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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瀾】《一品宮女》连载中


第二百二十六章 為兒女計長遠

  沒過幾天,蕭楠就把張若瑜的意思問回來了,人家張姑娘是肯定願意的,雖然有些羞澀,但蕭桓這廝很愛自己的,對他沒意思,讓他單相思,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他是不會幹的。所以,玉璧就讓蕭桓自己去顧弘川那裡求旨意,也就是開個口而已,顧弘川肯定得樂意。

  顧弘川當然樂意了,淳慶帝那邊總算能有個交待了,不至於他一去請安問禮,就被淳慶帝叨叨。不過,這邊賜婚的旨意剛發出去沒幾天,那邊張府就傳來張若瑜病重的消息,張學士對這個女兒本來就不怎麼關心,又被張夫人一攛掇,頭腦發熱就到顧弘川面前請求,用次女代替長女出嫁。

  對這個,顧弘川倒無所謂,但他也沒答應,畢竟這又不是他的事,他要敢做蕭桓的主,他嫂子能直接給他來一大嘴巴子,他嫂子脾氣上來的時候,壓根就不管他是不是已經登基做皇帝了好不好。

  招來蕭桓一問,蕭桓立馬臉色就不好看了:「陛下,這又不是一樁買賣,看中的不好,就拿倉庫裡的來換。不就是病重麼,陛下把梁師傅借我一用,不管多重的病,臣相信以梁師傅的醫術都能治好。」

  本來蕭桓都想讓蕭楨去,可一想小叔子去看嫂子,就算他弟弟和自己都不覺得不妥,但在京城這樣還是要惹風言風語的。把梁廣舒借了出來,梁廣舒一聽是自個兒徒弟未來的嫂子,當即就打雞血了。

  結果蕭桓回廣毅公府把事情跟玉璧一說,玉璧就冷笑,這些年她雖然沒玩過後宅鬥爭,也不擅長,但不代表她沒長眼睛,不知道這裡邊的門道。分明是張夫人嫌張若瑜礙事,要弄死她,頂上張夫人嫡嫡親親的女兒:「桓兒,若瑜我是喜歡的,只是她家中的事確實太過複雜了一些,你要考慮清楚。不是說娘親就不願意她做兒媳婦了,只是你要考慮到,將來你可能為她娘家這些破事兒買單。」

  「娘親,我知道該怎麼做。是我要娶的人,我會關照得妥妥帖帖,娘親不用擔心。」蕭桓雖不敢說自己是像他爹那樣滿肚子壞水的,但按他娘親的說法,學哲學的沒幾個好東西。他自然也不是好相與的。

  蕭慶之也明裡敲打了張學士幾句,怎賴張學士是個作學問作木了腦筋的,說是女兒婚事由內宅婦人做主,又說不能讓多病多災的大女兒污了世子。蕭慶之當時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好險嚥下去,再也不跟張學士說什麼了,讓兒子自己去解決吧。

  好在梁廣舒的醫術那是相當可靠,沒過幾天張若瑜的病就好了,梁廣舒說只是嚴重一些的風寒,幾帖藥下去哪裡能不好。加是蕭楠天天過去看著張若瑜喝藥,沒人在藥裡動手腳。張若瑜就自然而然好起來。

  不過蕭楠也忙,成天得去赴各類貴族女孩兒之間的宴會,所以也不能天天在張若瑜身邊兒待著。這天參加宴會完回來。就見府裡個個臉色都不對,便拽了正往屋裡走的桑兒問道:「桑桑姨,這是怎麼了。我怎麼瞧著不對勁啊!」

  四下瞅一眼,桑兒把蕭楠拽到一邊說:「張小姐中毒了,二公子已經過去了,眼下就看能不能救得轉來,但願不要再生波折了。可憐的張小姐,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對狠心的爹娘,還有個這麼不省心的繼妹。」

  「是張若玫?」下毒這樣的蠢事,也就張若玫能做得出來,張夫人再蠢,自從風寒一事過後,也不敢再為難張若瑜。張夫人從蕭楠身上,已經感受到了蕭家對張若瑜的看重,獨獨張若玫是個蠢的。

  只見桑兒點點頭,不再說話,而是把蕭楠往屋裡引,臉上帶笑得道:「爺,夫人,大公子,姑娘回來了。」

  蕭楠進屋一看,她爹娘倒還好,她大哥卻陰著一張臉,看了都讓人覺得森森冷冷的:「爹、娘親、大哥。」

  「快些來坐下,外頭冷得慌,過來暖暖手。」玉璧拉過女兒把暖手爐塞進她懷裡,又看了眼兒子的表情,有些擔心兒子遷怒到女兒身上。畢竟,蕭桓關照了讓蕭楠多看著點,偏偏女兒一去赴宴就出了這樣的事。

  擱蕭楠,也覺得有些對不起自家大哥,從小大哥怎麼照顧自己的,自己卻連未來的嫂嫂都看不好:「大哥,大嫂沒進門前,我不出去了,不會再讓大嫂出事的,對不起啊!」

  蕭桓怎麼可能因為張若玫發蠢,而怪責自己寵愛了十幾年的親親好妹妹,輕輕伸手順了順她披滿肩頭的青絲,一如既往地和風細雨:「傻話,怎麼能怪你,該參加的宴席還得參加,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朋友,又不像在大西洋帝國,可以和我們天天上外邊玩去。」

  兒女間沒有因為這件事而生什麼隔閡,玉璧也就安下心來,暗暗怪自己瞎想。蕭桓和蕭楨這倆寵妹妹的哥哥,加上蕭慶之這麼個寵女兒的模範父親,這一家子怪誰也不會怪到蕭楠頭上:「好了,你們嫡親兄妹,不要為他人的錯誤在這瞎計較。桑兒,去門前看著,楨兒回來了就讓廚房擺飯。」

  蕭楨頂著滿身寒氣撲進暖閣裡來時,大傢伙兒的眼神都在他身上,蕭楨也不等他們開口問,直接說道:「確實是毒,來勢很凶,但並不難解。就是費了點工夫配藥,這不看著張小姐喝下藥醒過來我才回。從醫官裡抽調了個小醫女給張小姐,日後不會再出同樣的事了,大哥也別陰著臉,你別嚇著咱家小楠妹妹。」

  就這樣,屋子裡氣氛才好點,玉璧心裡也有了計較,也不要再等春節過了,明兒就讓蕭慶之去禮部找人商議,再托了官媒,把三書六禮先給訂下。張家要是再出夭蛾子,也別怪蕭家拿權勢壓人,這事兒她還真沒嘗試過呢,正好藉機會試試。

  第二天蕭慶之就去禮部找相應的官員商議了,把良辰吉日一選,就托了官媒,備下一應禮制儀程。官媒去過之後,玉璧領了蕭楠一起過府去,明明白白地跟張夫人說明白了:「親家母,如今大禮初成,若瑜就是我兒媳婦了。我也沒別的想頭,只盼著若瑜她在娘家所剩無多的閨閣時光能過得舒心開懷。現在我只盼著來年他們能給蕭家添個長孫,眼下有小醫女給調養著身子,相信這不是什麼難事兒,親母說是也不是。」

  張夫人本來就已經蔫了,是她嫡親女兒心裡不甘:「夫人說得是,若瑜身子調養好了,自然能安安穩穩為蕭家添丁增口。」

  結果是一波初平,另一波又起,張若玫偏生就要跟蕭家過不去了。這回倒不是蕭桓和張若瑜,而是衝蕭楨去的。張若玫可是聽人說了,蕭楨出生時是有祥瑞的,而且滿京城的人誰不誇蕭楨一句施醫贈藥上善人品。比起來,蕭桓相對要默默無聞一些,所以張若玫念頭一轉,認為蕭楨比他兄長還要更出色一些。

  而且,嫁到一個府裡,日後想怎麼拿捏,還不是看她的手段。

  蕭楨一聽張家的意思,只差沒想坐船趕緊去大西洋帝國再也不回來了,他倒也迅速,沒隔幾日也求下一道聖旨來,讓玉璧和蕭慶之跌落了一地眼珠子:「兒子,你不是說跟宣安縣主沒什麼,怎麼求娶的還是宣安縣主。」

  「那位……嗯,另聘晉王長女了。月初的時候,她家丫頭來醫館裡求醫,我一聽是她病了,就想著去看一眼,沒想到還聽著了這樣的事。她病情有些反覆,這不,一來二去的就哪啥了……」蕭楨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任憑他自覺一張老臉,這時候也尷尬不已。

  噢,攀高枝了,晉王是新貴,年底下打了大勝仗,顧弘川一高興把晉王長女封了公主。公主和一縣主比,那差距遠了去了,想想宣安縣主還真是挺倒霉的:「她能願意?」

  聞言,蕭楨被羞辱了一般梗著脖子,面紅耳赤地道:「娘親,你也太小看我了,難道我想追求個姑娘家,還求不不成。爹當年既然能把娘親拐坑裡,我自然也有法子把娘親未來的兒媳婦拐坑裡!」

  或許是重生一世,蕭楨看著自己的小妻子,一邊為負心郎心生黯然,一邊又看著精神飽滿地處理淮南侯府的事,把上上下下打理得有條不紊。淮南侯夫人懷著身孕,沒有一同進京,她一個小姑娘家家打理一大家子的事,就像從前他一心復仇時,她獨自撐著整個王府一樣。

  不經意的,竟有些心疼她。只這一心疼,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上一回,不是不喜歡,只是心中充滿了仇恨,哪裡還會去想其他。

  玉璧琢磨了一下,合掌道:「要不,你們哥倆一塊成婚,一來成就一段佳話,二來熱鬧,三來省事兒!」

  ……

  蕭桓和蕭楨齊齊看向他們的親親好娘親,又齊齊又瞇起眼睛來,蕭楨涼嗖嗖地開口道:「娘親,第三條才是最重要的對不對。」

  滾,熱鬧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如果不是蕭楠還沒影兒,她巴不得前腳女兒出門,後腳媳婦兒進門。

第二百三十七章 當你有伴,遺世無憾(大結局)

  玉璧到底沒能達成她熱鬧的心願,公侯府第的婚事,哪如娶學士府的女兒簡單。宗室的禮儀還是要顧一顧的,亞瑟如願以償地和王后一道全程參與了蕭桓的婚禮,那十里紅妝,幾百抬嫁妝的儀仗,讓亞瑟和一同前來觀禮的貴族們深深地覺得,娶中國的貴族千金是十分合算的事兒啊!

  但是沒人敢把主意打到蕭楠身上去,蕭姐兒多彪悍一姑娘呀,不是說脾氣,而是說能耐。蕭姐兒從小,不管幹什麼都是前幾名,這也就算了,她爹還是人文學院的副院長,好多如今的貴族子弟都吃過蕭慶之的收拾。被收拾得久了,對這位的畏懼之心已經深種,誰還敢打蕭楠的主意,不要命也得想想婚後被丈人拾掇得生不如死的悲慘生活。

  加上蕭楠自己不著急,這事兒就一直擱著,直到亞瑟他們開始定啟程回大西洋帝國時,蕭楠的婚事兒都是霧中花水中月。玉璧想著女兒今天也才十六歲多點兒,暫時還能留幾年,貴族千金二十之前出嫁都是合乎情理的。

  其實蕭楠心中一直有著自己的主意,她也有喜歡的人,而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玉璧和蕭慶之以及蕭桓蕭楨都被蒙在鼓裡了,那個不要命的傢伙名叫──伊文•斯特林。

  「伊文,你要就這樣看著我,一輩子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嗎?」蕭楠笑瞇瞇地問著話,看起來像是心情很愉悅的樣子。

  伊文卻心肝兒都抖成了一片渣子,他知道蕭楠越是生氣的時候,越看起來像笑面娃娃:「楠,我不能這麼怎麼,你還這麼小,可是我已經老了。楠,會有比更好的人與你相伴一生,相信我,你值得最好的。」

  「可是,除了你,我不要跟任何人相伴一生。」蕭楠恨恨,她十二歲的時候,眼睜睜看著伊文舉行婚禮,當時心裡就酸酸澀澀的。那時候她還不太明白這是什麼,但現在她明白了。而伊文的妻子在兩年前病故,蕭楠沒辦法不慶幸地想,或許這是上天在成全她。

  伊文怎麼可能感受不到小女孩兒的情意,從小護她到大,心中又怎麼會沒有絲毫情義。被女孩兒滾燙炙熱的心愛著。他就算是塊石頭,也早被捂化了:「楠,你會長大的。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什麼樣的選擇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只見蕭楠一笑,愈發春風裡開遍枝椏的滿樹繁花,潔白中一片清香:「伊文,如果,你不能伴我一生,我將何等孤獨,你忍心看著我一生淒冷孤苦嗎?是。我可以選擇更好的,可他們的更好,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都不是你啊!」

  感謝親愛的娘親大人,如果不是她娘親讓她寫劇本,她估計現在還說不出這些話來。蕭楠就不相信,自己弱也示了、強也表了,軟硬兼施之下,伊文還會咬牙堅持。明明是喜歡自己的,明明心裡也願意跟自己共渡一生,偏偏為他所謂的理由和原因怎麼也不肯開口,更別說向爹媽求親了。

  伊文的抵抗力實在太廢柴,被小姑娘似喜還悲的幾句話,立馬所有抵抗力都化為零,然後迅速減少為負數。礙於中國的禮儀風俗,他不能上前抱著心愛的女孩兒安撫她,只能伸手在半空中輕輕劃了一下:「楠,這都是我的錯,我立即啟程回大西洋帝國,時間會讓你忘記一切,你會遇到更適合你的人。」

  ……

  嘶,這個冥頑不靈的傢伙!蕭楠真的想拿腳邊的湖石把伊文的腦子砸開,看看裡邊裝的是不是全是石塊兒:「好,你走,你走了我立刻嫁人,嫁給誰都好。但伊文,你記住,如果我不幸福,全都是因為你。」

  怔怔愣愣地看著蕭楠,蕭楠偶爾露出的霸道讓伊文連渣都不剩了,骨頭都輕得只剩下了幾兩,這傢伙就是這樣。蕭楠溫軟的時候他心軟,蕭楠硬氣的時候他化成渣,早被蕭姑娘捏在手裡跟麵團一樣想怎麼揉就怎麼揉了,偏偏還咬牙堅持著:「不,楠,你一定要幸福。」

  蕭楠跟變天兒似的,眼眶一紅,淚水迅速聚成盈盈一片,卻怎麼也不肯流出半滴來。伊文這心肝兒啊,別挺多疼得慌了,蕭楠還不忘給他壓上最後一根稻草:「伊文,你若遠去,叫我如何幸福。」

  玉璧和蕭慶之在一邊,兩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快落滿一地了,本來不想聽的,怎奈何他們夫妻倆在小山亭上賞春雨,這倆小的就在小山亭邊的廊下說話。丫頭們遠遠看著,倒不會出什麼禮儀上的差池,不過,這倆是不是也太肉麻了。

  「慶之,我們是該成全他們倆呢,還是立馬去揍伊文這小子一頓,再把他扔回去讓老斯特林拿他餵魚。」玉璧挺喜歡伊文的,這孩子乾淨,跟著蕭慶之長大,早被蕭慶之收拾得不敢不乾淨了。伊文和亞瑟是他一手教養的,敢長歪,收拾不死他們就不是蕭慶之了。

  「當然是揍一頓!」蕭慶之說完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再成全他們倆。」

  比起亞瑟這個吃貨來,伊文更有擔當,就是這孩子命不好,結婚沒幾年妻子就病故了,這孩子也就沒有再娶的意思。還以為是心裡放著亡妻,沒想到是被女兒給揣圓在手掌心裡了。蕭慶之看女兒和弟子這情形,只怕他這弟子還在糊裡糊塗中,不知道他已經被自家女兒種種手段給收翻了。

  可憐的伊文啊!蕭慶之把三孩子一個教得比一個「一肚子壞水」,亞瑟也教得腹中黑黑,只有伊文你怎麼教他他怎麼聽,等到做的時候,還是按自己的脾性去做。

  「我還以為你不會成全他們呢,伊文也不錯了,就是軸了點、傻了點。他估計還滿心心疼著咱家閨女,卻沒想到自己早鑽了閨女的套兒,可憐的孩子呀!」玉璧心說,老顧家一脈相承的骨子裡冒壞水兒,蕭楠要是連伊文這樣的傻孩子都收拾不了,那才叫奇怪了。

  雖然,伊文比蕭楠大十歲,但其實玉璧和蕭慶之都沒太把年齡當回事。至於結過一次婚,想想這二位在大西洋帝國生活了十幾年,又是倆本來就豁達的,還有什麼無法接受的。在寵女兒的家長眼裡,女兒願意,伊文又不糟糕,那就夠了。

  沒隔幾日,可憐的伊文就又心疼又悲傷,兼具著幾分大無畏地站到蕭慶之和玉璧面前,單膝跪地求娶。亞瑟不知死活在一邊保媒拉線,蕭慶之瞪他一眼,他立馬不敢再多吐一個字,而是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伊文,覺得伊文求娶小師妹的道路肯定充滿了坎坷與荊棘。

  本來蕭慶之還想威脅幾句,放幾句狠話,一看伊文這孩子悲劇得催人淚下的苦逼樣兒,蕭慶之都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了。女兒這樣的主兒,玉璧說得沒錯,教女兒一肚子壞水,到時候禍害的就是別人一家子:「起來吧,我同意了。」

  「嗯?」伊文傻了,亞瑟也合不攏嘴地看著他的老師,連蕭桓和蕭楨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爹。」

  「別嚷了,威脅他有什麼用,要是心裡看重,不用威脅也會一輩子待小楠好。要是心裡不看重,威脅也沒什麼益處。」蕭慶之剛才一轉念間就不屑於放狠話了,只是看著亞瑟說:「我想把在大西洋的爵位傳給小楠,你回去就把這事辦了,小楠也是你妹妹,他要是過得不好,你看著辦。」

  亞瑟才苦逼呢,老師您倒是不威脅伊文了,您威脅我!

  本來蕭慶之想讓女兒留在國內的,但就衝女兒跟伊文的那一席話,蕭慶之覺得還是讓她去大西洋帝國吧,在這裡禮法太過約束於她。比起蕭桓和蕭楨,女兒在京城生活,將要承受更多的東西。

  糊裡糊塗的伊文就這麼被拐進蕭楠坑裡了,蕭楠面色平靜,心底卻是歡喜不已的,從眼睛裡的光芒就能看得出來。玉璧斜眼看向女兒,輕聲笑著湊在女兒耳邊道:「你也別欺負他欺負得太狠了,本來就傻,要老欺負他,會更傻的。」

  蕭桓和蕭楨也明白過來了,自家小楠妹妹笑得跟偷了一養雞場的小狐狸一樣,可憐的伊文呀。

  看著屋裡的人都成雙成對,人文學院畢業的亞瑟同學終於發出一句感慨:「當你有伴,遺世無憾。」

  蕭慶之看一眼玉璧,見她露出會心的笑,這是玉璧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當時他問她,此生你還有什麼遺憾想去完成,玉璧眉梢眼角布滿笑意,看著滿園盛開的薔薇花和在花園裡玩耍的三個孩子,說了這句在他心裡將永遠不能忘卻的話──當你有伴,遺世無憾。

  既無憾,且有伴,便是圓滿。

  此時,不但他們有伴,他們的兒女也都各自有了他們的侶伴,如此,足矣。

  接下來的幾十年,在蕭桓的暗裡推動,顧弘川的主導下,內閣制成型。顧弘川近五十歲時卻得一子,險險的,蕭桓和蕭楨都不用再擔心這差事要落到他們腦門上。蕭楨也用他這重活的一世,嬌寵妻子,愛護兒子,周全父母兄妹,以及施醫贈藥來償了他心中的夙願。

  願我們都有所伴,沒有遺憾,能成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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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蕭楨

  在他記憶中,家一直是灰調的,當他終於完成了自己所謂的復仇時,他心中空缺的地方好像更大了。淳慶帝走後,母親沒隔兩年也沒了,家中只剩下了他一個,這樣一座王府,這樣的榮華富貴,真如烈火烹油,燒著燒著,就燒乾了。

  他有些怨父親,不管從誰嘴裡聽到關於父親的描述,都能觀想得出來,那是怎麼樣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卻就這樣捨下他們離去。他怎麼可以在捧他們於掌心之後,又重重地把他們摔在泥裡。

  他也有些怨母親,如果母親不是那麼悲傷,能稍稍遺忘那麼一點點,他們一家子是不是就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

  但,事實上,他憎惡的只有自己,師傅說,醫者當有德,應懸壺濟世、扶危濟困。同樣是被世事誤了身家性命,但師傅還是那樣執著地秉承著行醫者的醫德,從不曾行差踏錯半分。

  「起露了,還是早些歇了吧。」宣安郡主看著佇立在窗前的夫君,喊了一句,卻興不起念頭去勸慰什麼。自從母親走後,夫君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彷彿所有心魂都隨著母親的死消散了一般。

  「你歇吧,我再待會兒。」蕭楨看向妻子,她雖然嫁給了他,但他們之間,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做著妻子該做的一切,除了兩人互相都不能溫暖彼此的心之外,他們可稱夫妻典範。

  當初,六叔拿了待嫁閨中的貴族千金名帖給他選,他便隨手選了她,沒有任何原因,只是隨手一指罷了。娶進府來後許久才知道,她有心儀之人,他想:這樣也好,他並沒有太多心力去談什麼兒女情長。

  他們在一起二十年了,像所有的夫妻一樣生活。但是他不想有孩子,他怕孩子一個人留在世上太過孤獨,所以自己喝了藥。她竟也不問,就這樣過著……

  夜裡迷迷糊糊過去,蕭楨彷彿聽到一陣喧嘩,又似乎依稀聽到宣安縣主在他耳邊喊著:「盛直、盛直……」

  「朱砂……」朱砂是她的小名,曾聽岳父這麼叫過,他從沒叫出口過。這時才覺得,相伴二十年,縱使沒感情。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在意的。

  只是……只是一切怎麼這麼熟悉,雖然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氣息是熟悉的。他聽到了中年婦人喜悅地聲音。婦人說話時,模糊糊地一團金光籠罩著他,在他恍然間,他被婦人抱進了另一個懷抱裡。他聽見了那個人的聲音,那麼熟悉,熟悉得像是在夢裡聽到過一般

  過了好久,又聽到了另一個更加熟悉的聲音略帶著些疲憊地問道:「那祥瑞怎麼回事?」

  「一塊偌大的雲彩,顏色稀罕點罷了,金芒閃閃的。沒事,我派人去打點一下,這祥瑞的事不讓亂傳也就是了。」

  這回聲音一落下,他又被抱進了另一個懷抱裡。暖暖地帶著母親身上獨有的香氣。他動都不敢動,生怕把自己的夢給驚醒了。接下來的幾個月,他的視線漸漸清晰,看到了父親,看到了母親,還看到了哥哥。

  父親年輕而英武,身上自然流露著一股儒雅,光風霽月得和記憶中的父親判若兩人。母親也一樣,與記憶中終日以淚洗面的樣子完全不一樣,那麼爽朗,看一眼、聽一耳朵都讓人滿心高興,這才是母親應該有的樣子呀。

  再看看哥哥,眼睛彷若清澈無塵的湖水倒映著無一絲雲彩的碧藍天空,那纖塵也無的乾淨,讓他心神都快醉了。這期間,他聽著娘親讓他閉嘴不說話,他聽著爹擔憂自己將來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又看著哥哥把好吃的好玩的全捧到自己面前來,他終於確定,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清楚得記得,自己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是「糕」。就這一個字,讓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娘親,我會保護你和爹的」,然後就被他親親娘親午睡起來之後給詐出來了。

  如今,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那顆冷寂許久的心似乎也重新活了過來。他知道,此時此刻,他是幸福的。所以他不願意那一切再次發生,拼著被父母當成妖孽,他也把一切說出來了。

  幸好,娘親是那麼的想像力豐富,而且經歷也非常人,不但娘親接受了他,爹也接受了他的說辭。這樣他才放心大膽地說出了一部分事情,但有一些,他始終不敢透露,只敢藏在心裡,把最重要,最急著要辦的事說了出來。

  ……

  然後,他爹成天欺負他!

  可是,被欺負得好幸福,心中始終充滿暖意。

  當然,偶爾他也要欺負回去,有時候,他覺得爹真是太可惡了,不但跟他搶娘親的關愛,還要欺壓他。要用他的時候把他當大人,不要用他的時候又讓他裝小孩兒,按他娘親的話說,徹底精分了。

  好在,一切都終於改變了,爹沒有落下殘病,娘親沒有失去爹,便始終是那麼沒心沒肺。小妹和表妹也都安好,至後來出海,一家人平平安安再回歸,再看到宣安縣主徐丹青,才最終確定一切是真真正正地改變了。

  「我們家小姐病了,還請醫官您費神出診一趟。」那小丫頭是這麼說的。

  他認得這小丫頭,朱砂陪嫁的丫頭紅藥。其實他是不出診的,也輕易不坐堂,但是他看著紅藥,心念微動說:「好,稍待。」

  進了淮南侯府他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她心儀的人與梁城公主訂下婚約,他莫名地有些暗暗竊喜。看著她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黯色,卻撐著瘦削的身子打理侯府內外事務,他心中掠過一抹微疼……

  活了兩回,怎麼會不清楚心中這抹微疼意味著什麼。頓時間,心中久久缺失的那一塊被補齊了。

  朱砂,此生我們好好相守,再也不要有遺憾,就如同娘親說的那句話:「當你有伴,遺世無憾」。
番外:別後事(上)

  自從小葉妹妹離開後,傅定逢就經常想起小葉妹妹經常說的話,這世上,除了他親爹外,也就只有小葉妹妹會嫌他做的菜不好吃,經常挑東挑西,倒也不一定說是真的不好吃,她總是習慣性的嗆聲。

  小葉妹妹脾氣不太好,性子有些急,傅定逢當初教她做菜,就是為了磨磨她的急脾氣。只是他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再也找不回那個在廚房裡給他帶來災難的丫頭。

  靜靜地看著乾淨得不帶一絲塵埃的廚房,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繡了幾枝歪歪扭扭慘不忍睹漿果的白袍,傅定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那個叫「流光」的姑娘。她不溫柔,也不漂亮,甚至不那麼招人喜歡,總是一句話就能把人給氣個半死,但這才是他的姑娘啊!

  「流光,你怎麼捨得呢?」傅定逢輕輕喟歎一聲,抄起冰箱裡一碗剩飯,記起了小葉妹妹最喜歡吃的松茸炒飯。小葉妹妹對蛋炒飯後天厭惡,因為小時候吃得太多,後來他就給他做了松茸炒飯,記得她第一次吃,歡喜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少許豬油下鍋,中小火加一點鹽將米飯慢慢炒散,當米飯的香氣與豬油的香氣徹底整合並彌漫出來時,把米飯盛出來。然後轉小火,下一點兒牛油煸香切成小粒的松茸,香氣出來後倒下米飯翻勻,每碗米飯淋半勺傅家私家釀造老抽,撒上香蔥顛幾下出鍋。

  醬香與松茸、米飯的香味交織在一起,最後香蔥將香氣和味道升華。小葉妹妹每每吃松茸炒飯,就會感慨一次:「傅大廚,你可要長命百歲啊,你要英年早逝,我還上哪找你這麼一廚子去!」

  看著擺在台子上冒著熱氣的松茸炒飯,傅定逢越不想吃了,這時才懂得,那些或瘋狂或溫馨的時光裡。不再是小葉妹妹離不開他,而是他已經不能再少了小葉妹妹這麼個人。除了她,誰還會吃著他做的飯菜,還可著勁兒地氣他:「流光,你都沒有跟我道別。」

  「這位……師傅,這裡就是傅家老館對不對。真像流光說的那樣,連個明顯的招牌都沒有。師傅,我想吃紅燒肉,你們今天還做不做?」喬西湊到半開放式廚房的高台邊坐下,眼一瞥就看到了松茸炒飯。縮縮鼻子聞了聞香氣,眼睛大亮地把臉捧到松茸炒飯前:「師傅,這個炒飯。可不可以也來一份,好香好香好香呀!」

  「流光?」傅定逢說出這兩個字來。

  喬西「嗯」了一聲,疑惑地把視線稍稍從松茸炒飯上移開了那麼一點點,然後「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了,你就是流光說的傅大廚是不是,流光她……她從前總跟我說起你。說你給她做的那些美味佳餚,說你帶她去泡茶館賽車聽戲,還有大街小巷尋找美食。我和流光是一起長大的。從來沒見她這樣說起過一個人呢,每當說起你的時候,流光的聲音都是甜的。」

  輕輕歎一聲。喬西每每想到自己少了個閨蜜,少了個什麼都可以分享的人,就覺得難受。哪怕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喬西還是心裡悶悶的。那麼好的葉流光,那麼年青的葉流光,就這麼陰陽兩隔,再不能相見了。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重,傅定逢卻輕笑一聲把松茸炒飯推到喬西面前說:「吃吧,剛做出來的,至於紅燒肉,小陸,過來給這位……」

  「我叫喬西。」

  「給這位喬小姐點菜。」傅定逢說完轉身離開,他沒法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在他心裡,小葉妹妹就是他的獨家記憶,那些美好不願分享,那些心酸也不必分薄,哪怕是小葉妹妹最好的朋友,他也無法接受。

  喬西一邊扒著米飯,一邊看著傅定逢離開,心裡明白,傅定逢是真的很喜歡葉流光。小陸過來給喬西點菜,喬西點了紅燒肉、煎豆腐和醋溜大白菜。點好菜,小陸又確定了一遍,喬西看了眼盤子裡中扒完了的松茸米飯,問道:「這碗炒飯多少錢?」

  小陸看了一眼,搖頭說:「傅哥沒說收錢,那就是不用收的。小葉妹妹離開後,傅哥已經很久沒做菜了,除非推不開的人情,否則,傅哥連廚房都不願意進。小葉妹妹多好啊,可惜了。」

  吃了完飯,喬西從正門往外走,她的車停在街道另一邊的停車場裡。正要下出巷子時,看到巷口一株有年頭的榕樹下,傅定逢正在和一個老人家下棋。一人手裡一個大大的玻璃杯,綠色的茶葉在玻璃杯裡飛舞著,黃昏的陽光把這場景襯托得分外美好。

  喬西看著有些移不開眼睛,心裡暗歎:「流光,你看你捨下了什麼,這樣把一個人勾兌得無法忘記人,又輕易離開,你還是這麼不負責任啊!」

  棋沒下完,有人來喊老人回去吃飯,傅定逢幫著收了棋就朝巷口走。喬西搖了搖頭,向停車場走去。倒沒想到,在停車場還能遇上傅定逢,喬西搖下車窗招呼了一聲,傅定逢點點頭,兩人各自開車回家。

  再次見到傅定逢,是在公墓,兩人一前一後放下金魚草,花店裡賣的鮮切花只有這個葉流光最喜歡的。喬西看向傅定逢,傅定逢看了一眼她又很快移開視線,石碑上的照片裡,葉流光笑得像一枝盛放在陽光下的純白金魚草。

  「傅先生,我了解流光的,她會希望你忘記她,去找尋你此生的歸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念念不忘,這樣……會讓流光很困擾的。」喬西到底沒忍住開解了一句,說完她就轉身走了,兩個人之間的事,她多說無益,還是交給時間去解決吧。

  葉流光,你看看你留下的這攤破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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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別後事(下)

  喬西走進傅定逢視線裡時,用的是和小葉妹妹完全不同的方式,小葉妹妹脾氣時冷時熱,上一秒還像東家長西家短的居委會大媽,下一秒可以立馬變身文藝女青年。小葉妹妹在棋盤前,永遠如同一枚清澈乾淨的玉石棋子,雅致溫婉且纖塵不染,離了棋盤,靠譜的時候如同淑女,不靠譜的時候就癲狂燦爛、毒舌而不自知。

  而喬西呢,比起喬西,小葉妹妹永遠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帶著不自覺的青澀稚嫩。喬西穩重成熟獨立,不管是直髮披肩還是捲髮,都透著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大女人氣場。小葉妹妹時不時愛撒個嬌,撒得行雲流水,喬西則不然,喬西就是個撒嬌是命令式的,有點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天,喬西帶著父母到傅家老館吃飯,傅定逢不經意瞥了一眼,看到喬西跟父母撒嬌,喬爸喬媽都是一臉見鬼的表情。傅定逢忍不住笑,便在他那半開式的廚房裡給這一家子做了道菜,是喬西念念不忘的紅燒肉。

  端上桌時,喬西跟小陸說:「我沒點紅燒肉啊!」

  小陸往廚房側了側臉,示意道:「是傅哥做的,喬小姐惦記了這麼多回,嘗一嘗是不是小葉妹妹說的滋味和口感。」

  喬西也看了眼廚房,傅定逢正在清理著台面,側著身子一束光打下來,絲毫不讓人覺得他是在廚房,反倒像是在書房裡揮毫潑墨:「請代為謝過傅先生。」

  小陸點點頭離開,喬西拿勺子各舀了一塊給父母,喬爸喬媽吃了連連感慨:「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紅燒肉,軟糯香滑,醬汁掛得漂亮極了,這醬油能嘗出原醬的鮮甜味兒來。西西啊,你真找了個好地方,怪不得非讓我跟你爸來呢。」

  放一塊紅燒肉進嘴裡,肥肉不膩。瘦肉軟爛生香,嚼在嘴裡唇齒生香,醬料柔潤的口感就像流光說的那樣,紅燒肉醬湯最不能浪費,一定要拌飯吃,吃不完都得打包:「嗯。那當然,長了張好吃愛吃的嘴,當然得有聞得到美味的鼻子,找得到佳餚的眼睛。爸媽喜歡,以後我們常來。不過這紅燒肉可不常能吃到,得看廚師順不順心。」

  在傅家老館,葉流光也請父母來吃過。葉流光嬌滴滴地偎在葉媽媽身邊,葉爸爸葉媽媽不時給她布菜,她除了付帳單之外,唯一做的就是撒嬌賣乖。喬西卻把父母照顧得妥妥帖帖,一會兒叮囑喬爸要多吃蔬菜,一會兒給母親舀湯,跟服務員說話時,聲音溫和有禮。小葉妹妹自來熟。跟店裡的服務員,稱兄道弟打成一片,三五天就能把人祖宗八輩兒的逸事緋聞都弄個清楚。

  這些,倒不是傅定逢觀察到的,而是服務員們觀察到的,偶爾要拿出來說一說。那兩年裡。他們都習慣了葉流光每天來報到,跟他們胡天胡地聊各種八卦,也習慣了葉流光在傅定逢身邊嬌滴滴討好吃好喝的樣子。他們也知道,當初葉流光來傅家老館,完全是因為喬西的原因,所以對喬西的關注相對要多一點,而且總是不住地把葉流光拿來和喬西比。

  初夏的午後,傅定逢接了幾個熟客的小聚,應邀做三五道菜。做完後,卻看見喬西端端正正地坐在高台邊,眼神清亮地看著他。傅定逢擦乾淨手,衝喬西點頭微笑:「喬小姐,有事嗎?」

  「傅先生,我們一起吃個便飯吧!」喬西率先伸出橄欖枝,她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到這裡吃飯,偶爾交談三言兩語,卻讓喬西抹不開眼了。喬西在國外生活了許多年,既然有好感,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去追求。

  傅定逢雙手支在大理石台面上,微微皺眉道:「喬小姐,看到你,很容易讓人想到流光,她本來就不好遺忘,所以……抱歉,喬小姐。」

  喬西愣了愣,長歎一聲道:「流光她總是這麼好命,我很羨慕她,傅先生,希望你早點走出來。」

  看著喬西轉身離開的背影,傅定逢又深陷在了回憶裡,彷彿覺得眼前的這個背影,只要一回頭就是流光明朗燦爛的笑臉,或甜美,或嬌豔,或搞怪。所以,傅定逢知道,喬西是不可以的,因為喬西雖然脾氣性格完全不像流光,但他能從喬西身上感覺到熟悉的,屬於流光的氣息。

  不可以,但還是越來越熟,喬西在傅家老館越來越熟練,進門時總是溫溫和和地與每一個人打招呼微笑。店裡的人都喜歡喬西,這種喜歡和喜歡葉流光那種小妹妹式的寵溺疼愛不同,這種喜歡帶著些欽佩與欣賞。

  學業出色、工作體面、家世好收入高,她倒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事,都是從她帶來的客人嘴裡聽說的。這樣的一個都市女性,傅定逢見過太多,所以反倒是葉流光這樣的異類讓他捨不下放不開。

  只是,當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弱點的喬西在雨裡痛哭流淚時,傅定逢沒法當做陌生人轉身離開。他撐傘下車,站到喬西身旁,問道:「來吧,我送你回家。」

  「不要……我不想讓爸媽為我操心,麻煩你捎我去酒店……謝謝你,傅先生。」喬西其實不想哭的,更不想在雨裡哭得這麼淒慘,但她就是忍不住,到底壓抑太久了,要不然哪裡會像現在這樣。

  傅定逢也不問她為什麼,上車後遞了毛巾給她,然後就沉默地把她送到了附近一家不錯的酒店。本來送到就該離開,但喬西一進門就把自己鎖在浴室裡哭,哭聲聽著都讓人覺得肝腸寸斷。

  他站在門口想出言安慰,卻又無從安慰起,正當他想打電話問問能不能找到喬家父母的號碼時,喬西猛地抽開門,淚眼通紅地問他:「為了不用仗著家世出身,辛辛苦苦把自己武裝成精英,結果還是要接受潛規則,還是要向現實低頭。你說,一個女人想單純靠自己的能耐做事,是不是很傻很天真?」

  這時,傅定逢才注意到,出身良好、教養出色,向來儀容整潔的喬西有些零亂,這樣的喬西相比平時來說可以用狼狽不堪來形容:「規則既然稱之為規則,不管是明的還是暗的,都很難被改變,這個對男女都適用。如果你不願意接受你不能接受的規則,要麼讓他們低頭,要麼你自己低頭。」

  「到頭來還是要拼爹唄。」喬西一抹眼睛把眼淚收起來,微啞著嗓子道謝,又說道:「能否有請傅先生幫個忙,再捎我去買身衣服。」

  喬西身上這件衣服算是毀了,只能乾洗的小西服外套和長褲,這會兒早被雨淋得不像樣子了,濕濕地披在身上怎麼看都不舒服。傅定逢點點頭,又載上喬西到附近的商場買了衣服,且從容容地在內衣店外等喬西挑了內衣,然後再把喬西送回酒店。

  喬西很不好意思地又是道歉又是道謝,傅定逢擺擺手說:「小事兒……喬小姐,有時候,未必是我們要拿背景去逼別人低頭,只是不想讓委屈自己去向別人低頭。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這樣的事,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謝謝。」

  後來傅定逢才知道喬西今天哭的原因,她差點被「潛」了,至於潛的內容不言自明。沒過幾天,喬西就請了她們單位的領導和喬爸喬媽吃飯,那位領導見到喬爸喬媽立時慌了神,看樣子以後不敢再把潛規則用在喬西身上了。

  過了一段時間,喬西沒事兒人一樣地在他眼前不時晃來晃去,意思表達得無比明顯──我要追求你,你想躲都躲不掉,你可以拒絕我,但是你不能不讓我追求你!

  所以,親愛的傅大廚,你還是認命地快到碗裡來吧!

番外:傅大廚與小葉妹妹不得不說的往事(1)

  「像現在這麼厲害,很不容易吧!」

  葉流光是傅定逢一位老熟客帶來的,當時他們在旁邊看著他做菜。眾人各種各樣的眼神中,她充滿了「你的童年肯定很可憐」的幸災樂禍,像是在茫茫人海裡,找到了另一個和她童年一樣淒慘的「淪落人」。

  這些,是後來才知道的。

  當時,熟客笑哈哈的說:「光切菜就切了六年,當然不容易。」

  他微笑,表情平和,年少時的辛勞似乎已成為此刻的褒獎。但心中明白,可以稱為「慘無人道」的童年與少年時光裡,任誰也覺得生活處處充滿黑暗與不公正。當人人用驚豔的眼神看待他時,總會感慨於他的天賦,人們總是不喜歡去看一切美好後面存在的真相,因為那實在太過於殘酷。

  但是,葉流光的話卻讓他有片刻失神:「沒有惹是生非被勒令找家長的童年,才真正不容易好不好。」

  「看來我們小流光對童年依舊充滿了深深的怨念啊!」熟客拍拍葉流光的腦袋,露出了然的表情。

  「更怨念的事,同樣沒有童年,為什麼他可以這麼厲害,我就一事無成。」葉流光支著下巴深思著這個問題。

  吃飯的時候,他才知道,葉流光所謂的沒有童年是被圍棋給毀了。葉流光的父母都是圈裡人,父親甚至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職業六段,母親棋力雖不高,但在女棋手圈裡也是很有名的美人。

  這樣的家庭出生,葉流光在三歲的時候就開始學棋,她被父母師長寄予厚望。但是,直到十六歲那年,葉家人才不得不承認,作為獨生女的葉流光沒能繼承父母出色的職業天賦,只是可憐了葉流光從小學到大,十六年的時光都空耗在了圍棋上。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葉流光經常到他家店裡吃飯,偶爾他在的時候,也多少會親自下廚做一兩個菜請她品嘗。她通常抱以贊美,但用詞很匱乏,應該不是對美食抱有執著的吃貨。

  某天晚飯後,葉流光捧著手機在餐桌邊打電話,他正好從旁邊經過,通話的內容多少讓他有些氣結:「……怎麼辦,我還是沒有嘗出到底哪裡好吃來。就說紅燒肉吧,也沒覺得跟我家小區門外的館子有什麼不同,最多就是沒那麼膩……唉呀,別饞了,等你回來了自己來吃不就行了。好好的中國人跑到國外去裝什麼西方人,活該你吃不著好的喝不著好的,掉口水都把你掉成肉乾。」

  「還好啦還好啦,不都拍給你看了嗎,你還是繼續去吃你的牛排沙拉吧……沒覺得哪個菜特別好吃,都不錯啊!」葉流光的語氣有點不堪其擾的意思,大概是在國外的朋友打來的電話,中國人的胃就算離家十萬光年,也會很固執地思念著家鄉。胃總是比人本身更容易馴服,這是一個廚子在職業生涯中得到的唯一真理。

  「小葉妹妹,請不要用這麼乏善可陳的詞語,乾巴巴地點品一個廚師用心做出來的菜餚,因為這會讓廚師倍感受傷。」傅定逢覺得,是時候好好跟葉流光溝通溝通,免得自己費心費力做出來的菜餚全餵了一個餵不熟的胃。

  顯然,葉流光很驚訝,眨著撲閃撲閃,如一圈兒湖水泛著星光般動人的眼神看著他,好半天才「啊」出一聲來。

  「這一盤紅燒肉,從去菜市場選材料開始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知道哪裡的五花肉才會被選作紅燒肉的原料嗎,只有豬後臀尖那一小塊……」接下來傅定逢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徹底把葉流光給侃暈了。

  最後,有點可憐的葉流光放下手機,縮縮鼻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四周,大概這會她覺得自己有點罪大惡極。

  但是,她沒有沉默,反而伸高小手,像小學生回答老師的問題一樣輕聲說:「可是,我覺得,不管再奢華精致的菜餚,到最後品評的最高標準都只有一個,好不好吃。你說這麼多,也只是證明,為了讓食物從原材料變成美食有多麼艱辛。可是,做為一個廚師,這不就是你的工作,任何人的工作都不容易啊,誰工作不艱辛了。」

  ……

  這下輪到傅定逢愕然,店裡的員工看著他們的眼神活像見了鬼一樣,大概都在想,這位笑起來甜甜,又能記人愛叫人的小葉妹妹可能會被他列為本店不受歡迎顧客。

  他卻覺得這小丫頭有意思起來,其實她說得未嘗沒道理,中國人幾千年的訴求不就是在能吃飽的基礎上追求吃好和好吃。本來就是很質樸簡單的東西,但不知不覺他開始覺得崇高,卻忘了最根本。

  「小葉妹妹,我記得你叫葉流光對不對?」

  葉流光點點頭,然後嘿嘿然衝他笑:「傅大師,你不會把我掃地出門,以後都不准我上門了吧!」

  「以後,我叫你流光,手機給我。」傅定逢接過葉流光傻傻遞過來的手機,撥通了自己的手機,然後把名字存在了她的聯絡人第一位裡:「明天下班後我給你打電話,帶你吃好的。」

  這時他還沒多想什麼,只是覺得有必要挽救一下這個吃了好都嘗不出好的小葉妹妹來,至於叫流光,這個名字他很喜歡。或許有人會嫌這名字不吉利,但是傅定逢記得一句詩「山中春到晚,一夜醉流光」,多麼好聽的名字。

  第二天,打電話給葉流光,葉流光好一會兒才接,接通電話後他笑:「是不是就算已經接到電話還是覺得很意外。」

  捧著電話的葉流光沉默了片刻才說:「我以為你開玩笑的。」

  「下樓,以後你就跟我混了。」

  ……

  這孩子挺乖,沒讓他殺到樓上去,很老實地下樓來,只是到他車門前時,拿對待「怪叔叔」一樣的眼神戒備地看著他:「放心,我沒這麼饑不擇食,當然,將來的事我不打保票,畢竟,小姑娘也總會長成大姑娘的。」

  於是,就這樣,她被他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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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傅大廚與小葉妹妹不得不說的往事(2)

  在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裡,傅定逢展示了他身為高級技師的職業素養,不管帶葉流光去吃什麼,哪怕就是一小碗很平常的素麵,那也絕對是能夠讓她真切地感受到什麼是平常人的美食享受。

  玉林路的小湯包、思賢路的炒麵、老街的正宗土菜,隨便在哪一條街、哪一條小巷子裡,傅定逢都能精準地找到美食。當小葉妹妹用無比仰慕的眼神看著他,讓他覺得自己在小葉妹妹內心的形象正無比高大時,小葉妹妹說:「你的鼻子怎麼長的,跟狗似的!」

  瞬間傅定逢臉就黑了,看著小葉妹妹閃閃發光的眼睛,他恨鐵不成鋼地說:「視角和別人總是不同確實值得贊賞,但是說話不懂得好好說就是討打。」

  「我錯了,今天吃什麼。最近我在天涯寫的美食帖得到紅臉了,昨天你帶我去吃的那個什麼二十幾味藥材煨的小母雞,讓好多人大半夜睡不著跟在後邊掉口水。」葉流光說的是昨天晚上在老街一家小店裡吃的藥膳,其實沒有二十幾味藥材,那是店家的噱頭,不過就是九味普通藥材和鄉下收來的散養雞。

  做法也不難,不過對小葉妹妹來說,是很麻煩的菜,因為要費點工夫才能做好。選配伍合時的藥材備兩份,這樣的到各大藥房就能買到配好的,雖然不如獨家配製的好,但味道不會差到哪裡去。兩份藥材備好後,一份藥材洗淨打成粉末,視雞的大小加五至八克鹽內外塗抹,冰箱冷藏十二小時後,迅速沖去藥材鋪到瓦盆上,另一份藥材做就在這時候放。

  最後,加水沒過雞肉,不再用任何調料,燉到雞熟湯乾而不焦,在快出鍋時撒幾顆枸杞點綴一下就可以了。

  「最近一段時間吃了各種不同做法的雞肉,今天回傅園,讓你領會雞肉的根本。」傅定逢對小葉妹妹一段時間內養出來的狗腿性子很是滿意,現在的小葉妹妹,不用他多召喚,每天按時按點到他這裡來報道,小葉妹妹對美食的誇獎也不再那麼乏善可陳。

  葉流光聽著他的話眼光大亮,睜著一雙雪亮雪亮的眼睛,彷若一隻乖巧可愛的小動物看見食物一般充滿光彩:「那是什麼,聽起來很神奇。」

  「雞湯有清湯和濃湯之說,老街的館子白公館以清湯見長,上個禮拜你吃的瓦罐蟲草雞就是清湯,上膳齋則以濃湯見長,上膳雞湯是上膳齋的看家菜。今天我給你做清湯,清湯小油菜。」傅定逢把小葉妹妹拎到傅園展示用的爐灶前,讓她坐著,穿上廚師白袍,一絲不苟地戴上帽子,然後才動手。

  雞處理好拿碗裝上,不蓋蓋不加水,上鍋隔水蒸,只取蒸出來的那一小碗雞湯用,小油菜只取嫩芯,坐火用雞湯焯熟。最後,取來白瓷小碗,用一點雞肉絲墊底,再鋪上小油菜,然後把蒸出來的那一小碗雞湯澆上,最後淋一小勺熟雞油。

  做好,遞到小葉妹妹面前,小葉妹妹臉上大有失望的神色,似乎對這碗湯好不好喝很懷疑。

  「給你做你還嫌棄,你要嫌棄,給別人喝。」傅定逢深感不滿,小葉妹妹這是對他職業水準的污辱與詆毀!

  看著葉流光拿起湯匙小小抿一口,眼光大亮望著他滿是驚喜與驚豔的表情,他才覺得受傷的自尊心好過了那麼一點點。

  「做起來這麼簡單,可是為什麼可以有這麼好的味道,看起來很乾淨,喝起來味道也很乾淨,但是鮮美極了,配上小油菜芯,再也沒有比這更鮮嫩甘甜的味道了。」葉流光最後嘗到的是雞絲,因為雞肉內外事先抹了鹽,雞絲除了雞肉本身的味道,還有一點點讓肉口感和質感都有提升的淡淡鹹味。從清至淡再到鹹鮮的雞絲,味道一點點遞增,口感也越來越趨豐富,眼前就彷彿有一個詞在不斷飄過──漸入佳境。

  「再嘗嘗雞絲,用神秘醬料拌出來的。」傅定逢把剛才沒用的小油菜葉也過了雞湯切成絲,和雞絲一塊用調配好的醬料拌出來,白白綠綠微帶一絲醬色。一張紫背綠面兒的紫蘇葉墊在最下邊,上邊是尖如塔的雞絲拌小油菜,最頂端有一點用蔥剪出來的細絲兒,大大的白盤上還放了一朵用紅椒剪成五瓣做出來的花。

  小葉妹妹就是一個視覺為上的,所以傅定逢把中式的菜餚做出西餐那種精巧細致的擺盤效果來,引得小葉妹妹從懷裡掏出手機連連拍了好幾張才動筷子。

  「好吃嗎?」

  「好吃。」葉流光用力點頭,然後看著他,都不用細想,他就知道小葉妹妹肯定又有什麼不太靠譜的想法。果然,他還沒問,小葉妹妹就伸手了:「能不能來碗米飯,這個很下飯耶,不拌飯吃太可惜了。還有還有,你的神秘醬料到底是什麼,告訴我吧,我保證不外洩。」

  傅定逢歎口氣,衝旁邊的助手招招手,讓他去給葉流光盛飯:「就是告訴你你也調配不出來,再說,既然是神秘醬料,當然不能外傳,這可是獨門秘笈,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

  ……

  看著小葉妹妹暈暈乎乎扒飯的樣子,傅定逢不由得輕笑。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小葉妹妹以為美食之旅可以天長地久時,傅定逢卻展示著他不務正業的那一面。

  跟攝影師一起玩攝影,和職業棋手下圍棋,到最好的茶館自斟自飲,爬山、旅行、戶外運動,甚至還有書法國畫,還有──賽車。

  從賽車上下來,小葉妹妹心裡絕對在詛咒他,小葉妹妹臉色有點白地說:「傅定逢,我就沒見過你這麼不務正業的廚子,我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了,難道真是不想當詩人的廚子不是好司機!」

  「什麼破話,以後不許說了。」傅定逢啼笑皆非,輕拍小葉妹妹的背,有那麼一點點愧疚,不過下回要還有這樣的機會,他還帶小葉妹妹來。有個人陪著天上地下一起發瘋的日子,似乎才是圓滿的人生。

  不好意思,小葉妹妹,你這輩子大概是逃不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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