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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連載中)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0章 快意一刀

    燈如豆,帷帳半挑.

    董李氏偎依在柳十一懷里,臉上還帶著興奮過後的潮紅余暈:"十一,二少爺要是當場打死了那丁浩也就一了百了啦.誰知偏又放走了他,你不知道,他獨自一人闖去李家莊,一個人就敢與我李家莊那麼多男丁放對.那副樣子……,唉,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那麼凶過.真怕他會來尋我的麻煩."

    柳十一曬笑道:"那個阿呆什麼時候有這種膽子的,哼,就算他現在不呆了,也不過是多了點小聰明而已,他還敢做甚麼?你既怕他,怎麼又從李家莊回來了?"

    董李氏輕輕捶打了他一下,嗔道:"不喜歡我回來,你又鑽到我房里來做甚麼?唉!那丁浩雖然凶狠,可是他一個人怎是我李家那麼多男丁的對手,本來……他就要被亂拳打死了,那時法不責眾,官老爺也抓不得真凶.誰知道,半路殺出個黃臉漢子,自詡俠義,拔刀相助.那拳腳如旋風一般,一拳便擊倒一個,一腳便踢飛一片,虧那些漢子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比這身材有些單薄的黃臉漢子差了可不止一里半里,結果那丁浩趁機逃掉了.

    丁浩一逃,黃臉漢子便也走了.可憐我李家二十多個漢子,輕的皮開肉綻,重的傷筋斷骨,這要將養到什麼時候?眼看著就到了農忙時節,他們的婆娘領著孩子到族老家又哭又鬧,見了奴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訕得我還怎好在李家莊待下去,只好硬著頭皮回來,如今……奴家只有倚仗你才是了."

    柳十一拍拍她肥臀慰道:"放心吧,丁浩如今只是一條喪家犬,難為你還把他看成一個人物,他要是不知死活,還敢來丁家莊生事,不需要二少爺出馬柳十一伸出兩根手指頭,就碾死了他.

    不過……把羅冬兒浸了豬籠事兒你做的確是冒失了."

    董李氏瞪眼:"怎麼冒失了,她敗壞我董家門風,這且不說,我看她是橫了心要跟她的賊漢子走,老娘豈不是雞盡蛋打一場空?再者說一叫他說出你我的丑事怎麼辦,今後你我如何見人此機會除掉了她,我才睡的安心."

    "好啦好啦,不要提她了."

    羅冬兒已死,柳十一也得把自己給丁二少拉皮條的事再說出來:"死了也就罷了,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地,日子能更好過些.村子里有我照顧著你不會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嘿嘿以後再來,就不用那般偷偷摸摸避人耳目了爺就把你當了我的外房,總不叫你覺得寂寞就是了."

    "美得呀……"董李氏伸出一根手指他胸口一點.剛想撒撒嬌.忽地雙眼一抬."啊"地一聲尖叫.

    柳十就覺眼前光線一暗.牆上出現一個人影.心中一驚.登時就想跳起.背後已響起一個冷淒淒地聲音:"別動!"

    柳十一地光脊梁上一涼.覺是把刀子.心里頓時一沉.

    董李氏赤身**.眼見丁浩臉如鐵鑄.目似寒冰.蓬頭垢面.殺氣騰騰.那股狠厲地勁兒.比她當初在霸州城里看被處決地那個江洋大盜還要凶悍.手中還執著一柄鋒寒地長刀.駭得她連取衣遮掩都不敢.只得貼緊了柳十一.哆哆嗦嗦地看著丁浩.

    柳十一變色道:"丁浩?"

    那人用刀在他背上拍了拍.隨意地就像拍一頭死豬:"楊浩!"

    柳十一沉默片刻,干笑道:"丁管……楊兄弟,冤有頭,債有主,我柳十一只是個跑腿辦事的小角色,奉命行事而已.可不是我想害你."

    "哦?那你說,是誰想害我?"

    柳十一略一猶豫,便覺背後的刀面變成了刀尖,輕輕向他一抵,柳十一唉喲一聲,趕緊往前一拱,和董李氏緊緊貼了個滿懷.他忙顫聲答道:"是……是二少爺."

    丁浩,如今的楊浩便冷冷地道:"二少爺如何害我,因何害我,你從頭到尾,仔細招來,若有半點虛假,我楊浩認得你,這柄刀子可不認得你."

    "是是是,楊爺,您手下留情,我招,我全都招,"柳十一僵硬著身子,把丁二少垂涎羅冬兒,設計害他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柳十一知道的只有這麼多,楊浩靜靜地聽著,暗自思忖:"柳十一是丁承業的心腹,他說的應該不假.不過,冬兒她……應該只是一個誘因,在此之後,得知丁庭訓有意讓我認祖歸宗,才是丁承業急不可耐,對我猝下殺手的原因.丁承業,你為了一己私欲,害我老娘傷痛而死,害得冬兒尸骨無存,丁承業啊丁承業!"

    想到恨處,楊浩手腕一抖,刀刃遞近幾分,刺進柳十一後背,嚇得柳十一驚叫起來:"丁……楊

    ,楊爺饒命,這都是丁二少爺的謀劃,不關我的事啊一個下人,不能不從命啊."

    楊浩扯起那身偷來的肥大衣裳,揮刀一斬,"嗤"地一聲切下一塊布來,往榻上一丟,喝道:"我說,你寫.

    "

    柳十一問道:"楊爺,您要小的寫些甚麼?"他賊眼亂轉,心道:"幼稚小兒,想逼我招認二少爺?嘿,但得脫身,我自會告你以刀相迫,逼我偽證,這證據有個屁用."

    楊浩冷冷地道:"寫休書."

    "啊?"柳十一直了眼睛,吃吃地道:"楊爺是……是要柳十一休……休了我那渾家?"

    楊浩喝道:"是羅兒的休書!我娘死了,直到死,都是丁家的奴仆,她把賣身契藏在自己心里,我取不出來.但冬兒的休書,我一定要拿到.我不能讓她死後還掛著董家媳婦的身份,寫!就算冬兒死了,她也要是我的人,我的娘子!"

    柳十一被他用刀一頂,身由一緊道:"是是是,我寫,我寫,可……可楊爺你總得讓我起來才好.這里沒有筆墨,如何書寫?"

    楊浩把手一,手中刀一拖李氏尖叫一聲,白白胖胖的胳膊上便多了一道口子浩冷冷一瞪,董李氏嚇得便不敢再叫,只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滿臉畏懼,以前的驕橫刁蠻全然不見.

    "你的手是筆,她的血是墨!我說,你寫!"

    "是是"柳十一嚇得身子都軟了,兩人稍稍離開一些,柳十一把那塊衣襟鋪在董李氏胸上,戰戰兢兢蘸了她血,只聽丁浩說道:"霸州丁家莊董門羅氏系霸州柳家村人,開寶元年經媒說合嫁入董門.董家之子半年後過世遺一子半女.董門羅氏,溫淑賢良因其年少,不忍蹉跎紅顏為此特立休書,日後任其自便,董門上下均不訊問,立字存照.立休書人:董李氏,證人:柳十一."

    楊浩一句,柳十一寫一句,他文采也不高,否則也不會把王羽,王翊一對破落戶兒倚為心腹了.此時心驚膽戰之下,那字真比楊浩當初寫給徐穆塵看的字還要丑上三分.休書寫罷,柳十一,董李氏各自按下手印,柳十一戰戰兢兢地道:"楊爺,一切均依你吩咐做了.害你之事,實是二少相逼,為人走狗,柳十一不敢不從,還祈楊爺饒過了小人."

    楊浩搶過休書,冷笑一聲:"丁承業欠了我多少,我自會加倍向他索還!你這小人只有一身,老子大量,只要你一命!"

    柳十一大驚,張口欲喊,便聽"噗"地一聲,心口一涼,一柄鋼刀已穿胸而過,刀子自上而下,斜斜刺穿柳十一的心口,又刺入了董李氏的心口,將這對狗男女串成了一串……

    天亮了,村里的穆鐵匠起床後忽然發現自己晾在院子里的一套衣服不見了,登時氣得跳腳,他隨手抓起一套還沒來得及洗的穿上,正想站院里罵罵大街,臊臊那偷衣報的賊,結果又發現鐵匠爐旁一柄剛打好的刀也見了.那是准備送去城里刀具店出售的.

    穆鐵匠這一怒真是氣沖斗牛,他大步走到門口,霍地一下推開大門,往門簷下一站,雙手插腰,氣沉丹田,一聲"直娘賊!"剛要如綻雷般噴出去,就見幾個鄉親一窩蜂兒的向前跑去,有人還在喊著:"快快快,就在董家,柳管事跟董李氏被人一刀穿心,刺死在榻上,赤條條一絲不打掛……"

    穆鐵匠一口氣兒憋在腔子里,眼珠子都突了出來,他屁都沒放一個.一抹身便"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誰說老子刀丟了?誰說老子衣服丟了?老子家里所有的物什兒都齊全著呢.

    李家,柳家把官司打到了知府衙門,知府衙門現在是趙縣尉當家.陳觀察得到了滿意的結果,心滿意足打道回京了,臨行指定趙縣尉暫代霸州通判之職.身在官場的人都知道,所謂暫代,只要不出意外,那他從代到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從一個縣的縣尉,到一府的通判,雖然管的都是司法,可那官兒可是大大的高升了一步.

    眼下霸州知府的位置還懸著,所以許多知府的職權也由他暫代,趙縣尉這兩天可真是春風得意.不過得意歸得意,陳觀察來霸州這些天,積壓下來的案子卻也不少,趙縣尉這兩天沒閑著,他先把所有卷宗按輕重緩急分出檔次,然後分派各司承辦,正忙得不可開交,就聽衙門口兒鼓聲響起.

    趙縣尉新官上任,這把火燒得正旺,忙整裝升堂,到了堂上升堂一問,居然是柳,李兩家告狀.李家告柳家逼奸女兒,又告丁浩報複殺人.請大老爺秉

    判柳家賠償,畫影圖形,緝拿凶手丁浩.

    柳家則告李家女兒勾誘柳家兒子,以致因李家個人恩怨,致使柳家兒子受到牽連.請大老爺秉公而斷,判李家賠償,畫影圖形,緝拿凶手丁浩.

    趙縣尉聽他們俱都提起丁浩,不由暗自吃驚,連忙追問下來,這柳李兩家顛三倒四,總算是把丁家有賊夜入後宅試圖**少夫人,丁浩被指認為凶手最後又有羅冬兒為他作證的事說了出來.柳家又順道揭發李家開祠堂董小娘子浸了豬籠,引來丁浩報複殺人,這才牽累自己兒子一一道出.

    趙縣尉聽罷經過,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算把前因後果弄個明白,他定了定神向李家人問道:"那殺人凶手可曾在房中留下什麼證明自己身份的憑據?"

    李家人搖頭.

    趙縣尉又向柳人問道:"那殺人凶手逃逸之時,可曾被什麼人撞破身份?"

    柳家人也是搖頭.

    趙縣尉心中大定驚堂一拍,指著柳家人喝道:"大膽刁民,既無物證,又無人證,何以一口咬定是丁浩行凶?"

    董李氏的父一聽急道:"大老爺明鑒民以為……"

    "嘟!給本官住口.你也是刁民,而且是個大大的刁民.朝廷自有律法誰准你開祠堂充公堂,擅將人命浸了豬籠?此事隨後本官再與你追究.現在且審柳十一,董李氏通奸致死一案.如今凶手不明,此案當……"

    柳家的是柳十一的親伯父,聞言插嘴道:"大老爺,這凶手還有什麼不明的,一定是丁浩無疑."

    趙縣大怒:"咦這刁民中的刁民,是你審案還是本官審案凶手是你來定還是本官來定.本官斷案,公正嚴明要講真憑實據的,你既無人證,又無物證豈能憑你猜疑入人之罪?現在本官的事你也包攬了,你要誘導本官斷案,讓本官做個糊塗官麼?再敢胡亂插嘴,先打你二十大板."

    柳老頭兒聽了縮縮脖子不敢吭聲了,趙縣尉又道:"柳十一,董李氏偷情之夜,被人一刀兩命,凶手是入室行竊,被人發現臨時起意殺人呢?還是這董李氏另有奸夫,懷妒行凶呢?亦或是你等所言那位在李家莊出手攘助丁浩的游俠兒殺人?或者是丁浩重傷之余,挾隙報複呢?此案點甚多,本官將派人前去斟察現場,尋訪村民,待掌握了真憑實據,便張貼榜文緝拿真凶."

    案子尚斟查,自然斷不得案,誰也指摘不得他甚麼,趙縣尉吩咐師爺帶兩個原告下去落案筆錄,又指了個班頭令他有暇時去現場看看.那班頭歪著一頂皂紗四角帽,皺著一身青布皂衣,懶洋洋地像是沒睡醒似的,一邊聽著通判大人吩咐,他還一邊剔著指甲,瞧那滾刀肉的模樣,讓這麼一個老油子下去辦案,恐怕他三年也查不出被告,反要把原告榨得發瘋.

    這油滑老吏一番故意作態,趙縣尉看在眼里,心中明鏡兒似的,自然大為欣賞,勉勵了幾句,便讓他去作踐那董李兩家了.打發了那班頭下去,趙縣尉輕輕歎了口氣:"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怎為了一個守寡婦人干出壞了自家前程的事來,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呐,趙某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啦,你可不要再為我捅些什麼漏子出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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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1章 夜驚魂

    夜色深了,丁庭訓房里,玉落坐在他身邊,輕輕地敘說著這兩天尋找的結果:"爹,女兒還是沒有找到他.當日,若不救他,他就要被李家莊的人活活打死,女兒無法坐視.可是他逃離之後,就此失了蹤跡,我想再找他就千難萬難了."

    丁庭訓沉默片刻,輕輕歎道:"緣來時抓不住,緣去時便再無機會了."

    丁玉落也沉默了,半晌才輕輕地道:"爹,他……他這一遭兒是真的苦了.爹爹如今已相信他不是那深夜潛入嫂嫂房中的奸人了麼?你為什麼要我跟蹤他,又說有人會去殺他,難道……"

    丁庭訓不答才問:"官府那邊,對這樁人命案子怎麼說?"

    丁玉落道:"柳,李兩家回來處宣揚,說官府已經受理了案子,派了捕頭來緝拿他.不過……女兒使銀子買通了一個小吏,卻打聽到如今的霸州代通判趙大人說查無實據,還需仔細查訪.派來的也不是捕頭,而是一個班頭兒,那班頭兒這兩日吃完了柳家吃李家,整天醉醺醺的事卻一點沒干.現在到處找丁浩下落的,都是柳李兩家的族人."

    丁庭訓微笑下玉落又道:"董家血案生後,二弟每晚都在府中各處暗伏莊丁,想要候他前來拿他個正著.丁浩不是承業三合之敵,若是貿然闖來,唉兒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他不會來的."

    丁庭訓闔上眼睛.微微頭:"爹年輕地時候到處闖蕩曾經見過契丹人最崇拜地草原狼.那狼莫看身軀不大.遠遠看去就像一條無害地狗兒.可是它地凶狠卻令人心驚.尤其是它地隱忍.要是沒有把握.它會餓著肚子跟著對頭走上三天三夜到找到一個最恰當地機會.才會予敵致命一擊……現在地丁浩像是一匹狼.而且是最危險地那種受了傷地狼."

    丁玉緊張地道:"那他……早晚一定會尋來?如果他執意要找爹爹,要找二弟報仇兒……女兒該如何是好?"

    丁庭訓望頂.喃喃地道:"來不來難說啊.什麼時候來.更難以預料.如果……他能青云直上.有足夠地把握把我丁家轟成齏粉地時候.他就會來.挾一天風雷.報仇雪恨."

    丁玉落憂慮道:"爹.要是那……"

    "呵呵.你怕他終是不肯放過我丁家?"

    丁庭訓微笑起來:"女兒.你倒真地是看得起他呢.說起來.你大哥也是.你們兄妹.以前和他接觸不多.可稍做接觸.倒是不約而同.與他十分地投契.真是異數."

    他籲了口氣,感慨地說:"爹這一輩子,是一個很成功的商賈,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爹這一輩子,也是一個很成功的士紳,在霸州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地方.可是……爹不是一個成功的父親,不是一個成功的一家之主,這是爹最大的失敗之處.幸好,我還有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女兒……"

    他抬起手,眼中露出慈祥,輕輕撫摸著丁玉的頭,欣慰地道:"一個人要成功,需要真本事,更需要運氣.沒有運氣的人,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會成功,要麼……壯志未酬,便糊里糊塗的死掉;要麼,明明一身本事,卻被人壓制排擠,郁郁一生.

    爹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了,少年結識的人中,不知多少人驚才豔豔,勝你爹爹百倍,卻總是掙紮不得出頭,最後流于平庸,窮困倒一生.他丁浩想要擁有能扳倒我丁家的力量,談何容易.(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ωар.κXs.(κxS.СOM.文.學網)

    他出身低微,不曾習文,不曾練武,要出人頭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成.或許……他一輩子也不會成功,直到胸中這份仇恨磨礪平了,成為一個平庸的農夫……"

    想起丁浩往昔表現,丁玉落搖了搖頭,說道:"爹,以前的丁浩,其實胸無大志,只想有自己的一份產業,只想有自己的一個家,那時的他,或許難成大器.但是現在,女兒相信他這一生,絕不會流于平庸."

    丁庭訓微笑道:"那又如何?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恐怕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人,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好了,就算他全拿去,難道就不是我丁家的了?不管他是不是改姓楊,他身上流著我的

    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且,我不相信他會毀了為……丁家還有你,還有你大哥,丁浩這個人……不管再怎麼變,骨子里卻還是重情重義的."

    丁玉落默默地垂下眼簾,心中幽幽地想:"我的糊塗爹爹呀,為什麼直到這時,你才能想得明白?若是你早這樣想,又怎會鬧成今日這種無法收拾的局面?"

    丁玉落愁腸百結,丁庭訓倒有一種大徹大悟的豁達,他呵呵一笑道:"好啦天色晚了,你也回去睡吧.為了這個家,爹還會盡力地撐下去,倒時你大哥那里,你要時常過去幫著照料,天下奇人異士多的是,咱們四處尋醫問藥,說不定哪一天,就能把宗兒救醒過來.唉如今……這已是爹爹唯一的期盼了……"

    "是,爹爹歇息吧兒回去了.

    "丁玉落聽他提起大哥,心中一陣黯然,低低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看著女兒的背消失在門口,丁庭訓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吃力地坐起來,打開床榻盡頭的暗格兒里邊摸出一件絲綢包裹的東西,輕輕打開,從里邊拿出一枝鳳釵.

    那是當年他送給夫人的情之物,夫人一氣回了娘家時留在了府上,誰想就此成了遺物.輕輕撫摸著那光亮如新的釵子,丁庭訓喃喃自語道:"娘子為什麼你去的那麼早,如果我在外面為了家業奔波的時候你幫我教養孩兒,業兒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娘子們兄倆都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為人秉性卻差了這麼多呢今你讓為夫該如何抉擇才好?業兒為了爭奪家產,使計害了丁浩,為夫心里是又氣又怒,可是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切都晚了.為夫這雙眼睛,一輩子不揉沙子,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裝糊塗.這樁丑事,我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丁庭訓說到這里老淚:橫:"娘子啊,丁浩……已棄我丁家而去,再也不會回頭了.如今丁家只有這麼一個孽子能為我養老送終,你讓我拿他如何是好?為夫想清理門戶,可是我辛苦一生打拼下的這份家業,你讓我交給誰,交給誰啊……"

    丁庭越說越傷心,他顫巍巍的拭了把眼淚,嘴唇顫抖著道:"自打轉過年來,為夫這身子骨兒是越來越差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要去與你相見了.可是……咱們丁家運糧被劫,到底有沒有內奸現在還沒查個清楚.宗兒長睡不起,業兒卻不爭氣,為夫放心不下啊,娘子在天有靈,你幫幫為夫可好……"

    丁庭訓正淚低語,忽覺臉上微微有風拂過,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就見雁九不知何時鑽進了房來,正站在他的面前,丁庭訓一怔,忙拭拭眼淚,怒道:"九兒,這麼晚了,你來做甚麼?"

    雁九眉毛一挑,笑容可掬:道:"老爺身子乏了,應該歇息了,老奴……來催促催促."

    丁庭訓眉頭一皺,惱道:"沒有規矩,老夫還不想睡,要你來多嘴,下去."

    雁九笑得更詭異了:"老爺,您沒聽明白老奴的意思,老奴是說,老爺您這些年為了丁家操勞奔波,身心俱疲,真的是太累了,您應該歇著啦,一直歇下去,呵呵,這兩眼一閉,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了,您還有這樣傷心麼?"

    丁庭訓怵然一驚,雙眼霍地大張,挺直了腰杆兒,驚怒道:"雁九,你說甚麼?"

    雁九嘿嘿一笑,說道:"老爺,咱們主仆一場,老奴真的是不想太傷你的心.可是你這沒了牙的老虎也實在太能撐了,搖搖欲墜,風中殘燭,可就是墜而不倒,殘而不滅,老奴實在沒法子,只好盡一盡忠仆的本份,來送你一程."

    他陰險地笑著,上前一步道:"丁家表面上看,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可其實骨子里呢?髒汙不堪,早該換個主人清掃一番啦,老奴這也是為了丁家好,老爺您說是不是?"

    丁庭訓大怒,喊道:"來人,來人!"

    雁九笑道:"老爺不要喊啦,您身邊侍候的人,都被老奴打開啦,老奴是內院兒管事,您最親信的人,誰會起呢?"

    丁庭訓沉聲道:"雁九,你好大膽,老夫對你一直信任有加,你到底想做甚麼?"

    雁九一揖笑道:"正因老爺對老奴如此寵信,所以老奴才不想讓老爺做個糊塗鬼,有些事兒,如今總得跟老爺你說明白了才好."

    丁庭訓沉住了氣,冷笑道:"你有什麼事要與老夫說?"

    雁九豎起一根手指,嘻笑道:"這第一件麼,這麼多年來爺您真的是冤枉了楊氏了,當初把您酒後糊塗,與楊氏芶合,生下丁浩那個孽障的事告訴夫人的,不是楊氏,其實是老奴我."

    "什麼,你……你你……"丁庭訓二目圓睜,氣得手足冰涼.

    雁九自得地一笑,又道:"蠱惑夫人回娘家老爺一個小小教訓的,也是老奴我.哎喲爺,您可別氣著嘍,老奴這話兒還沒說完呢.老爺,引了災民流匪來血洗夫人娘家,把夫人和二少爺都殺掉了的實還是老奴我."

    丁庭訓如五雷轟頂,驚恐地叫道:"你說甚麼?二……二少爺業兒……業兒他……"

    "嘿嘿,如今的二少爺,其實……是我的兒子.人常說,兒肖母,女肖父,老爺您沒

    少爺長得不怎麼像夫人,卻和當初夫人身邊那個貼身相仿麼?"

    "惜兒?"若不是雁九提起庭訓真的是想不起這麼個人物了,丁家這麼大麼多年來上房不知換了多少茬丫環,他哪記得起來.

    雁九嘻嘻笑道:"是啊楊氏一塊兒侍候夫人的那個惜兒,她因為偷竊夫人的飾被老奴現,所以被老爺趕出丁府去了,這回老爺想起來了麼?嘿嘿,其實,她不是偷了夫人的飾,而是因為有了我的兒子,您那麼愛面子,丁家的規矩那麼大,一旦現男仆女婢偷情生孕這樣的丑事,一定要把我們全都趕走,那時我們如何過活?所以我就勸她,找個理由被趕出府去,只有還有我在,總能讓她母子衣食無憂."

    雁九臉上的笑容有些冷下來:"她一個沒見識的小女子,還能有什麼主意,自然言聽計從."

    丁庭訓聽到這兒喉頭一熱,一股腥甜的味道兒直沖鼻端,他咬緊了牙根,強行抑住那欲噴的一口鮮血,半晌才壓住了那口血氣,怒聲道:"雁九,難道……你……你偷梁換柱,難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圖謀我丁家家產?"

    這句話問出來,庭訓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失聲道:"不對,業兒……"

    他說順了嘴,話一出口才起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竟是別人的種,心中一時也不知是怒是悲:"不對,他……他只是次子,就算你移花接木,也奪不了我丁家產業,難道……難道我的宗兒,是被你……被你……"

    雁九輕輕擊,微笑道:"老爺果然精明,已然想通了這一層了?不錯,廣原送糧時走漏消息,這內奸……其實就是我,可惜啊,你的兒子命大,殘而不死,不過這也無妨,他既不能傳承香火,又不良于行,本來這家業就得轉到我的兒子手上,只要動些手腳,讓老爺你早點歸天就成了……"

    "你……你這天殺的老奴……"丁訓眼前金星亂冒,氣息奄奄,已是無力起身.

    雁九嘖連聲地道:"誰知道,這時候你那私生子兒偏偏出息起來了,要說呢,還真是血脈相連,天生親近.大小姐喜歡與他親近,大少爺也是放著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弟不用,偏偏對那丁浩青睞有加,想讓他認祖歸宗,繼承家業.他這麼想,本來也沒甚麼了不起,可是你這老糊塗,叫了你那麼多年爹的寶貝兒子不想要,偏偏也起了招攬那小雜種的心思.

    你不仁,我義,這可就沒話說了.老奴先使一親信小婢下毒,大少爺就再也管不了閑事了.可是那丁浩還活蹦亂跳的,你說這可怎生是好?嘿嘿……,有法兒.要說我那兒子,長相固然俊俏,談吐也是風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那更是無所不通,大少爺長年在外奔波,少夫人青春年少,生性活潑,悶在這院兒里只見得這一方天地,竟與我那兒子日久生情,做了'夫妻’."

    丁庭訓聽到這樁丑事,胸:劇烈起伏,卻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

    雁九雙掌"啪"地一拍:"這一下就成了,用此丑事要挾,她一個不經事的少年女子還不乖乖就范.老奴多次觀察,現那丁浩只要回了丁府,每晚只在房中歇息,從不與其他管事往來飲酒.于是便設下這偷奸計,有了少夫人配合,有業兒,蘭兒一眾人物響應,這出好戲毫無破綻,由不得老爺你不信.

    老奴本想著,借你的手,打殺了你這唯一還能撐起丁家來的兒子,誰知道,這丁浩也是個風流子兒,居然勾搭了一個俊俏寡婦,還讓她死心踏地的肯出來為他作證,害了我的好事.幸好,他雖未死,他的老娘卻被你逼死了,又因為你這老糊塗,連那董小娘子也死了,哈哈哈,這血海深仇,可是一輩子也解不開了,老奴也未想到,這成全老奴的最得力的人物,居然是老爺你……"

    丁庭訓身子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牙關緊閉,汙血自唇間慢慢溢出.他雙眼睜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房頂,若非那眸中還有最後一絲光彩,現在已是一個死人.

    雁九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微笑著走近,柔聲安慰道:"老爺,你就安心地去吧.大少爺已經對我沒有半點威脅,連徐大醫士都束手無策,還有誰能醫好他呢?所以……我會好好侍候他的飲食寢居,還會到處給他尋醫問藥,那樣才顯得兄友弟恭,二少爺這當家人才算是地方表率啊,您說是不是?現在擋我道兒的障礙全都掃清了,丁家其他的人我是不會害的,老爺您聽了會不會有些感激老奴啊?"

    雁九彎下腰,仔細看看丁庭訓的模樣,又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惋惜地道:"老爺,您怎麼這就去了呢,老奴還沒說完呢.您……也是被老奴下了藥的,可千萬不能大喜大悲啊,要不然……死了也沒有任何人看得出異樣."

    他慢慢挺起腰來,臉上露出一抹倨傲:"真是遺憾,你還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呢."他伸出手,輕輕抹下丁庭訓的眼皮,淡淡地道:"我的身份何等高貴,我的兒子做你丁家的家主,那不是辱沒了你,而是抬舉你丁家!你一輩子好體面,難道不感到榮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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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2章 西行路上有偽娘


    夜晚,彎刀小六和大頭,鐵牛匆匆在冬兒房中聚冬兒一邊為他們斟茶,一邊緊張地問道:"三位兄弟辛苦了,又打探了一日,可有丁大哥的消息?"

    彎刀小六道:"小六去府衙看了看,官府如今還沒有張貼榜文進行通緝,不過依我看,他們一定在暗中緝捕大哥呢,大哥既殺了那對狗男女,身上負了兩條命案,恐怕是絕不會來城中尋找我們了.<>"

    鐵牛也道:"我去鄉下探訪也找不到大哥的消息.嘿,真沒想到,大哥那麼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物,竟然有膽子干出這樣的大事,一刀兩命,快意,實在快意,這聲大哥叫得不冤."

    大頭愁眉苦臉地道:"大哥殺了人,那是一定要溜之大吉的.如今也不知他是不是仍然去了廣原,咱們可往哪里去尋他才好."

    彎刀小六瞪眼:"大哥若去了廣原最好,若不去廣原又有甚麼打緊,就你話多."

    大頭委曲地道:"我哪里話,我只說了一句."

    彎刀小六啐:"一句也嫌太多!"

    他訓完了大頭,又安慰羅冬兒道:"嫂放心,兄弟們一諾千金,無論如何,也要幫你找到大哥.咱們明日一早便起程,去廣原尋訪大哥,若是大哥不在那里,不管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定找到他."

    他抓起茶杯灌了口粗,又對大頭和鐵牛道:"我已對爹爹說了,說我老大不小,整日在家里這般厮混也沒甚出息,想要出外闖蕩一番.爹爹大喜口子地誇我,還給了我盤纏我混出個人樣兒再風風光光回來人家只有一個獨子的人家,把那兒子當寶貝疙瘩,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可倒好說不在家吃閑飯了,我爹的病幾乎都要馬上好了八成,瞅在眼里真他娘的不是滋味.不說了們也回去好生准備一下,明日一早咱們好陪大嫂上路."

    鐵牛大聲道:"我們個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甚麼好准備地.大嫂且安歇了吧.我們也自回去困覺.明日一早.咱們便走!"

    ……

    雞冠嶺上.楊浩祭拜了老娘.又在老墳煢旁羅冬兒地衣冠塚前將那份血寫地休書慢慢焚化聲說道:"冬兒.這是董家寫給你地休書現在起.你再也是董家地媳婦了你可以堂堂正正地陪著我.不用怕任何人說咱們地閑話.我娶你做我地娘子嫁我做你地官人.咱們……"

    淚忍不住地湧出來.楊浩忙偏過頭去拭淚:"娘子.為夫要離開你一陣兒.要去混個出息回來.你陪咱娘在這兒等我.這個地方你是喜歡地.在這里你一定比在董家快活地多.

    我真想聽你給我親口唱歌啊.就唱那《子夜四季歌》.那一天.其實我是聽見了地.娘子.你地歌唱地很好聽.真地.是我聽過地最動聽地聲音……"

    又說了許久.楊浩才從兩座墳煢前起來.慢慢地走上了山頂.遠處有一線***.非常黯淡.就像母親墳頭燒紙地余火一般若隱若現那里是丁家莊地方向.

    自殺了柳十一,董李氏之後,楊浩就料定會有許多人抓他,無論丁家,李家,柳家,還是官府,所以這兩天白天他只在山野中隱藏,摘些山果,挖些植物塊莖裹腹,夜間便潛進村子打探臊豬兒的消息.

    他等了三天,臊豬兒還是下落不明.楊浩知道大良哥從小就在水泡子里頭抓泥鰍玩,一身水性談不上好,可是至少掉進水里淹不死他,然而當時他已重傷,狂奔之下失足落水,很難想像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活命.如果他真的活著,他不會不回來,因為他的兄弟還在這里.想到這里,楊浩又是一陣心酸.

    該走了,這里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該走了.

    霸州城里還有三個結義兄弟,但是他不敢去,現在城頭想必早已張貼了他的海捕文書了吧,如今他是殺人凶犯,官府在緝拿他,不能再去給兄弟們添亂.他們應該已經知道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會體諒他不告而別的.

    楊浩沿著山脊向遠方走去,行至山脊近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楊浩站住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丁家莊的方向,那里已漆黑如墨,看不見半點燈光.

    "在霸州的這些日子,我一心想著要去廣原,只為了在那里安一個家,有一處屬于我自己的甯靜港彎.現在,我要去了,為的卻是有朝一日能重回霸州!現在,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螻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們,都成為我腳下的螻蟻!"

    楊浩最後望了一眼那處漆黑如墨的所在,緊緊腰帶,大步向山坡下走去.

    星光滿天,天顯得更高更曠遠.山風激烈,揚起了他的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夜色中,辨不清四周的一切,只識得他行走的方向.天地間似乎只有他一個,看起來顯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可是這天地,卻也因此似乎是向他一人打開,楊浩的身影就這樣慢慢消失在夜色當中……

    牛山下有座小鎮,鎮

    ,不過因為身處南北東西的交通要津,因此這里雖陵,不宜種地,但是客棧,酒館,茶樓,妓寮,車行,這些服務性行業卻令此地更加繁榮,南來北往,東行西去的客商也多.

    從這里過河可以南下,沿河向西可以一路輾轉到達廣原.楊浩先南後西,有意迂回,是怕官府和丁家,董李幾個家族在向西慣行的道路上堵截,因此有意繞了個彎子.

    一路行來為了安全,楊浩不走大路常抄山間小道,或從曠野穿行到了這鎮上時已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怎麼看怎麼像個乞丐,實際上他這一路除了采摘野果,打些獵物,偶爾也的確向小村農家乞些食物,如今就是一個乞兒.

    這一路下來雖然有意避開重要道路,楊浩還是感覺到沿路村寨多設有哨卡,有官府巡檢帶領民壯盤察遠行路人浩初時以為是緝捕他這個殺人凶犯的,後來聽行路的商旅談起,才知道大宋皇帝陛下禦駕親征,討伐北漢軍已經趕到北漢都城,如今不管是西向還是南下各條道路,均由地方設卡盤查,以防北國奸細.

    這樣的情況下,楊浩行路更加艱難.其實他身上有一件信物,那是出入程府的信物.程世雄以軍法治家信物實際上就是進入廣原軍營的信物,盡管有了這東西不是就可以在廣原軍營中隨意出入任何場所,但是已足見程世雄對他的青睞非至親與心腹,這腰牌是不會輕易相授的.

    有了這信物本可以輕易經過那些哨卡,可是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落案,受到了官府通緝.他如今這副模樣,又是孤身一人,一旦取出信物,容易引起設卡盤察的巡捕們心,萬一巡檢們手中有他的畫影圖形,那時想逃也逃不掉,為安全起見,他便干脆扮了乞兒行去.

    他繞過關卡,翻過一道山,從密林中穿過,拐進了小鎮.從他這個方向進來,先是一戶人家的後山牆,貼著山牆進去,就是一條狹窄的胡同,行至盡頭便豁然開朗,出現一條在小鎮上來說已算繁華的坊市.

    楊浩拐進坊,正琢磨如何弄些東西裹腹,再繼續趕路西行,忽見前面走來一個老僧,這老僧一身灰袍,腳穿麻鞋,陽光照在他閃閃光的禿頭上,真有神光四射,寶相莊嚴的氣派.這老僧白眉白須,滿面紅光,臉上一絲皺紋也無,不知怎地,楊浩看他眉眼卻依稀有些眼熟,可是仔細想來,無論古今,他都不曾見過這麼一個和尚.

    就在這時,那老和尚行至楊浩身不遠,恰見一個老太太牽著小孫子的手正在逛街玩耍,立即聲若洪鍾,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老施主,貧僧自開封府大相國寺而來,路經此地,向老施主結個善緣,我佛慈悲,保佑老施主多福多壽,保佑小施主前途無量,大富大貴."

    那時無論大宋,契丹,還周邊諸族,大多崇信佛教,一見這個仙風道骨,白眉白須的老和尚向自己化緣,說的話兒又這般吉利,那老太太受寵若驚,連忙還禮道歉,然後摸出幾文錢來,畢恭畢敬奉于老僧.老僧稽謝了,又說了番吉利話兒,這才舉步離去.

    楊浩剛看到這兒,見前方有兩個巡檢按著佩刀慢悠悠地走來,楊浩一見暗吃一驚,趕緊一轉身,拐進了一條胡同.這時幾個潑皮恰也迎面走來,那老和尚見了頓時也吃一驚,連忙腳底抹油拐進了胡同,那幾個潑皮遠遠看見他的僧袍,立即大叫:"站住,不要走."

    他們不喊不要緊,倒把心中有鬼的浩嚇了一跳,他已拐進胡同,哪知是誰在喊,喊的又是誰.本來他拐進胡同還故作鎮靜地走著,一聽"站住"立即奔跑起來.誰想剛剛跑出十余丈,就聽"呼"地衣袂帶風聲響起,眼角灰影一閃,那老和尚健步如飛,已自他身旁絕塵而去了.

    楊浩唬了一跳,這老和尚看起來怕不有八十上下了?竟有這樣利索的身手.他扭頭一看,只見四個年輕漢子向胡同里追過來,四人後面不遠處又有兩個巡捕一手按刀,一手扶著皂紗帽兒追過來.

    楊浩只道那四個年輕漢子乃是民壯,受那後面兩個巡捕驅使,此時也不知他們抓的是那老和尚還是自己,不管如何,自己是見不得光的,此時不跑也跑了,無論如何也不好與他們照面,當下硬著頭皮狂奔起來.

    那兩個巡捕見有四人狂追一個和尚,這才追了下來,不想卻引起了楊浩的誤會.楊浩這一路行走,身子困乏,腹中又是饑餓,跑過兩條巷子已被他四個潑皮超了過去.楊浩扭頭一看,兩個巡捕已不見身影個潑皮又不是追他的,這才放下心來,趕緊拐到了另一條岔道胡同里.誰想他剛剛拐過牆角,迎面就有一個人飛揚著大袖奔來,宛如一只大鳥頭撞進了他的懷里.

    楊浩哎喲一聲,便和那人摔成了一對滾地葫蘆,這一記撞的夠狠個人都有些昏頭轉向,過了好半晌才清醒過來,楊浩捂著胸口看那冒失闖來的人,一見那人頓時一呆.原來這人就是方才與他一起逃跑的老和尚時那老和尚及胸的一部美髯已然不見,兩道白眉也只剩下半條,再看他眉眼,赫

    清水鎮上那個偷官印的小賊壁宿,楊浩不由失聲叫你!"

    那老和尚這時也才看清眼前這蓬頭垢面的小乞兒就是害得他扮和尚直到今天的那個丁管事,也是失聲叫道:"是你?"

    兩人說完異口同聲問道:"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這句話說完,兩人齊齊又是一呆.

    夕陽下個和尚,一個乞兒,蹲在小鎮的一個角落里.

    楊浩把自己的:遇簡要地與他講述了一遍笑道:"人生際遇無常,如今我才真正懂得.如果平日遇上或許我會抓你去見官,可是……現在我卻成了和你一樣見不得官的人物.這些事,竟然只能講給你聽,命數之奇,莫過于此了,對了,你怎成了和尚,還到了此地?"

    兩人在廣原城外普濟寺曾經暗斗過一場,只不過那時楊浩遠遠的並未認出他的身份,壁宿也不知道當時跟在後面壞了他好事的人就是楊浩.眼下楊浩和他一樣成了官府通緝見不得人的賊囚,他也不必有所隱瞞,便啐了一口道:"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唉!還不是上一回偷官印栽在你手里,我從清水鎮里逃出來,只穿一身小衣,大冷天的快要凍死,所以就劫了一個和尚,冒充了出家人.

    我先去了廣,厮混一陣,然後到了霸州,接了一票生意,賺了百貫銀錢,本想著拿這筆錢去開封府快活快活,唉!人背運時,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偏偏到了這鎮上,偏偏到了這鎮上,居然遇上了賊,那殺千刀的賊……"

    楊浩詫異地道:"你不就是個偷兒,然還能遇上偷你的賊?"

    壁宿臉一紅,說道:"我也想到那老道居然是賊,我們都投宿在同一家客棧,那老道像是一輩子都睡不醒似的,半死不活,有氣無力,誰想得到他居然是賊,這老賊偷了我的辛苦錢不說,還在我囊中留下一個紙條奚落我,叫我洗手不干,棄惡向善.他自己作賊,卻要我洗手不干……"

    壁宿越說越怒,說這兒,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跳將起來又罵:"牛鼻子,賊道人,但教爺爺見著,定要打得你老君爺爺都不識得你嘴臉."

    一旁恰有兩個道士經過,一聽這話地停身,眉毛一豎,惡聲喝道:"小禿驢,你說甚麼?"

    楊浩連忙起身說道:"兩位道長勿怪,這位和尚不是說你們."

    兩個道士見他們和尚與乞丐做了一路,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組合是甚麼來曆,便哼了一聲揚長而去.楊浩一拉壁宿,又把他扯回牆角,問道:"那方才追你的那些潑皮又是甚麼來由?"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不要提了,我辛苦賺來的錢,被那牛鼻子死老道偷走,實在是不甘心,我本想去開封快活的,如今已走到這兒,如何是好?便想去關撲一番,再賺回來……"

    楊浩恍然道:"你輸了?"

    壁宿道:"人有所長,尺有所短,我雖擅偷術,卻不擅賭術,輸了……那也實屬尋常.只是那些潑皮是使詐的,他們存心坑我,誑我賭錢,又故意借錢給我,待我欠了他們一**債,這些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破落戶賊乞丐……喔,我不是罵你,他們竟要我拿**來還."

    "嘎?"

    "他們……他們要把老子賣去蜂寮還債."

    楊浩知道所謂蜂寮就是男娼館,見這連縣尉的官印都敢竊取的大膽偷兒如今竟被幾條地頭蛇擠兌成這副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好笑,便道:"你怎不離開這兒,還在這里厮混甚麼?"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到處關卡重重嚴防奸細.想要南下,沒有路引官憑是不成的曉得你是不是北來的奸細?"

    "那回霸州啊."

    "回不去了,如今西北戰事吃緊,沒有路引官憑,北上?哼,當你是要返回北國的奸細沒看到這鎮上現在多熱鬧?南北客商,和尚道士,三教九流全困在這兒了,往哪走?你呢,打算往哪兒逃?"

    "我不打算逃打算去廣原."楊浩冷靜地道:"原本,我就是這個打算,現在還是這個打算.你知道,廣原如今仍是府州折家的勢力范圍廷鞭長莫及,對西北藩鎮以安撫為主,賦予了地方極大的自治之權.如果我到了那里,有程將軍的庇護,霸州府的海捕文書根本起不了作用.我不想藏頭露尾的過一輩子,我要出人頭地定要出人頭地,等那麼一天風光光回霸州去.

    "

    壁宿靜靜地看著楊浩,現在的他蓬頭垢面是他眼中的鋒芒,就像一柄半出鞘的刀.

    過了半晌宿才緩緩說道:"楊兄,你我現在同病相憐,一對難兄難弟,兄弟要勸你幾句,你現在這副樣子,絕對到不了廣原."

    楊浩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我手中有一塊程將軍所贈的腰牌,可惜,官府畫影圖形正在通緝我,這里還在朝廷的勢力范圍,縱有腰牌,我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上路,很容易被官差查出身份."

    壁宿聽了眼珠一轉,喜道:"我在這里,受那些地頭蛇的鳥氣,想走又走不得.這下可

    如我陪你去廣原,正好替你打個掩護,我也正好脫身

    楊浩苦笑道:"你不知官場中事,一塊腰牌,如何行得兩人?巡檢官差只要一看,馬上就看出破綻了?"

    壁宿想了想,嘴角微微一翹,神秘地笑道:"是你想差了才是,誰說……一塊腰牌就行不得兩人?"

    "嗯?壁老弟有何妙計?"

    壁宿站起身來,鬼頭鬼腦四下一道:"走,先尋個地方住下,今晚,我先施展妙手,去偷點東西回來,到時候……嘿嘿,我不說你也知道了."

    夜色深了,楊浩時已經洗了第三桶水,原本滾燙的水如今也已有了涼意,本想喚那小二再些書來,可是想起那小二三番兩次送水來,早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如今夜色已深,恐是更不情願,楊浩這才作罷.

    出了浴桶,渾身清爽地換壁宿給他弄來的一套葛布衣袍.人靠衣裳馬靠鞍,洗得清潔,又換上一套新衣,一個清秀少年便翩然出現.這個年紀的少年,大多還有幾分稚氣,可是楊浩沉穩凝練的氣質,有如而立之年的男子,點漆一般的雙眸,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鋒銳之氣.如今的他,經曆過一番心靈痛苦的淬練,相貌雖然未變,神情氣質與以往已有著很大的不同.

    這住店的錢,衣的錢自然都是壁宿出的,壁宿那一百吊錢被一個賊道人偷去,隨後又落入當地潑皮伙的關撲陷阱,因為離不得當地,又不敢做大案,是以一面用和尚身份化緣,一面零些竊些錢囊,手中倒還有些錢財,至少不致令二人吃住無著.

    壁宿給他叫了飯食之後便溜了:去,再回來時,手里提著一個大包裹,神情鬼樂中透著得意,也不知要干些什麼,楊浩由著他賣關子,並不過多詢問.二人這處房,在這小鎮上檔次算不上高,不過因為這小鎮主要依賴南北行商過活,而商人每到一處總要見機做些生意,反正一到北邊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夠大,所以這里的客房都是一個堂屋,一個臥室,里外相套,雖無什麼陳設,卻方便商人洽談生意.

    壁宿正在里屋不知忙什麼,楊浩在外屋桌旁坐下,亮出手中握著的一個東西,輕輕拭去上面稍許的水漬,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那是冬兒送給他貼身藏著的香囊,香囊有一片黯淡的痕跡,那是他的血染過的地方.因為這些日子浸了血汗,清神醒腦的香氣已經變得淡淡的了,楊浩在鼻端嗅了嗅,又小心地揣進里懷.

    東西剛放好,忽然簾兒一掀,一個人從里間走了出來.楊浩抬頭一看,不由吃驚地站了起來,失聲道:"姑娘,你……你是甚麼人,怎麼……從里間出來?"

    眼前是個鵝黃衫兒綠水裙的大姑,身材高挑,柳枝兒般苗條,粉面朱唇,一雙俏媚的桃花眼兒哪怕不故作風情,也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味道,何況她細白的牙齒淺淺咬著紅嘟嘟的嘴唇兒,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燈下看來極是撩人.

    那美人兒嫣然一笑,娉婷靠近,細聲說道:"兩個大男人,使不得一塊腰牌,若是一對夫滴地拋個媚眼兒.

    楊浩目瞪口呆,登時作聲不得,這人雖故作女聲,聲音仍帶著些男人腔調,一聽他說話,再仔細辨認她那雙招牌似的桃花眼,楊浩如何還認不出眼前這嫵媚女子就是壁宿所扮.

    "嘻嘻,官人,你看奴家這副模樣,可能瞞得過別人耳目?"壁宿扮上了癮,嗲聲嗲氣笑著,滿臉柔媚.

    楊浩定晴看他,嫩臉飛霞,杏眼含煙,羞羞怯怯的嫵媚模樣,哪怕聲音稍嫌粗糙,若她自己不說破,誰肯信他不是個女兒身?

    楊浩眼睛都直了,這壁宿……簡直就是韓國的河莉秀,泰國的寶兒,偽娘中的極品啊.能不能瞞過別人耳目?不知多少女人見了他這須眉漢子的嬌媚模樣要羞愧的去投河呢.

    壁宿得意洋洋,捏著蘭花指兒,展開雙臂在房中輕輕地轉了一圈兒,恢複了男聲笑道:"楊老大,你看如何?"

    楊浩吸了口氣,板起臉道:"回去,弄丑一些."

    "啊?"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還是弄丑一些吧,要不然……還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太太平平到廣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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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3章 成功路上多坎坷

    廣原城已經在望,楊浩喜不自禁地揚鞭一抖,"啪"地甩了一個鞭花,回頭說道:"喂,咱們馬上就要到廣原城了,你還撐得住吧?"

    壁宿"花容慘淡"地趴在車上,懶洋洋地抬起頭道:"一時還死不了,到了廣原,我得先找個郎中好生診治一番,要不然再這樣下去,我這條小命可真就交代在這兒了.

    楊浩搖頭道:"那又怪得誰來,我說那水喝不得,咱們又不是生不了火,不妨燒開了再飲用,你偏不聽,這可倒好,走了一路,拉了一路,咱們一路過來要是迷了路倒不用怕了,你聞著味兒都能找回去."

    壁宿杏眼一瞪,嬌嗔道:"去你的,當人家是條狗兒麼."

    楊浩打個哆嗦,顏道:"我說,這兒又沒有旁人,你能不能別扮女人了,大熱的天兒,我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誰要扮女人了,"壁宿翻了白眼兒,都快哭出來了:"你以為我撒嬌呢?我這不是有氣……無力麼,哎喲,不成了不成了,你快停車,我……我還得去方便方便."

    車子還沒停,壁宿就按著肚子溜下了車,一拽一拽的像只鴨子似的拽進了路邊草叢里去,楊浩苦笑著搖搖頭,把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兩人在牛鎮里時好做了一番准備,壁宿用豬鬃做出一副唯妙唯肖的大胡子幫楊浩貼了滿臉,這一捧絡腮胡子粘上去,楊浩本來略顯瘦削清秀的臉龐,立時變成了一個虯髯大漢,顧盼之間,威風凜凜.

    壁宿:他囑咐,洗淨鉛華了一副清湯掛面的模樣.不過他天生的男人女相,只要穿了女人衣服,即便不怎麼打扮,照樣是清秀可人,只是那股略顯風塵的嫵媚勁兒沒了,倒更像個良家的婦人.

    二人扮成妻一路西行.楊浩自稱是廣原防禦使程將軍身前地親兵侍衛.此番回家成親.聽說西北戰事已起是匆匆趕回參戰.還攜來了新婚地嬌妻.楊浩這身樣貌打扮有一個少年美貌婦人在身邊.縱然官府巡檢手中真有畫影圖形.也認不出他地本來面目.何況趙縣尉有意維護他.此案根本不曾把他列為凶手沿途巡檢概不曾受過緝拿凶手楊浩地吩咐.他們聽說這位壯士是攜妻返回廣原去打仗地.這些沿途設卡地巡檢官們對他還大生大有敬意過了他地腰牌之後極少做什麼刁難.兩人這一路走來十分地順當.

    那壁宿雖是個偷兒.卻很吃苦地.這樣長途跋涉實在辛苦.于是路經一個村莊時.他又重施故技村中大戶家里偷了一輛馬車出來.這一來二人地行進速度就快了許多.

    昨日行經那片百余里地不毛之地時因天氣炎熱.壁宿不聽楊浩勸阻路邊一汪湖泊中水源還算清澈.便去湖邊喝了幾口水料這一來壞了肚子.幸好兩人早知會經過很長地一段無人區.食物,鹽巴都攜帶了不少.楊浩便沖了些淡鹽水隨身帶著.時常給他灌上幾口.這才強撐著趕到廣原.要不然這個嬌滴滴地偽娘就要因為脫水變成肉干了.

    過了許久.壁宿懶洋洋地從草叢里走出來.那張小臉白中透黃.他有氣無力地走回馬車.往草堆上一趴.呻吟一聲道:"快走吧.再不弄點藥吃.我就完蛋大吉了.身上直冒冷汗呐……"

    楊浩連忙揮鞭驅趕馬車.壁宿躺在車上哼哼唧唧地道:"這一次到廣原.你打算具體做些甚麼.從軍入伍做個大頭兵麼?"

    楊浩道:"嗯.戰場上.要立場.除了當兵恐怕沒有第二條道路了吧?你不用擔心.你我也算有緣.這一路上你我情同兄弟.我今番能平安趕到廣原.多賴你地相助.沖著這份情義.我總要把你安頓妥當了才會放心離開.

    "

    其實楊浩本無意從軍,古代行軍打仗的各種行伍知識他一竅不通,就是換到現代,一個班,一個排是多少人他都只知大概,更遑論古代的軍隊編制了.軍隊編制不知道,武器裝備不知道,不會用,上下官階職秩說清道不明,這還只是最簡單的軍中常識,至于行軍安營,埋伏沖鋒,戰場厮殺,指揮調度更不用說了.他還沒有自我膨脹到因為比人多了上千年的見識,就能做一個將領,指揮一些具體的戰斗.官當不了,恐怕當兵也不行,一把刀就上戰場的那是土匪,朝廷的正規軍隊是不可能要一個沒有經過基本訓練的人當兵吃餉的.

    可是他如今想要擁有扳倒丁家的力量,除了從軍伍上想辦法還有第二條路麼?他想不出,想不出就只有往這唯一的路上走,哪怕荊棘滿地,隨時面臨死亡.有程將軍這層關系在,一個特例未必沒有可能.

    楊浩這番心思,自然是不便說與壁宿聽的.壁宿聽了他的回答,若有所思的想了一陣,向前爬了爬,死狗一般搭在騾車的木板壁上,隨著車子的顛簸,晃著身子道:"楊老大,說實在的,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想像不出你戴上皮笠子,穿上衣甲會是副什麼樣兒.當兵入伍……你還是省省吧,真到了戰場上,不等你混出個人樣兒來,已經做了枉死鬼."

    楊浩笑了笑,說道:"其實,以你的身手本領,若是不做偷兒改做軍士,說不定大有可為."

    壁宿懶洋洋地道:"你算了吧,我這身輕巧功夫,在戰場上是沒有什麼用武之地的.戰場厮殺,憑的是一刀一槍的真功夫,江湖人的技藝,是派不上用場的.厮混了這幾年,我這偷兒始終還是偷兒,一直沒甚麼出息,如果你能在程將軍麾下謀個一官半職,哪怕做個地方上的吏目,我也有心去你那里討個正經差使做,只是當兵……我可不是那塊料."

    楊浩笑道:"成,如果真如你所說能得一個穩定的差使,一定請你前來助我.如今還是先進城去,找家醫館給你診病,你要從良,也得先治好了病才行."

    壁宿翻個白眼兒,沒好氣地道:"從甚麼良,我現在難道是個風塵女子麼?"

    此時已近城門,路上已經有些行人,那行人見一個我見猶憐的

    婦人毫無形像地趴在車上不免向他望來,壁宿一尖聲叫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奴家這麼俊俏的老娘?"

    那幾個路人見這位清秀病佳人竟是個瘋的,頓時嚇得一哄而散.

    二人進城前,先拐到一旁僻靜處,壁宿換回了男裝浩也洗化了臉上的魚膠,將那胡須扯了下來.壁宿這回穿的是普通男裝著僧袍,扯去女人假後,他的頭頂已長出寸長的頭,看來更像個小沙彌.

    有了程將軍府的腰牌,二人順順當當進了廣原城,他們先將車馬趕到坊市作價抵賣出去銀錢便去找郎中,開方子去藥房買了藥,把壁宿安置在一家小店里隨後楊浩才告辭離去,急急趕往程府.

    一別半年次回到程府,一切景像依舊,就連門口那幾個守門的兵丁瞧來都不曾換過,可是如今的楊浩心境卻大是不同,看到這一切,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淒涼感覺.他無暇感懷,匆匆上前取出腰牌表明身份,請那府兵通報進去,不一會兒,白蒼蒼的程府老管家便親自迎了出來,老遠一見楊浩,老管家便叫道:"哎喲我的小祖宗,老漢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怎麼現在才出現啊."

    楊浩一呆,愕然:"老管家這是何意?"

    程老管家道:"老漢老早的替大人修書給你,要你若有意從軍便從速趕來,必有一份不錯的前程送你.可你一點信兒也沒有,現如今將軍大人都領兵出征了,你怎麼才來……,好了好了,咱們進去說,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兒."

    楊浩一頭霧地隨他走進府去,說道:"老管家,楊浩從不曾收到貴府的書信呀,您何時寫過信來?"

    程府老管家奇道:"不曾到?這怎麼可能,葉家車行信譽卓著,老漢特意指明了要你親筆簽收,他們竟未把信送到.嘿!這事沒完,回頭我得找他們算賬去,收了老漢的錢,這麼重大的事他們竟敢貽誤.

    楊浩腹納罕:"老管家曾有信來,這……從何說起,不知老管家信上說些什麼?"

    程老管家帶走一間偏廳,使人上了茶,分別落座,長歎一聲道:"浩哥兒,你錯過了一個極佳的機會了."

    楊浩焦急起來,忙問:"老管,到底是什麼事兒,您倒是說個明白呀."

    程老管家統兵在外時,程府大小事宜都要這老頭兒料理,算得上是程將軍的心腹,許多機密他都經手,尋常人家的管家自是比不了的,他歎息道:"這事兒原本是極大的機密,不能明說的,不過如今這件事卻已算不得甚麼秘密了.老漢就說與你聽吧.頭兩個月,我家將軍大人收到朝廷密函,說官家要禦駕親征討伐北漢,要西北邊軍盡早做好准備,厘清北人細作.

    我家大人得了信了,便想到了給你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在這西北地面上,要想升官,唯有立下軍功才是最快的捷徑,可是你一天兵也不曾當過,匆匆入伍,哪有可能做官,若給你個小校的職位,做將軍的親兵護衛,又不知幾時才有機會得以立下戰功.要是讓你上陣厮殺,戰場上刀槍無眼,縱是大將軍也未必能護得自己周全,誰來照料你,你是我程家的大恩人,萬一要是有個閃失,我家老爺也過意不去.這趕巧兒,官家就來親征北漢了,官家英明神武,此番親率大軍西征,至少也有七成勝算.我家將軍便想給你個安排個軍郵使的差使,專司將軍大營與官家行營的通信聯絡之職."

    程老管家說的口干,匆匆喝了口水,又道:"你可不要小看了這軍郵使,軍郵信使亦分三六九等,與行營聯絡的信使驛官能得以面謁天顏,那職位卻也不低了.這個差事輕松,危險也小是一旦官家打了大勝仗,論功行賞下來,卻又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勞,這可是難得的優差啊.

    到那時我家將軍自然就有理由把你提拔起來,你為人乖巧,做事伶俐,又有我家大人照拂,三五七年之後,還怕不能成為掌管西北軍郵諜報的重要人物?能做此差使的,向來是主將心腹可是威風的很呐."

    "老天,這不就是軍隊里的文職且是最熱門的文職,不需要刀槍劍雨,卻能掌握極大的權柄."楊浩雖不曾從過軍,卻也知道這古代的軍郵絕不只是一個傳訊報信兒的系統,那是集諜報,用間,通訊等種種要務為一體的系統.如果能在這樣一個系統里成為一個重要人物在地方上還不呼風喚雨,如果有朝一日能成為這個職司的掌舵人他就是西北地面兒上的大宋戴笠,那也毫不為過.

    聽了這樣的消息,楊浩怦然心動,緊張之余卻未深思一步,想那程世雄雖感于他對程家的大恩,有心要招攬回報他麼安排一個有油水的地方衙門給他個優差也算報了恩了,又豈能如此煞費苦心排他去皇帝行營鍍金,替他吹噓功勞便輕易把這麼重要的一個職位許給他?他有沒有這樣的能力且不說,如此輕率提拔一個新人算以程世雄在軍中的威望,也要顧忌各級官吏的不滿,如此熱忱,內中難道沒有什麼其他緣由?

    說起來,這個安排還是那位"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折姑娘大力促成.折姑娘把他那日所說的戰略思路告訴了她的父親折大將軍,什麼"集中馬匹,統一使用","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主動為自己制造有利戰機",這番話一說出來,就如醍醐灌頂,讓那手握大軍,權重一方的大將軍豁然開朗,又驚又喜.

    這位沙場老將從不曾想到去改革前輩們留下來的這個用兵傳統,但並不意味著他看不出這麼改變的好處,折子渝只將楊浩的話重複了一遍,以他老辣的目光,便感覺到了這樣稍稍一變,對西北戰局意味著多麼重大的變化.

    楊浩這個法子的的確確是行之有效的,而且對缺馬的宋人來說,是在現有條件下,將戰力揮到最高水平的一個最有效辦法.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因素

    天時,地利,人和,軍備,後勤,將官的指揮水平,斗力和士氣……任何一個因素有所提高,都可能影響到整個戰局變化和戰役成敗,能夠掌握一支強大的機動力量,在對付以機動力見長的敵軍時,便掌握了一枚強有力的棋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法子,不知多少名將卻因為已經習慣了傳承下來的舊的部署方法而從未想到去改變.這種新思路,還是二戰期間德國人先想到將其應用于軍事之上,他們把坦克戰車組成集團投入戰斗,結果對上了當時仍然把坦克分散配置做輔助兵使的英法大軍時,給他們造成了致命的打擊,這才為軍事指揮開拓了一條新的戰斗思路.

    折家按此方法將馬匹集中使用,在對敵西北雜胡時果然大為奏效,以前是人家人家想戰則戰,不想戰則走,主動完全操于人手.這一來重重地挫敵銳氣,尤其是西北羌人正在作亂,折家投入重兵步步為營,集中一支精銳騎兵不時出動主動尋敵作戰,殲敵數千精銳,在最快的時間內平息了這場叛亂.

    眼見楊浩的辦法確實有效,原本對他印象就極好的折姑娘如今更是大為青睞,立即便鼓動她九叔提拔楊浩.折姑娘的九叔就是折家諜報部門的主要負責人,折姑娘雖然不在他手下做事,其實與他的軍師相仿.有折姑娘大力舉薦,又見他這一番言語對折家軍的戰術有這麼大的影響,九叔便也允了.但是要提拔重用一個人草率不得,他現在還不想讓楊浩知道是折家向他搖動了橄欖枝,便授意程世雄出面,也算是對他做進一步的考察.

    楊浩對程家是有大恩的,如今又是折家的意思,程世雄還有什麼不答應的.只是通過軍郵系統傳遞的各種情報消息均需登記,而官家要禦駕親征,他的人還沒到,朝廷方面的眼線細作已經遍布西北世雄不想留下什麼把柄,便讓老管家修書一封,以民郵渠道通知丁浩盡快趕來,以便為他妥善安排.

    這封信中當然會說的這麼詳細,更不會把許諾他什麼官職,將來給他什麼前程都寫進去,但字里行間,已經透露出有一個極大的機會就在眼前,如果他有意從軍,離開地方為程將軍效力便盡快趕來.誰知這封信寄出去之後卻如石沉大海,直到程世雄兵隨官家出征浩也沒有出現.程世雄只道他胸無大志,無意離開故土從軍出征,府州折家那位五姑娘更是大失所望.

    天知道造化弄人,丁大公當時已屬意丁浩,為了留住他然違心地將那封邀請函付之一炬,一個青云之上的機會就這麼從他手里悄悄溜走了.

    楊浩暗想如的有這樣一個機會,就等于進入了西北軍界的特務機關,而且很有可能身居要職,有此身份,手中不知掌握著多大的力量,要回霸州報仇雪恨拾丁庭訓,丁承業父子,那還不是如彈指吹灰般容易.如今這機會已然不在了?

    他急忙問道:"老管家遲來一步,如今……已經來不及了麼?"

    老管道:"如今戰火已經燃起有臨陣從軍的道理.若是提前一月有余將你安插在軍中,此時派你這個差使倒也順理成章.現如今……官家已親率大軍到了陣前軍交兵,戰事正烈.若你匆匆趕到軍中,立時便委你個往行營傳遞軍情的重要差使,這也太過紮眼了.況且,你還什麼規矩都還不懂,一天兵也不曾當過.值此關頭,我家將軍也不敢冒險啊."

    楊浩聽得頭一沉,黯然不語.老管家見他神色,便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過心急,你還年輕,機會有的是.這一仗,勝算是極大的,可是如果契丹人出兵,咱們卻未必能滅得了北漢國,這仗將來還有得打呢,我家將軍既有意提拔,你便不愁沒有出頭之日."

    楊浩歎道:"不瞞老管家,這,在下的的確確沒有收到.但是在下早已打定主意到程大人軍前效力,做不做官嘛……還在其次,可是如今前方戰事正急,這正是磨煉鍛打自己的一個機會,楊浩實不願留在廣原坐等下一個機緣.老管家可有辦法,讓在下趕去程將軍軍前,為將軍效命麼?"

    "這……"老管家花白的眉毛一皺,沉吟道:"浩哥兒,如今戰事正急,此時軍前效力,像你這般從不曾為將領兵的人物,是不可能委以要職的.能做的只有搖旗呐喊,陣前沖鋒的小卒,你……還要去麼?"

    楊浩微一沉吟,堅定地道:"去,當然要去!一個好機會被我錯過了,可是我未必不能抓住第二個機會,或自己創造機會.可是如果留在這廣原城里,我就絕對沒有機會了!"

    老管家雙眉一抖,沉聲贊道:"好,少年可畏,其志可嘉.那老朽就成全你,想辦法把你送至軍前,至于有沒有機會,那就看你的造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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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4章 圍城

    漢都城,宋軍四面合圍,殺聲震天.

    這是一片血與火的戰場,到處是沖鋒陷陣,喊殺震天的士卒,到處是倒臥血泊,已經永遠也不會再爬起來的死尸.也許不久之前,這些死尸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漢子,在這千軍萬馬之中,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但是在他的家里,卻是比天還要高出一頭的夫,比君還要重上三分的父,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如今卻只是一具無人顧得上多看一眼的尸骨.

    如果有北漢兵自城頭向下望來,就能看見城下一片片的帽頂紅纓,如火焰般飛騰,彙成了一片火海,令人望而膽寒.那是大宋禁軍精銳頭上的范陽帽.人馬過萬,無邊無沿,這時城下軍馬何止一萬,看來真有投鞭斷流,舉手如云的龐大氣勢.

    事實上,城頭守軍如果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會探頭觀望這副壯觀景像的,城下那一排排集束似的弩箭,仿佛不花錢似的向城頭上傾瀉,暴風驟雨般的猛烈打擊中,又有百余架拋石機,把一顆顆上百斤重的石彈砸向城頭,每一顆巨石砸落下去,都騰起一團濃厚的黃煙,把北漢都城轟得千瘡百孔.

    那城池是就地取材,用粘性極強的黃土夯打而成的,這種粘性黃土夯打結實了之後真和水泥一樣堅固,又比水泥多了幾分韌性,如今反倒成了比石塊壘就的城池更好的憑仗.

    如果是磚石所的城牆,在這樣的巨石轟砸下,很容易就要碎裂坍塌.

    城頭北漢軍也在頑強地城下的宋軍還擊著,一排排利箭在吱呀呀一陣勾魂般的弦張聲後,便像蝗蟲一般從城頭襲向城下的宋軍.絲毫不亞于宋軍拋射規模的巨大石彈,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空中慢慢旋轉著,轟地一聲砸在地上,砸出一個個三尺深坑一蓬泥浪,疾速向前翻滾出數十丈距離,巨石輾過,一路血肉……

    雙方在這城城下已經僵持了半個月的時間.在趙匡胤派兵剪除北漢都城外圍周縣的同時,便已親率大軍直搗北漢腹心.半個月來,雙方損失都極其慘重,相形之下,城中的北漢軍無比城下的宋軍損失更大.

    盡管他們占據了地利士用命不乏勇敢,都城府庫中也有充足的糧米和武器,但是比起此番禦駕親征的大宋軍來,卻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兵微將寡.

    攻城的宋軍十倍于北守軍,他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武器裝備堆積如山的糧米供應,後續糧秣仍在源源不斷地運來,而城中則是消耗一些少一些今在箭矢方面,他們已經不得不撿拾宋軍射進城來的箭枝才能滿足城頭守軍的需要.戰爭的較量,很大程度上就是雙方國力的較量,大宋如今的國力較之北漢豈可同日而語.

    這一戰官家勢在必得.這一年.趙官家剛剛四十一歲.

    如今正是他經驗,精力,智慧都已到巔峰狀態地年齡.他有雄才之略.更有放眼全局地戰略眼光.他知道.如今芶延殘喘地南唐,南漢,吳越,乃至明降實為割據地陳洪進都不堪一擊.早晚他會對上真正可堪與他一戰地強敵:契丹.所以來了.

    他這番禦駕親征討伐北漢.醉翁之意乃在契丹.他地目地就是要趁北國內部不穩他們南侵地一個重要橋頭堡北漢國拿下來.為今後討伐契丹回幽云十六州做准備.

    這時地趙官家不只有雄才大略.他地個人武勇也不曾稍退半分.這時地他是那個一條蟠龍棍.打遍天下八十四軍州地那個趙匡胤.在他親自統率之下.大宋禁軍人如虎,馬如龍.一路西來勢如破竹.連一個像樣地抵擋都沒有遇到.就連北漢軍所謂地無敵將軍劉繼業.也是一戰即潰.望風而逃.北漢國地外圍州縣城池已經一一陷落在他地手中.如今只剩下這一座孤城.北漢最後地憑仗.在這里.他終于碰上了第一場硬仗.也是此番禦駕親征地最後一仗.

    趙匡胤勒馬立于高崗之上.俯瞰著眼前搖搖欲墜地北漢都城.那座城就像是滔天巨浪中地一葉孤舟.隨時會遭到覆頂之災.卻總是重新出現在浪尖上.那城頭,城下.就像一台不知疲倦地絞肉機.在飛快地收割著人命..

    戰陣經驗豐富地趙官家.同時也是一個體恤士卒.不肯無辜多傷人命地仁厚將領.他不是不知道用這種殘酷地手段強行攻打要付出多麼巨大地犧牲.那得需要多少人命去填.才填得平那條始終無法逾越半步地護城河.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速戰不決.天知道北國那個病弱卻不乏野心地新皇帝能不能整合諸倍.再度興兵?

    二十多年前,他的老上司後周太祖郭威,攻打河中城曾經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長達一年的圍城之戰,損耗了無數糧草,但是傷亡卻是最低的,最終他拿下了那座堅城.但是,誰能給他趙匡胤那麼長的時間?

    要速戰速決嗎?十多年前,比他趙匡胤更具雄才大略的一世英主柴榮禦駕親征,攻打壽州城,征發了宋州,州,陳州,徐州,宿州,許州,蔡州等地壯丁數十萬人,日夜不停挑燈夜戰一個多月,壽州城竟巍然不動!

    拋機損壞了數百架,光是那近百萬顆石頭就能把壽州城填平,但是南唐大將劉仁瞻仍然死守城池,壽州城始終不曾陷落,直至周圍州縣盡數落于宋人手中,壽州依然飄揚著南唐的旗幟.直到後來,他重病昏迷,已經喪膽的部將獻城投降.

    如今這北漢都城中的守軍也不是上下一心,個個不怕死的.五天前就北漢南城守將洛遷在宋軍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下嚇得魂飛魄散出城乞降,可是他是刺殺了監軍背著許多下屬守將私自出城的,事先既不曾喊話,又無白旗可打,出得城來,還未及言語,就被一個驍勇的宋軍小校搶上前去揚手一刀把他劈為兩半.這位洛將軍糊里糊塗死在宋軍小校手里,因他臨戰投敵人眷屬又被守軍在城頭處斬,這一來,有心棄械投降的守將也堅定了信念,死守著城池,盼望著契丹人的大軍來援.

    不能從內部攻破,那麼征調民夫壘土山攻城又如何呢?在這地廣人稀的西北地區,整個北

    今才不過五萬戶百姓,要他去哪里找那麼多人來助戰中城,壽州城里可是北漢的都城,這里是北漢國人最後的希望,他們的抵抗比起壽州來又該頑強多少倍?

    他手中現有的兵力本來足以把北漢都城中所有的軍隊消滅一遍又一遍,但是前提是北漢肯與他出城決戰,如果要攻城最快的速度把北漢都城攻打下來唯有征調民夫或者大舉增兵,可是……他還有兵可增麼?

    國內的兵不能再抽調了,荊,湖,蜀這些已經被他覆亡了的國家還沒有徹底消化需要駐紮大量軍隊;南唐,南漢那里也要派駐重兵,防止他們趁機在自己腹心咬上一口;開封城下也要駐兵,五代亂世以來,擁兵自立,野心勃勃的大將太多了能不防有人趁機作反;西北那邊羌人正在作亂,也須有兵鎮壓;尤其是契丹人,這個最強大的敵人,比他大宋立國早了五十余年,如今的契丹人再不是以前那種部落聯盟,臨戰匆匆組合各有統屬全憑一股野蠻勇力做戰的匈奴胡虜了.

    他們在政體上一如中原,是封建制的帝國;經濟上有契丹人游牧,燕云十六洲的漢人農耕;軍事上保持著游牧民族的勇武;地理上他們占據著最險要的地勢;而軍備上們有著大宋最為欠缺的進攻性武備:戰馬.這個敵人,將是他今後面對的唯一勁敵.以往只要大宋伐漢他們必來支援,這一遭兒們會不會來?

    此番他禦駕親征,已經考慮到北國出兵的可能因此采取多路分兵,圍城阻援,先掃清外圍敵軍,最後攻克北漢都城的策略.四路大軍,一路直攻北漢都城,一路北取插云嶺,截斷北漢與契丹之間最大的一條陸路交通要道,防止漢軍北竄,契丹人南下接應.第三路大軍駐紮于東面的通天河,防備契丹人派軍支援.他親率第四路大軍押後,目標也是北漢都城.如今連他親率的大軍也派上了用場,可是要攻取這座堅城,還是有些欠火候,但是那兩路警戒大軍是抽調不得的,否則一旦契丹人突然殺到,那就不是能不能拿下北漢都城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從容撤退的問題.

    趙匡胤憂心忡地望向北方,望向那千里長風,雄關漫道的大漠草原,那群化外野人,有沒有那麼長遠的目光,暫且放下內部的糾紛,為北漢解圍呢?如果不能盡快攻下北漢都城,他們又出兵來助的話,這一番豈不是又要無功而返?

    趙匡胤悵望半晌,又回首睨腳下這座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城池,這座城池遲早要陷落在他的手中,這座城池中的那個皇帝遲早要像其他的帝王一樣匍匐在他的腳下稱臣,可是,上天會不會給他足夠的時間一戰功成?

    城如孤島,戰如云,從山頂望下去,萬千軍卒,猶如一群群螻蟻.曾經,他也是這些螻蟻中的一員,如今,他已裹上黃袍,成為一朝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不管他情不情願,這雙手必須得去染上那些鮮血,只因……他是天子!

    趙官家眼望戰場,憂心忡忡的當,自然是看不到那千軍萬馬之中,正有一只沒穿軍服的"小螞蟻",正匆匆走進程世雄的軍營.程世雄隸屬府州折家的西北邊軍,這次被征調來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掃清北漢都城的外圍州縣,同時負責護送各路轉運使押送來的糧秣供應.

    放著這麼一員虎將不,放著與北漢人有豐富戰斗經驗的西北邊軍不用,而以禁軍打頭陣,趙官家自有他的一番打算,他不但想要一舉拿下北漢,還想彰顯軍威,敲山震虎,軟硬兼施地逼迫西北兩大藩鎮武裝折家和唯折家馬首是瞻的楊家放棄兵權.

    程世雄樂得輕松,外圍縣鎮北漢武裝被他逐的逐,殺的殺,掃清了外圍便來軍前報到未得府州折家示意,他也從不主動請纓參戰.這幾日攻防愈發的猛烈,負責攻打西城的禁軍傷亡太過慘重,趙官家不得不把他們撤下來休整,程世雄這才承擔起了攻打西城的任務.

    說起這程世雄,倒真是一員天生戰將.像他這種人,天生就是為了戰場而生的,並不在他兵書讀過多少.趙括有一個用兵如神的父親自幼所習兵書之繁,天下名將少有能辯得過他的,可是真上了戰場一無是處.孫武與他有些相似,可是同樣不曾自小卒做起,甫任大將能百戰百勝.

    沒讀過幾本兵書,全憑戰場厮殺,血火磨煉而無師自通,精于戰陣的領也不在"科班"出身的名將之下,從一小卒開始的殺神,戰神,不敗之神白起,連字都不認識,只識彎弓射大雕的鐵木真,就是這樣的名將.程世雄和他們是一路人非真有大本領,他不會有那麼多甘心效死的部下,也不會被折家委以重任,以外姓人的身份獨領大軍鎮守西陲.但是直到今日之前,他是北漢都城下最清閑的人.

    如今領了攻打西城的任務,程世雄倒也沒有敷衍集中了數十架拋石機,猛攻城池一點轟塌一處城牆,轟壞了西城的大門後親自揮舞長戟領兵沖鋒.

    敵之弱點,就是我軍攻擊之要點策略原本沒錯,然後城中守軍占據地利,不需要多少兵馬,就能把這個缺口封鎖的嚴嚴實實,以程世雄之驍勇,連番發起沖鋒竟也不能寸進,反丟下許多尸體.

    楊浩隨著軍中小校來到他的身邊時,程世雄剛剛中箭自陣前退了下來,陣中戰鼓猶在轟鳴,程世雄赤著黑黝黝的脊梁,露出一身鋼鐵般的肌肉,身上又是汗又是血.一條比得上楊浩大腿粗的胳膊剛剛拔去箭頭,血肉模糊一片,正有一個軍醫滿頭大汗地給他包紮.這軍醫倒不是醫術低微,也不是頭一次上戰場見不得血,可是碰上程世雄這麼難侍候的主兒,他想不冒汗都不成.

    程世雄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軍醫一旁哈著腰兒給他清理血汙,敷藥包紮,但是這位程大將軍卻不閑著,坐在那兒虯髯如刺,二目環睜,聲若霹雷地大聲咆哮,兩條手臂不時揮舞起來,把那郎中帶得東倒西歪:"直娘賊,這天殺的

    寇只會暗箭傷人,怎不出來與某家決一死戰."

    "你去你去,再調幾架拋石機來,把他們的城門給俺老程轟塌了."

    "把左營調下來歇息,換右營上,他用暗箭傷人,老子就用車輪戰拖死他,俺看這城還守得到幾時."

    "報!大將軍,箭矢不夠用了."

    "滾你***,這種事也要稟報本將軍?你成親的時候要不要本將軍替你去鑽洞啊?箭矢不夠了就去官家行營討要,皇帝老子能差餓兵嗎?你這軍需官怎麼當的,不長眼睛的狗東西."

    在幾名親兵的笑聲中,那軍需官灰溜溜地跑開了,程世雄聽見前邊殺聲松懈,忽又跳將起來,大喝道:"你奶奶個熊,怎麼松了勁兒,把俺的親兵衛隊拉上去督戰,敢臨陣膽怯者,殺無赦!"

    有人急道:"大將軍,非是將畏戰,乃是箭矢不足,無法壓制城頭敵軍,待箭矢運到便再度發起進攻."

    就這當口兒,浩到了.那帶路的小校急急上前抱拳稟道:"報∼大將軍,您府上來人啦."

    "啊,來的什麼人啊?是俺老娘有事是俺那混賬兒子惹事?"程世雄忽悠一個大轉身,胯骨軸子一撞,把那費盡了心思還沒纏上那條繃帶的老郎中撞出去足有三尺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喲,對不住,你看你這頭兒,也不注意著點兒."程將雄一步便跨過去,像拎小雞兒似的把那老郎中拎起來,扭頭一看,不由奇道:"咦,竟然是你,你怎麼來啦?"

    那老郎中擦擦額頭冷汗,趕:把那纏了幾圈,馬上就要耷拉到地上的布條撿起來繼續給他包紮世雄回頭吼道:"你***,當老子的兵死不完麼?還在擂鼓.給俺息鼓,鳴金,暫歇一時,待箭矢送到再行攻城."吩咐完了轉身又問:"你怎麼跑到兩軍陣前來了?"

    楊浩急忙上前道:"大將軍,在下聽將軍出征,有心前來軍前效力,可惜我趕到廣原時將軍已然出兵了,在下不願在廣原吃閑飯,央了老管家幫忙,特來軍前報到."

    程世雄頓足道:"可惜,可惜怎不早來,俺還當你留戀家園不願從軍呢."眾人面前,他也不便說的太細當下又大步走回自己座椅,那老郎中扯著布條兒被他一路牽了回去,程世雄粗聲大氣地道:"你來你來,如今戰事正急俺可沒空兒安排你,只是此時入得軍中,卻沒有輕閑自在的事兒給你做,你雖然是俺家恩人,這一旦從軍,一切便要依軍法俺老程對你也講不得情面,你可知曉?"

    楊浩聽他允了大喜,忙跟進幾步長揖道:"屬下知道,不管什麼職司浩都心甘情願接受."

    "嗯,那就好,咱們話說明白了才好做事.嗯?楊浩……你幾時改了名姓?"

    楊浩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把事情匆匆說了一遍,其中許多內情自然無暇細說,不過大致情形也足以交待清楚了.楊浩說罷,慨然:"在下走投無路,唯一想到的出路,就是來投你程大將軍.實話說吧,楊浩這番來投大將軍,固然有效力之心,亦不免有避禍之意.如果大將軍有所顧忌,但請直言,在下馬上就走,絕不會令大將軍為難便是."

    程大將軍仰天大笑,豪邁地把手一揮,可憐那老郎中半天的辛苦又白費了:"這算個屁大的事,不就是殺了一對奸夫****嘛,殺就殺了唄,瞧你那慫樣,才殺了倆兒就這副模樣,哈哈哈哈,俺老程手上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不是天不收地不管.

    "

    楊浩聽得一呆:"這夯貨,該不是個法盲吧……"

    他試探著道:"大將軍可是……沒有聽懂在下的意思,在下殺人和大將軍您在戰場殺人是不一樣的,如今霸州府恐怕已張貼了榜文,滿天下的通緝我呢."

    程世雄把眼一瞪,嘿地一聲道:"浩哥兒,你當俺老程是個大老粗,就連這點事體都不明白?殺人償命嘛是不是?"

    楊浩剛一點頭,程世雄便重重地啐了一口:"啊……呸!俺老程手下亡命之徒多了去了,他霸州知府敢來老子地盤抓人?借他個膽子!你只管留下,縱不改名換姓,他們也得裝聾作啞.以後只要你立下軍功,俺老程便修書一封,叫他們銷了你的命案,普天之下,照樣叫你橫著走!"

    什麼叫藩鎮,這就叫藩鎮.好大的口氣,好大的威風!

    楊浩欣欣然一揖到底,恭聲謝道:"多謝程大將軍維護,自今日起,楊浩甘為大人百戰軍中馬前卒,披肝瀝膽,但死無悔."

    楊浩此言方罷,就聽一個清朗柔和的聲音笑道:"好一個百戰軍中馬前卒.韓昌黎詩中這句馬前卒本指受人擺布,境況悲慘,讓你這麼一用,聽來倒有一種'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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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5章 夜襲敵營


    楊浩回頭一看,不由暗吃一驚,眼前這人正式說來雖只見過一面,可是想讓他把這人忘了著實不易,此人正是當初在霸州曾經在趙縣尉公房內有過一番言談的那位程押司.這位程押司如今也身著衣甲,肋下佩劍,看來更添幾分英氣.

    楊浩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在霸州做下的案子,但程德玄笑吟吟的,仿佛既不知道他在霸州犯下的命案,也不曾聽全他方才的說話,程押司徑直上前,向程世雄抱拳行以軍禮:"下官見過程防禦使."

    "啊,原來是程都監到了."那老郎中好不容易幫他把傷品包紮上了,程世雄揮揮手把他趕來,笑吟吟地站了起來.雖說兩位的職銜還差著好幾級,不過程世雄是皇弟趙光義的人,如今又在官家身邊聽用,些許禮遇還是要的.

    一旁楊浩心想:"這位程押司怎麼沒有回汴梁城,卻跑到這北漢城下了,都監?想必是升了官的,卻不知具體負責些甚麼."

    程德玄拱手道:"軍喚我小程便是,將軍這是……負了傷了?"

    "嘿嘿,些許小傷,就跟蚊子了沒甚麼兩樣,俺老程正在等著箭矢運到,箭矢一到,俺親自帶兵再度攻城,這座城就算是鐵打的,俺也要敲它一個大豁口."

    程德玄道:"將安勿躁,下官此番來,是奉了官家之命,請將軍暫緩攻城."

    程世雄一愣,雙眉一挑,然道:"程都監,官家這是何意,是信不過俺老程的本事麼?"

    程德失笑道:"將軍也太沉住不氣了.如今四城各路人馬,都已有人去傳諭概圍而不攻,就地紮營,挖掘些陷馬坑,多樹些鹿角拒馬防止城中守軍偷襲,官家自有取勝之道."

    "哦?"程世雄了顏色這才和緩下來:"既如此.那老程從命便是."

    程德這才睨了楊浩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地道:"這位馬前卒兄.似乎你我在霸州府衙時曾經見過一面.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呵.不記得了記得了.尊姓大名是……"

    "在下楊浩.現投奔軍中.在程將軍麾下效力."不管他程德玄是裝傻還是有意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當此關頭浩只能如此說了.

    程德玄一拍額頭.一副恍然模樣:"啊錯不錯.你這一說有些印象了.原來是楊兄.既投身行伍.你我今後就是軍中袍澤了.呵呵呵大將軍最是賞識人才.楊兄能在程將軍麾下做事途無量啊."

    "哪里哪里……"楊浩謙遜一番.程德玄便對程世雄道:"大將軍家地軍令.下官已經傳達到了就回去覆命."隨即又對楊浩微笑道:"楊兄.待此間大戰事了.你我若有機緣.本官請你飲酒."

    "不敢不敢.應該是在下相請大人才是."滿腹惑地送走了程德玄.程世雄道:"浩哥兒.你怎認得此人?"

    楊浩道:"屬下在霸州時,他隨陳觀察去查霸州知府****一案,曾與屬下有一面之緣.不過……那時他還是開封府押司,如今怎麼做了都監?"

    程世雄嘿嘿一笑道:"官家隨口委的一個官兒,要他暫在軍前參贊軍機,料理軍械軍糧而已.浩哥兒,你既與他不熟,那老程倒要勸你幾句,這人有事三分笑,無事笑三分,看來是一團和氣,可是這樣的人其實最是難交,你如今剛剛出來做事,在這樣人面前,說話辦事都要小心謹慎,切莫輕易托付底細.

    "

    楊浩忙道:"多謝大人指點,方才他只是與屬下客氣一番罷了,哪會真的請我吃酒.還有,如今楊浩既投到大人麾下,那便也是軍中一員,大人稱呼屬下可直呼名姓,萬萬不要再這麼客氣,行伍之中,一切但依軍法,不講個人情面,這可是大人您方才的教誨."

    程世雄哈哈大笑道:"好,那咱們就不敘私情,公事公辦.如今官家下令,圍而不改,本將軍要召集所部,部署下去.你剛剛投軍,諸事不熟,暫且做一個親軍,跟在本將身邊聽用便是."

    "屬下遵命!"楊浩的軍式抱拳禮行得雖不標准,卻也自有一股肅穆味道.

    程世雄哈哈大笑,振聲喝道:"甲來!"

    立即有兩名親兵拿起他方才解下的盔甲,上前為程世雄披掛起來,楊浩如今雖也是親兵,卻是連甲冑也不會穿戴的,便只在一旁看著,盔甲披掛整齊,系上絆甲絲絛,掛上他那口吹毛斷發的寶劍,又將頭盔給他戴上,方才那個赤膊談笑的粗獷大漢立時又變成了那個髯立,目光如電的黑臉將軍.

    楊浩看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羨意,但是更多的卻是敬意,這才是真正的行伍之風,不知幾時自己才能有他這

    風.然,將軍百戰死,自己會有他那樣的赫赫戰功的一天麼?

    趙匡胤在他的中軍大帳內處理完了開封傳來的重要公文,一旁貼身侍候的小黃門立即用黃綢捆紮了放進一個封匣,外面又用黃綢包裹了,一名虎賁接在手中,往身上斜斜一綁,系緊了,向趙匡胤單膝點地行了軍中大禮,立即返身走出大帳.

    帳外早有一匹戰馬等在那里,這名信使牽馬而行,走到轅門處,又有百名余威風凜凜的禁軍大漢候在那兒,人人牽著馬缰,這信使呼哨一聲,扳鞍上馬,百余戰士齊齊上馬揚鞭,隨他馳出營去.

    趙匡胤舒展了一下身子,微微思忖一陣,問道:"程德玄,來了麼?"

    一旁小黃門細聲細氣兒地道:"官家,程德玄早在帳外候著了."

    "宣他進來."

    程德玄進入大,趙匡篆說道:"程德玄,朕依你之計,已然暫緩攻城.但是你那邊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程德玄恭聲道:"官家,微臣即動身,大約十日,便可准備停當."

    趙匡胤搖頭:"十日……朕等不了那麼久,只給你五日時間."

    程德玄為難道:"官家,大浩蕩,五日時間,恐難准備停當.還請官家寬限幾日."

    趙匡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朕可以寬限你,誰來寬限朕呢?"

    程德玄目一凝,詫然道:"官家是說……"

    趙匡嘿然道:"怕甚麼,來甚麼,契丹人終于還是出兵了."他屈指在書案上敲了敲,眼中露出振奮之色:"來的好,有此眼光的人,才配做朕的對手.如今,咱們就要看是他們先到,還是朕先拿下北漢城了."

    他霍地立起,沉聲道:"朕……再多撥你三千健卒,只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之內,你務必准備停當,能否拿下此城消滅北漢,盡皆在此一舉,但得拿下此城,你便是首功."

    程德玄臉上露出興奮與凝重之色,他後退三步,撩袍跪倒,朗聲道:"微臣這便啟程,無論如何,臣五日之內必來覆旨."

    ……

    一連三天,大宋軍一改每日輪番擾戰攻城的習慣,每日悠哉悠哉,挖掘戰壕,堆土築牆,安插鹿角拒馬,打樁架起營帳,看那模樣,好像他們大老遠的從開封趕來不是為了攻城,倒是為了跑到這兒來守營似的.

    宋軍如此做法,反令城中守軍更是提心吊膽,不知宋軍在搞甚麼鬼.便有人向北漢皇帝劉繼元提出,不管宋軍有何目的,他們在北漢都城下安營紮寨必有詭計,不妨派兵搗毀宋人的工事和營寨.當即便有人出班反對,提出後周太祖郭威攻河中城的舊事,說趙匡胤這是在效仿後周太祖的疲兵之計,我等切不可中了敵人奸計,只管安心守城,等候契丹人援軍便是.

    劉氏是沙陀人後裔,當初沙陀人曾是大唐的雇傭兵,屢次受大唐招募南征北戰替大唐殺伐天下,最後又做了葬送大唐的元凶,禍延中原數十年,然而如今這個劉知遠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既沒有先祖的勇武,也沒有先祖的智慧,大臣的意見在他聽來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自己卻沒有一個決斷的主意,最後便選了個折衷之計,令大將劉繼業夜襲敵營,以擾宋軍.

    劉繼業是北漢軍第一名將,他本姓楊,叫楊重貴,西北兩大藩鎮勢力之一的麟州楊重勳就是他的胞弟.楊氏原本是歸附北漢的,但是等到大宋崛起,勢力及于西北,楊重勳便投靠了大宋,而他的兄長楊重貴卻仍扶保北漢,並且承皇帝賜以國姓,改名為劉繼業.

    劉繼業在北漢國素有無敵將軍之稱,這個綽號來自與他和契丹人之間的戰斗.別看北漢朝一旦有事,契丹人必定來援,那是為的契丹人自己的利益,大宋不曾發兵攻打北漢時,北漢與契丹人之間也時常發生戰斗摩擦,這些小規模的戰斗中,常以劉繼業取勝告終,所以他被北漢國百姓送了個"劉無敵"的綽號.這位無敵將軍當然不是真的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是至少在北漢,已經沒有比他更驍勇善戰,更能打仗的將領,所以這個任務就交給了他.

    劉無敵自知軍心士氣已不可用,如今仍苦苦支撐,全因為士卒們還盼著最後的希望:契丹出兵.此時守城尚可,擾敵襲營與事無補,一旦失敗,還要憑添損耗.可是聖旨下來,他卻不敢不遵,只得回去將從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長槍營中精心挑選了六百名驍勇善戰的武士,人人配以戰馬,靜等夜深,偷襲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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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6章 還差三刀

    這一晚,楊浩正在月下練刀.

    大營一角是灶房所在,此時月華如水,空地上粗大的木棒堆積如山,楊浩拿起一個樹樁豎在地上,雙手舉刀,屏息凝神,一刀揮下,力只使七分,木樁"嚓"地一聲輕響,左右分為兩半,刀尖離地已只有三寸.

    他的手上已經摩起了血泡,現在兩手都纏了布條.他的臂膀一揮動時也有些火辣辣的痛,但是他仍然咬牙在忍.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他現在已經打消了一步登天的妄念,希望憑著自己的努力,成就他的事業.

    在這軍營之中,起碼的武力必須要有,那是自保的本錢,戰事一起,大將軍都自顧不暇,誰來護他周全?那時他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也要被個大頭兵一刀殺了.必須要擁有自保之力,以他現在身份,不可能擁有親兵扈衛,那就必須要掌握一定的武力了.每天劈五百刀,是他給自己訂下的規矩.

    每天隨在程世身邊,學他料理軍務,學他盤查巡營,學他批揮調度,學他同那些大頭兵們如何打交道……,夜晚,他則來到灶房旁邊,當起了義務劈柴工.五百刀,聽來容易,但是真的做起來,他才知道,這五百刀,每一刀都凝聚氣力精神,用程將軍所教的運力法門劈下去,需要耗費多少力量,但是他仍然堅持著,風雨不輟,昨天晚上大雨傾盆,他在雨中也劈足了五百刀像一條死狗似的爬回窩去睡覺.

    "嚓!四百九十七……"

    楊浩彎下酸痛的腰,又豎起一塊木樁,以刀拄地息著歇息.每一刀他都不想隨隨便便劈下去,他必須喘勻了氣息最正確的運力法門出刀,五百刀,每一刀都不折不扣地按照程將軍所授執行,絕不浪費一刀,絕不松懈一分氣力.

    他重又舉起了刀,腳下不丁不八身形峙如山岳,雙手握刀,刀鋒輕輕揚過頭頂,目光似虛還實,投注在那根木樁上.

    月光映在刀鋒上,像流水一般微微波動四百八十七刀劈下去,他想穩住手中的刀已經非常吃力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陣嘈雜聲響.側耳傾聽片刻.楊浩快步奔上那堆木柴遠處眺望.只聽厮殺聲從北面傳來.金鼓之聲不絕于耳浩不由心中一緊:"北漢軍襲營!他們夜襲北營.是為了打擊我宋軍士氣是試圖突圍向草原逃竄?"

    這時營中警報響虧.程世雄也急披冑從大帳中走了出來.程世雄治軍有方地邊軍論裝備不及禁軍.看起來也是高矮胖瘦.不似禁軍個個都是身高統一地彪形大漢.但是常年在苦寒之地戍守.他們地戰斗力和戰斗經驗卻並不遜于征戰中原未嘗一敗地禁軍.尤其是他們剛剛被調上一線.士卒精力充沛.是以早早做好了應變准備.營中一片寂靜.毫無喧嘩之聲.相形而下.匆匆趕回來地楊浩反而成了最沉不住氣地那個.看到大營中秩序井然.楊浩不由臉上一紅.

    程世雄知道他在後營練刀.見滿頭大汗地跑來倒沒有斥責.反而和聲安慰道:"不必驚慌.越臨大事.越要冷靜.

    你剛剛入伍.待打上幾仗.再聽喊殺聲時便能沉住氣了."

    他登上望台探頭向北方張望一陣.在這里由于有城池一角遮擋.只能隱約見到北城方向火光隱隱.殺聲震天.程世雄道:"北漢兵夜襲北城駐軍.北城是禁軍步軍都虞侯趙將軍把守.此人驍勇善戰.機智多謀.北漢軍未必討得了便宜."

    楊浩是他親兵.就隨在他左右.聞聲問道:"將軍.咱們不用派兵過去支援麼?"

    程世雄道:"夜色深重,敵情不明,豈可輕舉妄動.一旦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或為其所誘中其埋伏怎麼辦?你記住,但凡這種夜間襲營,諸營切不可草率赴援,即便得到了被襲軍營的求援信號,也得小心再三,諸營呼應而行.敵人沖營成功,也不過是只亂一營,如果自亂陣腳,倉促赴援,一旦中敵詭計,那就滿盤皆輸,再無回還余地了."

    楊浩謹聲道:"是,屬下受教."

    北城厮殺聲持續了不到兩柱香的時間便沉寂了下去,隨後北城駐防大營發出了敵軍已退的燈火和鑼鼓訊號.偷襲戰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旦對方有備,或是應變及時,那偷襲的條件也就喪失了,一個明智的將領會馬上撤兵,而不是把偷襲戰改成大決戰.

    程世雄呵呵一笑,打個哈欠道:"這幫兔崽子,咱們不去攻城,他們倒還有閑心來偷襲,啊~

    了,解甲解甲,回去睡了."

    楊浩隨著他步下木梯,回到中軍營帳,此時他已掌握了這個時代的甲胄各個部分的組成和穿戴方法,他一面熟練地為程世雄解去披掛,一面說道:"方才突傳警訊,屬下見警訊來自北城,還揣測後漢軍是不是要趁夜突圍逃向草原呢,如今看來他們的目的就是擾亂我軍心神了,將軍不擔心他們會再襲我營?"

    程世雄道:"夜襲這種事打得就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一旦被人識破,那就沒得耍啦.看這情形,敵軍夜襲並非為了突圍,而是為了擾我軍心士氣,嘿!如今各營已有了戒備,他們還敢再來?你也去睡下吧."

    楊浩道:"是,大將軍請歇息,屬下給自己定了每日劈足五百刀的規矩,如今還差三刀."

    程世雄失笑道:"不過三刀能濟得鳥事,去睡了吧"

    楊浩微一猶豫,頭道:"這每日練刀之數,屬下今日若因一個理由減三刀,明日便能另尋個理由減十刀,長此下去,終無所成.所以只能增,不能減!"

    程世雄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呵笑道:"好小子,行,那你去吧,練完了刀早些睡去."

    此時,北大將劉繼業馬摘鈴,蹄裹棉,已經悄悄在西門內集中了六百名精銳騎兵.二十名弓弩手已經派出去了,他們伏地潛進,任務是射殺程世雄大營的戍守哨兵.

    他今晚偷襲的真正目標不是北營,是西營.城外四營之中,只有西營不是由禁軍控制,而是掌握在西北折氏手中,而且他們的軍隊剛剛換防上陣,士氣,軍心,戰力未曾受挫,無是最強的一陣,這也正是程世雄揣測他不會來的原因之一.

    但是劉繼業偏偏反其而行之,在他看來,西營士氣正旺,所以戒心勢必也最小,這正是出其不意的最好機會.如果偷襲西營能一戰成功,朝廷方面會責怪西營馬虎大意,為敵所趁.而西營獨屬于折氏,軍士們必然也要怨尤朝廷的兵馬見死不救.他們一旦離心,這圍城的軍馬便不再是鐵板一塊,北漢便有機可趁.劉無敵之所以無敵,不是他的兵比契丹人驍勇,也不是他有以一敵萬的武功,正是因為他的謀略和戰術.

    在佯襲北營,各營都把注意力投向的時候,他手下二十名神箭手已經悄悄掩向西營程世雄的駐地,暗暗射殺各處望哨卡,清理拒馬鹿角,為他的騎兵突襲做好了准備.

    前方一切准備停當,向他打出火訊號,劉繼業立即大開城門,親率六百壯士迅雷疾風一般卷向程世雄的大營.

    楊浩剛剛走到邊營柴堆旁舉起他的那把大刀,厮殺聲便從前營傳來,楊浩心里"嗵"地一跳,迅疾提刀趕向中軍趕去.到得中軍大營,就見程世雄衣袍半敞,正系著帶子從帳中匆匆忙忙地奔出來.

    他是料定今晚敵軍不會發動第二次偷襲了,脫得那叫一個乾淨,袍內未著小衣,半裸的胸膛黑乎乎一片胸毛,看來這位程將軍還是個裸睡愛好者.他的靴子倒是穿上了,不過布襪未系,頭發上的束巾也已解去,披頭散發的狼狽樣兒就像剛被他那位河東獅的夫人從炕上攆下來.

    前營已經燃起處處火光,由于大營中的士卒因為北漢軍偷襲北城未果,已經放松了警惕,所以劉繼業這一招"回馬槍",著實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剛剛解甲寬衣,現在又匆匆穿戴起來,待到提起刀槍沖出營帳,北漢騎兵已旋風一般殺來,到處投擲火把,連草料車也引燃了,弄得營中大亂.

    程世雄因自己所料有誤,氣沖斗牛地沖出營帳,匆匆系緊布袍,從親兵手中奪過大戟,亢聲喝哮道:"可是敵軍襲營?"

    早有人幾步搶上前來,拜倒稟道:"啟稟大將軍,北漢軍數百騎兵夜襲我軍,馬踹連營,如今似要穿過前營向大將軍本陣殺來,請大將軍定奪."

    程世雄大吼一聲道:"敵既向俺來,俺便迎敵去,備馬,隨俺殺敵."

    一旁親軍急忙勸道:"大將軍,前營混亂,敵我難分,夜色之中冒進不得,不如我們守住本陣,請大將軍速召各營來助."

    那親兵匆匆說著,程世雄只當他在放屁,已經跳上一匹未著鞍的戰馬,火把獵獵中,只見他須發如飛,二目環爭,大戟大揚,聲綻如雷地道:"隨我殺敵!"說罷一抖馬缰,一馬當先便向火光四起的前營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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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7章 戰士

    親兵一看程大將軍已殺了出去.立即一窩蜂的在面.極其悍的沖向前營.這些親兵都是程世雄親手挑選出來的勇士.個個都是不畏死的主兒.其中有些甚至本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後來卻被程世雄招攬了來.

    楊浩提著刀隨著那群親兵向前營殺去.心中卻想:"方才你還說夜色深重.敵情不明.不可自亂陣腳.不曾想這話只能拿來教訓別人.輪到你自己頭上.倒像捋你的虎須.程大將軍這樣打仗也太魯莽了吧."

    跟了這麼一位大將軍.他也不知禍是福.此時無暇多想.只顧向前沖去.待他沖進前營.只見程世雄大戟揮舞.已不挑翻了多少襲營的騎士.他大聲斥喝著.戰馬忽的前蹄揚起.希一長嘶.馬蹄重重的時.他手中的大戟已然重重砸向敵軍中的一騎勇士.

    那騎士橫槍在手.攢足丹田之力.低喝一聲道:"開."

    只聽"鏗"聲.槍戟相交.這一記竟將程世雄的大戟彈開.以程世雄神力.少有人硬接他勢若劈=的一戟.此人竟能擋生生擋開他的大戟.程世雄不由驚咦一聲.兜馬回來再度找上了這名驍勇的敵將.

    這名敵將正是繼業.劉繼業使一杆大槍.率領六百鐵騎疾風一般馳入敵營.趁著程世雄營中將士來不及組織反擊.馬踹連營.到處縱火制造混亂.殺過了前營撲中軍.他目的是擒賊擒王如果這個目的不能達到.殺不了對方的中軍主將.也要把中軍沖亂.使中軍無法行使指揮之責.那時盡管敵營人多勢眾.黑夜之中無人調度指揮也將變成一團散沙.戰力隨之解.那時敵軍縱有十萬之眾.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綿羊.如何還能擋的住他這些虎狼沖殺?

    不料他還沒沖破前營最後一線阻力.夜色中一條大漢竟拍馬如飛的從中軍疾馳而來.老遠的便發出旱天雷般一聲大喝立時止住了滿營亂竄的兵士.原本慌亂的宋軍開始在一些大小軍將的指揮下組織起了像樣的反抗.而那使戟的大漢更是直撲過來.手中一枝大戟點挑抹刺將許多襲營的勇士挑翻下.劉繼業見此人一身藝業了.而且一聲大喝即能喝止三軍料他是此軍主將程世雄立即提馬迎上.二人便戰作了一團.

    楊等一眾親兵撒雙腿自中軍大營趕到時.劉繼業與程世雄槍來戟往.已經走了數十合.此時四周情形對劉繼業一方來說愈發顯不妙了.這次突襲雖成功闖營.未能打亂敵軍陣勢.程世雄的軍陣此時仍峙立如山局的騷動混亂在漸漸平息下來營中各處的人馬正在有約束的慢慢向這里靠近.暗形合圍之勢至此這場偷襲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如果劉繼業能刺殺世.還可藉程世雄之死將已經穩定下來的西城大營再度打亂.可是.他卻不是程世雄的對手.論謀略.他強于程世雄.論武藝.他那杆大槍在程世雄舉重若輕的一杆大戟下左支右.險象環生.明顯差了一籌.

    "罷了.再下去.這六百壯士就要全部葬送這敵營之中了."劉繼業暗歎機會已失.他虛晃一撥馬便走.高聲喊道:"眾兒郎.隨我回營."

    劉繼業一撥馬頭便向來路殺去.他的武功.又借著快馬的沖勢.還真沒有幾個人住他.但是他帶來的那些騎士卻已被宋軍士卒羈中.哪是說走便走的.程世雄見他逃走哪肯甘休.緊緊攝住他的身影便隨後跟去.

    此刻前營中是一片混戰.盡管管激烈的戰斗之戰場上兩軍對沖的慘烈還有不如.但是對初次上戰場的楊浩來說.已經令他心中產生了無比的震.

    原來這就是戰場.人像野獸一樣舞著刀槍.紅眼睛拼命的厮殺.那種凜冽那種血腥那種殘酷景像若非置身中實難感受.

    他殺過人.含憤殺過兩條人命.而且是一刀斃命.可是比起現在厮殺在一起的北漢軍和宋.他當日殺直與殺雞無異.市井間含憤殺人與戰場上冷靜而殘酷的消滅對手原來竟是這樣的截然不同.難怪秦舞陽十二歲就當街殺人不改色.但是到了秦王大殿卻臉色灰敗.驚恐失措.他不怕死.但是那種森嚴蕭殺的卻不是他一個未曾見過市面的市井小民承受的起的.

    萬千士卒呐喊厮殺.千百名勇士在他身邊揮舞著刀劍.拋灑著敵人的鮮血和頭顱.讓初次踏上戰場的楊浩心生茫然.他眼看著自己的袍澤嗔目厮吼.與滾鞍下馬北漢勇士拼在一起.卻不該如何沖上去也像一獸一樣噬咬敵人.

    "閃開.(一路看,手機站w-a-p.1<6>k<x>s.c-o.m)"

    楊浩持刀而立.驚愕的看著眼前這絕不浪漫絕不悲壯.完全充滿了血腥與丑陋的厮殺場發呆.忽然人在他胯骨上了一腳.這一腳使力奇大.一腳便把楊浩踹的跌翻出去.他的身形跌出的同時.便見寒光一閃.堪堪劈中他才站立的的方.

    把他

    是程世雄的貼身衛石雙.石雙比他大不了幾歲.滿臉橫肉的模樣卻像一個年近四旬的屠夫.平時也寡言少語.所以楊浩雖與他同為侍衛.對他卻一直親近不起來.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石雙見他舉著把刀站在那兒東張西望.一副欲進還退的樣子.倒沒有心生氣憤.剛上戰場的人大多如此但是只要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一次.下次再上戰場.他就會從一條看門犬變成草原狼了.

    他正在與敵搏斗.見一個滾鞍落馬的北漢軍士揮刀向楊浩猛劈過去.急忙搶前一步.一腳把楊浩踹開救了這個新兵一命.但是他那一腳收勢不及.北漢戰士的鋼刀狠狠劈中.疼的他慘叫一聲.身形便向前一栽.

    這些北漢騎--番襲營.人人騎駿馬著鎧甲'弓箭.肋下掛刀手持長槍.上馬使槍下馬用刀.遠射弓箭.身穿甲胄.為了盡量保存自己這支精銳的力量.劉繼業可算是煞費苦心.在如今北漢城內武備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夠拿的出這樣的裝備來武裝他們.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力量了.

    然而他實在估錯了程世雄可能反應.也沒有料到程世雄這支人馬軍紀竟然這般森嚴.在襲營成功之後不能未能造成炸營.而且憑著程世雄的一己威望僅一聲大喝便制止亂勢.如今這百壯士生還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

    但是劉繼業一手帶出來的這些虎`之士俱都是敢死之士雖知受困于敵營主將又已離去.卻仍死不降.那武士一刀中石雙的腿.趁他身形一歪向前栽倒的機會搶上一步.手中刀順勢揚起."噗"的一聲便斬斷了他的脖子.

    不曾向他道聲謝.不曾給他一個友誼的笑臉.救了自己一命的戰友連一聲都沒就已尸首兩截楊浩不由癡了:這是戰場的殘酷與丑陋.然而誰說它沒有悲壯與浪漫?在血腥背後.對敵人的殘忍之中何嘗沒有一抹濃濃袍澤之情兄弟之義?

    他眼睛慢慢的紅.就像現在那些正在用盡一切手段亡命厮殺的戰士們一樣.露出噬血的瘋狂.他大吼一聲.揮刀便向那個北漢武士劈去.暴怒狂奮之中.他渾身血液沸騰.石雙之死.似乎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勇氣和殺氣.他血貫瞳仁.每劈一刀都大吼一聲.勢若瘋狂.

    但是他的靈台中仍保持一線清明.仍牢牢記著程世雄告訴他的那句話:"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占盡.下事都是同一個道理.使刀殺人也是此.每一刀你都須凝神注力'心.但是每一都須力留三分.唯此方能出刀收刀亦疾.刀勢連綿如狂風暴雨.叫對手連個喘息的空兒都不."

    楊浩心只記著程世雄的這句囑咐.現在什麼高明的刀法都不懂.自身的氣不算高明.但是仗著一股激憤之中的血氣之勇.謹記著世雄對用刀運力的指點.一刀刀劈下去.竟是殺氣騰騰.刀法犀利.有如殺神附體.那名北漢武士被他搶了先機.又身披盔甲.行動遠不如匆匆奔上戰場連輕便的衣甲也沒穿的楊浩靈活.被他上一刀下一刀左一刀右一刀.連綿不斷的劈下來.一個失手.楊浩已旋風般一刀斬下.在他頸上一劈一拖."噗"的一聲人頭揚起.一腔鮮血噴出兩尺來高.

    熱血濺了楊一臉.他伸手一抹.便大叫一聲.舉起微微有些卷刃的鋼刀沖到了正壓住一宋軍揮拳猛擊的北漢戰士身後.猶如劈木樁似的一刀劈下."嗤啦"一聲就從那名北漢戰士兩之間的脊梁骨一刀劃到了尾椎骨上.刀尖深陷.自那人小出.距那名軍的下體只有三寸距離.

    那個宋軍被他這凶猛的一刀也嚇懵了.火光熊熊中只見楊浩滿臉汙血面目猙獰.那宋兵未及道謝.楊浩已然收刀.旋風般撲向下一個對手.

    ※※※※※※※※※※※※※※※※※※※※※※※※※世雄大營中渾戰成一團.程世雄卻緊隨著劉繼業殺出了大營.一開始還有幾名親兵想急急跟上.結果被混戰的敵我雙方一沖.便失去了主將的身影.程世雄在料定敵人不會重施故技再度偷襲之後放心高枕.結果卻等來了劉繼業的偷襲.這簡直就是在他的部下們面前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大耳光啊.程世雄又羞又惱.怒氣值已沖盈到了百分之一百二.他在劉繼業馬後窮追不舍.只想殺了這個不開眼的北漢大將出一口心頭惡氣.

    劉繼業馬至半途回頭一看.竟無一兵一卒被他帶回.不禁悲從中來.偏偏那個布袍亂發.手持長戟的漢還陰魂不散窮追不舍口里又嗚哇亂叫的.頓時心頭火起.他撥馬回身便與程世雄再戰.交手十余合左肩被程世雄長戟豁開一個口子.劉繼業只撥馬再逃.急不擇的逃到一堵城牆下.前邊是又寬又深的拒馬戰壕.劉繼業翻身下馬.扔下馬跳下戰壕.程世

    不依不饒一邊"直娘賊賊厮娘.且莫逃走.一戰.的罵.一面也躍進了戰.

    劉無敵心中這個氣.奈何單打獨斗正是程世雄所長.方才兩番交手他已知道論武藝自己不及程世雄.何況此時又負了傷只的跳下護城河.游到城牆根下.扯著嗓子向上呼喊.

    世雄自然不會蠢游過河去抓他.便只站在河岸這邊大罵.

    北漢城頭守軍聽城下呼喊立打起燈籠火把.卻看不清城下那人模樣不一會兒來了一位與劉繼業相熟的將領識劉繼業聲音.忙叫人用繩索從城頭順個大籮筐.請他坐進筐去.才把這位灰頭土臉的大將軍拉上城頭.

    世雄指著城頭又罵一陣.擔心城中派兵出來堵截.這才翻身上馬返回大營.營中此時已經結束了戰斗.各營將校正所部打掃戰場程世雄的親兵則在一裨將帶領下提心吊膽的追出大營直到見了程世雄.他們才放下心來.

    上百支火把簇擁著世雄把大軍迎回營去.大營中士卒聽說程大將軍無恙.頓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歡呼此起彼伏如同澎湃的巨浪.楊浩置身其中.真正感受到了程世雄的個人魅力在他的隊伍中有著多麼巨大的力量.

    我.也能麼?楊有些口干舌燥.

    雄已經看到了舉著火把的他一臉血汙的樣子.那樣子看起來很丑陋如果讓一位嬌滴的小娘子見到了可能會嚇的做惡夢.但是在程大將軍眼中.那卻是一個戰士最光榮的勳章.

    他沒有在人前表現出對浩特別的關護.只是淡淡一瞥便回轉大營.進入前營之後.他便吩咐下去.令人馬上向官家營彙報今晚敵軍偷襲的詳情.又向本其余各營以及東南北三處圍城大軍以鼓訊和燈訊傳遞了消息.這才返回中軍本陣.

    楊浩注到.前營:置俘虜清掃戰場的事程世雄一句不問.完全交由前營守將負責.他麾下其他各營的將官也都嚴本營.並無一人離開隊伍趕來慰問主帥的安危.只以燈火訊號發出詢問.的知程世雄安然無恙後各營的燈火便次第熄滅.進入一片沉寂.仿佛今夜從不曾發生過這麼一場鏖戰似的.楊浩不禁暗暗欽服這看似粗獷的漢子治軍有方.

    回到中軍.程世雄和親兵們一起到角營灶旁.親手從那口新打的井里提上水來.士兵們相沖刷著身上的血汙.程將軍和普通士卒一樣裸著上身.如果不是他臂上有傷.看來他也要提起一水來.痛痛快快的沖個涼.

    士兵們嘻嘻的沖洗著身上的血汙.他們的一些袍澤兄弟就在方才的一戰中喪了命.還有一些負了傷斷了手腳.如今正在郎中照料下養傷.可是從這些士們臉上楊浩完全看不出一絲哀傷和緬懷.盡管方才並肩做戰時.這些子可以毫不猶豫的為同伴去擋一刀.以刀槍寫人生.視死如等閑.就是粗獷的西北大漢.因為石雙之死一直抑郁在心的楊浩看到這些好男兒放下生的快意模樣.不禁也敞開了自己的胸懷.因為石雙之死而一直郁積于胸的悶氣一掃而空.

    他解下束發的布巾.讓一頭長發披撒;脫下自己染血的戰袍.裸著那與袍澤們相比略顯單的身子.提一桶水.自頭頂暢快淋漓的澆下.甩一甩細密珠.仰頭望向靜謐而湛藍的天空.天空中繁星無數.那里邊有一顆.一定就是石雙的英靈.

    "兄弟.不錯啊.看你文文靜靜的.第一回上陣殺敵就敢這般凶悍.像咱西北的兵.沒給咱大將軍丟臉."往回走的時候.范老四搭著楊浩的肩膀誇獎.

    新兵總是受人排擠欺負的.哪怕程大將軍曾經叫他一聲"浩哥兒"如果他是個甭種.照樣不會有人把他放在眼里.戰場上.想贏的別人的尊重.就的一刀一槍的憑本事去拼.今日一戰.楊浩已經被程世雄麾下這些驕兵悍將命之徒視為自己人了.回到中軍.眾親兵侍衛散去.各回營帳休息.程世雄掀開帳簾剛要進帳去.忽的頓住腳步.頭喚道:楊浩."楊浩所住的營帳就大將軍營帳的左側.他正欲進帳.聞聲止步.轉來:"大將."

    "你今夜遺下的那三刀.可曾?"

    楊浩微微一怔.隨露出會心的笑容.他雙手抱拳.鄭重說道:"回大將軍.那三刀.屬下已經補上了."

    世雄摸摸頜下的大胡子.側頭看著他.營帳中的燈光流瀉出來.映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里有一抹狡黠的意味:"這人肉樁子.比那木樁如何?"

    楊浩一歎.答道:不好劈啊."

    世雄哈哈大笑.一掀帳簾便鑽了進去:"好生歇了吧.大丈夫要出人的.這世上還有是人肉樁子你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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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8章 滄海桑田

    劉繼業逃回城去之後,為他六百壯士戴孝祭拜,痛哭失聲.經此一戰.皇帝劉繼無心驚膽戰,對于夜間襲營的提議再不敢接受,只令四城緊閉,防止宋軍再度攻城.這位後漢皇帝在宮闕之內每日登高遠眺,向北方悵望,猶如一塊望夫石,他的求援信使早就派出去了,可是契丹人卻始終不曾露面.難道父皇帝已經拋棄了他這個兒皇帝嗎?隨著時間的推移,劉繼無愈來愈是絕望.

    這兩天,楊浩已和程世雄相處的親密無間,楊浩上一世養成的規矩本分,文質彬彬,在這些老兵油條子的影響下已蕩然無存,現在的他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兵了,一個有些痞氣卻更具野性的軍人.

    這一天,他和范老四,劉世軒,帶領一隊軍卒離開大營,向西南方向掃蕩.因為軍中接到消息,被打得潰散四逃的北漢殘兵這兩天破壞了糧道,襲擊了自廣原趕來的輜重隊伍.由于程世雄這支人馬原本的任務就是負責掃蕩外圍,因此官家將原本圍攻西城的禁軍稍微整頓後重又調上前線,代程世雄分擔一部分防務.令他出動一路人馬確保糧道安全.本來楊浩是他的親兵,不需要執行這樣的任務,但是程世雄嘴上雖說軍營之中不徇私情,對他畢竟有些關護,便讓他擔負了這個任務,其中不無錘煉之意.'

    "楊指揮,前方有一個村子(更/新/最/快  http://w/a|p.1|6|k|x|s.c|o|М)說不定就有北漢的殘兵敗將躲在村中.咱們要不要去搜一搜?"

    范老四指著前方一個小村莊向楊浩詢問道.范老四和劉世軒是這一路人馬的"差使",是官,但是沒有品級,只是這百十名士卒的統領,楊浩是程世雄的親兵,派出來之後臨時委了個"指使"的官,是這支隊伍的負責人,不過這"指使"同樣是不入流的小官,連品級也沒有.

    楊浩向前方望去,只見平原上有一個村落,村子十分破敗,殘垣斷壁,茅屋土牆,村前又有一條小河流過,四下一望都很荒蕪,縱然真有北漢殘兵,也沒有辦法在此設伏.便頷首道:"使得,我率一路人先進村去,劉大哥,范大哥,你們再側翼照應."

    楊浩頭一次帶兵,雖說手下只有百余名士兵,當的又是個比弼馬溫還小的官兒,但是有任何決定都十分的謹慎,對士卒們也十分的關護,"兄弟們給我沖"和"兄弟們跟我沖"哪個是真把別人當了兄弟,縱然這些士兵全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也能分得清的.他謹記著"身先士卒才能得到士卒的擁戴"這句話.遇事必身先士卒,一天下來兩個原本十分倨傲的"差使"已經對他有了幾分真正的敬意.

    楊浩說完不待他們推辭,便率了一路人馬先行往村子里走去.村子里靜悄悄的,這一對大兵扛槍沖進來,也沒有雞飛狗跳的景象,這個小村子實在是太窮了,就像村口那兩株葉子稀疏的百年老棗樹,干別的不見一絲油水.

    范老四指著前方一個小村莊向楊浩詢問道.范老四和劉世軒是這一路人馬的"差使",是官,但是沒有品級,只是這百十來名士卒的統領,楊浩是程世雄的親兵,派出了之後臨時委了個"指揮"的官,是這支隊伍的負責人,不過這"指使"同樣是不入流的小官,連品級都沒有.

    楊浩向前望去,只見平原上有一個村落,村子十分的破敗,殘垣斷壁,茅屋土牆,村前又有一條小河流過,四下一望都很荒蕪,縱然真有北漢殘兵,也沒有辦法在此設伏.便領道道:"使得,我率一路人先進村去,劉大哥,范大哥,你們在側翼照應."

    楊浩頭一次帶兵,雖說手下只有百余名士兵,當得又是不比弼馬溫還小的官兒,但是有任何決定都是十分的謹慎,對士卒們也十分的關護,"兄弟們給我沖"和"兄弟們跟我沖"哪個是真把別人當了兄弟,縱然這些士兵全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也能分得清的.他謹記著"身先士卒才能得到士卒的擁戴"這句話.遇事必身先士卒,一天下來兩個原本十分倨傲的"差使"已經對他有了幾分真正的敬意.

    楊浩說完不待他們拒辭,便率了一路人馬先行往村子里走去.村子里靜悄悄的,這一隊大兵持刀扛槍的沖進來,也沒有雞飛狗跳的景象,這個村子實在是太窮了,就像村口那兩株葉子稀疏的百年老棗樹,干疼的不見一絲油水.

    楊浩並不向每處院子,每間房子搜索,那些破院子,破房子藏上十個人便無法遮掩行藏,他只是沿著大路向前走,一直走到村子盡頭,在一些主要路徑上都要排了警備,這才向後面遙遙揮手示意,范老四和劉世軒兩個兵油子立刻率領所部散開,逐門逐戶地搜索,將村民們驅趕出來.

    ---村子里是猶如的,盡管兵災四起,可是這些祖祖輩輩就生活在這兒,從生到死到過家門二十里外地方的人屈指可數,生于此,長于此.便也只想死于此,盡管這里是那麼的貧瘠.所以當這些沒有什麼見識,但是卻見過大宋兵,折家兵,北漢兵,契丹兵,甚至西域雜胡遠來劫擄的盜匪的,百姓們被一家家的從房子里趕出來時,楊浩沒有從™臉上看到驚慌,而是一片木然的神色.

    這些村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是無一例外的是骨瘦形消,衣衫破爛,有些人家窮到孩子根本沒有衣服穿,裹著破舊的被單兒走出來的.

    楊浩微微皺了皺眉,對迎上前的范老四道:"都是些苦哈哈的村民.沒有一個當兵吃餉的,不要難為了他們."

    范老四咧嘴笑道::"哈哈,楊指使不必擔心,這些村民家里除了些破爛的壇壇罐罐,還有那一床快要爛掉的被褥,哪里還有什麼東西,兄弟們看不上眼的."

    楊浩提著刀,目光在那些神情呆滯的村民們身上一掃,見到幾個面黃肌瘦的年輕姑娘,便道:"嗯.還有一條,不得 jian yin 婦人.:"

    范老四道:"這一條,范老四敢向楊指使拍胸脯兒保證,咱們程大人麾下,攻城掠地,疆場厮殺,拾撿劫掠錢財的事是有的,大將軍也不禁止,但是這一個 yin 字,咱們程家軍是絕不會觸犯的."

    范老四話音剛落,就聽一樁破宅院里傳出一聲婦人的哭喊:"軍爺開恩,饒過了我母子吧,哎呀..."

    楊浩眉尖微微一挑,立即舉步向那棟房子走去,范老四剛在他面前誇下了海口,如今聽這動靜,也不知是否哪個軍卒見色起意,要欺))凌人家婦人,不禁悻悻地罵了一句,隨著楊浩快步趕去.

    楊浩走到那棟院落,就見一個士卒一手持刀,正要往房里闖,一個婦人卻拖住他的胳膊使勁兒往外拽,同時苦苦哀求道:"軍爺,小婦人沒有騙你,真的沒有騙你..."

    楊浩看這情形不像是軍卒欺凌婦人,臉上的怒容才斂去,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軍卒扭頭一看是他,連忙振臂甩脫了那婦人,說道:"楊指使,屬下奉命搜查房舍,將所有村民帶出來,可這婦人卻借口她的兒子身染怪病見不得光,一味阻撓,這房中想必是有什麼古怪之處."

    "哦?"楊浩向那婦人看去,這婦人年歲並不太老,感覺上似乎只有三十出頭,但是頭發花白,臉色憔悴,依稀有幾分自己老娘的影子.楊浩心弦微微一顫,忙道:"大嫂且莫哭泣,你兒子多大了,生什麼病,竟然見不得光的?"

    那婦人見他說話和善,連滾帶爬的便撲到他腳下,流淚哀求道:"這位太尉,您行行好,放過了小婦人,放過了小婦人的兒子吧,我家窮破不堪,哪里會藏什麼漢兵,小婦人不敢欺瞞太尉,我兒自幼患有奇病,平時看來全無異樣,就是見不得日光,只要被日光照到,便起一身疱,弄不好便要全身潰爛,有性命之危.小婦人說的全是實話,村中老少人人知道,絕不敢欺瞞太尉啊."

    范老四勃然大怒:"你這婦人又在胡說,你兒到底是人還是鬼?天下間哪有一個人好端端的什麼都不怕,唯獨怕見日光,你這分明是出言搪塞,欺哄我家指使!"

    婦人被他一喝,嚇得渾身發抖,楊浩揮手制止了范老四,彎腰將婦人讒了起來,緩聲道:"本指使奉命搜查北漢軍殘孽,這房子是一定要搜一搜的,你既說你兒不能見日光,那我便進去看看,如何?"

    那婦人還未答話,范老四便道:"既如此,那屬下進去搜搜."說罷抬腿便踢開房門闖了進去.楊浩心下感激他對自己的關愛,但是對他莽撞的作風卻不太適應,他微微皺了皺眉,隨後跟了進去.

    房門踢開,一束陽光照進去,在地上形成一條長方形的光影,在對面炕頭上,蹲坐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抬起一條細黃瓜似的小胳膊,正努力遮擋著刺眼的陽光.

    范老四進了屋只看了他一眼,便當他死人一般不再去看第二眼,他緊握鋼刀謹慎地四下打量著,可是這殘破的屋子里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到處空落落的,哪里藏得住人.

    楊浩跟進屋來,看了那孩子一眼,說道:"關上房門."

    隨後進來的那名士兵忙把房門掩上.房中光線頓時柔和起來,炕上那個孩子這才把手輕輕放下,那雙眼睛向楊浩望來.他瘦的可憐,細細的脖子撐著一顆比身材比顯得有些大的腦袋,他的皮膚慘白,眼珠有些發黃,蹲坐在炕頭兒上的樣子就像一條狗兒,可是他的眼神卻像是一匹狼.

    楊浩一步步向他走過去,那婦人緊張地叫:"太尉老爺."她想沖過去護住兒子,卻被那軍士一把抓住.

    楊浩溫和地問道:"小家伙,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不答,只是用一雙敵視的眼睛看著他,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你娘沒有騙人,我相信她說的話."

    小孩子眼中的敵意立即消失了.小孩子的心靈世界是簡單的,愛簡單,恨也簡單,而且容易滿足,楊浩這句相信他母親的話一出口,便立即博得了他的信任,親切,還有感激.

    "你從小就生了這樣的病,沒有出去玩過嗎?"

    這一回,小孩子說話了:"出去過.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娘就每天晚上陪我出去,沒有月亮的時候要打燈籠,這村子里我熟悉得很,我還爬樹掏過鳥蛋,可是...沒有人陪我玩.別人家的孩子那時候都睡覺了."

    "嗯."楊浩親切地摸摸他的腦袋,頭發很稀疏.他知道,這孩子得的是一種奇怪的皮膚病,一萬個人里也未必會有一個人得這種病,眼前這個孩子無疑就是其中一個.在這個時代,一個只能晚上見人的人.他該活得多麼艱苦,他的家里很窮,而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家里的頂梁柱,但是他的母親仍然疼愛他,撫養他.可以想見在這本就貧窮的小村莊里他們娘倆兒活的多麼不容易.

    楊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狗兒."

    "沒有大名?"

    "沒有,我要名字沒什麼用的.除了娘,我見不到旁人,也沒有人叫我.

    楊浩聽的心里一酸,他是個孤兒.可是這個孩子比他更孤獨,所以也更早熟,他的話引起了楊浩的共鳴,他沉默了片刻,探手入懷,摸出了四十文大錢.那是他領的一個月的軍餉.楊浩把那錢全放在了炕頭上.然後向范老四和那軍卒擺擺手.說道:"咱們走吧."

    那狗兒用灼灼的目光盯著他.等到楊浩走到門口,他忽然問道:"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楊浩回頭看他,笑道:"大叔叫楊浩,記住了?"

    狗兒歪著頭,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記下這個名字,然後他很認真地點點頭,說:"楊浩大叔,我記住了."

    楊浩搖頭一笑,他因為一時的心靈悸動,隨手把這個月的餉錢都留給了這對可憐的母子,但不可能見到每一個可憐人都因為憐憫而去幫助他們,也幫不了他們一輩子.這一刻的偶遇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離開這戶人家,楊浩在村中又搜尋了一陣,這個村落是從廣原往北漢城下運糧的一條必經之路,但是村中並沒有那些北漢殘兵的蹤跡,從這些村民口中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此時已是午後,雖然不是正午烈日,但是陽光依然熾熱,楊浩率隊又向前搜索了一陣,便向來路返回.

    當陽光終于不再那麼熾熱的時候,楊浩率人趕回了北漢都城.翻過一道山梁,看到眼前大平原上的那座孤城時,楊浩一下子呆住了,他帶領的一百多名士兵也全部都呆住了.

    眼前原本是一座雄偉的城池.在那城下,一座座營寨綿延無際,營寨中旌旗如云,戰鼓如雷,城池四面.都有無數戴著紅纓范陽帽的戰士在厮殺著攻城,箭矢來往如烏云密布.數百架拋石機拋擲的巨大石塊如流星雨轟擊著大地...

    ----但是現在,那些景象全都不見了.連綿無際的營寨沒了,四面攻城的大軍沒了,暴風驟雨般的弩箭沒了.空中往來令人膽戰心驚的巨石沒了.洪水滔滔而來,淹沒了半城,北漢都城如今已是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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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9章 一計不成

    最近雨水很充沛,大小河流都是爆滿,然而莫名其妙的就把北漢都城變成了一片汪洋澤國,這可能嗎?

    正當有些心眼直的宋兵驚慌失措的尋找著自己的隊伍時,楊浩心中靈光一閃,已經明白過來:"引水灌城,這是我宋軍借助天地自然之力以水灌城啊."

    楊浩剛剛想到這兒,就聽一陣戰鼓聲起,河水湧來的那條山谷中突然殺出無數兵卒,看服飾正是大宋禁軍.他們乘著小船兒,更多的確實站在粗大原木綁紮而成的巨大木筏上,船上和筏上裝著強弓硬弩,士兵抵著以人高的大盾,借著水流的湧動,不需費力撐劃,便鼓噪著向北漢都城南門沖去.

    自古以來,借助自然之力威力何止勝過千軍萬馬,博望坡一把大火,關云長水淹七軍,都是利用地勢,借助水火自然之力,人為制造一場災難.然而,這里畢竟是一座高大雄偉的城池,城基甚為寬厚結實,這場人為制造的洪水能一舉制之麼?

    "快看快看,那是步軍都虞侯趙將軍的人馬."有些眼尖的士兵看到一個數丈方圓的大木筏上所立的旗幟,便興奮地喊叫起來.他們立在山脊上看著,只見那位步軍都虞侯趙將軍率領各種簡陋的船只,木筏一路呐喊著殺到北漢城下.

    城中早有所持的北漢軍立即發出一陣密集的箭雨向他們襲來.因為洪水淹到了城池一半的高度,他們距城頭的位置已經很近了,可是立在這樣操縱不便的船只木筏上,既不能攜帶重型攻城武器,又無法靈活躲閃敵人的箭矢,正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大宋禁軍雖然驍勇善戰,這一輪沖鋒還是在無數箭雨下無功而返.

    隨即,原本駐守南營的宋軍再度發起了攻擊,一員宋將戰的興起,棄盔解甲,乘小船于前,親擂戰鼓激揚士氣,不料城頭箭如飛蝗,他連躲閃之處都沒有,手下親兵立在狹窄的小船一側用盾為他護住身體,只不慎露出一線空隙,一支利箭便射中他的腦袋,主將身死,士卒潰散,第二輪沖鋒又失敗了.

    隨即,宋軍一方暫時進入了沉寂,顯然將領們正針對這種情形在商議對策.楊浩看看他們出兵的那座山谷與自己這里是相連的,便趕緊招呼士卒道:"走,咱們快去與大隊人馬彙合."

    他們沿著山脊一路行去,堪堪走到那座藏兵谷,已經發現了宋軍的一杆杆大旗,忽地聽兵士驚呼道:"我家程將軍出兵了."

    楊浩駐足一看,果然宋軍再度發兵,一杆大旗上高書一個程字,旗下立著手拄大戟,昂然而立的程世雄.這一遭兒,宋軍不再使人力硬攻了,在程世雄身前有數十架木排,木筏上堆著無數碎木柴草,只使幾個小校在木筏兩側控制著方向,駛向北漢城下.

    木筏將到那座城市南門時便放起火來,那些識水性的宋兵跳下水向後面游去,一架架木排接連撞上南城門,一時烈焰焚天,濃煙滾滾,把城樓上 戌守得北漢兵都熏烤的逃到了兩旁城牆上去.大火沖銷,就連水面都映得彤紅一紅.

    楊浩等人一面觀戰,一面向那座山谷靠攏,山谷中早有人看到他們這支隊伍,已派人迎上前來,問明是負責掃蕩外圍的人馬歸來,便向他們指引了本陣的所在.楊浩等人不急著趕向自己城池,只在山脊上看著自家將軍攻城.

    那數十架木排擁塞在一起,火焰沖天燒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余焰尚未燃盡,程世雄的大筏已讓開位置,高聲喝道:"射箭!"

    後面轟然應諾,一只比程世雄的木筏更龐大的筏子駛上前去對准了城門,木筏上有一只怪模怪樣的大弩,那是一只"八牛弩",數十人絞弦上箭,八牛弩上,中間是一支比投槍還粗的巨箭,左右各有三枝細一些的小箭,稱為"一槍三劍箭",次箭一發,射在被烈火幾乎燒透的大門上,本已被火燒得搖搖欲墜的巨大城門受不了重創轟然倒下,洪流一擁而入,程世雄大喜,剛欲揮戟號令三軍乘機入城,不料那城樓搖晃幾下,竟因下邊是去支撐,又受洪水浸泡,一下子垮塌下來.

    巨大的城樓一倒,把洪水激起一團兩丈多高的巨浪,沖翻了最前面的幾只小船小筏,把程世雄的大筏也推得向後一沖,若非他以大戟牢牢釘住筏面,此時便和筏上許多士兵一樣摔倒在地.  (一路看,電腦站w|w\w.1|6|k/X/S.c|O/M)

    這一來城樓垮塌,雖然城樓主體被沒入水中,但是有它阻著,想要籍洪水一擁入城也成了泡影,尤其是城樓的一角飛簷還豎在水面,阻礙了木筏和小船靠近,速度更是大受影響.北漢城頭守將正式劉繼業,他見此情形暗叫僥幸,連忙組織弓弩手自斷牆左右向船上筏上射箭,阻止他們靠近.

    劉繼業立在城頭,一面指揮調度,一面手執大弓,親自向宋軍射箭,他箭術如神,射無虛發,弓弦一響,必有一名宋軍中箭倒下或一頭栽入渾濁的洪水.程世雄立在激蕩搖晃的木筏上,腳下無根,平時的勇武連六分都發揮不出來,手中的大戟沒有用武之地,他便拔出佩劍撥打城頭箭雨,一著不慎被劉繼業射中,身旁的幾名親兵更是早被劉繼業的神箭射得穿胸而過,仆斃在地.

    程世雄恨得咬牙切齒,大吼道:"發踏檄箭,給本將奪下城 頭."

    那張八牛弩又改了作用,一只只短而粗的箭矢被搭上了弓弦,一排排地射到城牆上,牢牢地釘進牆去,只要筏子能靠近城牆,士卒們便可以借這些箭矢組成的"梯子"攀爬入城,可城頭箭發如雨,滾木礌石一類的防禦武器更不短缺,木筏本不及當初在城下步行時快速,此時更難靠近過去.

    雙方鏖戰許久,各自死傷無數,正戰作一團時,城中居然又推出了一個大草包來,竟把南城門塌陷造成的漏洞給補上了.那些柴草都浸了水,難以引燃.濕沉之余,卻仍保持著柴草的柔軟,根本不怕巨駑激射,而且這樣的大草堆,你就是靠近了也無法攀爬,有這個草堆堵著,本想籍城牆被攻破入城的希望更顯渺茫.

    趙匡胤遠遠看著,眼見一個個宋兵暴露在城頭箭雨之中下餃子一般掉落水中,恨不得如當年一般親自披甲執銳殺上戰場,可是......他現在是一國之君,親上戰場已經成了一個永遠的夢想了.何況,他親上戰場,便能一戰功成麼?城中也不知是哪位守將指揮,居然臨危不亂,把對守軍本來不利的條件轉化成了更易守城的條件,此刻洪水滔天偏偏卻借不上力,空有大軍在手卻派不上用場,趙匡胤的心中越發焦急起來.北面......北面契丹人的快馬正在一步步靠近啊.

    "傳令,鳴金收兵!"趙匡義咬著牙根發出了收兵的命令.

    三戰俱潰,遺下無數死尸,宋軍鳴金收兵了.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了,洪水的流速也已經趨緩,渾濁的流水中枯木敗葉翻卷上下,遠處,水中若浮若沉的還有許多將士的尸體.一片汪洋之中,北漢都城好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個巨大堡壘,沒有人知道它能不能捱到洪水退卻契丹人趕來,但是至少現在,至少今晚,它仍然好端端地矗在那兒.

    ****************************************************

    殘陽如血,楊浩和范老四,劉世軒並肩坐在山梁上的一方巨石上.

    石頭被太陽曬了一天,現在坐在上面屁股底下還有余熱,熨得很舒服.已經是傍晚了,但是因為沒有風,所以顯得異常悶熱.

    此時如果天上飄來幾片烏云,下一陣毛毛細雨,整個天地就能馬上變得清涼起來,但是他們眼前明明是一片汪洋,這人為制造的洪水卻不能稍稍降低天氣的炎熱,這就是天威與人力的區別.行營里的那為天子,此刻天威如何,是不是正發雷霆大怒?

    三個好友坐在石上,望著遠處那座突然顯得陌生起來的城池,范老四輕輕歎了口氣:"如今咱們倒是不怕漢軍襲營了,可是要攻下次城,似乎更難了一些.大將軍去行營商議軍機,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想出旁的法兒."

    劉世軒指著遠處的城池道:"那城牆雖以黃土築成,卻堅逾磚石,而且城牆極厚,這水既一沖不垮,如今水勢變緩,更難奏效了."

    楊浩沉吟片刻,說道:"如今天氣極為炎熱,既然水沖不垮,若是再將水堵住呢?你們可記得被雨淋過的地面,再經日頭一曬,便要卷起一層皮來.若是這被水浸過的城牆再經烈日曝曬,必然也會皸裂,說不定那時只要伸手輕輕一推,這城牆就塌了."

    范老四"咦"地一聲道:"這個法兒似乎不錯,說不定真的可行,楊指使是大將軍身邊的親信之人,不妨把這個主意說與大將軍聽聽."

    "你們在議論些甚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粗重的聲音,三人回頭一看,急忙跳將起來叉手施禮:"大將軍回來了."

    "嗯!"程世雄不打仗時毫無將軍架子,他擺擺手,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那方大石上,擰著眉毛看向遠處那座城池,隨口說道:"坐."

    范老四和劉世軒不是他身邊的人,與他畢竟隔著一層關系,一見大將軍到了,便覺有些拘謹,忙到:"屬下不敢打擾大將軍思慮,這就告退."

    程世雄沒好氣地道:"思思思,思個屁,死了那麼多人,這座城還是一動不動,還不如在城下日夜擾戰,說不定還有機可趁,那程德玄出的餿主意......"

    說到這兒,他忽地意識到有些不妥,出主意的雖是程德玄,采納主意的卻是官家,這樣發牢騷可就有點大不敬了,雖說眼前這三人都是自己麾下,他也不方便多說什麼,便擺擺手道:"你們去吧."

    三人連忙退下,程世雄扭頭看了一眼,又道:"楊浩,你留下."

    楊浩應聲止步,其余兩人趕緊離去,程世雄問道:"你方才說的什麼法兒,又浸又曬的?"

    楊浩把自己的想法又說了一遍.程世雄哂笑道:"說得容易,你可知道那黃夯泥土都初築城時都滲了糯米汁的,城牆結實的很?你可知道那城牆有多厚?足足四丈呐,豈是一層地皮可以比擬的.要依你這法兒,這水至少得浸上十天,水汽才能滲透城牆,那時再使三五日功夫堵住缺口,洪水泄了之後再曬上五七八日,這城牆才有可能裂得開,這一算下來,恐怕......得一個月左右了."

    楊浩道:"大將軍,咱們攻了一個月的城,死傷無數兄弟,卻

    未進寸步,如今只耗上一個月的時間,便能輕而易舉的拿下這城,難道就等不的麼?"

    程世雄搖了搖頭,輕歎道:"是啊,咱們真的是等不得了."

    他站起來往前走出幾步,站在山崖上看著那座水澤孤城,然後目光慢慢轉向北方,向那里一指,說道:"明日一早,咱們就得拔營起寨,赴團柏谷駐紮了."

    楊浩一呆:"去那里做甚麼,又發現了哪一路北漢人馬?"

    程世雄沉聲道:"不是北漢兵,而是契丹兵,契丹人出兵了!"

    楊浩聽了頓時怵然一驚,漢之匈奴,唐之突厥,宋之契丹,女真,蒙古,明之韃靼,女真,這些來自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素來就是中原農耕對于中原漢人更為強大的進攻性武力,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天生的戰民族的噩夢,特殊的生活環境,促使他們始終擁有相士,他們的驍勇,楊浩早在一卷卷史書中知道的清清楚楚,現在......就要與他們對上了?

    程世雄淡淡的道:"本將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契丹人兵分兩路,一路由南院宰相耶律沙,翼王耶律敵烈及大將耶律蛙哥,耶律德里,令穩都敏,祥穩唐率兵趕赴通天河,另一路由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北院大王耶律屋質,自插云嶺而來,兩路大軍遙相呼應,形成鉗勢,來勢洶洶啊."

    楊浩聽了大吃一驚道:"契丹人竟擺出這麼大的陣仗?這......這不是發傾國之兵力了嗎?

    程世雄微微一笑道:傾國之兵倒是未必.北國戰將如云,也不只這幾員將領,不過此番派來的都是他們有名有號的大將倒是不假.官家方才商議軍機時還對契丹皇帝此番安排贊不絕口呢."

    楊浩喜道:"贊不絕口?可是官家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程世雄啞然失笑:"並非為此.北國皇帝甫立,國中許多大將不服.在此情況下,若是北國皇帝只擔心章節皇位的安全,斤斤計較于眼前之事,必然不願出兵襄助北漢.然而,如果他夠聰明,看的足夠長遠.就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草原各族割據強大實力,如果以武力征服各部抱住皇位,必然後患無窮.如果他能說服各部,以維護契丹的理由將個別團結起來發兵救援北漢,這個契丹皇帝精明的很,官家識英雄重英雄,可他一發兵.咱們打北漢就吃力的很了."

    楊浩道:"那麼官家令大將軍駐守團柏谷,可是為了阻止契丹人攻來?"

    程世雄道:"不錯,這一番討伐北漢,官家勢在必得,征調了大量的軍隊和輜重糧草,豈肯無功而返?官家當初發兵時就擔心契丹人終會出兵,早已令潘美,郭進兩員大將守在通天河畔,又令李繼勳,何繼筠守在插云嶺上,卡住了這一水一陸兩條要道,但是官家還是放心不下,你要知道一旦讓契丹人長驅直入,于城中北漢軍里應外合,我們的大軍就危險了,官家怕是也不能安然南返.是以又派俺老程去團柏谷駐守,隨時出兵接應潘,李兩路人馬.至于這北漢……"

    程世雄搖了搖頭,歎道:"若是幾路大軍都能擋得住契丹人的鐵騎.堅持一個月以上,這北漢便要從此姓宋了,若是不然,恐怕官家這一遭兒又要無功而返.唉,這北漢……真實一塊難啃的骨頭啊.自郭威朝時,便打來打去,反反複複直到今日,北漢越打越窮,越打越破,可是在契丹人的支援之下,它卻總是不肯倒下."

    楊浩擔心地問道:"那麼將軍覺的,咱們能擋住契丹鐵騎一個月的攻擊麼?"

    程世雄沉默有頃,說道:"還沒出招,誰知道誰勝誰負?不過……以我預料,若是指揮得當,打上幾個勝仗是可能的,但是契丹人其實想想而來,咱們想在契丹人的家門口擋他們一個月,恐怕……很難辦到.俺猜,官家也是這麼想的,他只是還不甘心而已,再過幾日,若是仍無希望攻下北漢城,恐怕他就要改變主意准備撤兵了.小說整理發布于.l⑹.cΟM"

    楊浩站在他身後,看向那座被洪水圍住的城池,沉默半晌,說道:"將軍,樹下覺的,如果這一番不能滅了北漢,卻也未必就無功而返.其實,臣下有個法兒,這法兒在中原是行不通的,但是在這地廣人稀的西北地面上,相信卻能奏效.屬下相信,這法兒只要使出來,北漢不滅也滅了,只是……這一計雖不需刀槍劍戟殺來殺去的,其中的麻煩卻不必戰場厮殺為少,不知道官家會不會接受."

    程世雄豁然轉身,很感興趣地道:"喔,你又什麼法兒能不動刀兵便滅了北漢,且說與本將軍聽聽."

    楊浩往山下一指,胸有成竹地道:"這一計……鞭尸釜底抽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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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0章 連升三級

    楊浩說道:"將軍你看,原來咱們還看不出什麼,可是此時此刻,立足于此,從這里看下去,那一片汪洋中的,不過是一座孤城,一旦洪水退卻,這座城如何能夠繼續存在下去?"

    未等程世雄疑問,楊浩把手徐徐一揮,說道:"靠的就是北漢各州縣的那些百姓.那些百姓大多面黃肌瘦,家無存糧,然而就是他們這些看起來比乞丐強不了幾分的百姓,在向北漢朝供應錢糧稅賦北漢從百姓手中一文一文的榨來血汗,維持著他們對契丹人的孝敬,維持著他們的軍備軍餉,維持著那些高管貴人的優渥豪綽的生活.

    西北地區本就地廣人稀,比不的中原人口密集,流動也快,如果咱們能把這里的百姓遷往其他地方,那麼北漢還有什麼?就只剩下這一座城池而已.沒有了百姓,誰來供養他們?沒有了百姓,兵員的損失他們從哪里補充?沒有了錢糧和軍隊,他們拿什麼守住北漢?那時候,他們想不亡都不成了."

    程世雄聽罷怔了半晌,一拍大腿,喜道:"妙啊,這麼損的法兒……啊不,這麼高明的法兒,俺老程怎麼就不曾想到,果然是一條絕妙的絕戶之計,哈哈哈……"

    楊浩笑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從來不把這些升斗小民放在眼里.這些小民就像風中的小草,任誰有兵,來了都能踐踏一番,可是不管是誰,都離不了這些卑微的小民,民為國之本,這句話絕不是一句空談.這些人上人,誰也不能真的離開這些小民,離了他們,這些大人物也就沒了立足之本.一旦他們失去利用價值,契丹人也不會再來幫他們.

    可是,這麼做並不比打仗簡單.甚至還要麻煩,故土難離啊,哪怕他們要遷去的地方富得流油,這些從不曾離開國家門的百姓還是會畏懼,會擔心,怎麼遷移,這麼多的人口一路的飲食住宿如何安排,遷移到哪里,到時候房舍,田地如何分配,如何安撫,這些事都棘手的很……"

    程世雄樂不可支地道:"俺只負責打仗,這些事再棘手也與俺老程毫不相干.要頭痛,讓官家和他那些大臣文官們去頭痛吧,嘿嘿,事不宜遲,俺這就去說于官家聽."

    他重重一拍楊浩的肩膀,贊道:"你不錯,你真的很不錯,哈哈哈……"

    程世雄毫無五品大員的形象.得了這樣好計,頓時眉飛色舞,像只大馬猴似的跑到趙匡胤那里得瑟去了.

    楊浩被他親熱的一巴掌拍的半邊膀子酸麻,看著程世雄一溜煙離去.他苦笑幾聲,抬頭看看天色.心道:"我該練刀了."他緊緊佩刀束帶,也向山坡下走去. w-а-р.ㄧ!б!ΚχS.СΟМ

    趙匡胤與文武臣僚們計議半晌,眼看眾文武都離開了大帳,他坐在那兒卻一動不動,如今有太多的取舍讓他難以放下了.此番出兵是為了北漢,北漢這塊肥肉就在眼前.再給他一個月時間,應該就能拿下來了,可使契丹人終于還是出兵了.

    契丹人的國力,現在是在他之上的,而且這里距契丹人太近了,他們策馬揚鞭,若無山水相阻,幾乎朝發夕至.可是自己這邊呢,戰線拉的卻太長了.現在還不是與契丹人決一死戰的時候.他清楚地認識到,要與契丹人一戰,必須得充分准備,解決所有後顧之憂,積蓄錢糧,准備充足的針對北方騎兵的武器和戰術戰法,現在要在契丹人的家門口打一場硬仗,是不智之舉.但有小勝,無力追之,若逢大敗,這兩條腿卻是跑不過契丹人的四條腿的,那時恐怕這支精銳之師就得交待在這兒.

    然而,以前與北漢征戰,契丹人總是及時出兵干擾,致使雙方難動大的干戈,這一番成功本已在望,就這麼退卻了?下一次的機會,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趙匡胤正在心中權衡利弊得失,一個小黃門兒躡手躡腳地走進大帳,彎腰稟道:"官,家,廣原防禦使程世雄求見."

    "喔?"趙匡胤濃眉一挑,吩咐道:"宣他覲見."

    程世雄進入大帳,只見官家一身戎裝,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兒等他,連忙上前參拜,他還未及拜倒,趙匡胤已上前一步,笑微微地講他攙了起來:"程將軍不必多禮,此刻非比升帳朝會,來來來,坐下說."

    一旁小黃門搬過了錦墩,程世雄叉手站著,侯趙匡胤轉回案後坐了,這才行了一禮,欠著屁股坐了下去.

    趙匡胤滿面春風地道:"程將軍去而複返,可是有什麼要事說與朕知道?手機站直接訪問 1 6 k x s. "

    程世雄拱手道:"是,臣方才返回營中,吩咐手下將領做好明日啟程之種種准備,又將官家的聖諭說與左右親信知道,臣的身邊有一親兵,得知我軍如今兩難處境之後獻上一計,臣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所以匆匆跑來報與官家知道."

    趙匡胤最喜歡憨直粗魯的武將,而程世雄又是折家的將,如今雖對他稱臣,實際上卻是聽命于折家.心中更存了招攬之意,是以聞言親切的贊道:"好,程將軍不但戰陣上驍勇無敵,還能為朕出謀劃策,朕很是歡喜,你且說來,是怎樣的妙計,"

    程世雄便把楊浩的話說了一遍,趙匡胤聽了沉吟不語,程世雄不禁忐忑起來,試探著問道:"官家可是覺得此計不可行麼?呃……俺這個親兵,入伍不久,見識自然是短淺的,若是說差了,還請官家莫怪."

    趙匡胤搖搖頭,瞟了他一眼道:"你這個親兵,嘿嘿,做一個親兵著實可惜了."

    程世雄聽出他弦外之音,不禁喜道:"官家也覺得可行?"

    趙匡胤正要回答,門口兒小黃兒又細聲細氣的稟道:"啟奏聖上,程德玄求見."

    大宋臣僚私下都稱皇帝位官家,這是一種親昵而不失恭敬的俗稱,正式場合還是要敬稱聖上的,程世雄是外臣,當著他的面,那小黃門便改用了正式稱呼.

    趙匡胤不想讓程世雄回避,免得他覺得之計把他當外人,便道:"宣他進來吧."

    程德玄進入帳中,便見到官家高坐案後,一旁側首坐著程世雄,忙近前向皇帝大禮參拜.趙匡胤侯他行禮禮畢宣他起身,淡淡問道:"天色已晚,程卿來見朕,有什麼事麼?"

    程德玄看了程世雄一眼,見皇帝沒有要他回避的意思,便和顏悅色道:"聖上,微臣思慮不周,弄這一場大水,不曾真個奏效,反而延誤了我軍攻城,特來向聖上請罪."

    趙匡胤擺手道:"罷了,這不是你的錯.說起來,朕只恨你這一計想得晚了,唉!若是我軍一道北漢城下便用此計而非強攻,此刻北漢依然在朕的手中了."

    程德率聽他並未怪罪自己,心中歡喜,忙又秉道:"微臣真的契丹人依然發兵,留給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方才遠眺北漢都城,苦思解決的辦法,忽地想到一條計策,特來獻于陛下."

    "喔?"趙匡胤大為詫異,今番程世雄剛剛獻計,這程德玄又來獻計,這程德玄又來獻計,看來取北漢還是大有可為啊.他欣然問道:"程卿請說,有何妙計呈上?"

    程德玄雙手高拱,謹然說道:"聖上,臣這一計,叫做釜底抽薪之計."

    "啊!"程世雄大叫一聲,手指程德玄,剛想說一句:"俺的親兵已想到你前面去了."忽地想起這是在皇帝面前,忙又閉緊了他的大嘴巴.

    趙匡胤知道他的想法,似笑非笑的倪他一眼,方才說道:"釜底抽薪?如何釜底抽薪法兒,你且詳細說來."

    "是,臣遵旨."程德玄好奇地看了眼扭著大屁股好像有點坐不住似的程世雄,定定心神,朗聲說道:"聖上,反砍伐樹木,必先去其枝葉,然後去其根低.如今北漢外有契丹之助,內有民眾貢賦,我大宋天兵在短時間內恐難攻下.如就此回返,三五年北漢元氣回複,下次討伐又要勞民傷財.微臣想,西北地方地廣人稀,最為寶貴的就是人口.如果我軍已必須要退,不得不退,何如把北漢國內的百姓盡量遷往我大宋呢?失去了百姓,北漢便名存實亡,不攻自破了."

    趙匡胤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且詳細說說."

    "是,聖上,幸虧聖上早有防備,如今潘江軍在通天河,李將軍在插云嶺,已分別不下重病防范契丹人攻來,又有程將軍去困柏谷接應左右,必可阻契丹人于一時.乘此機會,我們若將北漢民眾盡量遷往大宋,斷絕北漢的貢獻.這樣,不用幾年時間,北漢自會滅亡.只是,這如何搬遷,如何安置,如何安撫,還須像個穩妥的辦法,否則若激起民變,或者遷走的百姓大量死亡,則反失民心,大為不妙."

    程德玄口才了得,將遷移北漢民眾的利弊得失娓娓道來,說的清楚明白嗎,比程世雄更有說服力,趙匡胤聽得連連點頭,程德玄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只道這一番比受采納嗎,彌補上一計的遺憾,不料趙匡胤聽了卻沒有什麼表示,待他全部說完了,只點了點頭,淡淡地道:"程卿憂心國事,獻計獻策,朕甚嘉勉.此計,朕會令眾臣僚好生計議一番,天色晚了,朕也要歇息了.程卿,你們二人且退下吧.",

    程世雄,程德玄方才見他頻頻點頭,都道他肯欣然應允了,不想卻等來這麼一句話,二人齊齊一怔,連忙分別辭駕,拜別而出.

    一出大帳,程德玄便向程世雄拱手笑道:"程將軍,下官沒想到您也在這兒,今日攻城,程將軍之驍勇,令下官欽佩的很呐,戰陣之上,堪與程將軍匹敵的虎將著實不多."

    這本是一句恭維話,可程世雄對這個本家卻不像上次那麼客氣,他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便道:"再如何驍勇,這城池不還是沒攻下來麼?此事不提也罷,明日本將軍就要發兵趕赴團柏谷,如今要回去安排一番,告辭了."說罷揚長而去.

    程德玄愕然拱手,望著程世雄背影暗道:"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打不下那城,也用不著向我撒氣吧?真是……粗人一個."他搖搖頭,也拂袖而去.

    程世雄一面走,一面在腹中大罵:"直娘賊,老子沒你能說,文縐縐的又是比作甚麼大樹,又是甚麼官家英明,竟來搶俺手下功勞.官家若把這功勞只算在你一人身上,那俺絕不罷休."

    程世雄最為護短,否則哪有那許多驕兵悍將為他誓死效力,如今程德玄向官家獻計,其實並不知道他已獻上此計了,也算不得搶功.可是他見程德玄口齒伶俐,說的遠比他更具說服力,自己這先說的反不如這後說的,覺得愧對自己屬下,這股邪火兒自然要發泄在程德玄的身上了.

    一個無名火起,一個莫名其妙,兩人獻策者不歡而散,大帳中趙官家卻親手執著火燭,正望著帳中懸掛的那張大幅地圖出身.地圖非常簡陋,只有幾座重要城池和幾條重要的山川河流的位置,趙匡胤點了點北漢城的位置,在它周圍慢慢打量著.

    北面的插云嶺,東面的通天河,兩者之間的團柏谷,三處都是要隘,然而,在三者之間還有無數的山谷河川,契丹人和北漢人更加熟悉這里的路徑,一旦還有什麼可以通行的秘密要道,被他們突破進來的話,那麼這三處下奶的作用就全部喪失了.

    從地勢上看,傳過這一片邊綿的山脈,就是向南一馬平川的河谷平地,西面和東面都是山脈,整個河谷地就像被圍在當中的一片狩獵場,而置身中央的北漢都城就是那只獵物,一旦契丹人鐵騎傳過那片要隘,北漢都城這只獵物就成了誘餌,自己這個捕捉獵物的獵人反過來就要變成被人狩獵的目標.十五六萬以步兵為主,陸戰一月有余身心俱疲,又缺少戰車等抗拒騎兵的必要裝備的隊伍,一旦對上這只挾銳而來的虎狼之兵會是什麼下場?

    不能存著僥幸的想法,戰場上可以有僥幸,但是身為統帥者是不可以把僥幸當成一仗的,如今是該做好走的准備了,如果就這麼撤走,下次來攻北漢時它必然再度恢複元氣,可是帶上北漢的百姓一起走那就不同了.(更/新/最/快  http://w/a|p.1|6|k|x|s.c|o|М)

    趙匡義暗忖:"如今北漢國百姓一共不過五萬余戶,這還是把那窮山惡水山溝里的人全都計算在內的,這麼點人口早已國不像國了,只是勉強支撐而已.

    若是能將北漢殘存幾個州縣的百姓盡量前往內地,哪怕只遷走三分之一,這北漢也要垮了,不過……那個甚麼楊浩和程德玄都曾提到搬遷,安置,顯見遷移人口能否成功,這才是其中重點.

    朕如今秣馬厲兵,南征北討,試圖一統天下,打的是仁義的旗號.若這遷走的一眾老弱婦孺安排不善,暴死于途,那與直接在此屠盡北漢居民有何兩樣?此事一旦傳來,必受天下人指摘,未免得不償失.朕要用此計,先得想好這些民眾的搬遷安置才行啊."

    趙匡義的手指再度指向地圖,在北漢都城及其周圍徐徐地劃了個圈,然後向東緩緩滑去,滑向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京東東路……

    河南,山東,這一片區域相對平穩一些,也富裕一些,但是一下子安置兩萬多戶外來居民,恐怕哪個地方官都吃不消,但是可以一路行去,逐步安置,把帶走的北漢百姓分散安置,妥善安置在這四路.

    然而由此向東,整個進行路線幾乎是橫著的,猶如一條長蛇,處處暴露在契丹人的眼皮底下,以契丹騎兵的突破速度,如果橫下一條心來阻攔,恐怕各地駐軍難以阻擋,而自己的大軍也無法護應周全.

    另一條路,就是把這些百姓一路南遷,進入永興軍路,往府州,河中,延安一代轉移,這條路下去,越往南走越安全,尤其是一旦過了黃河,契丹人未必便敢再追下去,但是這一來,這些人口就要置于折家地方勢力割區,壯大他們的力量,恐更難讓他們馴服.北漢解決了,萬一西南再生事端,那不是一得之後又有一失?

    趙匡胤思慮再三,終于下定決心,轉身回到案前,把燈燭放下,高聲吩咐道:"去,傳朕旨意,程世雄部署楊浩,進諫有功,破格加官,著即攜升為西翔都監,仁移民欽差副使,令程世雄撥一路人馬給他,立即著手北漢百姓內遷事宜.再傳朕旨意,攜升都監程德玄為引進副使,忍移民欽差正使,全權負責北漢百姓內遷事宜.沿路官府,駐軍,當盡力給予方便,攜住兩位天使辦理移民內遷事宜,不得有誤."

    一旁起居郎匆匆記述,起居舍人草擬聖諭,聽到官家攜升程世雄麾下一小卒為八品都監時,以二人整日隨侍天子,見多識廣的氣度,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訝異.

    都監是官,而且是八品官.從一個小卒,一個小吏,循正常途徑做官的話,那難度不亞于在某事業單位打零工的轉正為一名國家正式公務員.而且大宋官員分為九品,這人一步便從無級提升到八品,直接跳過了從九品,九品,從八品,這是連升三級啊.

    程德玄原來是八品都監,如今提拔為引進副使,正七品的官兒,這連升倆級的榮耀比他楊浩從小卒而做官,且連升三級而為監管的光彩來不免要黯然失色了.

    別看後人看戲曲,戲台上的七品官都是芝麻官,那是因為戲里的主角盡是帝王將相,其實這七品官可不算小,正兒八經進士出身的博學才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弄個七品官當當的.

    如今大宋朝廷上,一二品的官多的虛職,用來給年老德茗,功勳卓著的老臣加封榮耀只用的.朝廷上真正掌大全的多是從二品'正三品開始的官吏,從五品網上的官那已是相當級別的高官了.這官豈是那麼好當的,後來的大宋咸安郡王韓世忠少年時乃一潑皮,人稱潑韓五,只因出身卑微,他當兵之後屢立戰功,也不過是個從九品的承節郎.雖說後來做官不比開國時容易,更要循資履曆,由此也可見升官之難了.

    所以說,接近天顏就有這個好處,以帝王之尊,他未必記得住那些芝麻小官的官職,所以隨口一封,這職階就不低了.

    齊聚舍人匆匆擬好聖旨交予趙官家看了,趙官家瀏覽一遍,點頭允可.用過了玉璽,便有內侍太監持 旨分別趕去傳旨.趙匡胤略一思忖.又換過一個小黃門,沉聲道:"去,吧程德玄給朕喚來,朕還有吩咐 與他."

    小黃門奉諭,一溜煙的去找程德玄了,程德玄接了聖旨,得知自己做了欽差天使,官升倆級,真自喜 悅不禁,一聽聖上傳喚,慌忙整裝再度趕向官家的營帳,拜謝天恩.

    趙匡胤對他嘉勉一番,這才吩咐道:"程德玄,明日朕便撥一路人馬給你,搜羅北漢國遠近居民,軟 硬兼施,把他們盡數遷往宋境.此釜底抽薪之計,是你也程世雄麾下楊浩倆人先後進諫,朕識人重人,賞 罰分明,便把這樁大事交予你二人去辦.至于沿路官府,駐軍,你二人持天子節,可就近借助其力."

    "微臣謹遵聖命."

    "你來,"趙匡胤把他引到地圖前.往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一帶用手指一揮,說道:"朕 命你把這些老百姓帶到這里,一路分散安置,直至京東東路.這是此番移民內遷的第一挑路線,你要盡量 循這條路線去走."

    "是."

    "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如果契丹人來的急了,獲悉朕遷走了北漢百姓之後沿途堵截追殺,而朕 又不能發兵阻截,你等實在東去不得……"

    趙匡胤的目光慢慢移向西南.手指向那里重重的一劃,沉聲道:"那就往西南去,引北漢百姓往 府州延安府一代轉移,在那里安置他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法子,能不去盡量不走,但若事涉百姓安危 .你亦可便宜行事."

    程德玄心中了然,沉聲道:"是,微臣必竭盡全力,不負聖上所托."

    此時楊浩正在半山腰營中練刀,他光著脊梁,剛剛滿頭大汗的劈下四百零一刀,一抬頭,就見一個 小黃門在四個高大禁軍武士護衛下扭著屁股進了軍營,楊浩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便又全神貫注的在手中刀 上,他還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居然升了官了,而且還連升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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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1章 兩個鳥人

    第二天一早,移民欽差正副使者各著官衣入帳參見皇帝,趙大對他二人又嘉勉鼓勵一番,便說軍情緊急,令二人從速准備,遷移百姓.二人領命,各自退下,便去點收自己的人馬.

    程世雄整束三軍,已經要拔寨起營趕赴柏谷了,見楊浩一身光鮮地趕回來,程世雄咧開大嘴便笑,真比他自己升了官還要開心.程世雄手下一眾親兵也都親熱地圍上來,這個摸摸他的官衣,那個碰碰他的官帽,談笑恭喜間帶著幾分羨慕.

    程世雄見眾人圍著楊浩說個不停,全然沒了軍隊中的肅穆氣氛,而自己的大軍正齊刷刷地站在一旁侯命,倒忘了自己方才眉開眼笑,也和他們一樣不成體統.他咳一聲,喝道:"好啦好啦,等戰事了啦,讓小楊請大家吃酒,那時再談笑不遲,發兵在即,都給俺老程規矩一些."

    喝退了眾親兵,程世雄便哈哈笑道:"奉聖喻,本將軍要拔一千名精兵聽你調用,你是俺老程的人,你出息了,俺臉上也光彩,這麼著,俺再奉送你五百人,湊組三營之數.俺老程的人馬如今全在這兒,你盡管挑."

    楊浩聽了心中感激,他看了程世雄一眼,看他臉上真心為自己高興的喜悅,便長長一揖,再不多言,大恩不必謝的.他走向那整整齊齊,肅立如山的隊伍,目光緩緩移動,指道:"范老四,劉世軒,全部出列"

    這兩人已與他打過幾天交道,彼此也有了交情,用著順手,自然是要調過來的. (更/新/最/快  http://w/a|p.1|6|k|x|s.c|o|М)

    隨後楊浩又向後隊走去,不時叫出一些有點熟悉的軍官來.他知道程世雄此去是有惡仗要打的,因此不願挑些精銳,程世雄看在眼里,便制止了他,主動幫他選出一些能打硬仗的人馬來.楊浩連忙歉謝道:"將軍,卑職此去主要是運送北漢居民,不比將軍此去團柏谷要有硬仗要打,精銳之師還是留給將軍為好."

    程世雄道:"本將用兵,也不差不了那幾個人.就按本將軍給你挑選的人好啦,你是本將軍向官家舉薦的,這一回你是副使,事兒要辦的漂亮,不要給本將軍丟臉,那就成啦."

    楊浩拗不過他好意,只得依了他的安排.這時軍中編制,多按廂,軍,營都四級編制.一廂下轄十軍,一軍下轄五營,一營下轄五都,五都軍卒一百人.楊浩受皇帝命,應領兩營人馬,程世雄又多撥了一營人給他,下轄一千五百人,三個營指揮,六個副指揮,十五個都頭,十五個副都頭,都是戰陣經驗豐富的將領.

    安排已畢,程世雄便拔營上路趕赴團柏古,楊浩便帶著一千五百軍卒趕去與程德玄彙合.程德玄受撥禁軍二千人,因他是正使,為了讓他能順利完成遷民重任,趙大又把軍中少量的戰車,馬匹等都撥付了給他,如今都用來承載糧食,至于更多的運輸工具,卻需要兩位欽差自行籌備了.

    二人見面,匆匆商議一番,定下集合地點,便各自率人去搜索北漢居民,二人都以一都為一軍,將人馬分散遣出,將能搜羅到的北漢居民盡皆遷至集合地點待命,已備啟程上路.

    楊浩集合自己的三營人馬,向他們面授機宜道:"你等此去,可多尋訪縣鎮等較繁庶的地區,那里的居民要多一些,我們時間有限,五日之內,能弄來多少人,就算多少人.中原雖比此地富庶,但是那些一生不曾離開過家門的百姓未必肯遷移,你等要多講講中原的繁華富庶,軟硬兼施,恐嚇一番也是使得的,但是不可殺人,不可**,可不劫掠,違者軍法從事."

    楊浩又細細講了許多,眾都頭心領神會,立即一哄而散,他們這些兵前些日子隨著程世雄掃蕩北漢外圍都城,對這周圍的地理都是極熟悉的,哪里繁華,哪里人多,心中都有數,這些大兵興沖沖趕去,不管是縣城還是村鎮,但見了人便去抓丁,這一回不但抓丁,而且男女老少是一個也不放過.

    那些縣城,村鎮里有些大戶人家,往常一見軍馬來,不管打的是何方旗號,照例敲鑼打鼓,送上牛羊銀錢犒勞一番,這些大兵也就繞過了他們的家門,可這一遭兒不靈了,家里越是有錢的,青壯勞力多的,騾馬車輛多的,越是宋兵搬遷的對象.

    在刀槍的恐嚇之下,這些富紳大戶只得忐忑不安地套起騾馬,裹起細軟,戀戀不舍地丟下一院子壇壇罐罐上路了,三五個持刀槍的大兵便押著數百號一步三回頭地百姓,像轟羊似往集合地點馳馬趕去.其余的宋軍則繼續往下一座村寨里趕去.

    對那些窮苦百姓,宋軍便向他們吹噓廣原如何富饒

    吹噓大宋如何富饒,百姓如何富有,那真是遍地黃金,去了就有活干,每人吃肉喝酒,守城門的都穿林羅綢緞,它比北漢的縣太爺都福.一面又恐嚇他們,說契丹人新換了一個皇帝,這個皇帝藍眼睛紅頭發,乃是厲鬼托生轉世,喜食人心,殘虐無比.這一遭,契丹人被他派來,是來**擄虐,把整個北漢變成不毛之地的,嚇得那些沒見識的村民一愣一愣的.

    這些說辭自然是楊浩剽竊後事某一路勢力對鄉間百姓的宣傳,這些說辭對那些大字不識,缺少見識的老百姓是很有殺傷力的,因為他們信.于是這些鄉民便心驚膽戰地隨著宋軍離開了祖祖輩輩生與死長于斯的家鄉.

    他們家徒四壁,根本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一家老少扛起半口袋糧食,揭起那口大鍋,全部家當就全在身上了,集中速度到比那些富戶更快.

    這一日,趙官家得到軍機情報,契丹南院宰相耶律沙,翼王耶律敵烈帥大將耶律蛙哥,耶律德里,令穩都敏,祥穩已趕赴通天河.

    駐守通天河的乃是宋將潘美,郭進,這兩員驍將戰陣經驗十分豐富,均是大宋首屈一指的名將.尤其是潘美,這個在評書《楊家將》里被描繪成憑借裙帶關系做了太師,專門陷害楊家將的大宋第一奸臣潘仁美,實是大宋開國第一名將滅荊湖,滅後蜀乃至後來滅南漢,滅南唐,滅北漢,這些滅國大戰役中,他都是一路主將,此人機警多智,能征善戰,所立下的功勞比楊家將全部人的功勞綁在一塊還要多上一倍不止.

    契丹南院宰相耶律沙本也是一員戰場驍將,但是對上早有准備的潘美...(一路看,電腦站w|w\w.1|6|k/X/S.c|O/M).......

    潘美他就不是對手了.他匆匆趕到通天河,前邊探馬斥候已先行過河,四下搜索不見埋伏,遂向河那邊發出訊號.耶律沙心急赴援,想要搶在南院大王,北院大王之前立下頭功,一見對岸沒有埋伏,還道宋軍正攻北漢,並不曾在這處要道上安排阻擋契丹鐵騎的人馬,大喜之下不待後軍趕到,立即下令過河,且身先士卒,與冀王耶律敵烈沖在前頭

    不想他的大軍剛剛半渡,就聽到山谷中一聲炮響,余音嫋嫋尚未散去,便聽河谷上游傳來奔牛狂嗥的聲音,一個比兩匹馬迭起來還要高的巨浪裹著泥沙碎石和橫沖直撞的排木咆哮而來,把契丹人馬一截兩半.

    已經過河的耶律沙和耶律敵烈目瞪口呆,率領中軍正在渡河的遼將耶律德里被一根排木連人帶馬打的粉碎,耶律沙的兒子耶律蛙哥也做了一只通天河里的死青蛙,無數正在渡河的契丹兵被沖的不知去向.

    待押後陣的令穩都敏,祥穩兩員大將率軍趕到,只能勒馬站在河岸上,眼睜睜看著河對岸的宰相夫人和冀王被潘美郭進兩個殺神各率一路兵馬自左右殺到,先是一陣密不透風的排箭,射殺無數勇士,然後便亮出刀槍,開始了一面倒的大屠殺…

    此時,程德玄和楊浩這對拆遷辦正副主任正干的熱火朝天.程德玄的人馬沒有楊浩的人馬熟悉周邊城池道路,但是一來他們人多,比楊浩多了五都人馬,二來他們的辦事效率要比楊浩快得多,所以搜羅來的百姓比楊浩多.

    在程德玄的授意之下,他手下的兵根本不需要軟硬兼施的搞什麼宣傳,只要見了村鎮,他們進去就搶,搶人,搶騾馬車輛,所有代步工具全搶,細軟銀錢允許百姓帶著,累贅之物硬逼著他們拋下.

    你不舍得?好辦,一把火燒個精光,看你還有什麼可留戀的.要背上糧食?不用你操心,官家撥發了大批的軍糧,本來都是准備打北漢,以及打下北漢之後用來安撫城中百姓的,現在都給你們吃了,還怕不撐你個小辮兒朝天?

    兩位奉旨欽差,大宋天使跟競賽似的搶人,馳馬原上的人口越來越多.這里的人窮富都有,大戶小民眾多,可不比前兩日楊浩搜索的那村子哥哥都像難民似的,其中不乏錦衣玉食,養得白白胖胖的富紳,和俊俏白淨的大姑娘.有些大兵便不免圍著人家大姑娘打轉,雖還不曾有人真個敢做些什麼,口舌便宜卻占了不少,拉這途中推推搡搡,趁機蹭蹭摸摸的事也是有的.

    程德玄和楊浩擔心有人會趁機勒索劫掠富紳錢財,**丨婦女觸犯軍規,于是一面重申軍紀,一面各自抽調一支親軍,臂上幫了紅布條,在人馬越聚越多的馳馬原上維持紀律,才幾日功夫,把馳馬原管理的井井有條,竟也有些臨時政丨府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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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2章 一帝一後

    通天河一戰,潘美,郭進大獲全勝,殺敵八千余,契丹南院宰相耶律沙,冀王耶律敵烈授首,令穩都敏,詳穩唐年軍與潘美,郭進隔河對峙,不敢妄進.

    消息傳到皇帝行營,趙匡胤大喜,立即通報全軍,傳令嘉獎,又將前線送回的契丹人頭顱挑在高杆之上,打擊北漢守軍士氣,一時間,趙大意氣飛揚,只想插云嶺一線若也能予敵重創,說不定連番挫敗之不,契丹新皇帝便受百官攻訐,那時契丹人自顧不暇,圖取北漢也有了希望,于是立即傳令,命程世雄遣一部人馬赴插云嶺,築固那里的防線.

    程世雄一部還未趕到插云嶺.插云嶺上又傳大捷消息,契丹南院大王,北院大王聯袂而來,強攻插云嶺.宋軍善守,而契丹鐵騎在此雄嶺上卻無用武之地,結果被李繼勳,何繼筠兩員虎將殺的大敗,一場激戰,生擒契丹武州刺史王彥符,斬首一千余,獲戰馬六百匹,並俘虜北國漢族兵三百人,契丹族兵一百六十人.

    趙官家聞之大悅,一時躊躇滿志.正思忖要不要令程德率,楊浩暫緩遷移百姓事宜,直至強行攻取北漢都城,不想他召集群臣還未商議出個對策來,忽地有探馬飛奔來報.百里外山徑之中突現契丹人蹤影,前鋒千余鐵騎正向這里奔襲而來,到底敵人數目多少,尚在打探之中.

    趙匡胤聞言大驚,立即調度三軍,撇下北漢都城向北方擺開迎戰陣勢.趙匡胤面上冷靜,心中也是暗自驚懍:"這支契丹人馬到底從何而來?是通天河,插云嶺方向出了什麼大變故,還是契丹人另有秘道可行?不管如何,若是契丹人突破險隘殺到面前,自己在前方部署的重兵都成了無用之物,契丹人與北漢兵馬合兵一處後,那自己想要從容退卻也不可得了.手機站直接訪問 1 6 k x s.

    趙匡胤一面令人去通知程德玄.不管已經搜里來多少百姓,從速上路返回宋國,一面命人去通知程世雄率兵回援.至于插云嶺,通天河一線,他也派人前擊了解軍情,著令他們徐徐調度,准備回撤,為恐他們身在險地,落入契丹人埋伏,趙匡胤授予他們擅專機變之權.令自擇道路,分路返回,至平城一帶再予彙合.

    此時,契丹鐵騎翻五猴山,出飛狐谷,正自密道中徐徐出來.先鋒干人隊已馳奔北漢都城探察情形,前軍六個騎兵大隊已在谷外擺開陣勢,中軍拱衛著主將正自谷中緩緩出來.

    這支契丹大軍的主將內著靛藍色盤領窄袖長袍,外罩細鱗鎖子甲,胸養一方亮閃閃的護心宴鏡,兜鎏及護項上飾著純白色的銀狐毛,頭頂銀盔上一束長長的*羽飄揚.襯的她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英氣勃發中透著十分的嫵媚妖嬈,竟是一員年輕俊俏的女將.

    這員年輕貌美的女將正是北國皇後蕭綽蕭炎炎,看她明眸皓齒,眉心一點朱紅,肋下佩劍,肩上有弓,背後一壺雕翎,紅顏嬌媚,卻絲毫不掩英姿.

    在她左側,形影相隨一員虎將,正是曾陪她冒險入廣原刺殺程世雄的那個大漢,此人漢名韓德讓,契丹名耶律隆運,乃契丹國權知南京留守.

    在蕭皇後右側,也是一員年輕剽悍的將領,星眸朗目,英氣勃勃.他是契丹皇族,剛剛被提拔為大惕隱司,執掌契丹皇族政教與調解內部糾紛,他本是一個契丹郎君.郎君是漢語.在契丹語屯諉作"舍利","沙里",意為勇士,是契丹貴族中無職事而勇武者的稱號,如今新帝登基,將他委以要職,此人便死心踏地為新革效命了,他的名字叫……耶律休哥.

    韓德讓和耶律休哥如今還沒有資格獨領大軍,他們只是蕭綽身邊聽命的將領,這一路軍真正的統兵大帥正在谷外六陣之中,橫刀立馬,整軍待命巴此人乃是契丹老將,兵馬大總管耶律掛烈,此人賞異分明,甚得軍民,是一員契丹名將.

    中軍井然有序,徐徐出谷,在谷外排列出一個個大陣,耶律披烈馳馬奔到蕭綽身旁,蕭綽問道:"拉烈老將軍,如今北漢情形如何?"

    耶律垯烈抱拳說道:"啟稟蕭後,北漢據城苦戰,宋軍攻之不下引水灌城,如今汪洋剛剛退卻,北漢都城仍在劉氏手中,但已岌岌可危了."

    蕭後柳眉微揚,那雙極嫵媚的眼睛微微掃視軍陣,信口又問:"南院大王,北院大王攻插云嶺,南院宰相耶律沙,冀王耶律敵烈攻通天河,情形如何了?"

    耶律控烈又道:"蕭後,南院大王,北院大王攻插云冷小敗,耶律沙,耶律敵烈冒失前失,于遵天河中伏,傷損過半.不過這像路大軍皆已成功牽制住潘美,李繼勳兩路人馬."

    蕭綽微微一笑,恰如薔薇花開門端地嫵媚:"甚好,且不管他們,立即發兵,直取北漢城下,與北漢兵馬里應外合,若擒下宋帝,再大的犧牲那也值得了."

    "末將遵命!"老將耶律垯烈把花白的胡子一拋,廖馬返回本陣,把旗幟一揚,蒼涼**的號角升起,一隊隊契丹軍開始徐徐向前開拔.

    鐵蹄踐踏,一隊隊騎兵先是緩緩前行,待與後陣拉開距離便策馬輕馳起來,仿佛一座座移動的鋼鐵叢林,刀槍並舉,沒有人喊,沒有馬嘶.肅穆中掀起沖宵的殺氣……

    ※※※※※※※※※※※※※※※※※※※※※※※※※※※

    宋營中,諸將正在紛紛進言苦勸皇帝.

    "聖上,此番契丹主將是契丹兵馬大總管耶律控烈,此人工于心計,用兵老辣,如今潘將軍,李將軍那邊被契丹人糾纏住一時無法回援.契丹人長驅直入,打的是直搗腹心的主意,目標就是聖上,聖上應該及早退兵再是."

    "聖上,咱們此番北上,目標是北漢,而不是契丹.無論是軍械還是部署,都不適宜與大股騎兵做戰.應該當機立斷,馬上撤退."

    "聖上,留是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聖上,此時退走,還可從容布置.

    若待契丹人排布好陣勢,再以騎兵截弊我軍退路,那時要退便只有選擇河谷山川難行之徑,到那時咱們這積如山的糧秣軍械都要拋置于此.無法帶回去了……"

    "聖上……"

    "都不要說了."趙匡胤正在帳中疾走,忽地頓住腳步,沉聲說道:"朕並非想要孤注一擲.但是朕不能現在退卻,我們必須把契丹人奉制在這兒,使潘美,李繼勳兩路大軍得以脫身.同時,我們在這里再打幾仗,才能給程德玄,楊浩留出時間,讓他們把北漢之民遷往我大宋領地,為了潘美,李繼勳的兩路大軍,朕要留下.為了那數萬北漢百姓,朕…()…也要留下."

    他徐徐吐了口氣,淡淡說道:"一旦敵勢強勁,我軍便翻山越嶺,循河谷山川道路南返.契丹人鐵騎再如何驍勇,到了那種地方他們也沒有了用武之地,至于糧草軍械……"

    趙匡胤淡淡一笑道:"就算全留給他們,又能濟得他們食用到幾時?在朕心中,一萬民戶,抵得過百萬斛糧食!"

    眾將聽皇上說的斬釘截鐵,不禁面面相覷無由再勸,一旁早有兩個文官撲上前去贊道:"聖上以民為重,實為一代仁主……"

    契丹人來的太快了,幾乎不比宋軍的探馬來的更慢,趙匡胤剛剛將大軍撤離北漢城下,依據地努擺好防禦陣形,契丹人的前鋒鐵騎便到了北漢城下.他們鳴鼓擊號,向城中傳遞消息了城中望眼欲穿的北漢皇帝劉繼元早就站在宮闕上看得清清楚楚,一見契丹兵到,歡喜得他手舞足蹈.幾乎一頭便從樓上載了下去.

    他急忙跑上大殿,命侍衛都虞侯劉繼業,馮進珂率軍出城,引領契丹鐵騎去伐送軍,又命樞密使馬峰趕緊打掃糧袋子,搜羅庫底子,以籌備孝敬契丹大將,犒勞契丹鐵騎之用了隨即就跑回後宮,梳鍺打扮,修理胡須,准備親自敲鑼打鼓,領著扭大秧歌的嬪妃們去迎接契丹解丶放丶軍了.

    趙匡胤擺開了陣勢,靜靜恭候契丹鐵騎的到來,他知道,這將是一場硬仗了利用契丹內亂發兵討伐北漢,這本就是一著險棋,契丹人如果糾纏于內亂不肯發兵還罷了,一旦發兵,那就是暫時放下內部矛盾.一致對外了.這種對候,對北帝耶律賢來說,不惜一切他也是要謀取勝利的.

    如今契丹人已突破險隘殺到眼前,原本對自己有利的局面一下子變成了不利,兩路大軍被牽絆在外.自己手中的兵馬長途跋而來,苦戰月余,師老兵疲,後繼乏力,他知道此時最蛆智的辦法就是撤兵,而且是馬上撤兵,毫不猶豫地撤兵.

    但是他必須要再打幾仗,哪怕這幾仗敗了,只要給那兩路現在變成深在敵後的大軍爭取到撤退的時候,給程德玄,楊浩爭取到移民的時間.那麼從戰略上來說,他也是勝了.

    然而,此時他對契丹人南下支援的決心和派出的總兵力還是不甚了解的,他並不知道,與他對敵的不只是一個契丹兵馬大總管,將要在這里展開大戰的,是一帝一後,宋國之帝,契丹之後.

    接斜軍中傳來的消息後,程德玄和楊浩大吃一驚,他們沒想到契丹人來的這麼快,幸好他們此番搜羅北漢百姓是先驅兵至遠處,然後一路往後搜,這樣就避免了士卒們來回反複的在路上浪費時間,而且他們走的最遠的幾路人馬也正往回趕,不需要等太久的時間.

    兩人立剩准備起來,把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畜力車,人力車全都裝上老弱婦孺和糧食,將車子租綁結實了,做好了長途行軍的准備,俟飛騎趕去召喚各路兵卒的人全回來了.便帶著已經搜羅到的一萬多戶,五萬多名百姓匆匆踏上了返宋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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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3章 海市蜃樓

    荒原古道上,一支長長的隊伍蜿蜒如蛇.

    遠遠看去像是一支軍隊.因為有許多身著衣甲,胯下乘馬的士兵持長槍往來奔走;再走近些,看著像是一支商隊,因為隊伍中有許多大大小小各種規格的車子,有騾有馬有毛驢,甚至還有駱駝;再走近了去,看著又像是一支逃難的人群,破衣爛衫的窮苦百姓,綾羅綢緞的大戶千金,全都擠在一起,在荒野中慢慢行進著.有些西北大漢.大熱的天居然穿著一件破羊皮襖,身上發出難聞的氣味,他們春夏秋季一年四季也就只這一件衣衫而已.

    這就是程德玄和楊浩從北漢帶走的百姓,大多數看起來比中原的乞丐還窮的百姓,可是此時得知消息的北漢皇帝劉繼元正在宮殿里無比肉痛.這可是北漢國三分之一的人口啊.

    烈日當空.空氣蒸騰,一陣風卷著熱浪襲來,讓人絲毫不覺涼爽.眯著眼睛向遠處看,遠處的景物在氣浪中就像是水中倒影似的在隱隱波動.人們個個有氣無力.可士兵們仍在不斷催促著.士兵們現在都已知道皇帝陛下正在為他們斷後,正和契丹人苦戰,必須得盡快離開險地.但是不知就里的百姓們不免怨聲四起.他們一面抱怨棄.一面在宋軍的刀槍威逼下,繼續向前趕路.

    前邊一輛驢車陷住了,這條古道上前幾天下過一場大雨,此處有些坑窪,別處已經干燥.這里還是泥濘的.以致那頭小毛驢使勁力氣.也不能把車拉過去.百姓們從一旁走過.有些漠然地看著車子前邊拼命地牽著毛驢的老漢以及車後使勁推著車子的一個婦人.沒有人上前去幫上一把.他們本就是素不相識的.這種時候,人的同情心似乎也被疲憊和毒辣的太陽折磨沒了.

    "快點,快點.你們磨蹭什麼,趕快走."兩個騎兵發現有異,驅馬過來,長槍一橫大聲吼道.

    那婦人快急哭了.可憐巴巴地解釋道:"軍爺,不是小婦人不走,這車子陷住了."

    楊浩馳馬過來.問道:更/新/最/快 1 6 k x s. "出了什麼事?咦.是你?"

    他看那婦人有些面熟,仔細一看,忽地記起她就是自己那日在鄉村搜索北漢殘兵時見過的那個婦人.那婦人也一眼認出了他,欣喜地叫道:"楊老爺."

    楊浩翻身下馬.走過去道:"不用叫老爺.叫一聲大人就成.大嫂.你家那孩子呢?"

    這時,車中有人叫道:"楊浩大叔."

    楊浩向車上看去,只見花布的簾子掀開了一角,一個小孩子蜷縮地車蓬深處.只有兩只眼睛亮亮的,用一種欣喜和孺慕的神情看著他,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髒兮兮的,還是像只小狗兒,在他身邊,堆的全是壇壇罐罐.

    "狗兒.你們也被帶出來了?"楊浩驚訝地道,"來,大叔幫你把車推出去."

    楊浩使足了力氣推車,可那車輪已經陷住,車上亂七八糟塞了好多東西也過于沉重,前邊毛驢一拽,車軸部分都有些扭動了,再要使力大了恐怕車子就要四分五裂.楊浩在後邊根本使不上力,他臉上一紅.正想喊那兩個沒有眼力件的士兵下來幫忙抬車.一旁忽地傳來一個嘶啞低沉的聲音:"木恩,去幫一把手."

    楊浩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盤踮在一輛車中.頭頂有遮陽蓬.四下卻是通風的.那大漢其實已經至少五十歲了,頭發胡子都是花白的,滿臉的皺紋好像刀削斧刻一般.之所以被楊浩一眼誤以為是個大漢.只因為這人的身量實在是魁梧高大.他盤膝坐在車中.卻給人一種泰山蒼松,東海碣石的感覺,孤傲,挺拔.

    這人一聲吩咐.車旁立即繞過一條大漢.楊浩與那老人滿是滄桑透著睿智的眼神一碰,轉眼向那應聲的大漢望去,登時又嚇了一跳.大熱的天.這大漢光著脊梁,曬得黝黑的身子一團團肌肉賁起如丘.結實的好像鐵鑄的一般.

    看他的身量,足有一米九上下,盡管西北地區百姓的塊頭兒普遍高壯一些.這人的身量也實在嚇人,尤其是他不止高大,而且健壯.和他那不輸阿諾州長的健碩身材一比.楊浩簡直就是楊柳小蠻腰了.

    這大漢走到車子後面,上下一打量,腰一彎,肩膀便扛上了車架."嘿"地一聲沉喝.那車輪都被他扛了起來.他把車抬過坎去,又輕輕放下.看起來輕松自若.猶有余力口車中的狗兒"哎呀"叫著趕緊扶住了一旁搖搖欲墜的壇壇罐罐.

    大漢咧嘴一笑.便若無其事地走回自己車旁,拿起大鞭一揚.趕著車兒往前走去.楊浩注意到,那輛車子是用兩頭健壯的騾子拉著的.車上只坐了那個頭發花白的高大老人,而且車子過去之後,車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十多個粗壯的漢子.看起來都是他的仆從.這樣的派頭.此人應該是富紳豪商才對.可是看他衣著和車上簡陋的布置卻又不像.尤其是他身後跟著的那些大漢,個個衣衫襤褸,實比乞丐強不了幾分.

    好奇只在心中一閃,他便傍在車旁,一邊牽著馬走,一邊與那婦人聊起天來.原來這婦人夫家姓馬,丈夫早在兵災中死了.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她們母子是被程德玄派出的兵丁給勒逼出來的,她不得不從.卻又怕兒子被陽光曝曬,便向同村的這個老漢央求.在車上給兒子留了塊地方.

    問明情形,楊浩便道:"大嫂,這一路走,肯定要辛苦一些.但是一旦到了中原.要比這西北苦寒之地好的多.那里富庶.隨便找點謀生的營生,你們的日子也比在這里強的多.你們就安心地往前走吧.有什麼事只管跟我說一聲.能幫得上的我一定幫忙."

    大嫂連連道謝.楊浩翻身上馬,就要往前邊馳去.車中狗兒急叫道:"楊浩大叔."

    楊浩勒住馬缰,彎腰笑道:更/新/最/快 1 6 k x  s. "狗兒.喚大叔做什麼."

    狗兒眼巴巴地看他,卻不敢探出頭來.只道:"大叔,你也要去中原定居嗎?"

    楊浩笑道,"大叔不去中原,不過大叔會護送你們去."

    "喔……"

    狗兒有此失望.想了想又問:"大叔.你晚上可以來陪狗兒麼?狗兒還從來沒有離開村子,沒有看過外面的天地呢.這里晚上好多人,好熱鬧.可娘怕走散了找不到我們的車子.從不許我四處走動."

    馬大嫂呵斥道,"真是不懂事,楊老爺……楊大人有許多事情要忙.一天下來不知有多累呢.哪有空兒陪你."

    狗兒嘟起了小嘴,楊浩笑道,"好,如果晚上有時間,那大叔就陪你一齊在這草原上散步,聊天."

    狗兒一聽笑逐顏開.按捺不住興奮道:"好,楊浩大叔.狗兒晚上等你."

    楊浩一笑,雙腿一挾馬腹向前馳去,遠遠看到那輛被十幾個粗壯大漢有意無意地護在中間的車子.他忽想起方才的猜疑,走近了去.側首望車中看去,只見那五旬老者從膝旁拿起一個羊皮口袋,擰開塞兒灌了一大口.看他嘴邊的水漬,似乎是泱酒而非飲水.

    見楊浩向他望來.那老者微微一笑,楊浩說道,"老伯是做什麼的?真是一副好身架."

    老者淡淡一笑,說道:"老漢是個苦命人,坎柯半生,只以養馬為生.卻不曾攢下什麼家業.如今被程大人遷去中原.呵呵,說不定會有幾天好日子過,老漢倒是歡喜的很."

    楊浩見他言不由衷.料他必定有所隱瞞,看來自己這支隊伍還真是龍蛇混雜,形形色色的什麼人物都有呢,他正想再拐彎抹腳的盤問一番.忽聽前邊傳來一陣嘈雜的叫罵聲,便趕緊一撥馬頭向前趕去.

    這一路行來.雖說是護送這些百姓往宋國去,迄今未逢契丹兵,也不曾遇過什麼盜賊,但是一路大事小情總是不斷,有人逃跑,有人斗毆,有人落隊,有人生病,那些大兵哪是心平氣和跟人講理的主兒,但遇這種事一向是不分青紅皂白,不分誰對誰錯上去就飽以一頓老拳.為了少生糾紛,招致百姓仇怨.程德玄和楊浩兩位欽差夭使跑前跑後到處解決糾分,安撫百姓.可真是累的夠嗆.

    一見前邊聚了人.楊浩怕是護送的百姓又與官兵起了糾紛,立即飛馬趕去.到了前邊,卻見幾名自己麾下的乓士正持槍圍著一個道人,范老四正大呼小叫地說著什麼.

    那道人看起來大約只有四十歲上下,身材瘦削.看他面容清瘦.頭發烏黑.一對總是睡不醒似的小眼睛,頜下一撇稀疏的胡須,穿一件又破又髒的道袍,頭上挽了個懶道髻.用一根樹枝插著,有點像一個落魄的游方道人.

    楊浩飛馬趕到.高聲問道:"出了甚麼事?"

    那道人見有人來.漫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待瞧見了他的形貌.那道人卻是一怔,他再仔細看上兩眼.那雙細細長長好象總也睜不開的小眼睛里忽然綻起凝若實質的兩點星芒,竟然有些刺眼.

    可是楊浩卻不曾看到,他望著范老四問完話,再轉首向這道人打量時.老道道人臉上驚異的表情已經隱去,那雙眸子也變得溫潤無光了.

    范老四一見他來.忙拱手稟道:"都監大人,我們方才頭前探路.見這個道人鬼頭鬼腦地躲在草叢之中,疑心他是契丹狗的探子,把他捉出來詢問時,他卻說是正在草叢中出恭.看見大隊人馬走來不敢現身.這才躲在那兒窺探."

    "哦?"楊浩疑惑地看了看那個貌不驚人的邋遢道人,又看看前後一望無限的曠野荒原:"一個道人,獨自到這西北荒原上來說做甚麼?"

    范老四道,"屬下正有這個疑問,這荒野古道少有人行.真有人來時.至少也得幾十人同行才能安全.突然跑出一個道人,未免可疑."

    那道人此時已聳起肩膀.向楊浩打個稽首,高宣道號道:"無量~~~天尊.這位太尉請了.貧道乃一苦行道人,天南地北,周游天下,前幾日本隨一支商隊經過此地.卻被強盜襲擊.那些商旅盡皆逃去,貧道與他們失散了,這才迷路至此.貧道也是漢人,實非契丹奸細.還請太尉明察."

    "哦?"楊浩仔細看看他,問道:"道長何處修行?"

    道人把雞胸脯一挺,微笑道,"心中有道,天下何處不可修行?"

    "嘿.那麼道長自何處而來?"

    "貧道自來處來."

    "往何處去?"

    "往去處去."

    楊浩笑了笑,輕輕抬起右手,食指向下一點,淡淡地道,"給我揍他!"

    幾個兵士立即丟下刀槍.上去便是一頓拳打腳踏.

    "哎喲,哎喲,饒命啊.貧道這身子骨兒……哎喲,可禁不起軍爺們的拳腳啊……哎喲……"

    老道被幾個大頭兵打得滿天星斗,蜷縮在地上正嚎喪似的叫個不停.忽覺身上拳腳停了,睜開眼睛一看,就見那位楊太尉蹲在他的面前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老道結結巴巴地道:"太……太尉……"

    楊浩用馬缰輕輕挑起他的下巴.微笑道:"道長何處修行,自何處來?"

    "貧道在太華山云台觀修行.自太華山而來."

    "往何處去?"

    "往雁門關外紫薇山上尋訪一位道友."

    "道長的尊號是?"

    "貧道扶搖子."

    "呵呵.你瞧,早說人話,不就不挨揍了."

    楊浩起身道:"前方正有大戰,這關你是出不去了,且隨我這路人馬回返,一入我宋人完全控制的疆域,那時要往哪兒去都由得你.范老四,看住了他,不許這道人離開咱們的隊伍."說罷跨上戰馬揚長而去.

    老道抽著涼氣.在眾兵士的訕笑聲中呲牙咧嘴地站了起來,看著楊浩遠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你這個妖孽.真下得了手啊.老道我今年活到九十九.還不曾被人這麼打過……"

    楊浩馳馬奔回.程德玄迎了上來,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浩勒馬說道,"沒什麼事,就是遇到一個邋遢道人,也看不出有什麼可疑之處,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已命兵士看緊了他,隨咱們大隊前進,待進了咱中原地境再放他離去."

    程德玄聽了贊許道:"楊都監思慮很是周詳.咱們這趟差使看似輕閑.實則危機重重啊."

    "是啊."楊浩拭拭額頭的汗水.看著遙迤而行的漫長隊伍,眉心緊鎖道,"已經出來三天了.也不知官家那里戰況如何,真是叫人擔心.咱們應該走的快些,才能盡快脫離險境."

    程德玄苦笑道:"可是這速度已經不能再快了,夭氣炎熱,隊伍中又有許多老弱婦孺.如果後有追兵還好,如今風平浪靜.強迫他們拿出吃奶的勁兒來趕路,這幾萬人怎麼肯?"

    楊浩搖頭歎道:"我倒甯可就這麼走下去,也不要真的有追兵趕來才好,不然……咱們就是活靶子,帶著這麼多人,想擺脫契丹鐵騎的追蹤談何容易."

    程德玄點點頭,心中隱憂漸起.已經離開馳馬原三天了,三天來風平浪靜.可越是平靜.他的心頭越是忐忑不安,如果官家獲勝.沒有道理不派人來通報戰況,東行路線是官家一手指定的,他不可能找不到人.然而.官家那里始終沒豐消息.難道朝廷的大軍已經……

    他搖了搖頭,暗暗安慰自己:"不會的,如果朝廷官軍真的大敗,那潰兵早就逃下來了,契丹人再凶猛.還能一口氣吃掉這十余萬人馬不成?如此說來,兩軍應該仍在膠著對峙當中.這樣的話,自己率領這幾百民眾,或可脫離險境,盡快進入安全地區."這樣一想,他忐忑的心又平靜下來.

    楊浩提馬前後看看.微微皺眉道:"程兄.此刻雖風平浪靜.但是一直沒有後面的消息.必要的防范還是要做的,你看.咱們的扈衛隊伍拉的太長了,還有.那些戰車也都混在百姓車隊之中.這樣一旦有人來襲.很難發揮作用,其實這些百姓都是安份守己的良民,一個兵看他一千人.也不會有人敢反抗.咱們應該把乓力集中起來,戰車也集中起來守住後陣."

    程德玄雖有一手劍術,其實允文擅醫.並不懂兵法,還不如楊浩以前看看電影電視耳濡目染了解的多些,聽他一說便道:"官家差派給咱們這幾千兵.一是用來押送百姓.防止有人嘩亂,二來提防山賊土匪攔路搶劫.真要是契丹人追來,就咱們這三千兵縱有防備又濟得甚麼事?"

    楊浩道:"真若有警,咱們這三千虎衛至少也能抵擋一時啊.若不集中起來.那可真是一盤散沙了."

    程德玄搖搖頭.又點點頭.歎道:"好吧.就依你所說安排吧,但願咱們這支人馬不要真的派上用場才好."

    ※※※※※※※※※※※※※※※※※※※※※

    夜色深了.白天的酷熱一掃而空,草原上的風有些冷起來.這麼多人,而且許多是沒有遠行經驗的人.雖說已經是第三天了,把他們安頓下來也著實費了一番力氣.

    楊浩去探望了押後陣的士卒,然後從三五成群聚成一堆.生起篝火煮食干糧食物的百姓們身旁走過.向前邊行去.走不多遠,忽聽有人喚道:"楊浩大叔."

    楊浩止步轉身.就見狗兒蹦蹦跳跳地從一堆篝火旁跑過來,他的母親正在篝火上用一口壇子煮著士兵分發的糧食,見兒子跑開,忙叫了他一聲,狗兒回頭叫道:"娘.我跟楊浩大叔一起玩兒."

    楊浩向馬大嫂招招手,說道:"大嫂,叫狗兒跟我走走吧,一會兒我送他回來."馬大嫂應了一聲.又蹲到篝火旁.

    楊浩牽住狗兒瘦弱纖細的小手,微笑道:"狗兒,日頭一下山.可就是你的夭下了,哈哈.你娘照顧你很累的,在她身邊可不許淘氣."

    狗兒稚氣地答道:"狗兒很聽娘的話.從來不淘氣."

    "是麼?方才我見有人在火堆旁休息.怎麼見你似乎在撩撥人家?"

    狗兒捂著嘴吃吃地笑起來:"楊浩大叔,你不知道.今天來了一個穿得怪里書氣的人,娘說他是個出家人,叫做道士,這個道士好奇怪的.大家走的時候他就睡覺.一邊走一邊睡,大家停下來時他還是睡覺.也想跟人要東西吃.方才火堆剛剛生起.他就躺在旁邊睡覺了.我拿小草棍兒搔他的鼻孔他也不醒."

    "哦?"聽狗兒一說,楊浩便知道那人是誰了.早覺得這人有些怪異.如今看他表現,還真有那麼點江湖奇人的樣子.

    江湖奇人,藝業會有多高,高得過程大將軍嗎?楊浩笑了一下.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個道士側著身,手托腦袋睡的正香,一蓬山羊胡子被風吹著,在火光中微微抖動.

    "楊大叔,我…(更/新/最/快  http://w/a|p.1|6|k|x|s.c|o|М)…我肚子餓了."

    楊浩回過頭來,牽起他瘦弱的小手,說道:"你這幾天都吃甚麼?"

    狗兒興奮起來.扳著手指頭向他彙報道:"這幾夭吃了好多好東西呢,有馕,有饃,還有白米飯.好香好香.自從我爹死了以後.我就再也沒吃過這些好東西了,以前,過年的時候我總能吃上一口的."

    楊浩憐惜心起.說道:"走吧,陪大叔去吃晚飯,大叔那里不但有饃.還有肉呢,香的很."

    他跟馬大嫂遙遙說了一聲,便牽著狗兒的小手往自己住宿的地方走.到了自己住宿之處.親兵已煮好了飯.饅頭,米飯,香噴噴的肉干羹.狗兒見了饞得直咽唾沫,楊浩笑著叫親兵給他盛了滿滿一碗,自己也端起一碗來,一面吃,一面問道:"狗兒.你一直只有小名嗎,你爹怎麼不給你個大號兒?"

    狗兒正在狼吞虎咽,聞言停下筷子.黯然道:"我爹說,家里窮.叫狗兒好養活.爹說.等我長大了再給我起個好若字,可是……後來亂兵殺來,爹就死了……

    楊浩看著他,其實狗兒眉清目秀.看著非常招人疼.只是由于只能夜晚出現的怪病.皮膚過于蒼白.貧困的家境.弄得他有些營養不良.看他的樣子.有點像小羅卜頭兒.楊浩便微笑道:"別難過了,要不……大叔幫你起個名字."

    "好啊好啊",狗兒的眼睛亮起來,趕緊端著飯碗跑到他跟前坐下:"大叔,你給我起個什麼名兒?"

    "嗯……楊浩看看眼前篝火飛騰的火焰,說道:"你呢一天生奇病.只能夜晚出來.永遠也不能見日光的.在你的生命里,最難得的就是光.所以……你就叫馬燚吧,這個燚字是四個火,補一補你命中不足."

    "馬燚……"狗兒喃喃地重複了兩遍,忽地抓住楊浩的手.興奮地道:"大叔.我記住了.以後我就叫馬燚,你能不能教我.我的名字怎麼寫?"

    楊浩順手抄起一截木棍,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寫下了"馬燚"兩個字.狗兒匆匆把碗里剩下的幾個飯粒全扒拉到嘴里,然後撿起一支木棍,趴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學著,紅紅的火光映著他的臉.顯得特別的認真.

    "小家伙,困不困,我該送你回去了.要不你娘會擔心的."

    狗兒仰起臉笑道:"我不困.白夭睡的已經夠多的了."他跳起來.指著遠遠近近的人群,快樂地道:"我從來沒有一個晚上,有這麼多人陪著我,有這麼熱鬧.

    楊浩微微一笑,牽起他的手.拉著這個寂寞的,很容易為了一點小小滿足而快樂的小東西走上一個高坡,並肩看著那條火龍似的長長隊伍.然後轉向東南方向,把他抱起來.指著遠處道:"狗兒,你看那邊.我們會走很遠很遠的路.過一條很寬很寬的河.然後到一座很大很大的城池里去.

    那座城池叫開封.當整個夭下所有的國家都進入黑夜之後,那里的燈火卻像夭上的繁星一樣多.那座城,是全世界第一座不夜之城.那座城里的人燒火做飯是不像咱們一樣用柴火的,而是用一些黑色的石頭.你說好不好玩?

    最好玩的是.每夭晚上.那里都有許多許多,比咱們現在還多十倍的人,穿著鮮豔的衣服,走在熱鬧的夜市上.到了那里,你永遠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寂寞,哪怕你夭天都只能晚上出門.一樣會看到集市,店鋪,酒樓,茶館徹夜開張,和白夭一樣.在那里,你可以找到很多很多的朋友.再也不用你娘陪著你.提著一只燈籠.走在寂靜的村子里,一個人半夜去爬樹……"

    狗兒忽閃著一對大眼睛靜靜地聽著,眼睛里越來越亮,他輕輕地問:"大叔.那心……就是大宋麼?"

    楊浩一只手臂抱著他,他那瘦小的身子輕的就像一只貓兒毫不吃力.楊浩微笑道:"是的,那兒就是大宋.普天之下最富饒的地方."

    "那……大叔為什麼不去那里住下呢?"

    "呵呵.那里雖好.可是大叔還有很多事要做呢.等大叔了了在這里的心願.也許……會去那里定居的."

    楊浩的目光慢慢轉向東方,笑容漸漸消失,眼睛朦朧起來:老娘楊氏,大良哥臊豬兒.還有那惹人疼的羅冬兒,那一副副鮮活的面容,好像在夜空中一一浮現.正在向他微笑著……

    他吸了吸鼻子,止住了自己的淚水.懷里的這個孩子,雖然永遠只能活在夜幕下.但是他童稚的心靈從來不曾染過塵埃,楊浩不想讓他知道世上還有那麼多殘酷的事,丑陋的心……

    狗兒被送到了他的母親身邊.也許是因為周圍有太多的人,是他一輩子都不曾見過的這麼多的人.也許是因為楊浩今晚告訴他的關于外面世界的那番話,他興奮的睡不著覺.一直拉著母親的手,向她學說著楊浩告訴他的一切.他很驕傲,因為他現在知道了許多許多母親不知道的事情,他比自己的娘還有見識.他知道這夭下很大,乘著車騎著馬也要走很遠很遠.他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要過一條很寬很寬的河,他還知道河那邊有一座城,是整個天下唯一一座晚上像白天一樣熱鬧的城市.到處都是燈火.像夭上的繁星一樣多?

    他眨著眼睛.看著夭上閃閃的星辰,心想,"那不就和神仙住的天宮一樣了麼?"

    "對了.娘,還有一件大事呢.我現在有名字了,是楊浩大叔給我起釣名字.娘.娘?"

    小家伙坐起來.嘟起了嘴巴,因為勞累了一夭.馬大嫂隨意地應付著他的言語,此時竟已沉沉睡不去了.

    晚上,才是他的世界,只有晚上.才是他最精神的時候.他沒有睡意,一個人站起來,跑到篝火堆旁,從篝火里抽出一根燃了小半的樹枝.揮滅火焰,就在火堆旁.歪著腦袋興致勃勃地寫自己的名字:"馬燚,四個火.大叔起的名字真是好聽."

    "啊.啊~~~"那個睡的像死豬似的道人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打著哈欠道:"小女娃兒,人家送你個名字就這麼開心啦?你可要小心嘍.這天下啊.有許多壞人呢,別被人把你哄去賣啦,你還歡天喜地幫人家數銀子呢."

    "睡覺吧你,走路都會打瞌睡,現在你倒精神了,楊浩大叔是好人.才不會害我呢.你說楊大叔的壞話,我不理你!"狗兒說完,負氣地一扭身背對著他,又在地上寫起了自己的名字.

    邋遢道人嘿嘿一笑,重又躺下,枕著手臂翹著二郎腿兒看著星空.神色卻變得古怪起來:"老道修了一輩子道法.還是頭一次見著這樣的奇事,既遇到了這樣的奇人.老道不妨隨他行去,看看此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說不定老道能因此能得窺天機呢.純陽子那老妖道.嘿嘿.就讓他在關外多等幾具吧.他都活了這麼久了,總不會說死便死.眼前這個楊都監,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人呐."

    ※※※※※※※※※※※※※※※※※※※※※

    天剛亮,士兵們就催促大家起身,吃過早飯啟程上路,每日的行進過程是枯燥無味乏善可陳的.連士兵們都麻木了.無論前後,都是茫茫的曠野.這里的土壤似沙似土,沒有高大的樹木.只有一些貼著地皮生長的矮小灌木,一路行來,偶爾看見有幾只野羚在山野間吃草.也被這大隊人馬驚動.跑得不知去向.

    天氣一夭比一天熱了,日上三竿時,人人揮汗如雨.連騎在馬上的士兵都有些受不了了.楊浩和程德玄並肩站在路邊,手搭涼蓬向遠處看著.說道,"程大人,再這樣下去,白夭沒辦法趕路呀.你看如果白天找個遮陰的地方讓大家休息.夜晚趕路怎麼樣?"

    程德玄道,"幾萬人馬.夜間怕是看顧不過,尤其是婦人老人孩子.還有些人患有眼疾,夜晚看不見東西.說起來容易,真要夜間行軍.訓練有素的軍隊還成,這種烏合之眾……"

    他剛說到這兒.忽地有人驚呼起來,那驚呼聲好像傳染一般.迅速彙聚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程德玄刷地一下拔劍出鞘,四顧喝道:"出了甚麼事?"

    一名士兵指著天空.驚訝地大呼道:"大人,快看.快看,天上,是咱們的人馬."

    "甚麼?"程德玄仰頭看去.只見白茫茫的天空中一陣波動.一副有些模糊的畫面漸漸清晰起來.那畫面是活動的,巨大的,扯天蓋地.占據了畫面三分之一的是一道山梁,從山梁望下去,是無數的宋軍和契丹族的勇士在忘我厮殺.那景像太鮮明了,就像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一場大戰,殘酷,慘烈,卻沒有一點聲音,所以也更顯得詭異.

    "海市蜃樓!"楊浩驚叫出來,程德玄本來也有些驚怔,聽他一喊.不由暗叫一聲"慚愧".海市蜃樓這種奇象他曾在古藉中見過記載.但是親眼看到這還是頭一次.所以方才一見竟也有些失神,還道是什麼妖物作祟.幸好不曾說些什麼.要不然倒顯得自己孤陋寡聞了.

    可是那些士卒.尤其是那些百姓,大多卻是不知海市蜃樓為何物的.有些百姓驚叫著"天兵天將",便匍匐在地磕起頭來,許多士兵也張慌失措.指著夭空大叫:"我們的人馬怎麼在天上?還有契丹狗,出了什麼事?"

    程德玄蹙眉喝道:"鎮靜,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可是他能喝止的.不過是身邊幾個人.一條長蛇似的隊伍,到處都在驚呼喊叫.哪里能制止得來.

    楊浩仰著頭,目不轉睛地抬頭看著.不知那海市蜃樓的奇景什麼時候就會消失.天幕上.契丹人正在逐步占據上風.宋兵在一步步退卻.拋下無數尸首,畫面始終是從山梁上向下俯瞰的.就像一個人站在那兒.看著山谷中,山腰上雙方大軍的生死拼搏.

    忽然.一面大旗緩緩地倒下,大旗就是矗在山梁上的.所以這面大旗一進入畫面,便籠罩了整個天幕,整個天空中都是那面杏黃邊的宋字大旗,大旗緩緩倒下.便見無數的契丹人手舉彎刀像狼一般朝山上奔來,然後一只鳳頭戰靴重重地踏在那面倒下的旗幟上,一個身影慢慢閃現,占據了整個夭幕.

    先是苗條的背影.然後她慢慢轉過身,只見她身穿著魚鱗鎖子甲,腰系八幅繡鳳戰裙,胸前一方亮閃閃的護心寶鏡,兜葵,護項皆飾銀狐尾.頭頂銀盔一束錐羽飄揚.肩上睚眦吞肩獸.後襯半壺雕翎箭.那柳眉杏眼,櫻桃小口,雙眉之間一點朱紅.嫵媚中自有一股凜然不可欺犯的威儀.此刻.因她站在近處,真是腳踏大地.頭頂錐羽直抵蒼穹.象極了法天象地的神界大聖.

    許多百姓唬得連連叩頭.直呼"觀音娘娘顯聖".

    只見這位女將一雙秋水似的明眸似乎眺望著遠處的什麼,她微微一笑,把手一揮,許多契丹勇士便樸上山來,如狼似虎地向前縱躍而去.

    天空中又是一陣氣紋波動,那個妖嬈女將的影象開始扭曲起來.依稀還能看到向前撲去的契丹勇士隊型一陣雜亂.緊接著便是火光.天上著了火,把整個天空都燒紅了,滔天烈焰吞卷著一切,那個妖嬈且不失英武的女將也漸漸消失在火光中……

    程德玄長長籲了口氣,轉首笑道,"楊都監真是好見識,我于古藉之中,也曾見過這樣的記載.據說世間有大蜃.能吞吐云霧.幻化亭台樓閣,人物車馬.方才你我所見.想必……楊都監,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般難看?"

    楊浩鐵青著臉色道,"程大人,這海市蜃樓,其實並非蜃妖吞吐幻化而成,而是天氣炎熱,氣浪蒸騰于空.便像一面鏡子,把一個地方的景像倒映于空中.投射到另一個地方被人看見."

    程德玄奇道:"喔.竟是這個原因麼.楊都監真是博聞.程某還道……"一句話沒說完,他的臉色忽地變了:"楊都監,你是說?"

    楊浩沉聲道:"不錯,方才天象所演.都是真的,而且……它剛剛正在發生."

    程德玄臉色攸然大變.神情凝重地道:"楊都監,你是說……我軍敗了?"

    楊浩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未必,應該說……我軍退了."

    程德玄微微一怔,便明白了這一字之別意味著多麼大的不同.敗是迫于敵人武力被動退卻;退是完成阻擊任務主動轉移,兩者豈可同日而語.然而,楊浩怎每知道宋軍是退而不是敗?

    他驚疑問道:"楊都監.方才在海市蜃樓中所見,我軍明明潰敗.你說我軍是退而不是敗.依據何在?"

    楊浩道:"就憑天上的那場大火.

    "火?"

    "不錯.這火從何而來?契丹人沒有理由放火.在穩占上風之時,大火並不利于他們進攻.那麼這火便是官家讓放的了.目的何在?阻敵而已.你看那糧食.本非易燃之物,卻燒出這般氣勢.必然是潑了油的.若非我軍已有心退卻,而是戰陣之上倉促敗北,哪里能燒出這麼一片潑天大火?"

    程德玄受他一言提醒,不禁大喜道:"不錯,不錯.楊都監所言甚是.既然我軍乃主動退卻.想來傷亡損失是不會大的."

    楊浩歎了口氣道:"可是……我們這幾日行程卻實在不快,除非契丹人不肯追來.否則……只消派一支輕騎.咱們卻往哪里走呢?"

    程德玄一聽頓時呆立當場.滿腔喜憂盡皆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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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4章 倉促一戰

    移民大軍頂著烈日在拼命前進,顧不得百姓的抱怨,士卒們亮出了刀槍,用武力強迫他們行進.拿出吃奶的勁兒拼命地行進.現在,是只能靠拳頭講理的時候了.

    人人揮汗如雨,就連騎在馬上的程德玄和楊浩都灰頭土臉一臉狼狽.然而就是這樣緊趕慢趕,第二天中午他們還是被契丹人的先鋒鐵騎追上來了.

    正午剛過,車隊剛剛吃過午飯,正急急趕路.忽見空中飛鳥甚急.掠過他們頭頂向前急飛.楊浩勒馬回頭,勒馬回頭,手搭涼棚向遠處望去,只見地平線上出現一個黑點,黑點迅速變大,漸漸看清是一支騎兵隊伍正在疾馳而來.

    楊浩攸然色變,大叫道:"不好,契丹人果然追來了."

    1-2

    追來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宋軍,但是這麼熱的天,不止人受不了,便是馬也受不了,如果後面的是宋軍騎兵,他們沒有理由這樣狂奔疾馳,所以這時雖然還看不清那支人馬的服飾形貌,亦可料定他們必是契丹人無疑了.

    程德玄這時也看到了追兵,立刻拔劍大叫道:"快,快,飛速前進.號令所有人馬上前進.能丟下的全丟下,慌什麼,你,你,你......,檔案亂跑不聽號令者殺無赦!"

    程德玄初次負此重任,驚慌之下拔劍在手,語無倫次下著命令,後陣策馬馳來一人,雖天氣炎熱,此人仍是衣甲整齊,他疾馳到程楊兩位欽差面前,朗聲說道:"兩位大人,咱們不能再走了,除非丟下這些百姓,否則咱們根本不可能擺脫追兵.此時再亡命奔逃,勢必陣型大亂,兵士亦膽氣盡喪,不敢抵抗,那就大勢去了.以末將看來,這是契丹人的一支先鋒人馬,其兵雖銳,人卻不眾,我們未嘗不可以一戰,如今需得趕緊派兵布陣以迎之."

    1-3

    這員小將人生的俊朗,一身甲胄更顯英武.因為天氣炎熱,他白皙的臉上一片潮紅,隱隱泛著汗漬.楊浩一看,認得此人叫羅克敵,官至軍都虞侯,統帥這兩千禁軍人馬.軍都虞侯乃軍都指揮使的副手,在廂,軍,營,都四丨級軍隊編制下,已是軍一級高級將領了.因他隸屬禁軍,直歸程德玄轄制.所以楊浩與他交往並不多.

    程德玄喝道:"敵騎飛奔如虎狼.我們有五萬百姓做累贅,如何能與之一戰?羅軍主,你聽本官吩咐.速速帶兵阻擋敵軍.本官與楊都監帶人趕路,能帶多少便帶多少.總勝過停下來坐以待斃."

    羅克敵急道:"大人,這里地勢開曠平坦,末將縱然領兵迎敵,敵軍未必便肯乖乖聽我擺布,若敵騎繞過我的戰車自側翼攻擊百姓,那時誰能擋住這虎狼之兵?大人,現在只能收攏人馬原地備戰,再也行不得了."

    楊浩立即表態,高呼道:"程大人,下官以為,羅軍主所言甚是,如果我們一味奔逃,整個隊伍都將拖成一條長蛇,一旦被契丹人段段切開,便只能任由他們宰割了.如今看來,契丹先鋒人馬並不甚眾,不如依從羅軍主,與之一戰,或有可為.

    2-1,2-2

    楊浩沒領過兵,沒讀過兵書,但是他有識人之明.程德玄博學多才不假,但這並 不代表他精通兵法.戰陣經驗豐富,盡管在楊浩心里,也像程德玄一般,一見契丹鐵 騎追來,本能地就想逃走,逃的越快越好,越遠越好,但他相信行伍出身的羅克敵所 言必有他的道理,自己不懂不代表人家說的不對,這種時候,與其把希望放在書生出 身的程德玄身上,不如押羅克敵一注.

    羅克敵哪知道這位楊欽差此時竟如關撲押注一般,只是急病亂投醫,把那一注押 在了他的身上,他還道這個連升三級的官兒頗有見地,不禁欽佩地看了他一眼.

    程德玄眼看追兵越來越近,一時也沒了注意,只得說道:"那好,羅指揮,本官 受你臨戰專斷之權,你說,咱們該如何擺布才是?"

    羅克敵大喜道:"二位大人.你們看那邊,離此二里,便是一座荒山,請二位大 人速率百姓離開大路轉移到山下去,末將集中戰車護在後面,依據地勢以阻追兵,契 丹人不能繞過我們攻擊後陣,便只有與我一戰,一線生機,或許可得."

    程德玄即已放權,倒也不再亂出主意,眼下也由不得他再出主意,當下便道:" 好,楊大人,咱們速率百姓退往左側山下."

    當下吩咐下去,一時間大路上人喊馬嘶,驢嚎騾叫,有人哭喊,有人大罵,但卻 沒有一個腳下遲疑的.龐大的隊伍慌慌張張離開大路,在宋軍引領下避往左側那座光 禿禿的山腳,大陸上人馬一空,倒是舍下了許多筐子罐子,好像剛糟了劫匪的集市一 般.

    劉世軒,范老四等人喊得聲嘶力竭.驅趕著那些百姓,牛羊一般往山下集中,眾 百姓擠在一起,恐懼的望著越奔越近的契丹鐵騎.羅克敵眼見契丹鐵騎降至,立即集 中所有戰車擺成內外兩層的空心三角形大陣,令弓弩手們以戰車為掩體藏于其內.車 隊擺開,堪堪擋在所有百姓的前面,距他們只一箭之地.

    隨即又令營指揮使徐海波,赫龍城兩員分別隸屬禁軍和程世雄的將領率領騎兵和 步卒在車陣左右側翼排布成兩個雁翎小陣,護住百姓側翼.這兩路人馬騎兵在內,槍 兵在前,步卒蹲身,槍杆兒駐地,一杆杆大槍森然前指,如同一片鋒利的鋼鐵森林. 大陣剛見雛形,羅克敵又飛騎令人通知後面的程德玄和楊浩兩位欽差集中他們的親兵 充當預備,但見一大陣,兩小陣哪里吃緊便緊援補充,這邊剛剛安排妥當,契丹人的 那一路鐵騎已然殺到.

    這一路鐵騎的確如羅克敵分析的那般,只是契丹人的一支小股先鋒部隊,自得知 北漢百姓被送人擄走後,北漢皇帝劉繼元如喪考批,見了他的契丹女主便哭訴自己委 屈.

    2-3

    蕭後聽說原委之後也曉得宋人這一計太過毒辣,若真讓他們得逞,這北漢用不了兩年便不亡也亡了.雖說契丹此番出兵轉移消化內部沖突才是原因,但是若不能保住北漢,付出如此犧牲維護北漢也就失去了意義.于是在趙匡胤率宋軍主力主動退卻之後她立即派遣千人隊分頭搜索,一來摸清宋軍主力的去向,二來便是查找他們遷走的北漢百姓下落.

    這一路敵騎的千夫長名叫柯丕咆,乃是喪命于通天河畔的冀王耶律敵烈手下大將.耶律敵烈性情暴躁,用兵素來有進無退,他所欣賞提拔的部將自然也是性情相投之人,大多沖動狂妄,作戰只講勇力而不思計策.羅克敵正怕他不肯硬沖.若率騎攻己一翼自己臨時布下的這種陣形難以保證三陣之前相互呼應.不想柯丕咆眼見自己找到了被遷走的北漢百姓,一樁大功就在眼前頓時大喜過望.他連連拍馬,吆喝連天,只想把眼前宋軍殺個落花流水,哪里還去想斃敵之銳,攻其弱.

    3-1

    這一路契丹兵都是他的部署,個個驕橫,目中無人,此番因蕭後大勝,連那位大宋皇帝都逃了,更是不把這路護運百姓的宋軍看在眼里,眼見擺兵布陣的宋兵比他們人多,這一路契丹鐵騎竟是絲毫不懼,人如虎,馬如龍,狹著一股摧毀一切的剽悍銳氣向宋軍大陣猛撲過來,試圖一戰而沖垮宋軍的車陣,殺豬宰羊一般把他們殺個乾淨:"宋軍的人頭可以拿回去領賞,後面那數萬百姓之中還有無數滑不留丟的大姑娘.哈哈!這份美差,竟被咱們搶到,莫非冀王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耶?"

    羅克敵單騎陣前,鞍上橫著長槍,眼見敵騎即未減速,也沒有避開車陣沖擊側的意圖,不由心中暗喜,他暗暗計算著敵騎的速度,眼看敵騎卷著沖霄的煙塵猛撲過來,忽地把槍一舉,厲聲喝道:"放箭!"

    弓箭手早已蓄勢以待,一排利箭立即呼嘯而出.宋軍兵種中弓箭手的配備是最多的,每一都兵士中配刀手八人,槍手十六人,其余七十多人都是弓手弩手,近戰人員的比例極小,這一輪箭雨鋪天蓋地,自空中俯射而下時,正是契丹鐵騎前鋒堪堪沖進一箭之地的時候.

    箭矢如雨,契丹兵沖勢正急,且大多來不及取皮盾防備,立時被射的人仰馬翻,羅克敵不為所動,把搶一揮,再度喝道:"放箭!"

    3-2

    第二輪箭雨又激射過去,契丹人依仗馬快,頂著箭雨呼喝怪叫著向前猛沖,對死傷者不管不顧,待第三輪箭雨射出,契丹騎兵已沖到百步之內,沖在最前面的人猙獰的五官面目已清晰可辨.

    羅克敵冷冷喝道:"張努,射!"

    身後號兵立即揮動旗幟,那些弩手也都是戰陣經驗極豐富的老兵.眼見敵軍近在眼前,卻是不驚不慌.依著指揮使得號令,他們以戰車為掩護站在那兒,紛紛垂下硬努,腳踏干蹬,彎腰挺身,吱呀呀一響.張開努弦,滑入弩箭,只聽"鏘鏘鏘"一陣機括聲響,無數弩箭從戰車側翼,戰車上向契丹騎兵呼嘯而去.

    弩箭比弓箭更為勁疾,兼可平射.這時契丹人離得近了,弩箭更易瞄准,登時射翻了近百名契丹騎士.眼見沖至近前的契丹鐵騎人仰馬翻,因沖勢甚急,許多戰馬摔倒在地還翻滾著滑出兩丈多遠,使得後面的契丹騎兵沖勢為止一遏,羅克敵立即發出了主動沖擊的命令:"戰車,沖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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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輛戰車迎聲向前殺出,朝沖鋒隊形已經散亂的契丹騎兵橫沖直撞的卷了過去.任何兵種都有其優缺點,如果柯丕咆利用騎兵機動性強的特點專攻宋軍一翼,逼迫車陣隨之移動自亂陣腳,然後揮軍掩殺.羅克敵的車陣決難發揮如此威力.此時柯丕咆先機已失,鐵騎陷入車陣,真比步卒還要不堪.

    楊浩遠遠看著,只見宋軍這車陣戰法頗像後世的坦克戰術,先以"炮火"遠攻,再依仗裝甲來個野蠻沖撞,大隊的步卒跟在後面撿便宜.此刻便是如此,戰車沖入敵陣纏住敵騎,車兵們揮舞大斧,大刀,上砍人頭,下劈馬腿,契丹精騎還來不及施展開手腳,就陷入車陣之中,戰馬不懂躲閃,馬上的騎士又躲閃不及,頓時被殺了個人仰馬翻.

    這種戰術是對平原擺陣對付騎兵的最有利手段,後來宋軍在大儀鎮,拓皋等戰役中打敗金軍,用的就是這樣的戰法,北方勇士也承認,中原軍隊,大妙者乃弓箭,次之者大刀重斧,余外再無所懼.如今這支契丹騎兵恰恰就無比配合的讓宋軍完美的施展了一次車陣重斧的攻擊戰術.

    4-1

    狗兒不敢見日光,躲在車里緊張的問:"喂,老道士,楊浩大叔有沒有打敗契丹人?"

    老道似醒不醒地望著大戰不發一語,狗兒又道:"道士,我楊大叔沒有事兒吧?"

    扶搖子撚著胡須翻個白眼還是不理她,狗兒只好改口道:"喂,老道爺爺,你告訴我嘛."

    她見這道士頭發烏黑,似乎比趕車的劉爺爺要年輕的多,不過臉上皺紋也不少,便乖巧地改了口,喚他道士爺爺,扶搖子哈哈一笑道:"你楊浩大叔好端端地站在那兒觀敵掠陣,既不曾劈出一刀,又不曾射出一箭,身邊一百多親兵把他保護得風雨不透,根本不曾捉刀上陣,他能有什麼事兒啊."

    狗兒一聽這才放心,拍拍胸口道:"大叔沒有上陣就好,道士爺爺,我聽外面喊殺聲實在嚇人,咱們贏了沒有?更/新/最/快1  6 k x  s.c o m"

    扶搖子眯著眼睛看去,只見羅克敵親率戰車殺入敵陣,利用重裝備的優勢壓制住了契丹騎兵的機動空間,使得敵騎完全失去了機動敏捷的戰斗優勢,左右兩翼的宋軍指揮都是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此時也已抓住戰機,率領騎兵和步卒從兩翼包抄過去,步卒殺進敵陣,騎兵沿外圍繞向敵後,大有要把這支契丹千人隊全鑒于此的模樣,便撚須微笑道:"贏啦,贏啦,你不用擔心,這只契丹騎兵孤軍殺來,又自棄其長.這一仗要敗得落花流水啦."

    狗兒一聽喜不自禁,只恨自己不能跑出來親眼看看楊浩大叔大勝的威風.楊浩大叔的威風?那是自然,他沒有上陣又有什麼關系,在狗兒心總他是大官,就算沒有上陣,這一仗也一定是她楊大叔親自指揮的.

    在狗兒心中算無遺策如諸葛,勇冠三軍似子龍的"揚大將軍".此時正無所事事的與程德玄並肩站著.目瞪口呆地看著宋軍把殺得契丹人殺得落花流水.不過宋軍這一戰雖勝的容易,他也知道其中不無僥幸成分,如果契丹兵真的如此不濟,趙匡胤那樣的英雄人物也不必率領大軍循路遠遁了.

    4-3

    看到徐海波,赫龍城兩位指揮使率軍自側翼包抄上去,大局已然鼎定.程德玄不禁大喜過望,好似這一仗都是他的功勞一般,眉飛色舞的道:"我大宋天兵果然神勇,哈哈,這契丹人來勢雖凶,竟是不堪一擊.楊都監,你看我軍能否全殲這一路敵騎啊?"

    楊浩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大人,除非這路契丹兵沒有一個想逃.否則要全殲一支騎兵,恐怕......很難."

    這時已有契丹兵見勢不妙殺出重圍向來路逃奔而去,程德玄歎了口氣.遺憾地說:"可惜,實在可惜,不過,本官一戰即能重創敵騎,令之望風而逃,這也夠了."

    楊浩見他有點得意忘形,不禁提醒道:"程大人,如今既有漏網之魚逃去,恐怕很快就會有大隊騎兵趕來.這一戰雖勝,但是咱們的目的是要把這數萬百姓黯然帶入宋境.恐怕這個任務更增難度了."

    程德玄眉頭微微一皺,想了想道:"我們要趕去東面最近的可守大城還需多久?"

    楊浩思索了一下答道:"大概還有六百多里."他的聲音有點發苦:"咱們扶老攜幼的,這一段路.恐怕......跑不過契丹騎兵."

    5-1

    程德玄有些輕蔑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更/新/最/快1  6 k x  s.c o m"楊大人可是怕了?"

    楊浩忍著怒意,分辨道:"大人,下官的確怕了,不為一己安危,也要顧及這數萬如儒啊.如今契丹人既已追來,且發現了我們的蹤跡.恐怕我們是不能把這些百姓平安帶到東南各道去了,如果????咱們現在按官家指定的第二條路線,向南,再向西,過河去延安府一帶如何?"

    程德玄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楊浩又道:"此地往東,是一條直線.一馬平川極易追趕,而且整條行進路線距北國太近,他們可以從後面追上來,也可以通知國內駐軍,隨時越境截擊,我們帶著這麼龐大的百姓隊伍,想要安然進入安全區域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如果我們現在馬上改變路線,循此山脈往南走,再往西行,渡河朝西南去,契丹人絕不敢深入宋境,追到那里去,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把人安全地帶出去.如今我們小勝一場,正好起到惑敵作用.敵騎追來必往前路搜去,絕不會料到咱們突然改變了行進的線路,等到他們發覺,咱們已到了黃河邊上,那時咱們就能太太平平,不損一兵一馬,安然抵達宋境了."

    5-2

    楊浩說的懇切,但程德玄心知趙匡胤並不希望把這些百姓帶去西南折氏勢力范圍,如非萬不得已,他不想走這條路.如果能把這數萬百姓全部帶到東路,這份功勞才完美.才能得到官家的青睞.是似他只猶豫片刻,便冷笑道:"楊大人有些危言聳聽了,契丹人現在還在到處搜尋官家的大隊人馬,哪能抽調重兵追殺我們,眾位將軍驍勇善戰,有他們護衛阻敵,咱們日夜兼程一路向東.怎知就不能安抵宋境?"

    楊浩還待再說,程德玄已趨馬向前,冷冷的道:"契丹人已然退去.咱們去探望探望眾將士吧,改變行進路線的事,暫且休提."

    看著程德玄率領他的扈兵喜氣洋洋影響那些渾身浴血的戰士,楊浩輕輕搖了搖頭歎道:"不怕虎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戰友,你可不要把這數萬生靈帶入絕境才好."

    范老四把嚼軟了的草梗兒一吐,陰森森地道:"大人,只要把那頭豬宰了,還怕有人拖後腿嗎?"

    楊浩知道上層人物之間還講究個面子,可是西北折氏與朝廷的隔閡.卻使下層軍卒與朝廷兵馬之間涇渭分明,彼此常懷敵意.

    5-3

    但他卻未想到像范老四這些兵卒根本不把朝廷威嚴放在眼里,竟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他生怕這范老四真干出什麼罪及九族的大禍來,不禁聲嚴厲色地斥道:"說的什麼葷話,把你那江湖匪氣收一收.你想落草為寇不成?千萬不要給我闖出滔天大禍來."

    范老四被他一喝,那臉陰森氣象刷地一下就不見了,他換上一臉痞氣.搓了搓手,干笑道:"卑職不就是痛快痛快嘴麼,大人您怎麼還當真了呢,嘿嘿,開個玩笑,就是個玩笑."

    楊浩又好氣又好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一踹馬蹬,向程德玄去.

    眼見契丹兵狂風一般卷來,又向流水一般瀉去,那些心驚膽戰的百姓頓時狂呼起來,那個身材魁梧的五旬老者面上卻是不喜不怒,他只淡淡瞟了一眼大勝而歸的宋軍,雙手按膝,眯起一雙銳利的眼睛仰頭看著天空,天空中有一頭蒼鷹,在空中盤旋了幾圈,振翅向北飛去,他輕輕一歎,微微搖了搖頭:"前路坎坷,恐難行了."

    一旁侍立的大漢木恩沉聲道:"契丹人有雄鷹傳遞消息,恐怕北國境內的鐵騎會隨時殺入宋境阻截.前路已不得安生,我要不要去提醒提醒那倆個宋國的大人?"

    老者淡淡一笑道:"去做什麼?"

    6

    木恩急道:"主上,若是契丹人殺來,戰亂之中恐怕會傷及主上,咱們……"

    老者淡然道:"老夫一生隨波逐流任人擺布,過的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如今垂垂老矣,還有什麼企盼?活一天便算一天,宋人也罷,契丹人也罷,與我有什麼干系?"

    "主上……"

    "稍安勿躁!"老者說罷,雙眼一合養起神來,木恩欲言又止,他狠狠地跺跺腳,望著天空中雄鷹消逝的地方,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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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5章 男兒意氣

    楊浩的擔心終于成了事實,他們整頓隊伍繼續東行,但是第二天便在殺熊嶺被一支契丹千人隊追上.這支千人隊在路上遇到了那支被打散的契丹騎兵隊伍的逃卒,得知蕭後吩咐尋找的那支遷移大軍就在前方.且護送軍卒不過三千人上下,他們立即派人向後傳報消息,同時快馬趕來.

    這一路契丹人的首領汲取了柯呸咆的教訓,不敢貿進與宋軍車隊纏斗.而是充分發揮騎軍的特點,攸進攸退,攸左攸右,整個隊伍疾如飄風.利用弓箭遠攻擾敵,利用快馬游走馳戰,宋軍的車陣排不上用場,三千步卒又無法把五萬百姓戶的周全.在契丹騎兵的機動戰術下左支右絀疲于奔命.

    幸好這一帶丘陵和密林很多,羅克敵率赫龍城,徐海波兩員驍將拼死禦敵斷後,程德玄和楊浩率百姓穿林而行,當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在林中穿行一陣,太陽落山,契丹騎兵不敢于林中窮追,這才得以擺脫追兵.羅克敵等人完成阻敵任務之後也追了上來,此時,宋軍將士所余已不過二千三百多人,很多人有傷在身.

    第三天上午,這支遷徙大軍終于走出了森林,程德玄走出森林,立在樹下長長地松了口氣,他抬頭看看天色,認准了方向道:"契丹人窮最不舍,我們必須加速東行,吩咐下去,拋棄一切輜重,只余五天口糧.全速前行."

    楊浩終于按捺不住了,他提馬攔到程德玄面前,叫道:"程大人,下官有話要說!"

    程德玄臉色一沉,喝道:"楊大人,本欽差已有決斷!"

    楊浩忍住怒道:"程大人,非是下官抗命,實是咱們不能繼續東行了.程大人,你仔細看看,咱們身邊還剩下多少將士?你再看看這五萬百姓,那些老弱婦孺,已經再也支撐不住這般急行軍了,難道你讓那些百姓們把爹娘子女全都拋棄在這兒趕路不成?"

    楊浩這樣當眾質問,令程德玄有些下不來台,他臉色鐵青,怒喝道:"楊都監,你畏敵怯站,一味阻攔,到底意欲何為?"

    楊浩大聲說道:"稱道人,如今咱們所余已不過兩千將士,大多負傷在身,連番行軍作戰,即便契丹人發現了咱們的意圖,依托著連綿的山脈.他們的騎兵發揮不出那麼大的威力,咱們也有脫身的希望.可是繼續東行呢?再往前去,就是一成平川的狂野平原,那時敵人追來,我們逃不得,戰不得,便連地利都借不得的.這三千將士,五萬百姓,難不成要因為你我而葬送在這荒原上.變成一堆白骨麼?"

    楊浩大聲說道:"程大人,如今咱們所余已不過兩千將士,太多負傷在身,連番行軍作戰,疲憊之師已難大戰.這數萬百姓行動又太過遲緩.由此向南的話,即便契丹人發現了咱們的意圖,依托這連綿的山脈.他們的騎兵發揮不出那麼大的為例,咱們也有脫身的希望.可是繼續東行呢?再往前去,就是一馬平川的曠野平原,那時敵軍追來,我們逃不得,戰不得,便連地利都借不的.這三千將士,五萬百姓,難不成要因為你我而葬送在這荒原上.變成一堆白骨麼?"

    羅可敵臂上纏著血染的繃帶.徐海波,赫龍稱等幾員將領也都各有傷處,他們勒馬駐足,冷冷的看著這正副天使,這兩個決定著數萬生靈生死命運的人物.

    程德玄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楊浩,你五次三番危言聳聽,做此驚人之語,到底意欲何為.你說?"

    楊浩毫無懼色,昂然道:"楊浩此心可昭日月,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意圖?"

    程德玄冷笑一聲,尖刻地道:"楊浩,你本鄉間一小民,不要忘了.是官家金口一開,才提拔你做了這個欽差副使,西翔都監,官家恩重.咱們便不能忘了臣子的本分.你拐彎抹角,就是想將這數萬百姓送往西南,你敢說你真的沒有私心麼?"

    楊浩聽他這番誅心之語,不由攸然變色,幾員曾並肩禦敵,聯手浴血.但是卻分屬朝廷和折氏的將領聽他挑開了這個蓋子,以赫龍城為首的折家將都不免暗自尋思:"莫非程將軍真的有意要把這五萬百姓送往西南?"以羅克敵為首的禁軍將軍見他們神情有些不自然,一時也不免起了疑心,氣氛立時變得怪異起來.

    楊浩氣極而笑,持馬鞭指向程德玄,大罵道:"若是旁事,我都忍得你,只是眼睜睜看你把數萬人命帶往絕境,我楊浩已是忍無可忍.你這匹夫剛愎自用,等到咱們身陷絕境求告無門的時候,你有幾條命來為這五萬人抵償."

    程德玄惱羞成怒,雙眉倒立.森然喝道:"楊浩,你好大的膽子,你懷一己之私,不隨你意,便要沖撞本官,待回到宋境,本官必定在官家面前參你一本,現在麼,哼哼.我才是欽差正使,我的話就是聖上的話,誰敢違逆?站出來說話!"

    他瞪起雙眼,從眾將臉上一一掠過,眾將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程德玄得意地冷笑一聲,喝道:"繼續東行,一切後果,自有本官承擔.走!"

    在他喝令之下,龐大的人流緩緩向東行去,楊浩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他勒馬立在那兒,眼見百姓牛羊一般被驅趕著從自己身邊踽踽行過.偏偏位卑職低,無法抗拒抬出皇帝來的這個欽差正使,正沒奈何間,忽地有人驚叫道:"快看,快看,遠處又有一支人馬來了."

    "天呐,是從前邊來的,他們繞到咱們前邊去了."

    "大毛,二毛,孩他娘哇,快鑽樹林子."

    "不許亂跑,誰敢亂動,格殺勿論."

    "娘子,不要害怕,為夫正在出恭,我馬上就出來……"

    正一團混亂的當口兒,策馬前立的一名軍校高呼道:"不要慌,不要慌,來的是咱大宋的軍隊."

    "什麼?"程德玄一聽大喜過望,急忙策馬奔了過去,叫道:"是咱大宋的兵馬?真的是咱大宋的兵馬?"

    那小校指著遠處道:"大人你看,那隊人馬服飾旗幟,可不正是咱大宋禁軍麼?"

    (web用戶請登陸ωωω.⑴6 K x s,.СOm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ωар.k xs..Сom)程德玄定睛看去,瞧見那隊人馬頭頂范陽帽,帽上一點點火焰似的紅纓,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去,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朝廷的兵馬已自前方趕來接應咱們啦,這一下我們總算是安全了.哈哈哈哈------,快快快,快隨本欽差前去相迎,看看來的是哪一路兵馬."

    程德玄喜氣洋洋,策馬揚鞭便向那隊人馬迎去.剛剛馳出不過百余步,後面一騎飛快的追趕上來,馬上騎士一把樂住他的馬缰,沉聲喝道:"程大人,不可莽撞,這對人馬有古怪."

    程德玄一呆,扭頭一看卻是羅克敵,不禁趁下臉來喝道:"羅將軍,你也受那楊浩蠱惑不成,這前方趕來的人馬,有甚麼古怪?"

    羅克敵臉色凝重,他並不回答,只是將長槍一舉,厲聲喝道:"步三才沖軛陣,嚴密戒備."

    宋軍將士立即跑步向前,攔在百姓前面,匆匆擺開了一個X型陣勢.這種陣勢適于山地防禦,而且可以隨時轉移隊列,使防禦重心從前轉移到左翼或右翼.同時,弓箭手在前,長槍手,盾手,刀斧手在後,騎兵在第三排的排列,也是完全處于防禦的目的.

    一個匆匆而就的,陣勢還未排布完整,那支宋軍騎兵已然奔到前面,一見山腳下這支宋軍竟列戰陣相迎,那當先馳來的大喊哈哈大笑幾聲,摘弓在手,也不答話,迎面便是一箭飛來,射的正是醫生文官裝束,呆呆立在陣前的程德玄.

    羅克敵一見急忙舉槍相迎,"嚓"地一聲撥中了那利箭的箭矢,他本預料到這一槍能將那箭挑飛,不想那疾馳而來,一身智慧裝束的宋軍將領使竟是四石力的拓木硬弓,箭槍相交,羅克敵手臂本已受傷,被這一震創口裂開,臂上一軟,槍尖偏了一偏,那利箭也稍稍偏了方向,"嗖"地一下貼著程徳玄的頭皮飛了過去,不但射飛了他的官帽,連他的發髻也射亂了,驚得程徳玄"哎呦"意思橫,拔馬便走.

    羅克敵大叫:"保護欽差大人."說罷策馬前沖,迎向那持弓的"宋軍指揮使",那位"指揮使"見他擋開自己一箭,神色也顯啞然,他反手抽箭."蓬蓬蓬"一連三箭向羅克敵當胸射來.都被羅克敵使槍擋開,眼看羅克敵沖得近了,那人背起大弓,一貓腰從得勝鉤上摘下一杆大槍,凶神惡煞地向羅克敵撲來.羅克敵這才發現,這個"宋軍指揮"竟是一個眇目大漢,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原來,這個"宋軍指揮"正是雁九的胞弟盧一生,北帝耶律賢苦于內部紛爭,既無法以武力解決,又無法號令各部,黃手蕭淖便獻一計,招攬了早與蕭家有生意來往的被的大寇盧一生,秘密委了他一個南院將軍的官職,又賞賜金銀珠寶無數,令他扮作大宋禁軍,襲殺契丹部族,激起契丹各部落憤怒,然後又請南院大王耶律屋質,兵馬大總管耶律達(此處加提手旁)烈和新任大惕隱耶律休哥出面調停,終于使契丹各部放棄了皇位之爭,一致同意出伐援漢.

    盧一生完成了他的秘密使命,本來正要將宋軍服飾旗幟付與一炬,突又接到密旨,令他馬上出兵南下,攔截東遷的北漢百姓.盧一生靈機一動,講那宋軍服飾旗幟又翻出來穿上,只不過上一遭兒穿上了一身衣服禍害的是北國百姓,這一回議要對付煩人確是中原漢丨人了.

    但是他們穿上宋軍軍服能蒙騙得了北國百姓,卻蒙騙不了禁軍出身的羅克敵,馬賊重視個人驍勇,二軍隊忠實的是團體配合,最忌獨立特行.因此在日常訓練和行進沖鋒中.隊列如何排布其中大有規矩,盧一生這樣的外行還沒近前,便從隊列上露出了破綻,羅克敵心思縝密,頓生戒心.

    盧一生倒也機警,一見行藏已露,也不再試圖冒充,立即趁宋軍陣勢尚未展開,發起了全面沖鋒.

    許多宋軍雖聽從羅克敵命令擺開防禦陣形,但是一來速度沒有那麼快,二來親眼看見疾馳而來的這支人馬明明打的是宋軍的旗號,心中難免猶豫.這一來,他們的三才沖軛陣便露出了許多破綻,被那些最擅長打爛仗的馬賊沖進了陣中,這一來馬賊真是如魚得水,而宋軍連箭都沒來得及放,理科便呈潰敗模樣.

    宋軍將士大多身上掛彩,又兼連番苦戰奔命師老兵疲,陣勢一被沖亂如何還是對手,這生死亂拳打死老師傅,陰差陽錯之下,這堂堂正規之師竟被這些悍不畏死的馬賊殺得大敗.

    盧一生原本手下有千余人手,都是游走于北地與宋境之家打家劫舍的馬賊,此番潛入北國襲殺各個游牧部落,在耶律賢有意放水之下連連得手,一時名聲大噪,便有許多草原上的小股馬匪趕來投奔,兩個多月的時間竟讓他彙集了三千多名悍匪.一時兵強馬壯,此番打得真是威風.

    宋軍措手不及,陣型一被打亂,便連指揮調度的不靈了,只得且戰且走,沿著叢林山谷向南撤退,直到中午趕到浮云山谷,這才依托谷口有利地形站穩了腳跟,令百姓拋下車馬驢騾從速入谷,宋軍則在谷口與馬賊苦戰.

    浮云山口,百姓急急前行,官兵浴血斷後,程德玄站在高處,眼見四千余來不及進入山谷的百姓已被這支奇襲的"宋軍"截在谷外,自己麾下兩千多名英勇善戰的士卒如今已折去一半,不由悲從中來.

    他大叫一聲,拔出長劍便沖入敵陣,程德玄一手劍術倒是了得,欠缺的只是膽氣和曆練,此番悲怒之下,劍法倒也犀利,一連幾名悍匪被她刺中,程德玄心中恨極,哪怕斬斷對方手腳使其兵刃落地無法再戰,也勢必補上一劍取其性命.看他披頭散發的模樣,瞧來倒也驚心.

    羅克敵生怕欽差有誤,只得寸步不離護侍在他左右,轉眼看見副欽差楊浩竟也持刀親自殺入敵陣,羅克敵大急,連忙又只派了幾名親兵護衛在楊浩身側.楊浩身手不及那些天天過著刀口舔血日子的馬匪,可他不管到哪兒,身邊總跟著幾名親兵護衛,有人持長槍,有人持短刀皮盾,有人持弩替他招呼側翼,倒也著實被他斬殺了幾名悍匪,自己竟毫發無傷.

    山谷中已經行不得車馬了,車子都被丟棄在谷外,那個魁梧老者此時也下了車,被木恩扶著匆匆行在山谷之中.

    忽地一支流失飛來,一直注意觀察者身後動靜的木恩赤手空拳不及救援,便大喝一聲伸出臂膀替他擋在後頸.

    那支百步之內可貫重甲的狼牙箭"噗"地一聲射穿了他的手臂,又在老者後頸上劃開一道口子,老者眉頭一皺,卻無驚慌神色.但那木恩卻鬧了,他大吼一聲:"護著主上!"返身便向谷口奔去.

    人群中忽地躥出兩個大漢,將老者挾扶到樹下,與此同時又從人群中躥出十余條大漢,跟在木恩後面向谷口奔去.那老者喚了一聲,木恩身高腿長,手腳靈活,在人群中穿梭疾行,已奔出十余丈遠,哪里還能聽得到他的呼喚,老者只得苦笑著搖搖頭,坐下來聽人那兩個大漢為他包紮傷口.

    木恩沖到谷口,伸手一扼,"嚓"地的一聲將那極堅韌的箭杆竟一折兩斷,他拔去利箭,刷地一聲撕開胸口袍襟,露出黑黝黝一從胸毛,仰天咆哮一聲,便縱躍如飛地沖入敵陣.

    一個馬賊舞著單刀剛剛沖上來,就見一直體型巨大的"狒狒"突然一閃便到了他身前,那馬賊一呆,只看清這狒狒怒目圓睜,唇張齒露.然後一直缽大的拳頭便呼地一聲擊在了他的胸口.

    "噗"地一聲,由于使力太巨.那只鐵拳竟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胸骨深深陷進了他的胸腔,由于那一拳速度太快,所有的力量都由這個馬賊的身體承受了,這剛猛無儔的一拳打在他身上竟未將他打飛出去,他還好端端地站在那兒,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這裸著胸膛的大漢是個銀洋蠟槍頭,那一拳中看不中用的.

    "呃……呃…更/新/最/快1 6 k x s .  c o m…"那個馬賊瞪大雙眼,身子猛地抽搐了幾下,一大灘汙血順著他的嘴角汩汩流下,木恩早已旋風轉身離去,從死去的一名宋軍身旁撿起弓來,大手一抓,又從箭壺中抽出一把羽箭往地上一插,然後如石敢當一般立在那兒,一挾羽箭,抽起三枝箭來一起搭在弦上,一扣三箭,輕拉弓弦,頓時懷抱滿月,只一松手,三枝箭便疾射出去,將並肩撲到谷口的三名悍匪射得仰面栽倒.

    那十余名大漢奔到谷口,也如木恩一般,人人撿拾弓箭在手,頓時箭羽橫空,颯颯風響,弓弦一動,便有人應聲仆倒,簡直有如神助.谷口雙方膠著的大戰一時間變成了這十余大漢的箭技表演,要麼是連珠箭,要麼是一手三箭,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些人不但箭無虛發,而且射速奇快,尋常士卒射出一箭的功夫,他們至少射得出五六箭,有這樣十余條大漢守在谷口,不亞于七八十名宋軍神射手聯手阻敵,一時撲到谷口的馬賊慘叫連連,紛紛倒地斃命.

    盧一生見了谷口宋軍這般聲威不由大吃一驚,連忙停止進攻,只令手下開弓對射,一時箭雨往來,都對對方產生了壓制,羅克敵見狀忙令盾牌手護著兩位欽差退出了險地.

    此時,谷中百姓正急急而行.雙方對射,許多流矢便射入人群傷人.耳聽得不斷有人發出慘叫,這些百姓卻連去看一眼的功夫都沒有,他們只顧盯著腳下急急前行,只知道走得越遠,生的希望便越大.

    狗兒被道士爺爺抱在懷里,她的母親在前面開路,也在人群中奮力掙紮著前行.山谷中陽光時而灑落身上,時而被山峰大叔擋住,每當走到陽光下時,那老道便將大袖罩在她的頭上.

    狗兒趴在老道肩頭向遠處張望著尋找著楊浩,可是如此混亂的局面.她哪可能看得到楊浩的身影.

    忽然,與宋軍對射的馬賊有兩枝箭矢射空,在空中劃出兩道弧線,朝道士的後心疾射過來.正尋找楊浩身影的狗兒見了一時驚得魂飛魄散.她突地伸出一只手,指著那疾射下來的兩只狼牙箭,想要張口示警.可是因驚嚇過度竟已失聲,只是用小手指著,臉上露出驚駭欲絕的神情.

    兩枚流矢一閃即至,快逾電光火石.狗兒駭得幾乎就要閉上眼睛,就在這時,只見那老道頭也不回,只將大袖一甩倒卷而起,翩若勁風疾云,大袖一揚即斂,那兩只羽箭竟然憑空消失了.狗兒見了這般奇景兩只眼睛睜的更大,"啊啊"地說不出話來.

    老道把袖子一抖,兩只狼牙箭便從他袖底悄然滑落地上,狗兒吃吃地道:"道士爺爺,你……你是神仙嗎?"

    老道嘿地一笑道:"傻孩子.你見過像老道這麼寒酸這麼狼狽的神仙嗎?"

    "狗兒什麼樣的神仙都沒見過.可是……你要不是神仙,怎麼用衣袖一下子就把那箭卷起來了?道士爺爺,你有這樣好本事,為什麼不救救大家?"

    "你這小娃兒,沒人拿你當回事,你倒懂得憐惜他人."

    老道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喟然歎道:"唐,梁.晉.漢.周,再到如今的宋,黃巢殺人,王仙芝殺人,朱溫殺人.沙陀人殺人……,唉,殺來殺去的事老道已經看了幾十年.早就看的厭了.這是帝王之事,不是我這修道之人的事.方外之人,求的是天道,人間苦樂,我能管的了多少呢……"

    "道士爺爺說的是什麼,狗兒不懂."

    老道展顏笑道:"道士爺爺是說,老道不是神仙,我這身子骨,也救不了那許多人,方才我用的這法術啊.每天只能用三回,你說我能做什麼?

    小娃娃,你可千萬不要說給別人聽去啊,說出去它就不靈了.你看那些強盜那麼凶,一旦沒用這法術防身,那我豈不是被你害死了?到那時,老道一定會怪你害我,每天晚上都來找你,在空中飄著,瞪著眼看你.你怕不怕?"

    狗兒駭得雙手連搖:"道士爺爺,你別嚇狗兒,狗兒膽子小,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對誰都不說."

    老道嘿嘿一笑,狗兒怯怯地看他一眼,有道:"道士爺爺,你這法術能教給狗兒麼?"

    "嗯?你這小丫頭學他做甚麼啊?"

    "我學了它,就可以保護我喜歡的人啊."

    "哦?那你要保護什麼人呢?"

    狗兒掰著手指頭認真地數起來:"我要保護我娘,因為我娘生我養我.我要保護楊浩大叔,因為楊浩大叔對我最好,他不讓惡人欺負我娘,還給我肉吃.我還要保護劉爺爺,因為村子里的人被那些兵抓出來時,只有他肯讓我坐他的車子……"

    老道翹起胡子,佯嗔道:’怎麼.你學了老道的本事,卻不來保護老道麼?"

    狗兒瞪大眼睛,奇怪地道:"你自己就會法術呀,還要別人來保護你嗎?"

    扶搖子呵呵地笑起來:"有道理,哈哈,原來你這丫頭倒也不傻."他笑著摸了摸狗兒的頭發.如非極親近的人觸摸頭頂,本是最讓人反感的事,可是這老道撫摸她的頭頂時,狗兒卻覺自那手上傳來一股暖融融的感覺,讓她懶洋洋地提不起勁兒來.

    "道士爺爺,你答應教我了麼?"

    "喔,這個嘛,道士爺爺要好好考慮考考."

    狗兒眼珠轉了轉,許諾道:"你要是教給狗兒法術,那麼你晚上在睡覺的時候,狗兒就不拿草梗去吵你."

    "好好好,我會考慮,不過老道收徒弟,可一向只收乖巧的."

    "狗兒不乖巧嗎?你要是教給狗兒法術,狗兒給你捶腿."

    "哈哈哈……"

    "嗯……,還給你捶肩."狗兒繼續誘惑.

    老道摸摸鼻子不語.

    "夏天給你打扇,冬天給你燒爐."

    "好像有點兒小道僮的意思啦……"

    "你答應了?"

    "嘿,我可沒說……"

    谷口如野獸般的厮殺聲不斷傳來.山谷中到處都是慌不擇路地逃命的難民,只有這一老一少,在這樣緊張,殘酷……也只有這出世的道人和這還不曾入世的孩子,才會在這樣的環境里還有這樣的心情……

    ****************************************************************

    宋軍護衛著百姓且戰且退,穿過峽谷,趟過一條大約有百米寬,卻只齊腰深的大河,有一口氣兒走過了一片叢林,這才拜托了盧一生的人馬追蹤,在一片山坡上停了下來.

    當危險離去,人們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時候,他們麻木的神經才蘇醒過來.失去了親人的,坐在那兒號啕大哭,親人離散的,在或坐或站或倒或臥的人群找尋著自己的家人,一邊走一邊哭泣;還有許多受了傷的百姓痛苦地呻吟著.

    幸存的宋兵守在外圍,他們默默的為戰友包紮好傷口,解下自己傷痕累累的甲胄,強撐著疲倦之極的身子尋些樹枝野草來生火造飯,紅紅的火光映著他們的臉龐,那臉上一片茫然.這些遠比普通人要堅強的多的戰士,也不知道他們明天還要迎來多少敵人,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活著返回故土.壓抑,到處都是一片壓抑的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上氣來.楊浩腳步沉重地走在他們中間,甚至不敢多看他們一眼,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劊子手,如果不是他的主意,這些百姓不會拋家舍業落得這般下場,如果不是他的主意.這些士兵不會糊里糊塗打幾場爛仗死在這兒.

    樹林中,一座剛剛搭好的簡陋帳篷,程德玄坐在柔軟的青草堆上癡癡的發怔:"好險啊,想不到契丹人竟然扮成宋軍堵截,虧得羅克敵看出了破綻,要不然...."

    想起盧十一那凶狠的一箭,程德玄余悸未消地摸了摸額頭,他的額頭劃出了一道血痕,那是三楞箭簇貼著頭皮向上飛去時劃破的,此時碰觸還有些疼痛.

    如今該怎麼辦才好呢,看來楊浩說的沒錯,契丹人果然派人穿越邊境前來堵截了.這兩天我們經過的是一些山地丘陵地區,倚仗著地利,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可是再往前去知道銘固縣城,那是一馬平川的曠野平原,如果被契丹人躡上,那是還能像現在這樣幸運麼?

    "如今該怎麼辦才好呢,看來楊浩說的沒錯,契丹人果然開始派人穿越邊境前來堵截了.這兩天,我們經過的是一些山地丘陵地區,依仗著地利,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可是再往前去直到銘固縣城,那是一馬平川的狂野平原,如果被契丹人跟上,那時還能像現在這樣幸運麼?

    程德玄心亂如麻,正暗暗思忖著.一個侍衛端著碗水走進來:"程大人,先喝口水吧,飯一會兒就好."

    程德玄這才感覺到又渴又餓,他連忙站起來,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接過水碗.那名親兵又悄悄退了下去.程德玄感覺到那名親兵的一絲冷淡,卻只能無奈地一笑.官位和權力並不是任何時候都有效的,如今這種情形,對這些大頭兵的一些無聲抗議他也只能故作未見了.

    他抿了口熱水潤潤喉嚨,正考慮明天的行動,就聽"梆梆梆"幾聲響,抬頭一看,就見楊浩冷著一張臉站在帳口,方才是他用刀鞘敲了幾下帳口德松木柱子.

    楊浩大步走進帳篷,逼視著程德玄道:"欽差大人,離開馳馬原時,皇帝陛下交到我們手上的,是三千五百名生龍活虎的勇士,是五萬健健全全的百姓.如今……咱們的人馬余不及千人,幾乎個個帶傷,五萬百姓被人劫走四千,許多人丨妻離子散,正在外面伏地痛哭.卑職此來,斗膽請求,請欽差大人以將士和百姓們的性命為重,正視咱們目前的處境,馬上改變行進路線."

    程德玄臉色一冷,喝道:"楊浩,你還不死心?我問你,如果咱們現在改道南下,轉向西行,你便能保證契丹人馬絕不會追來?"

    楊浩沉聲道:"不能,但是現在的情形已經很明顯了,我們的行蹤已被契丹人牢牢地盯住,再往東去,就是寬達三百里的一馬平川,正是契丹人獵殺人命的最好的狩獵場.你說我們該如何選擇?"

    程德玄是欽差正使,同時他還是南衙趙光義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如非必要,楊浩根本不想與他發生沖突,但是眼下出自程德玄的一個決定,將要決定著數萬人的生命,將要決定著三千虎士的性命是否白白犧牲,楊浩無法坐視.

    走到如今這一步,繼續走下去他們是無法將百姓安全帶到宋境的,到了這一步契丹人同樣沒有余力把百姓送回北漢,他們仍然派出人馬攔截,顯然是打著玉石俱焚的主意,甯可將這五萬百姓殺掉,也不讓大宋把他們帶走.契丹人的凶名早已張揚于天下,他們不怕再染上一手血腥,可是這五萬百姓一旦枉死,大宋皇帝必將背上罵名,難道程徳玄看不出來?

    程徳玄勃然色變,厲聲道:"真是笑話,我們現在距銘固還有多遠?已經不到三百里了,我們帶著五萬百姓,曆盡千辛萬苦,付出幾千將士的性命才走到這兒,你居然告訴本官現在應該掉頭南下,沿著這浮云山走下去,越往南去,山嶺越高,山脈越寬,數萬百姓根本不能攀山過去,那時我們只能調頭往西走.真是可笑,我們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好不容易走到這兒,你告訴我現在應該掉頭往回走?我們的車馬已經沒了,糧食所剩無幾,調頭往回走,那麼我們還有多少人能活著走回去?"

    楊浩悲哀地看著他,沉重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你程大人一意孤行才造成的,你還來質問我?我知道如今才調頭南下轉而西行,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時機,我們這五萬人,很可能連一半都活不下來,可是......繼續東去,十死無生.調頭南下.九死一生.我們還有別的選擇麼?"

    帳外,不知何時,那些傷兵,都頭,虞侯,指揮們都悄悄圍攏過來.在欽差營帳外圍成一個龐大的黑壓壓的圈子,所有的人都不說話,只是屏息聽著帳中兩位欽差大人的激烈爭吵.

    帳中,程徳玄的臉龐脹紅起來.憤怒地道:"你左一個不能,右一個不知道,難道你要本官把這將士百姓都拿去孤注一擲嗎?南下,西向.你只曉得南下西向,你可知道我們現在離哪最近?向東,向東.再向東去二百里,我們就安全了.這個時候調頭南下?愚蠢!愚不可及!楊浩,你不要以為本官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你是程世雄的人,而程世雄是折氏門下,西北西南地廣人稀,憑添五成*人口,自是求之不得.你一味要引他們往西去,就是出自程世雄授意,是不是?你.根本就是折家的人!"

    楊浩也惱了,臉紅脖子粗地吼道:"老子是誰並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這五萬老百姓是咱們軟硬兼施地從他們家門里炕頭上一個個拖來的,咱們許諾的是給他們比在北漢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讓他們去白白送死!這三千五百個兵,既然吃兵糧拿兵餉,戰場喪命馬革裹尸也是理所當然,可是死也要死的值得,外面還有一千個兵,有禁軍,有邊軍,我楊浩不管他們是吃的是趙家的糧還是拿的折家的餉,我只知道,我們並肩作戰過,我們聯手殺敵過.我們是袍澤,我們是兄弟,有活路.就決不能把兄弟往死路上領!"

    帳外,哪怕是被斫斷了手腳,射穿了胸膛也不曾落淚的士兵,此刻卻有許多人悄悄抬起頭唻拭淚.

    "混賬,大膽!"帳中程德玄惱羞成女,氣急敗壞地喝道:"你不要妖言惑眾.我是欽差,我的意志,就是官家的意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違抗欽差之命就是違抗聖諭,就是大逆不道,就該禍滅九罪!就……"

    楊浩勃然大怒,一時什麼顧忌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西北投軍,本來為的是謀個官職,以償霸州恩怨,但是這麼多日子下來,眼看著將士們浴血奮戰,他的肩頭不知不覺間便多了一份責任,他不能對不起那麼多袍澤的犧牲,不能讓他們白白死去.

    楊浩血氣上湧,豁出去了,他大吼道:"你少拿聖旨壓我,情形不妙時可擇第二路線向南轉西,過黃河遷往延安府,確保百姓安危為重,這是官家親口所言,我楊浩不會跟著你走那條不歸路!"

    "本官是欽差正使,豈容得你說三道四?就算本官領著你下地獄,你也得毫不猶豫地跟我下!"

    "我不下地獄,誰愛下誰下."

    "你放肆!"

    "你放屁."

    "你好大膽!"

    "嘿,讓你說著了,人死鳥朝天,不死又一年,怕你怎地.楊某舍了這一身剮,皇帝老子也敢拉下馬,還怕了你這鳥欽差?"

    "你……"

    "道不同不相為謀,從此你我分道揚鑣,各走各路!"楊浩說罷轉身出賬,氣的程德玄張口結舌.

    待到了外面,楊浩才見月光下黑壓壓一片人群,都靜悄悄地圍在營帳周圍.楊浩站住,有些慚愧地看著他們,士卒,軍校,差使,指使,都頭,虞侯,指揮……,所有的戰士們,都在看著他,這些將士們不約而同地舉起雙手,向他重重地一抱拳.

    楊浩怔了怔,他的眼睛濕潤了,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慢慢舉起雙手,左手立掌如月,右手握拳如日,拳掌相交,亦向眾兵將重重一抱拳.

    左手日,右手月,男兒磊落,一腔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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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內,程德玄頹然坐到,他不是不明白楊浩所擔心的情形,可是他只能抱著賭徒心理繼續硬著頭皮走下去.

    此時同意楊浩的意見,率領這數萬百姓掉頭南下,那意味著什麼?那就證明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全是錯誤的,那麼當一切塵埃落定,論功行賞的時候,他寸功皆無,等來的卻將是監察禦史們雪片一般的彈劾奏章.

    那時,他要為死去的兩千多名將士負責,他要為落入賊寇之手盡遭蹂躪的四千多個百姓負責,他要為這一路上枉死的所有人負責,他......他負得起這麼重的責任嗎?

    如果,在剩下的這兩百多里路上.在那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上,沒有契丹人的鐵騎出現,容他把這些百姓成功遷入宋境,那他這位欽差正使便是此番遷移北漢百姓的第一人,他將居功至偉,天大的前程唾手可得.甚至丹青史冊上都將留下他的名字.這......還不值得一搏嗎?

    即便是失敗了,只要他始終不曾去嘗試另一條路,那麼久永遠也沒有人能證明第二條路就一定行的通.那麼就算他死在返宋的征途上,他也可以留下一個為國捐軀,壯懷激烈的身後之名.所以,他沒得選擇.不管他走的這條路是不是錯了.他如今只能繼續走了去,把所有人與他綁在一起走下去,錯了,那也只能一錯到底,他已無法回頭.

    計議已定,程德玄咬緊牙根慢慢抬起頭來,帳中斜插的火把正在燃燒著,火光映著他那雙有些瘋狂的眸子,隱隱泛起血紅的光."噼啪"一聲,松脂燃燒發出輕微的響聲,聽在程德玄耳中,卻似聽到刀槍突擊,厮殺連天的聲音,他的眼角不禁一陣抽搐……

    叢林一角,另一座大帳,帳中也燃著一枝火把.地上,還燃著一個小火堆,火堆上用粗重的木頭搭了一個支架,用鐵絲懸了一個鉤兒.

    羅克敵盤膝坐著割下來充作褥子的厚厚草墊上,用一雙審視著眼睛看著跪坐在對面的楊浩.

    羅克敵已脫去甲胄,他赤裸著上身,梁血的繃帶斜著裹緊了他的胸膛.看起來似乎傷的很重,可是他的氣色還不錯,他單手提起一只盛滿水的壇子為楊浩倒水,那手居然沒有一絲顫抖,直到一碗水注得滿滿的,他才把水壇重新架在火堆的支架上.

    "楊大人,此地簡陋,無以待客,末將便以水代茶,楊大人,請."

    楊浩沒有碰放在地上的那碗水.他雙手按膝,沉聲說道:"羅軍主.你是行伍出身,目前的危機.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連番血戰之下,咱們的人馬折損大半,精疲力竭.已不堪一戰.那些百姓,丟棄了大量車子,傷損了許多騾馬,雖然此地距銘固縣城只剩下兩百多里的路程,但是以咱們現在的情況,根本捱不到地方就得全軍覆沒,再往前去是死路一條,我們必須當機立斷.馬上改變行進路線,向南走,向西轉.才有可能挽救數萬人的性命."

    羅克敵的眼睛微微一垂,看著那碗有些蕩漾的水,緩緩說道:"楊大人,這件事,你應該與程大人商議才是."

    楊浩沉聲道:"程徳玄本是一個聰明人,但是越是聰明人,一旦鑽進了牛角尖,越會堅持己見,變的剛愎自用,甚至......比豬還蠢.他現在仍然堅持東向,他這樣做會把所有的人都拖進陰曹地府.羅軍主,在這里,你是軍中最高統帥,我希望你能與我一起阻止他."

    羅克敵笑了笑,輕輕搖頭說:"楊大人,他是欽差,——你讓末將如何阻止呢?"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希望羅將軍能配合我掉頭向南."

    羅克敵歎了口氣,為難地道:"楊大人,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現在官家的欽使就在軍中.他就代表著君命,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由拒行君命?那不是自欺欺人麼.末將統兵來時,街道的命令是,一切聽從程大人吩咐.軍令如山呐楊大人,軍令一下,哪怕前邊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往上沖.同樣的道理,軍令一下,哪怕是一個錯誤的命令,我也必須得遵從."

    楊浩大失所望,他苦笑一聲道:"罷了,你所執著的在我看來或許有些荒唐.但是我知道正因世上有這種執著,才有許多可敬,我不為難你.羅軍主,這一路上,多虧羅軍主有勇有謀,咱們才勉強撐到個日.楊某如今退而求其次,這有一個請求希望羅軍主能夠答應."

    "楊大人請講."

    "明日一早,我將率本部人馬南下.如有百姓願意相隨,還請將軍勿要阻攔,他們現在還能活著,也是將軍之功和許多將士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換來的,相信將軍也不願他們再冤枉死去.楊某言盡于此,告辭."

    楊浩起身,向他拱一拱手,轉身便走.

    羅克敵盤膝坐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楊浩剛剛走到帳門口,羅克敵忽道:"今日一場血戰,末將受了傷."

    楊浩止步,轉身,眉尖微微一挑,有些詫異他提起的話題.

    羅克敵繼續道:"末將的傷……很重,說不定明日一早會昏迷不醒."

    "嗯?"楊浩的目光微微一閃.

    羅克敵目光一垂,淡淡說道:"一會兒,末將會頒下一道軍令,曉諭所有將士:返宋之旅,險象環生,本將軍若有不測亦或無法掌控全軍之時,將由赫龍城將軍暫代本將軍之職,所有將士,悉從赫龍城將軍調遣吩咐."

    赫龍城赫指揮是程世雄的人,那就是說……

    想到這里,楊浩又驚又喜,再看眼前這位少年將軍時,竟有肅然起敬之感,他欣然長揖道:"多謝羅將軍."

    羅克敵輕輕一笑,云淡風輕:"楊大人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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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6章 奪節

    天亮了,程德玄匆匆起身,著人弄些食物果腹,又吩咐侍衛去召集所有都頭以上階級的各位將領到欽差帳前聽命.

    他的營帳外面,士兵搬了十多塊石頭充當座椅,在帳前左右一字排開.不一會兒,那些都頭,虞侯,指揮使紛紛趕到,各依官階左右坐下.雖說如今境況有些狼狽,但是他們的甲胄也都齊整,坐姿挺拔如松.欽差帳前的氣氛立時便肅穆了許多.

    程德玄最為注重儀表,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中,他還是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遮住了昨晚洗過,晾了一晚剛剛干透的官服穿上,束緊了玉帶.掛上佩劍,又摸了摸額頭正中那點血紅的疤痕,然後把官帽向下壓了壓,這才舉步出帳,走到帳口輕咳一聲,兩排將領齊刷刷地向他望來.

    程德玄腳步沉穩,按劍而行,在他身後,兩排侍衛寸步不離,前邊兩人一持節已持絨,走在程德玄身後,亦步亦趨.

    那欽差的使節不過是一截飾以獸毛的竹竿,但是這小小一根竹杆代表著欽差的身份,又豈可小覷.朝廷命將,以節為信,持節的欽差,可以使之調動指揮軍隊.而鉞,則是一柄鋒利的黃銅大斧,銅質較軟,本不適合戰場厮殺,但是用來砍頭確實綽綽有余了.這鉞就是"尚方寶劍",可以直接斬殺抗命的朝廷大臣.

    以往承德玄召集眾將議事,很少擺出這樣的陣仗,今天他將節鉞都擺了出來,著實有些令人意外.但是更令人意外的是,承德玄一現身.兩排官員齊刷刷起身抱拳向他行以軍禮,那一雙雙眼睛明明都已看清他身後的侍衛所持節鉞,眾將領竟然沒有絲毫詫異.或者可以說,自始至終,所有的將領臉上就不曾有過任何表情.

    承德玄眉頭微微一皺,目光一掃眾將,沉聲問道:"羅軍主怎還未到?身為禁軍將領,難道不知點將不到,有殺頭之罪?"

    赫龍城踏前一步,抱拳一禮,大聲說道:"回稟欽差,羅軍主于昨日浮云谷口一戰受創,夜間傷情趨重,高熱恍惚,難以帳前聽令,特令末將代為請罪."

    程徳玄見他全副披掛,兜鏊護項戴的整齊,這一近身全身甲葉鏘鏘.語氣也極恭敬,便滿意地點點頭,沉聲道:"知道了.諸位將軍.此處距銘固城已不足三百里路程,本官決定,立即集合人眾,繞過前面那座山峰,從速趕往銘固.眾將官各率部眾,約束百姓,半個時辰之後拔營起行,不得延誤!"

    楊浩冷聲應道:"行藏已經敗露.意圖已為敵所掌握,前方是一馬平川.虎狼已磨尖利齒,程大人要驅數萬軍民,做那狩獵場上的牛羊不成??"

    程徳玄目中殺氣一閃,冷笑道:"楊大人意欲何為?"

    他今日擺出這麼大的陣仗,為的就是楊浩昨夜那番話.他料楊浩今日要率軍獨自南下,只待他出言反駁,便請節絨,砍他的人頭,如今楊浩果然站了出來,程徳玄獰笑著盯著他.目光像刀子似的在他頸項間移動.

    楊浩彈彈衣衫,漠然說道:'楊某不會隨你東行,我將率人馬南下.取道西行,覓一線生機."

    程徳玄仰天大笑:"楊浩,你三番五次沖撞本官,本官以大局為重.都不與你計較,如今你膽大包天,竟敢擅自獨行,本官容得你,國法軍律卻容你不得,來人,把楊浩給我拿下!"

    程徳玄一喝,身後已得了他囑咐的侍衛立即閃出幾人,手中纓槍颯然逼向楊浩.楊浩身後也攸地閃出幾個人來,迎住了他們的纓槍.這幾人正是范老四和他的幾名部下.那幾個兵各自端著一架弩,弩機張開.箭簇森然.

    范老四雙手各持一弩,陰陽怪氣的道:"哥幾個把槍都給我收回去.老子膽兒小,誰敢亂動,我這手指頭已哆嗦,你的小名就要玩完.

    程徳玄勃然道:"楊浩,你這是要造反了?好,好得很,本官早知道你這邊陲野蠻目無王法,眾將官,還不把楊浩及其叛逆給我拿下?徐指揮.你還在等什麼?"

    程德玄見禁軍指揮徐海波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像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禁大怒,如今羅克敵傷重.自己最可依賴的朝廷大將就剩下他徐海波了,這個蠢材不馬上調兵制住楊浩以及一眾附逆,居然還站在那兒發呆.

    聽他喝令,徐海波雙眼一垂.抱拳應道:"欽差大人,末將不是此地最高屬官,正負欽差既起爭執.末將未獲軍主將令,不敢干預."

    程德玄幾乎氣暈過去,大罵道:"混賬,羅軍主已傷重昏迷,難道你要本官去著他下令不成?"

    徐海波面無表情,木然答道:"羅軍主傷重,昨夜已指定將令代司其職."

    程德玄怒不可遏,喝道:"是誰代行其職,出來!"

    "末將在此!"赫龍城應聲出列,拔劍出鞘,凶神惡煞般地喝道:"奉軍主之令,赫龍城如今代行軍都虞侯之職,三軍將士悉從本官調遣.不知欽差大人有何吩咐?"

    程德玄氣的一佛出世,也忘了他是隸屬邊軍程世雄一系的人馬,當下一指楊浩,喝道:"吩咐?還問本官有何吩咐?你還不馬上把這辜負天恩,蔑視朝廷的狂徒擒下?"

    "末將遵命!來人啊,你們還不馬上把這辜負天恩,蔑視朝廷的狂徒擒下,更待何時?"

    赫龍城一聲令下,數十虎賁刀出鞘,箭上懸,殺氣騰騰地撲上來,把程德玄和他那些親兵團團圍在中間,看那情形,誰敢妄動,立時便要被視為肉泥.

    程德玄又驚又怒:"你……赫龍城,你要造反

    楊浩微微一笑,伸出兩根手指,將抵在他胸口的鋒利槍刃輕輕撥開.淡淡說道:"聖上有言,如前行受阻不得東行,可當機立斷,南下西行以避強敵,將百姓遷至府州,麟州,延安府一帶.程德玄出于一己私心,執意東行,置眾將士與數萬百姓的性命于不顧,有負聖恩,來啊,給本欽差奪了他的節鉞!"

    赫龍城向程徳玄的侍衛們喝道:"爾等還不退下!"

    幾名侍衛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垂下槍尖,倒退而回.劉世軒隨之走出.旁若無人地從程徳玄身旁走過,從那兩名侍衛手奪過欽差節絨.

    "你......你們......"程徳玄手腳冰涼,一時只覺手足無措.他是一個文吏,一直在開封府南衙辦差,天子腳下,律法森嚴,那里的官吏個個兢兢業業,做事如履薄冰,誰能想象會有人膽大包天竟敢抗拒欽差天使.可是他卻忘了,當兵的三個月不發餉,就敢殺官造反鬧嘩變的.曆朝以來,軍卒嘩變炸營的事都有發生,如今諸事有楊浩頂著,這些死人堆里打過滾的大頭兵哪會把他這鳥欽差放在眼里.

    楊浩一手持節,一手持絨,高聲喝道:"由此向東,二百里平原,契丹鐵騎虎視眈眈,正坐侯我們自蹈絕境.為數萬軍民安危計,本官決定,放棄東行,轉而南下,避敵鋒銳,另覓生機,諸營將官速回本陣.差遣人馬,約束百姓,半個時辰之後,拔營起寨."

    "本將遵命!"眾將佐轟然應諾,只聽甲葉子"鏘鏘"作響,戰靴踏地嚓嚓有聲,片刻的功夫,上至指揮,下至都頭,諸營將官走得一個不剩.

    程德玄孤零零地站立在當場,無比怨毒地看著楊浩,攥緊劍柄的手指輕輕地顫抖著.范老四挑了挑眉毛,把手中平端的兩支弩機晃了晃,程德玄咬緊了牙關,那握劍的手終于一根根張開,慢慢垂了下去.

    范老四一張嘴,"卟"地吐出一截草梗,他擺了擺頭,立即便有兩名親兵過去,繳了程德玄的劍.

    楊浩轉身行去,漫聲說道:"程大人,剩下來的路,就讓楊某帶著大家走吧,你可以歇歇啦."

    程德玄冷笑:"楊浩,你奪我節鉞.目無朝廷,此番南下西行,成.你有欺君之罪.拜,千古罵名你要一肩承擔,我真沒想到,你竟是這麼愚蠢的一個人!"

    楊浩腳步微微一頓,又複前行:"程大人何必不忿?楊某奪的不是節鉞,而是責任.成敗功過,由得後人說去,楊某能力有限,只為眼前的人,眼前的事,負責!"

    這支多災多難的人馬終于調頭南下了,盡管這一路上丘陵叢林跋涉不易,但是這樣的路上不需苦苦趕路.百姓們還吃得消.尤其是這一路上樹木蔭涼,又多河水山泉.也算是在這烈日炎炎的天氣里的一樁享受.

    羅克敵躺在一個簡易的擔架上,他的傷當然不是真的那麼重,可是程欽差還在隊伍里,如果他好的太快嗎,成欽差面上不太好看,所以這戲還得演幾天.楊浩走在他旁邊.看著前方人群中那幾個高大的身影.說道:"本官也看不出那人來曆.那日浮云谷,若非這老者手下十八條大漢以神射之技相助,邊撤邊以箭術招呼,迫使那支冒充禁軍的契丹人馬撤退.恐怕咱們還不能輕易擺脫他們.據此看來,他們對咱們應該是沒有敵意的,草蠻中盡多豪傑,西北地區尚武之風盛行,有些大戶人家豢養些驍勇善戰的武士也是有的."

    楊浩輕輕歎口氣道"只是.....看他行裝模樣,卻不像富紳大戶人家的做派,難免讓人懷疑."

    范老四插嘴道:"大人,他那十余個手下,一手箭術神乎其神,徒手格斗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戲本有些養馬販馬的大豪,家中有幾個這樣的高手是可能的,可是十多個手下無一庸手,那可不是人人辦得到的."

    楊浩道:"是了,你就在西北當兵,可曾聽說過什麼姓木得人家?我詢問那老者身份,他總是不答.不過他那十多個忠心耿耿的部下,彼此稱呼都是姓木的,其中以那個木恩為長."

    范老四搖頭道:"不曾聽說過.不瞞大人,報效程將軍以前,我范老四是個馬賊,這西北道上的英雄人物,我縱然不曾全都見過,也一定聽說過的,其中絕無一個姓木."

    楊浩道:"這就奇怪了,曾有人聽木恩喚那老者為主上,這樣的稱呼.我雖不知出處,卻覺得那老者身份應該不低."

    "主上?"范老四摸摸大胡子,狐疑地道:"莫非那老家伙不是漢丨人?據屬下所知,黨項羌人,土番諸部的近侍武士稱呼其首領多用主上的敬稱.啊……大人,你說他們會不會是黨項羌人?"

    楊浩奇怪地問:"何以見得?"

    范老四道:"黨項羌人特別崇尚白色,故自稱'大白上國’你看那老者和那十幾個大漢,外邊雖裹著各色衣袍,但內里盡是白衣.還有,黨項羌人尚武好戰,若受外族侵辱傷害時,必須複仇.未複仇前,蓬頭垢面赤足,禁食肉類,何時斬殺了仇人才能恢複常態.我聽說那日十八壯士突然出手相助,就是因為那個老者被契丹人的流失所傷,那大漢木恩和那十幾個漢子才暴跳如雷,扯爛衣衫,赤手上陣,不畏生死,剽悍難敵,看著實相是黨項羌人的做派."

    范老四越說越覺得可能,便道:"大人若覺得可疑,屬下去盤問一番可好,別看他們個個武藝了得,可是好虎架不住狼多,如今在咱們軍中,就不怕他們能翻上天去."

    楊浩連忙搖頭道:"如此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只是心中存疑罷了.他們現在和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莫要惹惱了他們憑添許多風丨波.只要他們不生事端,管他們是什麼出身來曆呢."

    范老四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羅克敵問道:"楊大人,咱們逃入山谷時,所攜糧食不多,這幾天行軍下來.糧食眼見告罄,從此向南,再往西少,一路少有人家,更無大城大埠,可是無處補充糧食的,這一點楊大人須得注意."

    楊浩道:"這兩日我已經開始節省著用了.這里都是丘陵山地,每到駐紮之地,我都使人獵取野物,采摘野果山菜,下河捉魚,以補糧米不足.等出了森林,行進速度應該可以更快一些,我想回捱過去的."

    他歎了口氣,看看在叢林中艱難行進的隊伍,喃喃道:"再難捱,我們也必須得撐過去....."

    天色晚了,人馬又在林中駐紮下來,百姓們已經養成了習慣,不需有人吩咐,安頓了家小以後,青壯們便四下散開,摘野果,挖野菜,捕捉一些小獸地鼠.以補糧米不足.

    那個老者在一棵大樹虯龍般暴漏出地面的樹根上坐了下來,木恩吩咐兩聲,便有幾個大漢分頭去捕食獵物了.他們沒有兵器,但是每回丨回去,總能徒手捉到幾只獵物,令別人眼熱不已.

    木恩從老者身邊取過皮口袋,趕去小溪邊汲水,老者有些疲倦地靠在樹上,陽光從枝葉間投射下來,映在他身上一片斑斕.老者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自己一生境遇,實在是離奇之至.他從未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莫名其妙地被當作了漢丨人百姓,然後稀里糊塗的一路東向,直至走進這連綿的山脈森林.

    他是一個黨項人,黨項諸部中最強大的有八個不咯,分別是西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離氏,房當氏,米擒氏,拓跋氏,這就是黨項八部.其中拓跋 氏本出自鮮卑族拓跋部,是黨項諸部中最強大的一部.而他,原本就是這個最強大的部落的首領之子,他叫李廣岑.

    可是,對他而言,身為部族首領之子,身為擁有夏州, 州,銀州,宥州,靜州 五洲之地的定難軍節度使之子並不值得慶幸,反而是他這一生坎坷痛苦的根源.

    作為拓跋氏族之子,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另一個強大的部落吐蕃潘斯羅部做人質,他的父親是拓跋族長,是黨項各部的 大首領,是大唐欽封的定難軍節度使. 可他.卻只能從小生長在異族,被人口為人質.

    當它十五歲的時候,按照約定,應該由他的父親把他接回去,再換一個兒子來繼續充做人質,可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父親定難軍節度使李    生病暴卒,他的三叔被迅速擁立為三軍留後,後唐末帶離從珂順遂推舟,把定難軍節度使的職位正式轉授給了他.于是李廣岑這個正派繼承人便處于一個尷尬的境地.

    對吐蕃部來說,他已經失去了人質的作用.對黨項各部來說,他是最合法的繼承人,但是黨項人已經有了一個新的節度使.誰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替他一個孤兒出頭呢?

    還是有一個人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四叔綏州刺史李彝敏,李彝敏聽說三哥奪了侄兒的權位,遙指夏州大罵不止.他立即扯旗造反,聲討不仁不義的三哥,同時派人去接侄兒到自己的地盤.

    結果在吐蕃潘斯羅部的他隨著四叔的信使馳騁千里更/新/最/快1  6  k x s .c o m日夜兼程趕往綏州的時候,他的四叔就已經兵敗被擒,被他的兄長手刃授首,李光岑離開了土番,卻仍舊是一個孤兒,只不過這一遭除了當初受他父親所命一直追隨侍奉在他身邊的數十名武士之外,他又多了四叔派來的十多個死忠之士.

    定難五州已經是三叔的地盤了,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孩子,有什麼本事把本屬于自己的權力奪回來?他不但無力抗爭,還得不斷逃命,提防三叔派來追殺他的人.他把大唐所賜的李字去子留木,改了姓氏,在草原上流浪,從一個英氣勃發的少年,流浪成滿頭華發的老朽,那流浪的身影終不曾安定下來.

    三年前,那個三叔終于死了.三叔的兒子,他的堂弟李光睿成了新一任定難軍節度使.李光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波瀾不驚,這麼多年的坎坷琉璃,他幾乎已經忘了夏州如今是個什麼樣子了.

    但是就在此時,黨項諸部扯旗造反了.諸部一向被拓跋部凌丨辱其上.壓迫得太狠了些,此時換了新主.諸部中有些桀驁不馴者便聯起手來挑戰這位新任定難軍節度使的無上權威.

    李光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一個黨項人,忘記了夏州,但是黨項諸部沒有忘記它才應該是定難五洲真正的主人,沒有忘記他還在草原上流浪.于是他們一面起兵,一面派人遠赴草原尋訪,想要打起他的旗號,號召更多的黨項人歸附.

    李光岑不想來,他少年時的雄心早就死了,他如今只想帶著已發展為一個部落的部下們在草原上生活.可是,有些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的,黨項逐步的使者誠詞懇切,他的部下們也不甘雌伏,李光岑只得率人趕回他已忘記了歸路的夏州

    可是,命運又和他們開了一個大玩笑.就像他三十多年前千里馳騁,日夜兼程趕往綏州一樣,那些造反的黨項諸部勇士匆匆起事,沒有籌畫,以致糧餉不足,于是他們就去侵擾府州掠奪糧草.誰知道府州折家不知怎地突然改變了幾百年來的傳統戰法,竟將所有軍馬集中跟他們打了幾場漂亮的機動戰,這支扯旗造反的隊伍還沒有與夏州的李光睿正式交鋒,就被折家打的潰不成軍,造反失敗了.

    剛剛趕到半路的李光岑此時再南下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他把隨他遠征的近千名勇士打發回草原保護部落,他則留在了北漢境內,將一些本來攜作軍資的東西就地變賣出售.誰知道這時候北漢與大宋又打起仗來.他莫名其妙地便被擄回來,成了這支逃難大軍中的一員.

    想起這半生遭遇,李光岑自嘲的一笑:他這輩子注定了是個失敗者.是個被白石神拋棄的罪人,如今莫名其妙地流浪到了宋境,也好,天下雖大,始終沒有他的立足之處,就到宋國去做個普普通通的百姓吧.在那里,他不必再背負那麼重的責任,不必再背負那麼多人的期望,草原上的那個部落,失去了他這個一生都與失敗為友的首領,或許......也會過的更好一些......

    李廣岑正浮想連篇,木恩打了水回來,單膝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向他奉上,李廣岑接過水袋,喝了一口,眉頭便是微微一皺,他嗜酒,身邊一直都帶著酒,可是這一路行來,酒早喝光了.

    不遠處,正在三五成群的百姓間噓寒問暖的楊浩吧他的反應看在眼里.他朝他走了過去.

    "老丈,喝一口."楊浩從後腰解下一個皮口袋,遞到李廣岑手上.微笑著揚了揚下巴.

    李廣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拔下木塞,一股濃郁的酒香立時傳來,李廣岑不由雙眼一亮,立即如獲至寶的抓緊了那個皮口袋.

    楊浩呵呵地笑起來:"老丈喜歡,那就送給你了.不過這美酒楊某也只有一袋,喝光了可就再也沒有了,老丈還是省著點,想了就喝一口.解解饞就是."

    楊浩並不好酒,這酒是從浮云谷口退下來時,順手從百姓們棄置的物品中撿的,楊浩本來是想要個水袋,以防奔逃當中口渴難耐,不想再林中徹底改變了行進路線,這一路兵部缺水,這袋酒也始終沒有換掉.

    李光岑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他眯起雙眼,含著那口酒細細品味了半晌才徐徐咽下,褐紅色的臉龐上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一個大漢走回來,提著三只野雞和一只兔子,李光岑將他喚到身邊.從她手中拿過一只兔子,一只野雞,放到楊浩身前,說道:"你的."

    楊浩知道他這是要以物易物.也不推辭,便將這兩只尚有余溫的獵物接了過來,李光岑一看更是高興,他嗅嗅酒味兒,放緊木塞,把酒袋放進懷里,寶貝似地拍了拍,這才問道:"楊大人,咱們還有多久才能走出這片林子?"

    楊浩道:"我問過熟悉附近地理的軍士,按照現在這個速度,明天咱們就能走出去.到那時速度就會快得多,除了林子往西,就要進入一片不毛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或許大家會有幾天苦日子過,不過不用擔心契丹狗在後面追趕,總比前幾天要好一些.

    這時一名士兵匆匆尋來,凜道:"楊大人,赫將軍請你過去一下."

    ——楊浩向李廣岑頷首示意,起身行去,李廣岑看著他的背影微一猶豫.喚道:"楊大人."

    楊浩笑吟吟地轉身問道:更/新/最/快1 6 k x s  .c o m"老丈還有何事?"

    李廣岑鄭重地道:"大人若是早早南下,想必太太平平...此時被迫南下,卻是困難重重了.老夫年輕時,曾經被人追殺過,大漠草原,荒山野嶺,都曾是我藏身之地.所以我知道,不是道了易行的地方,行進速度就一定會加快的,人的疲憊,會越來越深,行進的速度也只會越來越慢.

    尤其是到了那種四下一望都是漫無邊際的荒原,隨便意志堅強的人.也會陷入絕望,人心里一里美了希望,倒得比誰都快.   這些普通北行, 大多一輩子不曾離開過家門. 那種身陷死境的絕望會比契丹人的鐵騎耿讓他們恐懼,一旦發生騷動,後果堪憂."

    楊浩臉上輕松的笑意消失了.李光岑又道:"林中有野果野菜野味可以食用,勉強可以秘密不足.可是一旦到 了荒原上,又缺少必要的食物,心存絕望,腹中無食,那時…….   還有,現在食用各種野果野茶.風餐露宿.已經有人生病,這麼炎熱的天氣,這麼密集的人群,一旦發生瘟疫.那就糟了."

    楊浩越聽臉色越是沉重,李光岑沉聲道:"楊大人,你的敵人與程大人的敵人不同,但是凶險卻絲毫不弱于他,甚至比他的困難更大.能不能帶著大家走出去,你這一遭要與天斗,與人斗,與己斗,與命斗.不可掉以輕心呐."

    楊浩略一怔忡,肅然揖禮道:"多謝老丈提點,楊某明白了."

    他轉過身,剛剛走出幾步,就見不遠處林下,被劉世軒帶人看管著的程德玄正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他,那陰鷲的眼神,就像一頭低空盤旋的禿鷲正耐心地等著一個垂死的人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的心中不由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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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7章 地獄、天使

    楊浩曾經試過兩頓不吃飯是什麼滋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有點餓.但他以前從未試過三頓不吃飯是什麼感覺,而現在,整整三天時間,每頓飯都只是和范老四,劉世軒三人共喝一頭盔稀粥,胃里始終不曾被食物添滿過,他感覺自己的眼睛都綠了.

    饑餓還只是其一,枯燥的,一望無際的荒原給人的精神折磨更加叫人無法忍受.三天來,不管它走出多少里路,眾目望去,所見到的情景與他剛剛踏進這片不毛之地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一致叫人有種很沮喪的感覺,似乎這三天來,更本就不曾走出多遠的路.

    楊浩記得前世的時候,曾經看到雜志上提過一種最殘酷的施刑方法,那種方法既不是老虎登辣椒水,也不是燒紅的鐵杆,澆水的皮鞭,而是一間保持絕對安靜的房子,把人丟在這樣的房間里不聞不問,不出幾日,這個人就會精神崩潰,面對詢問也沒有任何秘密可以保留.

    楊浩一直不能理解那種折磨到底有什麼可怕,現在他隱約有些明白了,這種一成不變的荒漠景象,與那絕對沒有半點聲音的禁閉室有什麼區別?他們都能把人的意志徹底摧毀,叫人有種甯願放棄一切躺在哪兒等死的沖動.

    他們現在走的是一個"匡"(這個字里面去掉王,我不認識)字形,他們擾亂一個大圈,現在要回到起點方向,然後繼續往西南走,光走這種冤枉路,就夠叫人沮喪的了.還有饑餓,絕望,天空中一顆炎炎的烈日.見鬼了,不但四周的景象似乎總是一成不變的,那顆熾烈的太陽似乎也總是懸掛在同一個位置,炙烤著他們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盡管他們離開森林的時候,已經把所有盛水的器具都裝滿了,並且再三告誡百姓要節約用水,但是很多百姓不懂事情的嚴重性,才三天的功夫,許多人身上已經沒有半滴水.除了少數有遠行經驗的忍者饑渴攢下了一些飲水,其他的人只能眼巴巴的等著軍人每日給他們分發一點活命水.天氣熱,他們碰觸的鼻息更熱,喉嚨里好像要著起火來.

    三天下來,所有的人都只是木然地看著前方,機械的隨著別人的步伐往前走,有人倒下時,哪怕是他的親人也無力去扶一把.有人趁夜色逃走了,但是逃走的人只有死的更快,大隊人馬說不定走到那兒時,就會看到沙土地上有一具被太陽曬成的干尸,這具已經無法辨清面目的干癟的尸體,一天之前還是他們隊伍中的一員.

    士兵們現在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區別,能人掉的負重之物已經全都被他們扔掉了,包括甲胄,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他們畢竟是在戰場上打滾過的戰士,他們還能保持監制,聽從命令,這才維持著這支隊伍沒有全面崩潰.

    毒辣的太陽落山了,可徐徐遲來的風還是一片熱浪,人們有氣無力地躺在沙土地上搖晃著只剩下一滴水的皮囊,卻不舍得舔上一舔,誰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呢,現在每個人都知道誰珍貴了.

    他們走的是一條古河道,泥土下面泛起的堿性把這里變成了一片不毛 之地,堿性的沙土隨風左右擴散,千百年下來,把這左右原本就不多 的草木戈壁都變成了沙土地,連生命力最頑強的野草都沒有幾棵.古 河道上,有一些不知多少年前的老樹仰臥在地上,顯示著這里曾經有 過的活力.

    ……糧食,是士兵除了刀槍之外唯一沒有拋棄的東西,現在楊浩已經 實行了軍事管制,糧食一概由士兵保管,統一取用,每天熬煮出來的 稀飯,不管官兵將士還是平民百姓,每人都是一碗,它能勉強吊著人 的性命,不會讓人死掉,但是這一碗粥落肚,卻能勾起人更大的饑火 ,讓人饑餓的想要吃人.

    ……程德玄原本總是帶著一臉陰鷲的笑意,等著看楊浩的笑話,可是 現在他連仇恨的力氣都沒有了,隊伍一停下來,他就一頭撲到在地, 喘息著,節省著自己每一分體力.現在連最盼著楊浩失敗的他,都期 盼著能早一天走出去.他不怕死,可他沒想到這種折磨竟比死更令人 痛苦.

    …左側一片地域稍低,地上零落地長著一些蘆葦,蘆葦現在也是干的 ,一點就能著.有些人正在掘著蘆葦,底下的沙土有些濕氣兒,那些 蘆葦的根莖說不定還能吃呢.

    分散開來覓食歇息的百姓發現了一泡渾濁的泥水,不大的水泡子,兩丈方圓,水本來也也不渾濁,被他們合身撲過去一番扭打爭奪,便成了泥湯子.可就是這泥湯子,在他們眼里仍是最珍貴的東西,他們繼續厮打,直到士兵們亮出刀劍干預,這才平息了一場為了活命發生的毆斗.

    那泡汙水很快就被他們寶貝似的分掉了,剛剛聞訊趕來的其他百姓絕望的癱坐在那,一個三旬上下的憨厚蚶子陪著最小心的笑臉,向人乞求哪怕是一滴水,他說他的娃還不到一歲孩他娘沒了奶水......

    他吞吞吐吐的還沒說完,那口泥水已經被人喝光了,他只能頹然轉過身,徒勞地走向下一個人.有幾個心有不甘的百姓在那塊濕地上挖掘著,希望能能夠到哪怕一條蚯蚓,其中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身上穿的皺皺巴巴的袍子是綢料的,還有金線紋,看來應該是個員外.然而他的錢現在已經支使不動那些以前像狗兒一樣蹲在他腳下聽命的家仆長工了,每個人都在為了一口吃的,一口飲水在掙紮,在死亡的威脅面前,無亂高低貧賤,那真的是眾生平等了......

    官兵開始發放飲水了,雖然只有一點,真的只有那麼一點點,百姓們還是跌跌撞撞的搶過去開始排隊.

    扶搖子老道領著他那部分寶貝水擠出人群,有些茫然的看著這些半人半鬼的百姓,眼中有些連林,可他也無能為力.

    他的薛谷功夫,可以白日之內不吃不喝,他內外兼修的一身功夫,精鐵之兵已很難傷到他.可是,他畢竟不是真的神仙,他不能呼風喚雨讓這里降下一片甘霖,他也不懂五鬼搬運之術,把這些百姓一夜之間搬離絕境.以他近百高齡的歲數,他在太華山那樣險峻的上路上行走時照樣輕松自若,來去如風.可他在這荒漠上,也不能陸地飛行,日行百里."道士爺爺,我已經領了水了.咱們回去吧."狗兒牽了牽他的衣角,這幾天,他和這個整天喜歡睡覺的老道士這一路上已經成了相依為命的忘年之交.扶窯子從失神中醒來,將自己的那口水倒進了狗兒的破碗里,自嘲低一笑:誰會想得他,他這被太華山附近百姓尊為真人,睡仙人的百歲老道,既然也有這麼淒慘的一天,天威之下,誰勘一擊啊?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楊浩.

    楊浩鎖著眉頭,趟著灼熱的沙土一步步走著.他很奇怪自己有這麼旺盛的生命力,從不曾吃過這樣苦口的他,居然還能站著,居然在隊伍停下來之後,還能強撐著巡視一番.只因為他的心中一個意念還在支撐,他知道自己此時不能倒下,如果他也跨了,這麼幾萬人很有可能一個也走不出去,所有人都要葬身這條古河道上.

    這個時候,什麼安慰,鼓勵的話都是無力的,事實上此時既沒有一個百姓想聽他什麼保證,也沒有力氣站起來鬧事,楊浩走關,看到人群中坐著那個魁梧的老者和他身邊的十幾條大漢,他們也已被折磨的不成樣子了,只不過他們畢竟有著荒漠求生的經驗,雖說在這有如蝗蟲過境的大軍經過之處,以他們的本事也找不到什麼獵物,可是在離開森林的時候,他們一定儲備了些什麼看著氣色比大多數百姓要好得多.

    見楊浩的目光向他望來,李光岑向他苦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楊浩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去.忽然,他看到了一個男人趁著夜幕的降臨,拉著一個女的閃進了一條洪水暴發時沖刷出來的溝壑,楊浩一愣,立即抓緊腰刀跟了進去.

    他一直擔心有人會因為生的絕望而將人性中卑劣無恥的一面暴露出來,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惡事,可是一直以來,這支隊伍還算平靜,想不到他最擔心的事還是要發生了.這種事情一旦發生一件,立即就會像瘟疫一樣傳染開來,把所有人都變成瘋子,他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他甚至來不及去喚幾名兵士,便急急跟了上去.

    奔到那處黃土的深溝,楊浩腳下一滑,和著斜坡上松軟的沙土一起滾了下去,他抬頭一看,只見不遠處的土溝里,那個婦人正被推倒在地上,那個男人縱身撲上去,一邊急不可待地解著衣服,一邊抱著那婦人親吻.

    楊浩怒不可遏,沖過去一腳便把那漢子踢開,手中的鋼刀架到他脖子上,厲聲喝道:"你好大的狗膽,在做甚麼?"

    那人被楊浩一腳踢翻,躺在沙地上呼呼地喘著粗氣,看他模樣,三十上下,形容有些猥瑣,不過身材卻還粗壯,他舔了舔嘴唇,嚷道:"你……你干什麼,你憑什麼壞老子的好事?"

    楊浩把刀一壓,喝道:"本官早有命令,膽敢**丨婦人者,殺!難道你沒有聽到?"

    那人嘿嘿地笑起來:"誰**丨婦人啦?我跟她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我們不願意就這麼死,我們想臨死之前快活快活,干你鳥事?"

    "嗯?"楊浩一怔,扭頭看了那婦人一眼,那婦人大約二十七八歲年紀,雖然一路跋涉滿臉風塵,那身羅裙也滿是泥濘,可是看得出她還頗有幾分姿色,撕開的胸口被她半掩著,隱隱露出圓潤的肩膀和一痕粉膩,身子珠圓玉潤,很有些成熟丨婦人的味道.

    因為楊浩突然闖來,這婦人匆匆坐起,掩著衣襟,垂著頭不敢抬

    起,臉像一塊紅布似的.那男人滿臉痞氣地躺在地上,從懷中摸出一個水囊來搖晃著,誰囊中傳出嘩啦嘩啦的水聲,在這時候,那聲音簡直就是仙樂綸音,可以迷醉人的一切神智.那婦人立即抬起頭來,看著他手中握緊的水囊,舔著皸裂的嘴唇,眼中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給我你的身子,我把僅存的這點水都給你,如今這一口水,可是一錠黃金也換不到,這交易天公地道,說起來你還占了大便宜.怎麼樣?你要就過來."

    那少*婦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猶豫著看了楊浩一眼,那漢子吃吃笑道:"真他娘的可笑,命都快沒了,你還怕旁人恥笑?你若不要,那我喝掉,你可不要後悔."

    男人說著,拔下水囊木塞,作勢要喝,那婦人尖叫一聲:"我要,把水囊給我,給我!"說完縱身撲了過去,一把搶過了那個水囊.

    楊浩愣愣地收回了刀子,無力地拄在地上,那漢子得以地看了他一眼,一翻身便把那少*婦掀翻在地,當著楊浩的面,野獸般扯起她的衣服來.那婦人趴在地上,已經完全不在乎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被扒光下體,她把那水囊緊緊抱在懷里,緊閉著眼睛,聽憑身上的男人野獸般聳動著.

    當那豐滿白潤的臀部從裙子下露出來的時候,楊浩便轉過了身,耳聽著身後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他默默地走開了,用刀子一下一下插著斜坡上的泥土,艱難地爬上了土坡,走向自己駐營的地方,始終不曾回頭.

    羅克敵,郝龍城,劉海波等幾員將領正圍坐在哪兒商議著什麼,一見他來,便紛紛占了起來.羅克敵沙啞著嗓子說道:"楊大人,這片不毛之地咱們誰也不曾來過,還需幾天才能走出去現在誰也全然不知,如今就算咱們的士兵也...糧食和水支撐不了幾天了,再這麼下去恐怕..."

    這條路是他選擇的,盡管也曾有人向他叫罵當初不如闖向銘固,就算被早已等在那兒的契丹人殺個精光,也算是死的痛快,總好過走回頭路,這樣半死不活的受罪,可是這些將領去不曾有一個對他有過怨言,楊浩嘴上不說,心中卻是十分感激的.聽了羅克敵的話,他慚愧地歎了口氣,說道:"這都是我的錯,沒有想到那一路逃命,不止丟光了所有的輜重給養,大家的體力也消耗過甚,已經支撐不住這樣的跋涉,是我把大家帶上了絕路.

    羅克敵忙道:'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契丹人已經掌握了我們東遷的意圖,而銘固城外那一片近兩百里的曠野,是他們最好的狙擊地點,他們不在哪里布下重兵等著咱們自投羅網才怪.要怪,只怪我們沒有早早聽從大人的勸阻,如果早些南下西向,憑著我們滿載的給養,也不會落得這麼狼狽."

    楊浩苦笑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不止百姓們已經絕望了希望,其實就連我~~~~,唉!"

    羅克敵道:'楊大人,末將正與諸位將軍商議,咱們再這麼走下去,已經是死路一條.我想咱們是不是應該派人出去,想辦法往回運糧?這樣,咱們這些往外走的人有了盼頭,就能多支撐幾天,走的也快些.如果咱們這邊在往外走,外邊同時運糧進來接應,這樣路程和時間節省何止一半,就不定就可以挽救咱們這些人的性命."

    楊浩直勾勾的看著他,一聲不吭.

    羅克敵奇怪的道:"楊大人,你怎麼了?"

    楊浩澀聲道:"派幾個人出去,成.可是你們看看這片不毛之地,可有任何標志和可供辨認的路途?派人出去,他們去了糧,如何與咱們大隊人馬聯絡?他們真的帶了糧草來,如何知道咱們走到了哪里,與咱們在哪里接應?在這毫無標志的大荒原上,就算他們帶來一萬人,要跟咱們擦肩而過,彼此也發現不了對方啊."

    幾位將軍聽到這里都待住了,原本臉上溢起的興奮頓時落空,羅克敵也不禁嗒然若喪,如何聯系?如何聯系?他苦澀的一笑,頹然坐倒在地.幾個人或站或坐,石雕木塑似的愣在那里久久無言.陽光,吧他們的身影拖曳起來,越拖越長......

    夜深了,楊浩枕在沙土上剛剛朦朧睡去,范老四匆匆走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大人,大人,快起來."

    楊浩被弄醒了,他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吃驚地道:"出了什麼事兒?"

    "大人噤聲,"范老四左右看看,緊張地道:"大人,一旁說話."

    楊浩匆匆起身,隨著他走到一邊,問道:"大人,剛剛死掉一個人."

    這幾天哪天不死幾個人?楊浩都有些麻木了,他愕然道:"死的是誰,咱們軍中的將領?"

    范老四搖頭道:"不是,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不過,咱們抓來的道士 說,這人得了瘟病.大人,卑職瞧著也像,聽他家里人說,今天上午 他還好端端的,可下午便病怏怏的了,結果太陽才落山,他就完蛋了 .大人,咱們這支隊伍要是再生了瘟病,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 地不靈了,屬下沒敢張揚,要不然消息傳開,恐怕咱們的士卒都要逃 走一半."

    楊浩心中一緊,忙道:"走,咱們去看看,都有誰知道這信兒."

    范老四邊走邊道:"幸好如今不管有人生病還是死掉,旁人都懶的過 問,如今除了我和劉世軒,還有幾名絕對信得過的侍衛親軍,就只有 那人的家人和那道士知道,我已經把他們全控制起來了.大人,緊急 關頭,不可有婦人之仁,你看咱們要不要把那家人和那道士全都…… "

    他的手掌狠狠向下一劈,楊浩忽然站住,卻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幾 步之外一堆篝火,篝火旁睡著幾個人,還有兩個人坐著,他忽然覺得 其中一個身影有些熟悉,不禁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

    那是個婦人,從楊浩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側臉,這婦人正是傍晚時 為了一口水被那無賴拖進土溝中**的婦人.她盤膝坐著,懷中抱著 一個孩子,旁邊一個男人跪坐著,他用身子遮擋著水囊,偷偷地給那 孩子喝了幾口水,然後趕緊把水囊又藏回懷中,看著兒子唇邊的一點 水漬,他憨厚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欣喜:"娘子,多虧了你,要不然兒 子就要……這水從哪兒弄來的,這是咱們的救命水啊."

    那個婦人貼了貼兒子的臉蛋,幽幽地道:"這水……是……是奴家向一個好心人求來的."

    "是誰這麼好心啊,為夫給人說盡了好話,都求不來一滴水呢.今兒下午,牛老爺使了兩錠金子,才從別人那兒換來一個水囊底子.娘子,人家這麼大的恩情,你該引我去謝謝人家才是."

    "這……唔……"那婦人支吾著,神情有些慌亂,就在這時,他們忽然注意到悄然站在一旁的楊浩,那男人馬上按緊了藏在胸口的水囊,生怕被他搶去.那婦人忽地認出了楊浩,盡管現在楊浩未著官衣,未佩腰刀,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楊浩.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如雪,沒有半點血色,她像一個待死之囚,絕望地看著楊浩,身子止不住地發抖,眼中露出哀婉乞求的神色.

    楊浩忽然明白過來,他看看那個男人,又看看少*婦懷里不滿周歲的孩子,眼睛有些發熱,他慢慢走近了去,輕聲道:"大嫂子,這里白天雖熱,晚間卻涼,小心莫讓孩子受了風寒."

    輕輕逗弄了一下那孩子的臉蛋,楊浩又向那男人笑了笑:"水,是本官送給這位大嫂子的,可惜……我也只有這麼一點了,再堅持一下吧,哪怕是為了孩子,我也一定會把大家帶出去的,一定!"

    輕輕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楊浩忽地起身大步向前走去.范老四跟在後面,看見楊浩走著走著,忽然舉起衣袖擦了擦嘴角...

    那具死尸已經被范老四的人嚴密控制在一個偏僻的角落,他的家人聚在一起,輕聲嗚咽著.扶搖子老道盤膝坐在地上,還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只是那臉上也帶著幾分沉重.

    楊浩大步走過去,拱手說道:"道長,請這邊說話."

    扶搖子微一頷首,長身而起隨他走到了一邊.范老四朝他的手下打了一個古怪的手勢,那些士兵立即四下散開,對他們隱隱形成合圍之勢,手也悄悄地握緊了刀柄,扶搖子眼角一掃,不以為意地轉向楊浩.

    楊浩鄭重問道:"道長通醫術?"

    扶搖子微一頷首道:"貧道于丹石岐黃之術,略知一二."

    楊浩又問:"那人...果真生了瘟疫?"

    "不錯,這病發作極快,一旦生疫,只需半日便能發 作,迅速斃命,利害甚于刀兵."

    楊浩心中一沉,來回踱了幾步,說道:"疫症,一旦 傳開......,道長,現在,...我是說他的家人,可 有染病的可能?"

    扶搖子搖搖頭道:"如今倒是沒有染病的症狀,不過 這數萬人,是否感染了瘟疫,眼下還不得而知."

    楊浩蹙眉道:"本官所慮,正在于此.數萬百姓,如 果瘟疫真的蔓延開來......"

    他霍地抬頭,問道:"道長對此病可有治愈之法?"

    扶搖子長歎一聲搖頭道:"貧道能治,但是沒有藥物 ,貧道也束手無策..."

    楊浩悵然抬頭,看向群星閃爍的天空,苦笑一聲道: "我能做的,我已經全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還望老天垂憐,給我們一條活路."

    他回首叫道:"范老四."

    范老四立即應聲趕來,手握刀柄,隱含殺氣的看了扶 搖子一眼,說道,:"大人請吩咐."

    "你帶幾個人,用布巾掩住口鼻,弄些柴來將那些尸 首就地火化."

    "是,大人,還有~~~~"楊浩本已經准備離開,聽這語氣回頭一看,只見范老四向他擠眉弄眼,錨向那道人,楊浩恍然,一拍額頭轉身道:"是了,這幾日暈頭樟腦,我也糊塗了.

    那人的家人,以及這位道長,你把他們帶離大隊好生看管,若至明晨還無異狀,才可釋他們自由.但須嚴屬,不序他們胡亂聲張,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范老四呆了呆,只得勉強應了聲是.扶窯子有些詫異,再看向楊浩時,牟中變多了一絲異色.

    楊浩滿心煩躁的往回走,想像無數人身染瘟疫,死不勘言的形狀,不禁心亂如麻.恍然間,他突然被一個人撞到,那個人哎喲一聲,站立不住,也摔倒在他旁邊,即便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撲到那人身上,那人立即尖叫一聲甩開了那個黑影,不想那黑影以驚人的速度再度撲到他的身上,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臉.

    楊浩嚇了一跳,還道是有什麼小獸傷人,定眼一看,才見一個小孩子撲到那人身上,正狠狠撕咬著,那人連拍帶打,慘叫連天,卻甩不脫那孩子,遠處一堆篝火旁站起幾個百姓,向這邊張望著,卻沒人湊過來看個仔細.

    "給我住手!"楊浩厲聲喝止,上前提起那孩子背心,那孩子一聽.

    他聲音,立即欣喜地大叫:"楊浩大叔."

    楊浩這才認出這個像一頭效用的小狼似的孩子竟是狗 兒,楊浩不禁道:"狗兒,你在做什麼?"

    狗兒一見了他,臉上的凶狠就全然消失了,她小嘴一 扁,便要哭了出來.道:"大叔,這個壞人趁我娘睡 著了,偷了我們的水囊.軍爺每日發的水都只有一點 ,是我娘辛苦攢下以防萬一的.這是個壞人,楊浩大 叔,你要幫我."

    楊浩一聽氣沖牛斗,上前一把揪住那人衣領把他扯了 起來,定睛一看那人模樣,心中更是憤怒:"竟然是 你?你當本官的刀是吃素的嗎?竟犯到我手上."

    原來這人竟是傍晚時用水囊迫使那婦人就范的潑皮. 這個混蛋用自己的水囊壞人清白,然後又來竊取別人 的水囊,楊浩氣得渾身發抖,若是鋼刀在手,此時必 定把他當木樁一半劈為兩半,再無二話.

    那人被他抓住也不反抗,只是哈哈笑道:"你要殺我 ?來啊,來啊,我董十六壓根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出去 ,多活一天也不過是多遭一天罪,我現在什麼都怕, 就是不怕死."

    楊浩怒不可遏地道:"你既想死,卻來偷別人的水囊?"

    那人歎了口氣,喃喃的道:"我是真的想死……,所以才想在臨死之前快活快活,可是……我想自殺,對自己又下不了狠手,渴的實在難受,這才想要偷水.如今既犯到你手里,你只管殺了我好了.反正,我也不過就是比你們早死兩天而已,你們終是要來陪我的,哈哈哈哈……"

    楊浩殺心大起,森然道:"本官不止要殺你,我還要活剮了你,讓你留在這兒當個孤魂野鬼,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一定會走出去!"

    "嘿嘿,哈哈,可笑可笑.你憑什麼走出去?你可知道從這片荒漠走到水草豐美的子午谷還要走幾天?就憑這大隊人馬的速度,至少還要走七天,七天呐!嘿,到了子午谷又怎麼樣,還是沒有糧,從那兒再到廣原城又得十天,這還是最快的速度,十七天哪,十七天呐,我們還撐的了十七天?倒不如下十八層地獄更爽快一些."

    楊浩的身子猛地一震,失聲道:"你說甚麼?難道……你走過這條路?"

    一心求死的董十六被帶到了幾位將軍面前,他咬緊牙關,什麼也不肯說,和顏悅色地詢問了半天的赫龍城赫大將軍翻臉了,在他幾名親兵拳打腳踢一番折磨之後,董十六成了一只小鬼.他的鼻梁骨被打折了,滿口牙齒也被敲落,鼻子和嘴巴里都淌著血,一只手像雞爪似的蜷縮著,因為他的五根手指都給擰轉了方向.董十六再也撐不住了,慘叫著招了供.

    原來,此人竟然與楊浩一樣都是霸州府人.因為酒醉爭妓殺了人,被官府判了死刑.結果朝廷複審的朱批還沒有下來,他就越獄逃跑了.他要逃跑自然不能往中原跑,越往南,官府的控制力越強,他唯有逃往西北.

    可是因為自霸州通往西北的幾條道路都在朝廷控制之下,為了不被官府捉住,他就走了一條自獄中牢犯那兒聽說的一條古道.那獄中有個老賊,多次走過這條路,他將路線畫給董十六看,董十六把那路線背得爛熟于心,這才開始策劃越獄,這條秘道,就是楊浩他們現在所走的這條古河道.

    這條路是他一步步走過來的,那些天的亡命經曆他至今記憶猶新,為了不被官府捉住,走了一條自獄中勞犯那聽說的一條路.那獄中有個老賊,多次走過這條路,他將路線畫給董十六看,董十六劉把那路線背得爛熟于心,這才看是策劃越獄,這條秘道,就是養好他們現在所走的這條古河.這條路是他一步步走過來的,那些天的亡命經曆他至今記憶猶新,又怎會不記得這條路?董十六當初穿過這條死亡線後,本想再往南行到廣原城區,結果到了廣原附近才發現城門口還貼著他的海補通知,于是又折身往北逃,干脆流到了北漢去,誰曾想這一回被大宋軍隊摟魚似的一網下去,余下蟹鱉什麼東西都一網撈了上來,竟把他這個亡命死囚給弄了回來.

    他當初走這條路時,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備,糧食,飲水,和一些應急的藥物,全都做了充分的准備,就是如此他都幾乎走到絕望,如今楊浩這支遷移大軍把輜重都丟在了浮云谷口,在他想來,怎麼可能活著走出子午谷?

    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董十六被帶了下去,楊浩把幾員大將叫過來圍著坐在篝火旁,一臉興奮:"諸位將軍,我想……諸位白日所議,現在有了著落了."

    羅克敵等人心思也極機敏,聽他這一說,立即便想到了董十六的身上,羅克敵道:"大人,莫非你想利用這個董十六救咱們脫困?"

    楊浩道:"不錯,此人曾經走過這條路,而且還去過廣原.簡直就是上天垂憐,給咱們送來了這個向導.我的意思是,派人馬日夜兼程趕往廣原索要米糧,再用車馬送回來,與此同時,咱們的大隊人馬也全力往前趕,一個迎面去,一個迎面來,這樣所用的時間將節省一半都不止.我們要逃出這個絕境,未嘗便不可能."

    眾將頓時振奮起來,劉海波想了想,說道:"官家曾下諭,兩位欽差可就近征調當地官府米糧,民役,甚至官兵相助.咱們自廣原索取糧食征召民役押送,須得持節欽差方有這個權利.如今……可是由楊大人親去麼?"

    楊浩略一沉吟,說道:"不成,大軍西返是我的主意,楊某誓與眾將士百姓共存亡,決計不會離開."赫龍城急不可耐地道:"楊大人,你不離開,那誰人去得?旁人去了,哪有權利征調糧食,民役.官兵."

    楊浩猶豫道:"如果……咱們請程大人走一趟,怎麼樣?"

    羅克敵,徐海波,赫龍城等將領聽了齊齊搖頭,就連他們背後的親兵都把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似的,赫龍城是程世雄得人,說話毫無顧忌,他嘿然道:"楊大人是磊落君子,也需防范小人暗算.那程德玄恨不得食你肉,飲你血,你讓他去廣原,那不是授人于刀麼?"

    楊浩搖頭道:"赫將軍想的差了,楊某並非對他沒有防備,只不過這是可不是他一個人去辦,事關數萬條人命,他再恨我楊浩,也絕不敢在這件事上動手腳,程德玄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干到這種圖一時之快而不計利害的蠢事."

    樣哈這樣想,其他幾人可不敢把自己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那個現在被他們軟禁起來的人身上,就連隸屬禁軍的將領徐海波那敞開胸懷,無所忌憚地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程玄德不用心做事,或者有意拖延,那時我等徒呼奈何?如今看來,只有請楊大人走一遭,我們才放心得下.這里你盡管放心,節鉞被你拿走,我們把臉一抹,不承認他的欽差身份,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眾將眾口一辭,楊浩無奈,只好應承下來道:"好,既如此,咱們便讓那董十六繪出地圖來,縱不十分准確,想那子午谷旁邊有山有河,也易尋找,你們夜晚歇息,白天辯日光而行,且莫迷失了方向,待走到子午谷,便在那里歇息等候.依咱們行軍速度,自此往廣原去,需十七八天路,不過我騎快馬,日夜兼程,只需三日到四日之間,一到廣原,我就立即開官倉取糧,征調騾馬民夫,將糧食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來.如果一切順暢的話,應該差不多與你們前後腳的時候到達子午谷."

    羅克敵振奮而起,說道:"好,就這麼定了,明日一早,楊大人便請啟程.末將會將欽差親赴廣原運糧的消息曉諭全體軍民,必定振奮軍心士氣,便大家堅持到子午谷去喝欽差大人彙合.等所載的水和米耗盡時,末將把剩下的幾匹馬也殺了給大家充饑,應該可以撐得到地方."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楊浩便帶著范老四,劉世軒等幾名親兵急急啟程了,隨他一起去的,還有那個鼻青臉腫的董十六和那個老道扶搖子.楊浩擔心軍中會有瘟疫蔓延,此去取糧也要帶些藥材回來,這扶搖子既知藥理,自然也要帶上.

    這是一支奇怪的隊伍,一個不問世事的出家人,一個逃至北漢的死囚,一個一心想做官然後回霸州報仇雪恨的家丁,還有幾個從了軍的馬賊.

    這一行人,沒有一個是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可是拯救數萬軍民的重任此時卻正擔在他們的肩上.他們策馬馳入了草原,金色的陽光曬在他們的肩背上,載著數萬軍民的最後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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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8章 乞丐欽差

    今天,是廣原知府徐風清的五十二歲壽誕,一大早便賀客**,香車寶馬絡繹不絕,徐知府身著松鶴梅圖案的壽星翁,笑容可掬地站在二堂高階之上親自迎客,狀若福娃.

    徐府中,真是談笑皆豪富,往來無白丁,不一會兒功夫,各種珍貴禮物便堆滿了門房和二堂左右廊下披紅的長案.徐知府長袖善舞,見客便笑:"哎呀呀,馮老,有勞了有勞了.哎呀呀,杜舉人,禮重了禮重了.哎呀呀,駱觀察,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官家征討北漢,正率大軍與契丹援軍苦戰,徐某一介文人,無力上陣殺敵,安守後方,寸功不立,做為食君之祿之人,已是慚愧之極,一個小小生日,怎敢當此厚禮?"

    賀客們便不免要恭維一番,贊他經營後方,井井有條,各種物資.不斷輸運,有力支援了前線戰事.雖功名不顯,實有功于國,有功于民,喜得徐風清眉開眼笑.

    待賀客們來的差不多了,徐府里便擺開了盛宴.大戶人家一向的規矩,前堂是散席,中堂是貴賓,後堂是女客.徐知府是文人,這宅子車置的極是秀氣雅致,中庭是一個大水池,池中假山藤蘿,小亭曲橋.水中碧荷成片,錦鯉翩躚,抬眼望去,枝繁葉茂中便露出後宅紅樓一角,真如人間仙境.

    池中小亭不止一個,呈梅花狀排列,中間一亭最大,各亭中都設酒宴,款待各方高朋貴友,眾人紛紛落座,賀過了老壽星,便杯籌交錯起來,酒過三巡,耳酣臉熱,廊下又有絲竹雅樂,倒不覺酷夏盛暑之苦.

    徐風清受人恭維了幾杯,醉醺醺舉起杯來,向各亭中的賓客們高聲說道:"諸位好友,諸位好友,且聽徐某一言."

    中庭各個廳中的賓客們都停了箸筷酒盞,向他這里望過來,徐風清一手持杯,一手撫髯,微笑道:"諸位.我廣原防禦使程世雄程大人正率廣原男兒隨聖駕征討北漢,勞苦功高啊口徐某與程將軍一文一武,共牧廣原,程將軍征戰北國,徐某心甚念之.在此,徐某提議,我等舉杯,遙祝官家大敗契丹,伐平北漢,建拓土開疆之不可武功.祝我程大將軍禦前效力,旗開得勝,馬到功成,加官晉爵,步步高升."

    "請啊請啊……"眾賓客們聽了轟然響應,紛紛起立,走到面向北邊的亭邊,舉杯在手,神色肅然.一本正經地隨著徐知府遙祝起來,這祝詞還沒說完,就聽月亮門兒那邊一陣嘖雜,眾人詫異望去,就見七八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沖了進來,迎客的家丁想要阻攔,被其中一個高大的乞丐一推,一跤便跌入了蓮花池.碧綠荷葉一陣晃動,待他站起身時,一只青蛙蹲在他的頭頂張皇四顧.

    徐風清又驚又怒:"豈有此理,何方乞丐來本府鬧事?"

    北方戰事激烈,有些流民已到了廣原,廣原是由一座軍鎮發展起來的城市,雖容納不了太多居民,不過一些流民還是能照應過來的.徐風清今日壽誕,有意在城中四處搭起賑災棚子施粥,一來是件功德,二來免得流民鬧事,不曾想竟有人膽大包天闖到他的府中來了.

    就見那幾個乞丐闖進了中堂.二話不說便直奔徐知府所在的中間這個大亭而來,月亮門口這才出現徐府的老管家,腳步踉蹌,眼見中堂一片混亂,不禁急得搓手.

    那七八個乞丐闖過來,一屁股便占了他們的座位,頭也不抬,各自如狼似虎,伸出手來抓起食物便風卷殘云般地吃起來.看他們破衣爛衫滿身泥土,其中一個手像雞爪子似的蜷在那兒,只有一只手可用,可搶起東西來卻比其他人還快的多.

    廣原通判張勝之一見勃然大怒,高聲喝道:"豈有此理,這是哪里來的乞丐擾鬧知府大人壽宴,來人,來人,把這幾個膽大包天的乞丐給本官抓起來重重懲辦."

    那乞丐中有一個人低著頭,也不管魚中有沒有刺,肉中有沒有骨,只管囫圇吞咽著食物,聽見張通判這麼吩咐,他抓起一壺美酒,一邊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灌著,一手解開肩上的一個包袱,"當"地一聲扔到了張勝之的面前.

    包袱一落地便散了開來,露出里面兩件東西,一件竹竿兒似的東西.每一節上還箍著一些獸毛,此時髒兮兮的也看不出那獸毛本來顏色,另一件卻是被折斷了長杆兒的一只斧頭,黃澄澄的,斧頭上還鐫刻有細致精美的圖案花紋.

    杜之文杜舉人低頭看了一眼.愕然道:"這是甚麼?"

    張通判卻是認得的,他看清那黃銅斧頭上細致精美的貔貅圖案,不由大吃一驚,急忙俯身抓起來看個仔細.隨後再拿起那短短一截帶獸毛的竹杆,便也認了出來,頓時驚叫道:"這是欽差節鉞?"

    "甚麼?"徐知府聽了,腳後跟上像安了兩個彈簧兒似的,嗖地一下便從亭邊閃到了張通判面前,那手"移形換影"的功夫令人歎為觀止.他仔細看看張通判手里的東西.吃驚地轉向那群乞丐道:"你……你你……你們是什麼人?"

    他這一躥,一杯酒全潑在了前襟上.徐知府卻恍若未覺.就見他對面一個披頭散發,滿臉泥垢的乞丐撕一口雞肉,喝一口美酒,然後把雞骨頭一扔,油乎乎的嘴巴撅得跟雞屁股似的蠕動著,抬起雙手把披在臉前邊跟門簾兒似的長頭發很瀟灑地左右一分,含含糊糊地笑道:"徐大人,久違了."

    "你……你是何人,你認得本官?"徐風清看著這乞兒那張瘦削的,胡子拉茬,泥垢滿面的臉,愕然問道.

    那人不理徐知府,先對左右道:"大家少吃一些,咱們餓得很了,一下吃的太飽,腸胃會受不了的."

    這些人中只有一個老乞丐神色從容一些,吃的也下}載美{少女不太多,他只吃了幾口,喝了幾杯酒水便放下了杯子,聽了這乞丐的話便微微地點了點頭.他正想開口提醒呢.這個乞丐老頭兒也是蓬頭垢面,一件長袍破成了魚網狀.

    這乞丐反複催促了幾遍,那幾個同來的個丐鱉才戀戀不舍地住了手,可是一雙饑餓的眼睛**盯著桌上的酒肉,不肯移開一眼.那人苦笑一聲,又將臉上長發左右一分,起身抱拳道:"徐大人不認得我了麼?我是霸州丁浩……哦,我原本姓丁,如今已隨母姓改姓楊了,在下楊浩,與大人曾有幾面相識,大人可記得去年冬天程將軍家的小公子被歹人擄走……"

    徐風清"啊"地一聲跳了起來.指著他吃驚地道:"你是丁浩,不對,你是楊浩,本官知道,本官當然知道,聖諭早已頒下,曉諭各州各府.本官知道楊浩楊大人奉聖諭遷北漢之民回返宋境的事.可是,你……你怎麼到這里來了,還弄成這副模樣?"

    "一言難盡啊徐大人,如今每耽擱一刻,不知便有多少人餓斃在荒原之上,實在是等不及了,楊某已把欽差節鉞給大人看過了,大人知道我是欽差便好.走走走,咱們邊走邊說……"

    楊浩走過來,抓起徐風清的手便往外走,徐風清訝然道:"楊浩,啊不……楊大人,這是往哪里去?"

    楊浩一頭走,一頭道:"去廣原府庫官倉!"

    其他各席的客人就看見一群乞丐闖進來占據了主席,山吃海喝一陣.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就見其中一個乞兒跳起來扯了徐知府便走.張通判和一眾同席的官員貴客們也不阻攔,都亂哄哄的跟在他們後面,那幾個披頭散發的乞丐簇擁著徐知府便出去了,眾賓客不禁又驚又奇,連忙也撇下杯筷跟了上去.一時尖有機靈的小厮跑去後堂通報.待徐夫人和徐小姐帶著一幫貴婦急匆匆地趕到中庭時,只見杯盤狼藉,已是一個人影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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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原大街上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一幕奇景,知府大人被七八個披頭散發的乞丐簇擁著急急往前走,一邊走徐知府還臉色沉重地跟旁邊那個乞丐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

    在他們後面亦步亦趨地緊跟著的,是平素極威嚴的通判大人,通判大人左手提著一只斧子,右手提著一根雞毛撣子,氣喘籲籲一溜小跑.

    再後面是幾個徐府門前扛槍守門的大兵,最後面是一幫永著錦繡的高官,富紳與博學鴻儒,其中老朽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肥胖的跑得汗如雨下,可是仍然緊追不舍,不肯落下.

    百姓們莫名其妙,彼此問問誰也不知端詳,便也追在後面跑起來.推車的小販,抱孩子的婦人,逛街的老大太,越來越多的不知情百姓加入了這支游丨行大軍,浩浩蕩蕩直奔前方.

    楊晉城楊捕頭正在巡城,天氣熱,楊捕頭走得沒精打采的,他剛躲到一個茶鋪子里要了口茶水喝,猛一抬頭,就見無數百姓興高彩烈地跑在大街上,把他嚇得"噗"地一聲便把一口茶水噴到了對面的巡捕身上.

    他跳將起來,慌張叫道:"出了其麼事,可是流民鬧亂子?"

    幾個跟班的捕快面面相覷,都不曉得出了什麼事下|載美|少女情,楊晉城一看.趕緊打發年紀最大的老賈回衙門去叫人,眼看那百姓人山人海,楊捕頭嚇個十死,叫他趕緊把三班衙役,各房巡捕,民壯弓手盡皆調來聽用,再去城守將軍處報個信兒,他自己則帶著幾個巡捕提著刀跟在百姓後面追了上來.

    徐風清聽楊浩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叫苦:"哎呀楊大人,本官早已接到朝廷令諭,所經之處各地官府要盡量予以方便的,你是欽差,既持節鉞到了,有如聖上親臨,本官哪有不依從你的道理.可是……霸州府存糧著實不多啊.新擴建的府庫官倉才剛剛建好,還不曾儲存糧食.舊府庫中的存糧前些日子押送到北漢去一批,剩下的糧食如今只夠全城百姓食用半個月了,霸州的糧隊還沒到呢,要是犬人把糧食全拿走,萬一運糧車隊像上回一樣出了岔子,這廣原城就要鬧糧丨荒了……"

    楊浩截口道:"大人,如果是你看到那遷徙大軍的淒慘,也一定會毫不猶豫拿糧出來的.這是救命糧,耽擱不得,先把糧食裝車讓我帶走,然後徐大人再緊急從附近城鎮或賒買,或借調,以應廣原之急吧."

    徐風清也是無奈,楊浩既已找上門來,他就沒辦法置身事外了.若是任由這幾萬百姓活活餓死,朝廷的言官學士,各道各路的禦史觀察豈能不參劾他,那時他無論如何也是脫不了干系的,只是苦著臉答應下來.

    可他轉念一想,又發愁道:"還是不成啊楊大人,供幾萬人食用的糧食得裝多少車?押運糧草去北漢的車子一直未見返回,如今府庫里可是根本沒有幾輛車子可用啊."

    楊浩聽了心中頓時一沉,他忽地想起上次剛到廣原時去過的葉家車行.不由大喜道:"顧不了那許多了,本官是欽差,是有權征調民車民夫的,事不宜遲,咱們兵分兩路,徐大人去府庫清點糧草,命人馬上打包准備起運.

    本官持節鉞去葉家車行借車借人."

    他剛剛轉身,忽又止步道:"不成,那些普通百姓哪里認得什麼是節鉞,徐大人你還得借我個官兒.再惜幾個兵來壯壯聲威才成.對了,這里還有一位道長……"

    楊浩把扶搖子老道一把扯到了面前,徐風清一看,眼前分明便是一個魚網裝的乞丐,哪里像個道人.楊浩道:"難民中已有瘟疫跡像,急需一些藥物,還請大人派人隨這位道長去搜羅一些藥材,以便一同運往子午谷."

    徐風清忙回頭吩咐道:"張通判,你速隨欽差大人往葉家車行借車.征調民役民夫聽用.你們幾個,都隨欽差大人去,有敢抗旨者,盡皆下獄.柴主簿,你隨這位道長去搜羅藥材,但需什麼藥材,各大藥房不得抗拒,所調藥材盡皆記下,本官會奏請朝廷頒發帑銀,調撥餉需.那時再做償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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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9章 路遇

    張通判和柴主簿連忙答應下來,王主簿帶幾個人隨扶搖子藥材.張通判則帶著幾個兵丁跟在楊浩後面往西角樓大街跑.徐風清自帶著剩下的繼續往府庫走.

    楊浩急急跑向西城,那些百姓都跟在徐知府後面去看那誰也不知是什麼熱鬧的熱鬧去了,倒沒人跟著他搗亂.眼看到了西城境界,前方大街上忽有一個斯文公子,手里提著一只鳥籠子,搖頭尾巴晃地走過來.

    那位公子一路走,一路看些年輕貌美的大姑娘,正覺風景怡人,"春光"無限好,猛地瞧見前邊急急跑來一個乞丐,微微一怔間,又看見那乞丐身後急急跑來的七八個大兵.這位公子頓時臉色大變,調頭便往回跑.

    楊浩人雖到了廣原,心卻還在荒漠,哪有心思管別人閑事,是以也沒理他.前邊那個公子卻越跑越慌.他發現自己往哪兒拐,後邊那群大兵就往哪拐,自己往弊走,那群大兵就跟著往哪走,眼看就要到自己的家門了,這位公子跑得一頭大汗.猛地頓住腳步,發狠地道:"罷了罷了,你們不要追了,我把這只鸚鵡放了還不成麼?"

    那個乞丐沒理他,從他旁邊跑過去了;那個一手提著斧子,一手拿著撣子的人也沒理他,從他旁邊跑過去了;那些扛槍的士兵還是沒理他.照舊從他旁邊跑過去了.這位公子滿腹納罕,他看看手里的鳥籠子,又看看跑進自己家門的那三起人,便也跟在他們後面跑進去了.

    原來這位公子就是葉家車行的少東家葉之璿,上一回他從,,迎春閣"出來,被剛在家惹了一肚子閑氣的程大將軍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放走了他那只六十貫錢買來的雄鷹,從此得了"軍人恐懼症"的毛病.

    他喜歡養鳥,遛鳥,又怕被當兵的看見再逼他放掉,是以走在街上只要看見當兵的一定遠遠的躲開.近來程世雄率大軍往北漢參戰,廣原城中只留下守城的一部分人馬,城中街巷里難得見到官兵,他走路才隨意了一些,不想今兒出門沒多久,卻又遇上了他們o

    葉之璿回到家里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就見自己老爹率領一家老小正端端正正跪在院子里,台階上站著那個長發披肩的乞丐,一手持斧,一手持著雞毛撣子,葉之璿不由又驚又怒,沖上前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這乞丐竟敢登堂入室,持斧扒",咦?"

    他說到一半,忽地想起還有幾個官兵在場,強盜打劫,官乓總不會幫腔吧,到底出了什麼狀況,莫非有什麼是本公子不了解的?

    這時就見他老爹回過頭來,厲聲喝道:"小畜牲,還不跪下!"

    "韋……,

    "跪下!"

    葉之璿趕緊跪下,葉老爺回身伏地道:"欽差大人,小兒莽撞無知,欽差大人勿怪."

    "飲差大人?"

    葉之璿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如罩云山霧海.自己家里雖說趁著幾個閑錢,可畢竟只是個商賈人家,你就是去求,知府大人都不會進他的家門兒,可欽差……欽差那可是皇上派出來的人,那是天使啊,三使到我家來干什麼了,怎麼……怎麼這位天子使臣比叫花子還磕磣?"

    楊浩和顏悅色道:"葉老掌櫃o事關數萬生靈性命,還望葉掌櫃仗義相助.本官此來,代表的是朝廷,你放心,如果車馬民夫有什麼傷害.朝廷自會撫恤補償.因征用車輛造成生意停頓產生的損失,官府也會酌情賠付."

    葉老掌櫃頓首,慨然道:"欽差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小人雖是一個商賈,卻也懂得大義所在.縱然我葉家的車隊全部葬送于塞外,這麼做也是值得的.這件事能著落在葉家,那是葉家的榮耀,葉家的車子騾馬每日行走各地,並不都在廣原.但是小人馬上開始准備,現如今正在廣原的所有車輛,車夫,全部調集起來,赴府庫聽候大人調遣."

    楊浩大為動容,他沒想到民間一個銖稱寸量,經營買賣的生意人竟然這樣知禮明義,他連忙把節鉞交到張通判手上,上前扶起葉掌櫃,歡喜地道:"葉掌櫃深明大義,本官會把此事告知徐知府,由其上疏朝廷,為葉掌櫃奏請表彰."

    牛掌櫃聽了連稱不敢,眉宇之間卻是喜氣溢然,錢他有的是,唯獨這名聲和榮耀,卻不是能憑萬貫家財就能贏來的,若是朝廷贊許一聲"義紳喜士",從今往後葉家在這西北地面上還是一個商賈那麼簡單麼?葉掌櫃確是誠心想為難民出一把力.如今意外得到欽差大人這樣的許諾.驚喜之下轉身便對兒子說道:"兒啊,這一番賑災救民,乃是一樁極犬的善行義舉,你親率車隊,隨欽差大人赴子午谷去吧o"

    "啊?我?"跪在一旁沒事人兒似的葉之璿哪知父親一番苦心,想把這"義紳善士"的嘉判個號戴到他的頭上,一聽這話愕然抬頭,指著自已的鼻子尖問道.

    ※※※※※※※※※※※※※※※※※※※※※※※※※

    楊浩趕到府庫時,徐知府正在指揮人將糧食打包待運,見他趕到,徐知府連忙迎上來,拱手道:"楊大人.可曾調來了車輛?"

    楊浩道:"葉家雖是經營運輸的.不過車輛都在各地運營,如今他們在城中的車子也並不多,今日運輸回城的車子已經盡都截了下來,只待卸了貨便馬上趕來.還有一些運輸客人的車子,也需向客人說明情況,賠付運資,然後便會趕來.

    不過……這些車子光是運糧也還是不夠啊,我本想運足夠的糧食和藥材過去,還要弄些空車,讓老幼多病的人乘車而行,這樣可以加快行進速度,想法雖好,如今可是大打折扣了."

    徐風清忙道:"楊大人莫要心急.大人著急運糧回去,便只管先行一步,這幾日本府再在好生籌措一番,准備一批車輛,乘載糧食隨後趕去接應.對了,北邊如今戰事如何?可需官兵押送?實不相瞞,廣原如今守城的官兵不多,本官抽不出多少人手,扣除護城人馬,送你三百兵還勉強使得"",

    楊浩搖搖頭,心道:"北邊現在都打亂套了,如果真的運氣不好碰到契丹人,你那三百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派去何用他正想拒絕,忽地瞧見楊晉城帶著一堆巡捕衙差站在那兒,這都是他從衙門里叫來的,到了這兒才知道只是虛驚一場,原來只是朝廷欽差趕來征調糧草o這位欽差竟是他認得的人,半年的功夫,人家就從丁家一個小管事成了朝廷上的堂堂欽差,八品都監,楊晉城站在一邊瞧著.實在眼熱的很.

    楊浩一見了他,本已到了嘴邊的拒絕忽又咽了回去,一指楊晉城,笑道:"徐大人,本官不要你的兵將.只望你能借我一些巡捕衙差聽用,如何?"

    徐知府一聽愕然道:"楊大人是說……他……他們?"

    他指著楊晉城一行人,楊晉城等人霍地挺起了胸膛,徐知府曬笑道:"他們,除了巡城更戍,城管治安,防奸禁暴,查揖走私,抓抓搶劫行竊打架斗毆的潑皮,趕趕占道經營亂倒馬桶的刁民,還有甚麼用處?"

    楊晉城等巡捕衙們聽了又羞又臊.那剛剛挺直了的腰杆兒又悄悄彎了下去.

    楊浩搖搖頭道:"徐大人此言差矣.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三千精兵做不了的事,你只消借我三百城管……啊不,三百衙差巡捕,卻能做得井井有條,有聲有色呢."

    楊晉城等人聽了又洋洋得意地挺起胸來.

    徐風清恍然道:"楊大人是想……讓他們去管理那些北漢遷來的百姓?"

    楊浩道:"不錯,近五萬人呐,男女老少,良莠不齊,吃喝拉撒,行進駐營,就是一座移動的城市大軍.

    那些官兵戰場厮殺並不含糊,讓他們管理百姓卻不在行,除了喊打喊殺,他們也不會做別的了.這些事,貴府的差役巡捕們卻最在手."

    徐風清道:"要借調些巡捕差役倒是使得,不過本府一共只有五百衙差,借你三百……"他猶豫了一下,頓足道:"罷了,還是欽差大人那邊的事情緊急一些,本官這里,就讓剩下來的人辛苦一些就是了."

    楊浩一聽,欣然道:"多謝徐知弈慨然相,五萬軍民都會感謝徐大人的恩撫照應口"

    就在這時,有人馳馬趕來,他勒馬駐足,見府庫中忙忙碌碌,許多力工在裝盛著糧食,便高喊道:"糧儲使大人何在,在下是霸州丁家的信使,丁家起運的糧食馬上就要入城了.有請大人准備點收."

    楊浩身子一震,霍地抬起頭來:"霸州丁家!"

    從別人嘴里聽到霸州丁家時,從他自己嘴里說出霸州丁家時,他都沒有什麼感覺,可是現在聽到丁家莊的運糧壯丁自己報出"霸州丁家"四個字來,卻如蜇伏一冬之後的第一聲春雷,一下子把他封閉了許久的心竅都震開了來o

    這些具子,先是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接著是絕地跋涉的生死掙紮,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已經淡漠了的.突然又無比鮮明的浮現在他的心頭.

    那個有些嘮叼,有些怯懦,一輩子只想守在丁家大院里,卻對他慈愛萬分的老娘;那個大冬夭的打只狍子,藏在土洞里等著與他分享,一輩子只想有個女人,活得像個男人的兄弟臊豬兒;那個溫柔純真得像一泓清澈泉水似的羅冬兒""他們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現在楊浩的腦海里.就像一柄溫柔的刀,一刀一刀削去了他心頭已經結癡的傷疤,重又流出鮮紅的血來.

    徐知府看了眼那報訊的使者.回頭再看楊浩,忽地嚇了一跳:這位乞丐裝的欽差大人,不知何時已雙淚長流……

    ※※※※※※※※※※※※※※※※※※※※※※※※※※

    楊浩與徐知府並騎趕往城外,那丁家的家丁已被先行打發回去了,徐知府令丁家車隊暫在城外等候不必入城,那家丁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像上次一樣,又因為什麼事得罪了官府,是以屁也不放一個便急匆匆溜了o

    徐知府雖是文官,倒也懂得騎馬,不過他只能騎太平馬,縱馬馳騁是不行的,好在如今還要等扶搖子搜集草藥,等待葉家車行的車子向這里集中,一時不急著上路,所以楊浩便陪他慢慢向城外趕.

    丁家車隊來的還真是時候,他們現成的車馬,而且都是慣跑長途的.糧食也是早就捆紮好的,楊浩已決定直接將丁家運來的糧食撥一部分運往子午谷,就連丁家的車馬和車夫也都一齊用皇令征調了.

    馬向東城去,堪堪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就見一行人緩緩走來,正好堵住了他們的去路.那是一戶人家正在出殯,看那情形應該是個大戶人家,家族人丁也不少,百十口人披麻帶孝,打著招魂幡,一路灑著紙錢.前邊八個大漢抬著一口棺材,棺材前邊一個身披紫色袈裟的僧人,在兩個灰衣僧人的陪同下,念念有詞地誦著經.

    那一口棺材和百十號送葬的人把路擠得滿滿當當,讓人家退回去是不行的,何況死者為大,官府也不能不遵民俗,徐知府便皺眉道:"楊晉城,要他們快些過去,本府有要事待辦."

    楊晉城正要趨馬上前,楊浩制止道:"算了,咱們的藥材,車子還未集中上來,不差這一時半刻.家有喪事,本已悲痛,不必催促了."楊浩說著,朝那隊出殯的人仔細看了一眼,這一眼望去登時呆住

    漢魏時高僧常著紅色袈裟,唐宋時風俗卻是穿紫色,緋色袈裟,這位僧人穿的就是紫色袈裟,胸前以象牙結鑷,頭戴毗盧帽.只見他慢慢騰騰,一步三搖,口中念念有詞,走一步,手中金剛鈴便"叮"地一響.

    看他模樣,唇紅齒白,端個俊俏.再披上袈裟,戴上僧帽,儼然便是唐三藏再世,楊浩不禁失聲叫道:"壁宿!"

    壁宿被太陽曬得昏沉沉的,正眼也不抬地誦著好不容易背下來的"聽聞解脫咒",忽地聽人叫起他"俗家"的名字,啊呸!老子根本就不曾出過家,還不是趕鴨子上架……

    他趕緊抬起頭來,就見一個叫花子騎本書轉載拾陸開xs文學網在馬上,旁邊騎馬的人物也各有特色,除了另外兩個形容剽悍的乞丐o還有一個錦衣長髯的文士,皂帽紅袍的巡捕,不禁有些訝異.

    楊浩翻身下馬,站在路邊說道:"壁宿,你……你怎麼做了真和尚?我是楊浩啊."

    " 楊浩?"辟宿大喜,撇下那兩個灰袍僧人便興高采烈地沖嘩口小'"我聽說你做了欽差,你怎麼這副模樣,微服私訪嗎?"

    "微服個屁啊",

    楊浩發牢騷道:"甭提了,一路被契丹狗追殺,迫不得已我只好率人轉了方向,這回來,是向廣原徐大人征糧的.你出家了?"

    "我出個屁的家啊."

    壁宿大吐苦水道:"你留下的那些錢本來算計是夠用的,誰想那個庸醫治病沒本事,收診金藥費倒是奇高o他說是甚麼北方戰事吃緊,許多藥材都被官府收購走了所以藥費才貴了幾倍不止,我也不知真假,那時整天趴在杭頭上,只得由他說去o唉,我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就這麼著,等把病治好,藥費診金早把我的錢花光了,倒欠了店家一大筆宿費飯費……"

    楊浩看著這位難兄難弟,不信地道:"憑你本事,要弄回點錢來還不容易?"

    壁宿瞪起桃花眼道:"容易?容易甚麼?北邊大戰,廣原城里每天都要查驗戶藉來曆的,我住那店里巡捕們不知來了多少趟,其中有個竟然是認得我的,曉得我的身份,警告我不得在廣原做案.

    如今非同往日,但有趁亂行竊打劫.罪加十等,當眾砍頭也是有的.我縱然弄得到錢,又沒有出城的腰牌,那時還不讓人甕中捉了……咳咳,萬般無奈,只好替那客棧掌櫃的灑掃洗碗,當個小二,這債也不知道要還到甚麼時候,你去風風光光做了欽差大使,我卻在客棧里成了小二哥,苦哇……"

    壁宿說的悲傷,楊浩聽得幾乎都要一拘同情之淚了,他們一行人進城時,就看到守城官兵對出入行人盤查甚嚴,遠方逃來的難民都要全身上下搜個仔細,若不是范老四等人身上揣著官兵的腰牌,他也是要進不了城的,知道壁宿這番話並無虛言,便道:"是我思慮不周,那你怎麼又……?"

    壁宿嘿嘿一笑,洋洋自得地道:"天無絕人之路,咱這賣相好啊.錢員外的老爹死了,想要風光大葬,又舍不得花錢請那普濟寺里和尚做法事,便從這廣原城里找了兩個游方和尚,又嫌他們太過丑陋,便靈機一動,雇我做主持法事的大和尚.說定了要替我償清飯錢宿費的."

    一芳有個麻子臉的胖子,一身的孝衣,外披麻袍,手里執著根哭喪棒,聽見壁宿這番話,登時臉皮發紫.想來就是那位錢員外錢大孝子了口可他聽說這個叫花子是欽差大老爺,又見旁邊站著知府老爺,卻是不敢發作.

    楊浩聽了便去看那兩個真和尚,只見這兩個灰袍僧人,一個粗眉惡眉,鼻孔粗大,一個憨厚粗壯,膀大腰圓,倒似沙和尚與豬八戒再世.若再配上前邊那個扛著引路招魂幡的小童兒,就可以演一出《西游記》了.

    壁宿訴完了苦,兩眼放光地道:"楊浩,啊和",楊欽差,楊天使.咱們可是患難之交啊.如今你做了大官,可不能忘了自家兄弟,你身邊還缺不缺人?如果你肯要,我就投奔了你去,為你鋪床疊被,端茶遞和",呸呸呸,這幾天在客棧里做慣了這些事兒啦,都說順嘴啦.我為你牽馬墜鐙,帳前聽用,行不行?"

    楊浩正色道:"不瞞你說,我這欽差,如今可不是享福來著,你真的願隨我去?"

    壁宿跳起來道:"願去願去.當然願去,甯給好漢牽馬,不給賴漢當爺,誰不想往高處走啊,瞧瞧你這才幾天的功夫,都跟知府老爺肩並肩的站著了,我當然願意跟你去.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嘛.你等等……"

    壁宿返身便走,回到棺前,整了整毗盧帽,抖了抖紫綬裟,棺材前一人捧著靈牌,一人捧著香盤,都不知道這位神神道道的和尚要做什麼.只見他走到香盤前,拿起一根針.穿上一條紅絲線,將針插在淨沙中.本書轉載拾陸開xs文學網左手無名根掐著紅絲線頭兒.結金剛拳印,右手劍指淨沙,念念有詞地道:"已故錢鑫隆,貧僧空慧.現有超度解脫秘法,使你離苦得樂.了脫生死,你須用心聽,至誠信.明此理,發大心,成佛道,度眾生,莫失最後善緣良機.

    已故錢鑫隆,諦聽!諦聽!依教奉行!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你果能如是觀行,諸境頓空,即得解脫.永無苦惱,即得快樂.

    已故錢鑫隆,諦聽!諦聽!依教奉行!勿生眶心及邪知",壽命無量.無有疲倦,如上忠言,真實不虛.毫無妄語,切記!切行!南無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筐印陀羅,尼經咒塔梭哈.南無十方三世一切阿彌陀佛,嗡,嘟嚕嘟嚕,渣雅穆克梭蟻"",

    壁宿說完,便到棺前,稽首一禮.拾起棺上搭著的白綾解了一個結.誦道:"塵緣已了,解脫一切.願以諸功德,使我佛信徒錢鑫隆施主往生極樂世界,回向一切佛淨土,業消智朗,解脫成佛……"

    壁宿這個半調子大和尚,把這本該沉棺入土時做的法事就在這大街上一口氣兒做完了,拍拍手掌,渾身輕松地走回來,對目瞪口呆的錢老爺道:"這下成了,你只管把你老子抬去埋了吧o貧僧這就去了."

    楊浩愕然道:"你……從哪兒學的做法事?"

    壁宿一指那兩個真和尚道:"跟他們學的."

    楊浩吐了口氣,苦笑道:"你倒真的用心."

    壁宿一本正經地道:"你以為我想背下來?可是不盡心不成啊,我怕被那錢家老鬼纏上,那時怎生消受得起?"

    楊浩聽了啞口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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