浩有些痛楚的感覺.丁承宗眼神熾熱,沉聲道:"丁浩,我真的希望,你能叫我一聲大哥!"

    這時丁玉落和陸少夫人察覺二人有異,不禁都將眼光投來,雖不知他們在說些甚麼,卻都已經猜到,臉上便各自帶出幾分緊張.

    丁浩心亂如麻,丁承宗的目光咄咄逼人,令他不敢直視,只得錯開目光道:"大少爺,你……你容我仔細想想,可好?"

    丁承宗善解人意地一笑,頷首道:"好,思慮已久的打算,驟然推翻,的確會令人無所適從.如此大事,你自然應該好好考慮一下的."

    丁承宗眼底閃過一絲欣然.這番打算,爹爹本還囑他不要志張出去,要待霸州事了再親自與丁浩講,他卻知道,那一份龐大的家業,未必便能動了丁浩的心.此人重情義,動之以情才有效果.現在,他的心已經亂了,等父親放下身架與他談起時,想必……他會答應了吧……

    于是他情真意切地又道:"爹爹其實是希望你留下的,我和玉落也希望你留下,還有你娘,董小娘子……都會希望你留下.你和董小娘子的事雖是困難重重,但是只要你做了丁家家主,董李氏便生了顆潑天的膽子,只要還想在丁家莊生活下去,也絕不敢再做阻撓.你所厭的,以後不會再有.你所要的,丁家都能給你,丁浩啊,你有什麼理由還要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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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5章 私房話兒


    天陰沉,雨淅瀝,丁承業站在窗前,看著簷下雨水織成的一片迷離,臉上更是陰沉一片.

    雁九站在他肩後,從側方窺著他的臉色,痛聲說道:"二少爺,您知道,因為二少爺是九兒舍了性命救回來的,說句沒規矩的話,九兒真把二少爺當成自己親生骨肉一般的疼愛啊.現如今大少爺廢了,這丁家偌大的家當,理當該由二少爺來打理才對.可是大少爺竟然要把家業傳給外人,九兒看不下去啊."

    丁承業把牙根咬得咯嘣嘣直響,攥緊雙拳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可是他的親兄弟啊,他到底在想甚麼,子孫根被輾壞了,難道他的腦袋也被輾壞了?"

    雁九陰陰一笑,湊前一步道:"二少爺,這不是明擺的嘛.大少爺和二少爺是一母同胞,都是嫡子.他殘廢了,家業交給二少爺,他這長房從此就沒落了.二少爺你認得他是哥哥,可是三代兩代之後,這親緣就遠了,那時長房嫡孫,就是您二少爺傳下去的,就是祠堂里的香火,都是您二少爺的旺盛,誰還記得他是誰呀?"

    丁承業曬笑道:"什麼兩代三代,他還有本事傳宗接代麼?"

    雁九撚著胡須,眯著雙眼,眼中寒光閃動,似笑非笑地道:"如果大少爺把丁浩扶上位,丁浩感恩戴德,對他焉能不言聽計從?再說他就算認祖歸宗也是庶子,鬧起家務來也奈何不得你二少爺,勢必要求助于大少爺.兩代三代後的事且不提,至少現在,大少爺就能退居幕後,不致大權旁落.

    再說,那丁浩將來有了兒子,過繼一個給他還不容易?以大少爺的心機手段,說不定二十年後,還能把這大權搶回來,交給他這一房傳下去.不管這權交到誰手里,總之二少爺是完了,仰人鼻息,看人臉色……"

    他抻起袖子擦擦眼角,唏噓道:"那可是當初給你驅馬架套的下人啊,以後二少爺還要看他臉色,九兒想起來這心里……就難受的要命.再說,二少爺以前對他可不好,一旦他大權在握,還不知道要怎麼擠兌你呢."

    "我去找爹爹,這個老糊塗,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他看不上眼."丁承業越聽越氣,越聽越怕,轉身就想冒雨沖出屋子.雁九連忙一把拉住,說道:"二少爺,老爺的脾氣秉性你還不知道?他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你不去吵鬧還罷了,若去吵鬧惹惱了老爺,便再無回轉余地了."

    丁承業一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喃喃地道:"那……那我該如何是好?要我向一個下人卑躬屈膝叫哥哥,打死我也不肯."

    雁九陰聲道:"二少爺,老奴倒是有個妥當的法兒,既能絕了老爺的念頭,把這家業順順當當交到你的手上,又能除去丁浩那個眼中釘,只是……還需二少爺您配合老奴做一場戲."

    丁承業一把扯住他道:"什麼好計,快說,若是真能如我所願,少爺我做了丁家家主,絕不會虧待了你."

    丁承業對他附耳說出一番話來,丁承業聽了臉都驚得白了,顫聲道:"怎可如此?他……他可是我大哥,縱有萬般不是,我……我又怎能如此害他?大哥為了我丁家富貴,被賊人害得雙腿俱斷,不能人道,已經夠慘了,我怎能……,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雁九陰陰一笑,寒聲道:"二少爺,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大少爺已經是個廢人了,活著也是痛苦,二少爺何不替他了結這份痛苦.再說……"

    他眼皮慢慢翻起,不陰不陽,慢慢地道:"二少爺,您……現在就對得起他了麼?"

    天空中一聲殷殷沉雷適時響起,驚得丁承業一個哆嗦,急退兩步,變色道:"你……你什麼意思?"

    雁九垂下眼皮淡淡一笑,陰沉沉地道:"二少爺,您和大少夫人的事萬一被大少爺曉得,你念兄弟之情,他可不會對你再念什麼兄弟之情了."

    丁承業一聽如見鬼魅,如遭雷擊,一連退了幾步,指著他顫聲叫道:"你……你你……你怎麼曉得?"

    雁九歎了口氣道:"二少爺,這深宅大院的,有點什麼舉動,哪怕自以為做的再隱秘,也瞞不過有心人的耳目的.大少爺常年在外奔波,少夫人春閨寂寞,讓二少爺你得了手兒,這事兒,府中上下豈能人人不知?少夫人身邊幾個貼身侍候的下人早就看出門道兒來了,要不是老奴使手段嚴令他們不得聲張,二少爺還能如今日般快活?早被老爺杖斃了."

    他說著連連搖頭,自言自語道:"說起來,憑二少爺的人品模樣,家世學問,什麼樣的女子得不到?老奴也沒想到,二少爺那麼大的膽子,竟連大少夫人也給……,這也罷了,現在倒念起兄弟情份了."

    丁承業面紅耳赤,強辯道:"那……那不同,陸氏一個女子而已,我和他卻是手足兄弟……"

    話說到一半兒,他也自覺無恥,便訕訕地住了嘴,雁九步步緊逼,又道:"除去他!你能得到家主之位,那個下人永遠也不能爬到你頭上做威作福.還有那蘭心惠質,嫵媚多情的大少夫人,從此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就算你公然把她納入房中,上上下下誰敢多言?二少爺,他大少爺打著為了丁家的幌子可以剝奪你該得的,這是他不仁在先,你還顧及兄弟之情?為了不讓丁家落入下人之手也好,為了自保也好,二少爺你該下定決心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丁承業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才抬起頭來,眼神有些瘋狂地道:"我……我怎麼做,現在就動手?"

    雁九一喜,忙道:"現在不行,時機未到.只要二少爺下定了決心就好,一切請交給九兒去安排,大少夫人那里,還得要二少爺去說服她才成."

    丁承業心煩意亂地道:"她那里不必擔心,諒她也拒絕不得.本少爺要是倒了黴,也不會讓她好生過活!"

    "既如此,那老奴就放心了,不過……還是盡量哄誘的好."

    丁承業陰沉著臉哼了一聲:"這種手段,還用你來教我?"

    "是是是,"雁九陪笑道:"那……老奴這著手安排了."

    兩人又計議半晌,雁九才告辭離開,推開門兒,一股清新氣息撲面而來,雨已經停了,簷下仍在淋漓著雨水,枝頭凝露般懸著水滴,撲面而來的是新鮮的空氣,天宇澄淨,滿天彩霞,太陽就要落山了.

    雁九冷冷一笑,掃了眼掛在天邊的那彎彩虹,彩虹映在他的眸子里,透著一股陰鷲,詭譎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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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浩回到自己住處,臊豬兒已經離開了,楊氏連連詢問赴宴的事情,大少爺待他如何,吃的好不好,又將沏好的茶端上來.丁浩胡亂應答一番,眼看天色已晚,楊氏便回膳房做事去了,丁浩躺在炕上,反複思量丁承宗那番話.

    丁承宗開出的條件著實讓人動心,說實話,原本這丁浩連個庶子都不是,無名無份,一無所有,至于從小如何受到冷落,現在的丁浩沒有感同身受,並無什麼感覺.只是他繼承了這個身份和原來的記憶以後,感于丁庭訓的虛偽和涼薄,心中鄙夷而已.

    要離開丁府去闖蕩一番,他的目就就是不想寄人籬下,要有一些可以自己掌握的東西,可以逍遙自在地過一輩子.他甚至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創下丁庭訓如今這樣龐大的家業.現在有人拱手奉上這份現成的家當請他當家作主,如何不會心動?而且丁承宗的托附和看重,也很是讓他感動.

    可是,丁庭訓喜怒不形于色,如今雖然稍稍露出口風,到底心意如何還不能明白,如何能夠貿然答應下來?還有那丁承業,他就肯甘心放棄?

    走,還是留?這個問題翻來覆去,想得丁浩頭大.這時看看天色,弦月已然升起,丁浩想起與羅冬兒的約定,不禁哎喲一聲,趕緊爬起喝了口涼茶,便揣起幾樣東西,繞過主宅向丁家後院倉庫走去.

    後院里,羅冬兒站在一棵梔子樹下,月掛天空,清輝一片,一樹梔子花開,樹下俏生生一個美人兒,身段窈窕如天邊弦月,其美足堪入畫.

    丁浩見了,馬上放輕了腳步,有意繞到一邊去,慢慢向她背後靠近,促狹地咳嗽一聲,用蒼老的聲音問道:"董小娘子,你在這里做甚麼?"

    "啊!"羅冬兒驚得一跳,趕緊仰起臉來看著頭頂透著撲鼻香氣的一枝梔花,說道:"這株花樹甚美,奴家嗅嗅它的香氣,你是……咦?"

    羅冬兒扭頭一看,見丁浩笑嘻嘻地向她迎來,不禁翹起小嘴道:"你又捉弄人家."

    丁浩笑道:"我哪有.啊~~這株花樹甚美,奴家嗅嗅它的香氣,哈哈,我的小冬兒撒起謊來,原來也是不眨眼睛的."

    "你……你……",羅冬兒紅著臉瞪他,可惜一雙俊俏的杏眼毫無殺傷力.丁浩四下看看,上前一彎腰,便抱起了她的雙腿,說道:"來,我抱著你,摘枝梔子花下來."

    "哎呀,"羅冬兒驚叫一聲,捶著他肩膀道:"使不得,快放我下來,莫要被人看見,人家再也做不得人了."

    丁浩摟緊了她渾圓結實的大腿,臉貼在平坦柔軟的小腹上,趁機吃著豆腐,說道:"你快些折一枝下來不就行了."

    羅冬兒害怕,趕緊折了一枝梔子花,說道:"好了好了,快放我下來."

    丁浩將她放下,身子貼著手臂滑下,大手趁機在她挺翹而有彈性的臀上一摸,羅冬兒臉紅紅地揚起那一枝花來,在他肩上輕輕一抽,月下美人,明眸皓齒,那軟媚著人的風情,真是無限繾綣.

    見了她柔媚的樣兒,丁浩心中湧起一抹柔情,他溫柔地牽起冬兒的手,輕聲道:"走,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兒."

    兩個人進了裝谷物的倉庫,借著清淡的月光,沿著長梯一直爬到上面去,坐在堆積如山的谷子上.南方稱稻米為谷,北方則稱粟米為谷.粟米也就是小米,米粒極小,只相當于稻米六分之一大小,顆粒圓潤,色呈金黃,是北方黃河流域的主要作物.如今那谷子堆積如山,恰惟連綿的沙丘,兩人坐在谷堆上,就像坐在細粒黃沙的大漠上.

    頭頂開的窗子,坐在這兒,恰能看到天邊一輪如弦的月牙兒,溫柔的月光照拂在她的臉上,淡瑩如玉.四下里是一種古老陳舊的氣息,與這清冷的月光一起流淌著,讓人有種淡忘了塵囂的感覺.

    丁浩輕輕攬過她的纖腰,羅冬兒溫順地靠在他懷里,小手把玩著臀下的谷子,抓起一把,任它在月色下像時光一樣悠然撒落.兩人靜靜地享受了一會這種兩心相依的感覺,羅冬兒仰起臉來,嬌憨地問道:"浩哥哥,什麼時候才能了結城里的事情?"

    丁浩在她頰上香了一下,說道:"我也在等消息,明天,消息就該傳回來了.如果有了我想要的消息,那我節後進城,很快就能了結此事……",他默然片刻,又道:"不會出岔子的,一定能成!"

    羅冬兒忽地直起腰來,眼睛像一雙黑寶石似的熠熠放光:"浩哥哥,你去城里盤賬,莊上的人都說,你是想法兒救丁家脫困,都贊你是丁家莊最有本事的人,你倒底使了什麼法兒?有人說,你跟狐仙學過法術呢?"

    丁浩笑道:"別人胡言亂語由他去,我可不希望你也以為我會些神神道道的東西.其實我這法兒……說起來還是靠你提醒."

    "我?我幾時幫你想過法子?"羅冬兒驚奇地張大眼睛.

    丁浩又將她攬在懷里,輕輕摩擦著她柔軟清香的發絲,她回家後是沐浴過的,應該也是用的佩菊蘭草煮湯沐浴,所以肌膚不但柔滑如玉,還帶著股兒好聞的青草香氣.

    "你還記得,上次在這倉中,你說過柳十一使的好計,他要將你們陷于死地,既辯白不得,又無法攀咬指摘他的奸情麼?我當時聽你這番話,忽然想到,可以如法炮制,讓那徐穆塵也吃一個癟."

    羅冬兒訝然道:"你要怎麼做?也綁了他去,指他與人合……合……麼?"那個奸字,羅冬兒實在不好意思出口,便拖了過去.

    丁浩搖頭道:"不然.結果當然要想柳十一那樣一石二鳥才完美.方法卻不能相同."他抬起頭來,看著天邊那鉤月牙兒,輕聲道:"以前,有一個國家,皇帝有許多兒子,他最喜歡第十四個兒子,所以就提前寫好遺詔,指明由他第十四個兒子繼承皇位.可是,等他死後宣布遺詔,卻是他第四個兒子當了皇帝,你知道為什麼嗎?"

    羅冬兒眼珠轉了轉,說道:"那四皇子用兵逼宮?"

    丁浩搖頭,羅冬兒又問:"他……買通了宣詔的幾個大臣,硬是指鹿為馬?"

    丁浩笑著還是搖頭,羅冬兒撒嬌道:"你說嘛,人家笨得很,哪里想得到."

    丁浩笑道:"那老皇帝在遺詔上寫的是'傳位十四皇子’,但是已投效了四皇子的一個大臣,卻在宣詔的頭一天,竊取了詔書,將那十字上邊添了一橫,下邊加了一勾,變成了傳位于四皇子."

    羅冬兒詫然道:"這樣也成?哎呀,那老皇帝真是糊塗,聖旨也寫的這般簡單?"

    丁浩在她可愛的鼻頭上刮了一下,說道:"當然不是這麼簡單,你是沒見過聖旨,咳……其實我也沒見過,不過我聽人說過的,聖旨上提到皇子時,皇字是放在前邊的,只能說皇四子,皇十四子,不會顛倒過來稱四皇子,十四皇子,而且傳承大寶這樣的重要旨意,連他們的名字也要寫上去的,怎麼改?還有,那個國家的聖旨,除了用了咱中原漢人的文字,還用了另外一種文字,這樣一來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篡改不了的.

    只不過那個四皇子當了皇帝之後對讀書人不好,所以讀書人就想了這個法兒壞他名聲.知道聖旨如何書寫的,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天底下的百姓大多是不知道的,自然就把他弄的聲名狼藉.這事兒雖然是假的,但是這添字篡意的法兒倒是真的可行,文人們就是玩過這種文字游戲,才想到了用這個法子往皇帝頭上扣屎盆子."

    羅冬兒緊張地問:"那……你也使那添字畫的法兒了?筆跡上就看不出破綻嗎?"

    丁浩嘿嘿笑道:"那是賬簿,若要添字畫兒,我得添多少字畫上去?再說,你浩哥哥的字丑的很,只要添上一筆,一定會被人發現的.我呀,只不過是逆向思維……,不懂?哦!就是舉一反三,你浩哥哥舉一反三,便想出了一個減字的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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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6章 好一把火


    羅冬兒納罕地道:"減字?這字若添上一筆一畫倒有可能,要減的話……那可如何去減?"

    丁浩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你想知道,就親親我,那我便什麼都招了."

    羅冬兒嘟起小嘴道:"你便不提條件,哪一回人家不是從了你的?"

    她氣鼓鼓地說著,還是依著丁浩湊近了去,在他嘴唇上輕輕一啄,然後用舌尖在他唇上輕輕一舔.她倒沒有忘了丁浩教過的規矩:"吻,不是兩片嘴唇一沾就叫吻的,得用舌頭,吻得濕了,才是最最合乎法理的親吻."

    羅冬兒雖是從善如流,不過羞澀天成,不免稍加變通打了折扣,一個環節拆成了兩個環節不說,舌頭打架也變成了舔嘴唇,不過卻也從未見丁浩說她做的不對,羅冬兒私下里很為自己的聰明而沾沾自喜.

    丁浩嘿嘿一笑,這才附身過去,貼著她耳朵細細說出一番話來,羅冬兒聽了張大雙眼,驚奇地道:"真的?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人家竟是從未聽說過."

    丁浩哈哈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也算不得稀奇.海外有一國,那國里有種奇怪的動物,肚皮上有個大口袋的,走到哪兒,孩子就揣到哪兒,你說是不是更稀奇?好了,咱不說這個,我這有件東西給你."

    丁浩探手入懷,摸出一段五彩絲線來,說道:"來,我給你系上絲線,系了它,祛病去災,一生平安."

    羅冬兒失笑道:"浩哥哥,小孩子才要系這東西呢."

    丁浩道:"誰說大人便系不得?要不然……你便當它是紅線好了,被我的紅線系住,這一生一世,你便是我的女人."

    羅冬兒的眸光纏綿起來,她溫順地伸出細白姣好的手腕,任由丁浩把彩線系在她的腕上,舉腕看了看,那線系在腕上,好似便系在了心上,羅冬兒的心里像灌了碗蜜水,忘情半晌,才恍然說道:"險些忘記了,人家也有東西送你的."

    她轉過身去,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遞到丁浩手里,柔聲道:"浩哥哥,這是人家親手縫制的,送與你隨身攜帶."

    那是一個端午香囊,外繡花骨朵兒,綴五色珠兒,清香撲鼻,提神醒腦.丁浩接在手中,在鼻端嗅了嗅,贊道"好香".

    羅冬兒歡喜地道:"里邊裝著白芷,川芎,藿香,銀丹草,紫蘇,龍腦香諸種藥材,與晾干的玉蘭花瓣,自然香的."

    丁浩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不然,不然,這香味兒迥然不同,是女兒家身上的香氣.嗅來真是令人熏熏欲醉."

    羅冬兒頓時滿臉紅暈,輕啐道:"又沒正經,你呀,若無一日不油嘴滑舌,那便不是你了."

    丁浩哈哈一笑道:"我只盼這一生一世都對你沒個正經,你不生厭就好."說著他自懷里又摸出一樣東西,定睛一看,不禁"哎喲"一聲道:"壞了,都擠扁了."

    "什麼東西?"

    "這是梅子米粽,米粒晶瑩如玉,里邊還有梅子,酸甜可口,非常美味.我特意帶了來,想讓你品嘗,不想竟已擠扁了."

    羅冬兒見他一臉遺憾,便柔聲安慰道:"只要你送給人家的,人家就打心眼里喜歡.擠扁了也不耽擱吃的,浩哥哥剝與人家吃不好?"

    "好!"丁浩將那米粽剝開,一口一口的喂給羅冬兒吃.這粽子是後宅赴宴時捎回來的,大戶人家吃粽子,不過是應景兒吃口味,東西精致,卻不甚大,羅冬兒一張小小的嘴巴,一會兒功夫也把兩顆梅子米粽吃光了.

    丁浩左右看看,手上都是粘粘的糯米無處擦拭,瞧見羅冬兒小舌兒一卷,舔去唇上一顆米粒,心中不由一蕩,說笑道:"你要我喂,這手粘粘的怎生是好,你須替我舔乾淨了它才是."

    丁浩只是隨口說笑,並不指望冬兒有那般情調,不想羅冬兒聽了,只羞嗔地瞪了他一眼,居然真的依言湊上前來,不禁大喜過望.

    那小小的一張誘人的嘴巴,靈活的小舌頭兒細細軟軟,滑滑嫩嫩,在他指間小蛇兒般纏繞,看的丁浩有些呆了.羅冬兒睨見他神色,不由大羞,眼皮也不敢抬,只專注在他指上,那十根手指吮得干乾淨淨.

    看著那紅潤的小嘴一根根吮著他的手指,情境無比旖旎,丁浩色心騰然勃起,一時口干舌燥,心中只想:"這小妖精看著一臉清純,不想竟是這般有小女人的嫵媚味道,要是讓她吮起……也如這般認真細膩的話,不知又是怎樣滋味?真是要命啊……"

    心動不如行動,想到這里,丁浩便聲音有些嘶啞地道:"冬……冬兒,今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啊?"羅冬兒張大杏眼,螓首半歪,姿容之撩人令丁浩更加性起,忙道:"呃……不是,今夜月明風清,良辰美景,浩哥哥便把法式親熱一股腦的多教你幾式,可好?"

    ※※※※※※※※※※※※※※※※※※※※※※※※

    羅冬兒杏眼含煙地趴在沙丘似的谷堆上,胸膛壓在涼涼的,顆粒飽滿圓潤的粟米上,心神恍惚,仿佛喝了二斤醇酒.朦朧的月色下,她的臉上有一抹清晰的緋紅蕩漾著.她從來不知道,男女之間,竟然可以親熱到那種地步,做那許多羞人的事兒來,什麼淺吟低唱夜吹簫,什麼二十四橋賞明月,真是羞煞了人.不過……浩哥哥既說理當如此,那麼……情人之間就大抵應該如此的吧.

    好在密室靜夜,堪可遮羞,冬兒便臉熱心跳,半推半就地允了.一番愛撫,弄得她意亂情迷,只覺自己發出的細細呻吟聲不像個溫良賢淑的好女人,心里頭便有幾分委曲.可是這怎怪得了她呢?浩哥哥抓起她的小手,按在她曾經誤觸過的地方時,她就渾身哆嗦著,不知天上人間了.

    那里脈動著的,是男人的力量和陽剛的感覺,那麼清晰地傳進她的心里,嚇得她芳心如小鹿亂跳.她有些害怕,不知道丁浩要干什麼,又本能的知道他肯定要干些什麼,于是攥緊了小拳頭,不肯如他所教的去愛撫那嚇人的物事兒.可是等到丁浩抓住她的手腕,強行將她的小手沒有一點阻礙地插進衣袍,觸到那燙手處時,她終于如雪獅子見日般化成了一灘水兒.那小手也無師自通地揉捏起來,雖然沒有章法,生澀卻更動人.

    丁浩算是相當有耐心了,他不肯為了滿足一己欲望,讓冬兒的第一次只留下痛楚的感覺.在這個時代,冬兒已是嫁作人婦的年紀,可在他那個時代,她這年紀大概剛上高一,還是一棵水靈靈的小白菜,由不得丁浩不戰戰兢兢,耐心愛撫,如同捧著一件精美昂貴的瓷器.

    她的肌膚,也真如瓷器般的細膩,清淡的月光下,那未著寸縷的肌膚透著淡淡的瑩光,軟彈得破,細膩得仿佛輕輕一碰,就要把她的人兒揉碎.但是這稚嫩的身子,已初具讓男人為之顛倒的本錢了,白白淨淨,骨肉勻稱,那流暢緊繃的肌膚,富有彈性的觸感,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風情.剛剛用香草蘭花沐浴過的身子,不管是撫著,還是親著,嗅著,都是一種極品的享受.

    "浩哥哥……"

    羅冬兒杏眼迷蒙,聲若啼哭地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丁浩正忙碌著,無暇理她,于是她便閉了嘴不吭聲,只是咬著牙忍耐那奇怪的感覺,兩條結實有力的腿子絞得緊緊的.

    當他毅然闖入那處泥濘時,羅冬兒的十指不由自主地扣進了他的背肌,她怕傷了丁浩,緊喘了一口大氣,那攸緊的十指忽又張開,往腿側抓起兩把谷子,緊緊地攥著,直到繃緊的身子松軟下來,那雙小手才無力地張開,金黃色的谷子像細沙一般傾瀉下來,落在他的背上,又從他的背上滑落回谷堆……

    云歇雨收時候,羅冬兒已是釵落鬟散,一頭青絲,粉面紅透,香汗淋漓,半生半死.她一動不動的癱在那兒,就像一朵剛被暴風驟雨摧殘過的花朵.換一個角度看,又像是一朵飽受雨露滋潤的鮮花,這一刻的憔悴,分明正醞釀著明天更富生機的活力.

    原本從書中讀到的一些晦澀難懂的東西,這一刻豁然開朗,羅冬兒知道,從今夜起,她才是一個真正的婦人了.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哭.想哭的時候,淚已無聲地順著臉頰淌下.

    見她眼睫毛抖得似折翼的蝶兒,丁浩憐意大生,柔聲喚道:"冬兒……"

    冬兒側轉了身,掩面輕泣:"你盡哄人家,人家再笨,現在也曉得了……,我們……我們沒有成親,不應該這樣子的.如今這副樣子,人家……與婆婆有什麼兩樣?做出這樣不守禮法,不知廉恥的事兒,以後真沒臉見人了."

    丁浩又氣又笑,攬住她身子,輕輕撫去已印進她肌膚的細沙似的谷粒,柔聲道:"傻丫頭,我們心心相印,怎麼能和柳十一董刁婦相比?你把自己交給了我,這一輩子你就是我的了,以後不管天涯海角,不管地老天荒,我都會疼你愛你,為你遮風蔽雨,讓你快樂幸福,如果我有負于你,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羅冬兒趕緊返身掩住他的口,嗔道:"冥冥中自有鬼神,可不許你亂發誓."

    她凝視著丁浩,幽幽地一歎,手指溫柔地描著他的眉毛,鼻子,嘴巴,癡癡地道:"從此後,人家都是你的了…….人家是心甘情願,老天若要懲罰,也只該罰在我羅冬兒一人身上,我只要你一生快活,平安無事."

    "冬兒……",丁浩心中感動莫名,忍不住捧過她的小臉,吮著她細軟的舌兒,兩人又是一番溫存……

    月牙兒笑得彎彎的,害羞地躲進了薄紗似的云彩.梅花幽香,悄然二度……

    冬兒俯臥在灑滿月光的谷子上面,就像俯在細膩的沙丘上.兩瓣粉白,一痕幽谷,被月光勾勒出誘人的曲線.一把金色的谷灑在玉色的臀上,那金色的谷便在玉丘上跳躍著,濺落著,看得丁浩情不自禁俯唇相就,前方不足兩尺處,便"呀"地傳出一聲**……

    月牙兒不知何時又悄悄地鑽出了云層,恰好窺見那美人香臀上的一記狼吻……

    這一天,是五月端午,浴蘭令節,石榴花開的時候……

    這一天午夜,霸州府衙走水,烈焰焚天……

    ※※※※※※※※※※※※※※※※※※※※※※※※

    浴蘭令節之後,趙縣尉趕回了霸州府衙,一進城便聽說府衙起火,不由大為緊張,待他趕到衙門,方知並非整座衙門起火,只是一側院兒走了水,那座院兒,正是儲放豬頭解庫帳簿的地方,因為丁浩整理完帳冊,正值端午節至,府衙的人大多已經散去,那些賬簿全暫時鎖在了那間房里,誰料竟因這一場火全部毀于一旦.

    因為起火當晚留守府衙的人不多,當時又是深夜,及至發現時,整幢院落都毀了,不過其他地方全然無事,府庫里存放的要緊物件兒更是全無損失.話雖如此,趙縣尉還是憂心忡忡,失去了詳細賬簿,又不知道丁浩整理出的賬冊是否明確,這案子如何查下去?

    這些日子,他已看出汴京城里來的陳觀察和程押司,一個是趙相公的人,一個是當今皇弟的人,二人不大對路,自己若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胡亂站隊,難免將來不吃瓜落.不過自己哪邊也不靠,只是"懵懵懂懂"認真辦案,真要有了突破時,急于抓住劉知府把柄的趙相公勢必大為賞識,而皇弟那邊,因他只是秉公查案,與趙相公的人並無私下往來,今後也斷不致為此責難于他.

    趙縣尉打得圓滿主意,卻怕因這一把火,毀了自己的如意算盤,是以一進府衙便去向陳觀察打聽消息.陳觀察這兩天受當地官員宴請,本來過得倒也逍遙自在,結果因這一場火毀了重要物證,氣得他臉色鐵青,正在府衙大堂上聲色俱厲地勒令班頭詳查當晚值宿公人,看看是哪個沒有看顧好燭火,一旦捉到,下獄嚴辦.

    趙縣尉到了大堂,正在氣頭上的陳觀察無暇理他,他把那班頭痛罵一番趕出堂去,見程押司幸災樂禍地站在一旁,心中懷疑就是他使人縱火,忍不住挾槍帶棒一番,程押司滿臉帶笑,嘴上卻不含糊,二人一番唇槍舌劍,趙縣尉看看不是路數,趕緊退了下來.

    他剛到堂下,就有一個衙差一溜煙兒跑來稟道:"縣尉老爺,丁家管事丁浩來了."

    這個衙差就是這些日子跟著丁浩胡吃海塞的那一位,跟著丁浩吃了十來天,把個肚子吃的溜圓,顫巍巍的養了一副好下水.趙縣尉見他跑那幾步實在難看,心中氣正不順,本想張嘴訓斥一番,一聽丁浩立即立怒為喜,連聲道:"快請,快請."

    丁浩隨那衙差到了趙縣尉的公房,只見趙縣尉正搓著雙手走來走去,一見他來,趙縣尉立即迎上前道:"丁老弟,這一番可遭了,西衙走火,重要物證都毀于火宅,這可如何是好?"

    這句話說完,見那衙差還站在那兒,趙縣尉立即把眼一瞪,喝道:"出去!"

    那衙差嚇了一跳,這一場火,引得整個府衙上上下下的官兒們火氣似乎都不小,他也不敢多言,連忙退了出去.丁浩問道:"小弟已經聽說了,不知小弟整理的那三冊賬簿還在不在?"

    趙縣尉道:"天幸你整理的那三冊賬簿交給了我,我拿去府衙大庫存放,不曾被火燒去."

    丁浩微微一笑,說道:"既如此,趙大哥還急些甚麼,那可是徐穆塵逐冊逐頁簽字畫押的,足可入證,還怕他徐穆塵不認賬?"

    趙縣尉急道:"你那賬冊記的簡單,縱有可疑線索,還是得要去查原本的賬冊啊,光是你這……啊……啊……"

    趙縣尉看到丁浩胸有成竹的笑容,心頭頓時一驚,一個念頭浮了上來:"老天,難道西跨院起火,竟是他……他使的手段?這丁浩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氣魄,為達目的,竟連州府衙門也敢下手?"

    丁浩見他若有所悟,打個哈哈道:"小弟聽說府衙起火,心中也是著急,所以匆匆趕來問個究竟.既然小弟辛苦整理的賬冊還在那便成了.小弟自回客棧等候,縣尉大人可速使人查那賬簿,一俟有了消息,或需傳訊小弟,小弟即應召而來."

    趙縣尉心領神會,連忙沒口子地簽應,丁浩見他心神已全放在了府庫里,便即起身告辭.丁浩前腳剛走,趙縣尉便直奔府庫取了那三冊賬簿來,匆匆翻了翻卻看不出什麼門道,自知自己不擅盤賬的,便到了公房,如來三個富有盤賬經驗的老吏,令他們對這三冊賬簿仔細稽核.

    趙縣尉安排妥了,回到自己公房坐下,叫人送上一杯熱茶來,那一杯茶端起來還沒聞聞味兒,一個盤賬的老吏便翻著白眼兒,滿臉古怪地走了進來,開口道:"縣尉大人,屬下負責的這一冊賬簿,查出了些問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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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7章 真好漢,一肩挑


    趙縣尉聞言大為詫異,說道:"本官前腳回來,你後腳便到,有什麼問題能查的如此之快?馮書吏,你不要以為豬頭解庫的賬簿燒了,便可以來隨意誑騙本官."

    那老吏滿臉苦笑地道:"屬下豈敢,大人言重了.照理說,屬下應該查個仔細,再來向大人稟報,只是……方才查出的這一條,看起來便足以入罪,小人知道各位大人十分在意此案,是以不敢怠慢,立即就來稟報."

    "竟有此事?"趙縣尉又驚又喜,連忙道:"呈上來給本官看看."

    馮書吏從袖中取出賬簿,湊到他面前翻開賬簿指點道:"大人請看此處,這一行,上面寫著,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活當劉子涵府綢十匹,折一百一十二貫,絹十三匹,折一百一十貫,布二十匹,折三十貫;絲一斤六兩,折十五貫……,共計一千四百二十貫……"

    馮書吏一句句念來,趙縣尉定睛細看,果然一字不差,不禁兩眼發直,訝異地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些東西全都比市價高出十倍不止了.劉府既是將這些東西拿去典當,理應比市價更低才對.就算他是霸州府台,丁家不敢賺他的錢,只以平均收兌也就可以了.如今丁家以比市價高出十倍的價格收兌當物,這……這要說他劉子涵不是受賄,還有哪個肯信?你們上次盤賬時,不曾發現這個破綻?"

    馮書吏苦著臉道:"回大人,丁家這些年來的賬簿既多又雜,屬下們一冊冊的翻查下來,看得眼花繚亂,頭都大了,那時只管注意每一筆賬的物價買賣,來龍去脈是否有異,還不曾全部查完,大人便令丁家出人來清理賬簿了,屬下年老糊塗,如今實在是記不得是否已經查過這一部分了."

    趙縣尉眉毛跳了跳,強按心頭興奮道:"去,你馬上回去,先把這個疑點做上記號,繼續查下去.整冊賬簿有什麼問題,盡數查出來,從速稟報本官.切記,不得聲張!"

    馮書吏忙道:"屬下明白,大人盡管放心."

    老吏躬身退下,趙縣尉站在桌旁,略略地想了想,就如那老吏方才進門時一樣,翻著白眼,帶著一臉古怪的神氣兒,喃喃自語道:"奇怪,本官一個不明賬目的人只要有人稍加指點,都能看得清楚明白,徐穆塵會看不到?可是……他的的簽名畫押猶在,這樣明顯的漏洞,他當初怎麼肯畫押,這與認罪何疑?丁浩到底做了什麼手腳."

    "不管如何,賬簿在手,我就是大功獨具啊.哈哈,這一番,總要有趙相公面前露上一臉兒了,他姓趙,我也是姓趙的,趙相公只消稍做提攜,我便苦熬十年也未必升遷的前程,這番就要大大地向前一步了."

    趙縣尉越想越美,抓起茶杯便把茶水一口吞了下去.

    "嘔……嘔……啊……"趙縣尉樂極生悲,忘了那盞茶剛剛沏好,忘形之下一口吞下,燙得他熱淚盈眶.

    恰在這時,又有兩個老吏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站在背後喚道:"大人."

    趙縣尉眼淚汪汪地轉過身,兩個老吏見了大吃一驚,連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大人,何事如此傷悲?"

    趙縣尉憤聲道:"本官傷悲個屁!"

    他哈了兩口氣,這才擺手道:"廢話少說,有屁快放."

    "呃……是,"那老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大人,這一本歸攏的是豬頭解庫的資金帳目,老朽仔細盤核了半晌,只是粗略計算,就發現盈利額與上繳丁府的款項出入甚大……"

    另一個老吏趕緊表功道:"大人,屬下發現,豬頭解庫常有提前發賣活當之物,主顧又來贖回,結果只能高價賠償的事.這種事偶有發生倒也罷了,可是豬頭解庫不但頻頻出了紕漏,而且賠償金額高得驚人.得知張書吏那邊發現的蹊蹺之後,屬下趕緊估算了一下,發現那活當提前發賣,繼而主顧又來贖買,只能高價賠償的事情,發生的日期,賠償的金額,大抵與之相同.看來,徐穆塵有作假賬欺蒙東主的可能."

    "哦?"趙縣尉一聽,也顧不得喉嚨火辣辣的還在難受,他自知對帳目是外行,也不難事看了,直接吩咐道:"你們馬上回去,把整本賬冊的疑處全部整理出來,要快,整理好了馬上交給本官."

    兩個老吏應聲要走,趙縣尉又喚住了他們,和顏悅色地道:"本官是借調到霸州來辦案的,各位書吏對本官一直很是盡心,本官一直記在心里,真是辛苦你們了."

    兩個老吏受寵若驚,連連謙謝,趙縣尉從懷中摸出一貫錢來,說道:"這個你們拿著,買杯茶喝.待此案了了,本官當設宴向各位致謝."

    這時兩個老吏才露出真正的笑容,連連拱手道謝,歉讓了一番才接過錢來退出房去.二人喜氣洋洋地回到自己辦差的公房,就見馮書吏正隆而重之地在拜蒼王,二人不禁笑道:"老馮,你得了縣尉大人多少賞錢,歡喜得拜起了蒼王."

    馮書吏也不理他們,他很恭敬地向牆壁正中的小木龕肅然拜了三拜,轉身道:"把門關上."

    那兩個老吏見他模樣,不禁面面相覷,二人不敢多言,當下把門掩上.門後是掛著衙神的,馮書吏正兒八經地又是一通拜.

    倉王就是傳說中造字的倉頡,衙神就是漢初丞相蕭何.刀筆吏們的飯碗就是耍筆杆子做記錄,迭文案,算賬目,按照"百工技藝,各祀一神"的規矩,自然要拜倉頡.至于衙神蕭何,那是因為蕭何原本也是個小縣城的刀筆吏出身,以刀筆吏出身混到開國丞相,在天下書吏眼中,那真是神一般的人物了,自然要頂禮膜拜.

    待他隆而重之地拜完了倉王和衙神,那兩個老吏詫異地走過去道:"老馮,這不早不晌的,你這麼鄭重其事的拜倉王,拜衙神,什麼意思啊?"

    這間屋里就他們三個老吏,馮書吏年歲居長,另兩個一個叫李群洲,一個叫林書洋,比他年歲稍小.這衙門里的官兒不知換了多少茬了,就連江山都換了幾個皇帝來坐過,可是他們這幾個老吏卻是雷打不動,始終穩穩當當地在這當差,三個人一塊兒從當年衙門里的跑腿小厮,混到今天有資曆的胥吏,彼此之間多年的交情,自然無話不談.

    馮書吏在自己書案後坐下,一邊研墨,一邊冷冷地道:"豬頭解庫那些賬簿,我雖未看完,但是大多是有印象的.你們兩個老家伙,盤了一輩子賬,我不信你們就連半點都記不住.可是……如今你們看看,那賬上記的都是甚麼?"

    林之洋和李群洲互相看看,都不作聲兒了.

    馮書吏又道:"劉府尊受沒受過丁家的好處,你們不知道?就連咱們,都是拿過丁家的好處的.可是你們現在看看,那賬上所有的罪過全讓徐穆塵一手攬下來了,從那賬上看,賄賂府台大人的是他,欺瞞丁家,貪汙款子的還是他,徐穆塵這人咱們跟他打了半輩子交道,那是何等厲害的一個人物,你們不曉得?以他的心性,像是個甘心替人挨剮的主兒?可是咱們只一眼就看出問題的賬簿,他每回來都瞪著眼睛看上半天,如今竟然就這麼簽字畫押了.這事兒,邪性啊!要不是鬼迷了心竅,老朽實在想不出他為甚麼這麼做."

    說到這兒,他停了研磨,四下看看,壓低嗓門鬼鬼祟祟地道:"我聽說,丁家這個管事,本來是個呆呆的漢子,莊上人都喚他阿呆.可是有那麼一天高燒將死,忽然又還了魂,從那以後,人就變得伶俐起來,莊子上的人都說,他是神魂離體,遇了狐仙點化.沒准,真沒准啊…….這趟差,咱們還是好好辦著,嘴呢,都得嚴實些,不該說的別亂說,上邊讓咋做就咋做,眼看著咱們就是告老還鄉含飴弄孫的年紀了,可別在這事上栽個大跟頭兒."

    林之洋和李群洲一聽不禁忐忑起來,林之洋緊張地站起來道:"老馮說的在理兒.來來來,咱們老哥倆兒也拜拜,倉王是正神,蕭神是貴人,拜一拜,借兩位尊神的仙氣兒保佑,免得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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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8章 升堂


    陳觀察比程押司官階大了不只一點半點,可是程押司是南衙的人,並不歸他管轄,此番是以借調辦案的名義,被趙光義強塞進來的.所以聽他陳觀察話里藏刀,程押司不慍不怒,可是話鋒卻也犀利的很,絲毫不讓他半分.

    陳觀察被程押司不陰不陽地頂撞了一番,氣得無可奈何.下午,他又去已燒成灰燼的西廂房仔細斟察了一番,詳細詢問了事發等晚的情形,仍是無所發現.

    回到自己住處,陳觀察仔細盤算了半天.那賬簿一燒,他就很難在劉知府受賄一事上做文章了,這一次要是無功而返,趙相公那里期望甚深,必然大為不悅,這該如何是好?

    陳觀察背著手在房中踱步.沉思有頃,便研墨提筆,給趙普寫下一封密信,將這里發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地稟告上去,里邊自然大告黑狀,誇大程押司對他的掣肘,府衙起火的事也有意無意地直指程德玄.以他的生花妙筆,寫這種文章本來駕輕就熟,可是為了能徹底開脫自己,這言辭還是再三斟酌再落筆.

    一封信再三斟酌著寫完,剛剛封口,蓋上火漆封印,正要著一心腹之人將密信馬上送回開封,忽然有人傳報:"觀察大人,臨清趙縣尉求見."

    方才在霸州府正堂上他與程德玄挾槍帶棒的斗嘴時,曾見趙縣尉進來過,趙縣尉一見二人正在斗嘴,悄沒聲兒地就溜了,叫他看了著實氣悶,此時聽他求見,便沒好氣地道:"叫他進來!"

    趙縣尉喜氣洋洋地進房來,向他施禮道:"下官趙傑,參見陳觀察."

    陳觀察拂袖哼道:"罷了,有什麼事?"

    趙縣尉道:"下官查索賬簿,已有重大發現,下官不敢隱瞞,是以馬上趕來稟告大人."

    陳觀察側身扶案,擰著眉毛瞪他:"卷宗賬簿已燒得干乾淨淨,你從何處有所發現,莫非你還沒有睡醒,正在夢囈不成?"

    趙縣尉見他不是好臉色,陪著小心道:"觀察大人想必還記得,豬頭解庫的賬簿十分混亂,難以清查.下官建議,從丁家抽調盤帳老手,將他們家的賬簿歸門別類,序時謄寫,以便查閱?"

    陳觀察哼了一聲道:"那又如何?嗯?"

    他忽地一探身,兩眼發亮道:"莫非那人謄寫的賬冊沒有燒毀?"

    趙縣尉畢恭畢敬地道:"是,丁家那個管事,將賬簿謄寫完畢時,正是浴蘭節前一日晚上,府衙公吏大多已經散去.是以下官就命人把這賬冊寄存于府庫,以備節後查驗."

    他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又道:"如今原賬毀了,可這重新清理謄寫的賬簿雖非徐穆塵親筆,但是徐穆塵可是逐頁簽字畫押的,自可當成證據."

    陳觀察聽得心花怒放,有徐穆塵親筆押的賬冊,從法理上說當然可以作為證據.證據不曾全部毀掉,已是大喜,聽他口氣,似乎還有了重大發現,這更是喜上加喜,陳觀察立即追問道:"趙縣尉,你說有所發現,有甚麼重大發現?"

    趙傑拱手道:"下官不擅盤查賬目之事,這賬是由霸州府衙三個老吏負責盤查的,他們如今就在門外,大人是否喚他們進來詳加解說."

    陳觀察一聽,連忙向身邊人吩咐道:"快,快請那三位書吏進來.來啊,給趙大人看座,上茶,上好茶."

    ※※※※※※※※※※※※※※※※※※※※※※※※

    滿天繁星,府衙的牆磚壁角,花圃草叢里,蟋蟀"織織"叫個不停,與這靜謐增加了幾分喧囂.程德玄坐在梅花形棱格的紗窗前,將燈移近了些,然後從懷里慢慢摸出一封信來.

    這封信是他傍晚時分才收到的,當時已匆匆看了一遍,這時夜深人靜,忍不住再次掏了出來.

    信是開封府南衙判官程羽寫來的,程羽亦是趙光義心腹,這信上言辭雖非趙光義親筆,卻完全可以理解為他本人的意思.信上說,皇帝陛下已禦駕親征,趁北國內亂不休無暇南顧,出兵討伐北漢.

    府尹大人已向官家進言,說他程德玄現正在霸州協助查案,此人擅理民政,擅長調度後勤輜重,尚堪一用,可就近調去差使.如今官家已經允了,要他盡快了結霸州劉子涵一案,無論能否達到目的,都要盡快趕赴西北前線.

    這些年來,府尹大人苦心經營開封府,勢力觸角已遍及開封府及下轄的十七個縣,如今府尹大人將他的勢力繼續鋪開,一面交結朝官和禁軍將領,一面向整個天下蔓延.然而,以開封府尹的權力想要直接對其他地方施加影響,那就千難萬難,如今就是一個契機,趙光義當然更加看重..

    程德玄細思前因後果,不由暗驚于府尹大人著眼之長遠,他懷疑府尹大人這一番未必是臨時起意,恐怕他當初奉命來霸州查案,就是府尹大人預伏的一條線,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讓自己能插手西北地方民政.至于以劉子涵一案刁難政敵趙普,不過是摟草打兔子,順勢而為之,至于成敗倒無關大局.

    程德玄長長地籲了口氣,暗自忖道:"朝廷的諭令不日即到,府衙走水,賬簿焚之一炬,陳觀察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了.我該搜集些西北地理,民政,地方官吏的消息,早做准備,以不負府尹大人厚望."

    他取下燈罩,將那密信湊近了燭火,將密信引燃,定定地看著它燒起來,直到只剩一角才抖落地上,密信蜷成一團,燃成了灰燼.

    紅紅的火光一滅,房間里頓時黯淡下來,程德玄揮手一拂,將那燭火也滅了,窗外月光頓時流水一般傾瀉進來,映著他那雙閃閃發亮的眸子,眸子里有種狼一般嗜血的鋒芒.

    他靜坐半晌,起身摘下壁上佩劍,推門出去,就著滿天星光月色,伴著草中百蟲唧鳴舞起劍來.

    劍光繚繞,映月生寒……

    ※※※※※※※※※※※※※※※※※※※※※※※※

    霸州府衙的升堂鼓很久沒有響起過了.

    劉知府被拘回京去之後,趙普使雷霆手段,霸州府官吏幾乎被掃蕩一空,外地調來的官員全都是協助承辦劉子涵及本地官吏貪腐一案的,尋常民事,刑事案件誰肯去管?是以卷宗堆積如山,留給將來的繼任者一屁股爛賬.

    今天,升堂鼓終于重新響起來了.一鼓槌下去,鼓面上就彈起一片灰塵,兩個打鼓的衙役看看官衣官帽,衣帶整齊,站在大堂正中躍躍欲試的陳觀察,捏著鼻子賣力地敲打起來.

    程德玄清早起來只著一身短打扮在院中練劍,回了房間洗了把臉,在桌旁坐下,白粥小菜剛剛吃了八分飽,就聽升堂鼓響.程德玄不覺詫異,忙放下飯碗,側耳傾聽片刻,出屋吩咐道:"去看看,何人擊鼓升堂."

    廊下小厮還未跑出去,一個衙役已經快步趕來,向他行了個禮,咧嘴笑道:"程押司,陳觀察請您登堂陪審呢."

    程德玄沉住了氣問道:"審斷哪樁案子?"

    那衙役陪笑道:"自然是豬頭解庫行賄一案."

    "喔?"程德玄瞿然一驚,雙眉慢慢地揚了起來:"豬頭解庫一案?"

    …………

    今天是公審,二門柵欄外圍了許多聞訊趕來的百姓,維持秩序的衙役雖不斷喝止,喧囂聲仍是不絕于耳.程德玄匆匆趕到,就見陳觀察衣冠整齊,已在在公案後肅然坐定,這種情形下想探問個究竟也是不能.

    他站住腳步,左右一看,只見兩旁次第排列著一些座位,有些各階各屬的官吏已然就坐,便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坐定身子,審視地看著陳觀察,不知道他今日要玩什麼把戲.

    陳觀察雙目微闔,一動不動,直到各司各屬的官吏都到齊了,忽地雙眼一張,把驚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威……武……"

    三班衙役魚貫而入,喊了堂威,左右排班站立,佩刀的,執棒的,殺氣騰騰,四下立時肅靜下來.

    陳觀察站起身,把盤查豬頭解庫行賄一案的源由朗聲敘說一遍,這些話都是他昨晚仔細斟酌過的,講的不過是劉子涵任霸州知府期間,與上下官吏沆瀣一氣,貪汙受賄,魚肉地方,循私枉法的種種罪行.那劉知府已經拘回京去了,誰還在意他有罪沒罪,小民們希望看到的是霸州首富倒不倒台,衙下便又嘈雜起來.

    陳觀察也不制止,只是加快了宣讀速度.待到案由來龍去脈介紹清楚,陳觀察便把驚堂木一拍,沉聲喝道:"本官奉命來到霸州之後,小心謹慎,多方查證,又得諸位同僚群策群力,認真辦案,如今已掌握了充足的證據,今日便開堂公審豬頭解庫行賄一案.來啊,帶嫌犯徐穆塵……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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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9章 人在荊棘中,不動也刺

    徐穆塵被帶上公堂,一時有點發懵,人還沒看清,大堂也沒看清,便有兩個衙役喝道:"跪下!"兩根水火棍在他膝彎處一點,徐穆塵便"噗嗵"一聲跪在大堂上,磕得膝蓋都木了.

    他咧著嘴抬起頭來,打量這座霸州府正堂,心中不覺有些忐忑.他雖見識廣泛,可這府衙的正堂卻是不曾來過的,上幾次被傳進府衙,那是訊問,並非審判,是以只在二堂聽候訊問,哪里見過這般聲勢?

    重簷歇山頂的正廳,一進大堂,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便撲面襲來."正大光明"的匾額昭然在上,匾額下的屏風上洶湧澎湃的海水拍打著礁石,浪花飛濺,氣勢磅礴.

    屏風前的三尺公案上放著文房四寶,驚堂木,斷案牌,發令牌以及知府大印和簽筒.簽筒內有行刑的紅簽,捕人的黑簽各數支.案台兩側屹立著"回避""肅靜"的虎頭牌.兩排衙役手執水火棍,昂然肅然.

    所謂官威,這就了,縱是你沒有虧心之事,在這權力構築的公堂之上,也要為之謹然.徐穆塵心頭有鬼,自然更加膽寒,但他想想自己所有作為實無半點紕漏,如今又是公審,官府還能捏造證據屈打成招?是以那心又安定下來.

    衙下的百姓都眼巴巴地著公堂上問案,陳觀察依例問起豬頭解庫向劉知府行賄的事來穆塵自然矢口否認,陳觀察便冷笑道:"徐穆塵,你當州府衙門的胥吏,都是不通賬目之學的麼?本官已有真憑實據在手,怕你這狡獪小人抵賴麼.來啊,傳本府書吏馮有為,李群洲,林之洋."

    三個吏上堂見過大人觀察道:"你等將所盤查的賬簿中疑點一一道來."

    "屬下遵命."個老吏手持賬簿,將那三本賬中點一一指出,詳細解釋,說得深入淺出,衙下百姓再不懂賬目的,也聽得清楚明白,衙下頓時嘩然起來.

    本來有恃無恐的徐穆卻聽得如同五雷轟頂,他再也克制不住,跳起來大聲叫道:"觀察大人,小民冤枉是栽髒陷害,這是偽造賬簿,小民從不曾記過這樣的帳目,從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這都是有人故意陷害.要治小民的罪,請大人拿小民親手所記的賬簿出來,小民方才心服口服."

    陳觀察大怒.拍案道:"膽.放肆整個霸州府都知道府衙西廂起火.賬簿盡皆焚毀.你這般咆哮公堂.莫非有恃無恐.嗯?"

    聽了這句誅心語.徐穆塵又驚又怒.只得含忿解釋道:"大人.州府衙門年久失修.或因天災,或因人禍.走水之事已非頭一遭了.

    小民在這霸州城中二十年(得府衙就走過六次水.小民一向本份.難道大人疑心是小民縱火毀滅證據麼?"

    程德玄聽到這兒.雙目微微一閉中暗道:"此人雖然狡黠機智.奈何不曾經過什麼大場面事驚慌.自亂陣腳!你怕火燒西廂地罪名落在你地頭上觀察如何不怕捏造證據,毀滅原證地罪名落在他地頭上?如今有你這番話.陳觀察可真是打瞌睡碰上送枕頭.待審之囚自己地供詞.還怕堵不住言官禦使們地嘴麼."

    陳觀察聽了徐穆塵地話.忽地轉怒為喜.打個哈哈道:"本官問案.講地是證據.無憑無據地.本官怎會把西廂走水一事栽到你地頭上.本官只問你.這帳簿.可是你親自審閱過地.這賬簿上地簽名畫押.可是你徐穆塵地親筆?"

    徐穆塵猶豫了一下.拱手道:"小民要看看那賬簿."

    陳觀察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說道:"來啊,將那賬簿給嫌犯看看."

    三個書吏便捧了賬冊依次上前,讓徐穆塵辯認.他們之間本是相熟的,飲宴吃酒是家常便飯,勾欄院里也是一塊嫖過姑娘的,如今在這種地方見面,難免有些尷尬,徐穆塵卻無暇去看他們臉色,只是盯著那賬本去瞧,這一看,徐穆塵一雙眼眼登時就直了:"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死當劉子涵府綢十匹,折一百一十二貫,絹十三匹,折一百一十貫,布二十匹,折三十貫;絲一斤六兩,折十五貫……"

    "這……這這……"徐穆塵跟發羊角瘋似的,渾身抽搐起來.他死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清楚地記得,這一處寫的分明是"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死當劉子涵府綢一百一十匹,兌一百一十二貫……"

    後面記載的絹,布,絲特物也大體相同.朝廷對官吏發放的俸祿,除了現錢,還有折現的米糧絹布,再加上一府之尊迎來送往,也能收受些屬于正常應酬的禮物,這些東西自己家里用不了,大多都要變現,是沒有什麼可以質的,所有的官兒都這麼干.可是現在劉府典當的這些絹絲綢緞布匹等物都只剩了個零頭,立時就顯出不妥來了.怎麼會這樣,那缺失的字哪兒去了?

    徐穆塵瞪大雙眼,使勁往賬簿上湊,三個書吏怕他情急撕了賬簿,連忙緊張地護住,以備不妥.徐穆塵看得仔仔細細,那賬簿上紙張完好無損,並無裱露裁剪過的痕跡,只是原本有些記載著數目的地方忽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可是丁浩的字寫的難看之極,歪歪扭扭,行不成行,豎不成豎,再加上字寫的忽大忽小,因此缺失了些字看來毫無異樣,正是他一貫的風格.

    馮書吏面無表情地向他展示了賬簿,退開一步,林之洋又上前一步,捧過賬冊道:"徐掌櫃的,你看清楚賬上的簽名與畫押,可是你的?"

    徐穆塵不用看就知道那的的確確是他的簽名畫押,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林之洋特意勾勒出來的帳目不妥之處,眼看著賬簿上所載上繳丁庭的款子也只剩了一個零頭,簡直快要瘋了.

    林之洋退下,李群洲又木著一張臉湊上來嗽一聲道:"徐掌櫃的,你

    這一本,那些活當之物,時常提前發賣,但是……"

    徐穆塵不看賬簿了,他突然抻長了脖子,就像一只絕望的烏龜,拼命地把頭伸出來,直勾勾地盯著李群洲,嘶聲道:"李書吏知道這些賬都是假的,你知道,你們都知道!你們看過我的賬簿,賬簿雖然燒光了,可你們都是多年盤賬的老吏,不會一星半點兒都不記得,這根本不是我賬里記的東西,根本不是我記的東西啊,為什麼會這樣什麼會這樣?"

    李群洲嚇了一跳,趕緊退了幾步,心中便有幾分惱意:"劉知府完蛋了,眼看著你也要完蛋了,這時候還要拉我下水?這賬是不是你記得,你貪墨丁家錢款,賄賂州府官員,在霸州城里做的那些肮髒事兒難道都是假的?我拉你一把?這位陳觀察現在分明是撿個棒槌都當針,死活要定劉知府的罪了,我拉你一把誰拉我一把呀."

    徐穆塵一見他躲開上去一把抓住他,叫道:"李老哥,咱們兄弟是什麼交情麼多年的朋友,你不能不仗義啊.如今兄弟有難可得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啊,兄弟一輩子感你的恩德.你告訴他們實話訴他們……哎喲!"

    徐穆塵後膝彎又挨了兩下狠的,緊跟著後脊梁又挨了一刀柄他砸得跪坐地上,佝僂著身子慘呼不已,李群洲狼狽不堪地退開幾步,故意大聲道:"豈有此理.我老李在衙門里當了一輩子差,公是公,私是私,那是能混為一談的.你若覺得冤屈,和大老爺說去,老李是個本份人,豈能循私枉法,賬簿你已看了,你只管稟告觀察大人,這賬簿上的簽字畫押,可是你的親筆?"

    這樣當眾攀交,官場大忌,林之洋和馮有為,乃至一些本地的官員小吏,原本對他還抱著些同情,因他這情急亂投醫的一番話,登時起了反感,再不抱絲毫情意了.

    徐穆塵一見素來交厚的都視他如瘟疫,心中更是驚慌,窘急地大叫道:"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實在冤枉.那賬簿……那賬簿上的簽字畫押,確系小人親筆,但……但那賬簿,絕不是小人審閱過的."

    陳觀臉色一變,喝道:"大膽犯,還要狡辯,本官問你,你一共審閱過幾冊賬簿,畫押過幾冊賬簿?"

    "三冊."

    "既然如此,三冊賬簿上的簽名可是你的?"

    "是小民的,不過……"

    "啪!"陳觀察把驚堂木一,怒喝道:"你只簽過三冊賬簿,這里只有三冊賬簿.你又說這三冊賬簿不是你審過的,如此顛三倒四,自相矛盾,你是在戲弄本官麼?"

    "小民不是,小民……"

    "啪!"驚堂木又是一拍:"甫上公堂,便大聲咆哮,念你老邁,本官不為自甚.你如今是一個疑犯,可你見官不跪,不問自答,你是在藐視公堂嗎?"

    "大人誤會,小民……"

    "啪!"驚堂木還是聲脆響,程押司坐得近,被他這三拍,拍的耳朵里一陣刺癢,不禁皺著眉頭掏了掏耳朵.

    "你詭言狡辯,咆哮公堂,見官不跪,不問自答,大堂之上,攀附公職,分明就是一個不守本份的刁民!"

    "小民……"

    "啪!"驚堂木一響,陳觀察縮回有些發麻的右手,便自簽筒里抽出一個紅簽來,"當"地一聲擲在地上:"來啊,掌嘴十記,以儆效尤!"

    四個衙役撲過去,兩個按住徐穆塵肩膀,另外兩個各執一塊掌嘴的板子,甩開膀子左右開弓,三板子下去,徐穆塵便兩腮青紫,口血直流,扇到第七板時,後槽牙都被打出來兩顆.

    掌完了嘴,衙役把徐穆塵往地上一丟,退回了班列.陳觀察嘴角噙著令人心寒的冷笑聲道:"徐穆塵,帳簿你已經看過了,你認不認罪?"

    徐穆塵趴在那兒,嘴角涎血,口齒不清地道:"小民……冤枉.

    這賬簿……有古怪.小民……要與那丁浩對質……"

    "好,來啊宣丁浩上堂!"陳觀察沉住了氣,端端正正地坐回了椅上,得意的目光睨了一眼坐在下首的程押司.程德玄輕輕一笑,云淡風清,陳觀察不禁大感沒趣.

    丁浩走上堂來,徐穆塵趴在那兒,嘴角淌著血,用蛇一般的目光狠狠盯著他,若不是被陳觀察一頓打不敢再放肆,他真要撲過去咬下丁浩一塊肉來才甘心.

    丁浩一上堂下便有人呼喚大哥,聲音有些耳熟,丁浩窺個空兒回頭一看,卻是彎刀小六,鐵牛和大頭擠在人堆里向他揮舞著手臂鼓勁兒,丁浩不禁綻顏一笑.人群里還站著幾個丁府的家丁,這幾名家丁,每人一匹快馬,就系在府衙外拴馬柱上,案情進展時傳報回府的.

    "草民丁浩,見過觀察老爺!"丁浩舉步上前,撩袍欲拜,陳觀察已從趙縣尉那兒知道,此案能有轉機全賴此人,因此那酷吏的嘴臉一收,和顏悅色地道:"丁浩不必大禮,你是本官借調來府理賬的,算是半個衙門人.一旁站著回話."

    陳觀察一句話,已把首功攬在自己身上了浩聽了就勢止步,長揖道:"謝大人."然後規規矩矩站到一旁.

    陳觀察問道:"丁浩,這賬簿可是你親手整理?可是徐穆塵親手畫押且在這公堂之上詳細道來"

    "是,草民奉觀察老爺之命于府衙之內整理賬簿,耗時半個月將款項數目較大的賬目都整理成冊,然後請徐掌櫃的到衙里審閱.徐掌櫃的三度赴衙三冊賬簿都是他親手簽字畫押.賬冊清理完畢,正值浴蘭令節,小民將賬冊送去請趙縣尉閱示,趙縣尉體恤屬吏,說是節後再令人詳細盤查,並令人將賬簿收入府庫.這一切,府衙派來監視草民梳理賬冊的兩位公人都是知道的."

    "好!"陳觀察見他說話十分上路,神色更加溫和:"你上前來,

    三冊賬簿,可就是你親手整理的."

    "是!"丁浩上前,就著馮有為三人的手看了看那三冊賬簿,向陳觀察拱手道:"大人,這三冊賬簿正是小民親手整理."

    陳觀察身形微側,撚須道:"嫌犯徐穆塵拒不認罪,指摘是你偽造證物,你有何話說?"

    丁浩躬身道:"大人,草民是丁府的解庫巡察,奉官府令諭協助清理賬目而已.此案牽涉利害,與小民無干,小民豈有以身試法的理由?此其一.所有賬目,雖是草民一手經辦,但是每一頁,每一行,每一字,都是徐穆塵親眼看過,都有他親筆畫押的,今日他當堂翻供,矢口否認,小民也無話說.小民只想問他,他親筆的簽名,親手按下的手印如果都不能為證,那……還有什麼是可以做為憑據的?"

    徐穆塵大叫道:"不對,這里面有鬼,這里面一定有鬼!是了,我想起來了,他會邪術的,他會妖法的,老朽早聽人說,他遇過妖物,懂得妖法."

    堂上陳觀察把堂木一拍,喝道:"胡說,這里是霸州正堂,律法森嚴之,正氣聚集之處,什麼邪樂之物能進得了府衙的大門?未經本官訊問,你這疑犯又敢插嘴,真是不知教訓,來啊,再給本官掌嘴二十."說著伸手便去掣那紅簽.

    "大人且慢."丁浩笑吟吟地:"大人息怒,這賬冊都是他徐穆塵簽字畫押的,白紙黑字,做不了假.若刑罰重了,恐怕會有人指摘大人用刑逼供呢,何不讓他心服口服?"他轉向徐穆塵道:"徐掌櫃的,你說是妖法?那要不要弄一盆黑狗血來破破我的邪法兒?"

    陳觀聽徐穆塵嘀咕什麼邪法兒,還真怕這賬上果真是使了邪術的,一旦破去,自己又要抓瞎,聽丁浩說的這麼篤定,他才寬心,忙道:"來人,去尋一只黑狗來,本官雖不信這些邪妄之說,總要叫這霸州百姓也心服口服才是.唔……本官記得,好象這衙門里就有一只?"

    書吏林之苦著臉道:"大人,衙門里是有一條黑狗,那是小人養的."

    陳觀察喜道:"養得好,你人去,把那狗宰了,端盆狗血上來."

    林書吏啼笑皆非地:"不是,小人是說……老朽……小人……遵命!"

    林之洋垂頭喪帶了一個刀捕下去,牽了那黑狗來,為顯光明正大,就在衙前百姓面前宰了,用木盆盛了血上來,將狗血塗在賬冊上,所有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讀書人出身的官兒們信奉的是孔教的'子不語怪力亂神’,自然端然而坐,目不斜視,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態來,但是那眼角也一律傾斜四十五度角,顯得十分詭異.

    那時不止民間百姓,許多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相信鬼神存在的.所以他們便也相信黑狗血可破一切邪法,但是如今黑狗血淋上去了,那賬冊全無異樣,顯然是不曾用過邪術的.眾官員們暗暗松了口氣,堂下百姓卻大失所望,這種結局太缺乏可看性了.

    徐穆塵實在想不出那賬簿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唯有從妖法上去想,如今賬簿全無異樣,最後一線希望破滅,精神頓時崩潰,當時就堆在了地上.

    陳觀察冷笑著睨向徐穆塵:"徐穆塵,你如今還有什麼話說,證據確鑿,你還要否認,非得逼本官動刑不可嗎?"

    徐穆塵臉色灰敗,語無倫次地道:"這是栽髒陷害……,這里面有古怪,那是老朽畫的押,可是那賬……實實不是老朽看過的賬啊,這里面有古怪,真是有古怪……"

    程德玄坐在那兒,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最後把目光凝注在丁浩身上,饒有興致地看他.府尹大人讓他見機行事,拖拖陳觀察的後腿,但是如果對方有真憑實據,他也不會阻撓的.府尹大人如今廣結人脈,樹立人望,豈能因小失大.

    如今陳觀察握著強有力的證據,證明徐穆塵不但向知府行賄,而且還做假賬蒙蔽家主,欺上瞞下構造自己的勢力圈子,白紙黑字寫的清楚,他想翻供都沒有可能,這個本來就連棋子都算不上的小角色,程德玄說棄便棄,是不會感到惋惜的.

    他感覺得到,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全因眼前這個叫做丁浩的年輕人而起.程德玄望著他的目光,便有些賞識的意味在其中流動起來.

    徐穆塵癡癡地說著,直勾勾的眼睛看到丁浩,忽如貓見耗子,一個虎撲,沖過去揪住他的衣領,噴著滿嘴血沫子嘶聲吼道:"你這黑心賊,是你害我,是你害我!你這小賊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陷害老夫,你說,你說,那字怎麼可能消失,怎麼可能消失……"

    丁浩並不反抗,張開雙手很無辜地道:"徐掌櫃的這話就說的差了,我這小賊,哪有本事害你這老賊?"

    那幾個衙役一見徐穆塵躥起來去抓證人,生怕老爺責怪自己看管不力,立即撲上來把徐穆塵拖回去摁在地上,使水火棍交叉壓在他的頸上,讓他再也動彈不得.

    丁浩整了整被他揪亂的衣衫,看著徐穆塵死不甘心的的眼神,無奈地一笑,在心底里說道:"說起來,害你這老賊的真的不是我,只不過是幾條烏賊而已.烏賊的黑心腸,豈不正好治你這老賊的黑心腸……"

    PS:新的一年,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關關在這里向我的每一個書友道一聲早安,給您拜個早年,祝您新年快樂,2010年事業有成,家庭幸福,萬事順意.今日上架第一天,又正值月票雙倍的時候,您給我的一份支持,換來的就是兩倍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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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0章 滿眼空花


    他這一計,其實在分析了各路人物的目的之後,聽羅冬兒講起柳十一陷害他們同時讓王羽王~兩兄弟玩了一手魚目混珠以自保的計策時想起的.具體操作的靈感是來自于他看過的一部香港電影《千王》.那部電影里有個騙術高手王上千,他與人賭錢時,用烏賊墨寫好支票押注,結果對方當時驗證支票無誤,隨後去銀行轉款時卻發現支票上已一片空白.

    當時看了這個情節後他分好奇好他所在的小區早市上便有人出售水產,因此便去弄了兩條墨囊沒有清理乾淨的烏賊魚來,用烏賊墨在紙上胡亂寫了幾個字做試驗,發現那字果然是會消失的.原來烏賊造出的"墨汁"中含有的黑色素是哚和蛋白質的一種結合物,時間長了會被分解,完全消失掉,只不過消失的時間不像電影上演的那麼快,受溫度,濕度的影響,烏賊墨寫的字消失的有快有慢,從幾天,十幾天不等.

    要他真個去徐穆塵的賬是不可能的.徐穆塵精通帳目,心思縝密,他親手做的賬,漫說是丁浩那手二吊子的查賬功夫算丁浩是個稽核高手,也休想能找出徐穆塵的破綻.更何況整個豬頭解庫如今幾乎成了徐穆塵的私家天下上下下全是他的耳目心腹,丁浩單槍匹馬的趕來,處處有人制肘,除了那一本本有隱晦記載的賬簿,什麼助力都沒有,拿什麼去找徐穆塵的把柄?

    但是朝廷里那位趙相要的是什麼?不過是劉知府的罪證而已且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丁家要的是什麼?不過是保全丁家,免得受劉知府牽累.那徐穆塵本來就是一只狡猾的碩鼠有應得.丁浩自問不是什麼青天大老爺,何必耗費人力物力,曠日持久的查他真正憑據使霹靂手段搗其腹心達到目的,那就成了.所以他便想起了這烏賊了這烏賊墨,查你的秘帳我不行,做假證……還是可以的.

    如目地已然達到.丁浩如同卸下了肩頭一塊大石.頓時渾身輕松.

    丁府地家丁想到今天這案子居然審得這麼痛快.滑溜地跟泥鰍似地徐掌櫃誰也抓不住他半點把柄.如今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把所有罪證擔到了自己身上.連辯白地余地都沒有.當下就有兩個家丁興沖沖地擠出人群.跳上馬背一路狂奔趕回丁府報訊去了.

    事情如此化.衙門口觀審地百姓中有些對此案略知一二底細地人便交頭接耳.暗自贊歎:徐穆塵真是鐵肩擔道義地真漢子.忠義無雙啊!沒想到他這麼狠.為了保住自己東家.竟把大罪一力承擔下來.

    陳觀察叫書吏把當堂訊案地筆錄拿到徐穆塵面前.迫著他當眾按了手印.便把驚堂木一拍."啪"地一聲.那驚堂木不堪蹂躪.登時四分五裂.陳觀察皺了皺眉道:"霸州府年久失修地何止是府衙.這驚堂木……咳!也早該換換了."

    掩飾了自己地尷尬.陳觀察便志得意滿地宣布道:"來啊.把人犯徐穆塵暫且押入大牢聽候判決.退堂!"

    徐穆塵跪在那兒.此時恍如身在夢中.府衙起火.賬簿盡皆付之一炬時.他得到消息還曾欣喜若狂.只道自己這一劫因為大火已然度過.心中還在遺憾這火一燒.固然免了自己一動.卻也從此少了一件挾制丁庭訓地法寶.

    怎想得到,這些年來自己利用丁家的財富交結官府,反過來利用官府抰制丁家,左右逢源,從中牟利,官吏和東家都成了任他擺布的棋子,每每想起,還為自己的手段有些自鳴得意,這一刻他才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什麼都不是,那被他視做棋子的人,才掌握著真正的力量,他是在玩火啊.<<>>

    轉眼間,成變了敗,得變了失,滿眼空花,一片虛幻.自己這幾十年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空.過往種種,此刻想來,那種種自以為得計的陰謀竟如刀刃舔蜜,不足一餐之美,反生割舌之疾.想至此處,徐穆塵已是癡癡的說不出話來..

    陳觀察一聲退堂,兩個衙役立即拖起臉色灰敗的徐穆塵,徐穆塵發亂臉赤,形如厲鬼,看著一旁站立的丁浩,滿腹辛酸,一生計

    後只化為一口鮮血,噴將出去……

    丁府後宅承宗推著木輪車椅,緊張地在院中移動,不時抬頭看看天空,一向沉靜的神情上此時竟有些焦灼,他還很少有這麼沉不住氣的時候.

    自從得知柳婆婆使人成功地燒了府衙西跨院兒他就知道大事成了八分,可是自己身在丁府,如今官司審到什麼程度了,他全然不知,心情難免煩燥,只盼快些有人送消息回來.

    一大早,他就在書房里潛心讀那《妙法蓮華經》,不讓人來打擾.可是他心緒不甯,這經如何念得下去.到後來,只得把經丟到一邊自推著小車,從那已鋪了木板的台階上下來,獨自在園林中徘徊,聽那風清鳥鳴中的焦燥這才稍解.

    忽然,他看到侍婢蘭兒出現在遠處一株花樹下鬼樂樂地左右張望一望,躡手躡腳地撥開花叢鑽了過去.丁承宗心生竇,張嘴便要喚她,想了一想,卻住了口,推著車輪悄然跟了上去.

    他的府邸園中徑他自然熟悉,雖然乘著輪車及那蘭兒靈活,卻還跟得上.轉過一座假山忽然失去了蘭兒的蹤影,丁承宗游目四顧忽然發現前邊芭蕉樹後露出一角裙袂,那石榴花色的裙子,正是娘子喜穿的一件裙子.這是他的私宅,除了娘子,就只幾個侍候的下人,下人丫環是不會穿這樣昂貴的提花刺繡衣裳的,娘子獨自在這兒干什麼?

    丁承宗心中納罕之意更,便小心地推動車輪慢慢向前駛去.注了油的車軸滾動起來無聲無息,他行至近處,就聽樹後傳來自家娘子急促的聲音:"你瘋啦,這青天白日的,你跑來做甚麼?"

    丁承宗心起,雙手一攥車輪,便想沖過去看個究竟,這時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一聽到這人聲音,直如一個炸雷在胸中響起,丁承宗胸中血氣翻湧,耳鼓嗡嗡作響,猶如中了定身法兒,竟是再也動彈不得.

    好半晌,他悠悠蕩蕩的兒才附了體,就聽樹後那人道:"嫂嫂,這幾日不見,兄弟著實想念的緊,你就從了我吧,只稍做溫存,慰了相思情意,兄弟就走."聽那聲音,果然是自己兄弟丁承業.

    陸舞便輕啐道:"這大白天的,成什麼樣兒,你我罔顧人倫,肌膚相親,已是對不起他了,還要白晝行那芶且之事麼?你……你哪里有敬我愛我之意,冤家,你把人家當粉頭一般戲弄麼?"

    丁承業嘻笑:"若不敬你愛你,兄弟怎會這個時辰都按捺不住來尋你?大哥如今行動不便,怕他怎的,他現在在做什麼?"

    "還不是為丁家那樁案子,一大早起來就心事重重的,如今正在書房讀經呢."

    丁承業喜道:"這正是天也來湊趣,大哥如今和尚一般的人物,兄弟我卻沒有耐性讀經,我的好嫂嫂,兄弟身下這小和尚還要女菩薩親身點化點化,嫂嫂莫要拖延,我們便來參參這歡喜禪吧."

    樹後傳來"哎喲"一聲輕呼,隨後便是口舌咂摸之聲,只聽陸湘舞嬌呼不可,隨即便連蕉樹都簌簌搖晃起來.

    丁承宗眼前金星亂冒,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咬著牙根,將車子使勁兒一推,轉過樹去,就見自家娘子彎腰扶著芭蕉旁一棵蔥綠的小樹,青絲散亂,杏眼微眯,一身羅裳半褪,松散了的衣襟里隱約見那一雙白透如玉的乳兒搖來晃去.

    自己的親兄弟丁承業撩起了她的裙子,胯下緊緊抵在她的臀後,一雙手正在她懷中撫弄,涎臉笑道:"嫂嫂生得好一**兒,又香又滑,真是愛死兄弟了!"

    "你……你們……做的好事!"丁承宗指著他們,嘴唇哆嗦,手臂顫抖,眼前金星拖曳飛舞,二人那丑陋的模樣仿佛也在天上飄來飄去,他一句話說出來,聽在耳中空空洞洞,忽遠忽近,好似自天邊傳回來似的.

    福樓拜說過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戴綠帽子的丈夫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丁承宗恰是如此,商人重利輕別離,他知道自己為了家族,著實冷落了這位嬌妻,可他自問所付的辛苦都是為了這個家,也是為了她.為什麼……為什麼她如此不甘寂寞?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她竟與小叔做出這般有悖人倫的事來.愛變了恨,親成了仇,丁承宗心如刀割,那雙虎目不知不覺間竟已蓄滿了淚水.

    陸湘舞和丁承業一見他出現,駭得驚呼一聲自跳開,七手八腳便穿束衣裳,丁承宗看得二人這般丑陋模樣,目眦欲裂地道:"我的好娘子,我的好兄弟,你們好,你們好啊……"

    丁承宗一聲慘笑,整個人便從椅上滾落塵埃,臉色慘白,牙關緊閉,再也不省人事了.

    "承業,我……我好怕…………他怎麼樣了?"陸湘舞駭得魂飛魄散,緊緊偎在丁承業懷里,若非扯住了他衣衫,幾乎站立不得.

    丁承業心如擂鼓雖然今日按雁九的主意,他本就是有意讓丁承宗撞見激他病情發作,但他對雁九再三保證過的那奇藥的藥效如何不知根底,是以也是嚇得不輕.他只好輕作鎮定,拍了拍陸湘舞的香肩道:"別怕,別怕,做都做了能怎地?你聽我話,趕緊回去定要鎮靜,切莫露出什麼馬腳里一切都交給我,只消做得妥當此

    能長相厮守了.你快走,快些回去."

    陸湘舞心如鹿跳,慚愧之下不敢再看丁承宗,提起裙裾便慌慌張張逃去.丁承業趕緊湊到丁承宗身前,試了試他鼻息,又翻開眼皮看看他瞳孔,這才左右看看,也疾步離開……

    丁承業一走,一叢灌木分開,里邊輕輕巧巧便走出了蘭兒,她看著丁承業慌張離去的背影鄙夷地一啐,隨後便扮出一副驚慌樣兒,張口大呼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大少爺他……他不省人事啦……"

    散了堂審,三班衙役魚貫下堂,衙下許多看客也一哄而散.彎刀小六在人群里跳著腳兒喊:"大哥,我們在這里,這里,今日兄弟作東,咱們去織橋酒樓耍子."

    丁浩一笑,正想舉步過去,趙縣尉已趕上來道:"丁老弟,留步,且去本官房中一座."

    丁浩聽了,只得彎刀小六打個手勢,便隨趙縣尉向側衙走去,鐵牛扯著大嗓門嚷道:"丁浩哥哥,我們在織橋酒樓設酒等你,辦完了公事盡快趕來啊."

    丁浩揚了揚手,隨著趙縣拐過房角不見了,大頭擔心地問道:"吃大哥的酒那就可行,但是咱們要為大哥慶功,口袋中可有錢麼?"

    彎刀小六自中摸出十個大錢兒,在手上掂了掂道:"這不是錢麼?"

    大頭一臉憂國憂民地色道:"十個錢兒,能吃一席酒麼?"

    彎小六笑道:"這只是本錢罷了,大哥被人留下,正好方便咱們行事,走,撈酒錢去."兄弟三人便興沖沖地離開了府衙.

    丁浩到了趙尉房中,趙縣尉親手為他斟上一杯茶來,笑吟吟地道:"坐坐坐,老弟啊,為兄這些年來聽過,見過,辦過的案子多了,可是就是猜不透你的手段,真是了得啊."

    丁浩笑道:"只是雕蟲小技,旁門左道的東西,用上一次兩次能奏奇效,經不得大場面,真要論起來,做大事還得堂堂正正,靠這種不上台面的小伎倆是不成的."

    趙縣尉哈哈笑道:"兄弟過謙了,能把這案子圓圓滿滿的結了,就是大本事.為兄不多說了,開門見山吧,我還是想讓你到我身邊做事,如果你肯來,便立刻委你個押司的差使,丁老弟意下如何?"

    丁浩聽了只有苦笑,以前無人問津時,恰似無欲則剛,只一門心思向著預定的目標走,倒也無牽無礙.現在,程將軍那里屢次表露出欣賞之意,以他身份,能做到這個份上,已是極力招攬的態度.趙縣尉這里,更稱得上是三顧茅廬了.而丁家,本來讓他不屑一顧的丁家,丁大公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主,惠之以恩,為求讓他安心留下,竟做出離開丁家自我"放逐"這種古之大賢才做得出來的事.丁浩又非鐵石心腸,如何不為之感動?

    融入這個世界的時間或許還不是很長,但是重情重義的丁浩不知不覺間就接受了古人思想價值觀的一些內容,那些和糟粕一起被後人拋棄了的東西.大丈夫恩怨分明,無論如何,也得對丁承宗有個明確的交待,才好做出決定.

    想至此處,丁浩委婉說道:"丁浩上有老娘,又有丁大公子賞識恩重,一時實在無法做出取舍.徐穆塵這一案,趙大人當居首功.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汴京城里那位趙相公必定有所表示,不妨待趙大人行止定了,咱們再做商議如何?"

    趙縣尉聽他這次語氣不如前次決絕,便喜道:"好,那你回去一定要好好考慮一下,待你有了決定,不管何時,只管來尋我便是."

    丁浩應了,二人又敘談一陣,丁浩起身告辭,趙縣尉送出門去,恰有一衙差公人趕來稟道:"縣尉老爺,觀察大人有請."

    丁浩一笑,拱手道:"大人請留步,丁浩就此告辭.呵呵,丁浩在此先恭喜大人了……"

    趙縣尉欣然一笑,這丁浩真是個妙人兒,正搔到他癢處.感激之下,他也不管觀察大人正等著,仍是將丁浩送出府門,這才折身去見陳觀察.陳觀察見了趙縣尉便是一頓好誇,趙縣尉也是在官場了打了二十年滾的老油子,上道的很,這統籌調度,指點安排的首功自然是一股腦的推到陳觀察身上.陳觀察大悅,趙縣尉機智老練,智降狡詐之徒,功可沒.理當嘉獎,回到汴梁之後,他當稟明趙相公的保證便也承諾下來.

    趙相公在官家面前,那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朝中官員,大多出于他的舉薦,據說有時候官家脾氣不好,或者某個官吏的任免不合官家之意,便會將趙相公的薦書退回來.趙相公也不惱,跟牛皮糖似的跟在他背後仍是一味舉薦.官家若是怒了將薦書扔掉,趙相公便去撿回來,官家將那薦書撕個粉碎,趙相公便去重新粘好,第二天一早,那薦書准准兒的又會出現在官家案頭,把個官家折磨的沒法,只得允准了事.是以但凡趙相公舉薦的人,那真是十拿九穩要升官兒.陳觀察既這麼說,自己的官十有**是升定了.

    這兩位彼此恭維吹捧了一番,陳觀察得了首功,趙縣尉得了他舉薦的表態,雙方盡皆心滿意足,兩個官兒不禁彈冠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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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1章 鷹豢市井,安有凌云志?

    丁浩把這案子辦得圓圓滿滿,真想馬上就回丁府去.但是那三個小兄弟一片熱誠,無論如何得去應酬一下.那織橋酒樓在城中一條河岸上,抄近路去的話便行不得車馬,丁浩便對那丁府的車夫囑咐了一聲,讓他仍在府衙附近等候自己,自己抄小路趕去臨江酒樓與彎刀小六三人見面.

    這小路其實也不算小,只是這條路都被支了彩棚擺攤賣貨的人擠占了,行人摩肩接踵,又沒城管管理,走路便嫌擁擠起來.丁浩耐著性往前蹭,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小橋,那橋面上也是熙熙攘攘,兩旁都是擺攤賣貨的,又有許多行人走走停停,詢賣貨物.

    丁浩慢騰騰的正往前行,忽見前方不遠處有三個人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彎刀小六和鐵牛,大頭,丁浩笑逐顏開,正想揚聲向他們招呼,一個小經紀推著輛載魚的獨輪小車正從彎刀小六身旁經過,只見彎刀小六哎喲一聲便跳了起來,一把扯住那人喝道:"你這厮走路不長眼睛麼,怎麼竟從我腳面上輾過去了?"

    他還未說完,王鐵牛和大頭已氣勢洶洶地跳過去喝道:"不要走,壓傷了我家哥哥的腳,便想一走了之麼?"

    那個小經紀倒老實,一見三人擼胳膊挽袖子的模樣知碰上了潑皮無賴陪笑打躬道:"三位小哥兒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彎刀小六往地上吐了口沫道:"好說個屁,你輾了大爺的腳,總該有份賠禮,該怎麼做,還要大爺教你麼?"說著那往他車上一.

    那人恍然大,連忙從車上提起一尾大魚利地用草繩拴上,遞到彎刀小六手上,陪笑道:"些許賠禮,小哥兒恕罪則個兒恕罪則個."

    彎刀小六轉怒為喜,大剌地接過魚來贊道:"你這漢子倒是有些眼力件兒,今兒大爺心情好,也不尋你晦氣,去吧去吧."

    漢子連聲應謝,推起車來忙不迭地逃開.丁浩在人叢里看的又好氣又好笑,以前只聽他們自承潑皮無賴真不曾見過他們的潑皮手段,這幾個年輕人根性本來不壞可要這麼下去,以後變成什麼樣兒就很難說了們既叫我一聲大哥,倒該好好規勸他們一番才是.

    刀小六卻不知道丁浩正在人群里看著提魚在手.掂了掂份量.笑嘻嘻地道:"大哥請咱們吃酒.那都是去得極風光地所在.如今咱們要請大哥吃酒.至少也得有魚有肉.這肥魚已經有了.咱們再去尋摸一塊好肉."

    前不遠.下了石橋.起頭第一家就是一家豬肉棚子.里邊坐了個婦人.三十郎當歲.穿著內綠外粉地直襟短衫.烏油油地髻高挽.上邊釵著朵杯口大地鮮花兒.身前地案板油乎乎地.兩個梳著朝天丫地娃娃.大地只有七八歲.小地才只三四歲.還穿著開襠褲.正蹲在她身旁不遠地地上和著泥巴.

    彎刀小六一見臉上便笑開了花.高聲叫道:"彭三娘子.今日可要搏地?"

    那婦人扭頭見到是他.雙眼一瞪.便呸了一口道:"滾一邊去.又要騙老娘地花銷不成.

    "

    彎刀小六笑嘻嘻地也不著惱.只道:"願賭服輸.我本想用這尾大魚與你搏一搏.你既不肯.我自去尋旁人耍子."

    彭三娘子斜眼瞄了他手中提著的大魚一眼,到底忍耐不住,便把大腿一拍,跳將起來道:"搏便搏,你這魚作錢幾何?"

    彎刀小六提了提手中的魚,說道:"偌大一尾魚,足足五六斤上下,作價三十文如何?"

    彭三娘子把嘴一撇道:"哪里值那麼多,只作二十文錢."

    彎刀小六爽快地道:"那也使得,來來來,拿錢來."

    緊急通知:切記 手機站新地址xs. 電腦站是.xs.  感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新年快樂!彭三娘子對蹲在地上和泥巴的一雙兒女道:"看緊了肉攤兒,待老娘搏幾文錢回來給你們買米花吃."哄好了孩子,她便擼起袖子,興致勃勃地迎上前來,一提裙子蹲在地上,便與彎刀小六搏了起來.

    二人所說的搏錢就是關撲,這邊一開賭,許多嗜賭的路人便都圍了過來看熱鬧.只見彭三娘子數了五文錢給彎刀小六,彎刀小六把大魚擱在一旁凳上,將錢往地上一擲便吆五喝六地撲了起來.也不知彎刀小六使的什麼手法,雖說從未擲個渾純出來,卻總比彭三娘子高上一分兩分,兩人撲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彭三娘子便輸了近二十文錢,再也不舍得賭下去.

    彎刀小六笑嘻嘻地道:"彭家娘子,既不搏了,且拿錢來."

    彭三娘子心中懊悔,正****腿大罵,見他催促,沒好氣地道:"我那當家的管的緊,老娘哪里有錢給你?"

    她那和泥巴的兒子一旁說道:"娘,你又搏錢,還輸了錢,爹爹回來又要罵你."

    彭三娘子脹紅了臉道:"兩個小王八蛋,滾一邊玩去!"她雖懊悔,卻不肯懶帳,一邊嘟囓著晦氣,一邊走到攤子上剁了一塊豬肉,說道:"這一塊肉,怎也值得二十文錢,拿去,拿去!以後休想老娘再與你搏錢."

    大頭哈哈一笑,便將豬肉接過來,唱個肥喏道:"多謝彭家嫂子."三人又複前行,丁浩一路跟著,只見他們或訛或賭,或騙或偷,竟連擺賣的飾頭面也不放過,待到了那織橋酒樓,手里已提了不少東西,三人進了酒樓,將魚肉遞與店家,使那十文錢做薪火調料錢,又將衣衫,頭面作價抵了壺酒才興沖沖地上樓去了.

    丁浩暗暗搖頭著他們登上樓去,三人剛剛坐定,就見丁浩出現,一時喜出望外,連忙將他迎到桌前.丁浩坐定身子,正色說道:"大哥一路都在跟著你們,你們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里.大哥沒有瞧不起你們的意思,只是你們既叫我一聲大哥,大哥就想勸勸你們,如今年輕氣盛靠這些營生或可渡日,可是以後怎麼辦?你們總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的道以後要叫你們的娘子,你們的兒子,都因為你被人戳脊梁骨麼?"

    三人一聽臊紅了臉皮,彎刀小六期期艾艾地道:"大哥,你說的道理兄弟們也明白,

    看我們這三塊料,麻繩穿豆腐本就提不起來的貨不做潑皮混混道還去考狀元不成?"

    丁浩笑罵道:"考狀元?省省吧,鐵杵磨細了還能當針使.可木杵磨細了就只能做牙簽了.不是那塊材料再怎麼努力都白扯,我也不指望你有那份雄心那份本領是要找一份正經營生,本本份份的過日子,應該不會太難吧?"

    鐵牛道:"大哥,你看我們三個能做甚麼?就這一把子力氣,會幾手拳腳,若做個腳夫,又恐昔日的兄弟們恥笑.其他的事情,我們全不在行."

    這時那酒肉陸續端了上來,四人一邊喝酒吃肉,丁浩一邊說道:"不要說這樣沒志氣的話.我看你們三個手眼機靈,腦瓜靈活,若是合伙做個小生意,還怕不能糊口?"

    大頭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鼻尖道:"做生意?就我們這三塊料?"

    丁浩鼓勵道:"那有何不可?事在人為,還沒去做,自己先膽怯了,那就只有一事無成了.我知道一個人物,這人……呃……是山東陽谷縣一個百姓,身高不滿五尺,面目丑陋,頭腦可笑.當地人見他生得短矮,給他起了個渾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可他起早摸黑,只靠賣炊餅,卻也住著兩層的小樓,逢年過節照樣沽酒打肉的過活,而且還娶了個千里挑一的嬌俏娘子做渾家……"

    大頭奇道:"大哥不是誑我?成'三寸丁,谷樹皮’模樣,還能娶個千里挑一的俊俏娘子做渾家,竟有這樣豔福好命的?"

    丁浩干笑道:"是自然……那人的命……實在是比較好.你們若尋個正當營生,也不見得便比他差了.有了正當營生,好人家的閨女才敢嫁你,不說千里挑一吧,憑你們的人品,找個清秀俊俏的也還容易.再說,做人應該有點志氣,今日腳踏實地,從一個混混做到一個本份的小生意人,下一步未嘗不可以坐大,再從小生意人做成大生意人.

    大哥走南闖北,經曆的,還聽過一個故事,在南海那邊有個地方,一個姓李的生意人靠賣塑……賣絹花攢下了一筆錢,然後擴大生意,就這麼雞生蛋,蛋生雞,才二十多年的功夫就成了富可敵國的大富豪.

    當初也是一個苦哈哈,那時敢想像自己二十年後會有富可敵國的一天麼?你們現在只是潑皮混混,但是只要肯走正途,怎麼就知道有朝一日不會像他一樣出人頭地了.如果你們想做正途,大哥會借你們一筆錢做本錢,如何?"

    頭頭腦簡單,最先被他的構想激動了,他無限憧憬地道:"大哥,咱們做生意,有朝一日也能像楚員外那麼有錢麼.

    "

    丁奇道:"哪個楚員外?"

    王鐵牛搶著道:"就是河對面住的文樓先生啊.楚家三進三出的院子,院子里有驢棚,有碾房,過了影壁牆,中跨院里全是倉庫,左邊存米,右邊存面,再往後,是帶廊子的磚瓦房,那內院兒我就看過一次,真是氣派,一溜正房連著東西廂房,院子中間還有個池子,池子里養著小金魚……"

    大頭興奮地道:"我要是住上那樣的房子,我就討個俊俏的渾家,不不不,一個不夠,得討倆,要是這個不愛理我,我就去那屋睡,生一大堆孩子,都得管我叫爹……"

    丁浩聽得失笑,這大頭和臊豬兒真是臭味相投,有機會倒不妨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下.彎刀小六擒著酒杯,嘴角撇著,在一旁不屑地冷笑:"井底之蛙,一看就知道你們兩個夯貨沒見過什麼世面!"

    王鐵牛和大頭瞪起眼睛道:"那依著你又如何?"

    彎刀小六把下巴揚起,傲然道:"你們沒看到李坊正每回見了我爹的派頭?風一吹就倒的人,我爹還得對他恭恭敬敬.我若有了出息,怎麼著也得弄個坊正來當當,管著家門口這一畝三分地兒,那才叫體面,那才叫風光."

    王鐵牛和大頭聽了滿面羞慚地道:"俺們怎麼沒有想到,還是你的志向遠大一些."

    丁浩聽到三個活寶這番暢想,不覺有些好笑,他一本正經地湊趣道:"大哥講個笑話給你們下酒,話說……有三個農夫在田里干活,干累了躺在樹蔭下乘涼,其中一個就說:'要是咱們能當皇帝那該多好哇.’另一個就說:'是啊,真不知道人家皇帝是過的什麼日子.’第三個人便道:'嗨,那還用問麼,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饅頭管夠,下地用的都是金鋤頭’……"

    彎刀小六三人呆了片刻,忽然笑得打跌:"哈哈哈,太好笑了,這三個沒見過世面的夯貨,哈哈哈……"

    丁浩沒想到自己這個笑話竟是這樣的效果,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三個活寶,終于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兄弟四人正開懷暢笑,樓下忽地有人急聲叫道:"丁管事,丁浩,你在這里嗎?"

    丁浩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往下一看,只見樓下站著那個丁府趕車的車夫,那人一見丁浩便急叫道:"丁管事,府里出了大事,小的想,應該馬上知會你一聲."

    "什麼事?"

    "聽說大少爺突疾病,昏迷不醒……"

    丁浩心中一緊,連忙道:"你且等等,我馬上下去."

    丁浩肅然轉身,對彎刀小六三人道:"丁家出了事,我得馬上回去,你們三個慢慢喝著.大哥再勸你們一句,不要再走歪門斜道了."

    彎刀小六站起身問道:"大哥,你幾時再進城來?"

    丁浩道:"現在還不知道,我得馬上趕回莊去."

    彎刀小六便道:"那成,兄弟就不送你了,明日我們兄弟去莊上看你,並拜望大娘."

    丁浩無暇多說,匆匆揮手,便出了酒樓.一到樓下,便急聲問道:"你說清楚,無緣無故的,大少爺怎麼就昏迷不醒了?"

    那車夫道:"小人也不曉得,是臊豬兒說的,他來城里促請徐大醫士去診病,路上碰見小人,只匆匆跟我說了幾句便離開了,小人也不知詳情."

    丁浩一聽急道:"咱們快走,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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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2章 我欲歸去誰人攔


    丁浩回到丁家莊,立即趕去後宅.他現在是這里的常客,自然無人阻攔,不一時到了丁承宗住處,只見院中好生熱鬧,來來往往許多奴婢,就連很少見面的夫人攜著那小女娃兒也出現在廳中.

    丁玉落坐在廳中正暗自垂淚,一見丁浩只哽咽著喚了他一聲,便泣不成言.

    丁浩耐著性子向夫人,如夫人們見禮已畢,這才向丁玉落輕聲問道:"大小姐,大少爺到底怎麼樣了?"

    丁玉落泣聲道:"大哥一向好好的,今日不知怎麼,獨自在院中散步時,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還是蘭兒在院中發現了他,驚叫起來,大家伙兒才知道.如今大哥已被抬回房去,徐大醫士未到,莊上的郎中只能治些尋常疾病,這樣突發的怪異病情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丁浩聽的不得領,有心要入房去看看,但是現在房中恐怕都是丁承宗近親家人,自己的身份實不方便,丁玉落看出他心意,便起身道:"你隨我來."

    丁浩尾在丁玉落身後,穿過廊,拐進丁承宗的臥室,只見偌大一間房子,也是唐風布置,富麗堂皇.中間一張大床,猶如東洋的榻榻米周帷帳卷起,丁承宗臥在榻上,臉色慘白,昏迷不醒.丁庭訓坐在榻邊,握著兒子的手黯然神傷,兩行渾濁的眼淚從頰上輕輕滾落,也不去擦拭一下.

    床榻另一側,:身坐著陸少夫人她伏身榻上,將丁承宗冰涼的手掌貼在自己粉腮上,正在哀哀哭泣.一片愁云慘霧中,丁承業站在丁庭訓身後,一臉黯然地看著榻上的大哥不語.

    丁浩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見內管事雁九也站在一旁,如此氣氛下人對視一眼,均是無言.丁玉落走到丁庭訓身邊,低聲道:"爹爹,丁管事從城里回來了."

    丁庭訓像一具雕像半晌,才頭也不回地啞聲道:"丁浩,這趟差使……你辦的很好,你給老夫……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只是……宗兒他……"

    一語未了.眼淚又簌簌而下.浩雖對他從無好感更無親情是見這老人傷心地模樣.還是心有戚戚忙欠身道:"這些事以後再說.眼下要緊地是大少爺地病情.薛良此刻應該已在回程上.徐大醫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定能治好大少爺地病.還請老爺保重自己身體."

    丁庭訓幽幽地歎了口氣頭不.

    丁浩向榻上地丁承宗看去.見他雙目緊閉.只有細細地呼吸.整個身子仿佛已無知無識.想起他在水上亭中握住自己地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喚他一聲大哥地真摯.不由鼻子一酸.眼前也有些朦朧了.

    待到徐大醫士趕到.丁庭訓才從石化狀態中蘇醒過來.像迎救星一般把這位大醫士迎進來.徐大醫士長了一副好面相.身材頎長.面貌清瞿.三縷長髯.仙風道骨.哪怕在這樣地情形下.他無論言行舉止.仍是透著一股從容.做一個能讓病家放心地醫士.這種作派也是必修地功課之一.

    徐大醫士上前為丁承宗號脈.丁家老少都圍了上去.不管是真關心丁承宗地,還是假關心丁承宗地.對這嫡宗長房大少爺地安危.丁府上下每個人都是很關心地.陸少夫人哭得花容慘淡.直到徐大醫士在榻邊坐定.她才梨花帶雨地坐直了身子.一雙淚漣漣地眸子緊張地盯著徐大醫士地臉色瞬也不瞬.

    徐大醫士號了脈.又翻開丁承宗地眼皮看看.眉頭緊鎖.沉吟不語.丁庭訓忍不住問道:"徐大醫士.您看……小兒這是生了什麼急症.怎麼好端端地就人事不省了呢?"

    徐大醫士緩緩道:"看起來……像是中風的症狀,中風麼,都是真元虧損,陰寒太盛,陰盛格陽,導致陽氣上沖,氣機逆亂.

    風火相煽,痰濁雍塞,以致瘀血內阻……"

    陸少夫人按捺不住道:"徐醫士,不知拙夫這病可有治愈的希望,他……何時才能清醒過來?"

    徐大醫士搖頭歎道:"能不能蘇醒,現在實難預料.唉,少夫人,丁公子這病棘手的很,老夫看來,他縱然蘇醒過來,也要癱瘓在床,動不得,言不得,神志能否清楚都很難說.這……還只是以中風而論,令公子的脈像十分怪異,與中風又非全然相符,老夫行醫多年,也不曾遇過這樣的病例.老夫只能看上幾服藥試一試效果,如果病情絲毫不見起色,那……還是早些另請高明吧,老夫……是無能為力了……"

    丁浩離開後宅,郁郁寡歡.

    雖然與丁承宗來往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對丁承宗既敬重又親近,眼看著這個人三番五次遭逢劫難,最後落得這般淒慘下場,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生老病死,就是帝王也無力抗拒,他丁浩又能如何呢?只能為丁承宗的不幸暗拘一捧同情之淚.

    丁浩本想往自己往處去,可是心神恍惚地想著,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針織坊的院落.丁浩站在針坊窗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聽著房中隱約有幾個婦人說話的聲音.他咳嗽了一聲,過了一陣兒,冬兒從里邊出來了.

    羅冬兒一顆心如今都系在丁浩身上,他的聲音怎會聽不出來,一聽窗外那聲咳嗽,她就曉丁浩到了,是以隨意找個借口便溜了出來.

    一見丁浩,她的臉蛋便有些紅前害羞,是一個女孩子自然的羞澀.自從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如今丁浩的眼神只要在她身上某個部位多停留一刻,她都渾身不自在.

    羅冬兒走近丁浩,低聲道:"浩哥哥,我們正在說起大少爺的事,你知道了麼?"

    丁浩點點頭,羅冬兒沉默片刻問:"城里的事,已經辦妥了."

    "辦妥了……"丁浩說到這兒心里一陣黯然,如果……大少爺不曾生病,此刻回來

    定興奮地拉住我我舉杯痛飲,談笑風生吧.可=不測風云不幸,一樁樁的都落在他的頭上……

    羅冬兒又默立了一會兒,擔心地回頭看看,依依地道:"浩哥哥那我回去了."

    "慢著."丁浩喚住她,問道:"那董李氏……可回來了麼?"

    羅冬兒點點頭,眨著眼看他,丁浩遲片刻,說道:"那麼,你晚上還能抽空出來麼?"

    "浩哥哥……"羅冬兒嬌嗔地叫了一聲臉飛紅,眼角一張抹柔柔的嗔怪便映進了丁浩的心里.

    丁浩不禁啞然笑:"你這傻丫頭,不要想得歪了是想……和你商議一下去留的事,還有……你我的事."

    他抬起頭看看柳冠上方:>灑落下來的陽光氣蕭然地一歎,輕聲道:"丁家唯一能阻止我去意的,只有丁大少爺.可是……他如今疾病纏身,連徐大醫士都束手無策,丁家那麼有錢,又怎麼樣呢,該不幸的,還是要不幸.看了丁大少爺如今的情形,我更加覺得,應該珍惜眼前人,應該快活地過這一生.你懂我的心情麼?"

    "嗯!"羅冬兒乖地點點頭,小聲道:"那……那我想辦法出來吧.還是老地方,我找機會過去."

    丁浩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織坊.未幾步,正好撞見柳十一迎面走來,柳十一一見了他,便不陰不陽的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丁管事,聽說丁管事這一遭給丁家解了一樁大難.可是又露了臉呐."

    丁浩淡淡一笑,柳十一道:"只是……我聽說大少爺這場病嚴重的很,也許以後一直都要這般不省人事了,唉,大少爺真是可憐啊.以後沒有大少爺給你撐腰,丁管事可怎麼辦呢?"

    丁浩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拂而去,柳十一在他身後發出一陣得意的笑容.

    "如果丁大少沒有生病,他誠心挽我留在丁家,我倒底會不會答應?"

    丁浩在心中自問了一句,自己答道:"不會!我不會一輩子留在這種地方,跟柳十一這種人勾心斗角.在織橋酒樓,我還笑話彎刀小六他們志向淺薄,如今想來,真的是不怪他們.一只蹲在草窠里的土雞,他能看到多高多遠的世界?他們能想得到的最大成就,也就是像那個楚老板一樣,有三進院子,有磨房碾房,有驢馬代步,有一個俊俏的婆娘.如果我留在這種地方,早晚也會和柳十一這種人一樣,變成一個整日為了幢大院里的雜碎事勾心斗角的草雞.

    丁承宗已病成這副樣子,丁家的事,再也不用他殫精竭慮,煞費心思了.知己已去,這丁家大院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我丁浩,如今也該為自己,好好的活上一回了.

    心頭重負一拋而空,丁浩神思通達,一時有種說不出來的輕松.他站住腳步,轉身看向後宅方向,遙遙地,鄭重地一揖下去:"我該走我自己的路了,但願憑著丁家的財力和人力,有朝一日能夠找到一個國醫聖手,治好你的病.丁浩,在這里實是無能為力,今日……就向你告辭了.大哥,保重!"

    雁九坐在側廳里喝著茶,剛剛為徐大醫士安置了住處,又苦苦勸了抱恙在身的丁老爺回房歇息,請了夫人,幾位如夫人回到各自的院兒,安排人照顧大少爺的病情和飲食,一番忙碌下來,他也著實的有些乏了.年紀大了,這身子骨兒真是比不得從前了呀.

    蘭兒乖巧地給他捶著腿,雁九喝了幾口茶,眼光向空落落的四下一掃,輕聲問道:"叫你讓臊豬兒去借的那件衣衫可准備好了?"

    蘭兒仰起臉來向他一笑,居然笑得又甜又媚,從骨子里透出一股騷興:"九爺的吩咐,婢子怎敢怠慢,丁浩那件衣服已經借了來.婢子依九爺的吩咐,囑他不要說與任何人知道,他對小婢言聽計從,必不敢違逆的,只是不知……九爺要丁浩的衣衫何用?"

    雁九冷冷一笑,微微傾身道:"叫你去做,自然是有用意的,你且聽好了,今天晚上,你……"

    蘭兒聽他說罷,臉上微微露出驚懍神色,雁九不悅地一頓茶杯道:"怎麼,你不願意?別忘了,是誰把你從窯子里贖出來的,又是誰給了你一個清白身份,做了這輕輕巧巧的上房丫頭.九爺能給你的,也就能加倍的從你那兒拿回來.

    "

    蘭兒惶然道:"九爺吩咐,小婢怎敢不從?只是……小婢想,其實本不必再使這樣的手段.說起來,丁家一直太太平平,這風風雨雨都是從去年歲末開始的.那時,恰是阿呆假死複生,突然性情大變的時候.以前人們都說,丁管事如今這般伶俐,是得了狐仙暗中點化.可是丁家恰恰在他變得精明之後,迭出事故,又有人說,是他被妖物附體,這才妨了丁家.如今老爺歲數大了,常常疑神疑鬼,光是今年就去廟里上了四回香,還捐了香油錢.如果,咱們把丁浩被妖物附體的事透露給老爺知道,他一定被逐出丁府,何必為了一個小小的管事,還勞動九爺這般耗費心思."

    "呵呵呵,"雁九嘿嘿一笑,伸手在她下巴上勾了一指,邪笑道:"別人不知道你這張嘴巴的妙處,只有九爺才曉得你這張小嘴會讓男人如何受用,不過九爺也是今天才知道,你這張嘴還如此伶俐.不過……九爺這麼做,自有九爺的道理,你只管照辦就是了."

    蘭兒睨他一眼,嘴唇一翹,這才擔心地道:"可是……本可輕易把他趕走,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那丁浩如今可精明的很,老爺這兩年雖有些糊塗,可也不是輕易便能糊弄的,萬一讓他們發覺大少爺的病也並非是發自偶然,豈不弄巧成拙?"

    雁九不動聲色地聽了,一抬腿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忽地格格一笑,陰柔地道:"丁浩小兒,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雁九沉默有頃,嘴角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老爺麼,現在……是應該讓他知道的時候了."

    "哦?"蘭兒站在後面,臉上是詫然的表情,眼中卻露出比雁九更詭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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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3章 憑空風波起


    是夜,月明.月近滿月,只殘一甌,恰如人間悲觀離合,難見十分圓滿.

    羅冬兒悄悄從丁浩留好的後門拐進了丁府糧倉,氣喘籲籲地道:"浩哥哥,幸好婆婆家的幾位兄弟趕來幫著打井,今晚就住在家里,地方不夠用,婆婆打發我去劉嬸兒家借住,要不然還真抽不得空閑,可也不能久耽的."

    丁浩牽住她手道:"冬兒,那我就長話短說了.這事,我本該與你商議一下,聽聽你的意思.可是……我仔細考慮了許久,丁家我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這丁家大院……總像是有一股無形的陰氣,憋得人透不過氣來.我想離開這兒,去廣原外展.廣原防禦使程世雄對我頗為欣賞.而且,我救過他的獨子,就憑這份恩情,咱們也不怕沒個落腳的地方,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我……"

    羅冬兒垂下頭,輕聲道:"奴家已是你的人了,無論天涯海角,自當陪伴你的左右.可是……"

    她抬起頭來,惶然道:"可是婆那兒人家怎麼去說才好,一見了她我就怕得要命,我……我其實死都不怕的,可就是在她面前連話都不敢說……難道咱們私奔不成?"

    羅冬兒急的了出來:"浩哥哥,人家是不是很沒用……"

    "不會啊,冬兒很勇敢",丁浩溫柔地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不怕死的人,只是一個亡命徒,並不值得稱道.在一個人心里,有些東西比死更讓他害怕,更讓他不敢去觸犯,那這個人才真的了不起."

    他輕輕擁抱著冬兒弱的身子,把她貓一般攬在自己懷里,柔聲道:"你不必著急,我不會讓你無名無份委委曲曲的跟我走,和董李氏的交涉來,軟硬兼施,總要迫她就范才是.明天約柳十一談談,最好心平氣和地把這件事情解決了,然後咱們一起遠走高飛.我不敢保證跟著我走定讓你錦衣玉食,但我保證,一定好好待你,絕不讓你因為我受半點委曲!"

    "嗯!"羅冬兒重重地一點頭擦眼淚.啼為笑道:"人家跟著你.哪怕吃糠咽菜.過得再苦.心里也是甘之若飴地."

    丁浩微笑道:"誰說我地冬不會說情話呢.這就是最讓男人陶醉地情話啊……"

    此時承宗宅院里忽地傳出一聲驚叫.

    因丁承宗雙腿斷掉.侍候地下人不夠調來不久地源兒姑娘忙碌了一個下午.此時已經疲人倦地睡去見聲音忙爬了起來.她柔揉眼睛.見同屋地蘭兒姐姐已經披起了衣裳著一盞燈急急向門口走去.源兒姑娘便急問道:"蘭兒.出什麼事了?"

    蘭兒頭也不回地道:"不曉得.好像是少夫人地聲音.我去看看."

    源兒一聽.忙也披衣下地.趿上鞋子.匆匆追了出去.

    丁承宗這病甚是嚴重,但卻不必擔心進一步惡化,而且他始終沉沉睡著,除了喂些流食,侍候便溺,平時倒不來鬧人,是以少夫人陸湘云侍候他半晌,此時便在書房歇下,而那尖叫聲正是從書房里傳來的.

    小源姑娘一面走,一面想:"少夫人叫些什麼,是發了惡夢還是被耗子驚嚇了?"

    到了書房,房門虛掩,門縫中透出一線燈光,小源姑娘推門一看,不由驚呼一聲,連忙以手掩唇,瞪大了杏眼.

    只見少夫人穿著褻衣小褲坐在榻上,秀發披散,滿頰是淚,一旁站著蘭兒,抱住少夫人一條手臂正在寬慰地說著甚麼.瞧少夫人衣衫凌亂的樣子,褻衣還被人扯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膩的香肌,這情形……這情形……莫非……

    小源姑娘忍不住搶前一下問道:"少夫人,你……你這是怎麼了?"

    陸少夫人不答,只是雙手掩面嚶嚶哭泣.

    一旁蘭兒姑娘青著臉色,咬牙切齒地道:"咱們丁家,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丑事.大少爺剛剛生病臥榻,就有那大膽無良的下人欺侮主母,少夫人,您不要哭啦,咱們去找老爺做主!"

    小源姑娘聽到這里也不禁又驚又怒:"這是誰,竟然如此大膽!"

    "那人是誰,你可曾看到他的相貌?"

    丁庭訓感傷于兒子接連遭遇的不幸,輾轉反側,剛剛有了睡意,就得到有人潛入長媳房中欲行不軌的消息,氣得他臉色鐵青.陸湘舞側身坐在椅上,以帕掩面,嚶嚶哭泣,只是搖頭.

    丁庭訓猶如困獸,來回轉了半天,拍案怒道:"你只是哭泣有甚麼用,倒是說話呀."

    吃他這一嚇,陸湘舞不敢再哭泣,只得低聲道:"媳……媳婦兒當時已滅了燈,看不清那人模樣,那人又壓低了嗓音,只說……只說官人已成廢人,叫媳婦兒不如相從了他,做個真正夫妻,快……快活……嗚嗚嗚,那人汙言穢語,媳婦兒實在學不來……"

    說到這兒,陸少夫人又流下淚來,哽咽地道:"媳婦兒初時嚇得都癱軟了,待他欺身上前要剝媳婦兒衣衫,媳婦才驚醒過來拼死反抗,厮打當中只扯下他一角衣衫,那人聽我大叫這才倉惶逃走."

    這時蘭兒在一旁怯怯地說道:"老爺,婢子……婢子聽見少夫人驚慌大叫,急忙起身掌燈趕去查看,婢子……婢子出屋的時候,看見一條人影倉惶閃入夜色,那身影……那身影倒似……倒似一個人……"

    丁庭訓霍地轉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地道:"倒似何人?"

    蘭兒"卟嗵"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婢子無憑無據,又不知是否看錯了人,實不敢講,求老爺……"

    丁庭訓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聲說道:"講!"

    蘭兒一哆嗦,伏地不敢起身,顫聲道:"那人身影……像……像是丁管事."

    丁庭訓猶如頭頂受了一記悶雷,踉蹌

    被雁九一把扶住.蘭兒這句話出口,房中眾人一時,靜的可怕.

    "丁管事?丁浩?是他麼然是……他?"

    蘭兒伏地連連叩首,不敢再作一聲,丁庭訓心思百轉後一想,除了丁浩果然再沒有第二個可的人物.丁浩時常出入宗兒住處,對那里一草一木,房舍布置自然最是熟悉不過,也只有他才能在夜色中登堂入室,來去自如.

    丁浩拒了劉家四姑娘那樣純正賢淑的良家女子,偏去追求董家小娘子一個嫁過人的貌美寡婦明嗜好漁色.宗兒有心勸他認祖歸宗,待他親如兄弟,兒媳受宗兒囑咐,對他也是談笑可親,從不以奴仆相待,兒媳的美貌自不待言賊子……這賊子因此誤以為媳婦兒對他有意,生了妄念也是大有可能."

    丁庭訓轉眼看看只見兒子丁承業已氣得臉皮漲紅,雙拳緊握那雙眼看著他,幾欲噴出火來非顧忌老父,已是沖出房去找那丁浩算賬.再看媳婦兒,臉頰蒼白,顴骨處偏偏赤紅如火,發絲凌亂,眸中含淚.小婢蘭兒跪伏于地,大氣都不敢出,當下再無懷,咬牙切齒道:"業兒,你大嫂受下人凌辱,如今為父就要你帶人去捉那丁浩回來,還不快去!"

    "是!"丁承業雙眉揚,大聲道:"爹爹放心,大嫂莫要哭泣,二弟定將那無恥下作的小人捉來,聽你處置."說罷抬腿便走.

    丁浩和羅冬兒正在倉中著話兒,忽聽遠處一陣喧囂,二人如今身份,私下幽會本是見不得人的,如今董李氏回來了,羅冬兒更如驚弓之鳥,立時便覺有些驚怕.

    丁浩連忙攀子爬到高處一看,只見一串串火把到處亮起,竟是丁府從未有過的氣象,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順著梯子下來,羅冬兒急急趕上道:"浩哥哥,出了什麼事?"

    丁浩搖頭道:"我也不知,四處火把,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羅冬兒臉色一怕,害道:"浩哥哥,會不會是那柳十一又生事端?"

    丁浩略一思忖,說道:"現在全無消息,必胡亂猜.這里是糧倉重地,火把輕易進來不得,趁這機會,我先送你離開,不然,一旦家丁們散開,便走不得了.

    "

    當下丁浩拉起羅冬兒的,出了糧倉,只聽到處嘖雜聲起,遠遠的也聽不清喊些甚麼,萬幸跟前還沒有人來,丁浩立即拉起羅冬兒的手借著建築陰影的掩護向後門摸去.

    遠遠的,柳十一領了些人,手擎火把,到了糧倉附近,便高聲喊道:"滅了火把,只余幾盞燈籠,到糧倉里去搜一搜,都給我小心著些,火燭一定要看住."

    原來丁承業帶了人,一馬當先趕到丁浩房中,踹開房門沖進去,見丁浩根本不在臥室,不禁心中狂喜:"這樣才好,那小賊不在臥室,這一遭兒更是難以辯白了."

    丁承業趁著夜黑人亂,將那撕了一角的衣衫丟在房中,吩咐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自己則閃出暗中,去尋那臊豬兒.此人,是必須要死的!

    臊豬兒正睡的香甜,被嘈雜聲驚起,稀哩糊塗的便跑了出來,一見丁府家丁一群群,一伙伙,興高彩烈東奔西走,說是要捉什麼賊人,忙也從牆角抄起一柄糞叉子跟在他們後面沒頭蒼蠅一般亂走.

    丁承宗因為要躲避自己府上的下人,來晚了一步,眼見他與眾人混在一起,不禁暗暗著急.臊豬兒跟著"帶頭大哥"胡亂走了一陣,按捺不住,這才問道:"高大哥,咱們這是去抓誰啊,莊子里爬進賊來了?"

    那高大哥是丁二少的親信,姓高名大,正是當初發放糧種時想繞過董小娘子把糧種發給自己兄弟高二的那人.他知道臊豬兒一向與丁浩交好,聞言便幸災樂禍地道:"嘿嘿,是有賊,不過……不是甚麼外賊,倒是咱丁家的內賊."

    臊豬兒大吃一驚道:"內賊,是哪個?偷了甚麼東西?"

    高大曬笑道:"這內賊就是你那好兄弟丁浩啊,他賊膽潑天,居然偷到了少夫人的榻上去,你說該不該死?"

    "什麼?"臊豬兒一驚站住,臉紅脖子粗地嚷道:"這不可能,俺阿呆兄弟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他是甚麼樣的人?你說不是他,這夜深人靜的,他怎麼不在自己房里睡覺,現在定是心虛逃走了."

    高大說完冷笑一聲,扯開喉嚨喊道:"給我搜仔細,抓到了人,二少爺有重賞."

    臊豬兒越想越不對勁,趁著他們四下搜的起勁,端著糞叉子不往前去,反往後退,窺個空隙撒腿便跑,直奔丁浩住處.暗暗尾隨著他的丁宗業見狀大喜,立即閃身跟了上去.

    臊豬兒還未跑到丁浩住處,就見蘭兒和小源姑娘從前面走來,各自捧著幾套衣服,臊豬兒立刻把糞叉子一扔,上前攔住她道:"蘭兒,你在這里做甚麼?"

    蘭兒板著臉道:"奉老爺之命,取一些東西,你擋住我做什麼?"

    小源姑娘知道蘭兒姐姐一向與豬兒相好,此刻二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未免奇怪,不禁站住了腳步.

    臊豬兒道:"蘭兒,後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說是俺阿呆兄弟偷奸少夫人?阿呆豈是那樣的人."

    蘭兒扭頭對小源道:"東西你先送回去,免得讓老爺久等."

    蘭兒說著把衣物往小源懷里一放,一把拉住臊豬兒手腕,把他扯向一邊,嬌聲嗔道:"你這夯貨,真是腦筋不清楚的,現在老爺震怒之下,誰還敢為丁浩說話,你是什麼身份,還想要強出頭不成.要是老爺逐你出門,逐仆可是誰都不用的,你在這霸州地面兒上還能活麼,那時你讓人家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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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4章 趕盡殺絕

    豬兒聽她全是為自己二人前程打算,心頭不由一熱,丁浩,他又著急起來:"蘭兒,俺知道你是為了俺好.可……可俺大良不能看著自己兄弟被人冤屈不管不顧啊.怎麼說俺阿呆兄弟偷奸少夫人?阿呆斷斷不是那樣的人,這一定是有人害他."

    蘭兒怒道:"我也當他是好人,可……可那從大少夫人房中逃走的賊人背影本就像他,如今到了他房中,人又根本不曾睡在屋里的,你說不是他又是哪個?你是他的好兄弟,難道你能指出他的去向."

    臊豬兒急的亂轉半晌,把腳一跺道:"俺兄弟在哪,俺也不曉得.他如今是管事,總不可能事事說與俺知道.可是若說他偷奸少夫人,打死俺都不信,且不說阿呆現在與董家小娘子正在相好,就憑他對大少爺的敬重,也絕不會打大少夫人的主意,披著一張人皮,干得出那不是人的事麼?"

    暗處丁承業聽他罵得痛快,臉皮子不由一熱,恨得牙根癢癢.

    蘭兒冷笑道:"有人證,有物證,他這事主偏偏又尋不到,就憑你一句不相信便能為他開脫了麼?"

    臊豬兒道:"有甚人證物證,你只看個背影便作得准的,那物證又在哪里?"

    蘭兒曬笑道:"少夫人拼死紮,不曾讓他得逞,他倉惶逃去時,被少夫人撕下一片衣角,如果他身上衣袍或是房中衣物有缺了一角的,自然便是他了."

    臊豬兒一聽時大放寬心道:"那就好就好,俺阿呆兄弟斷斷不會行那齷齪下流之事,衣服自然不會是他的."

    說到這兒,他忽地一頓,道:"蘭兒,你方才……方才捧的那些……好像……好像是些衣物?這個時候,你們取的什麼衣物道……是從阿呆房中取來的?"

    臉色一變,吱唔道:"是的,因為二少爺傳回消息,一時找不到那丁浩的行蹤爺恐丁浩自知事敗,換了行裝取了細軟已經逃走以一面令人四處尋找,一面令我和小源來他房中檢索,看看有無異樣.那衣服……都是取回去讓老爺察驗的."

    兒人雖憨厚.心可不傻.見她神態大大迥異于平常.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時起疑道:"蘭兒.前日你說要幫我做件體面些地衣裳從阿呆那里取件衣裳來做衣樣兒.還要我不要說與人知惹人拿你我說笑.那件衣裳人一直不曾歸還……現在何處取來我看."

    蘭臉色頓現驚慌.一時無言以對豬兒見狀終于恍然大悟.又驚又怒地逼近一步.吼道:"蘭兒.難道竟是你要害俺兄弟麼?"

    "蘭兒.你還在這里做甚麼.大嫂傷心地很.你是大嫂身邊地人.還不回去侍候著."一旁忽地響起一個不陰不陽地聲音.臊豬兒霍然轉頭.只見丁承業一臉陰霾地站在身後.

    蘭兒一見他來.慌忙應了一聲.她看了臊豬兒一眼.臉上微微閃過不忍之色.隨即便閃身走了.臊豬兒看看離去地蘭兒.再看看丁承業.恍然道:"原來……是二少爺要害阿呆?"

    丁承業陰笑.輕輕擊掌道:"難得.難得.你這頭豬也有聰明地一天.可惜啊.臊豬兒.你要是真地像頭豬一樣渾渾噩噩混吃等死.少爺我一定會保佑你長命百歲地."

    "你……"

    臊豬兒又驚又怒,剛想縱聲叫喊,丁承業已欺身上前,一記窩心腿便重重踢在臊豬兒的胸口,這一腳把臊豬兒偌大的身子都踢得打橫兒飛了出去,"嗵"地一聲跌在地上,一陣天旋地轉,臊豬兒一口氣兒好不容易提上來,卻連氣帶血"哇"地一口噴了出去……

    丁承業那張俊俏的面孔獰笑著,在月光下看著異常滲人:"臊豬兒,本公子還從不曾殺過人,你是頭一個!"

    臊豬兒在這莊戶院兒里生長,這半輩子就只見過這麼大的一片天,何曾想過會有人要他性命?眼見丁承業滿臉獰笑,模樣駭人,嚇得他心驚膽戰,恰見那柄糞叉子就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勉強舉起向丁承業一擲,丁承業一閃身,那叉有氣無力落在地上,臊豬兒已縱身爬起,以和他體形絕不相稱的速度狂奔而去.

    "咦?跑的這麼快!"

    丁承業見一個豬一樣的胖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由嘖嘖稱奇,立即舉步便追,剛剛追出兩步,一行家丁在高大帶領下舉著火把就從一幢屋後轉了出來:"這里沒有,這里也沒有,啊……二少爺."

    丁承業站住腳步,故作平靜地道:"找到丁浩沒有?"

    高大應道:"還沒有."

    "本少爺現臊豬兒行蹤鬼樂,方才竟使叉子叉我,被我躲過踢了他一腳,現在往外跑了,快隨我去追!"

    "是,二少爺."高大扭頭一看,果然不見臊豬兒跟在自己後面,不由叫道:"這頭豬兒,果然不懷好心,他定是丁浩一黨,大家伙兒隨我去拿人."說完追著丁承業的身影去了.

    丁承業邊跑邊想:"我練了十來年的武藝,雖無甚麼高明絕學,這一記窩心腿的力道也不是他承受得起的,縱然他身寬體胖比較能捱打,如今這般亡命奔跑,氣血上湧,只消再吐兩口血也得氣絕身亡了.此人一死,那便天衣無縫了."

    雁九,丁承業雖然不方便出入丁浩的住處,不過趁夜偷取一件衣服並不為難,但是苦在尋找一個下手的適當時機.如果偷的早了,一時又

    行計劃,萬一被丁浩現衣物丟失,難免打草驚蛇.兒通過臊豬兒商借就容易的多.蘭兒要臊豬兒拿一件丁浩的衣裳來,又故做扭怩要他保密連丁浩最好也要說.臊豬兒如奉綸音自然從命.

    他出入丁浩住處便與自己寢居一般無二,要拿丁浩一件衣裳容易的很.丁浩沒有現便罷,一旦現,臊豬兒也能代為搪塞,這事兒只要沒有張揚開,有蘭兒,少夫人的證詞,再加上這證物栽髒陷害之計就能完美無暇,讓人無從起疑.丁庭訓絕不會無緣無故懷疑自己的兒媳突然去陷害與她沒有任何利害關系的丁浩,也不會懷一個上房的丫頭無緣無故去陷害一個管事,尤其是她與這個管事的好兄弟如今已做了情侶.

    丁承業最初對自己大哥動了惡念時尚還有一絲天良未泯他終于橫下心來放膽去干時,已是全無顧忌.親大哥都被他害了還顧忌臊豬兒什麼?府中混亂,已有人奉了丁庭訓命令出府尋找,府門洞開,臊豬兒趁機飛奔出去,丁承業遠遠盯著他的背影緊隨其後,今番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斃于手下了.

    丁庭訓在燈下仔細驗過丁浩那件缺了一角的衣服兒媳撕下的那一角衣襟仔細比對,撕扯的脈絡嚴絲合縫是這件衣服上扯下來的.

    丁庭訓至此再無問,他仰向天中只叫:"宗兒啊,你看走了眼了.

    那丁浩……確是心機靈智謀百出是……他心術不正啊,一個色字,便讓他喪盡了天良,竟做出這般無恥之事,宗兒啊……你若清醒著,不知該如何傷心……"

    丁庭訓拭拭濕潤的眼角,:微一側,卻見雁九躬著腰,眉心微鎖,嘴唇翕動念念有詞,便道:"九兒,你在想什麼?"

    雁九趨前兩,說道:"老爺,九兒本來沒想什麼.可是如今既已坐實了那丁浩的惡行,九兒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丁庭訓無精打采地問:"甚麼事?"

    九鎖著雙眉道:"老爺,大少爺這病……生得蹊蹺啊.您還記得徐大醫士說過麼,少爺這病,唯有真元虧損,陰盛格陽,才易病,而少爺自幼習武,身體強健,雖斷了雙腿,但那只是外傷,氣血雖有損耗,也應如此衰弱.何況少爺自返回莊子之後,氣色已經日漸好轉,但是現在卻……"

    庭訓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想說甚麼?"

    雁連忙欠身道:"老爺,老奴想到,這些日子進城取藥的,不是丁浩,就是與他情同手足的薛良,這兩個人,會不會……"

    丁庭訓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滿屋子人都被驚呆了.如果丁浩只是色迷心竅,潛進內室意圖偷奸少夫人,這樁公案的內因就是非常簡單的.可是如果早在此之前,那便打斷主意要致大少爺與死地,那麼……他倒底有什麼打算?

    這內室中人大多都知道丁浩的另一層身份,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丁庭訓,忠心老奴的分析,兒媳的羞憤,蘭兒的指證,眼前的物證,宗兒病情的突變,一樁樁一件件,所有點直指丁浩,那丁浩……那丁浩……莫非恨我冷待他們母子,隱忍多年,存為今日報複?

    丁庭訓眼前金星亂冒,一陣頭暈目眩,雁九慌忙上前扶住他叫道:"老爺……"

    丁庭訓栽坐到椅子上,顫抖地戟指門外,恨聲叫道:"小畜牲,老夫今番拼著一場官司,也要打殺了你!讓你曉得老夫的手段!"

    上架就虐主,關關心也苦.不下虎狼藥,浩哥怎做主.今日容他且囂張,來日自有百倍償.令狐沖沒有那番壓抑曲折,怎有後來的蕩氣回腸?網絡小說一日一章,即時更新,比不得那一套書一氣呵成,一天之內全看下來,所以的確應該稍稍改變傳統寫做的路子,可是一個埋伏不能跨度那麼久,也不能全都是一章抖包袱,下一章就解包袱啊.尤其是陸湘舞那樣寥寥幾筆的小角色,居然也讓人牽揚掛肚,真是令我啼笑皆非,這是我塑造的人物,不曾多加著墨,卻令這麼多人關注,我是該得意還是該苦笑啊?

    其實,憑心而論,如果有讀為我塑造的正面角色而牽腸掛肚,那應該是我塑造了一個成功.如果有讀為我塑造的反面角色而咬牙切齒的,那同樣是我塑造的成功.你也是真正的融入了這本小說.如果你會為我書里的人物而流淚,那是你對我作品的最高褒獎.

    最怕的,就是反派死就死了,上帝們高高在上,一臉恬淡;正派們揚眉吐氣了,喔……沒有抑就沒有揚,是以正派們也談不上揚眉,他那眉從出場就沒放下來.上帝們還是拈花微笑,漠然處之.那樣的故事塑造,人物塑造,我認為是失敗,你認為不是?當你合上那樣一本書時,還有多少鮮活的人物是你能記住的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當然,我不會抑主角像實體書那麼久,丁府****案,是主角在丁家最後一個情節,十章之內,主角就要搖頭脫尾脫金鉤,離開霸州.西北望,起狼煙,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大宋官家,北國蕭後,一一粉墨登場,且看浩哥如何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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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5章 昨晚你在哪里?


    李氏自從得了十二畝地,心中歡喜不勝,但那十二遠了一些,這次"躲端午"回娘家時,她便向自家兄弟提出幫著在地里打一口水井,就近汲水灌溉田地.自己家的地嘛,當然要精心侍弄.

    她的幾個兄弟帶著她的幾個侄兒十好幾口子到了丁家莊,連羅冬兒的住處也擠占了,才勉強住得下,所以冬兒只得出來到鄰居家借住.他們在糧倉中聊了一了兒,驚覺府中有些異動,丁浩便趕緊把她帶離了險地,直送到劉家門口,看著她敲門進去,這才返身往回走.

    臊豬兒見丁家二少爺狠下一條心要殺他,強壓著一口血氣一溜煙兒的便跑出了丁府.他見丁浩不在房中睡覺,唯一想法便是丁浩應該去了董小娘子住處,自己得馬上去報個信兒,自家兄弟十分精明,或許他有辦法洗脫清白.但是臊豬兒本乏急智,被人重傷之下情急逃命,更是無暇深思,他跑出丁家,繞著院牆往後邊跑了一陣,才省起董李氏已經回莊來了,而且還帶著一些娘家兄弟來,丁浩怎麼可能去董家找冬兒.

    丁浩若不在董家,臊豬兒可實在想不出他能去哪里了,耳聽得後面隨著丁二少追來的丁府家丁也在喊打喊殺,指他是丁浩同謀,臊豬兒連停下申辯也不敢了,當下便發力往村外跑去.跑到半途,哇地又是一口鮮血,那內腑被丁承業踢傷,本應就地躺下請郎中診治,這番發力狂奔,內傷更重.但他只稍喘了口氣,就見丁承業陰魂不散地追將上來,立即發力又跑.

    丁承業雖有一身武功,卻並不擅長跑,再加上人在拼命的時候那種生命潛能驚人的強大,臊豬兒這一路狂奔,他遠遠綴著,竟是追之不上.眼見出了村北,跑出半里地去月光下波光鱗鱗一條河渠擋路,臊豬兒卻如奔馬一般,直接跑進了河里去.

    他不是跳的,真是直接跑進了河里.以奔跑的姿勢,不曾稍緩的速度,徑直跑進河水,直至沒了身影.看來這一通急奔氣翻湧直沖大腦,他那股子憨勁又犯了.

    丁承業跑到河邊,只見鱗閃閃,一片平靜,也不知臊豬兒是溺死河中或是奔了上游下游窮索一陣,只得無功而返.

    這邊丁浩路避著可能的行人,悄悄把羅冬兒送到村南老劉家,返身又往回來,遠遠就見丁家到處亮起火把,無數家丁到處巡弋,心中暗自納罕:"丁家又出了甚麼事了我若這般大模大樣的回去,如果被人看到,應該找個什麼說辭呢?"

    丁浩暗自琢磨著向丁府大門方悄悄靠近,這時岔路口忽地奔回一隊人馬,雙方撞個正著月色下定睛一看,頭前站著一個是丁承業緊隨其後的便是高大.丁浩吃了一驚,正想上前見禮個托辭,丁承業已興奮欲狂地叫道:"好你個丁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撞上來啊!"

    浩一怔,愕然道:"甚麼?"

    丁承業把手一.已然喝道:"來啊.把這忤逆犯上,狼心狗肺地東西給我綁了!"

    天亮了.浩被綁在丁家前院一棵老楊樹上.身上滿是傷痕.

    "狼心狗肺.不知廉恥.呸!"一個家丁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嘖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大少爺這麼賞識他.他竟然這麼毒."又有人罵道.大門開著.一些聽到風聲地村民也聚在門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滿臉地鄙夷.村里地閑漢和潑皮們尤其上竄下跳.聲蓋屋瓦.似因如此聲討.方能彰顯他們地正義和偉大.

    丁浩始終置若罔聞.在別人地打罵中.他斷斷續續地得到了一些有用地消息.慢慢整理出了一條線索:昨夜.有人摸入少夫人房中欲行不軌.少夫人拼死反抗.驚走了那賊.蘭兒姑娘聞訊趕來.瞧見那逃跑地人背影酷似自己.丁老爺聞訊後徹查此事.又發現陸少夫人掙紮中扯下那賊身上一角衣衫.而這衣衫恰恰就是自己地一件衣服.于是.丁二少奉父命抓他去對質.這就是他昨晚見到火把亮起.直至在岔路口被抓個正著地原因了.

    偷少夫人的,他知道當然不是自己.那麼就有了一個問,這個人是誰?說起來有理由害他的只有一個結下了梁子的柳十一,可是柳十一是什麼東西,他無論如何不敢拿少夫人做為陷害自己的武器.萬一失手,他如何自處?以他媚上欺下的性子,他是不敢冒這風險的.

    如果不是柳十一,他實在想不出還得罪了什麼人,必要置他于死地.最後仔細思索一番,他的疑心漸漸轉移到了蘭兒身上.蘭兒是真的看到了一個背影與他酷肖的人,還是有意這麼說?

    他對蘭兒一直沒有好感,直到她與臊豬兒相好起來,丁浩才改了觀感.如今豬兒也被誣指成他的同謀,跳河逃生,生死未卜,丁浩不由重又記起她的為人來.如果蘭兒是那人同謀,有意誣指自己,那麼有誰能指使得了她?丁二少無疑是其中一個.丁二少為什麼要害自己?

    丁浩循著千頭萬緒的線索漸漸理順了思路,想起丁承宗曾對他說過,已說服父親將丁家交給他打理,並願意以長房長子的身份退出丁家去城里寓居,以此表率壓迫不甘讓權的二弟承業放手.丁大少爺說過,丁承業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難道是丁承業不甘大權旁落,這才放手一搏,伙同蘭兒使計害他?

    陸少夫人是同謀麼?丁浩想了想,打消了這個問:不可能的,陸少夫人端莊賢良,怎麼可能與丁承業同謀陷害自己,這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就算丁承宗說過,要遷出丁家去城里居住,自己如果真的接手丁家,豈能放他離去,行那背德忘義的事.如果陸少夫人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所不甘也沒有必要與丁承業聯手害他,丁承業一旦做了家主,她這長房兒媳更要靠邊站了,那時豈非更加不堪?

    如此說來,整件事最大的

    是丁承業得知父親有意要讓他丁浩接位是或威逼,串通那蘭兒,使了這個計策.蘭兒是陸少夫人身邊的人,要動些手腳留下一幅衣衫自然再容易不過.如今,豬兒可還安全?我又該如何剖洗自己的清白?丁浩想著自己心事,旁邊的人如何嘲弄辱罵就如過眼云煙,完全不放在他的心上了.

    柳十一冷笑著對人道:"大少爺對他何等賞識,可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居然打起了大少夫人的主意,真是沒有天良啊."

    一旁高大幫腔道:"這樣無情無意,喪盡天良的東西該把他綁了沉河,才算是為地方除了一方."

    一個家丁聽了便生怯道:"那使得的嗎?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要是官府知道了,可不就是一樁麻煩?"

    高大不屑一顧地道:"官府哪有閑功夫理會鄉間這種事情,民不舉,官就不究,哪個官兒吃飽了撐的管他死活?衛家莊的衛鞭兒和奸寡嫂衛家就開了祠堂,請出祖宗家法,把那一對兒奸夫****沉了塘,這都兩年半了,官府可曾過問?"

    那時在鄉下宗勢力對村民的影響要遠遠大于官府的法治,動用私刑處治一些天怒人憤的禍害府雖不承認其私刑的合法性,但是卻大多采取默許的態度只要無人舉告,便裝聾作啞不予追究.因此宗族勢力自行決定的處治措施只要村里人大多表示同意,那就等同于第二法庭的判決,在不合法的大環境下合法地存在著.

    高二正與人爭論著是送還是直接沉河處死,忽地有說道:"噓,小聲點兒,老爺出來了,老爺出來了,想必是商量出了處治他的法兒."

    丁庭訓在承業和雁九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了出來.府里的女眷們沒有跟出來,但是丁玉落和楊氏卻跟在丁庭訓的左右,蘭兒和小源也跟在後面,她們都是人證.楊氏蹣跚地一路走,還在一路懇求.自從得知了消息,楊氏便如晴天霹靂,先來抱著兒子痛哭了一場,便去後宅長跪不起,乞求丁庭訓高抬貴手,放過兒子.她一直跪求叩頭,額頭都已淤青一片.

    哀莫大于心死,真憑實據都在眼,親近之人都是人證,丁浩又是在府外捉到的,丁庭訓心灰意冷,連盤問他的心思都沒有了.再加上他近來身體變得異常虛弱,情緒稍有起伏,就頭暈眼花,眼前金星亂冒,被丁浩這一氣非要躺下,那天旋地轉的感覺才會稍輕一些,是以竟是直到現在才能強撐著爬起來.

    知他身體虛弱到如此地步的丁浩,見他在雁九攙扶下蹣跚走來,心中對這個剛愎自用的老人卻只有無盡的憤怒,眼見老娘一夜之間又憔悴了幾分,為了替他乞命,額頭都叩得青了,不覺又是一陣悲憤.

    丁玉落心情十複雜地看著丁浩,大嫂和蘭兒的話,她是無從辯駁的,也無法生起疑心.她從心底里不願相信,也無法相信丁浩會是那樣一個心狠手辣,卑鄙下流的小人,可是這確鑿無的人證,物證,卻又讓她無話可說.

    她敬重哥,眼見大哥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她比誰都傷心.可她同樣不希望已經漸漸在她心中和大哥一樣重要的"二哥",落得個比大哥更加不堪的結局.可是……那衣衫是怎麼回事兒?大哥本來身體底子極好,怎麼就突然生了那樣的奇病?蘭兒看到的那個酷肖丁浩的人是誰?為什麼他昨夜不在房中,卻被小弟在村口捉住了他?這些問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聽說丁浩被抓回來後,真想一口氣跑到他的面前問個究竟,可是爹爹當時面如金紙,氣得奄奄一息,她哪有片刻敢予離開.及至天亮,爹爹情形見好,便與雁九,承業等幾個親近之人商議對丁浩的處治.她不願不教而誅,希望能問個清楚明白,據理力爭之下,丁庭訓總算是同意出來見見這個孽障了.

    他們商議的結果是:暫不向他提起下毒的問,下毒關系重大,一旦提出,丁浩狗急跳牆,勢必死都不招.如今只就偷入內宅****少夫人一事向他問個明白,他偷奸未遂算不得大罪,再加上他與官府中人交好,必然抱有僥幸心理,只要他認了這筆賬,再盤查下去,就能將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楊氏看著被莊丁毆打的遍體鱗傷的兒子,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只是個純樸的鄉下婦人,她不知道什麼憑證,也不理會什麼問,她只是憑著一個母親的本能,相信她的兒子不會做出那種無恥勾當.她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卻又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唯有寄希望于丁庭訓,可是老爺他……會念在丁浩是他骨肉的面上,饒過了他麼?

    "浩兒,浩兒……"楊氏一見兒子臉上又添了幾道傷痕,傷心地撲上去抱住了他,哀聲泣道:"我的兒啊,現在老爺來了,你快告訴老爺,你是冤枉的,那些事不是你干的."

    "娘,相信你的兒子,他雖然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是絕不會做那種不仁不義的事.那些事,不是你的兒子干的."

    楊氏聞言大喜道:"老爺,你聽到了麼,浩兒說了,那些事不是他干的,那一定不是他干的,老爺,你要相信浩兒."

    "蠢婦,滾到一邊去!"丁承業冷笑罵道:"他說不是便不是了?天下事若是這樣簡單,那斷案做官,就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蘭兒親眼看到那個逃失的背影酷似丁浩,該如何解釋?我大嫂房中遺落衣角一截,恰與丁浩衣衫對上,如何解釋?"

    "那……那一定是有人陷害浩兒,二少爺,我家浩兒自幼老實本份,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丁承業道:"那你問他,昨夜不在房中,身在何處,為何絕口不答?"

    楊氏立即轉身道:"兒啊,娘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快告訴老爺,告訴大家伙兒,昨晚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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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6章 信如尾生,蠢耶癡耶

    "我昨晚在哪兒?我昨晚和冬兒在一起.但是,我如何說得出口.眾口爍金,積毀銷骨啊……"丁浩的目光從那些閑漢,無賴身上掠過,從那些普通的農人,卻不妨好奇欲的眼睛上掠過,動搖的心神頓時一斂.

    她善良,但是怯懦.她自愛,把臉面聲名看得重過性命.她嫁到董家時,還是個未完全長大的孩子,對董李氏的畏懼,已經變成一種深深滲入她骨髓里的本能.她有勇氣破開自幼熏陶教化的思想,街坊鄰居的冷嘲熱諷,對董李氏已成本能的恐懼編織的這張無形的網,站出來承認與我在一起麼?哪怕……哪怕是她承認了,恐怕也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對她這個什麼都怕,唯獨不怕死的女孩兒來說,或許她會選擇……

    ……丁浩不敢想下去了.那個時代不是現代,不身處居中,是無法想像那些無形的東西,對人有多麼大巨大的束縛力的.而他,如今正處于這個時代.

    丁浩難以相信羅冬兒這個守寡的小婦人,有勇氣承受那麼多白眼,那麼多的閑言碎語?她就像一棵小草,需要的是別人的憐惜呵護,她卻不是一棵可以遮風蔽雨的大樹,**堅強.我要了她身子時,在她耳邊承諾過,這一生一世,要憐她愛她,不讓她為我受一絲委曲,如今卻要她出來承受這流言蜚語和董李氏的毒打辱罵?

    丁浩訥訥良久,氏臉上漸漸露出慌張,隨著丁老爺的出現,整個丁府的下人幾乎全都聚集到這兒來了,他們有丁府的家丁仆役,有長工短工,有在丁府做事的村里的嬸子大娘,都在眼巴巴地看他……

    "兒啊,你說啊告訴大家兒,昨夜你不在房中,去了哪里?"

    "我……昨日回見大少爺生了重疾,心中煩惱的很,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所以……就出去走走,散散心."

    丁承業冷笑道:"散心?哈!你倒學起人騷客的雅興來啦.

    麼時候離府的,哪個門子看到你出去了,不會在外邊逛了一晚上吧?你能找出一個看到你行蹤的證人麼?"

    "我不能.那是我個人**."

    這話一.連丁玉落都不禁搖頭個時代.誰來尊重你地個人**.在他們看來.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什麼不能說與人聽地?

    丁承業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真是荒唐!但凡私隱之事多是見不得人地勾當.你既說你冤枉..那我倒要問問.你有什麼私隱之事.是比你背負以奴欺主,行奸主母地罪名更重要地.竟讓你甯願背負這冤屈.也不肯說出來."

    "當然有."丁浩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輕地,清晰地道:"這世上有許多人,許多事.在另一個人地心里面.是看地比他自己地清白,安危,性命更重要地.但是你這種人是永遠不會明白地."

    柳十一忍不住道:"巧言令色.如果不是你心虛不敢說.就是你蠢."

    丁浩淡淡地道:"或許是個人從年輕走到老.總要干幾回蠢事地."

    丁庭訓一直冷冷地看著他到這里,他終于失望了:"丁浩麼說,你是不想為自己辯白了承認你犯的罪?"

    丁浩昂然道:"我沒有承認,我說過,昨夜我不在房中,是做一件只與我個人有關的私隱之事.我沒有必要把它說出來,你們的所謂證據,無法就此定我的罪.自古以來,栽髒陷害,這是慣用之技."

    丁庭訓雙眼微眯,冷聲道:"誰來陷害于你,所為何來?"

    丁浩針鋒相對地道:"丁老爺聰明一世,你只須仔細想想,就該知道誰有理由害我,何須問我呢?"

    丁庭訓微微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話中之意,心中立時升起一股怒意:這小畜牲,害了我的宗兒,還要調挑我與業兒,業兒雖是不肖,卻只有些紈绔氣罷了,他會做出,他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丁庭訓目光泛冷,臉上便起了慍意:"丁浩,人證,物證,老夫俱都在手,你又說不出昨夜行蹤,雖然老夫不曾當場把你抓住,可是就此定你的罪,相信也無人敢說不公.你可要想清楚了,昨夜,你到底在哪里,可有人證?"

    丁浩朗聲道:"丁老爺,我沒有話對你說.既然你認為我有罪,請把我綁去官府好了."

    丁浩不想冬兒難堪,清白受損,是以不肯說出與她幽會之事.原因之一,就是他認為丁庭訓是不敢動用私刑的,丁家是霸州富,樹大招風,一舉一動不能不有所顧忌.只要他們把自己綁去官府,來龍去脈自可私下告知趙縣尉,堂堂的朝廷命官,是不會把這些小兒女的風流韻事拿來張揚說道的,只要他私下拘去冬兒問個明白,自可為自己洗脫罪名.

    丁庭訓見他對昨夜去向如此含糊,一說到送去官府卻有恃無恐,心中不由一沉,雁九那番話不禁浮上了心頭:"老爺,聽說那丁浩與趙縣尉交情甚厚,此人有恃無恐,未必便肯招呢.依老奴看,說不定他正巴望著老爺把他送去官府治罪,那時趙縣尉自會想辦法為他脫罪."

    "爹爹,這小畜牲有恃無恐,還道咱們不敢對他用刑呢.不使一頓狠的,他豈肯就范."丁承業說著,從家丁手中奪過一條鞭子,跳到丁浩面前,沒頭沒臉的便是一頓抽.

    楊氏慌忙搶上去道:"二少爺,勿傷我兒,他一定是冤枉的."

    "滾開!"丁承業一腳把她踢開,向柳十一喝道:"看住這瘋婆子!"

    柳十一和高大忙搶上去,把楊氏拖開.丁庭訓本想阻止,手剛抬起,卻放了下來,兒媳險被凌辱,若只因色而起那也罷了.可是這背後隱藏的東西,事關丁家生死存亡,不能不察啊.

    他到現在也沒有忘記家運糧路遇劫匪的那樁蹊蹺事兒,到現在也沒有揪出那個內奸.原想著利用丁浩引出那人來,誰想到有可能害得宗兒如此淒慘的嫌,最後卻落到了他丁浩頭上.真的是他麼?如果是

    一個人是做不了這麼多事的家再也禁不起折騰:把那幕後黑手揪出來.

    丁承業使勁氣力,那蘸了水的牛皮鞭子,抽在人身上便衣衫破爛,里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浩雖強自忍耐,每一鞭子下去,仍是一陣抽搐.丁庭訓見了眼角不由微微一跳,丁玉落哀求道:"爹爹……""住嘴!"丁庭訓一聲喝止,扭過了頭去不看.

    "老爺饒命爺,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這孩子老實本分不會說話,可他不會騙人的."

    楊氏撲爬到丁庭訓腳下,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她身子病弱本就未愈昨夜至今加嚇帶急心力憔悴,如今氣血攻心說到極處,隱疾作心口巨痛,竟爾暈了過去.

    "娘!"丁浩看的目眦欲裂,他狠狠地瞪著丁庭訓承業一看更怒,把鞭子揮得呼哨山響著腳兒的使勁抽,丁浩死死掙著繩索身肌肉賁起,只是死死地盯著丁庭訓目赤紅,似乎要噴出來火來.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就像抽在木頭上,照樣是破衫飛起,照樣是血肉橫飛,但是他已全無知覺,沒有絲毫反應

    丁玉落看得心劇震,她是練武之人,知道只有武功達到極高境界的人才能自我封閉五知六識,或凝神于一竅,普通人若非是悲憤到了極至,斷不會能將五知六識封閉到這樣狀態,只余一雙怒目,射焚天烈焰.

    若真是他做的,心必藏虛,會有此姿態?丁玉落若說因那人證,物證還有些許心,此刻也已全部拋到了九宵云外,她縱身撲去,一把奪過丁承業手中的鞭子,那十余層繡蔑綁成,極富韌性的鞭子被她雙手一拗,便折成了兩段.

    "爹爹!"

    丁玉落又一聲叫,本來如老僧入定的丁庭訓微微動了動,他看看腳下的楊氏,楊氏唇角噙血,面如金紙,看來竟是奄奄一息的樣子.丁庭訓眉頭不由一皺,吩咐道:"把楊氏扶到一旁,著郎中好生診治."

    丁玉落潸然淚下,忽地奔到丁庭面前,"卟嗵"跪倒,含淚道:"爹爹,女兒曾與丁浩一同赴廣原運糧,深知他的秉性為人,丁浩是斷斷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此事必有蹊蹺,請爹爹明察."

    承宗冷笑道:"姐姐,依你所言,難道大嫂在說謊?難道蘭兒在說謊?難道我在說謊?所有的人都在說謊,唯有你才知他秉性為人?莊子里還有誰那麼熟悉大哥的住處?事時丁浩又在哪里?臊豬兒為何聽說在緝捕丁浩便偷襲于我,逃出莊去?大哥為何在丁浩和臊豬兒負責為他取藥之後身體愈見衰弱,直至無緣無故突生暴疾?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可能替他說的明白?"

    "我不能!"丁玉落起頭,直視著丁庭訓道:"爹爹,現在人證,物證都指向丁浩.大哥是玉落最敬重的兄長,玉落也想找出真凶.就請爹爹把丁浩送官糾辦,請官府查個水落石出吧."

    丁承業道:"證據確鑿,還要查個甚麼?這丁浩素與官府有所勾結,一旦送官,受人包庇,還能治他的罪麼?我丁家……我丁家這些時日天災**,接連不斷,飽受城鄉士紳非議,如今還要再次成為各方人士口中的笑話麼?"

    丁庭訓目光一轉,問道:"九兒,這事……你怎麼看?"

    雁九一直穩穩地站在丁庭訓身後,聽他問話,這才趨身道:"老爺,若經官府,恐怕這丁浩真的便有了脫身之計.不過……這丁浩先是廣原運糧,再是府衙脫罪,于我丁家是有大功的.不教而誅,實在難以服眾.再說,我丁家值此多事之秋,不少豪紳蠢蠢欲動,想要取而代之,如果動用私刑,一旦被人檢舉,終究是一樁麻煩.如此說來,還是送官究辦的好."

    丁玉落知道雁九一向與承業親蜜,萬沒想到他會同意自己的意見,不禁有些意外.丁庭訓聽自己最為倚重的心腹也這麼說,不覺有些意動.雁九說完,又退了回去,眸子向蘭兒一掃,蘭兒立時驚呼一聲.

    丁庭訓斥道:"胡亂叫些甚麼?不成體統!"

    蘭兒惶然道:"老爺,婢子看丁管事瞧向我時,那眼神十分的怕人,好像能把婢子的魂兒都勾了去,心中害怕,是以驚呼出聲,還望老爺恕罪."她看了眼丁浩,顫聲道:"婢子是個沒見識的女人,也不知道誰是誰非,可是方才聽二少爺提及咱丁家的風風雨雨,雁管事提及丁管事的一樁樁功勞,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丁庭訓蹙眉道:"想起了甚麼事來?"

    蘭兒咽了口唾沫,望向丁浩,有些畏懼地道:"婢子想起咱丁家二十年來太太平平,一帆風順,從不曾出過什麼大事,可是自去年歲末,就風波不斷,接連出了岔子.那時候,正是丁管事假死複生,性情大變之後.村里人都說,丁管事因禍得福,撞了狐仙,剛剛看到丁管事那怕人的眼神,婢子忽然想……丁管事該不會是……是被妖樂之物附了身吧?"

    高大一聽立時蹦出來道:"啊呀,蘭兒姐姐這一說,小人也覺得大有可疑.大家伙兒都知道以前的阿呆什麼樣兒,這人呆呆傻傻,不言不語,可是現在的丁浩是什麼樣子?你們說,你們說……"

    這一說,人群頓時聳動起來,鄉野間的愚民原本便信這些東西,高大這一說,把大家心中的竇都勾了起來.

    丁浩從小到大是個什麼樣的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他若不呆,也不會得了個阿呆的綽號.可是自打去年歲末他重病一場,突然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丁家大少爺遇劫受傷,正是在他複活之後.丁家那樁大難,也正是他一手解去.此後丁家的麻煩林林總總是不斷找上門來,連一向手眼通天的丁老爺都束手無策,偏偏每次都被他用些詭異古怪的法兒給破解了,莫非他……他真是被妖邪之物借尸還陽,想要謀奪丁家家產為禍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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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7章 女兒亦如松


    人群中那些丁承業,雁九的心腹親信趁機鼓噪起來:"他是妖邪附體,要害得丁家家破人亡,要害得咱們無家可歸.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了他便破了邪法兒."

    "老爺,燒死他吧,妖邪附體,那是咱全莊人的對頭,燒死了他,咱們丁家莊從此才能太平."

    "老爺,老爺……"

    被鼓動起來的人叫囂著,一個個熱血沸騰,整日過著平庸日子的他們,如果能親眼看見一個人,還是他們平時得恭敬叫著管事爺的人被烈火活活燒死,這無是一樁很令人興奮的事,大概夠他們做為幾天的談資了.

    丁玉落生恐父親被說動,道:"爹,柳管事說的這些虛無縹緲,難免穿鑿附會之嫌,雁管事說的在理,咱們還是把他送官究辦吧."

    丁庭訓猶豫,轉眼看向丁浩,頓時怵然一驚:丁浩披頭散發,目欲噴火,發絲間隱隱露出的那雙眸子像剛剛淬煉出爐的刀鋒一般凌厲,還泛著絲絲火星.這還是那個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笑意,溫良恭馴的丁浩?

    丁庭訓那樣的城府,也丁浩懾人的目光所驚,他老來之後本就多疑迷信,蘭兒所言又入情又理此刻見了丁浩懾人的氣質,對那番話更是深信不,他振聲說道:"丁浩,種種證據根本無從辯白若肯認罪,老夫或可放你一馬,如果執迷不悟,那就休怪老夫無情了,我再問你問後一遍夜潛入宗兒宅中的,可是你麼?"

    丁聽了仰天大笑庭訓被他放肆的狂笑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丁浩,你當老夫真的不敢處治你麼?來人,給我打殺了他,一切後果,自有老夫一人承擔."

    雁九眼角微微一挑旁兩持著大棒地莊丁已經沖了上去.丁玉落大駭.急叫:"爹爹萬不可.

    "

    丁宗喝道:"來人.把大小姐扶回去."蘭兒和小源吃他一瞪忙上前架住丁玉落.丁玉落忿然推開她們地手甫一站定.丁承宗已冷笑著攔在她地身前.姐弟二人各自把眉一挑.就要大打出手.丁庭訓長子已成廢人.眼見剩下這一雙兒女又要劍拔弩張.氣得顫抖道:"你們住手!"

    就在這時.大門口有人又大喊了一句:"浩哥哥他……他是冤枉地."

    整個大院里地人齊齊一窒.各自轉身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月白裳兒地女子站在門口台階上.一束陽光穿過門斗.正映在她月白色地窄袖衫襦上.有些羽化般地剔透效果.

    她一步步地走過來.走下台階.走入陰影.眾人這才看清那女子竟是董家娘子.人群中立時傳出一陣騷動.耳語聲紛紛響起.

    羅冬兒胸脯起伏,喘息有些急促,似乎是一路奔跑而來,她站到眾人面前,便不免有些瑟縮,但是當她的目光看到被綁在樹上遍體鱗傷的丁浩時,那有些慌亂的眼神忽又變得堅毅起來.

    "冬兒……"丁浩啞聲地叫.

    許多擠在門口看熱鬧的村民一見羅冬兒闖了進來,想著人多勢眾,丁老爺也怪罪不得,便都壯著膽子跟了進來,院子里立時更顯臃塞.

    "混賬,誰叫你們放她進來的."

    丁承宗勃然大怒,幾個守門的家丁瑟瑟縮縮互相望望,俱都不敢回答.

    羅冬兒癡癡地看著丁浩,見他傷痕累累的模樣,鼻翅翕動了幾下,兩行清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淚眼迷離地看著丁浩,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丁府的家丁,奴婢,長工短工們下意識地便為她閃開了一條路.

    "丁老爺,你不可以冤枉浩哥哥,他……昨晚事發的時候,根本不在後宅."羅冬兒剛說話的時候,嗓音發怯,聲音忽大忽小,身子也在止不住的發抖,可是一句話說完,她的神情已經鎮定了下來,胸脯兒也慢慢地挺了起來.

    她今早從劉家回去,路上只聽人說昨夜丁家鬧賊,丁家的家丁都追出了莊子,卻全未想到此事竟與丁浩有關.回到董家做好了飯,服侍婆婆和她娘家的兄弟,叔侄們用過早飯,董家男子都去地里打井,羅冬兒便在院中清洗他們換下的衣物.

    她正洗著衣物,聽到從地里回來的婆婆和鄰居在門口說話,無意中一聽竟與丁浩有關,這便上了心.待聽罷事情的頭尾,羅冬兒不禁大驚,昨日她與丁浩在谷倉中說話,聽到外面有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這才由丁浩護送她離開.丁家後宅進了賊,怎麼可能與丁浩有關?

    羅冬兒急忙湊到門前細聽,待聽清丁家指說丁浩摸進少夫人閨房欲行不軌,如今已把他綁在府中執行家法,不禁驚慌起來.要證明丁浩不是那無行小人,只有她才可以.只要她說出丁浩昨

    在一起的真相,丁浩入室行奸的罪名便不攻自破.是……

    要她在大叔大嬸,滿村老少面前承認自己一個孀居的婦人和一個青壯男子私自幽會于丁家谷倉?還有婆婆,平素無事,但是看著不順眼,還要隨意打罵她,或知她做出這等事來,還不活活打殺了她?可是一想到丁浩被人痛打的情形,她又不禁心如刀割,浩哥哥……是為了維護她的名譽才甘受這般委曲的呀.

    再不能瞻前顧後了,羅冬兒把心一橫,就出了大門.董李氏一見她出來,立時變色罵道:"你不在院中洗衣這是要去哪里?"

    "我去見丁老爺,他冤枉了丁浩,摸進丁府後宅的賊不是丁浩,我知道!"羅冬兒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毫無膽怯地在婆婆面前說話而且是說維護一個男人的話.

    董李氏大怒:"小賤人又知道了?看他模樣,老娘就曉得他不是好人.你去為他做證,你是他的什麼人,憑什麼知道他昨晚沒干那偷雞摸狗的勾當."

    羅冬兒大聲道:"為……他昨夜與我在一起."

    董李氏呆了一呆,隨即便一只斗雞目露凶光,惡聲咆哮起來:"你這小賤人昨夜不去劉家借宿,竟敢……竟敢做出對不起我董家的事來,老娘……老娘撕了你這張嘴."

    說著,她便像往一樣,剽悍地撲上去要抽羅冬兒的臉,羅冬兒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勇氣狠將手一推,她畢竟是時常勞作的身形雖纖細,氣力卻不小董李氏從未想過她敢反抗,吃她一退跤便跌坐在地上.

    羅冬兒想也不想.提著兒便向丁家狂奔.董李氏本想拍著地面撒潑,一見她竟走了,怔了片刻,一溜煙爬起來便往村西頭跑,去地里喚她的兄弟叔侄們去了.

    丁訓說完讓人打殺了丁浩的話,心中又氣又痛,眼前金星亂冒,幾欲暈厥,他扶著雁九的肩膀歇了歇神,才冷聲道:"董小娘子,老夫知道你與丁浩素來相好.不過你實無必要為他出頭,他這個小畜牲……罷了,你也是個被他欺哄蒙騙了的可憐人,老夫不想再說什麼,你回去吧,莫要管我丁家之事."

    羅冬兒說道:"丁老爺!"

    她轉眼看看正定定地看著的丁浩,安詳地一笑,也不知從哪兒憑空借來那許多勇氣,挺起胸膛,大聲說道:"丁老爺,你真的冤枉了丁浩.昨夜潛入丁府後宅為惡的,絕不是丁浩.因為……因為……"

    她目光從暈厥在地,仍被郎中緊急施救的楊氏身上掠過,從帶著好奇,鄙夷,譏哨,贊歎……種種意味的那一雙雙眼睛上掠過,最後落在丁浩身上,嘴角露出一絲甜笑,,用清晰的語調,毅然,決然地說道:"因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這句話出口,丁家大院里頓時一片嘩然,喧囂塵上,沸沸揚揚.

    "這……這……傷風敗俗,鮮廉寡恥,不知羞的賤婦偷奸養漢,居然也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不要臉的賤人!"

    "真是無恥啊,為了一個野男人,她還真豁得出來.

    "

    高大的兄弟高二蹦的更歡:"嗨,看看,大家看看,我當初說甚麼來說,丁浩干嘛巴巴的要把該分給我的糧種愣是截去給了她啊.這對狗男女,不知廉恥的爛貨.一袋糧種,就肯不顧名節的陪男人睡了……"

    鄉間俚語,粗俗惡毒的謾罵,可以讓一個路人聽了都覺得臉紅.有些人惱了,傷風敗俗,偷奸養漢的賤人也可以這麼狂妄的?這種奸夫淫夫就該像街上的賴皮狗,誰看著不順眼都可以踹兩腳出氣,他還不能吭上一聲,那樣夾起尾巴做人,熬上十年,二十年,大家拿你說事兒的興頭兒過去了,或許你這腰杆兒還能抬一抬,現在興你這麼囂張的?

    有的人更是不忿,這董小娘子忒也勢利了吧,獨守繡床寂寞難耐,你找我啊,我正閑得慌呢,我這巴巴的上趕著,你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他丁浩不就手里掌了那麼一點權麼,你那身子給得他便給不得我?

    正氣凜然者有之,妒火中燒者有之,起哄架秧者有之,勸誡和泥者有之,丁家大院里登時大亂.這時候,羅冬兒與丁浩癡癡地望著,那些汙言穢語,就像那不著力的風,已經全然聽不進她的耳朵里.

    那句"昨夜他和我在一起"的話說出口,羅冬兒便長長地松了口氣,把什麼都放下了.

    那當教書先生的爹爹自幼的教誨,那琅琅上口倒背如流的《女誡》,那蠻橫婆婆一貫的威壓,那女兒家對名節的在意,那鄉里鄉親們的冷言白眼……一個女孩兒家該珍惜的,該畏懼的,該在意的,她全都豁出去了,只為了眾人口中那個和她無名無份的野男人,賊漢子.

    目光遙遙交織,旁邊的一切仿佛都與他們沒有了干系.這種態度把那些"義憤添膺"的漢子激怒了,尤其是那些閑漢,無賴,曾經連霍家大姑娘都肯調戲,結果被霍姑娘兩

    到地溝里去的高二尤其"憤怒""憤怒"的一張了.

    他聲嘶力竭地喊:"打死這對狗男女丁家莊沒有這樣不要臉的賊漢子,賊婆娘!"他撿起一塊石子向羅冬兒狠狠扔去,又扯過一團花草向她一揚,在他的帶動下,更多的人一邊說著不堪入目的髒話,一面盡其所能地發泄著踐著這個他們以前只能看看望望,占些口舌便宜的俊俏小婦人,完全不顧一些忠厚善良者的好言相勸.

    羅冬兒仍是與丁浩癡癡地望著波流暈,霞彩自生.他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不必說,這樣癡癡兩望著,已經讀懂了彼此想說的一切.

    一只鞋子扔過來,狠狠打在羅冬兒的頭上她盤發的木釵打落,頭發頓時披散下來顯得更加狼狽.

    "你們住手!不要打了,滾開!"丁玉落惱了沖到近前掃開幾個想要趁機在羅冬兒身上占些手腳便宜的無賴閑漢,厲聲喝止.就這時口又是一聲大叫:"那不要臉面的小賤人在那里!"原來是董李氏領著她的幾個兄弟叔侄們到了.

    "丁老爺,這賤人……守婦道,敗壞董家家風,與人做出芶且之事,奴家要把她綁回去教訓,若有冒犯之處,丁老爺莫怪."

    董李氏雖刁蠻,卻不敢在庭訓面前放肆,這里是丁家,哪輪得到她撒潑.就她那幫兄弟叔侄,仗著董家男丁眾多,平時橫行鄉里,也是少有人敢惹的人物,可是如今進了丁家大院,也有些畏畏縮縮的模樣.

    丁庭訓不知想些甚麼,神思恍惚,一臉怔忡,居然沒有回答.

    董李氏自覺說辭得當,是丁老爺居然不置一辭,不覺有些尷尬.丁老爺不發話,她哪敢在丁家抓人,可是她在村里刁橫慣了,如今又是管教自己媳婦兒,就這麼鎩羽而歸?以後還有臉見人麼.

    正知所措的當口,柳十一得了丁承宗一個眼神,立即上前裝腔作勢地道:"董李氏,你家的媳婦兒忒不懂事,竟然跑來丁府說出許多驚世駭俗的話來.你快快把她領回去好生管教管教,免得再在人前丟臉.我家老爺正在處理自己家事,哪有閑心理會你家的事情?"

    董李氏得了自己姘頭兒這話,頓時心花怒放,連忙陪笑應是,她一擺手,便喚過兩個侄兒,想把羅冬兒抓走.

    "放,不用你們抓我!我說過了話,自會隨你們離開!"羅冬兒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勇氣,可是忽然之間,她卻覺得,自己這個樣兒才像是活著.

    她吸了口氣,提高嗓門大聲說道:"丁老爺,各位父老鄉親,大叔大嬸兒,羅冬兒是個守寡的婦人,若非說的是實話,斷無為了包庇一個偷奸無行的小人往自己身上潑汙水的道理.

    昨夜,浩哥哥與我羅冬兒是在一起的,我們望見丁家莊院里燃起火把,這才驚覺有事,浩哥哥便送我去了劉家,然後返回丁府.羅冬兒今日所說,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

    高二叫道:"你這個無恥的小賤人,為了維護一個賊漢子……"

    羅冬兒慢慢轉過頭,雖然一身狼狽,可是那雙眸子仍清澈如水.

    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凝視著高二的模樣,高二叫囂的嘴臉慢慢收斂起來,那舉在空中的手一時也不知該縮回去,還是放下來,神情便有些尷尬.

    羅冬兒微微笑了笑,輕聲細語地問道:"浩哥哥不曾娶妻,羅冬兒孀居待嫁.浩哥哥喜歡了奴家,奴家喜歡了他,奴家要把這輩子都送了給他,礙著你高二甚麼了?"

    "我……我……"高二被她此時煥發的容光所懾,竟然說不出話來,那兩個腳後跟便悄悄地向後挪動.

    羅冬兒說完,重新轉向丁浩,款款地向前行了幾步,把自己呈露在陽光之下,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垢物,拂順了散落下來的頭發,將那一頭秀發重新盤起,然後便自懷中摸出一個釵兒來,將那一頭秀發簪住.她那從容的動作,嫻美的神情,令得丁家大院里幾百號人都呆呆地在那兒看著,作聲不得.

    那支簪子,正是丁浩當初送給她的那支,價值不過四文錢.丁浩癡癡地看著羅冬兒的動作,耳邊響著李大娘的那番話:"阿呆啊,你相過了人家,就送一支釵子過去,人家姑娘要是當著你的面把釵子插在頭上,就叫'插釵’,那就是願意以終身許你了……

    "冬兒……"丁浩顫聲地叫.她的發絲還是有些凌亂,額頭被一個閑漢用石子打得烏青了一塊,肩頭上也落了一些肮髒之物.可她認真的,甜蜜的模樣,就像一個待嫁的新娘……

    羅冬兒簪好了頭發,向丁浩璨然一笑.

    丁浩從未見過一個女人似她此時這般,笑得那麼可愛,笑得那麼動人,一瀲柔波,撩了風動,軟了塵心.

    不知不覺,淚水已模糊了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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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8章 人生有八苦

    看著羅冬兒說完,在無數雙各具意味的眼光中,以前所未有的勇敢挺起胸膛走出丁家大院,丁浩心懷激蕩,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本書那插釵相許的一刻,牽動了他一世的心腸.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什麼傷,什麼痛,也都煙消云散了.

    丁玉落欽佩地看著平素在她眼中總是柔柔怯怯,像只膽小的兔兒似的羅冬兒離去,立即帶著一絲欣喜向丁庭訓說道:"爹爹,如今已真相大白了.昨夜,丁浩是與董小娘子在一起,丁浩始終不肯說出他昨夜在哪里,是因為顧及董小娘子的名節,所以甯可自己背負受冤的罪名."

    丁承業眼珠一轉,冷笑道:"姐姐話不可說的太滿,難道那羅冬兒就不可能撒謊?"

    丁玉落道:"如果昨夜他們不是在一起的話,董小娘子有什麼理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件事來?為錢還是為了什麼?就算她與丁浩相好,有心搭救他,那也得分什麼事情,她會因為丁浩夜入後宅,偷奸女子這種無恥惡行為他出頭,不惜讓自己身敗名裂嗎?爹,丁浩一定是冤枉的,女兒覺得,這里面別有隱情,咱們不可冤枉了好人."

    這麼一會兒的夫,丁庭訓仿佛最後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他的身子其實早就撐不住了,全靠一股仇恨和怒火撐著.如今董小娘子當眾自承與丁浩的私情,以丁庭訓一生閱曆董小娘子那樣的人,在他面前就像一汪澄澈見底的泉水,哪里還能看不出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可是……如果董小娘子所言屬實,那麼……昨夜偷入婦兒房中的又能是誰?

    "丁老爺聰明一世,你只須細想想,就該知道誰有理由害我,何須問我呢?"想起丁浩這句話,丁庭訓一陣頭暈目眩,心頭掠過一陣寒意,如果不是雁九扶著就要一跤癱坐在地了.

    丁玉落急道:"說話呀,你聽到女兒的話沒有?"

    丁庭訓臉上慢慢泛起片難言的苦澀,他剛想說話,就聽一旁廊下的那個莊醫郎中氣急敗壞地叫道:"老爺,老爺氏……楊氏她……身體久病在身,過于疲弱今心火引舊癡,已是救不得了."

    "甚,"丁庭訓大吃一驚,也不知哪兒突生了一股力量,急忙搶過去沖到楊氏面前,丁浩聞言也大為緊張叫道:"娘,娘怎麼了?"

    只見楊氏軟軟癱臥在地.已氣息奄庭訓不由自主地屈身伏下.神色緊張地叫道:"楊氏……"

    "姑爺子……恐怕是……不行了……"

    "楊氏……".這半輩子.丁庭訓厭了半輩子.只恨她不早死.現在聽這話.卻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好像心口里突然被掏走了一塊東西.空空落落地.

    "姑爺.婢子對不起你.如果婢子……當初聽了你地話.不……不留在丁府.夫人就不會現……她就不會……走.也就不會死……這是……這是婢子造地孽.一……一輩子……都還不完地……債啊……"

    丁庭訓聽地鼻子有些酸.姑爺這個稱呼.一下子把他地記憶帶回了他年輕地那個年代.一個春天.效外踏青時節.那位溫柔美麗地小姐.和她身邊那個俏皮可愛地丫環.往日種種.清晰浮現.無數心酸.湧上心頭.丁庭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跟眼前這個女人說話.

    丁浩使勁掙著繩索.嘶聲道:"我娘怎樣了.放開我!放開我!娘……"

    楊氏嘴角露出一絲心酸的笑意:"姑爺,其實……婢子……只想留下服侍姑爺,姑娘,沒……沒想害你們,要是早知會有……那樣的結果,婢子一定會走的,一定會走……"

    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著焦急望向她的兒子,低低地道:"姑爺,求你……饒過了他吧,婢子身份……卑賤,可他……畢竟身上流著是你的血脈,求你……求你了……姑爺!"

    楊氏忽地一把攥住了丁庭訓的手,丁庭訓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便想掙脫,可他手腕只一動,卻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但是楊氏卻只一攥,僅僅這一攥,然後那手便無力地松開,軟軟地垂了下去.丁庭訓抬眼望去,楊氏已溘然長逝,嘴角還噙著那絲辛酸的笑意.丁庭訓的一顆心頓時如墮無底深淵.

    "娘……",丁浩雖看不清具體情形,可是從他們的神情,已經知道生了什麼事,他忍不住出撕心裂肺地一聲哭喊,熱淚縱橫.院子里靜了下來,數百號人鴉雀無聲,就只聽得丁浩一人的哭聲.

    丁浩痛哭半晌,忽地一甩眼淚,大聲咆哮道:"丁庭訓,你這老匹夫!你干的好事.這天這地,這院中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見證:今日有負于我的,來日我必一一索還.今日有虧于心的,終會遭到我的報應!"

    "狗奴才,如此囂張,竟敢出言恐嚇!"

    丁承業惱羞成怒,欺身上前便要摑他,丁庭訓厲喝一聲:"住手!"

    "爹,你……"

    丁庭訓說道:"解開繩索,放他下來."

    雁九,柳十一齊齊一驚,同聲喚道:"老爺……"

    丁庭訓方才因楊氏之死而波動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從容,淡淡一笑道:"我丁庭訓這一輩子什麼風浪沒有見過,會怕了他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兒?放他下來!"

    柳十一心有不甘,吃吃地道:"老爺,那董小娘子戀奸情熱,所言未必便屬實.這事兒……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好,咱們這就放過了他?"

    丁庭訓眼皮一抬,只是森然道:"這丁家今還是老夫作主麼?"

    柳十一心頭一寒,不敢再說,連忙退後兩步,擺了擺手,幾個家丁立即上前為丁浩解開身上繩索.

    繩索一解,丁浩便撲過來抱住楊氏,再度痛哭起來.這個一生坎坷的婦人,嚴格說起來不算是他的母親.可是自打他到了這個時代,對他最關心,最呵護的就是這個婦人.

    在楊氏心里,或許她疼的仍是以前那個

    但是感受到她一顆慈母之心的是眼前這個丁浩.的把楊氏當成了自己的親娘.自己沒有為她帶來幾天好日子過,反而因為自己讓她送了性命,這讓丁浩情何以堪.

    丁玉落聽他一個偌大男兒哭得心酸,一旁陪著只是落淚,她幾次上前想要解勸可是……這一切的始作俑,就是她丁家的人有什麼臉面上前寬慰他?

    丁浩撫尸長哭,半晌之後,忽地一挺身跳了起來,丁玉落吃了一驚,只當他心懷怨恨,要傷害自己父親急忙閃身攔在父親身前.

    丁浩一步一步走上前來,走到丁玉落身前兩尺始站住腳步,越過她的肩膀看著丁庭訓.丁玉落訥訥地道:"丁……丁浩……"

    丁浩也不看她只是伸出一只手,眼睛仍是盯著丁庭訓那張蒼老的臉聲道:"拿來!"

    丁庭訓一愣,問:"甚麼?"

    丁浩一字字地道:"賣身契!"

    丁庭訓愣然半晌,輕輕搖.

    丁浩大怒:"怎,你要食言?"

    丁庭訓臉皮子一陣抽,半晌才低低地道:"賣身契……,那份賣身契,十九年前就已被老夫燒掉了……"

    丁吼道:"你還敢騙我!"

    丁庭訓抬起頭,看著這個流著自己脈,卻從不曾做過自己一天兒子的青年,丁浩的唇上還有稚子少年的茸毛,可是他眸中剛毅,冷峻的神韻,已經酷似自己年近三旬時的神韻,帶著幾分滄桑.

    丁庭訓蒼老的臉上不禁露:一絲感傷:"老夫沒有騙你,也沒有必要騙你.她的賣身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燒掉了.老夫……因為做了糊塗事,所以給了她一筆錢,並且當著她的面燒了賣身契,希望她能離開,但是……她不肯……"

    丁浩的手慢慢的,無力的滑回了身側,他看得出,丁庭訓說的是實話,丁庭訓也實在沒有必要強要留著一個死人的賣身契.

    他在丁府滯留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給娘掙回一個自由的身份.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那張賣身契早就不存在了,早在十九年前就已被燒成了灰燼.自己的老娘早已是自由之身,隨時可以離開丁府.

    但是那張賣身契卻又沒有燒毀,它一直放在楊氏的心里.為了一個女子對她心儀的男人,還是為了深藏骨中的一種奴性,亦或是出于歉疚而甯願留在丁家,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了.他只知道,那張賣身契,除了楊氏自己,沒有人毀得掉……

    他默然半晌,點點頭,倒退著走了幾步,慢慢解開腰帶,將丁府執事穿著的那件外袍解開,雙臂一張,任那身已經被抽得破碎,血跡斑斑的袍子慢慢滑落在地.

    丁玉落見他怪異舉動,不禁又驚又怕,以她武功若是動起手來,丁浩絕非她三合之敵,她卻有些膽怯地退了兩步,期期艾艾地道:"丁浩,你……你做甚麼?"

    丁浩一言不,舉起滿是鞭痕的雙臂,解下頭上束布巾,一頭長便披散下來,他又踢掉兩只靴了,披頭散,只著小衣,雙足,轉身抱起母親尸身,便向府門走去.

    丁玉落急急追了兩步,問道:"丁浩,你去哪兒?"

    丁浩身形不停,昂然說道:"我……要去找個地方,找一個不姓丁的地方,安葬我娘!"

    丁浩一步步走向府門,那些村民,家丁們猶如船頭破浪,攸然分開,默默地看著披頭散,渾身血痕的丁浩抱著楊氏的尸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丁玉落無措地又叫了一聲:"丁浩……"

    丁浩抱著楊氏的尸身,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站住了身子,沉聲說道:"從今日起不要再叫我丁浩,從此丁浩只姓楊……"

    雞冠嶺上,當初丁浩為母采擷野菜的那片山坡已經從一叢叢的新綠變成了漫山遍野的青蔥,松濤和風,翠樹搖曳,鳥語蟲鳴,一片生機.

    丁浩雙手十指指甲都有些裂開,鮮血一絲絲滲出,痛在指上,更痛在他的心里.

    他用雙手了一個土坑將楊氏的尸身輕輕放進去,將自己那件沾滿血跡的貼身小衣脫下來,輕輕覆在她的臉上.

    丁浩跪在她身前,淚已流干.

    長跪許久,他一個頭磕下去聲道:"娘,孩兒不肖您生前不能讓您享福,死後連個像樣的墳都沒有.今日,兒且把娘埋在這青山綠水之間……"

    淚一顆顆滾落,他抓緊了兩塊泥土,哽咽道:"這里……山水秀麗,娘悶的時候可以四處走走看看.這里,不再是丁家大院兒再也不用……受他們的束縛欺壓."

    他抬起手腕擦擦眼淚,一字字地道:"娘……總有一天會回來看你,等到那一天人欠咱們的,兒要他們十倍百倍的償還!您現在薄棺沒有一口,墳煢沒有一丘,等兒回來時,一定給娘風光大葬.兒有多大的出息,就給娘修多大的墳!修墓,修塚,修陵……,只要兒有那個本事!"

    丁浩說完,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含淚抓起泥土,一把把地掩蓋上去……

    丁家,丁庭訓的臥室里,他疲憊地躺在榻上,揮手道:"都出去,都出去,什麼……都不要與老夫說,老夫只想靜一靜,全都給我出去……"

    "老爺……"雁九欲言又止,向丁承業暗暗使了個眼色.丁承業忙道:"爹,那您好好休息,徐大醫士說過了,您現在需要靜養.他回城取些必需的應用之物,明天一早回來,讓他給您再好好診治一番."

    說完,他帶著眾人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丁玉落花容慘淡地為丁庭訓掩掩被角,輕輕站起身道:"爹爹,您好好將養身子,現在丁家……再離不開爹爹的支撐了,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女兒出去了,我喚人進來服侍……"

    她一語未了,丁庭訓突地雙眼一張,那雙眼迸出神采,方才的萎靡,頹喪一掃而空,丁玉落吃了一驚,她還未說

    庭訓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氣大得讓丁玉落都有感覺.

    "爹,你……"

    "噤聲!"

    丁庭訓瞟了一眼門口,低聲道:"你帶上劍,速去找到丁浩."

    丁玉落杏眼大張,驚訝地道:"爹爹,你這是……"

    "爹如今除了你個女兒,誰都信不過了."

    丁庭訓淒然一笑,又迅即道:"你千萬小心,連那丁浩都不要見,以免露了行蹤,只要有人追殺丁浩,爹要你立刻保護丁浩,把他好端端地救回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有所損傷."

    丁庭訓目光灼,看著極是嚇人,仿佛正在燃燒全部的生命力,丁玉落又驚又駭,心里有無數疑問,可是眼見爹爹那灼熱的眼神,她唯有重重點頭:"爹爹放心,哪怕拼著一死,女兒也要護他周全,可是……爹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丁庭訓道:"你不必問,只為父吩咐的去做.為父心中的慮,只有那欲殺丁浩的凶手現身,才能解開.丁浩有無嫌,也須到了那一刻,為父心中才再無慮.你記住,如果有人去追殺丁浩,不管那人是誰,你見了都不要吃驚.那凶手你能擒則擒,但是須得量力而行,第一要務,是把丁浩給爹帶回來!"

    丁連忙答應道:"女兒記住了!"

    她匆匆起身,又看了丁庭訓一眼,囑道:"爹爹,你好生將養,女兒去了.

    "

    她返身走了兩步,忽又轉身,眼晶亮,輕聲問道:"爹爹已相信丁浩不是欲對我丁家不利的賊人?"

    丁庭訓躺在那兒,默然片刻,苦澀地一笑:"昨日為父只盼他不是那賊人,如今……為父倒只盼他就是那賊人了……"

    饒是丁玉落冰雪聰明,父親這句古怪的話她還是似懂不懂過父親的這番囑咐,分明是對丁浩有所釋疑,而且有極大的維護之意,她心中自是歡喜,這時也無暇多想,更無暇多問,匆匆應了一聲,便一陣風兒似的出了父親的臥房.

    丁庭訓悵然望著香樟楠木,華麗雕飾為承塵的屋頂,忽然覺得屋里暗得嚇人揚聲叫道:"來人掌燈,多點幾盞燈來……"

    丁浩著脊梁,只穿一條犢鼻褲,腳下一雙布襪已踩得烏黑,披頭散地從山上下來直走回村子.

    他身上縱橫交錯都是一道道鞭笞的傷痕,雙手箕指是泥土,被那村子里的人看見,都唬得避到了一邊,連那與他平素親近的人也不敢搭話.

    丁玉落內著勁衣,腰間藏劍,穿了一身男子衣裳,臉上用姜染了黃了胡須,戴了遮陽大簷帽兒,遠遠走在路邊樹蔭下.若非熟識之人當面撞見真不容易看出她身份,此時所有人的都在關注丁浩更容易遮掩了.

    眼看丁浩肩背上縱橫交錯的鞭痕一片血肉模糊,丁玉落心中也不好過是一想到要是能為他洗脫嫌疑,父子相認,重歸于好,她的心中又是無限歡喜.

    她本還有些擔心丁浩葬母歸來,要去丁府打鬧,那一來縱有凶手也不會再現身,丁家與本浩更不知該如何相處了,可是眼見他走到了岔路口,卻向左一拐,順著丁家的院牆走了下去.

    丁玉落一見這才安心:"是了,他是去尋董小娘子.董小娘子當眾自承昨夜與他在一起,回去定要又受她婆婆欺侮.丁浩去了,必與李家那些粗漢沖突,到時我現不現身?若是出面,萬一有人欲對丁浩不利,暗中看見,必起戒心,豈不壞了父親大事.可我若不出面,他現在已不是丁家管事,李家那些漢子無所顧忌,還不打傷了他?"

    丁玉落正為丁浩擔心,丁浩已到了董家門前,一路許多村民跟來,丁浩走到董家門前,抬頭看看緊閉的門扉,伸手一推,"吱呀"一聲便開了,丁浩大步走了進去,院角幾只叼食的雞若無其事地抬頭看看,撲愣撲愣翅膀,繼續低頭刨著土.院子中央那木盆兒還在,旁邊有一大堆待洗的衣服.

    丁浩心頭一酸,揚聲叫道:"冬兒,董李氏!"

    院中寂寂,無人應答,許多村中抻頭探腦的擠在門口看,不敢靠近的丁玉落遠遠聽著院中動靜,心中焦急,卻是無計可施.

    丁浩心頭一緊,匆匆上前一推房門,這才現鐵將軍把門,那房門竟是鎖著的,院子里轉了一圈,連柴房里都不見半個人影,丁浩茫然地走出院子,站在台階上怔.

    一見渾身是血的丁浩出來,村民們早已畏怯地向後退開,倒是有個半大孩子不知畏懼,看見丁浩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樣子,大生崇拜之意,叫道:"丁浩叔,你要找董家小娘子麼?"

    丁浩一喜,連忙走過去,彎腰道:"不錯,丁浩叔要找董家小娘子,小真,你知道她去了哪兒麼?"

    小真答道:"丁浩叔,我在村中玩耍時,見董老聒……"

    無意中當著大人叫出了小孩子們給董李氏起的綽號,小真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見董大娘家的幾個兄弟很凶地抓著董小娘子往那邊走了,董大娘怒氣沖沖地跟在後面,說要開祠堂,家法什麼的……"

    丁浩聽了頓時一驚,小真指的方向是李家莊的位置,距丁家莊不是很遠.那個村子是李姓聚居而成的村落,村里李姓人占了十之七八,所以李家雖未出什麼官宦舉子,士紳名流,但是在當地也小有名氣,至少少有人敢去李家莊惹姓李的人,李家既無一個真有大出息的人教訓引導,在鄉里間又縱橫跋扈,就養成了目中無人,刁橫野蠻的性兒,就是族里的女子如董李氏這般的,也是自幼驕橫,蠻不知理.

    "董刁婦把冬兒綁去李家莊?她要干什麼?"丁浩心中惶急,無暇多想,匆匆道了聲謝,便向李家莊方向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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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9章 一怒為紅顏

    今天,正是彎刀小六三兄弟約好了要來鄉下探望丁浩和丁浩老娘的日子.這本書這三個潑皮出了城,興高彩烈地走在鄉間小路上,一路左顧右盼,倒也不嫌氣悶.

    他們很少到鄉下來,看著鄉間風情自然感覺別有一番味道.偶見有人田中勞作,他們便佇足看一陣兒.間有小村姑荷簞路地,他們也賊眼亂瞄,人家迎面來時品評一下臉蛋,人走過去了,再品評一下屁股蛋,嘻嘻哈哈,自得其樂.

    只是這五月天的日頭,已經有些叫人受不了了.鐵牛和大頭扯開那身粗布衣衫系在腰間,露出一身黑黝黝結實如鐵鑄的身子這才涼快了些.

    五代末期至宋以來,民間多好刺青,有人不但全身刺青,甚至連舌頭上都紋上圖案,受此風氣影響,這三個潑皮自然也不例外.鐵牛胸前紋了一頭獨角犀牛,牛眼圓睜,好似就要狂奔而來.大頭背上卻是一只下山虎,虎身正趴在肩頭,前踞而後恭,張牙舞爪,虎頭正在胸口處,好似就要擇人而噬.

    那時節與現代同,現在有紋身,好像是把流氓的招牌掛在身上,良民百姓要敬而遠之,那時候普通百姓紋身是很時髦的事,偶有村姑路過時,不但不怕,那一雙眼睛還免不了在他們兩個身上多留連幾眼,惹得兩個潑皮挺胸靦肚,得意洋洋.

    彎刀小六可就慘了,他本:.著今天要去見大哥,還要見大哥的老娘,得穿著體面些才好是便把他從別人那兒蒙來還來不及抵價賣出的一套公子袍穿在了身上.

    彎刀小六那質,穿上公子袍真是猴沐衣冠,不倫不類,他倒是自然感覺十分良好,哪肯像身旁那兩個潑皮一樣扒個光脊梁,所以走得一身透汗只得打開那附庸風雅的扇子遮在頭上蔭涼.

    眼看前邊就到了李家:,彎刀小六有氣無力地呻吟道:"赤日炎炎似火燒……"

    大頭了衣衫也覺難耐道:"最好有瓢涼水澆."

    鐵牛好氣地道:"熱了便去樹下歇著.吟地什麼鳥詩."

    彎刀小六聳肩道:"你自己學問.羨慕咱麼?"

    "我呸!你有個鳥地學問……"

    二人正在斗嘴.大頭走過前邊一片莊稼.大喜叫道:"前邊有河去飲兩口水.洗個涼爽再去尋大哥如何?"

    小六和鐵牛聽了立時撒腿奔來見前邊果然一條大河.河水浩蕩.白浪翻滾.看得大爽.小六便道:"有河怎不早說.走走走.咱們去……咦!那群人興高采烈而來了什麼寶貝?"

    三個潑皮本是好熱鬧地.急忙快步迎上去只見男女老少許多人走出莊子來.頭前四個大漢抬著一個豬籠.三人往豬籠里一看竟然是個好美好美地小娘子.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吧著身粗糙地月白色麻布衫裙.身上有些肮髒.一頭烏油油地青絲凌亂.可那張美麗地瓜子臉.卻清秀俏麗.

    彎刀小六沒讀過書,也說不出到底怎生好法,就是覺得見到這位小娘子的感覺,就像他前幾日在寶石鋪子里看那老掌櫃的一刀剖開那胚石胎,露出里邊綠汪汪的一片美玉時一般,叫人眼前一亮,心花怒放.

    這麼一個惹人疼的小娘子,那雙纖纖小手卻被粗麻繩反剪著綁在纖細的腰肢後面,蜷著身子臥在豬籠里.她那剪剪雙眉下睫毛兒長長的,一雙眸子凝滯不動,仿佛對周圍的一切已視而不見.

    彎刀小六一見忙攔住一個喜氣洋洋走來的大漢,問道:"這小娘子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那大漢一見是個外村人,正是為李家揚名的好時候兒,忙道:"這小娘們兒耐不得寂寞,偷奸養漢,喪倫敗德,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說起來她是董家守寡的婦人,她婆婆才是我李家莊嫁出去的姑娘,可是董家男人死絕了,我們李家這是替天行道,仗義拔刀啊."

    宋朝通奸之罪,男子判徒役三年,女子判徒役兩年,相當于現在的勞改.但是朝廷雖有相關的律令,比較封閉落後的鄉村卻仍習慣不報官而用私刑.一般來說,法律雖不認可這種行為,通常也不禁止,尤其是這種事多是全村人一致通過,全體施行的,法不責眾,一旦處理起來棘手的很,萬一激起民變那就成了丟烏紗甚至丟腦袋的大事,所以官兒們大多裝聾作啞.而民間私刑,則要殘酷的多,最常用的就是"浸豬籠",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彎刀小六一聽,連連點頭道:"仗義,真是仗義,這樣的婦人著實該殺.,怎麼就她一個呀,她那賊漢子呢,可是已經亂棍打死了?"

    那大漢道:"她那奸夫是丁家莊的管事,那丁浩如今也犯了事兒,丁家正要整治他呢,丁家的人輪不到我李家去管,我們便只懲戒這小淫婦便是."說完便急急地跟上去了.

    彎刀小六聽的大吃一驚,他趕緊把大頭和鐵牛拉到道邊,掏掏耳朵道:"我沒聽錯?你們可聽清了,他剛剛說甚麼來著.這小娘子是丁大哥的女人……"

    大頭憨聲道:"聽清了,可不就是咱們大嫂,哎呀不好,大嫂要被沉河了

    如何是好?"()

    鐵牛擼擼袖子,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氣吼吼地道:"直娘賊,敢害我大哥的相好兒,也忒不把咱們三兄弟放在眼里,你們等著,我去揍他們個人仰馬翻."

    彎刀小六一把拉住,喝道:"蠢鐵牛,只曉得動武麼?"

    鐵牛瞪起眼道:"怎麼,你也覺得這小娘子該殺?"

    彎刀小六呸了一口道:"放你的羅圈拐子屁,你看那小娘子生得多美,與咱大哥郎情妾意,男歡女愛是天作之合,礙著這些天不蓋地不載的濫汙匹夫什麼鳥事.咱們兄弟既然看見,無論如何得管上一管,可是咱們兄弟再能打,這一村的賊王八要是都咬上來,救下大嫂之後咱們如何脫身?"

    大頭便道:"小六素來主意多,依你之見當如何?"

    彎刀小六眼珠一轉,說道:":我來!"

    丁浩沖到李莊時,已累的不成*人形,村中人已去了一半,好在尚有一些人家不曾跟去看熱鬧浩向一個在自家門口玩耍的小童問明情況,一時驚得魂飛魄散即向河邊奔去.

    出了村子還未到河邊,見許多村民交頭接耳地正往村里走來,丁浩頓時心頭一沉,也顧不上理會他們,他嘶聲大叫著:"冬兒!"一路跌跌撞撞地沖到河邊,李家莊的人許多都不認得他只是站住身子詫異地看他.

    丁浩跌撞撞跑到河邊,只見河水悠悠滾東去,波濤起伏著面上哪里還有半個人影,他雙膝一軟由自主地就跪倒在河邊汙泥之中,再也無力起身.

    河水浩蕩蕩,無聲地遠去,好像把他的七魂六魄也都打碎了,隨著那河水飄向了遠方……

    "冬兒,我的冬兒……"

    丁浩失魂落魄,老娘剛剛病交加而死,冬兒又離他而去,這一連串的沉重打擊已經讓他如癲如狂.

    "多謝浩哥兒為奴家解圍,二公子是個得罪不得的性子,你是丁府的人,常在他身邊行走,以後自己要多加小心,免得他有意為難你."

    "都說你呆,一向木訥老實,如今竟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浩哥哥,來世,冬兒嫁給你,做你的娘子,侍候你一生一世.你要不要?嫌不嫌?"

    "人家跟著你,哪怕吃糠咽菜,過得再苦,心里也是甘之若飴的."

    "浩哥哥是被你們冤枉的!因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早春二月,村口橋頭,她淘幾下衣服,哈幾口熱氣,小可憐的樣兒,就像一只蹲在河邊的白色松鼠兒.被他飛吻輕薄時,小臉盡染桃花的那一抹羞澀……

    "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處處種芙蓉,婉轉得蓮子……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複何似?"那是她清泉濯發,側首清唱時的歌聲.

    她在無數雙鄙夷的目光中用他送的那枝釵兒簪好秀發,璨然一笑時動人的風采……

    那一切曆曆在目,音容笑貌宛然猶在,佳人芳蹤已隨逝水渺渺.

    烈日當空,丁浩懷抱寒冰.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就是他,他就是那個不要臉的賊漢子!"

    片刻的驚忡之後,董李氏慌了,她怕丁浩尋她的麻煩,她怕丁浩說出她的丑事,雖說李家人一向護短,可是丑事暴露,臉面上也過不去.她像一條發了瘋的母狗,跳著腳兒嚷起來:"李家莊的老少爺們兒都看看,他勾搭了人家媳婦兒,現在還跑到李家莊來示威來了,這是騎在李家男人頭上拉屎啊,是個爺們漢子的,還能忍得下去?"

    丁浩霍地一扭頭,血貫瞳仁,勢若瘋魔,董李氏嚇得一個機靈,已說不出半個字來.

    "打死他,打死他!這樣的肮汙貨色,天不養,地不收,打死了也是天經地義!"

    許多李家莊的男人沖上來,開始對丁浩拳打腳踢.

    丁浩大吼一聲,掄起雙拳,像一頭絕望的困獸,同他們厮打在一起.他用拳頭,他用手肘,他用膝蓋,他用牙齒,打得全無章法,但是每一下,都要重重地落在一個人身上,他身上沾滿了別人的血,也流滿了自己的血,他現在只有把自己的拳腳重重地擊打在某具人體上才覺得快意,只有無數的拳腳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他才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他像野獸一樣嗬嗬地叫著,拼命撕打著眼前的一切……

    丁玉落忍不住了,什麼隱藏的凶手,什麼暴露身份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她從暗處沖出來,沉聲喝道:"這麼多人打一個?小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啦!"

    丁玉落打了一句掩護便沖進了人群,手下毫不留情,她拳腳並用,乾淨俐落一掌都斬在一個人的關節要害處,每一腳都踢到一個壯漢.但她雖有名師實戰經驗實在有限,單打獨斗時還好些,這樣的混戰中正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她也

    少苦頭,好有根基紮實曾著在要害處.待她從闖去,趟開一條血路殺到丁浩面前身後已倒下一地痛苦呻吟的壯漢,她的身上也捱了不少拳腳.

    丁浩雙目赤紅,眼前只有敵人,丁玉落闖到身前,丁浩想也不想,血肉模糊的拳頭便向她面門狠狠搗去.丁玉落手腕一翻纏一帶,輕輕巧巧便把丁浩借力扯了過來.丁浩只被人用這樣手法摔過一次記憶猶新,是以心中一動志有些清醒過來.丁玉落在他耳邊大喝道:"忘了你當初是怎麼教訓我的?求死是懦夫,活著才有希望!"

    向來跋扈的李家人被激怒了一個個吼叫著撲上來.

    "你走!"丁玉落大喝一聲,沖進了人拳,騰空一個旋子腳,踢得五六個壯漢口鼻噴血仰面摔去,隨即卻被更多的人圍在中央.丁玉落一邊出手,一邊大喝道:"還不走?你不走,我也脫身不得."

    丁浩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他定定地看了解她一眼,便像一頭負傷的狼,拼命向前奔去.行未及遠,前頭便是一片青紗帳,丁浩一頭鑽進去,便消沒了身影……

    青紗帳里,彎刀,鐵牛,大頭肩並肩地坐在地上,兩眼看著面前的莊稼,好像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美景,看的目不轉睛.

    半晌,大頭說道:"小六兒,咱坐在這兒,日頭的確是曬不著了,可這兒密不透風,好象更熱."

    汗像小蛇似順著小六的脖梗兒往下淌,他冷哼一聲道:"嗯,那你想怎麼樣?"

    大頭還沒說話,鐵牛道:"的是熱的要命,我也想起來走走,一著了風還涼快些."

    彎刀狠狠地道:"大嫂在後面,往哪兒走?都他娘的給我老實坐著,我告訴你們,咱們渾事兒是干了不少,可都是狗皮倒灶的小事.要往大里干,殺人放火我也不皺皺眉頭,可就一樁事,誰也不許干,那就是背義之事.咱們和丁大哥是結義兄弟,丁大哥的女人就是咱們的大嫂,長嫂如母,你們哪個要是一雙賊眼四處亂瞄,偷窺大嫂身子,我小六兒認得你,我腰里的刀子可不認識你,犯在我手里,我挖了你一雙眼."

    鐵牛梗脖子道:"放你的羅圈拐子屁!把我們說成啥人了?我們就是悶得快暈過去了,得,你說忍咱就忍,那咱們啥時候走啊."

    彎刀小六說道:"大嫂一身裳盡濕,粘在身上怎麼走?怎麼著也得等大嫂衣裳干了的呀."

    他說到這兒,扭頭問道:"嫂嫂,你還好嗎?"

    "喛!奴家沒事."遠遠傳來一聲,赫然竟是羅冬兒的聲音.

    彎刀小六便道:"那就好,等嫂嫂衣裳干了,我們便陪嫂嫂去尋大哥,你要是發現什麼長蟲老鼠的,可別害怕.這地里大多是草蛇,沒有毒,你不動彈它也不會纏你."

    羅冬兒又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兩邊便又沉默下來.

    原來彎刀小六帶著李家莊的人要浸豬籠的是他大哥的女人,便立即帶著大頭和鐵牛趕去河水下游,避到一塊巨石之後,瞧著那邊動靜,只見那些村人到了河邊,又是一番義正辭嚴,彎刀小六便道:"你們兩個候在這兒,他們把大嫂一丟下水,我便去拖她過來,如果被人發現,就們二人斷後,如果辦得順當,咱們便救了大嫂去尋大哥."

    鐵牛和大頭知道小六兒水性出眾,仰躺能在水面睡覺,直立踩水時水能只及腹下,要救個人回來實屬輕松,立即點頭答應.小六脫下外裳河邊折了枝長長的蘆葦,掐去頭尾,吹空管腹,便悄然潛入水中.

    羅冬兒被人擲入水中,因那籠中是盛了大石的,立即便沉入河底早已閉氣候在那里的彎刀小六立即靠攏過去,取出自己貼身收藏的一柄半尺長的彎刀|斷竹籠,將她扯了出來.

    羅冬兒雖不畏死,可被丟入水下窒息難受,也不禁掙紮.

    小六兒拖著她游離原地,這才稍稍上潛蘆葦塞入她的嘴中.羅冬兒得了呼吸,心神也定了下來眼只見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正在水中急急向自己打著手勢.羅冬兒看出他好意,便沉住了氣,任他拉起自己手臂,隨著他順流潛向遠處.

    彎刀小六水性出色,又是順流而行度極快,到了那處大石附近把羅冬兒拖上岸去,上岸就是青紗帳李家莊那些人又怎會發現他們行蹤.只是羅冬兒衣衫盡濕,雖說那少女的身子還沒有長開夏天衣薄,被水一禁,還是有些不雅,是以四人只得遁進青紗帳里,走了一陣,已是不分東西南北,也不知在走向哪里,四人只得在這青紗帳里暫避,候她衣裳晾干再尋出路.這一來丁浩闖到李家莊,獨挑百余大漢的壯舉他們竟是全不知情.

    傍晚時分,彎刀小六去丁家莊里尋摸了一圈兒,然後出了莊子鑽進一片樹林,羅冬兒和大頭,鐵牛立即迎上去,冬兒急忙問道:"童家兄弟,可打聽到了他的消息?"

    小六恨聲說道:"真是可惜,我們走得早了,大哥聽說嫂嫂被董家刁婆子抓去了李家莊,

    快地趕去了."

    他們這三人一路都是叫羅冬兒嫂嫂,羅冬兒初時聽著害羞,再三申明自己尚未嫁給丁浩,三人也不理會,被他們叫順了口,冬兒便也不再反駁,此時心系丁浩,更不理會,只問:"浩哥哥趕去李家莊了?那他現在如何了?"

    小六道:"大哥晚到了一步,那時我已救了嫂嫂離開.大哥悲憤之下,單槍匹馬和李家百十條漢子干了起來."

    羅冬兒聽得花容慘變,泣聲道:"這……這可如何是好,他一個人怎是那些人的對手,他……他是傷了還是怎地,現在怎麼樣了?"

    小六又道:"傷麼……好像倒不嚴重.嗯……應該還不嚴重,他能一溜煙的逃得不知去向,我想……應該沒有大恙."

    鐵牛氣極,抬腿是一腳,罵道:"平素說你伶俐,咱們兄弟有什麼事都讓你出面交道,誰想你婆婆媽媽的真是急死人.還有什麼屁,你一氣兒放出來."

    小六瞪他一眼,拍拍屁股:"大哥一動手,就有一個恰好經過那里的游俠兒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幫他打倒了二十多條壯漢,鎮住了李家莊的人,把他給放跑了,如今大哥蹤跡全無.不過大哥雖未習武藝,身體還是強健的很,應該不會有大事.只是……他除了丁家,還能有什麼去處,嫂嫂你可知道?"

    羅冬兒搖頭:"沒有甚麼去處,他……他從小就住在丁家大院的,如今……大娘去了,豬兒下落不明,他必是以為我也死了,如今……如今他孤苦一人,還能有甚麼去處?"

    說到傷心處,冬兒然下,鐵牛看得氣悶,吼道:"我看不下去了,小六兒,那賊婆娘在哪里,我先去打殺了她,然後去李家莊打個痛快,打完了李家,再去丁家為大哥討還公道,你們去不去."

    彎刀道:"害大嫂的罪魁禍首就是那董家婆娘,這賊婆娘已經回了丁家莊,咱們不妨去揍她一頓.至于丁家,卻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咱們還要從長計議,便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嫂嫂想,若是咱們全陷在里邊,嫂嫂一個弱女子該如何是好?"

    羅冬聽他們商量去收拾婆婆,到底有些不忍,忙道:"算了,婆……她將奴家沉了河,這段緣份也就斷了,今後她是她,我是我,再無甚麼糾葛也就是了.你們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漢,怎好上門欺他,說起來,還得找到丁大哥才好."

    小六蹙眉道:"這卻有些難,家莊傷了二十多號人,許多大漢現在還躺在家里,脫臼的脫臼,斷骨的斷骨,李家人嚷嚷著還要尋大哥的晦氣呢.大哥必然不會公開露面,嫂嫂死而複生的事也張揚不得,否則董家潑婦豈肯放過你?她拿出婆婆身份來,誰都不方便公開維護你,如果知道大哥大概的去處,咱們再悄悄去尋他就方便多了."

    "啊!"羅冬兒忽地輕呼一聲,喜道:"我想到浩哥哥可能的去處了."

    三人一喜,齊聲問道:"大哥去了哪里?"

    冬兒說道:"浩哥哥一直與我商量,說要去廣原府為程大將軍效力.那時,他說要帶著我,帶著楊大娘和豬兒一起去,如今……如今他在這里無處容身,又以為我們已經……,想必是獨自去了."

    三人愕然半晌,小六微微搖頭道:"這卻未必,大哥就算要走,也該與我們兄弟見一面,說上一聲.如今天色已晚,嫂嫂不妨隨我們回城,暫且住在我的家里.我家兄弟姊妹眾多,你與我的妹妹們暫且同住便是.這兩天我們再細細尋訪大哥下落."

    大頭撓著腦袋道:"那……要是大哥已經走了,那該怎麼辦?"

    鐵牛豪氣干云地道:"那又何妨,如果大哥已經走了,咱們便護送嫂嫂去廣原尋他."

    大頭咋舌道:"廣原?我倒是聽說過那地方,可……咱們三個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呢."

    鐵牛滿不在乎地道:"這才多少路,想當初咱大宋官家未成事時,一條蟠龍棍,千里送京娘,那是何等義氣.趙官家與那趙京娘素不相識,咱們護送的可是自家大嫂,兄弟間要的更是一個義字,有什麼去不得.

    "

    彎刀小六聽他提起趙匡胤的英雄事跡,胸中也不禁湧起一股豪邁:"好!咱們接大嫂回去,先候三日,三日之後若無大哥消息,咱們送大嫂去廣原!"

    羅冬兒感激的無以複加,屈身便要跪倒:"三位兄弟高義,羅冬兒謝過你們的大恩大……"

    "嫂嫂快快請起,"彎刀小六一見慌忙阻攔:"你是我們大嫂,行此大禮沒得折殺了我們,嫂嫂快快請起.大頭,鐵牛都是孤兒,走到哪兒都是根,小六兄弟姐妹眾多,爹爹只恨家里少不了幾個吃閑飯的,我去哪兒,他才懶得管呢.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嫂嫂且去我家,三日之後,若無大哥消息,我們三兄弟就……'千里護嫂,廣原尋夫’"

    冬兒一聽,臉上發熱,鐵牛和大頭卻哈哈大笑,三兄弟擊掌盟誓,然後便護著羅冬兒往霸州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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